《纯阳剑侠》 第1章 少年遇险寻猿路(一) 耳畔忽然传来清脆的猿啼,由远而近,由小到大,一声声,一声声地袭来,清而冷,凄而绝。 被这猿声惊醒,程在天轻揉了一下双眼。两个时辰以前,他正伏案写作,不知怎的就相会周公了。 此时却已是傍晚时分,飞鸟归巢,行人返家。但如此时分又怎会有猿啼?莫非是我此刻尚在梦中,抑或是邻近街巷之中,尚有一二飘零无依、衣食无着的卖艺人在逗弄猿猴,谋一时半刻生计? 顾不得这许多,程在天轻启红木小窗,向外四下里张望。此时斜阳已没,弯月初升,地上稀稀疏疏的洒着一些月光。 虽则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东北角上有一活物上蹿下跳,翻腾挪转,浑不似人形,想是那久啼不绝的猿猴了。在旁的尚有十余个黑影,在火光中闪闪烁烁,想来便是那群观戏入迷、流连忘返的看客了。 他虽生在一个富贵之家,但平日里家法严整,不与俗人交接往来,更兼每日抄诵诗书,哪有多少纵情玩耍的空当?因此十六年来,并未近身目睹多少市井风情,也休论什么趣味戏法了。日复一日,程在天虽非草木,但面上也似是草木一般,不见欢颜了。今日他已是按捺不住,定要出外瞧个究竟。 他飞快地披衣出门,他家虽是广阔无比,但他其势如奔,很快到了庭院大门,心想今日怎的这般轻易,未经阻拦就可出得门去。 孰料刚到门边,便听得阿友在背后呼唤:“二少爷,二少爷……”他并不回头,吩咐门边的阿恭:“作速开门,让我出去!”但阿恭面露难色,拘拘谨谨地说道:“二少爷,小的不敢。老爷、夫人一早令下,少爷今日须得将那篇”雍也“抄得百遍,再背得烂熟,方能出外游玩。”他性急起来,叫道:“到得那时,还是今日么?你本是个小小仆人,怎敢不遵我命?” 正说话间,背后阿友脚步声近。程在天忽的迎面对着阿恭吐出一口唾沫,正中阿恭双眼。趁此时机,程在天飞速开了门栓,往外奔去。他心知阿友走时健步如飞,因此使上了平生气力,没命地跑。但走不多时,已被阿友赶上。 阿友一个箭步抢到他跟前。阿友体型魁梧,平日里与人说话粗声粗气的,但此时他口上仍是十分恭敬地说:“二少爷,老爷、夫人有言在先,若是小的不依,岂不又遭一顿打?二少爷是仁厚慈爱的人,乞求二少爷不要与小的为难。” 程在天见他言辞恳切,十分过意不去,但既已决意要出去,心里是二十分的不愿再回头。他说:“阿友,我这几日以来,一刻不得出门,说不出的郁结苦闷。我不过要出外玩耍一阵子,这也错了么?” 阿友想了一阵,答道:“二少爷自然没错,可是老爷、夫人的教导训诂,就更错不了啦。二少爷,老爷、夫人平日里教导得好,这贤者言、圣人训,该当每日温习。想小的当初只因蠢笨不堪,才弃了读书科举这一条路。自来到这程府,见识了老爷、夫人的文才学识,才知读书于人大有所益。少爷今日读书虽觉烦闷,明日定当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听了这话,程在天哼哼冷笑了两下,愤愤地道:“果真是今日、明日?爹爹、妈妈,哼哼,也曾多次对我说这今日、明日。但由小到大,我所想所感,不过是昨日烦闷、今日烦闷、明日烦上加闷罢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竟不似人声,把程在天吓得不轻。程在天正魂飞魄散,阿友拉起他,疾速地躲到左侧一颗老槐树下。 那发笑者止住了笑声,继而又阴阳怪气地吟起诗来:“问君何故多哀愁?问君何故多烦忧?先喝猿血解千愁,再饮人血排万忧!”程在天听得这诗,顿觉粗鄙,正想哂笑一番,但听后两句又是如此吓人,不知此人是何等可怖,便不再声张。 那发笑者站了片刻,但见无人作声,又问道:“不知哪位公子少爷说道心中烦闷,待老夫为你解烦如何?” 阿友忙掩住了他口,示意不要声张。那发笑者见无人答应,叫道:“众家拿火把来,四下察看,可不能让到口的肉飞了。” 过不多时,来了十余人。程在天偷偷一瞥,这十余人手中都执着火把,腰间别着弯刀,还带着一只壮大的红猿。再看那发笑者,是个体形消瘦的老人。程在天不敢多看,当即又躲在树后。 眼看火光已然逼近,周围障目之物不多,不久便要被发觉。阿友轻声细语,但又急促地说:“我先引开他们,少爷快走!” 程在天未及反应,只见阿友已站了起身,望东奔去。众人群起而追。程在天望西方拔腿就跑,跑出了不知道几里。但思前想后,总觉阿友凶险异常,放心不下,因此脚步慢了。正在心神恍惚,迎面撞上一位公子。程在天不及细看,转身便走。但那公子不依不饶,张开折扇挡在他跟前。 程在天心生愠怒,问道:“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何故拦我?”谁知对面那公子也学着他的口气,反问道:“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何故拦我?” 程在天听了更是怒火中烧。此时他已是束发之年,虽则尚为年幼,但已隐隐有一番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倘若真到了迫不得已,要拳脚相加的场面,自己虽深受父母“温良恭俭让”之风所影响,只晓得背诵诗书,既乏气力又缺经验,但他想着自己有理在先,倒也并不惧怯。 程在天强抑怒气,想道:“我且再让你一次,你再无礼,我也就不讲理了。”再一转身,转到一家酒楼旁。那公子也随即跟上,又拦在他跟前。 原本,弯月初升,四下里看什么都看不真切。但到得酒楼边后,顿觉灯火通明,说不出的澈净明通。程在天细看对面那公子,只觉那公子身穿一件麻布宽衫,手执一纸桃花扇,像个秀才模样,面容俊俏,英气逼人。 程在天看他嘴里由始至终,都是淡淡地笑,并无凶神恶煞之态,心中怒气登时消了大半。程在天正待说话,那公子抢先一步,说道:“小兄弟,今日相见亦算有缘,倘不嫌弃,就请小兄弟入得店内,喝上数杯,算是赔罪,如何?” 程在天细细盘算:“我这一段走来,离家已不知多远,更不识得路途归去。何况此时天色已晚,看这公子又不似怀有歹意。就跟他闲聊一阵子,倒也无妨。”便道:“那,谨遵公子之命。” 那公子哈哈一笑,道:“不必公子长,公子短的。我既叫你小兄弟,你便称我为大哥,那又何妨?”程在天连连称是,随他进了酒楼。酒楼之中,倒有不少人在大鱼大肉,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那公子挑了个边上较为僻静的酒桌,叫了红豆膳粥、玉面葫芦和炉焙鸡。又问程在天:“小兄弟,恕我冒昧,你尊姓大名?是何处人?”程在天答道:“小弟姓程,名在天,正是本地泸州人。不知大哥尊姓大名,何方人氏?”那公子像是没听见一般,呆呆地坐了片刻,才答道:“我?我已多年忘却名姓啦……我大抵叫做什么周平阳,或是襄阳,或是渔阳罢……算了,你就叫我做周大哥就够了。我本是蜀州一个酸腐书生,什么门庭、家世,不提也罢。”程在天见他不愿多提,也不好多问。 周大哥端详了他好一阵子,才说:“程贤弟,你鸣珂锵玉,面色红润,虽然略显消瘦,也能看出王孙贵人的风度,想来祖上定是王侯将相,现时令尊也是身为高官罢?”“不瞒大哥,祖上却是赤贫,只因家尊年少时考得了功名,进境颇为畅通,现今官拜资州太守,才得今日这般情状。”“太守,那也可算得是个高官了。u看书 .uuas 只叹周某命途多舛,怎比得上程贤弟福泽无边。” 程在天见他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忙说道:“周大哥这般说,真是折煞小弟了。依小弟看来,这生在富贵之家,却也有诸般烦恼……”这时周大哥大为惊奇,忙问:“贤弟,现下令尊为一州之长,你又未到为官的岁数,正当坐享清福,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程在天既已与他畅谈许久,对他人品风度甚为仰慕,便将自己终日枯坐书斋、了无生趣的情状跟他一一说了。这时店家端上酒菜,程在天不能饮酒,只好以茶代酒,与周大哥喝了几杯。 程在天吃了一阵,又接着说。说着说着,忽地又想起来阿友被方才那群怪人围追,凶多吉少的事来。心想,我便是跟这周大哥说了,他也未必能帮得我些什么,但此时心念阿友安危,心中郁结,仍是把方才发生的一切情状一一说了。 岂料此言一出,那周大哥的脸上立时现出快悦的神色。程在天愣愣看着他,心下甚是疑惑。只见周大哥一拍酒桌,站起身来。这一拍,虽未曾用力,却拍得桌上的酒菜颤动了好一会。程在天尚蒙在鼓里,如梦似幻。 周大哥轻声笑了一下,道:“这群人定是那血花帮的。为首的高瘦老头,不是‘人猿煞星’丁吉,还有何人?贤弟,咱这就出发,救你那个壮大家丁去,再寻寻他们的晦气。”程在天瞪大了双眼,问道:“什么‘人猿煞星’?这名号也忒奇怪。”周大哥哈哈一笑,说道:“贤弟,这行走江湖,总得有个名号不是?我的名号便是‘桃花书生’。” 第1章 少年遇险寻猿路(二) “什么‘江湖’?对了,庄子有言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听了这话,周大哥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此江湖非彼江湖……不过也无妨,你见多了,也就自然明了‘江湖’所指何物了。”说完,不待程在天如何反应,一把抓起他左手,平地里飞出两丈开外。 程在天惊诧莫名,又满心欢喜:“莫非周大哥竟是仙人,能御风而行?跟着他学得一朝半夕,说不得我也羽化成仙了。”周大哥笑道:“如此轻功,你猜可寻得着人么?” 却说那头,阿友为了引开那群人,挺身而出,被众人围追。阿友虽说是个健硕的汉子,可当下寻不得多少光亮,只好摸黑奔走。欲进有灯火的酒楼暂避,但围追众人相去不远,倘若被察觉,岂不是束手就擒?一时没了主意。 便在此时,他骤然间看见一个黑影现于身旁,但不过只瞧得一眼,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掌,当即口吐鲜血,倒于地下。朦胧中只听得“猿”“血”二字,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后却觉得一阵香味扑鼻,昏昏沉沉中但见自己在一个悠长的山洞里,全身赤裸,手脚被缚住,倒在一个宽大的浴池之中。 再看浴池之中,尚有八个人,都是男子,和自己一般被绑缚了,脱得精光。虽然眼见这八人也像自己一般,被这香味熏得神志不清,但看他们的面上,显是带着莫大的痛苦。 待到神志稍为清醒后,阿友听得那八人不住地在哭号。有的说:“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曾想今日就要命丧于此……”有的说:“如今掉进这迷香池中,真可说是必死无疑了。”还有的说:“那丁吉,作恶多端,老天爷也不会容得他下的。” 阿友只感浸在这浴池之中,全身乏力,于是用尽腰力,欲要挣扎上去,可就在他即将挣出浴池之时,便见池外有一个人,抄把明晃晃的弯刀指着他,喝道:“快下浴池,敢出浴池者,人头落地!” 阿友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又手脚被缚,丝毫使不出力气,怎敢不听?只好又跳入池中。这时他才想起,这人便是方才穷追自己的人之一。再瞧他面前,站着十来个人,都一样的凶神恶煞,人人手执弯刀,不正是方才那群人么? 正在咬牙切齿,只见一个枯瘦老人一步步走到浴池跟前,阴阳怪气地说道:“时辰已到,带红猿来,准备大红祭……” 阿友初时看这老人时,便觉有八分相像,听了这老人声色,便知是当时那个发笑之人了。这话说完,听得在旁的八人都哀嚎了起来,似是要去赴火蹈刃一般。阿友便问身旁一人,“你们这是在叫什么?” 那人止住了嚎叫声,道:“你却不知。这群恶汉都是武林中血花帮的人,专好打家劫舍、奸**女,杀人如草芥。这还不打紧,近日还听得说,血花帮养了一群红猿,这红猿秉性奇异,不好什么果蔬,唯独爱吸人血。但一般的人血它还不乐意,须得是在迷香池中浸过许久的人,香味扑鼻,那红猿才愿咬开表皮,吸干他的血。据说红猿吸足人血后,把这红猿烹了吃掉,便会武功大增,进境神速。方才那丁吉老头便是帮内一个头目。他说要‘大红祭’,便是要将咱们都拖出浴池,喂红猿喝血。” 阿友道:“原来如此。但你说这血花帮四处横行,竟不怕官府追捕么?”“唉,如今可怎比得上太平时候?朝廷内外乱得不得了,盗贼也是比以往多了不知多少。官府已是疲于奔命,更何况这血花帮手段高强,又行踪飘忽,在一处偷得一些钱财,作了几宗命案后,又转到他处,要尽数剿灭,谈何容易?”阿友听了,也只好连连叹息。 忽然听得那八人齐声大叫:“红猿来了!红猿来了!”阿友回头一看,果真是一只大红猿,在山洞中左蹦右跳。那丁吉拍了拍双手,红猿便爬到了浴池边。 丁吉又吩咐道:“取镰钩来,把这九块肉钩上来。”身后很快便又多出三人,各抄着一把镰钩。阿友这时才知晓,原来把他们九人绑缚住,并非是怕他们溜走,也不是怕他九人合力反抗;以血花帮十来个手执利器的人,加上丁吉的身手,他们这九人实在是插翅难逃。用绳索绑缚住,只不过是便于钩起来,让红猿吸血罢了。 九人谁也不愿离开这浴池,但心知自己浑身软绵绵的,这镰钩一到,怎有不被勾起的道理?登时绝望无比。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洞中人除了丁吉,都是心中一凛。 待阿友再睁开双眼时,已见洞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老人,而那三个抄着镰钩的人在转瞬之间已经被他依次点住了穴道。那老人手持一杆霸王枪,与丁吉一般形容枯瘦,长相也与丁吉相仿。只是,与丁吉不同,他眼中透出的却是一股悲悯的意味。 丁吉似笑非笑,徐徐说道:“大哥,上一次相见可是在几个月前了,你可别来无恙?”那老人并不回话,只是轻声叹息。“万料不到,我为了寻你辗转了十数个州县,最后还是在泸州相遇。” 血花帮的人中,有人说道:“丁平老头,你既与丁渠帅是兄弟,又何必来趟这浑水?你若束手不理,我等也不会与你为难,兴许还可山珍海味地招呼你一顿。”话犹未尽,胸口已被枪柄一推,掉入了迷香池中。原来这丁平武艺高强,却又菩萨心肠;见有人出言不逊,并不以枪相刺,只是倒提霸王枪,用枪柄轻轻一推,便将此人推下池中。 丁吉登时勃然大怒。他喝道:“大哥,今日你是否非要坏我好事?”“嘿嘿,劫人钱财,***女,杀人喂猿,你做的是什么好事来?”丁吉怒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你我兄弟,只好并个死活了。”从袖中掏出一根枯木做成的短杖,倏的一下,向丁平面门攻去。 丁平的这杆霸王枪足有七尺长,远处刺人自然顺当,可要近身相斗,格挡门户,却如何使得?急向左侧闪避。但他闪避之时早已算好身位,待丁吉第二杖击来时,把枪往上一挑,正好挡住,与短杖相持。不消片刻,丁吉顿感气力不如,但此时势如骑虎,倘若抽身,岂非落了下风?便向那十余个喽啰叫道:“还不过来,趁他无力抽身,用刀砍他!” 那十余个喽啰遵命而行,但又有三分惧怕,悄然逼近。丁平见形势危急,更不打话,使尽了浑身之力,把丁吉推倒在地,又低下身来一阵横扫,把在前的几个人都绊倒了。在后的人看见了,哪个还敢上前?连滚带爬,扶起丁吉想要逃走。 丁平一声怒喝,道:“原本我已戒杀生;但今日之事,断然不能妇人之仁。再留你等,终究是残害世人。不如老夫今日大开杀戒,送你们转世投胎去罢!”舞起霸王枪,一枪一个,把那群喽啰都刺死了。看看丁吉,实在是于心不忍,下不去手。丁平缓缓说道:“今日就饶你一条狗命,望你真心悔过,那时还有些许兄弟情可讲。”丁吉只得应允,离洞而去。那红猿却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被丁平救了,再歇息半日,终于神志清醒起来。连忙跪拜,叩谢恩人大德。于是毁了这迷香池,各自穿上衣物,去得一个大酒楼,吃了顿美味佳肴。 席间,u看书ww.ukashu.co 阿友问道:“看老英雄这般身手,想来也是江湖中人。不知在江湖上,是什么帮派、名号?”丁平呵呵一笑,说道:“老夫并无什么帮派,只是当年曾向一位高人学艺。这高人由始至终,也并未透露他是何人,自教成我后,便飘然离去了。老夫以霸王枪成名,因此相识的,都称我作‘霸王一枪,万古流芳’。想来也是虚名罢了,你等也知老夫方才那一战,险象环生。” 众人中又有人叹道:“老英雄这等仁慈,却有个如此歹毒的兄弟,可谓造化弄人。”丁平也是一声长叹,道:“我以往也曾多次教他向善,不可误入歧途。他年少时倒也颇听我的话,只是好勇斗狠,并没做出多坏的事情来。可谁知后来,唉……”众人见他不再往下说,心知又是一段伤心事,虽然颇感兴趣,也不再追问。 末了,丁平对着众人长长一揖,说道:“诸位,我尚有要事,而今便要起行。诸位务须小心在意,我那不肖兄弟,不过是血花帮一个渠帅,我今日不过杀了他十来人,今后仍会有血花帮的人来横行作恶。现今官府已是个泥做的菩萨,信官府,也没什么指望了。总而言之,多加防备,家家户户相互照应,料想那血花帮也不能轻易得逞。告辞!” 众人见他说道尚有要事,不敢相留。送别了丁平,再聊得一时半刻,一看已是皓月当空,便权在此处歇息了,第二日才各自归去。 阿友却心急火燎,心想:“二少爷这一番,不知走出多远,他又少有出外的经历,不知会遇上什么险厄。”带上火把,往回寻程在天去了。 第1章 少年遇险寻猿路(三) 却说那头,程在天和桃花书生凭虚御风,去寻阿友。二人虽是不知路径,但沿途问路,程在天又说起血花帮人诸般打扮,追踪去向,终于得知血花帮地洞的所在。 但去得那里时,只见得一地的狼藉,闻得一片的琼脂花香,哪里找得到半个人影?忙又往回走,向人陈说阿友的容貌,却又寻不着。程在天不由得焦急起来,以脚跺地。听了这响声,渐渐地身边一个黑影冒出来。转头一看,竟是那只大红猿。 原来丁平在山洞内一战,把丁吉所带人马杀得一个不剩,被那红猿在旁瞧得清清楚楚,它终归是有灵性之物,怎不害怕?一个激灵跳起来,走出洞外去了。 那时丁平正全神与丁吉说话,虽是占尽上风,但想到丁吉诡计多端,如何敢分心理会别的事?因此并未察觉,让那红猿走了去。只因程在天也去过那迷香池,身上带了迷香池的余味,此时正好让红猿闻了,才有此一幕。 说时迟那时快,在红猿的血口扑向程在天的脖颈之时,桃花书生张开桃花扇一隔,正好挡住了。谁曾料想,这看似轻薄无比的纸扇,在红猿的猛扑下竟是毫无损伤,反倒是这纸扇中暗含的劲力,把红猿当空弹了出去,摔得鼻青脸肿。 未待程在天发话,书生却只觉左肩肩头一软,已知是中了一箭。回头一看,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他右手轻掩衣袖,似是怕被人瞧出什么破绽的样子。 原本这书生早已练成听音辨形的本事,若是远方有箭呼啸而过,数丈之内便可听出异状,更无被射中的可能。但这小童似平常嬉戏般行走,越行越近,以致书生全然不曾提防,待到走到他身旁时,忽地拨开衣袖,暗藏的袖箭便在瞬息之间发出,又如何来得及躲闪? 书生平日惯使右手,因此虽被袖箭射中,倒也并无大碍。他一把抓过那小童的右手,问道:“小小童子,何以也这般歹毒,暗箭伤人?”那童子不应,只是叫道:“轻点,轻点,你弄疼我了。” 书生又问:“你父母都是些什么人?怎的好的不教,却教你这等暗箭伤人的本事?”此时那童子却变得呜呜咽咽,道:“我没爹爹妈妈。他们一早就死,死了……”“那是谁教你这等本事?”“姐姐说,我们叫做五……” 话犹未尽,身后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呼:“快闭嘴!”小童一听这声音,欢天喜地地叫道:“芸茹姐姐,你怎的这么快就赶上我了?” 书生往那边瞧去,果然看见一个青衣翠绣的女子,头戴青玉簪子,手握一柄短而窄的玉笛,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书生心头一动,连肩头所受之伤,也忘却了七分。忙上前深深一揖,道:“这位姑娘,不才姓周,人称桃花书生,这边有礼了。” “芸茹姐姐”答了礼,又睁着似雪般的眼睛瞧着他。瞧遍了,才说道:“公子,适才是彬儿无礼了。他只是小孩子爱耍,见着什么人都要用箭射一下取乐呢。公子伤势不重罢?”书生原想反问“岂有这等恶劣的喜好?”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忙答道:“回姑娘话,并无大碍。” 这时耳听得那猿猴的叫声,便说道:“这孽畜好吸人血,也不是善类。不如让我今日了结了它!”就要冲上前去。“芸茹姐姐”却伸出花枝般的细手,轻拍他的后背。这一下书生全身犹如触电,立时停住。 只听得“芸茹姐姐”温婉地说道:“公子,这红猿虽说是秉性不良,终究是世间有灵性之物。我瞧它如此这般,应是肠胃失调所致。不如这样,我让它服几日药剂,调理肠胃,使其不再嗜血成性,也少杀了一条生灵,如何?”书生顿感惊诧,道:“姑娘,要说下毒杀人或用药救人的法门,天下可是多不胜数,可如今竟有这等药物,可令兽类彻改其性,真是匪夷所思。姑娘真能做到?” 只见“芸茹姐姐”淡淡一笑,说道:“公子,我们五……五湖四海之中,奇人异人可多得很呢。莫说把红猿变为善类,就是把蛇毒去掉,而又不损害蛇,也有人做得到;让断头的公鸡死而复活,也有人做得到。我这不过是一般的手艺罢了。”书生顺口回道:“我不信。” “芸茹姐姐”当即接道:“公子如不信,可带上这位少公子,来我家小寨暂住几日,既可养伤,又可一看究竟了。”书生面有喜色,连忙答道:“那,真是有劳了。不过这袖箭看着十分软细,决计伤不了我,也不必医治了。”说罢稍一用力,就把左肩上的箭拔去。从头到尾,脸上没半点苦楚。 程在天半天未曾说话,这时方才叫道:“我要去寻阿友,寻得阿友便要返家,否则免不了爹爹妈妈呵责,怎能再逗留?”“芸茹姐姐”不知阿友是谁,书生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听完,“芸茹姐姐”一阵哂笑,道:“这位少公子,无须担忧,先到小寨看看花草虫鸟,如何?我却也识得不少江湖上的人,你只需告知这人长相如何,我代你传话,叫他们四处去寻,必定能寻到你那仆人的。”程在天又听得“江湖”二字,仍是不解;心念阿友安危,依旧不肯答允,但桃花书生极力从旁鼓动,最终还是应承了。 只见“芸茹姐姐”从袖中掏出一瓶药剂,把青绿色的药末倒在红猿身上。红猿抽动了不久后,竟然服服帖帖的,再不敢妄动,跟在“芸茹姐姐”身后。书生和程在天连连称奇。 于是,程在天和书生、红猿便随着这“芸茹姐姐”和彬儿,翻山越岭,越陌度阡。月光并不十分明亮,路途又远,坑坳又多,但“芸茹姐姐”一路穿行,却轻巧灵动,显是很熟悉路途。 到得凌晨时分,终于到了小寨。书生定睛一看:连着有五间楼宇,吊脚悬空,上下三层,不是苗寨又是什么?便问道:“姑娘,你莫非是苗族人?但为何不穿苗族服饰……”那“芸茹姐姐”狡黠地一笑。“我是苗族人,不是苗族人,真有什么相干么?人是生物,猿亦是生物,真有什么差别么?”桃花书生往日也是能说会道、口若悬河,但听了这话一时噎住了,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中间那楼上有一个老妇说话,但却是苗语,书生和程在天都不知所云。但迅即听到“芸茹姐姐”的应答声。uu看书 ww.uuansh 两人交谈了几句后,“芸茹姐姐”说道:“我婆婆说,可以进寨里了。”便带着彬儿和红猿,往中间那吊脚楼走去。桃花书生把嘴贴在程在天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苗人善于用毒,无论如何,咱们可得小心。”便跟了上前。 进得中间那楼中,就看见了那老妇。那老妇正是苗族人的服饰打扮,她脸上皱纹密布,瞥了周程二人几眼,咕咕噜噜地不知跟“芸茹姐姐”说了什么话。 “芸茹姐姐”便对周程二人说:“我婆婆说,有客远道而来,按理应当请客人喝杯牛角酒,设宴款待。但此时夜深人静,就请两位在客房歇息一夜,等明日再设宴。招呼不周之处,尚清谅解。”就牵着婆婆的手,带着彬儿推门出去了。 桃花书生待这两人走后,开了窗户,细细端详:这五处楼宇却颇为宽大,每处都可容得十人以上。按苗人的规矩,有客人到来,也应当一齐迎接,怎的却只见这老妇和芸茹姑娘、彬儿?但转念一想,此时怕是已到了子丑时分,众人都歇息了,也不奇怪。 正在思索,程在天却在旁叹气。自己为了出外游玩,离家不归,已说不过去;阿友为救自己而陷入危境,生死未卜,更是可忧。越想越觉忧烦,不能入睡。书生见此情形,只能好言相劝,劝了许久,才让他心情平复下来。二人就此歇息了一夜不提。 再说阿友回头去寻程在天,却和程在天走的不是一条路径,因此也不得相见。只好连夜赶回府中,把种种因由,报知老爷、夫人。老爷、夫人把他深深责备了一番,又担忧起程在天来。 第2章 同行秘道何曾苦(一) 第二日,程在天醒来时,才知时候尚早。他本就心有忧虑,因此睡得不久;但一看,周大哥却犹在酣睡。朝阳初升,似金鳞龙爪一般铺洒在屋内。他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 左右是睡不着,不如出门下楼去! 他轻轻推开门,先看到的,却是一张俏脸。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灿烂的百褶裙,手里拿着一只竹筐,靠在门边,冲着他狡黠地笑。这狡黠比起昨晚的“芸茹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怎的让他顿感亲切。 但他很快戒备起来。父母平日常教导他说,要与人为善,忌相互疑忌;要胸怀广大,忌尔虞我诈。但看当下这女孩儿,决计是在门缝里偷看,或是想在门外偷听什么。但他终于还是没把自己的疑惑说出口。外面的阳光似是有些炽热,鬼使神差之下,他竟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 那少女捂住了嘴,竭力不笑。“我?我叫王湘竹呀。”程在天满是疑窦,不禁问道:“我们不都是蜀人么?偏偏起个‘湘’字,真是奇怪。”“怎么奇怪了?”湘竹睁大了流光溢彩的眼睛说。“我们这个寨子里,本就是湘西的苗人。你看啊,在蜀中可有别处有这些吊脚楼?芸茹姐姐说,我们以前也不住在这里,只不过是迁居在这里住下的。”“你说的那个‘芸茹姐姐’,是你的亲姐姐么?”“当然是了,”湘竹一面说,一面眼开眉展,现出欢悦的神采。“芸茹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彬儿是我的亲弟弟。”“嗯,原来如此。我只有一个哥哥,在我六岁那年就失散了。此后家里一直打听,也没听到半点他的下落。”“那你的爹爹妈妈待你怎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是有兴有致,最后两人都冁然而笑。程在天这时想起来一个问题,全没虑及其他,脱口而出。“我周大哥偷偷对我说,苗人善于用毒,这事是真是假?”湘竹听毕,又笑了起来,站不住身。程在天暗里看了几眼,但见她的腰肢盈盈一握,婀娜多姿,心里一颤。“这又不知是谁传出的笑话了?我们苗寨之中,善于用毒的人有是有的,但又不是人人都会用毒。像我,就丝毫不会啊。只是少数人才有兴趣,你想,整天玩弄那些毒蛇、毒蝎,自己就不怕被咬一口么?”程在天笑道:“说得也是。” 太阳越升越高。每日,它都得东升西落,走好长一段路;但今日,它似乎走得有些快。 “少公子,你俩可都起身了罢?请到客厅,我婆婆要请二位品尝品尝小寨的菜肴。”程在天知道是芸茹姐姐说话,忙应了一声,不再跟湘竹谈论,冲入房内叫醒了周大哥。湘竹脸上换了一副黯然的神色,似水的眼眸也透出一阵失落,像是一个孩童丢了心爱的玩偶一般。 周大哥鼾声连连,程在天连推了他五次才把他推醒。醒来之时,尚在口中喃喃道:“这一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这次饮宴,仍是芸茹、彬儿、老妇人和湘竹在场,不同的是多了三条青壮汉子。仔细一看,只见芸茹和湘竹都换上了十足的苗族服饰,头戴银花冠,圈挂银花带,前戴银锁,后戴银披风,正如两株长于雪域、不染俗尘的天山雪莲,更显得美艳动人。 便听得芸茹说道:“这些都是我的堂兄弟。我族之例,有客光临,应当先喝牛角酒。”说完,和湘竹捧着长而尖的牛角到了周程二人面前。芸茹以酒敬桃花书生,湘竹以酒敬程在天。只见桃花书生轻轻捧起牛角,不紧不慢,缓缓地把角内的酒饮尽了。 而程在天不通酒性,并不敢喝。好容易打定主意,从湘竹手中接过了牛角,手上的汗珠却把湘竹的手都浸湿了,惹得湘竹满面红晕。那三个汉子见了,都大声地笑。程在天脸上也泛红了,忽地对着牛角,把其中的酒一饮而尽。看了这情形,桃花书生和那三个汉子方才大声喝彩。 众人这才就坐进餐。那老妇人坐在主位,三位汉子陪坐;周程二人坐了右首客位,芸茹、湘竹和彬儿坐了左首。周程二人只感到这桌上,无处不散发出酸味。桃花书生不知菜名,不住地问。芸茹一一指点,娓娓道来:“那又酸又辣的鱼汤,叫做酸汤鱼……混着大蒜、花椒粉的豆腐,哈哈,就是苗家菜豆腐了……至于血中混和着糯米的,我们把它叫做血灌肠……” 但书生只是听她一一说来,却不曾动筷;待芸茹说完了,再说道:“请主人家先尝。”芸茹又跟婆婆咕咕噜噜说了几句,婆婆便端起筷子,把桌上的菜都一一尝了,书生才起筷。程在天亦跟着起筷,于是众人都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并闲话些家常。但周书生和芸茹,程在天和湘竹,渐渐地眉目传情,你来我往,哪还有心去吃喝和闲聊?被彬儿看在眼里,高声叫道:“阳光很辣么?怎的你们的眼睛都像星子一样闪。”却使得那三个汉子都面露不悦,其中一个又咕咕噜噜地呵斥了他一顿。书生不消芸茹言说,便知定是彬儿在宾客前大声吵嚷,坏了规矩。 吃得饭后,那三个汉子没说什么,骑马出外了。老妇人自去房中安歇。芸茹又和湘竹,各自端上一杯茶来。芸茹莞尔一笑,说道:“这种茶,苗寨里头唤作‘万花茶’,乃是取来熟了的冬瓜与嫩的柚子皮,切成思思条条,再刻成花草鸟兽之状,浸于石花水之中,再经煮沸返青、沥干等诸多工艺,才得制成。我和湘竹为了制成这茶,可真忙了许久呢。” 周程二人忙起身答谢。书生毕竟是江湖中人,见闻颇广,把芸茹端来的万花茶一瞧,便知其中二朵花,正好是“并蒂莲花”形;另二朵,恰好成“龙凤呈祥”形。再一看湘竹捧到程在天跟前的,亦是如此。当即心下会意,道:“拜谢姑娘,小生已知姑娘的一番心意!”但程在天不知所以,只对着湘竹道了谢。只见湘竹微微一颦,但程在天却并未在意。 “这寨子固然是苗寨了,可看遍这四周的风景,倒还是我泸州的风景。”程在天道。湘竹却学着他的口气,说道:“这万花茶你固然是喝了,可看遍你全身上下,倒还是没喝一般。”“你这么说,倒真让我想起来了。我们喝过茶后,我周大哥和你芸茹姐姐现今到了何处去?”湘竹从竹筐之中拿出一条短竹子,在他头上狠狠地敲。“你这呆子,真是奇了,心神不知下一刻又要飘到何处去。喝过万花茶后,我姐姐便和你大哥挽手出去了,你忘了么?” 原来,那两杯万花茶中,雕的都是“并蒂莲花”和“龙凤呈祥”,已是明明白白道着二位姑娘的爱慕之意。桃花书生心思灵敏,怎会不知?喝过茶后,不由分说便挽着芸茹的手,一路游山玩水去了。但程在天尚是涉世未深,又怎能窥出其中的门道?不由得湘竹不气。 但程在天此时哪里想得到这些?他得知周大哥的去向后,又在挂念阿友的安危,惴惴不安之情态,越发明显。湘竹看在眼里,欲待说话,忽然哇的一声尖叫,扑倒在他怀里。 七十多个手执强弓硬弩、腰间别着弯刀的恶人,大步大步地逼近。程在天从其着装一眼认出,这群人也是血花帮的人。显而易见,这群人不是来把酒言欢的。 亏得在离苗寨不远处,有浓浓郁郁的一片密林。湘竹在他怀中不知所措,但程在天已知血花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拉上湘竹就往密林中跑。身后是血花帮的喊杀声。程在天越跑越急,但湘竹只是低着头随他跑。 程在天心急万分,问湘竹道:“你在此间居住,竟不识得路径么?”湘竹一阵啜泣:“我虽是想去,但寨中人一个个都说,这密林间有种种不祥之物,凶险异常,断断不能进去的。”程在天说道:“怎么个凶险法,能比死了更凶险?原本我一人也不敢独闯这密林的,但如今十万火急,又有你共行。便闯一番罢!”湘竹止住了哭声,点头称是,道:“既然如此,便是这林中有牛头马面,我也陪你走一遭。” 这密林往外望去,已是不见出路;待到他们两人入得林中,更觉深不可测。秋风瑟瑟,吹得二人衣袂飘飘,但不知是走得急躁还是怎的,程在天和湘竹浑不觉一点寒意,脸上像熟枣一般红。林中本都是一排竹子,旁边夹杂着一蓬荒草;但走着走着,渐渐地诡异起来。只见地上零零散散地铺散着兽皮兽骨,已然是腐臭不堪;又见竹子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有的又写满了各种奇异的符号。 “程大哥,这林子邪气好重啊。”湘竹起始尚能沿路扫视;愈到后来,心里越慌,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程在天也是生平第一次见着这样的情景,怎的不惊?但他又想起孔夫子的金口玉言“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来,勉力持定了思绪。便安慰起湘竹来。“好妹妹,我都没怕,你怕什么来?况且,uu看书 .uanshu.cm有什么牛鬼蛇神的过来,要伤也是来伤我,不会伤你的。”“你倒是会说,怎的就知道不会伤我了?”“你和那芸茹姐姐一般,都是下凡的仙女模样,哪个会忍心伤你呢!”“那好,”湘竹突然停下,张开了眼睛。惊惶骤然间消失了,眸子里柔情似水。“我且问你,我和芸茹姐姐,到底是哪个更好看些?” 这一问让程在天愣住了,像木石一般止住了脚步。芸茹姐姐固是姿态万千,但湘竹妹妹也不会逊色半分。要说不同之处,怕也只有湘竹与自己更为亲近,这个不同了。可如今血花帮多半已然追了进来,再拖延些时候,他和湘竹也是危险。心念一动,想出个答案来,道:“如今我倒是说不清楚。但天下人人容貌都有衰变的时候,过得十年之后,或二十年之后,你便决计比你姐姐更好看了。”“哈,你说这些来,还是在安慰我。怕的是刚才那群凶巴巴的人追了上来,不消十年、二十年,今日便要杀死我们;怕的是我们再往前走,突然地就把命丢了。” 程在天忙说道:“可别这么说。如今除了再往前走,可也别无他法了。倘若有什么不测,那就一块儿死在这里罢,倒也不寂寞。”“你真这么想?”“我真这么想。” 林子越往深处,光线越少,但二人就这样携手大步向前。 饶是天底下算得最准的神算子,也决计算不出、料不到,一个丝毫不懂武林中事的小小公子,一个连用寻常毒物害人都不晓的苗家姑娘,竟会因此进了一个用毒教派的圣地,得悉了其中种种玄奥,此后更是有了诸般常人难有的际遇? 第2章 同行秘道何曾苦(二) 却说血花帮再次调集人马,要来寻仇。原来血花帮帮主名叫萧如南,是个浪荡无状的人。这年已是大唐乾符元年,距那安史之乱,已有百年光景。当此之时,朝廷动荡,藩镇内斗、自立者数不胜数,大唐早已是时过境迁,威风不再了。 偏生这位新皇帝,僖宗李儇又是个专事声色犬马的人,今日击剑,明日骑马,终日笙歌燕舞,国政之事那是一概委于中官田令孜了。田令孜恃着大权在握,在朝中对人是生死予夺,随意为之;在朝外则是巧设名目,压榨百姓。 朝中朝外,一派末世的景象。全国之中,处处可见穷民造反,一时之间风起云涌。各地的官兵忙于镇压,但压得此处,那处又起,倍感艰困。萧如南见此情形,虽知造反是杀头的大罪,不敢起这个名目,但自此带着血花帮四处横行,剽掠各处。 原本这萧如南和血花帮与周程等人,并没什么瓜葛;但听得渠帅丁吉带伤回报,说所带人马,被杀得一个不剩,因此亲往洞中察看,果见迷香池被毁、部众被杀,如何不气?急命人追踪红猿的下落,顺藤摸瓜,便得悉了周程等人的所在。 这萧如南心中升腾起无明业火,又因丁吉心念兄弟之情,没有道出下手者的名字,便决意把带走了红猿的一干人等,都一网打尽了。于是命丁吉暂住帮内养伤,全帮上下几乎是倾巢而出,杀往这苗寨去了。在寨外时正好见了程在天和湘竹,群起而追,但见他们闯入密林,怕有什么机关,因此没再追赶,往寨子前行。 此时,桃花书生却和芸茹相互搂抱,驾着同一匹马飞驰,不知离寨多远。二人既已互表爱意,缠绵情深,哪管得旁人和杂事?这时忽的天边飞来一只白鸽,传来一封涂得漆黑的信。芸茹尚未接信拆开,一见那信封面,便知不好,大叫一声:“不好,寨子有难!”不容分说,飞身上马,让书生也上了马,两人似迅雷疾风,赶回寨子去。 萧如南等人进了寨子,但觉静寂无声,说道:“想来是怕了我帮威风,尽数逃走了。既然如此,大家伙收好弓箭,去搜些东西,拿了带走,再去寻那红猿。”帮众齐齐答应。 便在此时,只听得嘿嘿一笑,从左边第五间楼里走出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来。血花帮众人看他脸上东一处西一处的疙瘩,灰容土貌,龌蹉不堪,都围住他不住地笑。他却不发一言,口中含气。还没等众人觉察出什么异样,他刹那间已然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气体。 萧如南知道不妙,想让众人抽刀,却双眼一闭,昏倒在地上。众人在这片刻之间,也纷纷倒了。那汉子见众人都昏倒了,绕着血花帮众人走了好几圈,口中还唱着苗寨山歌。到他唱完后,身子也停了下来。末了,他纵身一跃,竟轻轻松松地上了楼去。楼上仍是一片静寂,不像有人似的。 岂料这一幕,让驾马归来的书生和芸茹看得清清楚楚。芸茹一时高兴,说道:“想不到大哥这般轻易就把他们迷晕了,真是无趣。”想要冲上那楼去。但她在片刻之间,已被点住了穴道。 芸茹感到大惑不解。“周郎,你这是……”书生用冷眼盯着她,说道:“可叹啊,可叹。我早时便听得说,五毒教有五大圣王,其中之一称作青蛇王,酷爱青色。初时相见,我见你全身都是青色,当时便已心疑;其后我见你和彬儿说起‘五’字时,总是支支吾吾,含混不清,便已有七分疑忌。今日更是让我亲眼见识了金蟾王‘含沙射影’的手段,你再想说你们不属五毒教,当真是鬼也不信了。” 芸茹的眼光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周郎,我……我并没这般说过。可我对你有所隐瞒,这却是真的。唉,婆婆常说道,江湖中人说是敬畏五毒教,实则只不过是畏而不敬。有的诬称我们是邪教,有的又断言我们见人便害,不可靠近。我们怎敢再随便道出自己的帮派?因此不曾告诉你,望你见谅。” 这话说得恳切之极,但书生并不领情,冷冷地问道:“那你对我,可有下过蛊毒么?”“周郎,我……我却是不愿下蛊毒的,可婆婆见我对你如此倾心,怕我所爱非人,硬逼着我在你的万花茶中下了蛊毒。要解这蛊毒,只有服下我婆婆的解药;否则须得每逢两个月,便归来寨子,向我婆婆取延缓毒效的药,否则必然毒发身亡。这蛊毒是我婆婆制成的,除了她,无人知晓解蛊之法……” 听罢,书生颓然地坐倒在地。但他终于没有叹息,反倒是大笑了一声,说道:“想我这半生,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识过塞内塞外的风土人情,不恋金钱,也不贪名利;只想着如闲云野鹤一般,四海为家,逍遥一生。今日却是一时动情,着了你的道啦。我一人的生死荣辱,那也不打紧;甚至于害了程兄弟,也没什么要紧处;要我当你邪教的仆役,供你驱使,去害天下的人,我是万万不能。” 芸茹此时也早已是泪眼婆娑。她哭道:“周郎,是我害了你;但我婆婆也不是什么草菅人命的人,她淳善得很……你快解了我穴道,我这就去叫她解了你的蛊毒。”书生不住地摇头:“罢了罢了,多谢好意。青蛇王,你武功高深,我只怕也胜不了你。此刻我怎敢解穴?”“周郎,你……你竟对我没半分信任?”“原本却是信任的。可如今这……” 正说话间,从第四间楼中又有一个白衣男子径直跳下来。书生并不讶异,江湖上行走的人,能从数丈高的楼上跳下,实在是稀松平常。但离奇的是,他在离地尚有二三寸之时,竟又在转瞬之间翻身飞起,在空中划了几个圆圈,再缓缓落地。书生心想:“这等身法,也不知是如何运使内力,才做得到。这人却不是个小人物!”那男子站定了,一看芸茹被点了穴道,当即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二话不说,运起内功,一掌向书生击过来。 逼近之时,书生一看桃花扇被掌风震得微微颤动,便知此刻用桃花扇阻挡,是决计行不通的。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书生把右手的扇移至左手,待到左手接住桃花扇时,右手已经接上了他击来那一掌。两人这一对掌,直震得寨子旁的竹枝摇晃不止,甚至连那五座吊脚楼,都是轻轻地一阵微颤。 白衣男子见对掌未能分出胜负,突然地卸了掌力,弓下身子,双掌齐出向书生下盘攻去。书生见他来势甚猛,一个后翻落地,同时握着桃花扇,指着他几个要害处上下舞动。他并不再向前,瞧着书生舞了好一阵子,瞧出了破绽,一记扫堂腿重重地向书生扫去。 他心想自己这一下快似狂风,书生决然来不及躲闪,必是栽倒在地;但书生在他这一番猛击下竟是纹丝不动。却不知书生此时也是全身劲力集于双腿,无暇再使双掌。此时他却尚有右手是灵便的,于是变拳为爪,使出了少林绝技“龙爪手”向书生的“太阳穴”抓去。这“太阳穴”被他抓中,那还了得?书生不得不侧了身,体势登时崩坏。他趁势把书生绊倒了,又在胸口补上一掌。但书生受伤之际,也忍痛发力,在他胸口也打了一掌。两人均是受了伤,暂且罢斗,各自退开了三四寸。 芸茹见这两人相斗,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其中一个胜了不留情面,把另一个打死了。因此在二人相斗时高声劝解,但二人都战得兴起,哪里听得进去?正要说话,却是那白衣男子先开了口。 只听他竟用汉语说道:“这位公子,你的武功倒也了得。我和芸茹小妹都是熟知汉语的,不知你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号?怎的我从没见过你?”书生冷哼了一声,道:“我便是‘桃花书生’。凡天下有德、有才的人,大抵都认得我。u看书 .uukans只怕是一些邪魔外道,才不识得我的名号罢了。”那白衣男子大怒,说道:“你这无名鼠辈,先点我小妹的穴道,后又污蔑我圣教,若是你功力再差一星半点,本王早就把你撕成八块了。” 书生大笑了一场,说道:“早就听说贵教的五大圣王功力深不可测,当世也少有对手。可如今瞧这蜈蚣王,在我左臂有伤之时竟是胜我不得,真是可笑。”那白衣男子更是大怒,喝道:“什么‘蜈蚣王’?本王叫做‘白龙王’!你几次三番辱我,我定要杀了你泄愤!”掌上又运起劲来。书生笑道:“‘蜈蚣王’!就算你有一百条腿,我会怕你么?”又和他缠斗起来。 再说程在天和湘竹在密林中不知走了多远,只觉暗无天日,哪里看得清什么东西?但凭着一丝求生之念,一直向前路走去。林子里的竹子和杂草终于愈来愈稀疏,渐渐地透出光线来。 程在天和湘竹二人见了,都是大喜过望。再往前行了半里,只见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五毒圣殿”四个大字,在石碑正前方就是一扇高大的石门。程在天满脸疑惑,喃喃自语道:“五毒,是哪五毒呢?五毒为害世人,却又叫做什么‘圣殿’,莫非是把这五毒当作神灵来供奉?真是奇怪。”湘竹听了,说道:“这应该就是我们五毒教的……”程在天急忙打断她的话:“你们?五毒教?” 湘竹还是狡黠地一笑,露出编贝一般白的牙齿。“对呀,芸茹姐姐说过,我们五毒教是江湖中一个有名的帮派,谁见了都怕我们呢。不过,我们是五毒教的事情,她不让我告诉生人。” 第2章 同行秘道何曾苦(三) 程在天此时再一次听得“江湖”二字,仍是不解,问道:“江湖,到底什么是江湖?我周大哥跟我说,我以后会明白的,但我就是想早日明白。”“我也说不清楚。芸茹姐姐说,江湖是一个有各种各样人的地方,但在这当中的人又不像平常所见的那样好。总之,江湖是个很凶险的所在,好多人都在算计你,都想害你,因此得万分小心。” 程在天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又问道:“那这五毒,应当指的是蜘蛛,蝎子一类的毒物罢?难不成你们还把它们当神一般供奉了?”“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我见姐姐就挺爱玩弄蛇的,在蛇之中她又最爱青蛇了。她的衣衫里、银冠上都老是暗藏着青蛇呢。”程在天此时已经由好奇,变为了惊愕。如芸茹姐姐这般的美人,竟会与蛇为友、玩蛇为乐,岂不可怕? 湘竹却说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让程在天也看一看。程在天过去一看,一连串的钢珠现于眼前。湘竹柔声对他说:“程大哥,这些钢珠好厚重啊,但又这么滑,你也来踩踩玩罢。”程在天顿觉无聊,但拗不过她,便双脚踩了上去。一踩上去,这钢珠滑溜溜的,站立不住。再看湘竹,也是摇摇晃晃的,大家手携着手,才勉强站定了。 这时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像是天要塌下、地要裂开一般。二人不再踩这钢珠,下到平地,仍是一阵晕眩,不自觉地抱在了一起。开始时尚能把握分寸,只是轻轻地搂抱,但随着四周震颤愈来愈大,二人紧紧地抱成了一团。程在天闻得湘竹身上一阵扑鼻的馨香,晕中又添了几分醉意。他如腾云凌霄一般,如痴如醉,只愿这震颤久久不停。 但四周很快回复了平静。只见那扇石门忽的往上升起,门户洞开了。 程在天和湘竹往里望去,只见洞中竟是个隐蔽的地下宫殿。在殿里摆着一张长长的香案,香案上放着的是五个香炉。程在天和湘竹见了,均想这些定是用来供奉“五毒”的了。正想走入殿中看个究竟,只见殿中竟有无数枝箭,向外攒射。他们慌忙躲远了,等到那些箭都射光,又等了许久才不再害怕,走入殿中。 果然,殿中摆了五个神位。从右到左,分别写着“破虏圣蛛神位”“荡寇圣蝎神位”“折冲圣蛇神位”“奋武圣龙神位”“虎威圣蟾神位”。看到“龙”字时,程在天说道:“这蛇、蝎之类有毒,谁都知道的。可这龙怎的又成了五毒之一了?”湘竹道:“程大哥,这你却不知了。本教不喜欢直呼那蜈蚣的名称,都把蜈蚣叫作天龙。芸茹姐姐说,本教也从未见过龙,因此谈起‘龙’时,往往都是说这蜈蚣。” “原来如此。”程在天再看四周的墙壁虽是石壁,却被涂成了黑、白、朱、青、黄五种颜色。石壁上,悬挂着十多盏油灯,大殿中央又吊着一盏巨大的长明灯。那些油灯早已油尽灯枯,黯淡无光;但长明灯却仍是光辉灿烂,照亮了整个大殿。程在天顿感纳闷。“这大殿建成定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这长明灯至今还是没有熄灭。好生奇怪!” 湘竹也感到不解,低头蹙眉想了一会儿,忽然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捋了捋纤细柔软的秀发,说道:“这里有这么多的油灯,原来油灯尚有油时,烧个不停,早把洞中的气燃尽了。气燃尽了,灯自然就熄啦。可正是因为熄了,才没耗尽长明灯的油。我们方才无意中开了石门,洞外就有气透进来,这长明灯自然又燃起来啦。只要这石门闭上,怕这长明灯不久又要熄掉呢。” 程在天豁然顿悟,说道:“湘竹妹妹,你真聪明。”湘竹狡黠地笑了。可她的眼光尖利,又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她瞧见了大殿的一角,有好多块巨大的石头堆叠在一起,但,又不仅如此。在石头缝里,隐隐约约露出的,又是几根白骨。湘竹问道:“程大哥,你怕这殿内的东西么?”“不怕。这些香炉,神位有什么好怕的……” 话未说完,湘竹便抢着说道:“既是不怕,那你和我一块搬开这些大石头罢。”程在天这才往那个角落看去。他初时只道这些与先前所见一样,都是兽骨;但他和湘竹费尽了气力,把许多石头搬开时,才发现下面压着的,竟是数不清的人骨。 这下湘竹竟没喊出声。她起始看这白骨的形状,已觉和兽骨略有不同;因此瞧见了人骨,也是意料之中。但她仍是一阵惊惧,说什么也不愿再睁开眼。 地上密密麻麻地铺着人的头骨、肋骨、胫骨,有的还泛着淡淡的紫色、黑色,恶心之极。程在天只觉一阵窒息,透不过气来。再看湘竹,已蜷缩在他身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急促地跟湘竹说:“咱们赶紧走罢。”湘竹点了点头,于是二人只想着快些冲出去。他们走得甚急,脚踩在地下,发出嘀嗒的响声。 只见那空中吊着的长明灯微微一抖,滴下几滴油来,一到地面上,立时便渗开来,把大半个地面都染成黄灿灿的。程在天发觉了这异状,忙喊湘竹睁开眼睛看看。湘竹双眼微微张开了一点,竭力不往那堆白骨瞧去,只低头瞧着脚下地面。 等那油渗遍了整个地面后,程在天和湘竹定睛一看。一篇墨笔写就的文字赫然现于他们眼前:“五毒教教主听令:唐门与我,当世世代代互为仇敌。我固在东,彼固在西,本无仇隙;奈其门主唐耀华陨殁之时,部众闻小人挑唆,言说门主殁时惨状,实出我圣教之手。我圣教坦坦荡荡,陈说情势,费心释疑,终未如愿。唐门中人恨我教入骨,乃暗置火药,炸平我教五毒岭总坛,歼我教众无数。想我堂堂七尺男儿,竟为贼人所算,几至于身死教灭,岂不可笑。本当自尽,然大仇未报,不足以慰我教英灵,亦无颜见历代教主于地下,反令群贼猖狂,此实我所不忍闻也。于是剑斩挑拨者,掌杀唐门高手六人,生啖其肉,负骨而归。今以残躯,告示百年之后,我教诸位教主:唐门实为我教第一仇敌,凡我教教众,逢唐门中人,毋论男女老幼,皆当诛之,以祭五圣。倘有不遵者,轻则逐出圣教,重则种以百蛊,破其肝肠,摧心裂肺。将死之余,命人筑此石宫,收录我教幽冥神功、五毒掌法于神位之后,俾我教教主,代代相传,学成之后光大圣教,戮尽唐门。五毒教第十二代教主苗毅兴绝笔。” 程在天和湘竹看了,都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五毒教与唐门,竟因受人挑拨,结下这等怨仇来,以致生死相博。唐门暗置火药,炸死无数五毒教众,已是罪孽深重;然苗教主为泄此愤,竟生吃人肉,背着人骨归来,更是毫无人伦。二人越想越感毛骨悚然,战战兢兢。 反倒是湘竹先镇定下来,说道:“程大哥,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们五毒教是这般让人惊怕呢。这苗教主说的幽冥神功和五毒掌法,uu看书 .uanshu 想来也是什么杀人的窍门,学了就成了苗教主那样的人了。”便走到了五个神位前,将其翻转过来。只见神位背后,果然有两本书,一本上写“幽冥神功”,一本上写“五毒掌法”。 程在天和湘竹拿来左翻右看,看了半天,只觉书上的字晦涩难懂,都摇了摇头。湘竹说道:“程大哥,这两本书再怎么看,也不能明了其中的意思。我们也看得这么久了,要是那群人在追,早就追上来了。因此我料定他们决计没有追上来。不如我们先把书拿着,沿着原路回去罢。” 程在天一愣,说道:“既然没有追赶我们,想来定是进了苗寨了。倘若他们已经占了苗寨,把寨中的人都抓住了,坐等我们出去,这可如何是好?”湘竹又是噗嗤地一笑,道:“我记得芸茹姐姐曾跟我说过,我们五毒教的人高手众多,其中的五大圣王,在百人之中来回穿梭,也无人能伤得了他们;便是用箭来射,他们走得很快,也射不着他们。现今我们还有三大圣王在寨子之中,我姐姐便是一个。因此我想应该不必担忧;更何况,姐姐说,我们的吊脚楼,在地下设有秘道,倘若真的有危,从秘道处也能逃走。” 程在天本想从这密林之中直往前走,便有出路,谁想只有这样一个大殿,殿后又是毫无出路了。当下也只好答应。湘竹便把这两本书都装进了竹筐里,用筐中的竹叶掩住;出得门去,又四下找了找,触动门外的机关,那石门便又合上了。 二人手挽着手,往回走去,又穿过了一片片黑暗。只是这次,他们都没再惊怕,也没再闭上眼睛。 第3章 临别自忧伤(一) 话说书生和那白龙王一番搏斗、各自受伤之后,又大战了八十多回合,直斗得天昏地暗,均感功力大耗,但仍是平分秋色。那五间楼中,却浑如无人一般,没有一丝声响。 书生心知五毒教中人不来帮忙,顿时气又壮了三分,桃花扇舞得虎虎生风,而反观那白龙王,招数上渐渐地凝滞了。开始书生以为,白龙王已然左支右诎,漏洞百出;但再战几十合后,方知他这是大成若缺、大巧若拙的路数,蕴含了诸般玄妙的变化,倘若贸然攻去,反会给他转守为攻、化凶为吉。因此愈加持重,且战且走,不再奋勇向前。白龙王见他如此,也不敢轻易进逼,又斗了十多个回合,两人均无力再战,各自打坐运气。 这时那左边第一间楼上,终于有人发话了。书生一听见有声响,心中便想道:“不好!这下无论是谁出来了,都是于我不利的。我与这蜈蚣战了这许久,胸口中了他一掌,左肩上又有伤,若是再来一个对手,怎生应付?”只见那楼上,仍是方才那个面目丑陋的金蟾王开口说话,但他满口纯正的苗语腔调,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白龙王调匀呼吸,狠狠瞪了书生一眼,又用苗语应答了几句。 金蟾王跟白龙王讲完了,一个翻身,黄影闪动,已从楼中跳了下来。芸茹见此情形,凄切地喊了一声,但金蟾王毫不理会。他凭空一跃,在空中跃出数丈,跳到书生跟前。这一下来势极快,书生又是气力衰竭,尚未反应,只觉“膻中穴”被凌空一点,便动弹不得了。 金蟾王此时又深吸一口气,书生看在眼里,心中明亮:“这金蟾王定是要像对付血花帮一般对付我了。”但就在金蟾王张口的一瞬间,芸茹用尽气力,哭喊着又对他说了不知什么话。金蟾王极不情愿,可最终还是合上了嘴。在这间隙,书生看他口中竟是两排发青发紫的牙,连那舌头也变了色。金蟾王又如一阵风般掠过,解了芸茹的穴道。芸茹又和这金蟾王说了好几句,说完已是声泪俱下。 “周郎,我大哥诸般想要杀你,我跟他说你我已是私定终身,他才消了这个念头。我说到做到,断不会有意害你。我们去寻婆婆,解了你身上的蛊毒罢。”书生凄然地一笑,道:“我如今动弹不得,已是命悬你手,你说怎样,就怎样罢。” 白龙王轻吹一声口哨,便见那几间原本静寂的楼中各下来了几个汉子,把那尚未醒觉的血花帮诸人绑住了,武器都一一收了。书生一看这群汉子,那日饮宴的三个人亦在其中。金蟾王不再说话,运功为白龙王疗好伤后,又是黄影一闪,跳上楼去进了房中,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芸茹解了书生的穴道,自和书生上楼去寻婆婆。书生见芸茹和那婆婆争辩了良久,犹未停歇,不问便知婆婆没有应允。当下心想:“我大丈夫岂能听人摆布?这蛊,不解也罢!”更不打话,往楼下径直跳了下来。 他身上数处带伤,这一下格外艰难,但他想:“当今之世,武林之中能如此做的大有人在,我便是死,也不能死在此时此刻,叫人笑话。”强运真气,仍是平平稳稳地下了来,但自感真气用尽,已是寻常人一般,却比寻常人还疲软无力了。 恰在此时,程在天和湘竹也一同归来了。程在天大叫:“周大哥!”便往书生这边走来。湘竹便提着竹筐,上楼去见姐姐、婆婆了。程在天走着走着,但见血花帮众人,一一被五花大绑,受人盘问。书生也是百感交集,眼见得这群人楚囚相对,无法脱身,想到自己也是中了蛊毒,即使逃去了也是必死无疑,岂不是一般的境遇? “瞧你等这般装束,定是血花帮无疑了。你们的帮主何在?”白龙王朗声问道。萧如南一瞥,只见说话人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心里涌上来一股惧怕。他此时虽不愿招认自己便是帮主,但帮众都对他指指点点,迫不得已,往前一步说:“小的萧如南,血花帮帮主,叩见……见……”白龙王又问道:“见什么?你们众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号?”“那好,我今日便告诉你们,耳朵可要听仔细了。我便是五毒教白龙圣王!” 血花帮众听得“五毒教”三字,早已战战兢兢;听完“白龙圣王”时,更是惊恐万状。萧如南跪倒在地,低声说道:“龙…龙王,小的不知贵教光临了此地,一时冒犯,小的……小的该死。”白龙王喝道:“我圣教湘西去得,黔、桂也去得,莫非这蜀地,竟去不得了?”萧如南头更低了,答道:“去得去得,整个天下,圣教都去得。” 白龙王眼见这血花帮帮主萧如南既已跪下,帮众也大都一同跪下了,却有几个人傲然挺立,宁死不跪。当即喝道:“帮主跪下了,你等为何不跪?”那几个人说道:“帮主被擒,不能以死抗争,眼看着他这样说话,比奴婢还低下。我实在不能受这等凌辱,死也不跪了。”“说得是。要杀要剐,随你;要我丢了这祖宗传下来的面皮,我决不能做。”“动手罢!来世投胎,还是一条好汉。”白龙王不再打话,在几人的头上各打了一掌,只见这几人还未挣扎,脑浆便如火山喷发般迸了出来,当场毙命。 桃花书生情知自己内力不接,无力阻拦,便一声不出;等到那几人脑浆迸尽,都倒在地上了,忽的对着程在天说道:“贤弟,你这下瞧见了罢?这便是江湖!”程在天见了这般惨烈的情景,方知一掌便可把人打得脑浆迸裂;又听了书生这一番说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白龙王问跪下的人:“你们如今服了么?”跪下的人争先恐后,都说服了。白龙王见他们都匍匐在地、千依百顺,说话声音便轻了。他又问道:“那你等今日可愿入我圣教,由我圣教差遣?”萧如南抢在众人前头,说道:“我血花帮上上下下自今日起,愿跟随圣教,跟随龙王。哪个敢说不字,我萧如南第一个杀了他。” 白龙王终于笑了起来,说道:“那你等如今,便是五毒教的人,五毒教有多般规矩,其中重要一条便是敬重五圣。我教的五圣,乃是蜘蛛、蝎子、蛇、天龙、蟾蜍。你们见着这五圣,都不能杀伤,听到了吗?”众人又齐声答应。白龙王便说道:“记住了,你们现今是本王属下,就叫血花堂,由萧如南统率。”萧如南拜谢了龙王,又依令带着手下在苗寨旁砍了竹子,造了十余间木屋,到了夜深才完工,进屋歇息去了。 在这期间,程在天见那白龙王如此凶暴,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怎的这般随意杀人……”白龙王又举起了手掌,作势要往他头上打去。书生见势不妙,赶忙把他拉到一边,他便和书生悄悄地说起话来。他说到自己与湘竹在密林、圣殿之中的所见所闻,uu看书 .ukanshu.cm 言无不尽;唯独一到跟湘竹相互搂抱的情节,就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再说到二人进了圣殿,看了苗教主所写的字、拿了书出来时,书生忙喊他小声,不要被旁人听到。 等旁人都各自走开了,书生才跟程在天说道:“贤弟,你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程在天方要说是,却见他除了那日肩上所受箭伤外,胸口上又隐隐有一个掌痕,眼角又溢出血来,忙问他:“大哥,你受伤了么?”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书生顿了顿,又说道:“贤弟,你有这番奇遇,也是难得。江湖中素来传说,五毒教有两门惊世的绝学,正是这幽冥神功和五毒掌法,历代教主相传。在六十年前,当时的教主龙傲松凭这两样绝技威震江湖,无人能敌。嘿嘿,你何不将这两本书盗了离去,叫那邪教不能再拿来害人?”程在天听了,问道:“大哥,刚才我看这五毒教,的确是杀人不眨眼。可我们是应芸茹姐姐之邀来这,贸贸然走了,岂不失礼?” 书生喟然叹息,道:“芸茹的那婆婆在万花茶中给我下了蛊毒,须得每逢两个月去拿药。这是明明白白要以此要挟,逼我为这邪教做事了。贤弟,五毒教的罪孽,你也亲眼看过了,我也亲身领教了;是我该死,带了你来这险境。你还是快快离去罢,莫被他们给害了!”程在天一惊,又问道:“可我也喝了万花茶,倘若也中了毒,这可这么办?”书生说道:“我看这湘竹妹妹,却是这邪教中一个纤尘不染的人,性子善得很,未必会答应下毒害你。你找个无人处,问她一问,就知道是否被下毒了。” 第3章 临别自忧伤(二) 程在天便去上楼去寻湘竹。但见那婆婆在大厅横眉冷眼,瞪得他心中发毛。芸茹姐姐走了过来,程在天看时,她仿似一枝带雨的梨花,可见得是刚哭过。她轻轻地拭去泪花,说道:“你是来寻湘竹罢?湘竹自上楼以来,就被婆婆锁在房内,不许她出来……”程在天忙问:“这是为何?” “到了今日,我也不该再瞒你了,”芸茹接着说道,“我们便是江湖上有名的五毒教。全教上上下下,几乎人人都会用毒;教中人物,有儿女的,又教儿女用毒,自然地儿女又成了我教一员。我们这五间楼里,分归我教五大圣王,由圣王和他们的家眷居住,而他们的家眷又自然地进了我教……程少公子,我婆婆便是教中用毒的圣手,教中都喊做‘毒仙’呢。你和周……周公子喝的万花茶中,都被她下了蛊毒……” 听到此处,程在天如闻晴天霹雳一般。他年纪尚轻,只是从书中粗略听说蛊毒是一种奇毒,可杀人于无形,却从未见过它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听说自己也被下了蛊毒,生怕自己不知怎样死法,一时之间只觉四肢无力,头也疼起来。但芸茹姐姐下面一句话,又让他像死里逃生一般:“但湘竹妹子,却是怎么说也不肯下毒,趁婆婆不留神,又换了一杯没毒的万花茶来……回来时告诉了婆婆,婆婆才这般生气,把她锁在房中。” 程在天庆幸之余,心中又想:“湘竹妹妹果真是人美,心也美,直如一个落凡的仙女,她如此这般,就救了我一条命!唉,也可惜了她了。”心中忽的又感好奇:“说了这许久,却不知这教主却是何人?应该也是个像苗教主一般大肆杀人的人罢?”便问:“芸茹姐姐,那你们的教主是谁?怎的不曾见过他?” 芸茹姐姐答道:“唉,这倒是说来话长了。我们现下的教主,名叫做龙紫阳,人称‘夺命蝙蝠’。他老人家是个行踪诡秘的人,行事异于常人,偏爱独来独往。不瞒你说,我教总坛,原在湘西五毒岭;自五毒岭被唐门中人炸平后,才迁到了这里,就近地对付唐门中人;总坛却设在地下,以防唐门中人用火药来炸。但教主却终日不在总坛,往往是一个人独自去刺杀唐门高手,刺杀完了又不知躲到哪里去,连我们也寻不着。我们已是好几个月没见过他啦。” 程在天听她这般一一说来,心中感叹道:“原来这所谓‘江湖’之中,非但是随意杀人、轻薄人命,杀了人还要躲躲藏藏,像地鼠般过活。”对“江湖”一词,更是一阵憎恶。 话说那白龙王让萧如南带着手下去伐竹造屋了,转过头来跟桃花书生打话。他说道:“周兄弟,今日一战,已知你这手段,决不输于我。我圣教爱才惜才,若你入我圣教,不但你我恩怨一笔勾销,我还能将这白龙王让给你做,这样可好?”只见书生轻蔑一笑,说道:“嘿嘿,你这魔教涂炭生灵、多行不义,我正恨不能把你等一一杀了,为民除害,怎能入你魔教,助纣为虐?莫说什么白龙王、青龙王,你如今便是让我做教主,我也断然不肯。”“好啊,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未说完,白龙王手上已是运起功来,待说到后一个“酒”字时,已是双掌齐出,往书生肺腑所在攻去,要在片刻之间要了书生的性命。书生见得他手上红光大盛,料知自己下一刻便要命丧黄泉,慢慢闭上了眼睛。但他这眼睛不知闭了多久,性命却还在己身;而对芸茹、白龙王来说,一切却不过是发生在弹指一挥间。朦胧中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笛声,但不是吹奏笛子,是笛子碎落于地的声音。 原来这白龙王双掌齐出,想要了书生性命,这一切早被楼上程在天和芸茹瞧在眼里。程在天一声“住手”尚未喊出,芸茹见自己此时手中拿着玉笛,潜运内力,把玉笛连着浩然真气打将下去。白龙王双手疾速,却不及玉笛飞得快,一瞬之间,被玉笛打在右手虎口之上,鲜血直往外流。 那笛子仍似利箭一般,落在地上,虽是碎了一地,却也把地面击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待程在天终于喊出“住手”二字,芸茹已像一只斑斓的蝴蝶,翩然飞下楼来,挡在两人中间。 白龙王用左手按压住虎口,愤愤地说道:“好哇,芸茹妹子,你倒是成了多情种子啦。我要杀他,你竟不惜毁了心爱的玉笛,甚至不惜伤我,来救这个臭书生。”芸茹道:“二哥,我既已倾心于他,便要与他同生死共患难。他生,我便生;他死了,我也要到地下随他去。” 白龙王冷冷一笑:“嘿嘿,你家婆子跟我说,他已经中了蛊毒啦。难道他中了蛊,你也要中一次蛊不成?”“这个自然!”芸茹忽地转头来,跟书生说:“周郎,我情知自己软弱,又不及湘竹那般仁善;我一半的心不想害你,一半的心又想着栓紧你,以至于做下错事。一时之间羞愤难当,也把湘竹换走的那杯万花茶喝了……让你我同受折磨罢!” 书生听罢,也是怆然悲戚之貌,直叫道:“孽缘,孽缘哪!”脑子里头像翻书般,时而想起她的不是,时而想起她的好来。终于,她的好处盖过了她的不是,心心念念都是她的似水深情来。书生终于想道:“五毒教中人固然是多行不义,但她对我,可说是一往情深,甚至竟为我亲尝蛊毒,我切不可负她。我是和她好,又不是和五毒教好。五毒教要作恶作孽,我决不从旁相助。”一看芸茹正缓缓走来,书生再也不能自已,冲上前去,和她紧紧相拥…… 白龙王见他二人浑当自己不存在似的,怒道:“芸茹妹子,你这般护他,飞笛伤我,就不怕兄妹反目吗?”芸茹昂首答道:“二哥,我当时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与他为敌,我也不会与你为敌。不然,你武功虽高,比起我还是稍逊半筹,恐怕讨不得什么好。”“那好,看在你我是结拜兄妹份上,这件事我就全当看不见。”说罢,白龙王凌空一跃上楼去了。程在天在第三间楼上,先看芸茹飞笛伤人,已觉不可思议;此时又看见他如龙腾虎跃,轻易便上了楼去,心中愈觉江湖中人神鬼莫测,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书生问道:“芸茹,这白龙王内力颇佳,招式又精妙,你的武功,竟在他之上么?”芸茹点了点头。“周郎,外人只知我教有五大圣王,互以兄弟相称;要说到功力孰高孰低,那便鲜有人知了。我教圣王,按功力论,是蛛王第一,蝎王次之,蛇王再次,龙王第四,蟾王第五。过去,往往是年长的武学修为更高;但巧的是,如今的五圣王,却是反了过来,最年轻的反倒是第一了。可不管如何排法,我总是在这中间。”“这么说,比你还年轻的人里头,uu看书 uuanhu.m 还有两个更强的?”“是。四妹名叫周采莲,十七岁就孤身杀死了三个唐门高手;最奇的是五妹高蕙啦,如今才十四岁,但她天赋极高,教主教她学武三年,她已经可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比肩了。” 书生终于忍不住说道:“这么小的姑娘,就进了五毒教,干着杀人的营生,岂不可惜!芸茹,你离了这五毒教,我们不再理会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如何?”“周郎,”芸茹哭道,“只怕已经太晚啦。唐门人杀了我父母,我的手上,也沾了唐门不少人的鲜血,只怕唐门中人都不肯饶了我。做梦时我也时常会看见冤魂追着我,我竭尽了全力,却怎么也逃不过……” 秋风一阵又一阵地掠过,两人虽是大好的年华,却不约而同地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书生一看,秋风中的她愁眉不展,柳眉低垂,愈加惹人哀怜。 书生道:“这不过是幻梦而已,我们如今逃走,找个外人寻不着的所在,过上三五年平静的生活,自然就不会再有这类梦了。”芸茹仍是一副黯然的神情,说道:“可你我身上都中了蛊毒,逃去了两个月后就会毒发;婆婆如今又只肯给我解蛊,这可怎么办?” 秋风吹得越发地紧了,凉飕飕地刮在他们二人的脸上。 书生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去找你婆婆解了你的蛊罢,至于我,她既然不肯解救,我便到寨外寻医去,不信天下之大,竟没第二个人能救我性命。”说时轻描淡写、不起波澜,连周边的风都似乎稍稍平静了。 芸茹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见寨外有人过来。 第3章 临别自忧伤(三) 原来当时芸茹带着程在天和书生二人进寨子后,连夜吩咐手下人去寻,最终在程府外瞧见了程在天的家仆阿友。手下人便上前把程在天的下落告知了他,他放心不下,便跟着芸茹的手下人来到了寨子,要带二少爷离去。 此时阿友来到寨前,感到一股莫名的阴森之气,但他毫不惧怯,依旧大步往前。芸茹上前相迎。阿友一看眼前这女子:她姿容秀媚,顾眄遗光,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人。手下人和阿友一番说明后,芸茹也不阻拦,客客气气地对他说道:“既然如此,你家公子在第三间楼上,我带你去寻他罢。”阿友心想:“这个娇滴滴的美人竟是这里主事的,好不奇怪!”道了声谢,随着她走上楼去。 上楼时,只觉地下窸窸窣窣的,似是有人在说话。阿友素来胆大气壮,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虽感一阵凉气直透背脊,也并未放慢脚步。 原来对这一切,书生早已心中生疑。这寨子楼房有限,容不下多少人;但要是暗修地道,把大量人众藏在地道之中,可就不知人数多少了。书生心想,这五毒教是江湖上一个颇大的教派,决不只平时所见这么少人而已;芸茹所说确有地道,总坛就在其中之语,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而程在天当时见芸茹出手救下书生、白龙王飞身上楼,知道已无危险,便不再往楼下看,想要一个劲地撞开湘竹所住的房间,让她出来。楼上却仍有两个青年的教众,那婆婆一声令下,便挡在了他面前,有一个还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程在天心知肚明打不过这二人,往后退了几步,站着看了看大厅四方,情急智生,抄起案上的一把短刀架在那婆婆颈脖之上。 他多年一直受父母、教书先生的谆谆教导,惯于以礼待人,但此刻极想见到湘竹,又想五毒教中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遽尔之间便如此做了。偏巧这婆婆是教内用毒的圣手,说起与人动武却是半窍也不通,因此让程在天毫不费力就胁持住了。 那两个青年教众见程在天一手拿刀胁持着她,一手指着湘竹的房间,当即会意,把门上的锁开了,不久便听见咯吱一声,湘竹便从这房间走了出来。“程大哥,你这是……”湘竹一出门便看见程在天手持短刀,架在婆婆的脖子上,如受惊的云雀般叫了起来。 恰在此时,芸茹和阿友也正好上了楼来,芸茹也大叫起来:“程少公子,不要伤我婆婆!”阿友料想定是起了什么争执,情急之下少爷才如此行事,也叫道:“二少爷,阿友来了,你不要惊怕,缓口气说话!” 程在天见阿友来了,心下稍定,对着阿友说道:“阿友,这里都是五毒教的人,我进来一趟,像是进了虎口一样,再也不敢多逗留一时半会。咱们还是回去罢!”阿友点了点头,对芸茹赔礼道:“我家少爷如此行事,多有冒犯。但我家少爷历来温厚儒雅,今日定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还望贵教万勿怪罪!”芸茹高声说道:“我教气度宽宏,只要程少公子不伤我婆婆,自可安然离去。”程在天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便把刀丢在一边。阿友便说道:“公子,我们快些走罢。” 湘竹站不住了,一把拉着程在天的衣袖,无比哀婉地说道:“程大哥,你来,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就拉着他进了房内。那两个青年教众想上前拦阻,芸茹一挥手,让他们退下了。湘竹把门关上,低头垂泪。她的泪在脸上慢慢地流淌,似是一块光洁晶莹的宝玉遇热而熔,化而为露一样。 程在天一惊,问道:“湘竹妹妹,你是……你是有什么伤心事吗?”“程大哥,我很想很想随你一起走,”湘竹轻拭泪花,“可教内相识的人,都说不妥,连我姐姐也放心不下。何况,我到了你家中,又该用什么面目来见你的家人?唉,要是你能留在寨子里,天天陪我说话,那该多好。可我们教中的人一个个凶巴巴的,对外来人总是心存戒备,指不定哪天就要来杀你害你……” 程在天回想起跟她聊天时的欢愉、闯进圣殿时相互扶持的情状,有好几次想说“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天天说话。”可又想到父母必定在为自己牵肠挂肚、茶饭不思,再不归家,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便改口道:“我……我也是舍不得你……怎奈爹爹妈妈一定心中焦急,不回去实在是不孝。好妹妹,你放心,咱们这一别又不是生离死别,他日一定会有再见时,我定会再来找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对天起誓,是真的。”湘竹深情地说道:“那我在这等你,一天,一年,十年,一辈子,我都在这寨子里等你来。” 说完又从地上拿起那只竹筐来。把竹筐里的竹叶拂开后,湘竹把那两本书交给他,柔声说道:“程大哥,这两本书我看不懂,留着也是无用,你藏在衣衫中,拿了回去罢。你回去了找个博学的先生看一看,若只是强身健体的书,就拿去练练也无妨;若是教人如何害人的,你就一把火把它们烧了罢。”程在天只好连连答应:“好妹妹,你说怎样,我便怎样做。”把两本书藏好了。 湘竹又从竹筐里掏出一个竹笛,对他说道:“好哥哥,我姐姐最爱玉笛,我却偏爱竹笛。这个竹笛我从小就拿着,如今就送给你,你看见了这个竹笛,就等于是看见我了。”说完把竹笛放在他手心,但这次却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愿分开了。 程在天道心里默念着《诗经》里的名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不自觉说道:“你送我一个竹笛,我还你一只玉镯罢。”把手腕里那只镶金的玉镯交到她手里。这玉镯是父亲程德维在他小时候花重金帮他打造的,他自小就戴着。湘竹道:“这只玉镯值很多钱呢,uu看书ww.uukanshu.om我还是不要啦。”程在天骗她道:“我不喜欢,送给你啦。”壮着胆子,亲手替她戴上。湘竹脸一红,低头道:“谢谢你!我一定会用心保管,不让它沾一点污尘。” 门缝里透进来的风由暖转凉,最后竟带有一股凄怆的意味。过了许久又许久,湘竹终于松开了手,说道:“好哥哥,来日再见。”程在天不舍地说道:“好妹妹,来日再见。”说完开门出去,又轻轻把门掩上。门内隐隐约约仍能听到一阵呜咽,虽极轻极柔,却更显得动人心魄。 阿友见程在天迈步下楼,也跟在他身后,仍是恭恭敬敬的。下了楼去,便到了跟桃花书生告别之时。程在天说道:“周大哥,你仍留在这寨子中,我却先离去了,这真是……”书生淡淡一笑,拍了他肩膀一下,说道:“贤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来。我中了蛊毒,不留下讨药来吃,性命难保。在此处又有芸茹悉心照顾,没有更好的了。你快走罢。” 程在天见四周没人,又说到湘竹赠书一事,书生便说道:“贤弟,这天下练武的书,有把人引向正道的,也有把人导入歧途的。你回去之后,不要让爹爹妈妈得知这事,但却要找些德广才高的老师,才能参透这两本书。若老师明明白白地说这两本书是邪书,是杀人伎俩的,你万万不可去学;若是强身健体的书,你就大胆去学,对你体格的强固、心性的怡养,必然是大有所益。” 程在天听了,深以为然。再对着书生深深一揖,终于和阿友转身离去,消失于一片暮色之中。天边残阳如血,一片片染得通红的云慢慢涌动。 第4章 解书须赵庄(一) 程在天和阿友离了寨子,打道回府。一路上又是坑坑坳坳,二人不熟路途,比起程在天前往寨子那次又多花了不少时辰。 走出很远后,程在天方才跟阿友说起去寨子后的所见所闻。阿友听了,满脸都是惊讶。他一来感叹程在天于洞中所见之奇,二来确知了江湖中人手段之高、江湖中事之瞬息万变:昨日还在泸州城内作威作福的血花帮人,竟在倏忽之间被一招制服,帮众死的死、降的降,偌大一个血花帮,立时便化为乌有。 阿友又问:“二少爷,这血花帮,确是被一网打尽,没有一人逃出么?”程在天道:“这个自然。”阿友说道:“这个只怕未必……”把自己昨夜所历之事跟程在天说了,又略一皱眉,道:“这个丁吉老儿受了重伤,帮主让他养伤,没带他去往苗寨,也是极有可能的。二少爷,你在那帮人中,可有见着丁吉么?”程在天细细想起当时之事,确实不见丁吉的身影。阿友便说道:“既然这老儿尚在,他一日不死,说不定还会出来作恶。”程在天也极为赞同。 好容易回到了府上。程在天一见母亲,当即跪下,口称不孝。程母虽谨守家风,毕竟不如程在天的父亲那般严厉;又见爱子安然归来,心中欢喜,因此马上把他扶了起来,只是小小地数落了他几句。 程在天见父亲不在,问道:“爹爹呢?怎的不见他?”程母轻抚他的头,说道:“天儿,昨日有人来报说资州变乱四起,有不少豪贼横行劫掠,州中的集市、官衙,都成了乱糟糟的一团。你爹爹听了,心系资州百姓,只恨身上没多长一双翅膀,因此吩咐下人备好轿子,赶回资州整治去了。”程在天听了,顿时有点为父亲担心。 程母见他归来了,又让他抄诵起诗文来。但程母不是瞎眼人,看得比什么人都明亮:程在天的心神恍惚,没有一刻能专注在诗文上。教书先生也只能唉声叹气,自己教这么一个现世活宝,吃力不讨好。 鸟雀在窗外啼叫,便能牵起他的心念,他便会想道:“这些鸟雀的歌声,还不如湘竹妹妹的声音呢。” 一阵秋风掠过,便能牵起他的心念,他便会想道:“天气转寒,不知湘竹妹妹身子单薄,会不会着凉。” 甚或是在夜阑人静时,他也会披上衣裳,一个人走到庭院里,抚弄着湘竹给他的那只竹笛。 但他近乎每日都打交道的,却是面前的书桌,桌上的纸砚,和孔孟二圣所说的万世至理、初唐四杰的雄文妙诗。然而他抄诵诗文之时,还是会这般想:“这些也太无趣了,我还不如看湘竹妹妹给我的那两本书呢。”虽是偶尔会想到这一层,但他明白得紧:这两本书,自己连半页也看不懂,遑论彻悟其意了。他想趁母亲不察,让教书先生参详;但盘算一下,这个先生定然会将这两本书之事告知母亲,就没再动过这个念头。 父亲开始时每隔十余日回来,一月中尚有两三次能见着他;其后归来的次数却越发地少了,要有一两个月才能归家团圆,好好吃一顿饭。父亲往日常板着面孔,叫人难以亲近;资州暴民生乱,难以平息,惹得父亲归来时更是没有一副好脸色。 就这样过去了几个月,父亲跟母亲说话时,言语间谈及公事,说道:“唉,此时真真正正是多事之秋了。州中事体繁忙,怕是没什么闲空归来了。”母亲问道:“却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来?”父亲神色凝重,答道:“你却不知。南诏国对我大唐早就是虎视眈眈,近来更是兴兵犯境,越过大渡河,大举侵我西川。这几日听闻黎州、戎州、嘉州都告了急,西川节度使高骈高大人下了严令,要西川各处州县都调集兵马往这三州增援。高大人派来的人却专横跋扈,我州内长史、参军都不服,又起了不少纠纷。如此种种,千端万绪,实叫人忙不过来。” 原来初唐之时,洱海周边,部落四起,其中势强者,称为六诏,是为: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因蒙舍诏在南,又名为“南诏”。开元年间,那南诏得唐之助,一统六诏,始得立国。其后贞元十年,大唐、南诏于点苍山会盟,南诏当时虽起誓“世世归附大唐”,然见大唐国势渐衰,时常有进犯之心。此时更是大举进犯西川,气势汹汹。程在天终日枯坐书斋,无以为乐,忽的便想起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杨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诗句来。心中便想:“外敌入寇,我不能上阵杀敌,又不能运筹画策,何等惭愧!”转而又想到:“欲从军者,须当先健体魄。我得了这两本秘籍,还是快些找个师傅指点,拿来练罢。” 次日,程在天早早便起,抄好了《诗经》中的“卫风”,在母亲前又背了一遍,便偷偷带着那两本书出去了。程母不放心他一人出外,仍命阿友随侍左右。方出门,阿友问道:“二少爷,这次去何处玩耍?”程在天说道:“此次,我得找一个学富五车的先生,让他教我如何看这两本秘籍。附近可有这样的人?”阿友笑道:“二少爷,这说到博学的人,不远处有个赵庄,庄主是个叫赵修的人,粗略会些武功,又终日以书画文字为乐,或许能看懂这两本秘籍。但要说学富五车,怕是有些抬举他了。”程在天道:“不论如何,先去试一试罢。” 程在天和阿友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赵庄上。但见:庄外是一片枫林,枫叶红似夕阳,灿若云霞;庄中虽看不见,也闻得阵阵扑鼻的花香。程在天暗叫道:“这里果然是好光景!竟像是仙境似的,比我家还要雅致多了。”二人且行且叹,走到庄前,对看门的家丁说明来意,请他报知庄主,谁知那家丁竟丝毫不为所动。 阿友一怒,喝道:“来者是资州太守程老爷府上的二少爷,要来见你家庄主。快去通报!”家丁没用眼睛瞧他,淡淡说道:“却原来是这等贵客。我家庄主在临摹欧阳率更的书法,没闲空见客人。”阿友听了,气往上冲,挥拳欲要打他。看这家丁形容清瘦,倒像是读书人一般,此时身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却兀自傲立,不看他一眼。 程在天止住了阿友,对这家丁说道:“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望报知庄主,开门接纳。我们来到贵庄,的确是有事要与贵庄主相商。”家丁终于转向他,把他打量了一遍,说道:“我家庄主不喜欢俗人相扰。”阿友怒道:“我家少爷,也是俗人么?”说完又紧握双拳。 那家丁一双眼睛只看着程在天,道:“是不是俗人,却不由拳头说了算,只由口上和手上的文章说了算。”程在天把阿友挡住了,毕恭毕敬地问道:“那,请问要如何做,才不算得是俗人呢?”家丁哈哈一笑,说道:“百行之中,以礼为先。少公子以礼相待,这第一关算是过了。现下尚有两关,少公子若能闯过,我家庄主必然亲自出来相迎。”程在天心中暗自得意,原来这第一关如许简单,便过去了。作了个揖,说道:“请赐教。” 家丁开了庄门,对程在天说:“只要是有礼之人,便能进我家庄内。但要见庄主,还需再费一番周折。”又瞥了瞥阿友,说道:“那就请少公子进来罢。至于那无礼的人,全庄上上下下,都无意迎接,就在庄外请便罢!”阿友哼了一声,随即料想这庄主是个颇有教养的人,纵使自己在庄外静候,少爷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不再说话,静立一旁。 那家丁掏出锁钥,关了庄门,把程在天领进庄内庭院中。这等锁钥,细致精妙,原不多见,程在天看了一阵,才走进庭院里。uu看书 ww.uukanshu 定睛一看,庭院里摆着天女花、西蜀海棠、雪松等奇花异蕊,相映成趣。家丁指着盆栽,问道:“少公子,请问此间花草,可识得多少?”程在天心知自己所识不多,不敢夸大,答道:“只是略微识得两三种。”家丁说道:“那,请少公子一一道来。”程在天便把那些自己识得的花草,依次指着道出名称来。这般说了五个出来,其余的,真是从未一睹,不知何名,只能看着干瞪眼了。 家丁见此情状,咧嘴一笑,指着一盆枝叶繁茂的紫青色植株,问道:“少公子,请问这植株,叫什么名来?”这一问把程在天问得呆若木鸡。这植株光洁异常,一枝五叶,自己真是生平未见。见他不答话,家丁又说道:“唉,庄主说过,这种产于西域的罕物,中原本土是绝没有的,因此天下能道出名称来的人,是少之又少。” 程在天见他如此说,想到自己若是这关都过不得,岂不是无缘得见赵庄主,这一趟是白来了。只好厚着脸皮,强辩道:“名者其表也,实者其里也。天下万物,本无名姓,浑乎一体,可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后有人渐觉万物有别,以其高下、长短,大小、远近分之,各自冠之以名,万物至此方各有其名。然而名不副实者,亦不在少。我料此物本名,必不能描摹其实质。不如容我来起个名,必胜原名十倍!” 这话说完,后屋里响起了几下拍掌之声,掌声停歇处,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款款走来。那妇人相貌平平,但神态之中,自有一番大方端庄。家丁说道:“这便是我家庄主的夫人。” 第4章 解书须赵庄(二) 庄主夫人轻轻笑了一下,对程在天说道:“方才公子这一番妙论,可真是叫我击节赞叹哪。那,依公子看来,这植株该叫何名?”程在天略一思索,答道:“这植株通体发紫,这名字中,‘紫’字是不可少的了。我又见它枝叶繁密,一枝五叶,那便叫它‘五叶紫云藤’罢!” 庄主夫人和家丁听了,都齐声叫好。夫人先止住了叫好声,对程在天说道:“那这一关,程公子可算是过了。”程在天大奇,说道:“我不识得好多花草,只好强辩,还给其中一株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字。怎的算是我过关了?” 庄主夫人笑道:“原本这题目也没说让公子一一道出花草之名,才算是赢。这第二关,原是考究客人才学,公子说这一番话,深合情理,便已显出公子的才学来了。” 程在天拜谢了庄主夫人,却又见她双手化拳,身子微向前倾,朗声说道:“这第三关,却是我亲自来试,公子须得在拳脚功夫上胜过我,我才服气!” 程在天连连摇手,道:“我……我不会半点功夫……”话未说完,庄主夫人已使出一招猴拳中的“灵猴窜跃”,向他扑来。程在天心惊胆战,眼看她已经近身,往左侧一躲,勉强躲过了她的一拳。 那庄主夫人见他躲开了,拳往回收,一肘击来。这一击来势极猛,把程在天吓得摔倒在地,头栽在一盆植株上,登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那庄主夫人却不再进击,对他说道:“多有得罪,原来公子当真不会武功。” 程在天挣扎起身,只见夫人背后,又有一人快步走来。那人身着一袭灰色的长袍,眉宇间颇有几分武人的威严,对那夫人呵斥道:“都是你行事鲁莽,把这公子摔着了。”又问程在天:“公子可有伤着什么地方?”程在天忙擦了擦额角的泥土,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家丁退到一旁,对程在天道:“这位就是我家庄主。”程在天一阵苦笑,心中想道:“想不到这庄主夫人,竟也会武功,出手如此狠辣。这赵修赵庄主是个读书人,却不怒自威,想来也是个允文允武的人。我若怨他夫人下手太重,恐怕他也要动起手来了!”只好强抑怒气,对着庄主作了个揖。 赵修赔礼道:“程少公子,都怪我夫人下手太恨,差点伤着了公子。这一关,原是想试试公子的武艺如何。若公子是丝毫不会武功,那本庄便与公子谈些古今的诗词文章,说些琴棋书画,丝毫不提武学之事;若公子武艺精深,胜过了贱内,那本庄心悦诚服,便与公子谈论武学。我设的这一关,原是因为来我庄上的人,有能文的,也有善武的,倘若不加甄别,那便难免招待不当,引得客人不快了。只是贱内这次下手太重,还望公子恕罪。” 说犹未了,只听得阵阵的脚步声,原来是庄中诸位人物看见庄主出了庭院,也渐次跟出来了。看这些人装束:有读书人,有布衣,有富人,有黄冠的道人,有出家的和尚,但大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样子。 赵修对程在天一一介绍,说道:“那引着庄中人出来的,是我庄中四个得力的庄客,分别唤作韩知文、韩知礼、周守义、周守仁。其他的,都是我庄上的常客。那三位手里拿着折扇的,是王秀才、司马秀才和李秀才;那两位膀阔腰圆、身着锦衣绫罗的是钱老爷、苏老爷;至于这两位……”说时指着钱老爷、苏老爷身后那两位道长。 那两位道长不待他说,各自上前一步。左边那位道长抱剑行礼道:“这位小居士,贫道道号栖山,这边有礼了。”右边那位道长手执拂尘,也行礼道:“贫道道号栖海,这边有礼了。” 程在天未及答礼,只见一个圆脸大耳、须发蓬乱的胖大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两位道长之前,双手合十,对他说道:“道士有道号,和尚有法号。嘿嘿,贫僧却没什么法号,自己起了个鸟名儿叫大耳和尚。小兄弟,大耳和尚也有礼了!” 众人听了,有的顿觉粗俗,皱起眉头;有的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有的则和程在天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修也笑了片刻,对程在天说道:“这个‘和尚’却不进寺庙修行,也不剃度,只是二十多年前曾受韶州南华寺的高僧教导,会念几句佛经……” 那‘大耳和尚’却抢过话头,嚷道:“不止会念几句佛经,嘿嘿,我还从师父那学来许多少林功夫呢,比这赵老头,那是高明多了。你瞧,赵老头明明气得很,却没胆量跟我比划,不是心虚是什么?”这挑衅的语句,赵修听了却是不愠不火,一笑置之。 在大耳和尚后面,还有二十余人,一一上前。众人都跟程在天叙了礼,就渐渐散了,有的进庄内园林游玩,有的出门而去。赵修把程在天请进内堂,命人奉茶后,问道:“敢问程少公子,此番来见老朽,所为何事?” 程在天从袖中拿出《幽冥神功》和《五毒掌法》来,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两本秘籍,晚生后辈资质驽钝,不能明了其中意思,还望庄主赐教!” 赵修听了,讶异非常,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他这椅子是由金丝楠木制成的,材质精美,做工又好,若是平常安坐,绝无从座上掉下来的可能。他这一下显是遇到了生平从未见过的奇事,才一时失态。 赵修勉强坐定了后,吩咐韩知文道:“快,快关上门!”又问程在天:“这……这两本……秘籍,你是从……从何处得来?”程在天答道:“是在……哦,是在五毒教的地下圣殿中拿来的。” “好,好!这实在是一桩世间的奇遇!”一个粗俗的声音在堂上的横梁响起来,像是蜂鸣似的,格外刺耳。赵修看都不看,淡淡地道:“大耳贼,还不下来。”便听得“嘿嘿”一声坏笑,一个胖大的身影竟似小雀般轻盈地落下来。程在天一看,正是方才那“大耳和尚”。 他挠头抓腮,对程在天说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和尚我听得快,忘得也快,断不会把你所说的又说与别人听。”赵修瞄了他一眼,说道:“你说得出,也要做得到才好。”大耳和尚听了,怒道:“你说谁做不到?”左手微微颤动,运起内劲来。 赵修略一侧眼,便已料到他手上使的是什么功法,笑道:“少林绝技楞伽指,不错,不错!”这第二个“不错”说完之时,轻轻地把上身一侧,躲过了大耳和尚的一击。 原来这“楞伽指”是当年少林达摩祖师面壁九年时所创的高深指法,三百多年来修习者众,能大成的却不过寥寥数人,最近者是已过世的云虚禅师,其人扬名天下也是在四十多年前了。这门武功可将内劲化作无形的剑气,从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指端发出,以寓意当年达摩神僧传给二祖慧可大师的《楞伽经》四卷。 这门功夫轻则凌空点穴,叫人动弹不得;重则伤人肉身,置人于死地。凡江湖中人对战,无论使兵刃的或是用拳脚的,总是有迹可循、有形可观;但这等无色无形的指法,着实叫人难以提防,受攻者只能凭借敌人运劲时的动作,以及自身的交锋经验,来判断敌方的剑气来路。 大耳和尚见一击不成,把拇指外的四指收了回来,u看书 .uukanshu 往后退了数步,右手真气翻转,又运起劲来。赵修趁他运劲之时,笑道:“假和尚,方才那一击,你原是想点我肩上‘巨骨穴’,使我全身无力,以便制服了我,是与不是?” 大耳和尚目光游移,道:“你……你胡说些什么?躲得过我下一招,再来说话!” 只见他喝一声:“起!”四指指着茶几。程在天便惊奇地看着茶几上的一只茶杯,只见杯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般揭开,弹起三寸之高。随后,杯中的茶水竟也向上喷涌。 在杯盖将要下坠时,只看大耳和尚又喝一声:“着!”四指斜向下一拨,那涌起的茶水竟变了走向,化直为横,向赵修面门溅去。 赵修却不动声色,只对着茶水的来向轻拂了一下衣袖,长袖登时像是被大风吹拂一般,向外带出一股极浑厚但毫不刚猛的劲力,让即将溅来的茶水向后倒退。 大耳和尚不敢运功相抗,急忙躲闪。但赵修这一下去势极快,大耳和尚虽则反应颇为迅捷,毕竟慢了三分,结果脸上虽是没被溅中,肩上却是湿了一大片。 赵修微微一笑,道:“假和尚,我这蒙顶仙茶,可对你的口味么?” 大耳和尚受了这般羞辱,倒是并不气恼,呵呵笑道:“仙茶的确是仙茶,色香味俱佳,老赵也太客气了!” 赵修又问:“那你如今服是不服?” 大耳和尚挠了挠头,说道:“原本……是不服的。可你这一手‘袖里乾坤’使得好哇,相识这十三年来,就没见你用过,如今真是叫和尚我大开眼界了。” 第4章 解书须赵庄(三) 赵修敛容说道:“你的‘楞伽指’是少林绝技,我的‘袖里乾坤’也是少林绝技。我如今使这功法,原是为了正告你,我佛慈悲,出家人不可处处争强好胜、好勇斗狠,武僧更是如此。就像这‘袖里乾坤’一样,蓄而不发、藏而不露,才是武僧应有的样子。” 他郑重地说完,又转过来对程在天说道:“程少公子,你竟能从五毒教的圣地之中拿得如此秘籍出来,想是经历了不少磨难!” 这时,程在天方从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中走出来。他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是要赵修参看这两本秘籍,便简短地答道:“磨难确是不少,但终归是拿了出来。赵庄主,请你仔细看看这两本秘籍罢。” 赵修先端起《五毒掌法》,翻看了十几页,不住地说道:“奇了,奇了!”又端起《幽冥神功》,看了一会,击节赞道:“妙极,妙极!” 大耳和尚看他这样,咧嘴一笑,道:“我倒也想看看,究竟这两本书是怎么个鸟样,能让赵老头子这般称赞?嘿嘿,还说什么‘清静寡欲’呢,来了这么两本破书,再也静不下来了,像我师父说的,五欲炽盛啦。” 赵修仍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年岁已高,又不似三十年前,早已对练习武功秘籍不感兴趣啦。但,拿了秘籍来穷究其理,却是我生平所好。”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这两本秘籍,非比寻常,甚至于和天下苍生,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关联……” 程在天和大耳和尚听了,都感到极大的好奇,连声追问何故。 只见赵修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色道:“苗人本无文字,因此这五毒教的诸多武功,都是口耳相传。但自从二十五年前,该教被唐门暗算,近乎全教覆灭,教主苗毅兴才知道教训。他痛下决心,把本教两门最高深的武学——幽冥神功和五毒掌法都用汉字写在书上,并让继任的人勤学汉字,以免一旦教主身死,不及相传,这两门武学就此绝迹。世人传闻说,这苗教主把这两本书藏在了一个极为隐秘的所在,历任教主只能告知要继任的人,外人是谁也不知的。” 大耳和尚听他说了这么多句,仍是不明就里,问道:“赵老头子,那你倒是说说,这和天下苍生又有什么关系了?” 赵修把两本书轻轻放下,又说道:“这两大武功深奥之极,旁人若是学得二三成,就已然可达到一流高手之境了。六十年前,五毒教教主龙傲松据说于这两大绝学只学了七成,就已是找不着敌手;当今的教主龙紫阳学得更少,可他凭这两项绝技纵横江湖,也是从未一败。这幽冥神功倒是无所谓正邪的内功,可练这五毒掌法,却会双手水肿,极其难看;练成之时,无须近身,凭掌风便可在数丈之外伤敌,凡是掌风所到之处,人体、草木,甚或是厚大的石头,无不溃烂。” 说完,他又凝神瞧着程在天和大耳和尚,道:“你们说,这秘籍要是落到了居心不良的人手里,岂不是一场极大的浩劫?” 程在天和大耳和尚听了,都冷汗涔涔。沉默了半晌,还是大耳和尚先说了话:“这却不怕,这位程小兄弟瞧着不是像个老实人吗?”说时用粗大的手掌拍了拍程在天的肩膀。 赵修道:“我瞧程少公子,也是风度翩翩,眉目之间一股正气。”又望着程在天,说道:“这样罢,这《幽冥神功》中的字字句句,我尽数向公子指点明白,公子学了,定能养出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身子来;而《五毒掌法》公子拿回去藏好,不要为外人知晓,或是索性一把火烧掉,如何?” 程在天忙道:“庄主一番好言教诲,不敢不听。”赵修点了点头,问道:“公子可识得人身各处经穴及其所在?”程在天道:“晚生学浅,丝毫不知。” 赵修便让庄客韩知文、韩知礼捧出了人体周身的穴位图来,让他熟记在心,再试着在韩知文、韩知礼身上点穴,以观成效。 如此过去了一二个时辰,程在天终究是天资聪颖,赵修又施教得法,因此他对各处经穴所在已经记得颇熟了。 赵修便教他诸如打坐、运气的基本功,等他学会了,却不跟他讲授这书上的字句,说道:“这书上所写,玄奥非常,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料想公子也不能在此久居,不如把这书暂留庄上,u看书 ww.ukanshu待老夫钻研仔细了,加上注释,再送还贵府之上,可否?” 程在天尚未应答,大耳和尚已是开怀大笑,说道:“我说老赵,你装神弄鬼地说了半天,到这时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你把别人的书‘暂留’了,不知是要留个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呢?” 赵修正色道:“我赵修,平生没做过半件见不得人的事。我说暂留,就是暂留,不出十日,必将这书原封归还程公子。”程在天见赵修处处可见常人所不能及的涵养,所说的话也是正气凛然,便不再怀疑。赵修又叮嘱他说:“这《五毒掌法》,公子可得小心注意,拿回去藏好或烧了,最好莫让旁人瞧见!”程在天点头应允。 辞别了庄中众人后,程在天便和阿友踏上了归家的路。程在天想起赵修的言语,便对那两本书的事情守口如瓶,只跟阿友闲谈了庄内的风景、庄中客人等等无关紧要的细节。 回到府上,程在天把那《五毒掌法》藏在床下,才把那些不敢声张的,跟阿友偷偷说了。阿友惊诧之余,问道:“二少爷,倘若赵修把那《幽冥神功》私吞了,如何是好?”程在天坦然一笑,说道:“我相信赵庄主,是个言行合一的人。” 一天,两天,三天……到了第六天时,赵庄主果真派人把书送了回来。这个人头戴素银面具,乘着一只轻细的竹鹊径直飞到程在天居室的窗前,把一个包袱放在程在天的书案上,没跟他说一句话就翩然离去了。 除了程在天,没有第二个人察觉到他。而那包袱之中,却不止是那本《幽冥神功》。 第5章 唐门多壮士(一) 话说当下程在天打开那包袱时,只见《幽冥神功》封面上,有不少斑斑点点的血迹。除了那本《幽冥神功》外,还见着了些别的东西。 在《幽冥神功》之下,还有几幅人体经穴图,正是他那日在赵庄中所见的。但在经穴图之下,是一张白里透红的残破手帕。他把这手帕打开来看,上面竟是用未干的血写成的字:“往日赵庄之中,蓬头垢面,不露真容,此人即我。今承赵庄主所托,奉还魔教典籍,附送人体经穴图,以资练功。我见魔教典籍,本欲毁之,奈赵庄主以大义相责,不得不听。虽然,我于魔教其人其物,恨入骨髓。今不能焚之摧之,谨以我血溅此书,以示我唐门与魔教不共戴天!唐某字。” 程在天看了,嗟讶不已。随即想起那送书人来时,左手指尖似有血迹,猜想正是此人咬指出血,书于手帕之上。而那日在赵庄之中,庄主言及其人时,也不过称之为“唐先生”,再没多说一句话,使人不知其详情。 程在天心想:“这人却是个勇烈之士,无论他是否唐门中人,无论他是否江湖中杀人如麻的一份子,总之他身受赵庄主所托,既没有毁书,又以血明志,其行颇有可圈可点之处。”一面想着,一面把这三件物事装进包袱之中,和那《五毒掌法》一同藏在床下。 他白天并不把那《幽冥神功》和穴位图拿出来,到夜阑人静之时,方才悄悄地到庭院中翻看。 第一夜,他翻开《幽冥神功》,看了首页上的序文:“往者,圣祖蚩尤人身牛蹄,四目六手,力能格猛禽,战无不胜,天下尊为‘兵主’。其后虽则败于炎、黄,英灵不泯,长风犹在。其格禽搏战之法,后世子孙相传,虽因时日迁移,散佚过半,然至今未尝断绝。圣祖之雄乎天下,以其散气复聚之法。何也?丹田气之聚也,肺腑气之散也。常人聚气,耗时良多,而散气乃在须臾之间;是以盈而不缺,缺而不盈,盈缺无常,而胜负亦在无常矣。今授汝等一法,使气常盈而若缺,方散而方聚。或曰:‘一吐一纳,自然之理也。岂有违逆自然而得功成者?’对曰:‘子知其一,未知其二。子见夫蛙跃乎?当其腾跃之前,头足下垂,而身蕴跃升之势。及其临地也,一如往前之态,曾无脱兔之姿。此动中含静,静中蕴动也。’真气散聚之法,亦与此同……” 程在天粗略数了数,序文足有八百余字,而正文更是繁复无比。他把这序文仔细看了几遍,似悟非悟,幸有赵修在繁难处,一一注释,免去不少麻烦。此后几个晚上,他都拿了这序文,上下揣摩,虽然有许多不解之处,却也渐渐地明悟起来。 有一日,程在天早早吃过饭,背了诗文,要出门去玩耍。却听得阿恭支支吾吾地说道:“二少爷,外面……外面有些怕人的东西,你……你还是不要……不要出去的好。就是出去,也不要瞧它。”他问道:“有什么东西,我不能瞧?”阿恭面有惧色,答道:“今天门外不远处的松树下,有人发现了具死尸,又没人收殓,吓得谁都不敢从这过呢。”程在天心想:“我和湘竹在密林中闯入圣殿之时,什么兽骨、人骨都见过了,如今会怕一具死尸吗?”他心知阿恭胆子小,便叫阿友随他一起出去看看。阿友笑道:“少爷,区区一具死尸,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你第一次见,会吓得不轻呢。”程在天也笑道:“原本还是有三分怕的,有你同行,是一点也不怕了。” 走了不到三十步,果然看见一颗马尾松,下面平躺着一个人。这人胸口穿了一个巨大的洞,五脏六腑都露在外面,且碎成了很多块。他的脸满是泥垢,呈紫黑色;五官极其扭曲,像是生前受了莫大的苦楚。 程在天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站不住身。阿友扶着他,问道:“二少爷,没事罢?”程在天在他的搀扶下勉力站定,说道:“不要紧……我只是诧异,世上竟然有这样狠毒的人,要把别人的五脏六腑都取了出来击碎……这真是只有五毒教的苗教主,才能比得上了。” 身旁有几个胆大之徒,也在凑近了看。一个说:“如今这世道,真不太平!不但杀了人毫不遮掩,还要把心肝都挖了出来砸碎。”另一个说:“谁说毫不遮掩了?你看他身旁。”这时在场的人都问他:“他身旁怎的了?”说时都看着死者身旁的一大堆松土。阿友忽的说道:“我明白了,杀人者原先曾把这人挖土埋了,直到今日才被人发现。”壮着胆子走到松土前,把松土拨开。其余的人看着看着,都叫了起来。 在那堆松土中,是一个素银面具和一只竹鹊,二者都残破不堪。程在天心中颇不自在,想道:“这莫非就是那日送书来的唐先生?”忙去看他左手。只见他左手两根手指指尖都有一处伤痕,更确信了他的身份。 程在天心想:“这人纵使不是正人君子,但也言必信、行必果,算是个有信义的人,可惜死在恶人之手,惨不忍睹。可我若说先把他尸首埋了,母亲问我和这人有什么关系时,我便不好回答。唉,且先等等,看是否有人来收殓罢。”叹息片刻,和阿友回了府中去。 程在天把未熟的诗文再记了一遍,以便明日能更早背出来,更早出外玩耍。记了一二个时辰,全身困乏,伏在书案上歇息。他昏昏欲睡,朦胧中却听到阵阵嘈杂声。他起初不愿理会,但外头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 只听得外头是阿友和阿恭在急促喊叫:“夫人、二少爷,有一群恶人在门外,扬言二少爷再不出来,就要炸平大门,闯进府里!”程在天一惊,来不及细想,冲了出去。 程母先出去察看了,眼见庭院之中,有人扔进来一个漆黑的钢球,不久就把一株盆栽炸得粉碎。程母生平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慌了手脚,开门是怕,不开门更怕。 程在天冲到门前,说道:“我就是程家的二少爷,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几位?”门外传来一声怒骂:“好哇,你这小兔崽子终于是出来了。快开门,不开把你大门都炸了!”程母见程在天要开门,叫道:“儿啊,不要!”但他终于把门栓开了。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开门那一瞬,便有一个头戴素银面具的黑衣人撞门而入,右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身后的三人戴着同样的面具,穿着同样的衣衫;其中两个凶神恶煞地站着,一个拿了大大的麻袋去收殓死者的尸身。 程母见儿子被紧紧掐住,惊叫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快松手!”阿友冲了上去,但走近之时,那黑衣人扬起一脚,竟把他踢飞在两丈之外。看这黑衣人高高瘦瘦,体格远不及阿友,竟能把他踢飞出去,当真是匪夷所思。这时周围过路人听见了动静,渐渐地有人围上来。 那高瘦的黑衣人说道:“再在此地逗留,恐有他变。快飞罢!”说罢,左手从地上抓起竹鹊,双足踏上,把程在天也挟上去,按动机关,飞了起来。身后那三人也分别乘着自己的竹鹊,像鸟群般飞走了。程母等人有哭喊的,有咒骂的,这四位都一概不理。 那高瘦黑衣人飞了一阵后,才渐渐地把右手松了松,但仍掐在程在天的颈脖处。程在天好容易才喘过气来。他被掐住咽喉多时,如今又身离平地六丈上下,甚是不适。一看脚下的竹鹊,与那个送书人的相仿,几乎纯用竹条架成,轻巧灵便;他和黑衣人所站处用竹篾围起,以防有人不慎坠地。这么一个小小的玩艺,竟能由人操控着任意来去,真是不可思议。 程在天大大呼出一口气,问道:“不知小弟何处曾得罪了四位,u看书 .uukansu以致要这般相待?”那高瘦黑衣人张嘴高声骂道:“你害死了我大哥,我今日要取你性命!”在后的一个矮小黑衣人也骂道:“你害死了我爹爹,我也要取你性命!”其余两个黑衣人中,一个默然不语,一个冷峻地说道:“虽则你害死的人跟我们哥俩并非亲属,但同为唐门中人,我们哥俩也饶你不得。” 程在天听着这些声音夹着风声,只觉如刀似剑,心里却又明知自己没杀过人,又惶又惑。他等这四个人停住不说后,问道:“诸位应是误会了罢……我和这唐先生不过是有一面之交,怎会去害他?”高瘦黑衣人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骂道:“可我大哥那日只来了你府上,在你府外不远处就丢了性命,不是你又是谁?”程在天捂了捂耳朵,说道:“我……我确实不明其中原委……他只是受赵庄主之托,来送些东西,我尚未跟他说话他就离去了。至于他离去时遭谁毒手……我真是丝毫不知。” 高瘦的黑衣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谅你小小年纪,又不会武功,也未必就是杀我大哥的人。但我大哥临死前明明白白说了是去见你,如今我们不来寻你,也没别的人可寻。善恶是非,等回到堂主处再说罢!”那矮小的黑衣人又道:“三叔,就算他没杀我爹爹,可不见得他家里人也没这般做。方才我们为何不把他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抓了带走?”高瘦的黑衣人叱道:“你懂什么?我门门规,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决不能牵累无关的人,堕了本门名声。更何况,他家中人口不少,怎么抓得完?” 第5章 唐门多壮士(二) 四人驱使竹鹊,比刚才是更快了三分。程在天再看脚下的竹鹊:这竹鹊的两翼向上鼓起,想来其中置有许多精深的机关。心想:“古时有良匠鲁班,能削竹木为鹊,飞三日而不下。但后世从未有人再制成过,今日亲身一见,才知信为不谬。”转而又想:“这些人也是亡命之徒的容相,可要说到他们的手工技艺,又可说是登峰造极了。” 又飞了不久,程在天眼珠一定,看着左下方的一间屋宇。这屋宇前朱漆大门,门上的铺首通体金黄,上刻兽纹,面目狰狞。两个铺首下的圆环,也是闪闪发亮。门顶匾额上,赫然写着“振威堂”三个大字。门前左右各摆着一只汉白玉石雕大象,眼睛怒视前方,煞是威风。 四个黑衣人又驱使竹鹊,使竹鹊飞入门后的堂屋中,稳稳地落下地来。这时,那四个黑衣人方才摘下了面具,把竹鹊、麻袋等都放在一边,和端坐在大堂正中的独眼大汉行礼。 那高瘦的黑衣人先作了个揖,朗声说道:“金刚腿唐诵豪参见堂主!”其他两个黑衣人也随后作揖,说道:“秃头王唐和参见堂主!”“乾坤手唐睦参见堂主!”最后是那矮小的黑衣人,看起来约莫十岁,稚气未脱地学着三人的样子作揖,说道:“唐……唐泽参见堂主。”独眼的大汉粗声重气地说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这时程在天眼看堂中众人都齐齐望向独眼大汉,便想借机溜走。但他只跨出了一步,身旁便有人一脚横踢,把他踢倒在地。那人喝道:“小兔崽子,来了我唐门振威堂,岂有说走就走的道理?”程在天强忍痛苦,抬起眼一看,堂中五十多人,多是壮健的男子,都转过了身来,凶狠地盯着他看。 程在天悲愤交加,想道:“今日落在了这样一群人手里,只怕是该当命绝了。死则死矣,固然是于父母不孝;但要是奴颜婢膝地向他们求一条生路,就算能苟活,也丢尽了颜面,只怕爹爹妈妈知道了也不会允准。”心头燃起一团火来,强撑着站了起身,对众人还以同样凌厉的目光。他此刻自知难逃一死,反而是再无所畏了。 独眼大汉离座向他走来,问道:“据他们所说,你害死了我振威堂中的第一高手唐诵杰,可是真的么?”程在天道:“不是你说,我还不知晓他的姓名,又怎会加害于他?”唐诵豪喝道:“我大哥那日禀明堂主,又跟我们提过,说是去你程府上,去见你这个金枝玉叶的少爷,很快便能回来!可巧他就在你家近旁死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程在天又道:“我丝毫不会武功,堂主既说他是第一高手,又怎会为我所杀?”唐诵豪忙说道:“这也正是属下不解之处,因此并没轻举妄动,把他抓了回来等堂主裁决。” 那独眼汉子沉思了一会,便开口跟程在天讲话。他眼见面前这个俊秀少年就算是死也不愿招认,心想这人定是吃软不吃硬,于是心生一计。他竭力温声细语地对程在天说道:“小兄弟,你来了我振威堂,那也不必害怕。江湖中谁人不知,我‘穿云箭’唐承欢是很讲道理的,绝不会不分皂白地就杀了无辜的人。”说着又望向那收殓唐诵杰尸身的麻袋,指着说道:“我这诵杰兄弟平日不爱说话,也没交结什么人,按理不会有仇家来害他;可他竟死得这般惨,不是仇家干的,又说不过去。” 忽的又轻拍了一下程在天的肩膀,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并非杀害他的真凶,你只需告诉我,他究竟是被谁人所杀,我就请你饱餐一顿,再派人送你回府,好么?”程在天答道:“多谢堂主美意,可我真的不知晓他是被谁所杀。” 堂中的人听了,都沸沸扬扬起来。有的说:“他不老实,打一顿再问他!”有的说:“还问他那么多作甚,一剑杀了他!”还有的说:“一剑杀了多不划算,该一刀一刀地剐了他!”唐承欢示意众人安静,又说道:“各位!我们还是先瞧瞧诵杰兄弟的尸身,看有什么线索,再作定夺不迟!”说完,便对唐诵豪道:“你去把麻袋打开了,让大家伙都再瞧诵杰兄弟一眼。” 唐诵豪连忙允诺,但他显是过于悲痛,一时手抖不止,过了好一阵子才打开了袋子。 率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唐诵杰四分五裂的脏腑,引得众人都发出声声惊叫。在场的除了程在天和唐泽等寥寥数人外,都是江湖上身经百战的老手,杀头砍脑袋的情景见过了不少,可这等惊骇的场面,真是难得一睹。唐承欢却胆粗气壮,虽是看见此等惨状,哀痛不已,但一无所惧。 然而随后看见的,是唐诵杰的身躯。众人越看越惧,看到他穿洞的胸口时,几欲窒息。唐承欢心下怀疑,贴近了看,这下也吓得几近魂飞魄散。到了唐诵杰的头露出来的时候,他两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才说出话来:“这是……五……五毒掌!下手的人……必是魔教教主,夺命蝙蝠龙紫阳!” 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恐万状,说不出话来。唐诵豪扶了堂主起来,问道:“堂主,此话当真?”唐承欢呼出一口气,说道:“你们自然不知。这‘五毒掌法’只有魔教教主才能习得,而当今的魔教教主龙紫阳行踪诡秘,见着了他真容的人他都会杀了灭口,再把尸身藏起来,像对诵杰兄弟一般。他的武功高深莫测,当世几无对手,因此能有几人见过他、识得他的手段?” 说罢,指了指唐诵杰的胸口,又指了指他的头,说道:“诵杰兄弟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细看便知并非兵器或普通的掌力所致;从他周身皮肉溃烂,以及头部紫黑的情形,可以推断他中的,正是五毒掌法。” 有几个激动的,早已操起手中兵刃,架在程在天的脖子上,喝问道:“你这小厮,到底与那魔教教主,有何关联?快说!”程在天不住地摇头,答道:“我与他毫无关联,既非亲戚,又非故交。”唐诵豪对唐承欢说道:“堂主,这笔血债,我们岂能不让魔教还清?我看这就杀上魔教的老巢去,荡平魔教,为我大哥报仇!”众人齐声答应,叫道:“杀上老巢,荡平魔教,为诵杰兄弟报仇!” 唐承欢忙大手一挥,让众人停下。他回到座上坐定,缓缓说道:“兄弟们,这仇自然要报,不然我振威堂没面子,唐门也没了面子。但这魔教人多势众,手段又狠辣,并非那么容易就能对付。我们须报知门主,与其他各堂勠力同心,再联络江湖上的各大帮派,才有胜算。”众人虽是急在心头,但知道堂主所说是实,不得不点头称是。 唐承欢又看着程在天,说道:“如今我们大家已经明了,诵杰兄弟是被那龙紫阳所杀,而这小兄弟看着也不像是江湖中人,和这事应该没什么瓜葛。就算他是龙紫阳的什么亲属,但他一无武功,二又一副柔善模样,料想也不至于对咱们有不利之处。我看,如今就把他放了罢,唐门只报该报的仇,不杀不该杀的人。” 程在天听了,甚是惊讶,心里想道:“原来这江湖之中,不全是妄造杀孽的人,也有这般明辨事理的。这堂主这一番说话,倒叫我对唐门有几分喜欢了。”正想上前道谢,忽然地众人中有几个人吵嚷起来。 原来,有三个人不服,要留程在天下来。这三个人对五毒教颇为忌惮,心知唐门多年来僻处蜀地,和江湖上的各大帮派是音讯隔绝,哪里会有什么帮派肯来作帮手?没有帮手,就是唐门倾巢而出,也未见得能荡平五毒教。uu看书 ww.uukansh 这三个人寄一线希望于程在天身上,只盼他是龙紫阳的什么亲人,便可以他的性命为要挟,使龙紫阳及其教众自投罗网。如今一听堂主说要放了程在天,如何甘心? 虽说死的是唐诵豪的大哥和唐泽的爸爸,但他们二人也深信程在天确属无辜,因此并没吵嚷。而那三个人越吵声音越大,唐承欢对他们挥手也视若无睹。唐承欢气凝丹田,声若洪钟地说道:“三位兄弟,莫非对我所说的并不赞同?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那三个人知道他真气雄浑,就算是三人合力也不能盖过他的音量,便止住了声。 等他说完,那三个人中有一个手持狼牙棒的胖大汉子,厉声问道:“堂主,俺唐熊平日敬你服你,可今天你怎能放了这小厮回去?倘若他真是那龙紫阳的亲人,咱把他挟持住,引得那老东西自投罗网,岂不是好?”唐承欢哈哈一笑,道:“阿熊兄弟,你这话可说得差了。我唐门又叫做‘堂门’,指的就是做事堂堂正正,虽说我们用暗器、火药,但若不是形势所逼,决不会伤及无辜,更不会用挟持他人这种手段。” 唐熊急了,嚷道:“堂主,总之放了他回去,十分不妥!”唐承欢道:“哪里不妥?”唐熊正想说“只怕不用他作要挟,我们胜不得魔教!”但又想,我怎能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于是强横地说道:“反正就是不妥!”唐承欢喝道:“唐熊!你怎能这样无理蛮缠?”唐熊道:“堂主!你听我说,莫放了他回去!”唐承欢气往上冲,更大声地喝道:“我把他放了,你又能如何?” 第5章 唐门多壮士(三) 唐熊冷冷说道:“堂主非要如此,休怪我得罪了!”把狼牙棒向着唐承欢当空掷出。他这狼牙棒长五尺六寸,手握时有千斤之重,但他这轻轻一掷,就像是掷出一块小石子似的,显得毫不费力。 唐熊这一掷去势甚猛,堂中不少人都是一惊,程在天自不必说。但唐承欢却不紧不慢,端坐静等,等到狼牙棒飞到面前三寸处,左手轻轻上抬,运劲一夹,竟把如此重的狼牙棒夹在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之间。那狼牙棒只微微一晃后,便全然停了下来。在场的有不少人识得这一招式,齐声叫道:“好一个‘猛虎亮爪’!” 原来这一招乃是洛阳猛虎派的嫡传虎爪功中的第三招,名为“亮爪”,实则只是以指劲夹住敌方击来的刀剑、暗器,使之不能动弹,或反向射回对方。但唐承欢并不回射,轻轻地躬身把狼牙棒放在地上。 唐熊苦笑道:“原来堂主的虎爪功已经到了这等出神入化的境地,佩服,佩服……”话未说完,吐出一口黑色的血,倒在地上,而背上不知何时已被刺中了五根柳枝大小的毒针。 唐诵豪忙伸手在他鼻孔一探,已无半分气息。众人大惊,沿着银针所系的黑色丝线看去,只见一个黑衣少女,在门墙之上握着丝线咯咯地笑。虽则相距四丈有余,看得并不真切,但唐承欢看她所使的毒针,以及身上服色,早已认出了她来。 唐承欢跃到毒针前,急切地叫道:“她是魔教的黑蛛王,大家快断了她的丝线,唐和、唐睦,快去拿暴雨梨花钉来!”说时运起劲来,掌刀凌空向那黑色丝线切去。 他这时猝逢大敌,知道对手是五毒教五大圣王之首,是以一出手就使上了本门的一大绝技“蚀骨刀”,要让她无法再用毒针伤人。程在天看他手势,心想又是什么强劲的武功,躲在一边。其他人愣了一愣,才应道:“是!”奈何唐门中人,素以暗器、火药称雄,在武功内力上却是逊色了不少,因此凌空的掌力所及,大多不过五尺,只能靠近了发功。 那墙上的黑衣少女眼神尖利,先瞧唐承欢手势,电光石火之间便已料知他的意图,把丝线一提,那五根毒针便从唐熊身上拉了出来,沾着黑色的血。有几个人趋近了身,一同向着丝线切出掌刀,但瞬息之间,五根毒针早已回到了那黑衣少女手中。那几个人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唐承欢一声断喝:“停下!莫再往前!” 这时唐和、唐睦二人取了几个绣着龙虎纹的匣子出来。只见这些匣子长约七寸,厚约四寸,正面上有多个洞口,侧面又有不少精细的机关。在前的唐门弟子和唐承欢拿了匣子在手后,立时便催动了机关。 空中霎时间射出无数根尖利的银钉来,飞蝗般向那黑衣少女袭去。程在天看了,身上一阵颤栗,想道:“原来这些匣子能发出这么多的银钉,这下她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她若是能有闲空从容运功,自是能使飞来的暗器无从近身,但这银钉铺天盖地,又呼啸而来,怎来得及运功?急忙跃墙而走,但毕竟是仓促为之,终究在落地前,肩上、腹中都中了数根银钉。 眼见她中钉落地,堂中众人气势渐盛,在唐承欢的引领下纷纷冲到门墙边,把身子一跃,登时都跃出了墙外。程在天见此时身边尚有几个唐门中人,问道:“这种匣子真是吓人,叫什么名堂?”身旁一个人说道:“这是本门的制胜法宝,名叫‘千机匣’,其中可放各种火药暗器,你竟没听说过?这次放的是‘暴雨梨花钉’,你竟又没听说过?唉,不过也不怪你,你一个小厮,怎能晓得江湖上的事情?更何况,见识过这‘暴雨梨花钉’的人,没几个能活下去的。” 程在天又说道:“既然她也中了这么多银钉,死生未卜,就请放她一条生路罢!”那人冷笑道:“她杀了我振威堂的兄弟,我们怎能不杀了她?有仇报仇,天经地义,你看过了一遭,也就明白这道理了!”一把抓住程在天臂膊,走到门墙边,带着他跃了出去。 此时那黑衣少女身受重伤,轻功施展不出来,忍痛走了一段路,渐渐地被唐门中人追上。但唐门中人只停在数丈开外,不敢再向前。唐承欢吩咐后面的几个人再拿千机匣上来,欲要再射。 此时那少女瞧见程在天和一个唐门中人在一边,心知自己遇着了个难逢的机会,拼尽气力向他二人奔去。程在天顿感奇怪:“真难料到她还能走得如此之快!”身旁那人说:“快走!”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女早已掏出五根毒针,向程在天射去。程在天惊惶无比,但这五根毒针如箭一般快,眼看就要射中他。 身旁那人情急之下,往前一扑,正好挡住了毒针。五根毒针扎在那人的咽喉之处,不消片刻,那人就断了气,倒在程在天的身上。程在天尚未谢他的救命之恩,就见他已经死了,心中涌起无限的伤悲。 那少女不容分说,上前在程在天的“膻中穴”上轻轻一点,程在天便觉全身无力,再也不能动弹。 程在天经赵修一番指点,又熟记了多时,于人身穴位虽不算是十分熟稔,也已记得七八分,何况这“膻中穴”是人身极为要紧的大穴,如何能不记得?当即问道:“你……你为何要点我‘膻中穴’,又为何要杀他?” 那少女并不回话,吐出一口鲜血来,又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右手掐在他的颈脖处。她的脸上布满疤痕,又刻着数道条纹,虽是个比他还小的少女,却面目可憎。程在天又看了看她的手:淡薄无色,指甲几乎有一寸长,尖利无比。 这时唐门中人渐渐地走近了。唐承欢让身边的人手执千机匣,开口对着那少女,而后喝道:“妖女,你又杀了我们一位兄弟,还想再滥杀无辜?快放了这位公子,他哪里招惹你了?”那少女说道:“哼哼,他是并没招惹我,但我除了拿住他,保住我的性命,没别的法子啦。”唐承欢又说道:“我唐门子弟,可没你这般毒辣心肠。他并非江湖中人,与你我两派也无仇无怨,何苦把他也牵扯进来?”那少女冷笑道:“荒谬!你唐门不毒辣?教主说,你们以前用火药炸平了我教五毒岭,杀死了数不尽的人,我爹爹也在其中。我誓与你们不共戴天!” 唐承欢叹了口气,道:“唉,小姑娘,那时我唐门确是对独孤先生信而不疑,贸贸然地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至于当时的门主之死,究竟是不是你教所为,那是谁也说不清了。我唐门事后也颇觉悔恨,因此你教的苗教主来闯唐家堡,杀了独孤先生和我唐门四位高手后,uu看书 wwuukashuom 我唐门也不再追究,寄了和信给苗教主,想要息事宁人。但苗教主和教众愤恨不已,不愿和好,此后岁岁交战、年年相争,这才到了今日这地步。如今我们各退一步,不再结仇添怨,你瞧怎样?” 程在天听完了,对唐门是又添了三分喜欢。他心想:“这唐门固然是造过杀孽,但有过能改,可谓是善莫大焉。何况其中还有人肯为了救我,牺牲性命,真是世间的奇男子、大丈夫!” 正在如此想着,又听那少女说道:“我不想听你这一大堆言语。我要回我寨子里去,要是中途放了他,怕你们又要偷偷追上来。你们如今再跟上来,我这‘裂山爪’就先让他的脖子裂开。”程在天想到她这是要把自己带回寨子去,如此一来,自己就又能见到周大哥、湘竹等人了,不惧反喜。 唐承欢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再进逼。小姑娘,还望你不要伤害他。我们会再写封和信,寄到寨子中,等你们教主归去时,自然就知道我们的心意了。”那少女不再说话,一手仍掐在程在天的颈脖上,一手抓住他的左手,拖着他渐渐离去。唐承欢等人也不再相追。过路的人看见她这样的面相,也都惧怕了,不敢靠近身来。 程在天这时说道:“我认识你们教中的芸茹姐姐,也认识湘竹、彬儿。我还知道,你的名字叫作高蕙,是不是?”那少女冷冷地道:“你倒是有很多话说。要不是怕丢了性命,我早就把你杀了。”说完又在他“哑门穴”上一点,让他开口不得。 她更用力地抓住他的左手,慢慢地走远了。 第6章 仇怨终难释(一) 好容易走出了几里路,那少女感到十分疲乏,便把程在天推倒在地上,自己在一边歇息。 程在天看她衣衫残破,左右肩头和小腹处都被银钉射中,鲜血不住地往外流,想道:“这姑娘小小年纪,就过着这种日日杀人、天天见血的生活,自己的性子也变得暴戾不堪。唉,真是可惜可叹!”他虽是想说话,却被点住“哑门”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身后突然有几个人靠近了来。这些人尽可能地轻声慢步,不想让人听见,但步法实在过于拙劣,莫说那少女,连程在天都听见了声响。 那少女转过头去,冷眼一看,只见七个腰间别着弯刀的人走来。程在天也往后瞧去,这群人正是血花帮的人物,为首的枯瘦老头,正是那个“人猿煞星”丁吉,顿感惊讶。 原来这丁吉因身上有伤,不曾出征苗寨,躲过了一劫;其后听说帮主萧如南及大半帮众都栽在了五毒教手上,又悲又喜,于是自立为血花帮帮主。不久后,召集了余下的帮众,再去抓人来供剩下的红猿吸血。他有了萧如南帮主的教训,此时已是谨慎之极,眼看程在天和那少女年纪轻轻,才敢走近了来。 丁吉仍旧怪声怪气地说道:“快些拿住他们,可不能让到口的肉飞了。”那少女轻蔑地一笑:“就凭你们几个废物,能拿住我?天大的笑话!”从身上掏出一团乳白色的丝线,抛了出去。那七个人惊觉过来时,那团丝线已经如鸟翼般大开大展,成了一只巨大而密实的蛛网。 这七人知道这丝线是蛛丝后不久,就被蛛网网住。蛛网的边缘沾染着莫名的毒液,一触到七人的衣衫、肌肤之上,立时便将其蚀烂。七人中有被弄瞎了眼睛的,有被激出了鼻血的,一个个不住地呻吟。他们拔出弯刀,竭力想把蛛网拨开,谁知这看起来薄如蝉翼的蛛网,竟毫无损伤,便是用刀来砍也砍不断一根蛛丝,反被蛛丝上所附毒液蚀毁了刀尖。 七个人痛哭流涕,大喊饶命,少女只是哈哈地笑,毫不理会。那蛛网渐渐地往里收缩,有几个人颅脑、脖颈受蚀,已是丢了性命。丁吉眼看也是大限将至,再也没了别的念想。他叹道:“大哥!我此时此刻,终于知道了错在何处啦。”随后用弯刀刺入心脏,死了。而他说的这句话,程在天却牢牢记了下来。 等蛛网里的人都死尽了,那少女才幽幽地说道:“这么快就全死了,没意思,没意思!”程在天见她竟如此淡漠,把杀人之事视若寻常,心中百感交集。忽然地远方传来一阵空明的声音,大约在十几丈外,若有若无,却又由薄而厚,到最后似是有千百次回音一般,让程在天听得清清楚楚。 他清楚地听到了远处那头的声音:“阿蕙,你这‘蜘蛛撒网’的本事,反而要比往日退步了。”他很快明白:这少女确是五毒教的“黑蛛王”高蕙,而说话的人,大概是五毒教中人,兴许就是芸茹姐姐所说的龙紫阳教主。 高蕙略一皱眉,说道:“教主,我还是喜欢五毒针多一点,刺在人身要害处,一下子就能夺命,这蛛网要杀人却还得这么久。”程在天听她说了“教主”二字,更确信在远处说话的人,就是当今五毒教教主龙紫阳。 远处那头又传来一阵空明的声音:“你是蛛王,自然要学这‘蜘蛛撒网’。不过,你若觉着用‘五毒针’杀人更快,就用这个也无妨。总之,只要杀人快、狠,其他的都没什么相干。”高蕙笑道:“教主说的是!不过,当今杀人的手段,再高强也没有教主的高强了。我日夜盼望,教主能教会我五毒掌法,那时我便是世间杀人第二快了。” 远处那头却停歇了许久,才接着说道:“阿蕙,你身上竟有数处负伤,被唐狗暗算了么?”高蕙答道:“教主,是我无能,在唐狗的振威堂杀了几个人,不留神被他们的‘暴雨梨花钉’伤着了。我身边这个呆子就是为了要挟他们抓来的。” 那头不再说话,四周静寂了下来。在刹那之间,一道寒光森然掠过,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登时出现在程在天和高蕙眼前。 程在天看他全身挺拔,眼神冷峻,穿着一件紫棠色的古旧长袍,披着紫棠色的面皮。再看他的双手,果真是如赵修所说,“双手水肿,极其难看”。想起赵修的诸般言语,心想:“他只要把手轻轻一挥,就能要了我的命了。” 只见龙紫阳浑似没看见他似的,只顾运功替高蕙疗伤。龙紫阳并没触到高蕙的身子,只是用食指凌空发力,弹指之间已经点了高蕙肩上“肩贞”“秉风”“肩井”,以及小腹“神阙”“阴交”“气海”数处穴道,其手法之准、快,实在是匪夷所思。程在天尚在看着一处穴位,回想其名时,他早已点在另一穴道上,使程在天目不暇接。 龙紫阳点了穴后,在高蕙后背用双掌凌空发功,把白色的烟气一缕缕输入她的体内。片刻过后,高蕙全身一颤,把肩上、小腹上所中银钉逼了出来,飞出去老远。程在天看她把银钉逼出体外,但没再流血,这才想起赵修所说点穴的诸般功效。再看她脸上渐渐地有了血色,更是暗自惊奇。 龙紫阳忽的又用食指一点,解了程在天身上的“哑门”穴,迅即问道:“你可是唐门中人?”程在天顿时觉得他似是两个人在说话,看他口腹皆动,才发觉他竟能同时用口、腹发声! 程在天苦笑道:“真是怪事,方才我被唐门中人抓了去振威堂,他们也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五毒教的人呢。”高蕙伸出长长的指甲,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划,就划出了一道血痕。高蕙见他流血了,哈哈一笑,对龙紫阳说道:“教主,我偷偷看过了,振威堂那群狗吵吵嚷嚷,有好几个说要杀了他,应该不是一伙的。更何况这个呆子不会武功,也不像是唐门中人。”程在天怒道:“黑蛛王,龙教主!我虽不会武功,打不过你们,但也不会由你们任意地羞辱。” “很好!”龙紫阳拍了几下掌,但他这下没用内力,双手又水肿得厉害,竟没能发出一声响来。“你这块肉倒是有点意思,还识得我们俩。”程在天擦了擦脸上的血,正色道:“这块肉宁愿自己腐烂了,也不会让恶人宰割。”高蕙嘿嘿一笑,指甲又在他的肩头划了几下,把他的衣衫划破了,说道:“那你便只留下肉好了,衣衫都不必穿啦!” 这时传来几个人的叫声:“住手!”程在天和高蕙都往那边看去。 万里晴空,天上的云极为稀少,但却有几只竹鹊在成排飞来。这几只竹鹊离地不过数丈,且一直在往下飞。 龙紫阳老远就看出了这几只竹鹊,也看见了竹鹊上的人都是唐门中人的装束。但他装作并没看见,却暗作准备,要是唐门中人突然射来暗器或火药,他在瞬息之间便可携着高蕙的手,逃之夭夭。 但那几个竹鹊平平稳稳地下了来,并没什么异状。不久,一群唐门中人站在他们跟前。程在天一眼看出,这些人大都是振威堂的,堂主唐承欢也在内。不少人手中都拿着千机匣指着他们,随时可激发机关。 高蕙叫道:“又是你们这一伙人。我方才已经放过了你们,如今还要来送死么?”唐承欢朗声道:“小姑娘,要不是你挟持了这位小兄弟,只怕你早已死在我振威堂了。”又转向龙紫阳,说道:“龙教主,他与你我两派的恩怨,可说是毫不相干。还请龙教主高抬贵手,放了这小兄弟。”龙紫阳轻蔑地说道:“我圣教凭什么听你唐狗的使唤?是往日有恩呢,还是今日有情?” 唐承欢道:“在下素知唐门与贵教这许多年来,结下了不明不白的仇怨。但晚辈想,两派相争至今,不知死了多少的人、流了多少的血。回头想想,这样无休止地搏战下去,又是否应该?如今我门的门主也颇想和贵教化干戈为玉帛,亲自写了封和信,特命在下呈送给龙教主。”说时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信,慢慢走近了来。龙紫阳忙说道:“且慢!你不必上前来,把信打开便是。” 唐承欢照他说的做了,龙紫阳把这信上下端详,确信并无异样后,左手轻轻一拂,那封信就离了唐承欢之手,到了他手中。唐承欢见了,暗暗叹道:“这人的武功,uu看书ww.uknshu.om 竟到了这般随心所欲的境界,举手投足之间,便可隔空取物!” 龙紫阳睁着鹰眼瞧了一会,瞧到约有一半上下时,剑眉往上一翘,骂道:“是你唐狗有错在先,挑起战端。如今唐德盛那老乌龟竟倒过来说,反来指责我们不对了。这信,我看不是求和的,是来辱我圣教的罢!”程在天此时方知,唐门门主名叫唐德盛。 唐承欢恳切地说道:“龙教主,门主之意,不过是说我门、贵教都有推不掉的过错,只不过把贵教放在前头罢了。还望教主再往下看,便能看见门主自认的罪状。”龙紫阳大手一挥:“罢了,老夫早看清你唐狗的嘴脸了。你们整个唐门同上,我也不怕;只怕你们这一群只带了‘暴雨梨花钉’的卑鄙小狗,还远不是我的对手。”说完,把信撕为粉碎。 对面五个唐门子弟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唐门霹雳堂弟子在此!”其中一个大声说道:“如今这五个匣子里的,是开山裂石的绝踪弹,可伤敌于八丈之外,就连发出这弹药的人也走不掉。就算你手快先把匣子打落了,也一样会炸裂开来,那时咱只有同归于尽。”龙紫阳不惧反笑,说道:“想不到,振威堂和霹雳堂素来不和,如今为了对付我,竟能摒弃前嫌。了不起,了不起!即然这样,那便一起死罢,能拉上你们这么多人陪葬,也不枉此生了。” 程在天一惊,想道:“我也有过好几次遇险的经历了,怎的到这关头,还是这样害怕?唉,要是阿友在旁,我便不会这样怕了;要是湘竹在旁,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这样遗憾了。” 第6章 仇怨终难释(二) 唐门中人和龙紫阳,脸上都没半分惧怕,高蕙却茫然地对着龙紫阳,问道:“教主,死……死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我历来只见过别人死,没见过自己死。我怕,我不要死……”龙紫阳狠狠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人到最后还不都是一个死?不要畏畏缩缩!”高蕙应声道:“是……”但心仍跳得相当厉害,手足发麻。 趁这时机,程在天飞速地冲向唐门中人那边去。他心想若非为了救自己,唐门中人也不会到这骑虎难下的境地。他这时的心,是全倾向了唐门一边了。高蕙正六神无主,全然没发现他走开了。而龙紫阳毫不把他放眼里,任他走了过去。 程在天走到那群唐门人身旁,对着他们躬身一拜,说道:“各位义士,你们都是为了救我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才到了这境地。你们这样,又是何必?”唐承欢平日不苟言笑,这时勉强挤出笑来,说道:“傻小子,你真不是一般的糊涂。难道唐门都是救死扶伤的,不去杀人了?我们唐门杀人时,只需一颗炸药,便能把那高门大屋炸得粉碎,老幼皆死,鸡犬不留。像你这样不会武功的,只消一根银钉,就能要了你的命了。” 龙紫阳冷冷地道:“像你们这等废物,才躲得老远,用银钉伤人。老夫只需凌空轻轻地发力,就能把人杀了,比你们的银钉远得多了。”唐承欢道:“的确如此,但就算龙教主的功力再高强,也胜不得我们这么多的千机匣。”说时让大家和程在天都缓缓地后退了几步。岂料龙紫阳见此情形,竟上前了几步。他运使内力,用多重的声音冷笑道:“无胆的鼠辈,不敢动真格,这就想溜走?”唐承欢反问道:“不知龙教主,还有什么要说的?莫非是舍不得我们这群人?”身边的人听了这话,有几个笑了出来。 龙紫阳道:“你们的门主出言不逊,让我老人家今天不太高兴。识相的就赔些东西来道歉,说不定能让我饶了你们。”那群唐门人听了,一个个斥骂起来。唐承欢止住了他们,说道:“那,不知龙教主要我们赔的是什么?倘若赔些东西真能让两家和好,那也无妨。” 龙紫阳森然说道:“要送些人来给我!”又慢悠悠地道:“我把他们带进了教中,必定会好好对待,那时我们两家有来有往,自然地就和好了。”唐门人听了,更是气愤莫名,骂道:“老怪物,你放屁!”“你当我们大家都是傻子?”“到了你的手中,那还活得了?” 这时,只见程在天挺身而出,对龙紫阳说道:“那,我就随你去罢!” 在场的人都觉奇怪。纷纷想道:“这人莫非不知五毒教的地盘是凶险万分的所在?”唐承欢狐疑地看着他,问道:“小兄弟,你方才这样问我们,如今我们也要这样问你了。你随他去,又是何必?难道你不怕被他杀了么?” 程在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不瞒各位义士,我认识五毒教内的一些人物,很久以前就想去看看了。至于我的安危,诸位也不必担心,诸位已经救过我的命,我已是相当感激,不能再连累你们了。”唐门中人见他这样说,都喟叹不已。龙紫阳阴恻恻地笑道:“很好,很好!人虽小,胆子倒是挺大。你还识得我教中别的人,有趣,有趣!那你自己跟上来罢,莫要让我出手。” 程在天再对着唐门中人躬身拜了拜,就跟了上去。快要到龙紫阳的身前时,只见他左手抓住程在天,右手抓住高蕙,如迅雷疾风般飞了起来,不一会就消失在天际。唐门中人对着天空望了好久,纷纷叹道:“这真是世间无匹的轻功!” 程在天在空中,只觉阵阵狂烈的风在耳畔刮过,把他灌得耳内都是风,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没过多久,他们就飞到了苗寨上方,徐徐落地。 苗寨里登时欢呼起来,从五间吊脚楼的底层,潮水般涌出数百人来;在苗寨旁的木屋之中,也涌出数十个人。这些人全由三个人领着,走上前来,躬身施礼,说了几句话。虽是苗语,程在天不解其意,但猜想之下,定是什么“参见教主”之类的话。 龙紫阳挥手让高蕙退回去,和那为头的三个人并排而立。程在天这时才看见,那三个人正是他往日所见的金蟾王、白龙王,以及青蛇王——芸茹姐姐。他轻轻一瞥,只见金蟾王、白龙王的面容与往日无异,而芸茹却显得憔悴了不少。他细细地看,忽然地芸茹也察觉了他,用惊异的眼神瞧着他。 接着龙紫阳又说了好几句话。他只是轻轻地动了动口腹,喉咙几乎没动过,而那数百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程在天在侧也听得十分清楚,但却一句也不明白。龙紫阳又讲了许久,忽的芸茹向前走了一步,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龙紫阳点了点头,芸茹就向程在天走来。 龙紫阳继续说话。芸茹走了过来,惊奇地问道:“程少公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这时程在天只觉她脸上黯淡无光,像是受了极大的苦楚一样。 程在天答道:“唉,这事,说来话长……就当是来探望你们一下罢。”又转而问道:“芸茹姐姐,你怎的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莫非在我离去的这些日子里头,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芸茹轻叹了一口气,道:“唉,你跟我来罢。一切的事情,等你到了木屋之中再说罢。”只见芸茹迈着重重的步子,向那吊脚楼旁的木屋走去。她身子原本如兔子般轻盈,这时竟像大石头一样沉,好容易才走到了一间木屋之中。 程在天随她走进了木屋。这木屋相当简陋,纯用竹子制成,屋盖还有数处不大不小的窟窿。他正看着屋中的东西,忽然一张折扇挡在他面前。程在天欣喜若狂:“周大哥!” 桃花书生脸带风霜,轻轻拍了他的肩头,又看了看他的脸,说道:“你怎的受伤了?江湖险恶,可要处处留心才是。”程在天笑道:“我这只是不小心刮着了,不碍事。”又问道:“大哥,你也没事?那老婆婆肯给你解蛊毒了?”周大哥一阵苦笑,道:“这……这倒没有……” 芸茹接道:“只是我跟婆婆说,除非先给他了解药,我才肯吃解药。婆婆不肯,只好每个月给我延缓毒效的药,我再偷偷从中分出一半给他。”周大哥笑道:“是,是。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 程在天道:“莫非……”芸茹当即接道:“对,我们俩早已经成亲啦。只是教中的人,从此后都对我们冷目相对。我干脆不再住原来的楼上,到这间木屋把萧如南的人赶走,和他住在这里了。” 说着说着,空中下起倾盆大雨来。雨水滴在屋内的桌子上、椅子上,还滴在他们三人的身上。芸茹忙道:“真是抱歉,小屋粗陋,一下雨就成了这个样子。”程在天忙道:“不打紧。”又问道:“那湘竹是在外淋雨吗?还是仍住在原来的楼上?” 听了他这句问话,周大哥和芸茹都低下了头。芸茹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周大哥低声地道:“她,死了。”这一句话极为低沉,却让他如闻晴天霹雳。他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团空白,最后只有一个念头:“我听错了,必然是我听错了。” 周大哥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贤弟,不要太过伤心……那时芸茹也是伤痛欲绝,可还是熬到了今天。”程在天反应过来后,才问道:“她……她死了?怎会有这种事?”周大哥缓缓地说道:“我们原也没料想到会有这种事。自你走后,她总是神思恍惚,再也开心不起来。终于有一天,她偷偷地出了寨子去,十有八九是去寻你了。她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他顿了顿,又说道:“芸茹派人画了她的图像,四处打听,许久后有过路的客商说,在一处荒山曾见过她,身形、面相都很像。但当时她已经死了,全身骨肉不久也被鹰鹫、乌鸦吃光了,我们按着他们的指点,到那荒山去时,哪里还找得到什么?唉,可怜这样一个女孩子,竟落得个尸骨无存……” 程在天仿若感到了一丝希望,说道:“那也未必就是她……或许只是另一个人罢了……”芸茹哭道:“可她这一去,再也没了音讯。倘若她还活着,怎会不归来见我们?原本我也不愿相信那人就是她,可到如今,我不信还有什么法子?”那雨仍不停歇,反更肆虐了,从屋顶滴下的雨水和她脸上的泪混杂在一起。 三人谁也不再说话,uu看书.uuknsu 就这样默然无语地坐着,任由风吹雨打。过了许久,天空终于放了晴。 突然又是一股疾风,屋子中便又多了一个人。书生看都不看,说道:“蜈蚣王,你再来一次,我便再说一次。我无论如何,不会入你五毒教!”白龙王不怒反笑:“这张嘴可真硬!我只好再派萧如南来对付你了。”说时身后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低下头神色谦恭地对他说道:“萧如南拜见白龙王。”又站起了身,对着芸茹说道:“拜见青蛇王。” 芸茹还未发话,白龙王已趋近身来,凌空激出指尖内力。芸茹见他一起手便要点她“膻中”穴,一个“青蛇摆腰”,很快就避过他这一点。但白龙王又名为“蜈蚣王”,马上使出“百足齐行”,十指齐出,左指右划。 原来这“百足齐行”是历代白龙王的绝技,虽是十指齐出,但实则每次只有一指发力,叫人无从分辨。练至精熟时,内力可在十指间自如转换,而几近于随意发功、用力不竭之境。但那时他与书生相战之前,这绝技竟为一个无名高人所破,两三个月不能再用,因此才没能胜过书生。 此时芸茹这“青蛇摆腰”,比之白龙王的“百足齐行”还要精妙快捷不少,白龙王接连发功数次,都没能挨着她一星半点。但芸茹渐渐地气力不加,眼看就要被他点中穴道。书生桃花扇一挥,想要助战,却被萧如南击出一掌来,让他退了好几步。 程在天心中极其纳闷:那日明明是芸茹的功力胜于白龙王,而萧如南更比不上书生了。可如今怎的芸茹和书生都落了下风? 第6章 仇怨终难释(三) 芸茹见势不妙,不守反攻,也把全身内力运至指尖,凌空击出。她的点穴功夫既快且准,但终究是白龙王先出招在先,“膻中穴”上一阵微颤,已被他点中了。白龙王轻蔑地笑道:“嘿嘿,芸茹妹子,这还不得怪你的婆婆去?她要是不下蛊毒,你就不至于功力大减,也不至于输于我了。” 程在天这时才明白过来:书生和芸茹二人是因为蛊毒未除,损耗了功力,才身处下风的。眼看书生在萧如南的掌力之下也是险象环生,心中焦急,但却帮不上什么忙。 那萧如南原本不过是江湖上的三流人物,可自从投了白龙王门下后,白龙王传了他不少武功;而书生又身中蛊毒,功力大减,此消彼长之下,竟打得书生没了还击之力。他并不精于点穴,纯用他最擅的掌法“排山掌”,就已使得书生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芸茹见了,叫道:“夫君,不要与他对掌,攻他下盘,点他‘神阙穴’及其以下穴道。”书生依言而行,收了折扇,一招招尽往他下三路攻去。 萧如南掌力尚可,但灵敏不足,他双掌已然击出,但书生也已躲过,顺势把折扇往下一戳,就在离萧如南的“神阙穴”尚有一寸之时,白龙王一掌击出,把他的折扇打得粉碎。 书生见这一掌极其刚猛,只好手往回缩,在这瞬间,白龙王又是凌空一指,正正地封住了他的“膻中穴”。书生颓然地说道:“我夫妇两人的功力,是越来越贫弱了……” 白龙王道:“你说得不错,可萧如南还是如此没用,差一点又败在你手下。”说罢又伸出一脚,把萧如南踢倒在地。 只见萧如南当即跪下,恭顺地说道:“白龙王神威无敌,真叫小的大开眼界。” 这时,地底传来了一阵空明的声音。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声音说的是:“李耀威,行事切莫太暴戾乖张。萧如南既已是我圣教中的一个堂主,你便不该随意责打他。芸茹虽则违忤我的命令,毕竟还是我教中人,你只能把她点穴,不能伤她半分。至于那个傻小子和那个姓周的,由你处置。” 这时,程在天方才知道,原来这“白龙王”叫做李耀威。他心中暗暗想道:“这人却真是人如其名,处处耍威风!” 只听得李耀威压低了声音,说道:“教主教训得是。属下牢记在心,今后定将依照教主说的去办。” 那边的龙紫阳说道:“你若真能这样,很好!你下来,我给你看一封信。” 白龙王应道:“是!”走出屋外,一跃就到了一间吊脚楼的底层,进了去就再无声息了。 萧如南不敢妄动,等了好久,那地底再也没有了声音。这才开口跟他们三人说话。书生和芸茹此前多次闻听了他不堪的言语,这时也只好四目相对,毫无办法。 却听得萧如南谦卑地说道:“小的此前是受了教主和白龙王的胁迫,才对两位无礼。还请两位恕罪!”书生和芸茹听了,瞪大了眼睛,疑是自己听错了。 萧如南却轻轻地走上前来,左戳右点,想要解了两人穴道。他手法笨拙,点了好几次才把两人的穴道解开。程在天在旁看见了,也在暗暗笑他。 萧如南把两人穴道解开后,又对着两人说道:“小的自知再练几年,也是打不过二位,只怕下次比武时就被两位杀死了。因此,只求两位与小的对战时,能手下留情,放小人一马。这都是小人心中真意,只是往日有教主和白龙王在场,才不敢这般说,还望两位谅解!” 书生和芸茹听了,都是将信将疑。方才还耀武扬威、声势汹涌的恶人,竟一下子又变成了恭顺无比的样子,uu看书.uukanh.o 转变之快,实叫人难以置信。但看他说得情真意切,煞有介事似的,又不得不信。 这时,白龙王李耀威早已从地下的秘道到了总坛,见着了教主。原来唐门中人和议不成后,又修书一封,把原来的措辞好好改了一番,送到了寨子之中;只因程在天等三人都在屋内,才不曾看见唐门的信使到来。 龙紫阳仔细看了这来信,比上一封更是谦恭有礼,对他以及五毒教多有溢美之词,闭口不谈其过。当下心中疑惑,不知唐门中人使的是什么阴谋诡计,便召集了白龙王、金蟾王、黑蛛王同去商量。 朱蝎王有事出外,而芸茹和书生结为夫妻后,不听他的意旨,他便没让她们二人到总坛。因此,在圣坛之中议事的,只有教主龙紫阳和“五圣王”中的三王。 金蟾王不通汉语,黑蛛王在旁告知了他来信的大概。而白龙王眼快,先把这封信看完了,用苗语说道:“教主!这定是那唐狗的诡计,名为求和,其实必有阴暗的图谋。我们绝不能堕入他们的奸计。” 黑蛛王在振威堂吃了唐门中人的亏,几近丧命,因此也连声附和。金蟾王沉思了许久,说道:“教主,我们还是再好好思索一下,再做决定不迟……” 但龙紫阳终于把手一挥,不再让他说下去。龙紫阳在他所坐的镶金宝座上重重一拍,说道:“不必再说了!二位圣王与我所想一致。我们不必理会他们,日后上了战场,依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说完把这封信扔进了不远处的火炉之中。 于是唐门和五毒教,依旧互为仇敌。 第7章 伏剑了平生(一) 萧如南解了书生、芸茹两人身上的穴道后,一直甚是恭谨,不住地诉说起往日被白龙王诸般凌辱的事来。说到动情处,眼中竟泛起点点泪花。 他正在这般说着,忽的看见李耀威又进了屋子中,忙擦干了眼泪,低声下气地说道:“小的拜见白龙王。” 李耀威没搭理他,斜眼一瞥只见书生、芸茹两人都坐了下来,立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气往上冲,对着萧如南喝道:“你干的好事!解了他们二人的穴道作甚?” 只见萧如南神色窘迫,不知说什么好。但他忽的指着程在天,说道:“报告龙王,小的并没干这事!都是这个小崽子干的,他方才说会解穴,小的不信,才让他做成了这事。” 书生和芸茹齐声说道:“你胡说!”程在天也道:“我不会丝毫武功,怎么会解穴?刚才明明是你亲手解的穴!”萧如南说道:“小的怎敢欺骗龙王?他们三个本就是同路人,自然说同样的话,乞求龙王明察。” 李耀威不耐烦地说道:“罢了,这事我也懒得追究了。萧如南,快把这小崽子杀了!”话音刚落,芸茹道:“二哥……你折磨我夫妻两人也就罢了,如今又想杀程兄弟。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白龙王对萧如南道:“听好了,我让你再斗一遍,但这次是对付我芸茹妹子。”萧如南听了,心下踌躇。以往李耀威让他对战书生,已经是胜少负多,这次让他对上芸茹,他更觉自己难有胜算。 在萧如南踌躇之时,书生对芸茹使个眼色,两人便同时进招,指掌齐出向萧如南击去。他们素知萧如南功力有限,要在顷刻之间制服了他,再来夹攻李耀威。 李耀威见了,哪里肯干休?一掌劈空击来,把书生的掌风震得往右移了数寸。而芸茹的凌空一指,也让萧如南躲了过去。书生和芸茹见此情势,舍了李耀威,向萧如南趋近身去。 原来隔空伤人,江湖之中能者无数,但毕竟是从远处袭人,愈远劲力愈衰,与近身击人时的力道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真到对战之时,发招总是往前,手脚自然也随之往前,故而只要隔空的一击不成,大多时候还是双方近身相博。这时眼见书生和芸茹二人追了上来,萧如南却只顾逃命,不敢相迎。 终于,萧如南一跃出了屋外,书生和芸茹二人也紧追上前,李耀威紧跟在后。屋外泥泞湿滑,行动颇为不便,因此在手脚上大家都慢了不少。只见李耀威分开了书生和芸茹两人,自去对付书生;萧如南则和芸茹缠斗起来。 程在天看着他们四人左冲右突,苦于自己不会武功,不能上前帮书生、芸茹的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细细地看,只见这边李耀威步步紧逼,使得书生连退了好几步;而那边萧如南很快在芸茹的凌厉攻势下除了逃走,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又过了不久,萧如南比芸茹稍慢了一步,被封住了穴道。芸茹作势要往他头上击去,他忙说道:“快看那边,你夫君有难!”芸茹往左一望,只见李耀威势如疯虎,一掌快似一掌地向书生击去。他这时显是要下杀手,置书生于死地了。 芸茹忙冲上前相助,但走出两三步,只觉内息不调,四肢无力。她竭力想运转真气,却丝毫真气也提不上来,心中想道:“唉,想不到这蛊毒已是深入骨髓,我俩如今,是越来越像废人啦。” 程在天见书生万分危殆,大声叫道:“住手!不要伤我周大哥!”跑了上去。李耀威置若罔闻,霎时间又在书生的胸口猛击了两掌,把他打得口吐鲜血。 此时程在天和李耀威相距不过数寸,但李耀威浑当他不在似的,仍在不断进招。程在天飞快地忆起赵修所说、图纸所写,摹地伸出食指,在他“膻中穴”上猛力一戳。 这穴位他那日在赵庄之时,曾在庄客韩知文、韩知礼上点过数次,但在点之前都要细看一下,对自己的手法颇不自信。这时恰遇危急,他没再迟疑就戳了出去,不料正好击中了李耀威的这一穴位,让李耀威再也没了出招的机会。 书生和芸茹震惊之余,都喝彩道:“好!这穴点得好!”书生说完,又吐出一口血来,翻身躺在泥泞的地上。芸茹也手足失调,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到得书生身前时也倒了下去。 程在天一惊,忙道:“大哥、大嫂,你们没事罢?”书生轻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依旧爽朗地笑道:“好兄弟,没事!刀割火烧,不过是小痛一遭;砍手砍头,也不过是冥界一游。”芸茹附和道:“我们俩只是小小的蛊毒发作,都不知经历几回了,不值一提。” 芸茹见程在天仍是放不下心,又道:“对了,你还记得那只红猿么?”程在天问道:“那只红猿怎的了?莫非它真的改了兽性?”芸茹笑道:“的确如此。那日我把它带入寨子里,给它吃婆婆炮制的药。初时它还不愿吃,我就硬塞进它的口中;如此几次,它就喜欢了吃药,吃着吃着真的变得柔顺了,再也不喜欢人血啦。” 程在天听完,赞叹道:“苗寨之药,真是神奇!”忽的又皱眉道:“但这等制药的本事,不用于治病救人,却用于下蛊害人……” 芸茹也叹道:“可不是?但如今江湖之中,除了唐门外,不知还有多少门派对我教心怀敌意,要置我教于死地。倘若我不害他人,他人就要害我;那我就只好先害他人,以绝后患了。我教做出的种种事,大抵都是因为这个道理。” 白龙王听了她这一番说话,连连称是,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外人看我是在欺侮芸茹妹子,但那也不过是教主之命,我不得不遵……程兄弟,你且把我的穴道解了,我决不再为难你们。”程在天闻言,犹豫不决。 书生和芸茹大声叫道:“不要听他说的!”于是程在天便不再理会白龙王,把书生和芸茹慢慢扶了起来。 书生站起身,笑着说道:“贤弟,你我相识不久,却像是亲生兄弟般,情合意投,比起江湖上许许多多的酒肉朋友好得多了。”程在天忙道:“大哥莫要这样说。”书生重重喘出一口气,又说道:“你毕竟年轻,对世事人情看得还不真切。就拿蜈蚣王要你解穴这事来说,你怎能答应他?你又不通晓什么武功,若是把他穴道解了,他当即发难,一瞬就能杀了你。” 白龙王听了,怒道:“我白龙王堂堂正正,不比那些无耻小人,怎会做这样不守信义的事?”书生又笑道:“像你这样狠辣的人,还自称什么‘堂堂正正’,谈什么‘信义’,可笑之极!”白龙王怒火炽烈,但除了高声回骂,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书生道:“好啦,你又何必再嗡嗡地叫?我有一个法子,管教你再无烦恼,不知你愿不愿意听?”白龙王忙道:“愿意,愿意。”书生忽的面露杀气,说道:“我这屋内有一把剑,是芸茹从别人处借来的。偏巧我如今又没了力气,就用这把剑了结了你,你看怎样?” 话毕,书生便要往屋里走。芸茹忙抓住他的手,道:“夫君,这可使不得……”书生问道:“他几次三番和我们作对,而今你还护着他么?” 芸茹叹道:“夫君,当年教主封我和他等五人为护教圣王时,我五人就在教主和五圣前立下誓约,要亲如兄弟姐妹,uu看书 .uuashu勠力同心,不能自相残杀。他的所作所为固有不是之处,但我不能背盟忘约。咱们还是饶了他罢。” 书生不住地跺脚,气道:“你,你糊涂啊!到了如今这地步,怎能再信以前说过那些鬼话?你不是还说过‘我不害他人,他人就要害我’么?这句你倒忘了?”他的脚重重踏在泥地上,把泥水都激得飞溅起来。 芸茹道:“夫君,在我教的人眼中,什么名利、性命,比起教主的意旨来,都是毫不足道的。假使我今天不杀他,他明日杀了我,那也是他违逆教主之命,我听命而死,无愧于心。” 书生、程在天听完,都不再说话。天色晦暗,阴云不散,看起来还要再下一场大雨。 在这阴云笼罩之中,忽的有数人在远处缓缓走来。走近了时,只见他们手持木杖,衣衫褴褛,像极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穷叫化,但却十分健壮,多半是练过武功的。 书生一眼就认出了带头那个浓眉大眼的高大汉子,望着他叫道:“明义兄弟,你怎的到这里来了?”程在天看这个汉子孔武有力,比他那时所见的大耳和尚更为健壮,却不生赘肉,不由得暗暗赞叹。 只听对面那汉子张开大口说道:“晨阳兄弟,一别就过去了大半年,近来可好?”他说话间竟带有阵阵的风声,奔腾呼啸。 书生忽的仰天大笑,道:“原来我的名字叫‘周晨阳’。哈哈哈哈,今日方知,今日方知!我可过得很好呢,没病没痛,安然自在。”他这一笑催动了内力,一口热血又往上涌,喷薄欲出,但他终究是把它硬生生吞了回去。 第7章 伏剑了平生(二) 他这一举动却没瞒过那汉子的双眼,只见那汉子眉头一皱,道:“兄弟,没事罢?你可是受了什么伤?被人下了什么毒?是哪个杀千刀的伤着了你、下毒害你,我替你算账。” 书生笑道:“没什么打紧,只是今天一时吃错了东西,伤了脾胃,才吐了血。”又问道:“明义兄弟,你怎的会来这寻我?又怎的知晓我在此处?你来得这般突兀,实叫兄弟我不解了。” 那汉子把手中木杖在泥地里一划,说道:“晨阳兄弟,你还不知道我丐帮子弟的本事?天上地下、五湖四海,只要是我们想找的人,没有找不着的。何况我‘猫眼罗汉’石明义是何许人?” 书生笑道:“这倒是。兄弟你能目视千里,自然能找着我了。”但又转而忧心忡忡,道:“但你可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地盘?你竟敢擅闯了进来?” 石明义不屑地道:“这不就是五毒教的总坛所在么?偌大一个帮派,竟要把总坛隐于地下,只敢弄五间楼房出来作摆设,这脸可是丢大了。像这样胆小的帮派,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又有什么可怕?”程在天听了,吃惊地想道:“这人口气如此之大,莫非武艺还在龙教主之上?” 正好芸茹见他这般出言不逊,问道:“这位石大侠,莫非是江湖上武功绝顶的高人?不知能胜过我们龙教主么?” 石明义嘿嘿一笑:“我听说过江湖上不少的人,唯独没听说过龙教主的名字。素闻你们五毒教的历代教主以幽冥神功和五毒掌法称雄,但这两门功法愈传愈不对劲,一代比一代更不济,不知时至今日,还有往日威风么?” 芸茹见他一席话羞辱了五毒教历代的教主,怒道:“你!”想要击出掌去,但身形摇摆不定,连站立都显得稍有困难。 石明义号称‘猫眼罗汉’,自然眼力过人,他在来时就已在暗中观察书生身旁诸人,看到芸茹时,吃了一惊。他是丐帮中的粗鲁大汉,除了双眼精细外,处处都粗犷无比,那时竟也想道:“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此刻再看她,只觉她在盛怒之时,更是花容月貌、妙不可言;而又面带病容,脸色苍白,反更显得楚楚动人了。当即问道:“这位姑娘是……” 书生连忙说道:“这位是贱内芸茹,也是五毒教中人,听说兄弟你谈及教主,一时不忿,才会这样。兄弟休怪!”芸茹脸上微现愠色,道:“原来你只会说我的不是,倒不去怪他口无遮拦。” 石明义挠挠头,道:“原来是嫂子,失敬失敬!嫂子,我这人如你所见,就是粗人一个,最爱骂天骂地,只盼你莫见怪。”芸茹转怒为笑,道:“好啦好啦,有什么事情,都到屋里再说罢!” 李耀威和萧如南听见这话,都叫了起来:“我们,我们的穴道还没解开……”但书生、芸茹和程在天三个人都对他们置若罔闻。石明义问道:“这两个又是什么人?”书生说道:“都是恶人。”又指着程在天,道:“多亏了程兄弟,不然我夫妻二人怕是要死在他们手下了。来,进屋里再说。” 于是大家进了屋子,书生等他们坐定,又说道:“外面那个身着白衣的人就是五毒教的白龙王。今日是多亏了程兄弟,若是没了他,白龙王早将我杀了。”石明义奇道:“莫非,这位小兄弟也会武功?”程在天忙道:“不,我不会一星半点功夫,只是在情急之下点了一个穴位。” 石明义又问:“你既不会武功,如何晓得点穴?”书生和芸茹都齐声说道:“是了。我们也正要问他。” 程在天心中来回地盘算。他想道:“周大哥和赵庄主都曾正告过我,说江湖险恶,须得处处提防。如今我把一切全都告诉大哥、大嫂,自然无妨;但这汉子不知是什么来头,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于是答道:“我没学过武功,但学了不少诗书,有的书上说的就是经脉的学问。我那时深感好奇,就学着玩玩,因此才渐渐地学会了点穴。” 石明义笑道:“妙啊,真妙!没曾想小兄弟无心学武,却轻易地习得了点穴的本事。想我当年学点穴时,可花了不少的光景呢。”书生闭眼思索了一阵,才说道:“就算是学得一身武功,又能如何?方今天下大乱,有多少江湖中人身怀绝学,却为了抢夺那钱财名利,大造杀孽?所谓‘大侠’,又有几个是行侠仗义的?”芸茹也说道:“如今这世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石明义爽朗地笑道:“世道乱了,不正是察验谁是英雄、谁是狗熊的时候?生在这乱世之中,固然凶险多了,但我帮才立帮不久,正要借此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打响这个丐帮的名头。”又转过来问程在天:“小兄弟,我瞧你也是个俊秀少年,可愿入我丐帮?” 程在天说道:“多谢好意,可我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愿进什么江湖帮派。”石明义又问道:“你不是江湖中人,为什么在这里?跟周兄弟又是什么关系?” 书生抢着说道:“他是我的……一个远亲。我曾跟他说过,我在这苗寨里住,今日他真来见我了,真是难得。”他似是怕石明义疑心程在天的身世,才编出这样的话来。程在天听了,也当即会意,没再说什么。 石明义的目光狐疑地上下游走,忽的又问道:“对了。兄弟我最感好奇的是,周兄怎的会来到这苗寨之中居住?” 书生道:“此事实在是难以道尽了。总之,是我和芸茹萍水相逢,暗生情愫,才随着她来了这苗寨,慢慢地也就成婚了。你是知道的,我漂泊天涯,四海为家,并没一个时常容歇的居所,只好到她这苗寨中了。真是惭愧!”芸茹听他这般说,涨红了脸,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血色来。 石明义又道:“素来听说五毒教手段狠辣、杀人如麻,我看嫂子这个样子,却不像是五毒教的人。”芸茹笑道:“你看程兄弟,也不像是会点穴的人。”石明义一拍大腿,咧嘴笑道:“嫂子这话,说得可真精妙!俺老石是粗人一个,嘴上的功夫比嫂子要差得远了。” 芸茹忽的止住了笑,道:“那你猜一猜,在拳脚功夫上是你胜于我呢,还是我胜于你?”石明义又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说道:“只怕是我要更胜一些!” 芸茹冷冷地道:“丐帮的石大侠究竟功力如何,我倒要领教领教了!”石明义道:“那就请进招罢!”这“罢”字还未说出,只见她右手食指指尖腾起一股烟气来,倏忽之间已是凌空一指,向他面门击来。 这一击并未击向他身上任何一处穴位,在常人看来,似是眼睛看得不准,才会这样出手。但石明义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一击后,却见她又指着自己面门,所指之处与上次所指不差分毫。 他赶忙飞身躲闪,这时方才知道,她此时的武学修为,早已无需点人穴位,凌空亦可随意伤人;就拿这一击来说,无需打在任何穴位之上,就是打在面门,以她的修为来看,即令不能杀死他,也足以把他击得昏死过去。 他连躲了她两次指力后,见她再没运起指力,便大步向前。殊不知此时芸茹真气近乎穷竭,已无力再击出第三指。原来她在他们谈话之时极少插话,只是暗暗调理内息,uu看书 ww.uukanh.cm到交手之前,自感已恢复得像模像样。但要运使凌空指力,却非要大耗内力、牵动经脉不可,是以两招使出,就疲困不堪了。 看他来势汹汹,不像是平常比武切磋的阵势,书生忙叫道:“石兄,还请手下留情!”石明义立住了,说道:“那好,我瞧嫂子也是内力不支了,咱就不用内力比拼一场。”把掌上的劲力卸了,近身轻轻地往芸茹的天灵盖上拍去。 他这一掌丝毫没用内力,劲道也轻,即令拍中了,也不会有什么损伤,书生见了才放下心来。而程在天经验不足,尚在担心这是什么厉害的掌法,无须发力便可伤人,仍是捏了一把汗。 芸茹见了,又使出一式“青蛇摆腰”,闪在一边,说道:“看谁比谁快!”全身仍在左腾右挪,看得石明义眼花缭乱。这“青蛇摆腰”实是一种可攻可守的身法,既可在危难之时避敌锋锐,又可在身处上风之时步步紧逼。 她这时舞得绵密之至,叫人看不出来破绽。就在石明义不敢进取之时,忽的青影一闪,她早已绕到了他身后,在他“大椎”穴上轻轻一点,却不料他也早已探出了左手,食指也同时触到了她的“太阳”穴上。两人都没使出内力,甚至于一般的气力都不曾用上,是以点中了也和没点中一般。 程在天一看,芸茹和石明义都同时收了手,相对而立。石明义先开了口,说道:“原来你便是青蛇王!瞧你的身法,竟到了这种地步,俺老石自愧不如!”芸茹笑道:“石兄弟见笑了。不瞒你说,我刚才内力不济,要是和你比拼内力,那是必败无疑。” 第7章 伏剑了平生(三) 石明义低头沉吟了一下,心中想道:“五毒教有五大圣王,如今单单一个青蛇王就已这般厉害,要是她内力充沛,我绝不是她的对手。看来这五毒教的教主,更是不可小觑了。” 忽然地一阵阴风吹过,一个高瘦的老人如鬼如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随同石明义进屋内的丐帮弟子们把木杖丢在地上,大叫道:“鬼,鬼来了!” 石明义怒道:“世上哪里来的鬼?”又向那老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何企图?”那老人的花白头发随风轻飘,缓缓说道:“五毒教教主龙紫阳在此。我的企图就是杀了你们!” 他说这话时仍是口腹并用,发出的话像是有万千重回音一样,震得整间木屋颤动起来。程在天只觉耳膜受损,不自觉地掩上了耳朵,仍听得清清楚楚。再看书生、芸茹、石明义和那几个丐帮弟子,也掩上了耳朵。 就在他们掩耳之际,龙紫阳双手中的食指疾速伸出,凌空击去,同时点住了书生和石明义的“膻中”穴。书生和石明义顿感“膻中”穴上一阵疼痛。程在天和那几个丐帮弟子刚醒觉过来,也被一一点住了穴道。 芸茹见他们都被点了穴,泣道:“教主……求你不要伤他们性命……”龙紫阳叹道:“芸茹,有事先下去再说罢!”一把抓住她,纵身飞跃出了木屋。 屋子里的人见大家都被点了穴道,面面相觑。先是石明义说道:“这……这五毒教教主,究竟是人是鬼?”书生待要说话,程在天先忍不住了,道:“我以前已经见过他了……他还曾抓着我飞起来,飞得比箭还要快。”石明义大为不解,问道:“小兄弟,你又不是江湖中人,跟他有什么过节?他抓你做什么?”程在天想道:“毕竟是江湖险恶,我不能把实情告诉他。”便答道:“一天我出外去玩,他就莫名其妙地把我抓住了。” 石明义硕大的眼珠一转,又说道:“不对,不对!你和周兄弟不是远亲,你不是自己来寻他的吗?怎的又被抓住了?”书生见差点就要露出破绽,忙说道:“不错,他是自己来寻我,可在路上被那老贼抓住了,经过一番折磨才让他见我呢。” 而此时,龙紫阳和芸茹早已在地下的圣坛之中长谈了许久。龙紫阳先是轻声叹气,说道:“芸茹,我原本是要将教主之位传予你的,你可知道?”芸茹大感诧异,说道:“教主对属下寄予厚望,这个属下是知道的。但属下从未料到教主想把教主之位传给我。” 龙紫阳从宝座中缓缓起身,对着石壁伫立了片刻,才说道:“苗教主传位给我时,就立下了一条规矩,只有通晓汉语,并身居五圣王之职的人才能继任教主,这个你是知道的。我看当今的五圣王之中,实在是你当教主较为妥当。” 芸茹问道:“这是为何?”龙紫阳道:“金蟾王不晓汉语,自然不能当教主;白龙王鲁莽之极,有勇无谋,只怕当教主会葬送了我圣教;朱蝎王汉语粗浅也就罢了,她竟与唐门男子相恋,通敌叛教,真是大逆不道,犯了该死的罪过;黑蛛王虽是通晓汉语、天赋也高,但过于年幼,让她当教主我也不放心。我瞧你处事稳重,才像个教主的样子哪!” 芸茹听了,叹道:“承蒙教主看得起,但教主之位,属下实在是担当不起。”龙紫阳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心中所想,我会有所不知?你无非是听了那个穷书生的鬼话,迷了心窍,才会对我圣教的事不再上心。”接着又说道:“起初你要委身于他时,全教上下就没几个说好的,没想到你还是依着自己的心意做了。身为圣王,就算是不和教中的人成婚,也该和苗人成婚,要是一旦和他族成婚了,子孙身上流的可就是别的血了,你可明白?” 芸茹脸上渐渐滴出两行珠泪来,光洁剔透。她哽咽道:“教主,属下不明白……苗人是人,难道汉人就不是人了?一个人是苗人汉人,真有什么相干吗?”龙紫阳脸上条条青筋绽起,骂道:“闭嘴!汉人说自己出自炎黄,我苗族的圣祖蚩尤,不正是被这炎帝、黄帝残害了么?要是圣祖当时胜了炎黄,今日之天下,哪一处不是由我苗人主宰?苗人和汉人,就像我圣教和唐门一样,是世世代代的仇敌,怎能和他们友好往来?” 芸茹还要说话,龙紫阳高声说道:“你现今听着:你若是在一个时辰之内把那几个汉人,连同穷书生在内全杀了,我便对你既往不咎,待我百年之后,还让你当教主。你若是不听,老头我照样叫白龙王杀了他们,再重重地处置你,那时万勿后悔。”说罢坐回宝座,双眼紧闭,不再说话。 芸茹哭道:“教主,教主!”但见他毫无反应,连呼吸都似是停住了。她知道教主使出了龟息之术,不想再理会自己,便低声道:“属下告退。”离了圣坛,又回到木屋之中。 她进屋前轻轻一瞥,李耀威和萧如南依旧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心中想道:“教主特意不解他二人的穴道,只怕是想让我亲手杀了屋中的人。”神色黯然地走了进去。 她飞快地解了屋内众人的穴道,而后拣一张小椅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书生见状,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来?”程在天、石明义和几个丐帮弟子也随即问起来。 芸茹起初只是独自垂泪,说不出话,在他们的追问之下,才把龙紫阳所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听毕,程在天先说道:“原来龙教主不只是要恨透了唐门中人,还恨透了汉人。”石明义说道:“这老怪物好生狠毒!我等又打不过他,何苦白白送死?干脆逃走了罢,料想那老怪物也不会怪在嫂子身上。” 芸茹望了身旁的书生一眼,哭道:“你们都走了罢。我俩……我俩却是走不得的了。”程在天心知他们二人中了蛊毒,默然不语。石明义不解,便问:“怎的走不得了?莫非你俩还念着这教主的好不成?”书生凄然一笑,道:“非也。我们二人中了蛊毒,倘若就此离去,不久便要毒发身亡,无药可救。”石明义又说道:“那何不快去找下蛊的人解蛊?倘若那人肯解蛊,就没事了。” 芸茹擦干了泪,说道:“好!那,请石兄弟带着手下弟子,和程兄弟先走了罢。你们往西边直走,我俩若能解了蛊,随后就跟上。切记要往西直走,不要走别的路径!走到尽头,便能看到一条大河,向河边的船夫说一句‘我们是春光先生的族人’,他们便会载你们过河,过了河我们再在那边的聚贤客栈相聚。” 石明义说道:“既是如此,我等就先走了。你俩也快些走,不要被那老怪物察觉了!”程在天甚是不舍,书生轻拍他的肩头,说道:“程弟,快些走罢。江湖水急,处处小心!”芸茹也微微一笑,道:“快走罢。此行又不是死别,有缘还会再见。”于是程在天挥手作别了他们两人,和石明义等人上路了。 芸茹见他们都走远了,轻轻一跃,上了楼去,关上门向婆婆说了方才的一切。婆婆长叹出声来,道:“那,你是也要离我而去么?湘竹走了,你也要走……”芸茹于心不忍,想要说话,只见婆婆已经令人捧出了一个葫芦来,说道:“解药就在其中,足够两人服用。” 芸茹道:“我……我舍不得你。”婆婆从满面皱纹之中挤出一丝笑来,说道:“快拿着这个葫芦走罢,晚了怕让教主发现了。”芸茹犹然不舍,婆婆收住了笑,喝道:“快走!”芸茹这才下了楼去。 刚进了屋内,u看书wwuukanshuc还未让书生服下解药,就又在耳边听得一个追魂索命般的声音:“你竟不听我的意旨,还是放走了那几个汉人……而今你还想走么?”芸茹颓然坐倒在地,道:“教主,我……”这时白龙王和萧如南竟解了穴道,又挡在门前,齐声说道:“你便是想走,又走得了么?” 这时芸茹自感气若游丝,全身没了一点力气;再看书生,也是不住呕血,心想:“我俩中这蛊毒已深,此时才服下解药,已经太迟了。”于是坦然把葫芦中的药倒在地上,对书生道:“夫君,这葫芦中的便是解药。但我俩如今服药,怕是太晚了。” 书生重重吐出一口血,用尽气力长啸了一声,说道:“娘子,晚了就晚了罢。但我遇见你,却是不早不晚,正当其时。我真正觉得晚的,乃是……乃是直到今日,我才记起我叫周晨阳。” 屋外仍是一个幽灵般的声音:“李耀威、萧如南,今有王芸茹叛教,我如今命你二人杀了她,不得有违!”白龙王道:“是!”缓缓上前。他毕竟心念以前的兄妹恩情,因此一时下不了手。萧如南生怕她尚有战力,也不敢贸然上前。 芸茹忽的说道:“不劳费心了,我自行了断便是!”从木桌下抄起一把铁剑来,对书生凄然笑道:“夫君,来世再做夫妻罢!”一剑穿心而过,倒在地上。 书生惨笑道:“好,好!”把她的尸身抱了起来,柔声说道:“我这就随你去。”身子往前一送,撞在剑尖上,也是穿心而过。 屋外的声音冷冷说道:“把他们两人尸首扔到远处,不得葬在我教圣地。” 第8章 叹人世斗争(一) 却说石明义带着几个丐帮弟子和程在天往西狂奔,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了一条大河。他们来到河边,但觉河阔水深、惊涛骇浪,身上都是一阵颤栗。 程在天见右前方有几艘大船,船里的几个老船夫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都在那边弯钩垂钓,便想要上前搭话。石明义忙小声说道:“江湖险恶,小心为上。我们只在这高声地喊话,不要近前。”又对着那几个老船夫叫道:“江湖多波澜,靠山船不翻。几位前辈,我等是春光先生的族人,还请渡我等过江去!”程在天心中嘀咕:“不知这‘春光先生’是何许人也?” 只见一个老船夫登时转过身来,向着他们招手。石明义叫道:“前辈是要让我等上船么?”那船夫道:“没错,快上船罢!”其余几个叫道:“啊呀!你把鱼全都吓跑了。” 石明义道了声谢,带着丐帮弟子和程在天走了上前。这几艘船甚是宽大,他们便只上了方才的老船夫那一艘。稳坐船头的老船夫随风吟诵道:“滔滔不可测,一苇讵能航!”摇起桨来。另外几个船夫笑道:“你做不到‘路人借问遥招手’,不还是要把鱼儿惊走?”依旧在原地垂钓。 程在天暗暗叹道:“原来乡野之中,也有这样学识的人物。我们船上的老船夫,所吟不正是阴子坚所写的诗句么?至于那几个船夫,竟识得胡钉铰的诗,更是不可思议了。”忍不住说出来一句话:“老前辈学识真是渊博!胡钉铰的诗都识得。” 一听这话,那老船夫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愣了片刻,喃喃说道:“胡钉铰,胡钉铰……”石明义不解,道:“胡钉铰是谁?”老船夫叹道:“他,他就是……先父啊。先父少时家贫,只好替人修锅补碗为生,故而被人叫做‘胡钉铰’。”又问程在天:“敢问少侠又是如何得知的?” 程在天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他“少侠”,窃笑了一阵,心中想道:“我固然是年少,但称不上什么‘侠’。这‘少侠’二字,听起来太也奇怪。”于是答道:“晚辈只是略微读过些书,识得一些词句。这‘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两句,颇具神韵,因而教书先生在讲时颇为赞赏,一时起兴就把作者的生平都大略说了。不料这胡老先生,竟是前辈的先父。” 那老船夫稀疏的白发在风中轻轻拂动,慨叹道:“先父离世,已不知在是多少年前。往事历历,无非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既是追不上,又何须再忆起?我们这几个老头子,最小的也有六十多岁了,许久以前我们便相约在这‘缥缈江’上避世隐居,风起而航、浪停而息。我如今不姓胡,不姓张,也不姓李;我们几个老头子早已是无名无姓,外人见了,只好叫我们‘船中五老’。哈哈,这名儿可起得贴切。” 程在天和石明义等人小的有十余岁的,大的有四十余岁的,但此刻听了他的话,口上虽是不说,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老船夫不再说话,加速划桨。他们所在的船驶出了好一大段水路,忽的船身就被一团团云雾围绕住,霎时间烟云缥缈,如临仙境。程在天心旷神怡,暗暗赞叹道:“果真是‘缥缈江’!”石明义双目不能视物,皱眉道:“这江上怎的就多了这许多烟?” 那老船夫哈哈笑道:“这位大侠少安毋躁,且用心瞧瞧四周的风景,岂不更好?”石明义道:“风景再好,也须人看。如今用眼看不清风景,哪里好了?” 只听老船夫笑而不绝,良久才说道:“老夫可有说过‘用眼来看’?世间万物,常人大都是从眼中来看,眼看不见,也就没了法子。殊不知除了用眼来看,还可用心来看。肉眼终属凡胎,心眼却可入化境。”石明义道:“老前辈说话,好生奇怪!” 这石明义和那几个丐帮弟子出身低微,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识得几个,怎知他话中真意?而程在天是书香世家出身,又家教甚严,年纪轻轻便读了不少的书,博览不敢说,却也算得上是有所涉猎了。加之他天资颖悟,把这话来回地想,也便领会了。 又驶出了好久,云雾渐散,对面江边的一草一木都现于眼帘。渐渐地到了岸边,老船夫把船一泊,对他们说道:“方才相遇,如今作别,皆是因缘。诸位请上岸罢!” 石明义等人上了岸,忙说道:“多谢前辈!”老船夫淡淡地笑道:“些小微劳,无足挂齿。你们既是春光先生的族人,我自然要渡你们过去了。”程在天已疑惑了半天,这时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春光先生’,是什么人?” 老船夫望了望他,道:“你……你竟不识得他?对了,或许你是他的远亲,此前从未谋面,从远处来投奔他的。”石明义忙插话道:“是,是。我们这几个叫化,也是想去寻他,求他接济的。” 老船夫悠然叹出一口气,说道:“春光先生富有钱财,又乐善好施,便是与他非亲非故的人,他也帮了无数;接济你们几个,确是不在话下。”程在天还想再问,却见他已然划起桨来,大船又驶出了几丈外。 程在天大叫道:“前辈!”那老船夫不应,对着江水自顾自地吟诵起来:“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他的船越驶越快,很快就没了影踪。 石明义道:“这是个怪老头,何必理他?咱们还是先去寻那个什么‘聚贤客栈’,在那里好好地吃一顿罢。”那几个丐帮弟子一齐叫道:“石长老说的是,小的们都饿了。” 程在天一愣,问道:“什么长老?”石明义露出两颗虎牙,笑道:“嘿嘿,小兄弟,大哥我就是丐帮的护法长老。”程在天又问:“丐帮?什么是丐帮?”那几个丐帮弟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石明义也憨然笑道:“小兄弟,丐帮的名号,你今日不知,以后必须认得。我丐帮在江湖上开宗立派不久,但一直以来行侠仗义,收揽了帮众无数,也算是当今武林的一个大帮派了。瞧你长得挺俊,不如也进了我们丐帮罢,兄弟决不会亏待你。” 程在天心想:“原来这丐帮也是江湖中的门派。既是江湖中的门派,我就得听从周大哥和赵庄主的话,存一点戒备之心。”当即说道:“小弟丝毫不会武功,不能进丐帮。”石明义挥了挥芭蕉叶大的手,道:“你不会武功,我自会教你;你这般聪明,很快也就学会了。要是将来帮主看中了你,他也会亲传你武功。” 那几个丐帮弟子一个个叫道:“石长老,聚贤客栈!”石明义和程在天往他们所指处望去,果然有一处高大的楼房,大门敞开,门顶匾额上写着苍劲的大字:“聚贤客栈”。石明义道:“那咱们快些进去,填饱肚子再说别的事。” 他们方进客栈,就有一个小二哥赔笑道:“几位爷,我们客栈的人里实在是住满了人啦,几位若要投宿,还请移步到别的客栈。”石明义道:“我们也不投宿,只在你这里小小的吃一顿。”小二哥道:“既是这样,请随我到这边来。” 石明义等人随他从饭桌之间穿梭而过,只觉得人山人海,一阵阵的喧嚷。石明义看许多饭桌上都坐满了人,唯独左首的四张饭桌上空空荡荡,既无饭菜,也无一人,但小二哥却视若不见。uu看书.uukanshu.co 于是问道:“小二哥,你莫非是瞧不起我们这几个叫化?这边明明有四张空桌,你怎的不让我们几个坐?”又指着程在天,道:“我们几个是叫化不假,可这位却是公子爷,你也敢怠慢么?” 小二哥看他脸色不好,心中知道不妙,忙又赔笑道:“大爷息怒。不是小的瞧不起几位,只是这四张桌子是白老爷和他的家眷、亲朋坐的,外人谁也不能坐。”石明义道:“什么‘白老爷’?这般蛮横霸道,想来又是个恶霸了。他不许坐,我偏要坐。”便在其中一张桌子旁的长椅坐下。那几个丐帮弟子也跟着围坐了起来。 小二哥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周边饭桌的人也有大半转过头来,望着他们。程在天尚未坐下,只感众人目光可畏,忙说道:“咱们还是坐在别的桌上罢。”石明义大声道:“小兄弟,莫怕!我丐帮做的便是仗义的事,天下谁人不敬仰?又怕谁人与我们作对?” 此话一出,只见不远处一张桌上,有好几个人拍案而起,喝道:“出言不逊,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程在天看他们手中抄着刀斧剑戟等兵器,心中一惊。但石明义却早已看在眼里,对他说道:“小兄弟,莫怕!这几个人断然不是我的对手。” 对面先有一个大汉亮出一把虎纹的刀,说道:“你好大的口气!先领教领教我的大刀。”旁边那个腰悬长剑的老者止住了他,道:“不用你动手,这等狂妄的货色,老头子我就能料理他。”老者的背后还有一个幼小的孩童,手握一把匕首,稚嫩地道:“爷爷,让我来对付他!” 第8章 叹人世斗争(二) 石明义嘿嘿笑道:“今日虎刀门、喋血帮都在场,好不热闹!你们齐上,还是一个个来?”那亮出刀来的大汉被他看出了来历,心中着忙,但先前的话已说出,便道:“我先开的口,自然我先来!”他的虎刀门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常人听都没听过,此时他知道在场的有不少是江湖上行走的人物,故此要借这个机会立威。 只见他舞起大刀,舞出了嫡传的一十三式“威虎刀法”。此时他心中略为慌乱,但手上却毫不怠慢,一招一式之间滴水不漏。等他终于舞完了,在场的有几个喝彩道:“好!” 石明义道:“客栈之中舞刀弄枪,只怕伤及无辜。不如出去打罢!”那舞刀的大汉道:“好!出去便出去。”程在天心想:“石大哥动辄和人性命相搏,倘若丢了性命,那可如何是好?”便道:“石大哥,还是不要打了罢。我们先吃一顿再来计较,你看怎样?” 石明义说道:“不必!打过几场后,我自然就饱了。”把手中木杖交给一个丐帮弟子,便和那舞刀的大汉大踏步走了出去。程在天和那几个丐帮弟子放心不下,也跟了出来。客栈中不乏江湖中人,又有不少好事的,也出来围观。 那舞刀的大汉道:“你不用兵器么?”石明义笑道:“木杖倒是有的,但我从不用来比武。”那大汉听他这样说,愈发觉得他来头不小,心中慌成一团。 那大汉盘算道:“面前这人身材魁伟,我气力上决计胜不过他,只好往他要害处直砍,待他趋近时便游走开;要是叫他抓住了刀柄,那时可就必败无疑了。”打定了主意,又舞起自家刀法来,往石明义砍去。 石明义一双眼睛把他瞧了好久,等他离己尚有一丈时,气聚丹田,力发掌缘,升腾起缕缕白气来。那大汉的大刀直往他的面门挥去,他竟毫不闪躲,伸出食指、中指一夹,紧接着又是迅疾地一弹,竟把大刀弹飞了出去。 程在天和围观众人都觉神乎其技,连声喝彩。那大汉见场面如此狼狈,但再战下去也无胜算,只好说道:“大侠施展出这等神技,在下佩服。”走出数丈把大刀捡起,退了下去。他心想他并未自认战败,仍给他自己留了点面子,不由得夸赞自己的言辞得当。 那腰悬长剑的老人见石明义如此这般,心中惕惕,连忙带着孙子偷偷离去。在场的人有好几个握着兵刃的,原想等他们二人打完了,再动手参战,但此刻一见石明义这等身手,都是自知不如。 石明义略有些志得意满,可他并未松懈,一双猫眼在人丛中一扫,很快发觉了异象。他眼疾手快,早已瞧到侧面飞来的两根梅花针。 他忽的大喝一声:“中!”双指一夹,瞬时把两根梅花针夹在指间。只听呯的一声,两根梅花针各自都碎成了两截,掉在地上。 那意图偷袭的是个红衣人,见状迈开步子就跑,石明义知道他是个无名小辈,也懒得去追他。石明义又朗声说道:“不知还有哪位想与石某比试,请站出来。”只见那围观的人你推我让,都不敢上前。 这时,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石长老这手‘裂石指’出神入化,老夫也不得不为你叫声好了。”场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弯腰驼背的人拄着楠木拐杖,迎风站立。 程在天打量着这个人:他形容枯槁,像极了年逾花甲的老人,但须发却是一片漆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年岁的。 石明义转身望着他,心想这人好生奇怪,但光是瞧着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只好说道:“阁下竟能知道我是丐帮长老!不知阁下又是什么人?今年贵庚了?”那小二哥原来一直在人群中观战,这时说道:“这位就是延寿谷的谷主白老爷。” 石明义道:“什么延寿谷?我从未听说有这样一个谷。”那“白老爷”不愠不怒,笑道:“石长老见识广博,却没听说过延寿谷?”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也难怪。他又没去过我南诏国,怎会得知有‘延寿谷’这般一个地方?” 石明义问道:“莫非你是南诏国人?”那“白老爷”轻捋黑须,笑道:“不错!我白胜雪是白族人,在南诏延寿谷住了六十八年,到中土不过才住了寥寥数年。”石明义惊道:“原来前辈已有七十高龄,真叫我这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前辈年岁这般高,却还是满头黑发,实是奇人一个,也不枉了‘延寿谷主’的大名了。” 白胜雪笑道:“哪里,哪里!我这不过是一些粗疏的伎俩,你瞧!”指着自己的脸,又道:“你看我这张脸,还不是一个老头子的脸?说来也惭愧,我虽说会用一些驻颜养老的药方,但药力只能及于须发之间,对于容颜却并没什么作用。”那小二哥插话道:“白老爷休这般说话。若没你老人家配制的灵药仙丹,那我们这聚贤客栈,还能至今不倒么?” 石明义不解,问道:“这话又说的是什么?白前辈,莫非你曾救过他们客栈上下?” 白胜雪轻描淡写地道:“这个,只是小事一桩。”那小二哥却说道:“这哪里是小事一桩了?”又对着石明义道:“两年前,我家主人和夫人,还有我们几个小二,都身中奇毒,差点就把命给丢了。全靠白老爷出手施救,我们才活到了今日。”程在天听了,心想:“这老前辈眉目和善,果然表里都是好人。” 白胜雪挥了挥手,道:“这事何必再提!”手中的楠木拐杖缓缓抬起,指着客栈,说道:“请石长老带同手下兄弟们进客栈,我要和诸位痛饮一场!”石明义爽朗地道:“那,咱们就不客气了!” 白胜雪点了一下头,又说道:“小二哥,请备好饭食,我要好好地招待丐帮的英雄。”程在天见他跟小二哥说话也是毕恭毕敬的,更钦佩起他的气度来。 于是白胜雪、石明义、程在天和那几个丐帮弟子,仍在石明义先前看中的饭桌前坐下。白胜雪放下手中拐杖,又看程在天的装束,和丐帮诸人没半分相似,问道:“这位小兄弟不是丐帮中人罢?”程在天道:“的确不是。”石明义道:“这位小兄弟不晓得武功,也不懂得江湖中事。” 白胜雪却仰天笑道:“不懂得,不正好么?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位小兄弟一派儒雅风流,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书香,他若去考科举,多半就要登科及第,青云直上了,那时便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又何必到我们这个纷争的江湖中闯荡?”石明义道:“老爷子说的也是。可如今哪里比得上太平时候?何止是江湖,整个天下都乱成了一糊,只怕在朝当官的,还是富甲一方的,都没从前那样的好日子过了。” 程在天想起之前父亲所说“民变四起”之语,忍不住说道:“家父往常也说过当今是乱世,比不得太平时候。可我在泸州,也没见过有什么乱象,大家不还是安居乐业的么?” 石明义道:“小兄弟,这可就是你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了。你家住泸州,是么?”程在天道:“是。”石明义又道:“这也怪不得你,你是贵气的公子哥儿,必然少出外行走,对别的地方也就知之甚少了。如今泸州还算是好端端一块乐土,可周边的州县,像昌州、资州,早就乱得不得了啦。昌州死的人最多,就连好多个做官的都让人暗杀了。” 程在天听他说到资州时,心头一紧;又听说什么“好几个做官的都让人暗杀了”,害怕极了,许久才醒悟过来他说的是昌州。只听白胜雪道:“石长老消息可是灵通得紧,哪处出了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石明义凛然道:“我丐帮弟子,uu看书ww.uukanshuc 都要扶危救难,为天下的穷苦百姓出头,自然要知悉天下人事的动向。” 白胜雪道:“那,请问石长老对如今这天下,是怎样一个看法?天下又何时方得太平?”这时小二哥正好端进一只香味扑鼻的叫花鸡来,石明义伸出大手,抓起来便吃。吃得精光了,才说道:“这天下要乱多久,我也是心里糊涂,没个准数。但它乱也罢,不乱也罢,我丐帮还是那个丐帮,任是天塌下来这样的灾祸,叫化们大叫一声,也就化解了!” 白胜雪笑道:“石长老说得好!原来‘叫化’是这么一个意思。”只见石明义一双猫眼骨碌碌地转,道:“白前辈见笑了。”白胜雪又转向望着程在天,语重心长地道:“小兄弟,石长老说你不会武功,老夫颇有几分担虑。若是像今日这样,有武林上的好手同行,护你周全,那倒无妨;但日后你一个人出来行走时,终究是安危难测。不如学些武功,用于防身也好。” 程在天说道:“老前辈如此挂心,晚生感激不尽。可我也曾见着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恶徒,他们对人命毫不哀悯,武功反倒成了他们杀人的助益。晚生每每想到这节,就觉毛发尽竖,心不能安。”石明义粗重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刀可杀人,又可切菜,全凭你自己的心意。更何况,你只要知晓善恶是非,杀人又有什么干系?对那些奸恶之徒,杀了便杀了,岂能轻易放过?” 程在天听了石明义的话,登时陷入了一片惶惑中:“果真可以随意杀人吗?难道恶人就都该杀?” 第8章 叹人世斗争(三) 白胜雪像是瞧出了他的心思,道:“小兄弟,你年齿尚幼,对这些事难免有想不通处。”程在天道:“晚辈愚鲁,确实是想不通。”白胜雪道:“你可曾读过《司马法》?”程在天道:“略读过一些。”白胜雪双眼忽的现出光彩来,说道:“这《司马法》上说,‘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不知这一段可曾读过?”程在天道:“读过。” 白胜雪笑道:“这就是了。邦国之间,尚可兴兵交战;江湖中人,岂不能刀剑相见?兵者固然是不祥之器,但并非绝不能用,只要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为百姓除害,诛杀些恶人,流一些血,也是合理之举。若是处处姑息、不敢用武,不过是助长恶人气焰,一无所益,你可明白?” 程在天听他如此说来,顿如醍醐灌顶,便似一个原有慧根的佛门高僧一样,经一番指点后,豁然开悟。当即说道:“老前辈说的在理,晚生当铭肺腑。” 石明义听他们说话,初时尚能听得明白,此后听他们讲起什么《司马法》来,自己一无所知,只好在一边干瞪眼。待他们说完了,才嚷道:“咱们莫光顾着说话,趁着饭菜尚热,快些吃罢!”白胜雪笑道:“石长老说的是。来,大家伙都动起筷来!” 那几个丐帮弟子坐着听他们谈论了半天,心想石明义没有开口,白胜雪又尚未说话,自己不好先动筷,一个个看着满桌的菜,又馋又吃不得,都很不是滋味。这时见白胜雪开口了,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狼吞虎咽。石明义见了,笑着骂道:“几个小崽子,这般不守规矩,莫不是饿死鬼转世投胎?” 白胜雪手中的筷方伸出一半,尚未伸到那“酱香豆腐”的盘中,听了这话又缓缓收了回来,黯然说道:“现今很多的黎民百姓,倒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食不果腹。唉,如今的官不是好官,鱼肉百姓,怎能叫民心安顺?也难怪许多好端端的人成了暴民,与官府朝廷为敌了。” 石明义狠狠咽下一大块猪肉,道:“何必整天这样长吁短叹的?这事那事,吃饱了才有力气计较。”白胜雪道:“石长老说的也是,我忧心过头了。”石明义道:“老人家定是没喝酒,你若是喝了酒,自然能豪气起来。”于是白胜雪对小二哥说道:“石长老要喝酒,快端酒来。” 小二哥忙应道:“是!”不一会儿,端来了一大坛酒,把各人的杯盏都盛满了。石明义道:“老石不懂什么礼数,先干一杯为敬。”捧起杯盏一饮而尽。白胜雪道:“石长老好爽快!”也把一杯喝完了。那几个丐帮弟子都是二三十岁上下的,正是青壮时候,身强体壮,一个个也把酒喝了。 石明义见程在天迟迟不动,推了推他,说道:“小兄弟,咱们可都喝了,你也来一杯。”程在天道:“我……我不会喝酒。”石明义道:“哪有人生来就会喝酒的?亲口尝尝,你自然就会了。”白胜雪笑道:“小兄弟,你可是觉着喝酒醉醺醺的,有失仪表?那可就错了。这杜工部的诗说得好,‘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等雅态,非喝酒不能有。你还是尝尝罢!” 程在天见大伙都喝了,白胜雪又这样相劝,不好拂他的意,便捧杯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这酒的劲道甚是浓烈,他虽觉脸上泛红,鼻孔也出不来气,还是硬着头皮喝完了。 见他喝完,石明义笑道:“好!你看,你这不是喝下去了么?再来一杯!”亲手又给他满满倒了一杯。程在天只好又勉强喝了一杯。石明义又叫一声好,说道:“再来一杯!”程在天脸红耳赤,喉头难受得紧,强撑着说道:“我……我实在是不能再喝了。”白胜雪道:“既然小兄弟已不胜酒力,就算了罢!”石明义道:“最后一杯,再喝最后一杯。” 程在天左摇右晃地道:“那好,就喝这……最后……”话未说完,晕倒在桌上。石明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毕竟是酒量太小了,日后多喝些,也就习以为常了!” 白胜雪叹道:“这位小兄弟眼看是个俊秀后生,难得的是还为人敦厚。容老夫来替他醒酒!”话刚说完,两手食指并举,很快便有两股温厚的劲力分别输送到程在天左右两手的“关冲”穴中。这两股劲力不猛不急,犹如一根纤细的兰花指在他穴位上轻揉。不久,白胜雪又轻拨双指,把内力依次输到他“劳宫”穴、“足三里”穴上。 客栈中的人看了,都是暗暗惊叹。石明义一双猫眼上瞧下瞧,心想这老头的手法不仅准,还灵动飘逸,自己只能自叹不如。等他双指回收后,方才说道:“白前辈的手法,当真奇妙莫测,我再练许久也及不上。可他既已醉倒了,一时半会也醒不来罢?” 白胜雪道:“石长老所见不错!他既已醉,咱们只好等他徐徐醒来;倘若用上霸道的劲力迫使他醒来,却会伤了他的身子。”低头沉思了片刻,又说道:“在他醒转之前,老夫把功力都传给了他罢,以后喝酒,他便轻易醉不了。”石明义惊道:“白前辈与他素昧平生,竟肯把毕生功力传给他?” 白胜雪笑道:“老夫年过七十,u看书 wwuukanshu.co 已是风中之烛,能多活一天便算是一天,留着这身功力还有何用?我看他前途远大,心地又纯正,传他功力正好。”石明义问道:“可白前辈把功力都传给了他,日后要是有人来寻仇,你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白胜雪摇了摇头,道:“老夫活了七十余岁,其中有六十多年是在延寿谷中居住,谷里天光云色、花草虫鱼,无所不有;谷外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此番来到中土,看了不少打打杀杀的景象,自己既难为民解困,又难超脱事外,只觉得自己日渐衰颓,早就萌生了回延寿谷去的念头。再过几日,我便回延寿谷去,再也不踏入中土一步了。” 话音落时,石明义只见白胜雪已把双掌紧紧抵在程在天的背上,脸上红光大盛,丝丝缕缕的内力便离了他身,传到程在天身上。石明义究竟是见多识广,看得明白:以白胜雪的功力,足可不触程在天的后背,在远处传功,功力也能传到程在天的身上;但他偏要双掌紧贴,一丝一毫缝隙也不留,正是怕内力隔空相传,有所损耗。 石明义愈看愈是敬佩,生怕妨碍了他,连忙示意手下弟子细声吃肉喝酒。客栈中的人有不少识得白胜雪,见他做出如许举动,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看得出了神。 程在天昏昏沉沉间,只觉周身软麻,但渐渐地背上似有春风微拂,浑身开始有了气力,神志也慢慢清醒过来。其后,他已不觉背上有风,但全身都变得气血充盈。在他终于醉意全消,睁开了眼睛时,只见白胜雪在慈和地看着他,而在他眼中的白胜雪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第9章 赵庄中(一) 只听白胜雪轻描淡写地一笑,道:“小兄弟,你可算是醒来了。”程在天羞愧地道:“晚生后辈不会饮酒,以致酒醉晕倒,真是失礼。” 石明义却道:“你只是这次不会,下次再喝酒,可得喝上百杯才能醉了。”程在天惑道:“这是何意?”石明义道:“在你醉时,白老谷主把他毕生的功力全都传给你了!” 程在天叫道:“什么?什么功力?”话说完后,方感自己这一句话说得洪亮之极,自己生平也从未发出过这样气势如虹的声音来,客栈中的人许多也被他惊到了。 石明义笑道:“你看,你这一句话,把这半个客栈都震得晃了,以前你能这样么?”程在天道:“不能。”石明义道:“这就是了。还不拜谢白老谷主传你内力?”程在天疑惑地看着白胜雪,道:“白前辈……传我内力?” 白胜雪点了点头,道:“小兄弟,你可知道‘内力’为何物?”程在天自得到那本《幽冥神功》后,几乎每夜翻看,如此往复,自己虽不懂武功,却知晓了‘内力’一词的含义。于是便答道:“晚生知道。”白胜雪道:“如此甚好!须知人无内力,则难以健体,罔论对敌。老夫虽是功力浅薄,可也修习了数十年的内功,如今年事已高,再留着一身内力也是无用,故而在你昏睡之时,把内力尽数传了你身上。你得了这身内力,对你强身健体,乃至于此后匡扶正义,都有益处。” 程在天听说自己莫名被输进了内力,一时之间并未欣悦,只感无所适从。白胜雪见他脸上满布疑云,说道:“小兄弟,你骤得一身内力,想来是不知其功用。且待我……”石明义抢道:“白老谷主这是又想教你把内力逼出体外,用于伤敌的法门了。如今你还不拜谢他?”程在天迷迷糊糊的,向白胜雪行了个礼。 白胜雪笑道:“好,好!你随我出来。”轻轻迈步出门。程在天只好跟在后面。石明义对手下弟子道:“弟兄们,你们继续喝酒吃肉,莫打扰了老谷主。”自己也跟了出来。原来他想到白胜雪内力全无,只怕客栈中有人出手偷袭,放心不下他们二人,便也出来了。 出了门后,白胜雪对程在天道:“小兄弟,你既已得我传功,气力上便远超了从前。但你只学得内功,不晓一招一式的外功,日后江湖上的人要伤你,你也多半要吃亏。我现今把我最擅的‘楞伽指’传与你,你只要精练此招,行走江湖也不必怕许多人了。” 程在天原本对他们说的许多话都不明就里,此时听到了“楞伽指”三字,如见故交,叫道:“楞……楞伽指?这武功我听过。”白胜雪道:“你听过这武功?”程在天点头道:“是在一个庄主的庄内听说的。” 白胜雪和石明义同时问道:“莫不是赵修赵庄主?”程在天惊道:“正是。莫非……”白胜雪点头道:“我与他也算是多年之交了。”石明义也道:“我也去过他的庄中几次,和其中的许多人物都切磋过。还有个叫什么‘大耳和尚’的,楞伽指学得不如白谷主好,被我重重收拾了几次。” 程在天终于开怀笑道:“大耳和尚,我也见过他!”白胜雪眉开目展,道:“小兄弟,那你和赵庄人物,可真算是有缘。”程在天打趣道:“我和两位前辈,更是有缘。”石明义拍了拍他胸口,道:“原来你个小孩子也挺会说话!我且问你,你又是为什么去了赵庄上?” 程在天一时语塞,白胜雪却道:“一切皆是机缘,何必道出?”便对程在天道:“我如今授你楞伽指,你可要听仔细了!”程在天忙道:“是,晚生定当仔细地听,不负谷主一番好意。” 白胜雪欣然道:“那好,你如今先来试试食指一路指法。”又指着一颗松树上的叶子,说道:“你如今力发‘迎香’,把手阳明大肠经走一遍,在‘商阳’穴把内力逼出去,看能否把这松树上的叶子打落。” 程在天食指指着了那棵树,却说道:“晚生对穴位所记不多,这手阳明大肠经……也忘却大半了。”白胜雪道:“这路经脉,乃是起于‘迎香’,经‘禾髎’‘扶突’,再过‘天鼎’‘巨骨’……最终止于‘商阳’。”每说到一个穴位,就在他身上轻点一下。 程在天究竟是天资聪颖,经白胜雪如此指点了几次,也就把整条经脉的线路记住了。白胜雪又教了他提气运功的法门,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对这一路指法相当熟稔,终于一次运劲发功,把松叶打得簌簌直落。白胜雪颇为高兴,又授给他中指、无名指、小指三路的指法,他练了两个时辰,也尽数学会。 他勤学善记,白胜雪不厌其烦地指点,石明义在旁坐观,不知不觉间天就变黑了。白胜雪对程在天道:“小兄弟,你记得快,学得也快,如今对这楞伽指已是了如指掌。但你毕竟初学,根底甚浅,须得日后勤练,方能有成。”程在天感激涕零,道:“老前辈如此相待,晚生真是无以为报。”石明义插话道:“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进客栈去罢,不然就是白喂这里的蚊子吸血了。” 白胜雪道:“石长老说的是。你们进去再饱餐一顿,就上楼去歇息罢。”程在天道:“可小二哥不是说住满了人么?”白胜雪笑道:“店家为我常备了好几间大房,如今便用上了。” 于是,白胜雪、程在天、石明义和丐帮弟子又进了客栈,大吃了一顿。这次程在天连喝了数十杯西蜀杜康酒,却半点也没醉。酒足饭饱后,他们便上楼各自歇息。 他们自在聚贤客栈中酣畅了一夜,哪个能料到就在此日,赵庄正好历经了一场血雨腥风? 却说在白胜雪传授楞伽指给程在天时,远处的赵庄中,庄主赵修正像往常一样,临摹欧阳率更的字体,王秀才、司马秀才和李秀才等人在一旁观看。其余宾客,在庄内园林中各干各的:文人吟诗作对于“文和亭”间,武人比武论剑于“论武台”上。 但忽然之间,从庄外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庄中的人只觉这脚步声摄人心魄,又快又猛,像是有百匹战马疾奔,又像是有数百只大鼓同步发声。身边都是一些文弱书生,不少早已吓得心惊胆跳。赵修不慌不忙,对韩知文道:“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知文刚要出去,只听庭院之中噼里啪啦的,是盆栽碎了的声音。赵修料想庄中必有不速之客闯入,果然,很快便有几个黑衣人大踏步走进了内堂。赵修从他们脸上的素银面具便看出,这是唐门中的宏武堂人。他们的面具上有一处挖空,挖空的部分正好像是一把刀。 在场的人,大半都被他们吓得面无人色。为首的黑衣人指着赵修,喝道:“赵老头,那两个杀千刀的道士定是藏在你庄内,识相的快把他们两人交出来!” 原来这几个人都不露真容,赵修虽知他们是宏武堂人,对他们一个也不识得。但听他这么一说话,赵修立时听出了端倪,道:“原来是宏武堂的堂主光临蔽庄,有失远迎!” 那黑衣人听了,狞笑道:“哈哈,你瞧不出老子的脸,可还记着老子的声音。”赵修叹道:“我的记性原本不佳,可二十七年前,你醉酒在街头杀了李家一户,那时我不巧听见了你的笑声和话音;二十三年前,你在流萤门大造杀孽后,又自认杀人,那时我又不巧听见了你的笑声和话音。每当你杀了人,便要纵情狂笑,再把死者骂上几顿,你的笑声是这般可怖,话音又是这般邪魅,我又怎能忘怀?” 那黑衣人道:“我唐烈是邪魅,你赵修就是圣贤,是世上的大好人了?莫非你竟没杀过一个人?”赵修道:“我从未自封圣贤,uu看书.uuanhu 但自以为循德循礼,未尝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唐烈笑道:“那好!大好人,要按道理来论的话,你如今就该把栖山、栖海两个大恶人交出来。” 赵修问道:“我素知这两位道长德行甚好,不知何处得罪了堂主?”唐烈惨笑道:“他们两个杀了我儿唐任侠,果真是‘德行甚好’!”赵修惊道:“他们二人杀了令郎?”唐烈怒道:“赵老头,我实在是敬你三分,才客客气气地跟你说话。你今日装作不知,以后也装作不知,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只需把他们两个交出来,我便不跟你计较。” 赵修道:“堂主休这般急躁,且听我说。两位道长确是我庄中常客,可今日他们二位的确不在这里……”却在不远处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唐烈,你来寻我们,我们便出来了!” 只见那两个人,一个手握长剑,一个手执拂尘,都是黄冠道士,面目和善,正是栖山、栖海两位道长。唐烈愈看愈怒,对赵修道:“你说他们两个不在你庄内,如今这两个又是谁人?”赵修道:“唉,我说了假话,皆因我怕又惹出一场仇怨,又要动一番拳脚,又要有一回死伤。堂主,在你的手上少说也送掉了数百条人命,今日还想要杀人么?” 唐烈怒气更盛,说道:“这两个该死的道士杀了我的任侠孩儿,此仇如何不报?”栖山道:“令郎四处作恶,昨日又到戚家杀人,抢掠民女。我们路过,眼见他如此凶暴,才拔剑把他杀了。”栖海道:“修道者本不该杀人,但我们二人所为,想来也不曾违逆天道。” 第9章 赵庄中(二) 唐烈道:“好,好!今日我要看看是你们的道厉害,还是我唐烈的掌法厉害。”上前几步,双手画了个圈,呼呼拍出两掌。栖山和栖海急忙跃开,道:“好厉害的‘问山掌’!”又对赵庄道:“赵庄主,你在一边歇息,我二人足可对付他。”赵修道:“二位小心!” 赵修自年老以来,便很少与人相斗,哪怕有江湖中熟识的人到来,也只与他们“纸上谈兵”,谈论些武学招式,并不正面交手。他久闻唐烈是唐门中不可多得的人物,心忧两位道长的安危,想要出手相助,听见两位道长这样说,才消了这个念头。 只见唐烈双掌前推时,脚也随之前后左右地移转,以便更快地聚气击出。栖山、栖海虽然内力不及他,灵捷却犹有过之,只在他周身游走,边避开他的掌力,边趋近他的身去。唐烈是整个唐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此次又是一上手就使出了唐门绝学问山掌,掌法极其绵密,二人过了许久也没能近他的身。 终于,二人艰难地到了与唐烈相距一丈处,分立在左右。栖山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随即挥出,剑尖闪闪发光,把一股劲力往外直送。唐烈毫不惧怯,不假思索又击出一掌,使这股劲力不进反退,栖山只觉胸口一阵气闷,连人带剑都倒退了两步。他使个眼色,闪到唐烈的右侧,又唰唰唰地连攻三剑,但都被一一躲开。 栖山连连出招时,栖海却长长蓄了一口气,忽的把拂尘指着唐烈,内劲一吐,麈尾便向上高挺,更无一根下垂。由麈尾透出的劲力倾泻而出,往唐烈肩上直去。这招“拂尘鼓风”是许多道士的拿手功夫,与少林绝技“袖里乾坤”大为类似,无数的道士拜师学艺时,初学的便是这种武功。这武功看着稀松平常,几乎是人人皆可修习,但若是出于内力高强者之手,也是难以抵挡。 但唐烈早用眼角瞥见了他的动静,心中加意提防,一个翻身便闪开了。此时栖山仍在不断进招,一剑快似一剑,而栖海的拂尘也左挥右扫,可两人始终未能伤到他分毫。 赵修看着看着,渐感栖山和栖海功力过耗,心想他们二人再这样下去,必然有失。但他们既已先开了口,不让自己介入,自己又不愿再与人动武,便不好在此时出手。 再斗了几个回合,唐烈瞧出破绽,一记“力撼王屋”正中栖海的膝盖,登时把他膝盖骨打折。栖海站立不住,直往前倒,双手扶地方才定住了。栖山一惊,手脚慌乱,而唐烈又运起了一股真气。栖海行动不便,若是唐烈又一掌打到栖海身上,他便必然要命丧当场。赵修暗自运气,想要出手。 这时唐烈感到背后一阵微微的风吹来,以他多年的江湖经验,他在瞬时就断定是有人于背后出手偷袭。他侧开了身,往后看去,身后是一个圆脸大耳、穿着和尚服饰的人。 原来那人正是大耳和尚,在向唐烈击掌。赵修想道:“这大耳和尚和我是老相识,与两位道长却素无往来,竟肯帮两位道长的忙,真是善恶明辨。” 大耳和尚和唐烈又斗了起来,楞伽指力便如一把把刀向唐烈周身砍去。栖山见他这一下出其不意,占了先机,正是趁势追击的大好时候,便不顾栖海,挥剑助攻。但二人的功力与唐烈实是有不少的差距,十几回合过去还是没占到什么便宜。大耳和尚见势,对着赵修叫道:“大好人,你不愿出手,去看看栖海伤势也可以罢?” 赵修满面羞愧,走近看了看栖海,只见他膝盖上皮开肉绽,整块膝盖骨都碎成了无数块。栖海脸上痛苦不已,嘴上兀自说着:“赵庄主,我……我不要紧……求你快……快去帮他们两人。” 赵修点了点头,站了起身。那另外几个黑衣人见他也要出手,生怕堂主有失,八掌齐出,从不同的方位向赵修击去。 赵修急往上跃起一丈,又使出了少林七十二技中的“多罗叶指”,快捷无伦地十指连点,向那四个黑衣人身上要紧的穴位打去。这门指法非但猛悍,更奇之处在于去速极快,若是庸手,尚未反应便被点住二三处穴位了。 那四个黑衣人彼此之间相去不过三四寸,一时失惊无措,忙往外散开,但在中间的两个人左右受阻,被点中了“膻中”“肩贞”两处穴位。其余两人不敢再靠近,越退越远,只是口中叫道:“堂主,小心!” 唐烈与大耳和尚、栖山对战之余,还大有闲暇,当下说道:“这个无妨,我一个便能对付他们十个!”掌力到处,一阵阵的劲风掠过。 赵修等他掌法稍停,又催动“多罗叶指”,手上便似有枝枝利箭飞出。他此时全力出击,更不顾什么武林规矩,瞧见唐烈要害在何处、何处有破绽,便不假思索地动指扫射。唐烈在他的凌厉指力下,竟没一丝慌乱,闪避之余,手上也不怠慢,一掌掌地向栖山和大耳和尚击去。 那两个黑衣人并未走远,眼见赵修等人和堂主相持不下,又想折回来助战。忽的面前跳出来一个妇人,仪态端庄,正是庄主夫人,喝道:“你们还想往哪里去?” 那两个黑衣人一愣,随即向前走了几步,各自击出了一掌。这两个人显是修为低浅,更不敢高估自身的掌力,在离她仅有五尺之时,方才出掌。她见这两人同出一掌,也不打话,左右两掌齐出,一一接过。四掌相交,一时不分轩轾。 那两人运足了全身内力,掌力往前平推了分寸。她想道:“比拼内力,本就非我所长,如此下去必然不支。”想了想,用了一个猴拳中的“金猴翻腾”,跳起来转了个圈,双拳向两人天灵盖上打去。原本拳掌走的都是均是以力取胜的路数,但用拳的内劲更集,伤敌更重。两人知道这一击非同小可,但手掌向前推出老远,哪里来得及回收?忙侧身闪过。她瞅出破绽,很快在其中一个人的“大椎”穴上一点,叫他无法动弹,但在此时,另一个人的食指也已送出,点了两次,终于点中了她的“膻中”穴。她在半空被点穴,身不由己,瞬间摔了下来。 那人又在被点的黑衣人身上点了三次,终于把他的“膻中”穴解开了。那人道:“嘿嘿,这妇人武功倒是不错。”被解穴的人说道:“可她长得这样平常,咱们无论怎样也起不了胃口。快去帮堂主罢。”便往唐烈这边奔来。 却说赵修等三人和唐烈苦战,庄客都听见了响动,但自身武功低微,每次想要相助庄主,都被赵修和唐烈等人周身的罡气逼开。三人之中,大耳和尚功力最弱,一个不防,心口又挨了一掌,吐血倒地。但他倒下不久,又强撑着站前,奋力再战。赵修和栖山见他受伤后仍如此英勇,大受鼓舞,也更殷勤地进招。三人越战越勇,把唐烈围在中心,但唐烈功力极高,应变又快,在三人合战之下也没受半点伤。 这时,那两个黑衣人赶到,先把另外两人的穴解了,再和他们同时逼近,赵修等三人登时危殆万分。韩知文、韩知礼、周守义、周守仁见庄主就要遇险,挡在四个黑衣人跟前,齐叫道:“莫伤我家庄主!” 那四个黑衣人更不打话,呼呼击掌,不出片刻就把他们击倒在地。韩知文等人武功甚低,被掌力伤了心脉肺腑,说了声“庄主,小心!”后,就气绝而亡。赵修心中无限凄怆,心想自己和栖山、栖海、和尚也是大限将至,夫人也不能独存,看书ww.uuanshu.cm 身法散乱起来。 眼看那四个黑衣人步步逼近,很快便是必败的局面。但倏忽之间,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怒喝:“住手!” 唐烈一方和赵修一方都后退了几步,循声望去,说话者站在四尺开外,是个身长八尺的山羊胡子老人,傲然挺拔。仔细一看,这老人身形萧索,衣衫残破,手中一根挂着酒葫芦的木杖直直地指着唐烈。 大家都停下了手脚,但仍警惕地瞧着对方。唐烈用余光瞥着那说话的老人,说道:“老东西,你是丐帮的什么人?敢叫老子住手?”那老人哼了一声,把木杖往地上重重一戳,戳出来一个圆洞,继而说道:“我便是丐帮传功长老高大富,你竟认不出我来么?”唐烈道:“我纵横一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原来,唐门虽藉着火药、暗器之力威震天下,但世代居于蜀中,对天下他处之事不甚了了,也无意染指,惟在蜀中称王称霸,过着自在逍遥的日子。江湖上许多门派有心畏唐门的,有觊觎着唐门的火药暗器之术的,都卑辞厚礼地想要交结唐门,唐门心高气傲,往往不予理睬。故而唐门和江湖上别处的门派都没多少往来,就连眼前这个丐帮的传功长老,也没几人知道。 只见赵修对着高大富长长地一揖,说道:“些小麻烦,竟要劳烦高长老出手相助,真是令我过意不去。”高大富的山羊胡子轻微摆动,眼上满布血丝,显得十分忧郁,慢慢转了几下眼珠,对赵修道:“赵庄主,我既在你庄上为客,主人家有难,我力所能及,却不帮主人家做点事情,可说不过去。” 第9章 赵庄中(三) 大耳和尚见高大富开了口,气势大长,大舌头飞快伸出,把嘴角的血舔干了,笑道:“嘿嘿,高长老,你这么一来,可真是像那句什么话说的,‘杀鸡用牛刀’了。”高大富道:“假和尚,都怪我刚才忙于和十一个少侠比武,打得兴起,才没听到这边的动静。”又对赵修说道:“赵庄主,你却也做得不对了。你的园林修得太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了半天才走出来。” 唐烈虽对高大富一无所知,但心想丐帮是天下的一个大帮派,长老也决计差不到哪里去,若他和赵修等人夹攻,自己已耗了不少内力,几个手下的武功又不敢恭维,只怕讨不了什么好。于是说道:“对面那老头,你是前辈,该当知道规矩。我这几个手下不成器,你帮着的那几个人虽也是草包,可比我的手下高明多了,你们若是一起上,实则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高大富道:“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来一场单打独斗?”唐烈道:“你若胜了我,我就此罢休;我若胜了你,你不得再管他们几个的死活。”大耳和尚吐出一口白中带红的唾沫在地下,说道:“呸!你若是胜了高长老,哪里还能饶了他?”一想不对,又自己掌了嘴,对高大富赔笑道:“高长老是何等样人,哪里会输?”高大富淡淡说道:“那好,我就领教领教唐烈先生的高招。” 唐烈喝道:“闲人散开,我要和高长老决个高下!”两边都慢慢散开了。唐烈先是身子微倾,一记问山掌中的“前路何路”,在三丈外飞出一掌。高大富更不打话,一只手把木杖连同酒葫芦就近扔给大耳和尚,道:“接着!”另一只手也凌空击出一掌来。两股气劲一撞,一声震响后,便化为乌有。 大耳和尚把木杖接过,笑道:“这葫芦里的是什么酒?和尚我想要尝尝。”这时唐烈左手又斜着虚劈出一掌,右手却蓄劲待发。却被高大富瞧了出来,并不防他左手,横着猛然拍出一掌,唐烈右手的掌力方送出时,便与他的掌力碰在一起,拐了个弯在他身边擦过。高大富趁此间隙,说道:“这是‘叫化酒’,你喝不惯!” 高大富和唐烈又拆解了数十招,打得是掌掌生风。赵修等人看着看着,都看得呆了。须知江湖对决,庸手都是近身格斗,不是手足相抵相触,便于他人毫无损伤;寻常的高手虽能远处伤人,大多也不过伤敌于一丈之内,不能再有所长进;但如今这两人交手,却是在两三丈外连发掌力,令人匪夷所思。而这两人的劲力竟尔在传了两三丈后,仍有开山裂石之势,赵修等均感自己万不能及。 赵修见这两人势均力敌,一时分不出高下,心神稍定。栖山冲到了栖海身边,看他的膝盖骨整块碎在地上,血流不止,哭道:“师兄!”赵修道:“你俩先把他抬进房中休息罢。我庄中尚有几个庄客,问他们要些止痛药,外敷内服。”栖山允诺,和大耳和尚小心翼翼地把栖海抬了起来,走着走着,又看到了四个庄客死时惨状,唏嘘不已。 赵修却强忍悲痛,在一边看着两个人鏖战,一边预防那四个黑衣人做手脚。只见唐烈又拍出几掌后,渐渐地没了耐心,不再着意防守,一掌又一掌,异常猛烈地推了过来,全身也腾跃向前。高大富老迈,但恃着之前比他少耗了一些力,体内真气尚有宽裕,也全力还击。他出掌虽是比唐烈慢了分毫,却贵在精准,竟把唐烈的掌力一一挡住了。 而唐烈越来越近,终于,两人各出双掌,终究到了比拼内力之时。两人身上的衣衫都狂烈地舞动,高大富的破衣服更是左摇右摆。但他见唐烈渐渐不支,冷笑道:“都说邪不胜正,看你气都喘了起来,还能指望胜过我么?”唐烈道:“老头子!你的功夫好生厉害,可我唐烈不服!” 高大富道:“怎的不服?”唐烈艰难地说道:“先前我已大战了一场,耗了不少内力,这才比不过你。要是没了旁人,只有咱们两人比斗,你哪里是我的对手?”高大富道:“那依你说来,该当如何?”唐烈道:“你既是丐帮长老,趁我气力不足时跟我比拼,就算是赢了我也不光彩。不如今日就此作罢,这笔账我日后再与你算!” 赵修见高大富就要答应,想要劝他,高大富却先开口道:“你今日之后还要来找我决战,我随时奉陪。但这庄里的人,你不可再来找他们的麻烦。”唐烈怒道:“别的人也还罢了,那两个道士杀害我儿子,怎能不血债血偿?”赵修双目闭上了好一会,方才睁开,凄然说道:“若说血债便要血偿,你在我庄内杀了我四个庄客,却又如何?” 唐烈急道:“这个,我赔些钱便是!”他只感全身真气穷竭,若是高大富再不收劲,自己便再也不能抵御,非送了命不可。只见对面的高大富仍不稍缓,双掌又向前推了两寸,说道:“那,你得出大价钱,好叫赵庄主满意为止。”唐烈窘迫之极,说道:“好,我出,我出!” 高大富道:“那好,我们俩数三声,同时卸力。”唐烈道:“好,我听你的!”两人齐叫:“一!二!三!”说到“三”字时,uu看书 w.uukanshu他们掌力同时回收,平平稳稳地撤了回来,二人均没受伤。他们周围的风声登时止歇。 唐烈从怀里掏出一个温润光亮的玉佩来,说道:“这个玉佩值不少钱,拿了换钱给他们的家人。”扔了给赵修。赵修接过,悲怆地道:“唐先生,栖山、栖海两位道长杀了令郎,你却也杀了我庄四位庄客,要论数目还是你杀的人多。令郎行凶作恶,两位道长杀他乃是情理之中;而你无端杀我四位庄客,却是无端造孽。只盼你能早日醒悟,不再为难他们两位,也莫再来我庄上寻仇觅恨。” 唐烈仍是一阵狞笑,说道:“我不再来便是!告辞了!”又对高大富说道:“这次算是不分胜负,下次再向长老请教!”说完,气血翻涌,小小地吐出了一口血。唐烈带着四个弟子,依旧大踏步地走到墙边,一跃出墙去了。 赵修看着他们渐渐地消失于茫茫暮色之中,心中涌起千百种滋味。当下去解了夫人身上的穴位,又去探视栖海。他知道栖海膝盖骨全然碎了,要想愈合实在是难,便先好言相劝,让他且在庄中休养调理一段时日,自己再请名医高人来治;又命其余庄客收殓了韩知文等四人尸首,把玉佩卖了,自己又贴出不少钱,把他们送回各自的家中安葬。 做完了这些事后,赵修心想:“只怕唐烈不肯善罢甘休,下次又来。高长老虽能对付他,但高长老早晚要回丐帮主持帮中事务,不能久留。每天来的江湖侠客也有不少,若能同心同德,倒也不怕唐烈;但他们是客,岂能让他们为我庄临危涉险?”心中开始寻思着应对之策来。 第10章 程府外(一) 话说程在天和白胜雪、石明义等人在聚贤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白胜雪对程在天道:“我已把楞伽指传了给你。我其余的外功,并没什么厉害处,殊不足道。我便再教你一些轻功身法罢!”说着把他带到一片空旷的平地中。 白胜雪问道:“你可知人何以能飞起来?”程在天道:“晚生不知。”白胜雪道:“欲要御风而行,须得时刻牢记:脚稳而轻,手开而展,身如鸟雀而前。”程在天说道:“晚生不解。” 白胜雪便细细跟他剖说,又让他试着飞跃起来,对他的动作一一指正。可这次,他花了好几个时辰,仍然未有成效。白胜雪又把石明义叫来,石明义纵身飞跃,飞出了五丈之远,果真是身如鸟雀,轻盈灵动。可在白石二人合力教导之下,他都没能掌握这轻功身法的精要。白胜雪悠悠说道:“小兄弟,这也无妨,你虽尚未领略轻功身法的精要之处,毕竟有了一些体会,日后照法勤炼,也必能练成。”程在天道:“多谢老前辈教诲。” 第三日,程在天醒来时,白胜雪早已不见踪影。小二哥说道:“白老爷一早就带着家眷启程回南诏去了。”程在天想到他和自己素昧平生,仅凭一面之缘便把毕生功力尽数相传,而又翩然离去,自己再也没法报答,不由得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 石明义道:“老谷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见就不见了!”程在天道:“是啊。可我大哥、大嫂说要来这客栈相聚,怎的也还没来?”石明义两手一摊,说道:“这个,只有天晓得!”几个丐帮弟子说道:“长老,再过三日就要去丐帮大会了,咱们该动身了罢?” 石明义道:“好。可程兄弟……”圆溜溜的猫眼看着程在天,看他有什么话说。程在天道:“石大哥,咱们大家伙都再等一会,如何?要是我大哥、大嫂来到这客栈时,我们先离去了,可真说不过去。”石明义道:“哈哈,那便再留两三个时辰,又有什么要紧?俗话说得好,做鬼也得灌碗汤,咱们再吃一顿,再作计较罢!” 那几个丐帮弟子听说又能好好吃一顿美味佳肴,喜形于色,欢呼雀跃。小二哥笑道:“几位大爷,你们几位爱吃便吃,爱吃多少便吃多少,一律不用花费。”程在天对小二哥道:“白老前辈已走,这一顿饭便该由我们出钱。”说着从左手硬生生地拔出一只玉镯,道:“我身上没带钱,想来这个玉镯足够抵数了。” 小二哥连连叫道:“使不得,使不得!白老爷对我们这般恩情,他的朋友来蔽店吃喝,是我们的荣幸,收钱就是对不住他了。”程在天想了想,道:“店家怎的不在?”小二哥道:“我们掌柜的有事在外。”程在天道:“那好,你听我说。白老前辈传了毕生功力给我,我实在是不知怎样回报,今天他又无声无息地走了,没受过我一点的好,叫我如何心安?你们既和他亲善,我酬谢你们,也算是酬谢他了。你们掌柜的若在这里,也定会收下的。”小二哥依旧摇头,程在天劝他,石明义和手下弟子也陪着说话,才把这只玉镯收下了。 于是他们又吃喝了一顿不提。慢慢地吃完了四碗饭后,程在天叹息道:“唉,我大哥、大嫂竟还是没来。”石明义一拍大腿,道:“唉,我们要走了,程兄弟该怎么办?还是把程兄弟送回家,再回见帮主不迟。”小二哥听见了,说道:“不知程少爷家在何处?小的对附近的州县地形,不敢说全然熟悉,可也认得七八分。”程在天道:“那你可识得泸州城合江县龙华村该如何走?” 小二哥果然识得,指手画脚地说了好一阵子。石明义又向他问了“画虎山庄”的所在后,道:“明白了!咱们走罢!”程在天对小二哥道:“等店家回来,还请向他说明这玉镯的来历,请他收下。”小二哥岂有不允,说了声:“几位爷慢走。” 一路上,石明义问起程在天身世,程在天毫不隐瞒,言无不尽。石明义的猫眼上下翻动,道:“不对,不对!你是有身份的人,富贵之家,和绵阳兄弟既是远亲,为什么要这般不怕死,来闯五毒教,难道不过为了见他一面?”程在天羞愧脸红,说道:“实不相瞒,我……我跟他只是……数个月前偶然相识。初见时与……与石大哥并不熟,才说了谎。” 石明义豪爽地笑道:“哈哈,难怪我觉着你说的有点不对劲!行走江湖理当有防人之心,我不怪你!”程在天道:“石大哥,我如今越发觉得你也是个好人,和白老前辈一样。”石明义忽然冷不防地伸出食指,点在他的“膻中”穴上,如蜻蜓点水,一中即离。程在天惊道:“这……” 石明义呵呵大笑,又同样快地再点了一次,把他的穴道解了。石明义道:“你瞧,是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江湖上,莫说不是亲人,就连亲生的兄弟父子,也得防着点,不然被我方才那样使出一招,可就着了道了。”程在天冷汗直冒,说道:“就连最亲的亲人,也要互相算计么?”石明义道:“嘿嘿,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像他白胜雪那样,那倒是谁也不必算计了。只是像他那样的人,普天下能找着几个?不说别的,他肯无端地就传功给你,这事我就决计做不出来。” 程在天道:“可不是吗?”石明义道:“更难得的,他是南诏国人,但来我国中做的都是大大的善事。要知道,南诏屡犯我国疆界,大唐和南诏,早就不是一家子人了。”程在天道:“正所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况南诏要大得多了,自然会有贤人。”石明义见他又掉书袋了,嚷道:“什么‘世事之一,必有中心’?程兄弟,你说的话文绉绉的,俺老石可不懂!”程在天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他随即想起,唐门曾派人把他强行带走,又打伤了阿友,把母亲也吓得不轻,不知家里还是否会有别的变故,略有点担心起家人来。这样想着,脚上慢慢地加快了。石明义见他这样,道:“小兄弟,干脆咱们也别费劲走了,用轻功如何?”程在天道:“我不会轻功,石大哥若肯携着我飞,那是最好不过了。” 石明义听了,说道:“呸!”往他面门吐出一口唾沫。程在天对他敬重,也并不如何动怒,擦了擦脸上的唾沫,道:“石大哥,你……”石明义笑道:“兄弟我生性粗鲁,给你赔不是了。须知用了轻功,固然要比常人行走快,可毕竟要花些内力,要是有人来暗算,咱们不好对付。老石我嘴上常常自夸,到了该动真格的时候,可不敢拿命来耍。” 程在天道:“石大哥说的是,那咱们稳稳当当地走好了。”石明义笑道:“瞧你脾气这般好,竟似个闺女似的,哈哈!”那几个丐帮弟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却是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兼有清风拂面,他们欢喜的更增欢喜,烦恼的烦恼尽消。就这样走了好一会,程在天看着周边景象,愈觉熟悉,明白已到了合江县地界。 但他忽的发觉四周一片狼藉,地上零散地丢着各种各样的衣服饰品、刀枪剑戟,还平摊了好几具死尸。在死尸旁,尚有一块破布上燃着火,那火不大,像是一条毒蛇在轻轻吐舌,又像是一个幽魂在呜呜哀泣。 程在天看这团火看得出了神,等这火尽数熄灭后,他一动不动,茫然不知所措。他原本就心怀忧惧,这时目睹了此等惨景,更让他思虑万千:自己此次被人挟着离家许久,安危难测,父母必然心急如焚;但这时四处纷乱,父母的安危,又如何不值得担忧? 他正在思索间,再行数步,就看见了起初唐诵杰被埋的那颗树。唐诵杰的尸骸早已不在,但在那泥土间,斑斑点点的血迹仍是依稀可辨。他想到一些事情,对石明义说道:“多谢石大哥和几位兄弟千里相送,如今我家就在眼前,不必再相送了,免得耽搁了行程。” 石明义听了,一双猫眼瞪得浑圆,怪里怪气地说道:“叫化们好心好气地送你归家,你愣是不请叫化们进屋吃顿饭菜、喝杯水酒,一句话就打发叫化走了。不过这也难怪,你是贵人,是公子爷,是金枝玉叶,哪里能瞧得上我们这几个又脏又臭的叫化?”程在天忙道:“小弟……绝……绝无此意,只是……石大哥和几位兄弟都是江湖中人,只怕……进了府中会吓着家父、家母。u看书 wwuukanshu.co ” 石明义开怀大笑道:“哈哈,你们这些有钱的,太也奇怪!寻常百姓,见了我丐帮的人,是又敬又爱;你们见了,却怕得不得了。公子爷,你可要小心保重,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引着弟子,悠然唱着不知何地的民谣,往回走了。 程在天看着他们走远,一个个长大的影子渐渐消失不见,才又继续走。看看就要走到门前,忽然一阵打斗声响,厮杀声、兵器相交声交杂在一起。 程在天一转眼,便看见两队不同的人:一队是使剑的,另一队是使枪的,成排相对着互斗,不可开交。使枪的因为枪长于剑的缘故,不一阵就连刺对面好几人,但对面使剑的仗着人多,一窝蜂地涌上来,登时变为近身缠斗的场面。这一近身,使枪的有力难出,使剑的渐占了上风,眼看不久便要把使枪的杀光。 程在天一见这样血腥杀人的场面,连连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但此时谁人会听他的说话?程在天心一急,想道:“如今只好先点了他们的穴位,才能止住他们了。” 他忆起白胜雪所授的法子,“迎***上引出内劲来,飞快地走了一遍手阳明大肠经,到了“商阳”穴上,食指隐隐升起一股烟气,烟气消散之时,一记楞伽指已击在了一个使剑人的“小海”穴上,使其全身软麻。他更不停歇,食指在半空中指指点点,打在其他各人的诸处穴位上。其间虽有数次失误,有时连一个穴都没点中,但他运劲颇快,不住地点,到了后来,场上众人都被封住要紧的穴道,不能动弹了。 第10章 程府外(二) 众人一直忙于交战,并没闲空顾及其他,而眼前这英俊后生又是文绉绉的样子,不像是会武功的,加之他所使的乃是一种高明的点穴手法,是以他一路点来,竟没几个察觉。偶有几个发现了的,也很快被他点了穴;想要提醒身边人,但杀声极响,战情又急,哪里有人听进了耳朵之中? 众人只好面面相觑。程在天上前拱手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各位为何要大动干戈?”一个使剑的人说道:“这位英雄,那群使枪的烧杀抢掠,我们谭家短剑门实在看不惯,才跟他们打了起来。”使枪的人一个接一个骂道:“你少贼喊捉贼了!”“就是!自己干出了天大的好事,却把臭水泼在我们头上。”“我们金枪门行得正、站得直,少侠你不要听信奸贼的教唆!” 使剑的人叫道:“英雄!他们这伙贼人如今动不了,你快拿一把我们的剑,把拿枪的都杀了罢!”使枪的又叫道:“少侠!使剑的恶人如今动不了,你快拿一杆我们的枪,把拿剑的都杀了罢!”两方喊叫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程在天耳中只能听到两个词:“英雄”和“少侠”。他感到自己被这两个词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好一言不发,飞快地走开了。 他径直往自己府上走,但没走多久,尚未到门前,就停住了。只见自家门前,又有几个人在相斗。离自己较近的,是六个剑客,装束和刚才那群使剑的人无异;而对面却只有一个少年,背对着自己家门站立。 程在天移开身子,斜着一看,对面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高个子,身穿光彩照人的蜀绣大衣,玉质金相的,却英姿勃发,眉目间透着杀气。程在天暗生疑窦:“真是怪了,这人怎的和爹爹妈妈如此相像?” 只听那高个子喊道:“凭你们几个九流的货色,也想闯入我家?别做梦了!”那六个剑客剑已出鞘,齐刷刷指着他。一个剑客笑道:“小伙子,长得还挺俊哪。我们爷几个只想来你家借些金银用用,你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那高个子脸一红,骂道:“我家中金银不少,但我怕你们没那样的福分消受!”程在天心想:“他怎的把这里叫做他家?”便听得“杀”一声喊叫,那六个剑客一哄而上,齐向那高个子杀去。 程在天知道多半又要出人命,叫道:“快住手!”及至“手”字落地时,波的一声响,眼前一个剑客脑浆迸裂,溅在其余几个剑客的身上,那场面着实令人不忍一睹。 其余的剑客一愣,又大声呼喊着杀向那高个子。这时又是波的一声响,程在天这下看得分明:原来那高个子一边向左奔逃,一边催动掌力伤敌。声响止歇处,又有一个剑客鼻梁中招,喷出许多血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倒地不起。 程在天看这高个子虽说手法并不十分灵捷,但只要真气一吐,无形掌力就必然打到敌方身上,不仅是打在要紧之处,且下手毫不容情,既觉惊讶,更觉胆颤。目下这几个剑客显然只能用剑伤人,但无奈走得比高个子要快,虽已有两人倒地,然而余下的四人势如疯虎地向高个子扑去,转眼间彼此相去不过五尺。 高个子见四人越靠越近,慌了手脚,再也运不出内力,只顾没命地跑。但他终究是养尊处优的公子爷,又未曾习练轻功,如何能比这四个亡命之徒更快?程在天心想:“我不救他,他看来是要死了。先把这几个用剑的点了穴,救了他一条命再说罢。”心中忆起整条手阳明大肠经来,内劲便在此条路线上如猛虎捷豹般疾走。 他想起赵修和白胜雪所教,知道点穴不同于伤人,只需极微极柔的力道便可。于是那时他的指力便如轻风般飘逸而出,片刻之间,点在一个剑客的“大椎”穴上。其时尚有三个剑客是能动的,其中两人短剑挥出,已触到那高个子的衣袖。 那高个子在此危急之际,用上了十成的内力,波的一掌,把两把剑震碎了。那两个剑客既惊又怒,各伸出一只脚,重重踢在高个子的胸口。高个子受此重击,往后飞出两丈,在空中喷出一口热血方才倒地。与此同时,程在天指劲已到,点在那两个剑客要害的穴位上。 这时场中只有一个剑客尚能走动,只见他停了脚步,对程在天说道:“这位英雄,你和他究竟有什么牵连,要去帮他?”程在天道:“我跟他非亲非故,只是……”那高个子捂着胸口,缓缓起身,把程在天端详了一遍,颤颤巍巍地说道:“弟弟,你是我亲弟弟,怎的‘非亲非故’了?”说完又支撑不住,坐倒在地。 程在天一愣:“你说什么?”那高个子道:“你先把这个还能动的点了穴,咱们……进门再说。”程在天对那剑客说道:“晚辈并无意伤及前辈,只是为免前辈再杀人,才不得不这样。得罪了!”说着食指又直直指着那剑客。那剑客说道:“不,不要点我穴位!”但程在天学这楞伽指不久,收放并不自如,内劲已出,再也收不回来,点在那剑客的“膻中”穴上。 那剑客叹道:“我们是好人,你偏要这样对付。我们如今性命在你手,你还是把我们杀了罢!”程在天忙说道:“前辈,你这是误会我了,我……”这时,只听自家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母亲、阿友、阿恭和其余奴仆都走了出来。 程在天大喜,叫道:“娘!”程母上前紧紧搂着他,流着泪喃喃说道:“天儿,我的儿呀,你可算是回来了。”擦干了泪,眼睛一扫,看见那高个子身受重伤倒地,又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把他慢慢扶起,说道:“渊儿,你怎么样?能说话罢?能呼气罢?” 程在天听见“渊”字,心头一震,问道:“娘,他是?”只见母亲哽咽道:“他就是你亲生的哥哥,程在渊!” 程在天听了,脸颊几滴眼泪滑落。他自被唐门中人带走后,一路历尽了磨难,便是生死关头也闯过了不少,但从未流过一滴眼泪,直至见到母亲和阿友等人之时也是如此。可这时他只道是情不自禁,泪便无声滑落,看书 wwuuknhu.c沾湿了衣衫。 他望了望那高个子,又望了望母亲,说道:“娘,这……这可是真的么?”程母道:“千真万确。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右臂上有两处红痣,而长相又和你极为相似,断然错不了的。”那高个子缓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我小时便和你们失散了,这你是知道的。我当时是被一个怪人掳走……” 原来,那高个子程在渊,正是程在天的亲生哥哥。他小时极爱玩耍,在十一岁时背着父母和仆人,偷偷地溜了出去闲游。原本他也有多次如许的经历,每次白天出去,当夜都能安然无恙地归来,渐渐地父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为惯常之事。但这次出去了足足两日,仍未返家,程父、程母渐感不安,派人去找、花钱打听,均无一点下落,亲生的儿子,竟尔从此杳无音讯。 也正因他的失踪,程父、程母对程在天宠溺有加,而又管制有加,生怕他哪天就像大哥一样,忽的没了踪影。 而程在天终究也惹上了祸事,被唐门中人带走,那时的程母,真可说是五内俱焚。程父在资州收到书信,心乱如麻,顾不得州中许多的大事,连夜赶回府中来,从当夜直坐到次日午时,确无程在天的消息,又不说一句话就披鞍上马,赶回资州去了。 而正是在程父走后不久,失散了多年的程在渊竟回到了家中,急切地叩门,口中直叫道:“爹爹!妈妈!”阿友、阿恭眼见他跟大少爷十分相像,请出程母来相见,程母才从他的长相,以及手臂上的两处红痣,认出他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程在渊。 第10章 程府外(三) 程母惊喜之余,问起程在渊这许多年来的遭遇。程在渊一席话,说得程母和家中奴仆目瞪口呆:“我十一岁那年,有一次溜了出去,到市集里玩。可我面前忽的扑过来一条疯狗,想要咬我。我那时非常怕,可除了惊叫,也没别的能做了。 “偏偏就在那时,有个身披锦衣、风流潇洒的中年汉子救了我。我亲眼见他横推一掌,隔空就把这条狗打死了,就连皮肉筋骨都裂开了许多块。他救了我后,拉着我的手,说道:‘小孩儿,我瞧你挺水灵的,不如跟了我,我给你吃好吃的,带你去玩好玩的,怎么样?’ “我自然是不愿的。我当时说道:‘多谢你救了我,可是我爹爹、妈妈和弟弟都在等着我回家去……’可他并不答理我,我听见他一声狂笑,抓着我飞了起来。天上有鸟,有蜻蜓,还有蝴蝶,可都没有他飞得快。我就被他这样抓着飞了好久,我大喊大叫,他却只是一个劲地在笑。我只觉风沙扑面,闭上了眼睛。 “最后他终究把我放了下来。我睁开双眼,自己正站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殿中。而殿中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都站着看他,口中叫道:‘参见教主,愿教主除恶扬善,拯万民于水火!’他脸上十分得意,把我交给左边一个面黄肌瘦的矮人,对他说道:‘杜英,这个小孩儿,你要替我好生照顾。’说完他就飞到了金灿灿的宝座上,对着大家发号施令,那场面像极了一个皇帝。 “在那之后,我就被这个叫做‘杜英’的人带着去吃去玩。他对我极好,自己不爱吃东西,总是把好吃的东西都让给我。他还教了我各种武功,就是那种杀人伤人的方法。娘,孩儿虽然随着他学了许多武功,可从没杀过一个无辜的人,只在别人想要杀我,或者想要劫财杀人时,我才下手杀他们。 “但这个杜英却始终不肯放我走。他始终看管着我,生怕我逃了出去。好多年过去了,有一日,他忽的对我说道:‘教主已经认你做他的义子啦,你如今跟着他罢。’于是自此之后,我便不得不在教主身边伺候。我也渐渐得知,教主的名字叫王向明,所统率的教派叫做‘明教’,原是波斯的教派,于大唐开国之初传入中原,历代明教总坛都在昆仑山中。教主对我很是器重,又教了我许多的武功,说要在他百年之后,把教主之位传予我。 “我对教主说,我不愿当什么教主,还跪下求他放我回家。谁知他脸色变得铁青,骂道:‘你糊涂啊!我费尽心力教了你许多武功,还不是为了栽培你成为天下的大英雄大人物,在我驾鹤西归后,能接过重任,光大我明教?’我见他脸色怕人,哪里还敢顶撞他。 “就这样又过去了好几年,教主对我时而慈爱,时而严厉,到了最后,他疲于整顿教务,慢慢苍老起来,头上添了许多白发。这一变老,他疑心重了许多,对我的责罚更有增无减。我更怕他了,又听杜英说,他以前是个杀人的狂魔,便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拂了他意,让他露出了原来的面目。 “恰好几个月前,他突患重病,卧在床上不能再动,明教上下的人都对他很是关切,对我便疏忽了起来,我才寻到了个空子,逃了出来。我离家不知已有多少万里,何况又有十年上下的光景了,哪里还识得归家的路?只好到处问人,左拐右拐地走了好几个月,历尽了艰辛才回到了家中。” 程母听他这样娓娓道来,不能相信,又不能不信。她不清楚江湖之事,但听他说到“以武犯禁”的事来,面露悚惧。但当下见他没病没痛回到了家中,自己不见了一个儿子,复又寻回了另一个儿子,不由得悲喜交集,心想:“上苍毕竟眷顾我程家,不见了渊儿,天儿还在;天儿被人带走时,渊儿还是回了来。”于是让他沐浴后,又换了一身光鲜亮丽的衣服,娘儿俩长谈了整天,把这约莫十年所遇之事、所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程母又让阿友、阿恭去把他的房间清扫干净,当晚,他便在这个十年未住过的房间中歇息了。可他想到许多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清早起来时,程在渊见母亲也是眼带血丝,知道她也是难以入睡。他和母亲相视一笑,于是又相互诉说了大半天,均感这十年间有说不尽的话要说,但说时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程在渊忽的问道:“那,爹爹呢?为何不见他?”程母眉头一蹙,道:“唉,如今天下大乱,资州也纷乱了起来,你爹爹疲于奔命,眼见又要再过好几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啦。”程在渊也只好轻声喟叹。 他又问起程在天的事情,得知弟弟如今是羊入虎口,吉凶难卜,不由得说道:“自我走后,竟发生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真是感觉这整个天下都不是往前的样子了。”程母道:“可不是么?但我们眼下,也顾不得其他事情了,只求观音菩萨能护佑天儿渡过眼前这一劫数。”她虔信佛教,家中摆了不少观音菩萨的玉像,每日亲手供奉,只求菩萨赐福。程父虽对她做的不以为然,也并不阻挠。 程在渊见母亲在敬奉菩萨时,方能得一丝安宁,也便每天帮她一同敬奉。这样又过了一两日,忽的府外有人大叫:“谭家短剑门的贼人来了!”阿友开门一看,门外果有许多手执短剑的剑客:在前的把几个手无寸铁的人砍倒,在后的一拥而上,把财物都装进大麻袋里。 阿友见有几个剑客想要冲进来,u看书 .ukanh连忙哐当一声,把门关上。那几个剑客大怒,喝道:“你这头肥猪,以为关上了门,老爷们就进不了你的破屋?”不消片刻,就有两个人从墙上跃了进来。阿友正要找武器,却见程在渊已然走了上来,凌空击出两掌,把那两个人的颈脖拍断。 阿友心想:“大少爷何时练成了这样毒辣的武功?”这时程母也从内堂中走了出来,未及说话,却听程在渊道:“母亲且先喝一杯茶,待孩儿料理了这群贼寇!”一拔门栓,就冲了出去。程母自然放心不下,也想要出来,幸得阿友苦苦劝住。 程在天自然不知,在他来到家门口之前,程在渊已用历代明教教主的绝技“大九天手”击杀了好几个谭家短剑门的门人,打着打着气息不调,方才慌乱了起来。而他眼见程在渊身陷危难,出手相救,终于才保了哥哥周全,得以兄弟、母子相认,团圆和乐。 程母喜极而泣,说道:“咱们进屋再说罢。”程在渊说道:“且慢,先料理了这伙贼寇。”从一个剑客手中夺过了短剑,不由分说便要下手杀人。程在天忙叫道:“不要!”程在渊道:“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今日放了他们,明日还要出来害人,怎能不杀?”阿友道:“大少爷说的是!”程母叹道:“这伙人恣行不法,确是不得不杀。” 程在渊便拿着短剑一一刺入各人胸口,又一一拔出,把在场的剑客全都刺死。程母双手掩住了程在天的双眼,又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许久才放开了手、睁开了眼,复又说道:“咱们进屋再说罢。” 第11章 合纵连横(一) 程在天和母亲、哥哥各把自己许多的所见所闻陈说了出来后,都是不胜唏嘘。程母先说道:“等你们爹爹回来了,那才称得上是团圆……”兄弟俩都点头称是。 程母忽的发现了什么,问程在天道:“天儿,你手上的玉镯子呢?”程在天道:“那天我在吃饭时没了饭钱,只好拿这个玉镯子相抵……”程母抄起一把戒尺,道:“伸手。”程在天很快伸出了双手,他过去挨过了不少打,这时无须母亲说明,看见戒尺便知发生何事了。 程母道:“好!”狠狠把戒尺挥了下去,却在仅有一寸时停下了,道:“这个玉镯子,小时候娘便让你戴在手上,刻着‘吉祥如意‘四字,盼的是你和乐安康。如今玉镯子虽没了,但你平安归来,一个玉镯子又有什么可惜处?如今只盼你们爹爹回来,那才称得上是团圆……”但两个月悄然过去了,家中仍然只有母子三人在勉强谈笑。 一天夜间,待母亲睡后,程在渊和程在天出了庭院中说话。程在渊说道:“你的点穴功夫这样出神入化,是哪位师傅高人所教?”程在天道:“是南诏国一个老前辈,名叫白胜雪的人教的。”程在渊道:“偏你能遇上这等罕有的奇事!明教的人,教了我好多武功,有‘龙爪手’,又有‘玉阳掌’和‘大九天手’,可唯独点穴功夫却没教我,真是奇怪得紧!” 程在天想了想,道:“这……明教的人如此做,就必定有他们的原因。”又问道:“哥哥,你那日对付谭家短剑门时,用的是哪种武功?”程在渊道:“这便是教主所传的‘大九天手’,教主说这掌法玄妙之极,又威力无匹,历来只有教主或立了大功的教众,才能修习。” 程在天便笑道:“哥哥,看得出来这个教主对你相当器重。”程在渊道:“我也不要他的器重,一心只想回家来,可他百般阻挠,让我忍了好久好久才能找到机会。”顿了顿,又愤愤地道:“更何况,他要是真的把我看得很重,又怎会连点穴的手法都不传予我?” 这时程在天道出了一句话,有分教:生民涂炭,山河变色。只听他说道:“哥哥,我曾在五毒教的地下圣殿中,得了两本武学秘籍,你仔细学好了,说不定也就会点穴了。” 程在渊心头一震,说道:“五毒教,五毒教!王教主也曾多次提起过,说它有众多高手,教主更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人物。这两本却是什么书?叫什么名字?”程在天道:“一本叫《幽冥神功》,一本叫《五毒掌法》。”程在渊惊道:“王教主说,这两本是世间无上的武学宝典,如今竟落在了你手上!快带我去瞧瞧。” 程在天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中,走到床边,俯身把人体经穴图、手帕翻开,把两本书拿了出来,说道:“这便是那两本书。”程在渊却问道:“你床下还有些什么东西?一并拿出来瞧瞧。”程在天只好把经穴图和手帕都拿了出来,他又追问这两样东西的来历,程在天便不厌其烦地说了。 这时,程在渊方才直勾勾地望着那两本书,眼中略微放出光来。程在天问道:“哥哥,怎么啦?”程在渊嘘声道:“小点声!莫让娘听见了。你带上烛火,咱们出庭院去再说话。” 出得庭院后,程在渊让程在天把烛火放到一张圆石桌上,自己便急匆匆地捧着《幽冥神功》翻看起来。只见他看着看着,眉头紧皱,自言自语地道:“这书我怎的半点也看不懂?哦,是了,王教主常让我读书认字,都怪我贪玩,没好好地读多少书,如今一页便有好几句看不明白。唉,唉!” 程在天见他捶胸顿足,忙说道:“哥哥,不必着急,如今你既已回来了,让教书先生再教教你,很快就好啦。”程在渊没说话,又翻开了《五毒掌法》,看了好几页,眉目舒展开来,笑道:“这个好,这个好!” 原来,这《幽冥神功》乃是极其精微奥妙的内功心法,当时撰写的苗教主又对汉人文字甚是精通,不爱汉人却爱汉字,对汉字多有钻研,因此写出来的书何止高深,还可说是晦涩难懂。其中又蕴含了四十余种运气调理的法门,常人纵然认得其中任一个字,但字连成句,便难以参透。而五毒掌法却是一种极易习练的外功,练时虽苦,收益极快,更兼易学易懂,故而程在渊对其啧啧称赞。 程在天想起赵修的言语,说道:“哥哥,这《五毒掌法》是本邪书,照着练怕会入了魔道……”程在渊笑道:“这是什么玩笑话?我不过练个武功,又怎会入了魔道?”程在天道:“可赵庄主说……” 程在渊问道:“这个‘赵庄主’可是你说过的赵修?”程在天道:“不错。”程在渊怒道:“这就是了。明天咱们去他庄上,我要找他算算账。”程在天大奇,道:“算什么账?” 这时不知何处发出了铛的一声响。程在渊弯了腰,小声说道:“咱们回去睡罢,明早再说。”程在天道:“好。我也有些困倦了!”两人便轻手轻脚地,各自进了自己房中。 第二日,两人一早起来背诗文。程在天没花多久便背出了,哥哥却花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背出。甫一背完,程在渊便把程在天拉到一边,说道:“咱们哥俩这就去赵庄罢。”程在天道:“好。可咱们是不是和阿友一同去更好?”程在渊讥笑道:“他不会武功,去了又有何用?”程在天道:“可是……我总觉着他也去较为稳当。”程在渊拍拍胸脯,道:“你瞧我不稳当么?” 在去赵庄的路上却又遇见了几个贼人,程在天生怕哥哥又出掌杀人,便用楞伽指点住了几个人的穴位。余人惊骇,便不敢再靠近他们。就这样有惊无险,走到了赵庄门前。这时门外仍是原先那家丁,一见程在天,说道:“却原来是程府的少公子。请进!”掏出锁钥,把门开了。 程在天道了谢,便和哥哥一同走了进去。进得庭院中,哥哥眼尖,叫道:“唐门千机匣!”程在天左望右望,也看见了在花草丛遮掩之下,有好多个人在石椅上闲坐着,品茗下棋,石桌上齐刷刷摆着一个个千机匣。只见他们身穿黑衣,头戴素银面具,正是唐门中人的穿着;而有花草的遮盖,身子若隐若现,要是不留神,也未必能察觉出来。 程在天心中想道:“这群唐门中人为何要躲在花草之后?”便在此时,一个身影晃动,从内堂中飞出一个人来。程在天喜道:“赵庄主!”赵修对着他深深一揖,说道:“程少爷,你又来了,老夫真是欣喜之至。” 程在天道:“庄主不必多礼。请问庄主近来可还安好?一别半年,甚是感怀庄主的人品气度,故而和大哥同来拜谒。”赵修笑道:“惭愧!你说的‘人品气度’,老夫可是担当不起,哈哈!”程在渊见他始终对自己视若无睹,怒道:“赵老儿,你一只眼睛也没瞧到我么?” “原来是王教主的义子,失敬失敬!”赵修淡然说道。程在渊更加不快,说道:“听好了,我和天儿一样,都是程家少爷,还是大少爷。”赵修对程在天道:“小兄弟,这是真的么?”程在天点了头。 赵修便笑道:“那,程大少爷,老夫对你可真是大大的失敬了。请问此次前来,有何见教?”程在渊听出他语带讥讽,便开门见山说道:“上次你打伤了我,如今我便找你算账来了。”暗自运功,随时便要出击。 此言一出,程在天吃了一惊,想道:“赵庄主怎会打伤了我哥哥?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听到了几个人的叫声,在花草后有三个唐门弟子拿起千机匣,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问赵修道:“赵庄主,可要我们对付他?” 赵修一摆手,说道:“不必了,诸位壮士。”那三个弟子瞧了程在天和程在渊几眼,便不再说话,又走到了花草后。uu看书 w.unh 程在天曾见识过了千机匣的厉害,此时见三人退开,才松了口气,问道:“庄主,这庄中……怎的多了许多唐门弟子?”赵修叹道:“两个月前,唐门的第一好手唐烈来了我庄中寻仇,把栖海道长打成重伤,老夫等人也不能抵挡他,最后请出了丐帮的高长老才得了个平手。但高长老不能在此久留,他走后我庄内的人,又势必危殆了。老夫左右思索之下,只好从唐门请来了许多弟子,拿着千机匣以资守御,才有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程在天又问道:“那这人又为何要来寻仇?”赵修道:“他儿子骄纵不法,到戚家杀了人,又强抢民女,栖山、栖海两位道长看不惯,把他儿子杀了,故而他要来寻仇。” 程在渊笑道:“哈哈,唐门的人为了你,倒打起自己人来了。赵老儿,你好大的面子!”赵修不愠不怒,说道:“唐门人中,有好有坏,老夫不过是借好人之力,抗恶人之威罢了。”程在渊道:“我又不是恶人,你如今不会借那伙英雄好汉的力罢?” 赵修抚须笑道:“我自然无需向他们借力。但,你是否恶人,可难说得很!”程在渊终于压抑不住,怒道:“赵老儿,你莫不是嫌命长?”两手上抬,体内真气翻腾,眼看又要使出大九天手来。 程在天忙叫道:“哥哥,莫要这样!”程在渊看着赵修,冷冷笑道:“弟弟,你且躲开,瞧我如何教训他。”赵修和颜悦色地看着程在天,道:“小兄弟,你且躲开,瞧我如何让他长见识。”程在天惴惴不安,叫道:“哥哥、赵庄主,请手下留情!” 第11章 合纵连横(二) 程在渊道:“这个自然!”气沉丹田,把左掌抵在右掌后,正是一记大九天手中的“重叠九天”,波的一声向赵修胸口打去。赵修眼疾手快,忽的平地里又跃起一丈,右手前伸,楞伽指力便如箭般激出。 程在渊只感到一阵轻柔的风拂来,猜到不妙,忙向右趋避,心想如若叫他占了先机,岂不是难以应付?趁赵修尚未落地,双手又呼呼击出两掌来。但赵修却不落地,在空中兔起鹘落地转了半圈,绕到程在渊身后。程在天见他身法极快,隐隐若有所悟;又看程在渊双掌犹然伸展在外,全无还击的余地,急叫道:“手下留情,赵庄主!” 赵修指劲已出,点在程在渊“大椎”穴上,程在渊登时全身酸软,提不起丝毫力气。赵修淡淡笑道:“我要伤他性命,早就伤了,何必等到此时?”程在渊虽自知输了,嘴上可不肯逊让,说道:“赵老儿,我不过是身法不及你,力道我可比你强多了!” 赵修道:“不错!这大九天手,甚是刚猛凌厉,比少林的“大力金刚掌”、唐门的“问山掌”还要强上不少,若是高人使出,可真有翻江倒海之威。只可惜你根基尚浅,内力不济,便是这样一等的武功,也发不出五成的威能来。”程在渊道:“便只有一成,你也接不住了,何须再多?”赵修道:“那按你说来,还要再比一场?” 程在渊道:“你解了我穴,我回去学了轻功身法,再来和你对战!”赵修笑道:“一年前,你也和我打了一场,最后却又怎样?”程在渊顿时默然。赵修便对程在天道:“他一年前在西域劫夺客商的财物,被我阻挠,心中不忿,便说要与我一战,那时我便教训了他一顿了。” 程在渊脸一红,道:“你快解了我穴,我日后必会再来讨教。”赵修道:“解了又何妨?”楞伽指在他“大椎”穴上一点,他便感到气血渐畅,全身都能动弹了。 程在渊往前走出三步,才回过头来,看着赵修。他个头比赵修还高出不少,显得气势凌人,仿若他才是胜者。只听他说道:“赵老儿,你莫要猖狂,待我学成了,你便只有哭爹喊娘的份儿了。告辞!” 程在天见他竟说要走了,说道:“哥哥,这……我尚有许多事情要向庄主请教。”却又听他问道:“你走不走?”赵修对程在天道:“程少爷,你还是先回去罢。只是下次来时,自己来便好。”程在渊见他仍只对着程在天说话,更不提到自己,冷哼了一声。 程在天道:“赵庄主,此时前来仓促,不及准备礼物,却又仓促离去,庄主见谅。”赵修笑道:“不怪,不怪!事出必有因!”程在渊想道:“你如此说,莫不是知道一切都是我作的主张?”拉着程在天的手,说道:“弟弟,何必跟他多说,走罢!” 程在天又说了句:“庄主,他日再会!”便和程在渊齐步同行,出门离去了。赵修在庭院中踱了几步,暗暗叹息。 程在天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赵庄主所说,是真的么?”程在渊道:“这个不假。大丈夫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的确曾败于他手,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顺手捡起一块石子,扔出来四五丈。程在天见他并没动气,又问道:“那赵庄主说你曾劫夺客商的财物,也是真的么?” 没料到他这时变了脸色,大声道:“真的,真的!他赵老儿说的,哪里有假?”但他望着程在天,脸色又渐渐平和了,继而说道:“不是我想去打劫他们的东西;我最终去打劫了,实是有自己的苦衷。”程在天问道:“那是什么苦衷?” 程在天看他神态突然间扭捏起来,手脚颇不自然,好几次欲言又止,便道:“哥哥要是不想说,就不说好了。”却听他说道:“这个……说便说罢。一次我在昆仑无眠峰下,瞧见了个俊得很的波斯小美人儿,向我这边走来,我想上前和她说话,苦于她身边有着许多护卫,只好躲到一边,屏息静听。 “她所说的乃是波斯语,但我听得明明白白。只因王教主曾说,在天山之麓有个天方教,虽与我明教同为波斯所传,但与我教教义不合,多年来屡有争执,彼此血拼不休。我教自入中土以来,隐隐然自成一派,和那波斯总教甚少往来,教众多为汉人,说汉人语言;那天方教却仍听波斯人的差遣,教众也大多是波斯人。王教主瞧不上波斯语,却让教众人人都学,为的是他日对付天方教时多少增添一些胜算。 “也正因如此,我才听懂了她跟护卫说的话。弟弟,她的声音比画眉还温婉动听,你绝没听过,我在那日之前也没听过。她说了好多句话,但我脑中只记得这句:‘我最爱玉观音雕花项链了,你们能给我找来么?’ “我看着她到了那里唯一的一处客栈中歇脚,心想买到了项链便能送去给她。恰好这时杜英又跃到我身边,可见他是一直在察看我的动静。他问道:‘程兄弟,你现今在干什么?’我便对他说,我要买一堆玉观音雕花项链。谁知他却说道:‘我们在这昆仑山中,人烟稀少,如何有人卖这种稀奇东西?唯有问问过往客商,或许能买到。’ “教主和杜英常带我出去玩乐,但给我的钱财却少之又少,我好不容易找到有这种项链的客商,他们却说我的钱不够。我一急之下,才用了武艺,把项链夺了去。 “我如此做,杜英是不管的;谁知这时那赵老儿竟也来了,把项链归还了原主,又和我斗了一番,把我打伤。杜英见我吃亏,想要出手,可那赵老儿带来了一大队人,有和尚,有道士,有唐门子弟,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我俩只好窝着火走了。正是此事,让我跟他结下了不小的仇怨,等我他日学会了轻功身法,我必定要再寻他算账。” 程在天道:“哥哥,这终究是你的不对,怎能怨他……”程在渊定睛瞧着他,道:“你要是遇上我的情状,九成也要去抢夺的。” 回到府中,程母问道:“又出去浪荡了罢?”两兄弟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了。 几日后的一天清早,一匹快马飞速到了门前,有人在门上有力地敲了三下。程在天欢快地叫道:“是爹爹回来了!”冲到门边。阿恭尚在发愣,回过神来时,咯吱一声,门已被他亲自开了。 程父名叫程德维,平时举止庄严,与人并不十分亲近。阿恭向他低头行礼,说了声“老爷回来了。”只见他点点头,驰马进门,下了马,一只瘦削的手拍了拍程在天的右肩,淡然笑道:“天儿,咱父子可有几日没见了。” 程母和仆人都是脸带喜色。程在天道:“爹爹,哥哥也回来了,只等着你归家来。今日终于是团圆啦。”程德维惊道:“你说的是谁?”程母又道:“便是小时不见了的渊儿!” 程德维听完,手足一时乱了,急切地问道:“那怎的不见他?”程在天道:“他昨晚……诵读诗句到半夜,因此困倦,尚未醒来。” 程德维道:“好!”却又双眉一颦,轻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也罢了,下次再见不迟。”他不过和程母谈了一阵,便说道:“我即刻便要回资州去。这蒸糕是资州一大美食,多分一些给渊儿。”话毕把几块蒸糕放在桌上,又骑着马一溜烟走了。uu看书 ww.uukanshu.cm程母目光闪烁了许久,到马蹄声止歇,也便平复如常了。 程在渊醒后,自然嗟叹了良久不提。兄弟两人到了夜里更加紧练功,练了数月后,程在渊愈来愈得意,自感掌上劲力突飞猛进,只是一时未能施出;程在天却暗暗担忧,生怕他的手水肿起来,又觉《幽冥神功》玄深难测,多有不明之处。 第二日,程在天和阿友备了礼物,带着《幽冥神功》去见赵修。他知道哥哥必然不许,便没告诉他。走出几里路,阿友道:“二少爷,既然这五毒掌害人害己,你怎的不劝劝他?”程在天道:“我苦劝了好多次,他都不以为然,那时我也是十分担忧。但他练了后,双手并无水肿,出掌也没赵庄主说的那样可怖,想来是可以练的。” 阿友便合上了嘴,又往前走了。四下人烟稀少,程在天这时想道:“不知周大哥和嫂子到了客栈,寻不着我,会如何想?他们又为何不来找我?唉,也不知湘竹是否还在人世。” 眼前忽的闪过一个身影,那身影不长,轻巧灵动,如梦似幻。程在天和阿友立时左右察看,很快看见了一个身着绣衫罗裙的小女孩儿,十二岁上下,面容姣好,明艳动人,一双水灵的剪水眸也在打量着他们。阿友想道:“这小娃娃长得当真不错,就是稚嫩了些。”程在天想道:“这个小妹妹秀美尽妍,真是少见。” 阿友竭力压低了声音,想要柔和些,说道:“小娃娃,你这样瞧着我们干什么?”那小女孩儿朱唇欲启,骤然间又神色惶遽,小声又焦急地说道:“大恶人在屋子里,快躲起来!” 第11章 合纵连横(三) 程在天和阿友静下心来细听,果然听见不远处的破茅草屋中,有人在喃喃细语。见那小女孩儿躲到了屋后,程在天和阿友也连忙跟了上去。三人都蹲下了,想要听听屋中的人在说什么。 屋中的人话音极细,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说的又是不大纯正的汉语,像胡人口音。阿友耳力最佳,把他们所说的听清了大半。程在天和那小女孩儿听阿友详述,加上自己所听,才明白了许多。 原来那屋中有好几个人踱步之声,但说话者却只有两人。一个较粗的声音说道:“莫兄弟,你这样说可就客气了。”另一个较尖的声音说道:“谭兄弟,久闻贵教龙教主是世间罕有的高人前辈,只怕唯有‘四君子’方能匹敌,我们教主也自承不及。由此可见,贵教的武功远在我教之上,今后还得请你们多指教才是。”程在天听到“龙教主”时,心中一震:“这个姓谭的莫非是五毒教人?” 较粗的声音又说道:“哪里的话!你我两教既然结了盟,便都是兄弟一般,自应同心协力,哪有藏着宝儿不露的道理?只要你我两教心往一处走,莫说对付唐门、明教,便是称霸整个武林,也是不难的事。”程在天想道:“原来他们要对付的是唐门和明教,此后还要称雄武林!但五毒教手段狠辣,为人所不齿,怎会有帮派愿与其结盟?” 正不明所以,那个较尖的声音又说道:“谭大哥说得是!哈德桑教主平常便说,龙教主手段高强,又对我天方教大为关照,是个极强的援手。”程在天想道:“这派教主叫哈德桑,好奇怪的名字!教派却又叫天方教,莫非是由西域天方之地传来?哦,是了。他的话音尖利,与中原人大不相同,是异域人士倒也不怪。” 较粗的声音又道:“哪里哪里,我教也要依赖你们相助。龙教主暗地里跟我们说,贵教有一种名叫“乾坤大挪移”的神功,诚为武学高峰,练至高层更有诸多妙用。贵教若能把这神功相传,我们真是不胜感激!”较尖的声音道:“这个,倒有些难办了。这种武功,与“大九天手”一样,历来只有教主才能修炼,怕是不能传予外人。”较粗的声音道:“那,听说你们尚有一种叫做玉阳掌的武功,可否相传?”较尖的声音道:“这个倒是没什么难处。” 那较粗的声音笑道:“哈哈哈哈,咱兄弟都把自家厉害的拿出来交换,大家都有益处,大家都能强劲不少。只要大家伙儿再筹划个两三年,练个两三年,将来到了江湖上还有哪个门派是咱们的对手?必定能像龙教主所说,‘五毒通神,毒杀唐门;天方正道,荡灭明教;两派同心,称霸武林’!”那较尖的声音道:“哈哈,谭兄弟说得是,龙教主也说得妙!”程在天心中暗想:“你们真是好大的口气,两派结了个盟,便想着要吞天吐地!” 他们说完了,便静寂了一阵,阿友便在这个空隙把他们所说都大体讲了一遍。那小女孩儿如兰藕般的纤纤素手托着腮,听他讲完,一双圆润清澈的眼睛瞧着他,温声说道:“西瓜叔叔,你的记性真好,耳力也好,这样怪异的话儿也听得清楚!” 阿友细细听来,眼前这小女孩儿虽不敢放声说话,音量颇小,但说起话来空明通彻,犹若银铃,顿觉可亲可爱。程在天也听得有些呆了,心想:“这小妹妹说话,倒像是黄鹂鸟在唱歌,真是悦耳动听!” 阿友听她说完,方才醒转过来,问道:“小娃娃,你叫我什么?”那小女孩儿嫣然笑道:“西瓜呀。你的样子瞧着不像西瓜么?”程在天嘴掩不住,也噗嗤地笑了。笑毕便问:“小妹妹,那你瞧我像什么?”那小女孩儿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像一根竹竿儿,哈哈哈!” 阿友等他们都笑完了,便说道:“好啦好啦,小娃娃,你为何会在此出现?又为什么如此害怕屋内的人?”那小女孩儿动人的娥眉微微一弯,说道:“是我爹爹陪我出来玩儿的,可他刚刚又跟人打起来了,我觉得无聊,才到这儿耍一耍。屋里是五毒教和天方教的人,爹爹说他们最爱抓小孩子来吃掉。”说到此处,终于压抑不住,惊骇地道:“我好怕……爹爹不在,他们看见我,会吃了我……” 程在天略有些不知所措,忙道:“小妹妹,你别怕,有我们在,你不会被吃掉的。”又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爹爹是谁?我们一同寻你爹爹去,你说好不好?”那小女孩儿道:“我叫罗裳,我爹爹是明教的大法王……”倏忽又星眸微转,颇不信任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又用同样的神色看着阿友,问道:“你们的武功,有我爹爹的高么?” 阿友忙说道:“我家二少爷少年英雄,天下的人武功只有比他低的,没有比他高的。”罗裳咯咯地笑,说道:“是真的么?你们可不许骗我。” 谁知这一下竟让屋内的人听出了动静来,那个较尖的声音便道:“谭兄弟,屋外像是有人说话,咱们出去瞧一瞧罢。”紧随着便听到屋内一阵脚踏地的声音,看书 wwuukansu 从这声音看来,屋内有不少人。程在天一阵惶急,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急忙招手,示意阿友和罗裳快逃走。 但屋内那个较粗的声音的一句话,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都止住了。只听那声音说道:“莫兄弟,你铁定是听错了,哪有什么声音?”那较尖的声音问道:“众位兄弟,你们可听见屋外的响动没有?”屋中便涌出高低各异的声音,有的说道:“有,有!”有的说道:“没有,没听见!”阿友细细听去,屋内说“没有”的人,比说“有”的人多了许多,便示意程在天不必心慌。 程在天心神稍定,侧眼一看,罗裳正掩目蜷缩,一双玉臂虽极为纤弱,却在紧紧环抱着她自己,不禁升起怜惜之念。阿友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向程在天使了个诡秘难测的颜色。程在天眼神游离不定,迷惑地看着他,只见他伸出了双手,作势要把程在天抱住。 程在天迅即会意,贴近数寸,把罗裳轻轻搂着。罗裳一惊,伸出素手推了推他。程在天并没用力,但她推了三下,却没能把他推动。罗裳眉目间颇有些不情愿,但却低了低头,不再抗拒。 程在天的脸却在一时之间猩红起来,想道:“我,我怎能如此轻率?她,她是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像是仙女下凡,我莫说挨着了她,就是盯着她看,便算一种亵渎了。”狠了狠心,把双手抽开。 罗裳却把双眼睁开了,眼睛里放射出纯净无暇的光芒,身子向右挪了挪,与程在天相距更近了。想了一下,又往前挪了数寸,距阿友又更近了一些。 第12章 众生同罹害(一) 四下和风微醺,程在天闻着罗裳身上沁人心脾的清香,不觉自醉。可他并没闻得多久,便有一个粗鲁大汉的嚷叫声,把他吓住。那大汉的声音虽粗犷暴烈,但他却没听清,直至那大汉再说了一遍,才听清了。 那大汉口中叫嚷着的是:“你们这两个贼人,作速把我女儿放开,不然莫怪老子不客气!”这一声震动了整间茅草屋,把屋顶几根茅草掀得飞了出去。屋内顿时发出一阵呐喊声:“兄弟们,我就说有动静,如今不假了罢?”“废话少说,咱们出去瞧一瞧是何方神圣!”“千万小心,这个叫嚷的人内力挺深,有些来头!” 那七尺高、铁塔般的大汉又瞪了瞪程在天和阿友,阿友忙道:“这位大侠,我们并没对你女儿怎样,不信你问她。”程在天点头。谁知罗裳却飞快地站起,扑到了那大汉怀里,又指着程在天道:“不,不!爹爹,他……他欺负了我。” 程在天一时局促,道:“我……”恰在这时,屋中的人一窝蜂涌了出来,分作两行,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那大汉瞅着程在天和阿友,怒道:“你们两个,莫非也是他们的帮凶?” 阿友情知不妙,霎时装作一副憨傻可掬之态,说道:“你们不卖东西,怎的便要打架?走罢走罢,咱们到别处买东西去。”扶起程在天便要走。那两行人的前头,各自走出一个人来,抢上两步,揪住了程在天和阿友的衣襟,齐声说道:“你们这两人来路不明,还偷听我们说的话,这便想走?” 那粗鲁大汉呵呵笑道:“你们演得好大一出戏!”程在天只见揪住他的人高鼻深目,身穿窄狭的胡服,头戴一顶白色的六角帽,用尖而怪异的腔调说道:“你说什么?”正和那个尖利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大汉冷冷地道:“你们是要演一出戏,待我一个不小心,便出手偷袭,致我于死地,如此伎俩又怎能骗得过我?” 阿友在他们说话之间,早已十分恼怒,想要挣脱揪住了自己衣襟那人的手,但用尽了力气,竟没能使这矮瘦汉子脱手。阿友一拳击出,要打他的鼻子,但拳头只伸出几寸,自己的手腕便被他瞬间拿住,轻轻一掐,立觉酸软无比,手便松了。他又猛地点了阿友身上的“膻中”穴,打了他几个耳光,才对那大汉道:“罗擎天,我们想要杀你,又何须使什么伎俩?” 程在天很快听出,这个矮瘦汉子正是那个在屋中粗声说话的人。他此时眼见阿友被辱,自己也被揪住,顿时勃然大怒,想道:“白老谷主传我的高深武功,我没用来伤过一个人。如今我不出手,你们还当我是好欺负的,肆意凌虐了。”怒气上冲,想要运劲。 那白帽人见他面有异色,道:“你想怎样?”阿友却使劲摇头,其意甚明:叫他先忍一忍,不要轻举妄动。阿友虽只是他府中一个仆人,但看事甚准、处事得当,程在天往往也听他所说的去办。于是程在天收住了气,竭力隐忍不发。 只见那叫“罗擎天”的大汉抚着罗裳纤细柔顺的青丝,问道:“阿裳,你怕不怕?”罗裳娇声道:“只要爹爹在,阿裳就什么都不怕。”罗擎天道:“阿裳乖,爹爹现今要杀一些人,你要是害怕,便闭上双眼。”罗裳道:“我不怕,但我不想看爹爹杀人……”双眸一合,不再说话。 那矮瘦汉子道:“罗擎天,你想要杀人,也不看看站在面前的是谁。如今‘铁杉侠’谭刚、‘夺命手’莫坤在此,身后还有许多得力弟兄,看究竟是谁杀谁?”罗擎天笑道:“不过是五毒教、天方教的残孽,何况还是这两教中的无名小辈,老子会怕你们么?” 那矮瘦汉子道:“我谭刚先来试试你的本事!”话音落处,一掌已带着风势击出。罗擎天见这一掌带着风声,已擦到了耳边,忙窜跃开来,心想:“他的掌力虽不及我,来势却是极快,真不是易与之辈。” 原来这谭刚是五毒教中的特使,功力虽与五圣王不可同日而语,但也算得上教中的佼佼者了。此次只因天方教教主大驾到了中原,龙教主又有要事不能亲迎,知道他极为忠心,便命他备好厚礼,去和天方教教主商议两教盟好的事宜,不想却先遇见了多年的相交、天方教中人莫坤,便与之攀谈起来。 而这时他们往日的死敌,罗擎天,竟自己送上门来,又岂能轻易放过?谭刚和莫坤都曾被罗擎天打成重伤,尤其是谭刚更被打落了两只门牙,因而他进招求速求快,想要马上格杀罗擎天。 但罗擎天岂是等闲之辈?等谭刚再出一掌时,只见罗擎天五指略弯,掌不似掌、爪不像爪,忽然间大喝一声,卷起一股热腾腾的风来,谭刚的掌力一与这股劲风相碰,立时便化为乌有。场中众人均感一阵炙热,站在罗擎天对面的人更像是置身于一个大火炉中。 谭刚惊道:“焚风手!”两行人众听见这“焚风手”三字,也各自惊惶万状。那白帽人莫坤舍了程在天,与谭刚一道运功相抗。但这股劲力非比寻常,如行云流水般,冲不开、打不散,谭莫二人脸上均现怖惧之色。 程在天见他们都对自己和阿友不管不顾,便去解了阿友身上的穴位。阿友低声道:“二少爷,这时我们不声张,便没人理会咱们。咱们且莫离去,也莫要插手,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程在天不自主地瞥了罗裳一眼,道:“你说的是。但那些送给赵庄主的礼物,你放到哪儿去了?”阿友道:“那些东西留在屋后了。如今是生死大关,一时也不能去顾这些了。” 谭刚心想:“要是再多熬些时候,麻烦可就大了。”便对莫坤道:“莫兄弟,你先对付他,我去抓他女儿!”绕开了呼呼的烈风,想要跃过去,拿住罗裳。罗裳一听这句话,睁开了双眼,玉容失色。 罗擎天见爱女有危,急切想要救护,斜刺里只见莫坤双手一翻,斜着向自己下身削来。罗擎天忙把掌力回收,前腿一蹬,把他这“夺命手”闪过了,又去追谭刚。身后的莫坤仍在发功,但罗擎天听音辨形,“夺命手”一次也没伤着他。 罗擎天这一下后发先至,与谭刚相距只有七寸,伸手便施展出“大擒拿手”,猛向他右肘的肱骨抓去。这一抓方位正好,又凌厉之至,若是让他抓上了,非得伤筋断骨不可。但谭刚却在他就要抓中时,右肘猛地向前一拐,身子向后一转,左手又向他手腕抓去。 罗擎天终究比谭刚高出一筹,侧身避开,右手已搭在了谭刚的左肩上。只听喀啦一声响,罗擎天已把谭刚的肩胛骨撕碎,废了他一根手臂。莫坤大惊,夺命手便一招招快似疾风地劈过来。罗擎天一脚把谭刚踢倒了,与莫坤缠斗。那两行人饱受炙烤,到此时才平复过来,也一哄而上,大叫道:“杀了这明教妖孽!” 罗擎天见许多人都涌了上来,但一个个人除了莫坤外,都不去跟他相斗,而是想去拿住罗裳,忙挡在罗裳之前,惊道:“阿裳,阿裳!爹爹不该带你出来!”两耳听得一阵风声,知道莫坤手上劲力又到,忙又调转真气,再使出一招“焚风手”来。但他生怕爱女有失,心神颇有些不宁,体内真气未能尽数凝集起来,故而此次发功,便没了方才那般强悍的气势。 他心中清楚,这“焚风手”固能把敌方的劲力化为乌有,也能让敌方陷于痛苦,但耗力极剧,又无法真把敌方杀死,长此以往实非良策。uu看书 uuknshu.cm 他此时心中盘算着如何带她逃走,但在众人重围之中、莫坤猛攻之下,又怎能安然离去? 只见罗擎天把双手左右挪移,所指之人,无不口干舌燥、身热心慌,不敢再妄然走近。但有几个人绕到了罗裳身后,罗裳往回一看,受惊不浅。罗擎天叫道:“阿裳,蹲下!”罗裳依言蹲下了,罗擎天便往后一转,炙热的真气从手中喷薄而出,把那几个人也烤得周身火热难熬。 罗擎天问道:“阿裳,你如今怕么?”罗裳又站起身,鲜活粉嫩的手仍旧有些颤抖,但口上仍叫道:“爹爹,阿裳不怕!”罗擎天强笑道:“好,好孩子!”忽的气血上涌,干咳连连。 阿友看了良久,这时低声对程在天说道:“少爷,眼看这个姓罗的就快撑不住了,你既学了高明的武功,如今便是出手的时候了。”程在天道:“你是说,我该帮他?他是好人么?”阿友道:“他未必是,但他女儿实属无辜。你先把那些什么五毒教、天方教的人点了穴,再跟姓罗的好好讲些话,他心念你相救之恩,必然不会伤你。”程在天问道:“我能胜过这么多人么?”阿友道:“我瞧他们是三流的货色,绝非二少爷的对手!” 程在天又往罗裳脸上瞥了一眼,只见她被笼罩在罗擎天的魁伟身影之中,光彩不至,但仍掩不住满面的动人颜色。于是他不再犹豫,说道:“好!”忽的身躯挺立,楞伽指力倾泻而出,点在一个人的“大椎”穴上。众人见这个瞧起来弱不禁风的俊美少年,竟有如许高明的点穴功夫,大为着忙,不一会又有几人被点中要穴。 第12章 众生同罹害(二) 这时罗擎天内力所剩无几,焚风手再也使不出来,便催动指力,想要点住莫坤的要穴。他这路指法却是十指齐发的“多罗叶指”,修习不过两年有余,并不精熟,但他随意而发,仍是巧捷无比,莫坤只得四处闪避,每躲三招,方能攻出一招。 这时谭莫二人的手下,又分作了两队,一队往程在天扑去,一队去助莫坤对付罗擎天。罗擎天终究是饱历战阵,虽气息渐衰,肩上、手上挨了几下轻伤,但犹然镇定自若。而程在天历战不多,眼见三四人近身,几道掌力传到了耳边,几乎便要落荒而逃。 程在天退到阿友身边,还欲再退。阿友却不知何时已把满装礼物的包袱拿在手上,飞速从包袱中抓出一把石灰粉,往前便撒。好几个人的眼睛被石灰撒中,不能视物,只得啊呀乱叫。程在天忙又回头,把那几人要**位都点住了。 他这次出击连连得手,再也不惧,大步上前,把莫坤旁的人也依次点了穴。正在得意间,阿友却高声叫道:“快躲开!”他知道阿友定是在叫自己,不假思索便平移了两步,只听梆的一声,一股劲力撞在他原先的位置上,把黄泥地炸开了两寸来深。 程在天转眼一看,原来是伤重倒地的谭刚,在剧痛之际,仍旧用右掌发力,发出了这雷霆一击。程在天听过赵修和白胜雪的教诲,知道重伤之人倘再强自运气,将使自身更难痊愈,甚或气竭而亡,而这谭刚仍勉强提气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不知是冥顽,还是决绝。 他见谭刚还想运气出击,说道:“谭前辈,晚生不过是想让你歇一歇,以免气竭。”点了两下,把谭刚的“膻中”穴点中了。谭刚气道:“你这小崽子果然便是和他一路的,还充什么好人?”双目紧闭,不再说话。 阿友叫道:“二少爷,姓罗的脸色已经变白啦,快去救他。”程在天便撇下谭刚,径直往罗擎天那边奔去。在莫坤身边的几个人见他到来,竟都远离了莫坤,奴颜卑色,叫道:“大老爷,小的服了,从今开始投靠大老爷,听大老爷的。求大老爷饶命!” 程在天见这几个人装束与莫坤无异,都是胡人模样,自己鲜有见过,一时觉得奇怪。莫坤本来是困兽犹斗,见手下一一都没了斗志,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再死战,也是无谓,你们要杀便杀罢。” 罗擎天苦战良久,终于脱了险境,面前大敌也拱手认负。于是他哈哈地笑,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摆不定,却兀自大笑不止。程在天和罗裳同时伸出双手去扶住他,双手碰在一起,程在天这才得知她掌心有汗,触时更觉圆润,像是触在湖中出水的莲花上一样,想道:“阿裳妹妹定是太过担忧她爹爹的安危,掌心才会这么多汗。” 罗擎天粗暴地把程在天的手推开,说道:“你救了我父女俩人,老子真是不胜感激。可老子还无须你扶。”在罗裳的搀扶下,慢慢站定,却对着莫坤开怀笑道:“莫兄弟,何必这样?我向来知道你是个英雄,既武艺非凡,又义气深重,对你好生敬佩,怎会伤你性命?” 莫坤道:“那,你的意思是……”罗擎天笑道:“何止是我,我明教许多弟兄,都对你甚为仰慕,盼着你进我明教,一同除恶扬善,布施圣光。莫兄弟,来我明教罢,王教主必定不会亏待了你!”莫坤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可我们入天方教之时,都在真主面前立誓,要忠于真主,永世不叛,怎能不守诺言?” 罗擎天指着程在天身边那几个天方教教众,道:“莫兄弟,你今日可瞧得分明了,他们也曾立过誓,可还不是改投他人?你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因信了歪门邪道,才一时蒙昧。你想,他们叛教,可真的是背叛了你们的什么‘真主’?非也!他们不过是弃暗投明,自认了以往的罪孽。” 莫坤嘴唇一动,似乎要说话,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罗擎天又说道:“五毒教手段狠辣,肆意杀人,你们的哈德桑教主却非要与之结盟,陪着五毒教干了许多坏事,弄得声誉大损。我素知你对这事也颇为不满,多次苦谏,奈何教主不听。时至今日,你还何必再留恋这天方教?我这一番话,诚恳之至,没有半句是假。” 他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又戳中了莫坤心中痛处,只见莫坤终于对着他深深一揖,道:“罗大哥、罗法王,你对我这般好,从今往后,我便要加入明教,绝无二心!” 罗擎天笑道:“好,好!今日明教又多了一个能手,我罗某人又多了一个好兄弟!”他知道莫坤说一不二,既然归顺,便决然是真心,更不迟疑,在罗裳的搀扶下走上前,双手跟莫坤的手握在一起。 罗擎天又望向谭刚,道:“谭牛鼻子,你怎的闭着眼,还口鼻流血?莫兄弟,你上去瞧瞧。”莫坤便去探他鼻息,哪里还有气在?想起他虽是五毒教人,作恶不少,却和自己互为知交,如今竟自绝经脉而死,心中一阵悲怆。 罗擎天道:“他死了么?”莫坤道:“是。他经脉尽断,早已死了。”罗擎天道:“牛鼻子倒也算个壮士,我定会把他厚葬。”又指着程在天身边的人,喝道:“你们莫不是认错了人?不知道哪个是这里最大的?”那几个人忙又到了罗擎天身边,道:“参见法王,小的愿追随法王,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 其余几个被点住了穴的,哪里还敢嘴硬?一个个也说起同样的话来。罗擎天便让莫坤把他们的穴一一解了,得意地瞧着众人向自己行礼。行完礼后,又命几个人到茅草屋中,搜出满箱的珠宝,放在他面前。 程在天不禁叹息,问阿友道:“我这般救他,真是做对了么?”只见罗裳笑靥如花,注视着他,道:“你做得对,谢谢你救了我和爹爹。”程在天双目与她对视了一刹那,便移开了,心中依旧有些怅惘。 罗擎天对他说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功夫倒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程在天看了看罗裳,道:“我叫程在天。‘程功积事’的程,‘在水一方’的在,‘天保定尔’的天。”罗擎天是个粗人,听他说得文绉绉的,便焦躁起来,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又道:“我瞧你并不识得我,却这般相助,也是个知晓是非的人。不如也入我明教,我教你几样更强的武功,如何?” 程在天道:“我不想入什么门派。”罗擎天又问道:“那你可要分些珠宝?”程在天道:“不必。” 罗擎天瞪视了他一阵后,长袖一拂,说道:“咱们走罢!姓谭的尸首也带上。”罗裳便扶着他,背后的莫坤领着许多人,带着珠宝,拖着谭刚的尸首,随他迈起步来。走到程在天身边时,又说道:“你个小牛鼻子,倒也挺倔。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明教威明法王罗擎天。你日后若需资助,随时可上光明顶总坛来找我。” 程在天并未答话。阿友叫道:“走好,不送!莫要回头!”罗擎天哼了一声,大靴子踏在地上,踏出滚滚黄沙。罗裳却回眸一笑,目光越过人群看着程在天,放射出感激的神采。 程在天一愣,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又响起,罗裳早已被人群遮掩得丝毫看不见,脚步声慢慢变小,慢慢远去,罗裳也已随着父亲消失不见了。程在天也便陷入了更深的怅惘。 阿友粗里粗气地笑道:“二少爷,用不着惆怅,他日还有再见的时候。”程在天道:“你瞎说什么?对了,那本《幽冥神功》,可有被人拿了么?还在包袱里么?”阿友打开包袱,拿出来了《幽冥神功》,道:“二少爷吩咐小的要仔细了这书,我怎敢大意?” 程在天笑了笑,又往包袱里头看,竟有两个千机匣,吃惊道:“千机匣!怎会有千机匣?”阿友笑道:“二少爷被唐门人带走时,小的便想,没些手段在这乱世是活不下的了。想来想去,只好去求赵老头想想办法,赵老头后来便送了四个千机匣来,uu看书 wuuknshu.cm 内装暴雨梨花钉,又让人教我去用。今天小的生怕出去有危险,便在包袱里带了一包石灰粉,两个千机匣,以防万一。” 程在天佯作发怒,道:“你事先不说,打的是什么主意?”阿友垂下头,说道:“这……我……”忽的见他又转怒为笑,道:“好啦好啦,我是吓你玩玩,今天你要是不带这些来,我这条命,不知道还在不在呢。”阿友道:“啊呀,二少爷,你可把我吓着了。” 程在天笑道:“不是你心里有鬼,怎会被吓着?”阿友也笑道:“哈哈,二少爷,你心里没鬼,方才跟那群人对战,不也吓着了么?” 程在天道:“我哪有吓着了?”不过走出了几步,忽感一股迎面扑来的尸臭气息,愈来愈浓,愈来愈厚。他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鸟粪所致,但愈是前行,气味愈是浓厚,他便隐隐猜到了这气味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前面是一大排木做的民房,竟数不清有多少户人家,触目之处,全都残破不堪,有的大火未熄,有的门柱折断,倒塌在地。在这些房子之前,血流满地,堆叠着难以计数的死尸,一个个面呈紫黑色,全身脏腑都流了出来,和锄头、竹莜、草帽杂在一起。 他虽在此前也见过了死人的状貌,但这时死了如此多的人,真是惨绝人寰,叫他又是惊诧,又是恐慌,又是悲戚。更何况,瞧这些死者大多是农夫打扮,死相又十分像是赵修所说的五毒掌法所致,令他想起了手段毒辣的龙紫阳,也想起了惨死树下的唐诵杰,脚上忽的似有千斤重,再走一步都是万分艰难。 第12章 众生同罹害(三) 阿友壮着胆子走近了那堆死尸,想要一看究竟。忽然,在那堆死尸里竟有一双滴着血的手在动,只见这双手把周围的死尸推开,一张满是黄泥和血的脸便露了出来,双目放光。这一幕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个不轻,颤抖着看了好久,才确信这是一个活人。 等那活着的人站起来时,阿友便向他问道:“兄弟,你没事罢?”没曾想那人竟跳到了阿友跟前,一把抓着阿友的手,嚷道:“有事,有事!你眼睛又不瞎,这里五十多个人都睡着了,有四个还压在我的上面,能没事么?”阿友奇怪道:“你说什么?他们……都睡着了?”他又道:“是啊,他们睡了好半天了,还是不愿起来,把我压得喘不过气。真是懒人,真是可气!” 阿友转身对程在天道:“二少爷,这人倒也可怜,死没死成,却变得疯疯癫癫的了。”程在天道:“可不是么?我们先把他送回家罢。”阿友便又问那人道:“你且说说家住哪里?有什么亲人?我把你送到你家,或是你的亲人处罢。” 那人早在听到“家”字时,脸色突变;再听到“亲人”二字时,便旁若无人地手足狂舞起来,嘴角咧开,嘻嘻笑道:“爹亲娘亲,唐门最亲!”阿友道:“看来,你也是唐门中人。我把你送到唐家堡,如何?”那人听到了“唐家堡”三个字,连连摇头,叫道:“不去,不去!” 阿友想了想,指着地下的死尸,道:“那,这些人是因何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睡着?”那人脸色阴郁,惶惶不安,道:“你不知道,两个时辰以前,来了个紫色的老鬼,差点把大家都吓死啦。大家都说他会吸人的魂精,只要他一吹气到你身上,你就被他吸走了魂,变成野鬼啦。这些人多半是怕他吸走魂精,才睡在一起,阳气一足,他就吸不走魂啦。” 程在天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我知道他说的是谁,是五毒教教主龙紫阳!”那人听到“毒”字,汗毛倒竖,叫道:“是了,是了!有毒,必然有毒。这老鬼一定是没能吸魂,就偷偷地下了毒,把他们都迷晕了。咦,怎的我没晕?” 阿友不去看他,对程在天道:“二少爷,据说这龙紫阳手段狠得不得了,若说这许多人都是他杀的,倒也没什么奇怪处。”程在天道:“这些人所中的掌法,正是五毒教的五毒掌法,赵庄主说,除了五毒教教主,谁也不能擅自去学,这下手的人,除了龙紫阳还有谁?唉,可这里还有他是活着的,却已然疯了,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又手舞足蹈起来,口中念念有词,道:“生是唐门人,死是唐门鬼,哈哈哈哈!”程在天和阿友又望向他,只见他从死尸堆中翻出来十几个破碎的素银面具,又翻出六七个裂开的千机匣,把匣子中的暴雨梨花钉抓起来看。程在天叹道:“这些平民百姓,实属无辜,龙紫阳为何要杀他们,我方才想不明白。如今看来,想来是为了杀唐门中人,或是杀红了眼,才滥杀了这么多百姓,造下了滔滔不尽的罪孽。” 阿友道:“二少爷说的是。龙紫阳杀的人、造的孽,是数也数不清、洗也洗不净的了。”程在天道:“可他已到了这个地步,怎的没有报应在身?”阿友道:“二少爷,小的常常想,这天道固然是有的,可它自个儿没法去责罚恶人、帮护好人,责罚恶人、帮护好人的事情,只能是靠人来干。” 那人又叫道:“好生奇怪!你们不用睡觉么?”程在天哭笑不得,道:“我们已睡过了。你如今想要去哪里,便说出来罢,我们带你去。”那人自言自语道:“去哪里?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歪扭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几步,又唱道:“青色的水,黄色的土,小小的人儿不知去何处!” 阿友还想过去扶着他,却被他狠狠用手推开,阿友原比他强壮许多,但他出手时带着一股疯劲,阿友也推不过他,只好悻悻地走开了。程在天也是无可奈何,道:“算了罢,或许他疯了,还能有些欢快的日子,也省却了不少烦恼。” 那人却又哼起歌来,疯疯癫癫地说道:“我该去哪里?该去哪里?哈哈哈哈,不相干,不要紧!”时而装作一瘸一拐,时而疾奔起来,歪斜不堪的身影在程在天和阿友的眼中渐渐缩小,终于连一个小小的黑点也看不见了。 程在天问阿友道:“我们……为何要到这里来?”阿友道:“二少爷,你莫不是忘了罢?你来前说得明明白白,你对这《幽冥神功》又有些一时读不通的地方,才来请赵老头详加说明。”程在天道:“是,是。我……我怎会把这个忘记了?” 阿友道:“二少爷,我瞧你是因为看了怕人的东西,心思一乱,才会把什么都忘了。”程在天道:“那,我们是否还要去见赵庄主?”阿友道:“如今四处都乱糟糟的,依小的看来,还是及早回去罢。” 程在天道:“可我们都走出了好一段路了,与赵庄也是相去不远,如今赵庄主尚未见着,怎能掉头就走?”阿友说道:“小的是想,前路虽短,却是吉凶难料;归路虽长,毕竟咱们走过,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之处。”程在天道:“我始终是想到赵庄去。我们快些赶路,待到去了赵庄时,就全然不怕那龙紫阳了。” 他这话音刚落,远处忽的响起千万重声音来,每个声音都在说道:“你又何必怕我?”程在天登时心惊胆战,叫道:“龙……龙紫阳!这是龙紫阳的声音!”阿友正惊讶间,只见一个身影如鬼如魅般闪过,一张紫棠色的脸便现于两人面前。 程在天几欲窒息,一时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阿友道:“他是龙紫阳?五毒教的教主?”对面那老者紫棠色的长袍无风自动,u看书ww.anshu口腹同时说道:“不错!老夫想,这世上再没第二个叫‘龙紫阳’的人了。” 阿友此前从未见过龙紫阳,只觉他发声怪异无比,再看他的脸,更是杀气乍露,叫人生惊。忽的又看了看他的手:两个手掌全都肿成荔枝一般大,从指尖到掌根,都是一片紫黑色,慢慢看得呆了。 程在天强抑忧惧,问道:“这里五十多人,都是你杀的?你为何要杀了他们?”龙紫阳冷冷笑道:“老夫杀人,多也是杀,少也是杀;杀他是杀,杀你也是杀,又何须什么因由?”阿友道:“如此说来,你杀的人远不止这个数?”龙紫阳道:“你说得对,可又不太对。老夫以往杀人不能算多,许多的人我也不屑于杀。但如今唐门猖狂,竟敢联络明教来对付我圣教,手段也卑劣了许多,老夫只好……” 程在天道:“唐门的手段怎的卑劣了?”龙紫阳笑道:“嘿嘿,小崽子,老夫就告诉你罢,但这也毫无作用。唐门不敢正面地来较量,有的躲在民房中,有的装扮成富家子弟模样,总之是趁我圣教的人不备,突施黑手。因此,老夫已然决定了,凡有窝藏、包庇唐门中人的,一概逢着便杀,决不手软。” 阿友道:“那,你怎知别人是窝藏、包庇,还是仅仅与唐门中人有交情?”龙紫阳冷笑道:“这个,老夫管不着!只要是和唐门中人交好的、帮过他们的,于我圣教都是有害无益,不如杀了干净!”程在天道:“那,你岂不是杀了无数无辜的百姓……”龙紫阳淡淡地道:“是又如何?为了我圣教,再多杀些人,又有何妨?” 第13章 飞鼠难及秋雁快(一) 程在天听他这般说,一时忘了害怕,斥道:“你这般残害人命,心中能安么?”龙紫阳道:“说来也怪了!老夫每晚都睡得相当安稳,从未做恶梦,也从未心慌。”阿友道:“二少爷,看来他要么是不长人心,要么长的不是人心。” 龙紫阳也不生气,反而笑道:“这话说得妙哇!大合老夫的心意。”阿友忽的低头弯腰,对着他嘻嘻笑道:“大教主,既然我这话说得妙,可否放了我走?”龙紫阳道:“我又没说要抓你,谈何放你?你这下九流的奴仆,快走罢,莫遮住了老夫的眼睛。” 阿友便拿着包袱,飞快地走了。程在天全然没想到阿友竟一声不响地脱身离去,忙叫道:“阿友!你到哪里去?”边说边要走。但他方迈出一步,龙紫阳便疾风般搭住了他的手臂,道:“小崽子,我让那个奴仆走,可没让你走。” 程在天一怒,另一只手伸出,想要点他穴位,但龙紫阳是何等人,一出手快如鬼魅般,先点在了程在天的“膻中”穴上。程在天道:“那你想要怎样?” 龙紫阳阴沉地瞧着他,说道:“嘿嘿,老夫寻思,你这小崽子可没那么简单。初时,我见你并无武功,十足的富家公子模样,却识得芸茹和那个穷酸的书生,连唐门中人都出手救你,我便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程在天听到一半,打断他道:“我……我大哥,大嫂……他们如今在哪?”龙紫阳道:“在哪?早见阎王去了!” 程在天一惊,口眼都张得大大的,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龙紫阳道:“老夫从未扯谎,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程在天道:“他们……怎会死了?”龙紫阳阴冷地笑道:“这都是拜你这个小崽子所赐,你竟不知道么?芸茹身为我教中人,不思报效圣教,却几次三番违忤我的令旨,最后还擅自放了你这个小崽子走。你走后不久,她便和那个穷酸书生一同发病,走不了;又怕老夫怪罪下来,只好自杀了。那个穷书生见没有活头,也便随她死了。” 程在天不觉已是中心如醉、痛彻心扉,但在悲痛之时,又心想:“他说的可未必是真话,我凭什么信他?”但又想到他对自己杀人之事,也是毫不隐晦,可见他虽是暴戾毒辣,却不爱欺诈,说的话又多半是真的。 龙紫阳道:“怎么,你是悲从中来,想要流些眼泪了么?”程在天叫道:“不,是你,是你杀了他们!你为何要杀了他们?”龙紫阳道:“那个全身酸腐的穷书生,我早就想要他的命了;至于芸茹,她原本是我教的得力干将,我不忍杀她,才给了她好几次机会将功补过。你走那一日,我便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她要是能把你和丐帮的小贼杀了,我便既往不咎。但她还是不听我命,放了你们走,这样的人留着还有何用?她便是不自杀,我也要代五圣清理叛徒。” 程在天道:“原来,你那日不亲手杀我们,是要让她来做这事……”龙紫阳道:“不错!你们这等杂碎,无需老夫亲自料理;若是老夫亲自料理,倒是大大的抬举你们了。” 程在天便说道:“那,你今日是要取我性命么?”他心知肚明,自己功力远不及龙紫阳,未战便知胜负,如今更被点住了要穴,要是龙紫阳存心要取自己性命,那自己是必死无疑,又哪里会有不死的道理? 但龙紫阳却笑道:“老夫早说过,取你性命无需我来动手。但老夫寻思,你既识得我圣教的人,又和唐门、丐帮亲近,身上定然有些什么奥秘,把你抓了,老夫便一定能理清其中的线索来由,大则掌控天下门派,小则要挟唐门、丐帮,总之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程在天道:“你这样想,可真是想错了……我不是江湖中人,更不懂什么江湖规矩,我之所以能跟这些江湖上的人相交相识,无非是缘分二字。”龙紫阳道:“小崽子,你既不说,我先把你一只耳朵切了,或是把你一条腿打断,你说好么?”心念一动,内力便上涌而来,真是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这时身后一个粗壮的声音喝道:“住手!莫伤我家二少爷!”程在天面露喜色,往回一看,只见阿友站在五丈之外,两手各拿着一只千机匣,正正指着龙紫阳。龙紫阳早听出了他的声音,冷冷地道:“你个下九流的人,我饶了你一命,你还敢回来,有点意思。” 只见阿友叫道:“姓龙的!这匣子里头是唐门的绝踪弹,你敢伤我家二少爷,我便敢用它来对付你,到时大家只好一块儿死。”这唐门绝踪弹的厉害,龙紫阳曾在五毒岭上见识过,那时唐门有几个视死如归的青年才俊,舍命把千机匣中的绝踪弹发射了出去,把五毒教众炸死炸伤无数,那几个青年才俊也一同殒命了。这绝踪弹极猛极烈,莫说射出,就是用拳头敲一下,也会轰然炸开,他虽有隔空取物的本事,但如今这千机匣毕竟是在阿友手中,他又怎敢妄动?只怕稍有不慎,性命也就没了。 龙紫阳盘算来盘算去,总觉得用自己万金之躯来换这两个人的性命,太不划算。于是语气稍稍平和了些,对程在天说道:“小崽子,你可真有门道,连唐门的绝踪弹也搬来了!”程在天望着阿友,百感交集,只是说不出话来。 龙紫阳和阿友都对这绝踪弹极为忌惮,不敢妄动,于是大家就这样僵持着。阿友怕龙紫阳近身,把自己穴位点住了,便始终远远站着。程在天并不知晓,阿友过去曾在不少江湖门派拜师学艺,武艺虽是连一星半点儿也没学到,江湖掌故倒是听说了许多,对各门各派也是颇为熟稔。他曾听师父说,五毒教的功夫极为高深,数丈之外即可点穴、杀人,自己虽从未亲身见过,但师父所说岂有不实?因而这时加意提防,没让龙紫阳瞧出什么破绽。 龙紫阳忽的说道:“罢了,罢了!老夫再也没空跟你们闲耗,我放了你们,你们走罢。”程在天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阿友手中千机匣依旧正正指着龙紫阳,叫道:“二少爷,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小的不敢掉以轻心!” 龙紫阳道:“我如今解了他的穴,让他走,行了罢?”说完,右手食指飞速探出,指在程在天“膻中”穴上,程在天便觉气息通畅,uu看书 wwukanshu.cm 再无阻碍。 程在天在龙紫阳说到“行了罢”时,心中暗暗地想道:“他总归是个大魔头,让他在世上再多留一日,都会断送了许多人的性命。我趁他解开我的穴时,突然发难,把他的要穴点住,便能除掉他了。事之成败,在此一举!”于是此时更不迟疑,四指同时伸出,往他的“膻中”穴点去。 谁想他竟像呆住了似的,任由程在天来点。程在天确信点中无误后,只见他木然站着,确实像是不能动弹的模样了。程在天和阿友都大为高兴,相对而笑,正要叫出声来,忽的程在天感到一阵冷风袭来,还不知晓是怎么回事,他的“膻中”穴上便轻轻一震,全身无力,再也动弹不了。 龙紫阳对着程在天笑道:“哼哼,练了一些三流功夫,便想着点老夫的穴?”程在天惊道:“你……你被点了‘膻中’穴,怎的还能动?”阿友脸现惊骇,道:“莫非是……”龙紫阳旁若无人地笑道:“不错!你们终究见识短浅,没见过世间还有这样一种移穴动脉的本事。今日见识了罢?” 原来,这种移穴手法正是《幽冥神功》中的精要,习练者全身经脉便似在无边草原策马奔腾一样,顺通无阻,全身经脉可逆行,可错位,可挪移,任世间再高明的点穴功夫,在这种玄妙的手法面前也是无从施展。而这也是历代五毒教教主精擅龟息功的奥秘所在,倘要用龟息功时,封住要紧的经脉,气血自然止凝,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死了一般。但施功者若要还原到常态,只需对被封住的经脉稍加挪移,气血便又有条不紊地运转。 第13章 飞鼠难及秋雁快(二) 程在天和阿友所见的,乃是当世一种难以轩邈的功法,寻常人哪有什么机会瞧着?程在天见又被封住了穴位,再想制服他已是无望,便说道:“罢了,杀不了你这老怪物啦。”龙紫阳道:“但老夫也不敢杀你,嘿嘿,这唐门火药,可厉害得紧。” 说完,龙紫阳又反手狠狠地给了程在天一个耳光,打得他左耳半边都红了。龙紫阳笑着对阿友道:“我打他一个耳光,你不至于发动千机匣罢?”话毕,又反手打了他两个耳光。阿友气得连连哆嗦,口中叫道:“姓龙的,你可别欺人太甚!” 龙紫阳道:“我不敢杀他,你也不敢发动机关。那便由我打他十几个耳光,大家再来说话罢。”又扬起手掌,转向了他另一边,想要打他右耳。程在天羞愤交加,骂道:“老怪物!老魔头!”龙紫阳见他骂得越起劲,便打得越用力,如此又打了好几个耳光。 阿友看着,也只能大喊住手,没别的法子。转眼间龙紫阳又打了程在天三四个耳光,这次打得快捷无伦,显然用的是上乘的手法,让人不觉眼花缭乱。程在天只觉耳痛难忍,耳中嗡嗡地响,心中怒气更是难以克制。 龙紫阳斜眼瞥了阿友一下,又挥掌想要望程在天耳朵上打去。程在天满面涨红,想道:“唉,如今只能这样任他羞辱,真是比死了更难受。只是可惜了阿友,他要是一时之间忍不住,便要和我们同死了。”他此时闭目静等,等着龙紫阳下一巴掌打过来。 但他再没听到“嗡嗡”的掌掴声,徐徐飘入耳中的,却是一阵清冷彻骨的声音。这阵声音空旷而辽远,给人丝丝凉意,甚至令他的耳痛也舒缓了几分。龙紫阳忽的脸上抽动起来,合上嘴,肃穆地站着,伸出的手也往回收,但手也没了一贯的灵敏。 程在天起始听不清,但这声音久久回荡不绝,像是大雁的哀鸣传遍长空。他渐渐地听到,天际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说道:“龙紫阳,你打人耳光,也打了老半天啦,到如今可打够了么?” 程在天和阿友都各自诧异,想道:“说话的不知是谁人?”龙紫阳运起体内真气,道:“原来是吕真人的高徒秋雁子,上次别后,许久未能一见。如今既然到了,怎的不出来相见?” 天边的“雁鸣声”缓缓止息,刹那间一条白线划过,夹着透骨冷风,冷风归于平静之时,一个人便翩若惊鸿般飞跃直下。程在天等三人定睛一看,只见数丈开外,立着一个道袍竹冠、腰悬长剑的女道士,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姿貌清丽,虽是淡淡的素颜,不施粉黛,却更显得纤尘不染。 阿友心中想道:“哪里来了个这么俊的女道士?”程在天却想道:“她倒像是我妈妈十年前的样子,只是她面无血色,不及我妈妈的红润罢了。” 对面那女道士明眸流转,先往龙紫阳和程在天看去,又瞥了阿友一眼,这才收回了目光。只见她秋水般的美眸中,却隐然放出清冷的光芒,有若霜雪。 龙紫阳见她并不说话,又道:“秋雁真人,既已来了,怎的一言不发?”那女道士用幽怨的声音道:“龙教主,贫道久不出山,料想你既得吾师点悟,必已通彻玄机不少,明了这世间清静无为的大文章、大道理;就算是点而不化,总归也能追思己过,尽力悔改。如今贫道出山不久,才过了半个月光景,怎料再见你时,你仍在以强凌弱,真是干犯天道、有违自然。” 龙紫阳听她提到“师”字时,全身一震。待她把好长一句话说完,才道:“我……我只是教训他一下,并无他意!”阿友叫道:“呸!若是我这手里没有绝踪弹,只怕二少爷和我早就死在你手了。” 那女道士自出现以来,便一直冷若冰霜地瞧着龙紫阳,这时才看了阿友一眼,淡然笑道:“你手中竟有唐门威震天下的绝踪弹,却也难得!”徐徐转身,复又望着龙紫阳,道:“我看你并没仔细听从我师父的教诲,是与不是?” 程在天每次见龙紫阳时,都只见他高高在上,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可如今他却被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女道士训斥,又觉畅快,又是奇怪。便听得龙紫阳道:“秋雁真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对纯阳真人是万分的敬重,把他当作天神一般对待,他老人家的金口玉言,我是句句都听、句句都信,怎敢有违?” 阿友吃了一惊,道:“二少爷,他说……他说什么真人?”程在天也惊道:“是纯阳真人!”阿友道:“是了,可见小的并没听错。没想到这姓龙的老妖怪瞧着自高自大,谁也不放在眼内的样子,却会这么怕吕洞宾,吕神仙。” 那女道士听了,斥道:“你好大胆,竟敢对我师父直呼其名!”阿友只好装傻充愣,傻乎乎地道:“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直叫了他的名字,还请大师父见谅!”那女道士并不发话,略微点了点头。程在天又道:“晚辈程在天,请问师父道号。” 那女道士说道:“贫道道号秋雁子,是纯阳真人门下弟子,排行第三。”程在天道:“原来师父是纯阳真人的高徒,晚辈的仆人鲁莽,请师父莫要见怪。”阿友道:“这位师父,不是我没来由要找骂,只是我曾听说,这吕神仙数十年间从未收过徒弟,你又怎会做了他的徒弟?” 程在天呵斥道:“阿友,休得胡说!”那秋雁子却不愠不火,不紧不慢,说道:“不错,师父他老人家修道,早已到了入圣登仙之境,道行高巍,难以企及,那是不必说的。他身负世间无上的仙术,原想度化世人,谁想这芸芸众生,昏昧愚钝者数不胜数,聪悟明道者万中无一。他遍寻天下,跋涉山水,终究没能找到一个有缘者,故而自他修道至今,未曾度化一人。” 程在天不禁好奇,道:“天下如此之大,怎的连一个有缘人也找不到呢?”秋雁子淡然道:“贫道曾听师父讲过其中故事。我原也不爱多说,你爱听么?”程在天忙恭恭敬敬地道:“爱听,请师父详述。” 只见秋雁子微微颔首后,便娓娓道来:“师父他了悟仙术的时候,便很想找一个有德高徒,把这仙术尽数传授。他平日就常对我们说:‘要想悟道修仙,须有如此三剑:一断无明贪嗔,二断无明爱欲,三断无明烦恼。’而在这‘三断’之中,最首的便是贪嗔。于是,师父当时便想先寻觅天下能自抑贪欲的人。 “他想了不久,心生一计,装扮成一个卖汤圆的老人,在旁边又摆着大大的一张纸,上写:‘汤圆一文钱可吃一粒,两文钱可吃到饱。’从早到晚,他见着许多人跑来吃汤圆,却未尝有一个是吃一文钱的,全都是花了两文钱吃到饱。 “眼见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师父便心想,如今是收徒无望了。突然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只付了一文钱,吃一粒汤圆就迈步离去。师父当时大喜过望,便追了上去,问他道:‘如今只需多加一文钱,便可饱餐汤圆,你为何不用两文钱吃到饱呢?’ “谁想那年轻人却脸含无奈,说道:‘你道我真个不愿吃到饱么?只是可恨!’师父听他说‘可恨’,便已料到了七分,但仍问他:‘可恨什么?’那年轻人答道:‘可恨如今我身上只剩一文钱,瞧着一大锅的汤圆却只能吃一粒!’ “师父他老人家只好长叹一声,纵身飞走了。他苦苦思索,终于开悟:贪心乃是人之天性,u看书 ww.uukanhu众生皆是难免,只不过能自知有贪心的人,凤毛麟角罢了。他又想,世上众生,不忠者多,不孝者广。若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又如何能修道成仙? “但他仍旧是不死心,便愈加用心地去寻。到了后来,他倒真的寻着了几个忠、孝、仁、义四者俱全的人,但他洞烛机微,他人的举止、心性,又岂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很快便看出,这几个人要么是愚鲁之极,要么是贪功好名之徒,总之没一个是有仙缘的。 “他终究是死了心,不再心存度人之想。故而他虽有仙术,但自始至终,未曾将其传予他人。”说到此处,秋雁子终于停了下来,秋眉微颦,喟然叹息。 程在天听到此处,也叹道:“原来纯阳真人这般高明的仙人,却没能找到一个承继他的道法、仙术的徒弟。”阿友又插嘴道:“那你为何说他是你的师父?” 秋雁子道:“你多嘴什么?贫道自会说个清楚明白,要你多嘴么?”继而又说道:“师父知道这仙法是玄之又玄,蕴含众妙,以我们这几个人的资质,那是断断不能去学,就是强行学了,也是半知半解,必然走错了门径。 “但师父他想到自己身负了这许多绝学,若是连一些也没流传下来,实在是生平一大憾事。于是他便在仙学之外,又传授许多别的学问,诸如抚琴对棋、饮酒品茗、写赋作诗之类,一样不缺。师父常说,这些学问虽说比不上仙学那般高远,毕竟也是雅人之乐,有利于清静淡泊。我是他的弟子之中最不肖的,这些学问都不能有所成就,只得随他学了剑术。” 第13章 飞鼠难及秋雁快(三) 阿友听到此处,开怀大笑,说道:“哈哈,原来如此!秋雁子师父,吕神仙是世间的活神仙,普天之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既跟吕神仙学了剑术,想必使出来的也是神仙的剑法,有你在此,二少爷和我大可放心,不必再怕这只老妖怪了。”龙紫阳冷哼了一声,狠狠瞪着他,但随而又看了秋雁子一眼,只见她双目寒光凌厉,煞是吓人,也吓得身子微颤,紫棠色的脸上也变了色。 他狐疑地瞧着秋雁子,说道:“秋雁真人,我也曾听吕仙人讲论天道人心,虽只见过一面,也算是他半个徒弟了。我既是他的徒弟,我们便该以同门相称;我们既是同门,那便情深义重,你怎能护着外人来对付我?”秋雁子道:“你恣行不轨,莫说我没认过你这个师兄,便是认了你这个师兄,我也不能由你干出坏事来。” 龙紫阳又道:“你不念同门之情,可也还记得江湖传言罢?”秋雁子道:“什么传言?”龙紫阳道:“江湖上都在传言,天下武林,唯有五雄为尊。这五雄,便是春光、夏虫、秋雁、冬雪‘四君子’,加上我‘五毒’,凑成的五雄。既然同列五雄,便该互相敬重、肩扛道义,才能垂范天下,岂能自相残杀,做了坏的榜样?” 秋雁子听了,冷冷笑道:“哼哼,你说的这个传言,我可从未听说过,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武林之中,只有‘四君子’,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是不行,你如今强行加个‘五毒’在其中,还成什么样子?”龙紫阳道:“那,你的意思,还是要拳上见真章?” 秋雁子略一沉吟,便说道:“出家修道者,讲究的是清静无为,本不该习武伤人。但如今天下大乱,狼心兽行之徒尤多,若不出力除魔卫道,反会使群贼猖狂、黎民难安。”又看了程在天一眼,道:“他可是欺辱了你?”程在天道:“不敢有瞒师父,这老妖怪不止是欺辱我,若是没绝踪弹在,我的性命如今也不知在何处了。”阿友也道:“是,二少爷说的不错!” 龙紫阳见势不好,紫色长袍一拂,卷起一股疾风来,向外跃去,如游龙一般,瞬息之间竟已没了踪影。阿友道:“嘿嘿,老妖怪怕了这位师父,一溜烟走啦。”程在天道:“可是他竟……竟飞得如此之快!” 秋雁子淡淡一笑,道:“依我看来,倒也不是很快!”电光石火之间,程在天还未看到她的手动,便感“膻中”穴被人轻柔地一按,气血全通了。程在天大是惊诧,却看她早已左手前伸,右手搭在左手上,眨眼间便飞出十丈远,细长的身影越来越小,一呼一吸间,便已消失于天际。 原来,龙紫阳修炼幽冥神功多年,他的轻功身法,本已惊世骇俗,自问世间无有一人能敌。但秋雁子这时所使的轻功,其名为“雁过无影”,乃是她在吕洞宾所授的轻功之上,又加以推演改进而成的轻功。她本就是武学上千百年罕逢的奇才,又得吕洞宾的传授,更兼勤学不倦,此时的武学修为,已然到了超凡入圣之境,不论是内功外功,还是轻功身法,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龙紫阳虽然一身的修为惊人,终究也比她低了不止一筹。 但程在天和阿友看着这等神而明之的本事,哪还有心思去比较孰高孰低?只能睁大了嘴巴、眼睛,不住地赞叹。程在天道:“莫非他们真是神仙不成?”阿友道:“二少爷,小的想,这秋雁子师父是吕神仙的高徒,她也自然是神仙不错了。可这姓龙的老怪物相貌丑、心肠毒,又怎会是什么神仙?” 程在天道:“是啊。这秋雁真人才三十岁的样子,就有了这样的成就,可说是神仙人物了。”阿友笑道:“二少爷,小的却想,她未必真是三十岁。听说道行高深的人,都自有一套驻颜养生的法子,可以延年益寿,长春不老,就算年纪大得很,头发还是乌黑的,面容像个小孩子一样。小的猜想,她也是半个老人啦。” 程在天道:“你又来胡说了。她明明长着这样的容貌,怎会是个老人?”阿友笑道:“这可未必……”忽的指着天边两个小小的黑点,叫道:“二少爷,快看!” 程在天急忙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可在他目力所及之处,哪里还有什么黑点?他方要跟阿友说“你叫我看什么?”但在此时,骤然有两股风在耳边掠过,一股在前,劲道甚是猛烈;一股在后,显得极为平和。 两股风止歇时,他便看见了两种颜色:一是紫色,化为一个惊骇的老者,落在他对面;一是白色,化为一个神色冷漠的道士,落在他的身旁。他和阿友这才看清了秋雁子和龙紫阳二人苍白的脸:一个是本来面白如霜,一个是心惊胆战,吓得脸色苍白。 秋雁子轻声道:“你如今服了么?”声音虽细,却自有一种透骨的寒气,程在天和阿友都是一怔。只听龙紫阳道:“秋雁真人,uu看书ww.uukansh 你的轻功通神,果是名不虚传。我跟你比试了三次,每次你都是让我先行,可不消片刻,你便能追上来,我怎能不服?” 程在天和阿友听了,都得意非常。阿友对龙紫阳道:“嘿嘿,老怪物,我早说过这秋雁真人跟吕神仙一样,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你岂会是她的对手?”谁知秋雁子却沉下了脸,道:“你说这话,却也是胡言乱语!世间岂有真正的神仙,只是世人愚妄,不知一人能否成仙,纯然在乎他的内心。” 程在天道:“师父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晚辈也有些糊涂了。”秋雁子道:“生老病死,皆是自然之理,谁能与之相抗?说句不敬的话,即令是我师父这样的高德大能,其肉身到了最终,也不过归于尘土。世间原无长生不死的道理,只有妄求长生不死的人。须知一切登仙之道,不在修身,而在修心,心若能洞彻大道,归化自然,那便是成了仙,如我师父一般;反之,若是心不纯正,即令能有肉身不死的本领,也不过是凡胎而已。” 程在天豁然顿悟,道:“晚辈愚钝,今日得明师点化,可谓是受益良多。”龙紫阳见他们不理会自己,幽幽地说道:“那你们在此慢慢点化罢,老夫告辞了。” 阿友道:“怎么?如今有秋雁真人在,你这恶贼还想走?”龙紫阳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只见秋雁子仍在冷冷看着自己,只好说道:“她的轻功比我胜出不少,我哪有法子走了去?” 秋雁子淡淡说道:“这倒不错。”忽的从腰间拔出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来,指向了龙紫阳的胸膛! 第14章 胜负分明(一) 程在天和阿友几近睁不开眼睛,好容易才看清了这剑的状貌。这剑约有三尺长,剑柄上赫然刻着一个八卦,八卦上又有奇形怪状的符篆。剑身精致,白中又泛着黄色,剑尖隐隐似有剑气透出,威势逼人。 秋雁子手中这把剑乃是吕洞宾早年所用,到了年老之时,隐居深山之中,专务修道,不再理会尘俗之事,方才把这剑赐予她,令她勤练剑法,他日出山时扫除妖孽,荡清寰宇。 这把剑名为“纯阳剑”,只因吕洞宾道号乃是“纯阳子”,便如此命名;到了这剑传予秋雁子时,她又素来对师父恭敬之极,也便把它叫做“纯阳剑”,始终未改。吕洞宾年少时,正是凭着这把神兵利器纵横四海,不知诛杀了多少奸恶之徒,剑上也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如今这把正气浩然的神剑拿在了秋雁子这样一个女子的手中,却雄风依旧,一如吕洞宾当年拿着它的模样。阿友极为欣喜,叫道:“好,好!这定是一把斩妖除魔的神剑,拿来杀了这个老怪物,是再好不过了。” 龙紫阳一见她竟把这剑拔了出来,手上变得忙乱,叫道:“秋雁真人,同门师妹!”秋雁子不搭理他,往前了一步。龙紫阳又叫道:“你素知我赤手空拳时,便不是你的对手,而今你还要用这剑来对付我?岂不是不公不正?” 秋雁子道:“师父曾教导我们几个弟子,行事当随势而变,该曲时便曲,该直时便直。我自下山以来,一路上听见了不少人的言语,说你酷虐不仁,妄害了许多无辜的生灵,今日见到你之时,你也没做出什么好事来。你为祸已久,不杀了你,实是天理难容。除恶自然务尽,跟恶人还有什么公正可讲?今日之事,除恶为先,断然不能像读书人那样迂腐。” 龙紫阳心念一动,又道:“那依你的意思,倘若你手上没了这把剑,你便不是我的对手了?”秋雁子喝道:“荒唐!”呛的一声,把剑收回了剑鞘里。 龙紫阳想道:“那时我去向吕真人问道时,便在她手下吃了一次亏。这个女道士武功胜出我不少,便是手中无剑,我也难以得势,不如先吓一吓她,看看她如何反应。”主意既已打定,右掌便猛地往外劈出,波的一声,在三丈之外的一颗松树便应声折断,断后的两截树干却仍在溃烂,不久竟全都化为紫色的毒液,在地上汇集成了一滩。 程在天往常只是听过这五毒掌法的厉害处,却未曾亲眼目睹,此时陡然间见到了这样骇人的景象,色变震怖,全身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阿友也叫了起来:“妖法!这妖法好厉害!” 但龙紫阳出手后,便迅即想到自己此举不过是徒劳:自己的五毒掌法虽是毒辣非常,但以秋雁子这等修为,又怎能吓着她?自己如此出手,只是徒然耗费内力,反更让她占了上风。果不其然,秋雁子看他出招的方向来路,早已知道他这一掌意在示威,于她和程在天、阿友并无损伤,因而见他出掌,并不抵挡,也不躲闪。 龙紫阳多年闯荡江湖,经验老到,可此时在秋雁子的不怒之威下,竟使出了这等昏招,心中十分的不畅快。他忽又心生一计,想道:“有了!我先假作想要逃走,等她追上时,我再出其不意地转身,送她两记五毒掌!”如此想着,脚下便生起风来,往外跃开。 他一边用力飞跃,一边又用双耳细听,听了不久,却并没听见风声,心中大为疑惑,想道:“这可怪了!方才那三次比试轻功,她明明身动如风,近身时便有风声可听出来。如今怎的不声不响?”忽然前方有个身影轻灵地一闪,一个清冷的脸孔便到了自己面前,不是秋雁子还有谁? 龙紫阳脑中飞快地想道:“姥姥的,如今想逃也逃不了,打就打罢!”不顾自己身形歪斜,两掌齐出,斜劈过去。这两掌裹挟着劲风,劲风里又潜藏着毒液,当真是天下最为阴毒的招数。秋雁子知道他五毒掌法的厉害,早已提防,但仍不敢怠慢,疾速运起功来,照着他掌力的方向,击出两掌。 龙紫阳乃是当世一位不可多得的武林高人,他既修学五毒掌法多年,慢慢地体悟了这套掌法的厉害之处:无色无相,非水非汽,却又如水般至柔,如汽般无孔不入,常人的真气纵使至刚至猛,也是难以抵御。但这时龙紫阳的掌力一和秋雁子的掌力相撞,竟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声响,反而有一股极为阳刚的罡气向自己压来。 龙紫阳大喝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气,声音落处,又顺着原路拍出两掌来,这才把那股无形罡气推了回去。秋雁子却淡然道:“落地罢!”龙紫阳这才醒悟,自己一直用心出掌,一时竟忘了运使轻功,此时在愈来愈快地下坠。 龙紫阳却在这般盘算着:“平常我要是与她较量轻功,那可绝不是对手。可如今我借着下坠之势,再用上轻功落地,必然是快上加快,她再快也赶不上我了。我先去把那两个人挟持住,叫她心有忌惮,那时便可保无恙了。”于是便用上轻功,全身向下跃去。 此举果然奏效,他很快安然落到了地上,秋雁子却仍在空中。他在落下时早已用心留意程在天和阿友的所在,很快便冲到了他们两人的跟前。 阿友虽自称手中千机匣放着的是绝踪弹,然而实则其中藏着的只是暴雨梨花钉。他听说了这绝踪弹的厉害,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发了机关,那便是把二少爷和自己往死路上推,又怎敢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此时惶急非常,双手同时触动了机关,空中便射出许多银钉来。 但龙紫阳应变神速,眼里看到他的手按动机关之时,便往左边斜跃了出去。这漫天的银钉虽来得极快,无奈甫一射出之时,方向便已错了,故而连一根也没能射中龙紫阳。 龙紫阳等这些银钉都射完了,冷笑一声,跳到两人跟前。程在天和阿友哪里来得及反应,眼睛一眨,便再次被点住了穴道。 龙紫阳原来对唐门的绝踪弹,也是害怕之极,但他几年前派出的细作潜入唐门时,便知悉了这绝踪弹的底细:这种火药凶险异常,倘若一不留神,便可能酿成极大的惨祸,是以整个唐家堡中也没存放多少绝踪弹;唐门中人更怕这种大杀器为敌所用,惹出大麻烦来,因此对这绝踪弹的下落也是刻意隐瞒,外人无从知晓。他见阿友说有绝踪弹时,心中便是七分怀疑;但又想到程在天和唐门之人有些关联,唐门给了他些绝踪弹,却也不是万无可能,这才不敢妄动。 这次他却是被逼到了绝境,只能以命相赌,反倒获了全功,把程在天和阿友两个都制住了。到秋雁子终于落地之时,他两只水肿的手早掐在两人的脖子上,叫道:“你再相逼,我就杀了他们两个,瞧你是不是做了罪人?” 程在天和阿友齐叫道:“老贼!你卑鄙!”龙紫阳道:“哼哼,这乱世之中,正人君子有几个?活在这世间,老夫我要是不卑鄙,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愈说手抖得愈加厉害,只好狠狠地掐住了两人的颈脖,借以掩饰。uu看书ww.uuash.c 秋雁子一言不发,漠然地瞧着他们三人,心中却看得明亮:此时龙紫阳的手与两人的要害处紧挨着,要杀他们是在瞬息之间,只怕自己出手再快,也断然救不了他们二人。于是她便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盯着龙紫阳的脸。 龙紫阳双手发颤了一阵子后,见她又用这般眼光盯着自己,忽的心下恼怒,想道:“要论年纪,我比你大了十岁不止;要论地位,我是圣教的教主,你只不过是给吕仙人斟茶递水的小道士。现今我手上还有两条人命,凭什么我要怕你?”便对着秋雁子喝道:“你且说说,方才那番血拼,是你赢了?我赢了?说得不对,他们两个性命可就不保了!” 秋雁子低声道:“你赢了。”龙紫阳道:“大点声!老夫耳背,什么也没听见!”秋雁子便大声道:“是你赢了!行了罢?” 谁知这一声中带着浑厚内力,传到了远处,经久不息。这声音渐变微弱时,人影闪动,在背后渐渐走出两个人来。龙紫阳斜眼看见了,心中暗暗高兴,却仍不动声色。 程在天看这两个人:一个身穿窄狭的胡服,头戴一顶白色的六角帽,面色白皙,与莫坤无异;一个却是汉人模样,眼角有一处鱼鳞般的疤痕。这两个人恭敬地迎向龙紫阳,用着怪异的腔调说道:“伊姆思、郭巨鳌参见龙教主!” 龙紫阳高昂着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方教的两位大使。莫坤兄弟向来和你们同来同往,怎的没见他?”那两个人中,眼角有疤痕的那个说道:“回禀龙教主,他另有要事在身,没和我俩同行。” 第14章 胜负分明(二) 秋雁子冷笑道:“他便是和你俩一起来了,也不过是群魔乱舞,何惧之有?”眼角有疤痕的那人怒道:“你说什么?”秋雁子道:“你们天方教如今走上了魔途,和五毒教同流合污,以为我不知道么?” 那人更怒不可遏,道:“小姑娘,看你长得不错,说话却这般不干不净?俺郭巨鳌要给你些厉害瞧瞧。”身子向前,一步步往秋雁子走去。他这一下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没想用上十足的劲力,原意只不过是想试试眼前这个柔弱女子究竟有何等武功。 龙紫阳见了,忙道:“郭兄弟,这个道士武功远在你之上,快快退开!”郭巨鳌道:“龙教主,她武功越高,我越要见识一下!”身旁另一个人也道:“说的是,我也来!”抢上几步,跟郭巨鳌一齐逼近。 但秋雁子却像木偶泥雕一般,毫无动作,一双乍放冷光的眼睛仍旧望着龙紫阳。 眼看两个人越逼越近,程在天只是大叫:“师父,小心!”但秋雁子平静依旧,没说什么话。 渐渐地,那两个人离秋雁子已不过两丈,便各出双掌,猛然击出。谁想这两人的掌力推到她身前三尺处时,竟再也不能往前半分,很快便无影无踪。那两个人大惊,又各自凝集内力。这下他们用上了十成的功力,再度击出四掌。 秋雁子见他们仍旧这样冥顽,口中念念有词,道:“小儿顽劣,自食恶果!”话音未毕,两人的掌力便已送到,但匪夷所思的是,这次两人的掌力并未消减,却原封不动地反弹了回去! 这两个人的无形掌力正好撞回了自己的胸膛上,登时吐了好几口鲜血。要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叫郭巨鳌,一个叫伊姆思,都是天方教教主座下大使者,功力和五毒教的五圣王已是伯仲之间。但他们这奋力一击,竟连秋雁子的一根毫毛也未能伤着,反令自己中招吐血。两人生平遇见过不少武功比他们高明的人,可从未有过今日的惨败局面,这着实令他们惊悸不已。 龙紫阳道:“二位兄弟,没事罢?”他说这话时,早已运起内劲,话刚说完,冷不防舍了程在天和阿友,向秋雁子劈出两掌。 他原本在苦战之余,早已不抱克敌制胜之想,连出手偷袭也不敢了。但这时眼见天方教的弟兄陷于窘况之中,凶多吉少,自己再不出手搭救,恐怕今日便是侥幸逃掉了,日后也是没了面子,更难以跟天方教的教主交代。于是不及多想,发出了平生最快的一击。 秋雁子刚挫败了两人,嘴上不说,心中却在暗暗担忧起这两人的生死来,浑没想到运功抵御。原来,她心中分明:她虽不识这两个人,但听说以前天方教颇有善行,为西域苍生做了不少好事,与五毒教的恶毒行径相异;如今与五毒教结盟,料想也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未必教中都是恶人。故此她虽把这两人打得伤重吐血,却牵挂着他们的性命。 可她这一分神,龙紫阳的掌力已送出老远,等她惊觉时,两道阴狠的掌劲早已近身。程在天和阿友尚未知晓是怎么回事,只见秋雁子惨呼了一声,身子便摇摆不定。日光之下,程在天见秋雁子左臂上映现出了一个硕大的伤口,伤口处的皮和肉都溃烂了,渗出黑紫色的血来。 程在天和阿友都是大惊失色。但在顷刻之间,只见秋雁子忍痛运劲,把黑紫色的血都逼了出来,伤口处的色泽便渐渐归于平常。 龙紫阳追了近前,很快又击出数掌来,秋雁子却并不还击,趁着龙紫阳一掌击完,蓄劲待发时,疾速伸出两手食指,刹那间便解了程在天和阿友的穴。 程在天和阿友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秋雁子一边招架,一边道:“谁是你们师父?快快离去!”程在天和阿友嘴上连声说“是”,却都不愿动身。阿友便说道:“二少爷,咱们也曾被这位师父救过命,如今她被那老贼暗算受了伤,咱们怎能走了去?不如留下来帮她。”程在天道:“可……可咱们能帮上忙么?”阿友凑到他耳边,道:“二少爷,依小的看来,对付姓龙的还不成,可那两个天方教的也受了重伤,你假作逃走绕到他们身后,再猛地出手点他们的要穴,那便多半能成了。” 程在天道:“你说的是!”便和阿友往郭巨鳌、伊姆思身后走。走着走着,他忽的心中大感奇怪:“我们来时带的包袱呢?”这时已走到了两人的身后,正到了偷袭的好时机,阿友忙凑到他耳边急切地说道:“快出手,二少爷!” 程在天一愣,忙伸出四指,先往那眼有疤痕的郭巨鳌“大椎”穴点去。郭巨鳌正和伊姆思各自运功自疗,没曾想身后会有人出手偷袭,待到指力将要送到时,郭巨鳌方才叫道:“楞伽指!”但这时躲闪为时已晚,程在天点了两次后,终于将他“大椎”穴封住了。 那西域人面孔的伊姆思一惊,并未站起便向外跃开,程在天的指力扑了个空。程在天心急,快步追上,又往伊姆思的“玉枕”穴点去。 若是在平时,以伊姆思和郭巨鳌的敏捷,断断不会被程在天追上,更不会中了他的招。但两人受了自己十成的劲力所伤,伤得极重,行动自然也就迟缓了下来,这才给了程在天可乘之机。 伊姆思受了重创,功力大减,只好一味躲闪,不敢贸然还手。眼看程在天越来越近,伊姆思想道:“这个后生指力虽然不错,但手法生硬,并不熟练,看来修为不高。我瞅准机会,用上这最后的功力,定能点了他的穴。” 而此时,秋雁子却仍在和龙紫阳酣斗。她原本功力要胜过龙紫阳不少,但陡然遭龙紫阳偷袭,左臂负痛难以用力,锐气减了许多,这才由胜势转成了均势。龙紫阳的五毒掌法使得甚是毒辣,但在她强劲的护体罡气下,纵使是瞄准了,也难以伤到她。 龙紫阳恃着尚有余力,一掌掌地猛向她劈去,但她只是立在原地,持续不断地运功,便把龙紫阳的掌力消磨得了无影踪。她这以静制动的功法当真玄妙,龙紫阳击出两掌,方能把她周身罡气略微冲散,u看书 .anu 但冲散之时,她却早已向外逼出又一股罡气来。 伊姆思看程在天距己不过一丈五尺,却仍在朝自己逼近,心中大喜,想道:“这傻小子明明在两丈外便能发招,偏偏还要走得更近。我如今气衰力竭,发功也打不远,你却还要靠近,岂不是如我的意?正好让我点你一点,叫你再也没法张狂。”等程在天再趋近一两步,伊姆思强运内力,一指点去,正好点住了他的“膻中”穴。但程在天毕竟没病没伤,手脚灵活,几乎便在同一时刻也点住了伊姆思的“膻中”穴。 程在天见自己和伊姆思、郭巨鳌都被点住了要穴,而秋雁子正和龙紫阳全力相抗,忙叫道:“阿友,阿友!”阿友应道:“二少爷,我在!”一下冲到了程在天的面前,问道:“他点你的可是“膻中”穴,二少爷?” 程在天这时方知阿友对于江湖武林之事,也是知道的不少。愣了片刻,道:“是,正是‘膻中’穴。”阿友便伸出粗大的食指来,中中正正地点在了他的“膻中”穴之上。阿友解了他的穴,又说道:“二少爷,咱们制住了这两个人,就用他们两个来要挟龙紫阳罢。” 程在天沉吟道:“这怎么使得?”阿友道:“怎么使不得了?”程在天道:“用他人的性命相要挟,历来是正人君子所不齿。何况龙紫阳刚刚用过这个手段,我们要是也用了,岂不和他一样了?”阿友道:“二少爷,龙紫阳用这个法子,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不是为了什么做好事;可我们用这个法子,是为了帮秋雁真人,就算她败了,也让龙紫阳不敢下杀手。” 第14章 胜负分明(三) 程在天尚自迟疑不决,再往那边看一眼,只见秋雁子竟转守为攻,等龙紫阳的掌劲消减之时,倏忽之间把罡气收回,拍出重重的一掌来。 这一掌龙紫阳始料未及:秋雁子已被他伤了一只手,只有一手能用劲发力,如此出击时便少了好几条经脉运转,自然难以比拟两手完好时的功力,发掌时也难如两掌般灵活自然。但秋雁子在此情势下,仍能击出这样劲道十足的一掌来,既快又准,且十分凌厉,竟似毫不逊于双手完好之时,果真令人难以置信。 龙紫阳不及躲避,胸膛被这股惊人的掌力撞上,登时像是被千斤的巨石从万仞之渊砸下来一般,剧痛难忍,却一声也哼不出来,很快便吐血不止。秋雁子这一掌虽则强劲,可龙紫阳终究有高深的幽冥神功护体,因此这一掌虽是把他打成重伤,却没能伤及他的性命。要是换作寻常人,全身早已碎成了不知多少份。 程在天和阿友都叫出了声。他们两人此时尽管一点武功都不会,也不约而同地想:这一击得手,龙紫阳已是必然地落了下风,便是不死,也无力再还击了。 可龙紫阳凭借着他精深奥妙的幽冥神功,竟在吐了几口鲜血后,便调和气息,气血渐渐平复。秋雁子这一掌乃是蓄势良久方才得以施为,虽然最终得手,却耗去了大半的内力,要再击出同等强劲的第二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龙紫阳往后退了好几步,秋雁子也暂时停下,两人不说一句话,各自打坐休养。 程在天见秋雁子脸色比以前更显苍白,而龙紫阳受了重击之后,紫棠色的脸却未曾变色,手脚的气血照常翻转,心中便稍感不安。他把嘴巴搭到阿友耳边,低声道:“我再绕到龙紫阳的身后,点他的穴,好么?”但随即又自己说道:“唉,我倒忘了。这龙紫阳有一种移穴动脉的本事,便是点了他的穴,又有什么用处?” 阿友道:“是啊,这老怪物不好对付,贸然出手,怕反会惹祸上身。”于是两人只好继续瞧着秋雁子和龙紫阳的状况。瞧着瞧着,只见两人仍旧纹丝不动,有如木石,阿友便悄悄对程在天道:“二少爷,咱们走罢!”程在天道:“你说的是什么话?要是我们走了,秋雁真人有难,可如何是好?” 阿友不假思索,说道:“二少爷,那就由小的火速赶往赵庄,请赵庄主帮忙,怎么样?”程在天道:“那你去罢,快去快回!”阿友呵呵笑道:“二少爷,你就不怕小的借机溜走了?”程在天也笑道:“阿友,我清楚你的心地如何,你断不是那些贪生怕死的人。”顿了顿,又正色道:“你便是想溜走,又能溜到何处去?” 阿友道:“可不是么?小的这辈子是跟定了程府,也跟定了二少爷,哪儿也不会去。二少爷,你一个人可要千万小心,最好站到那两个天方教的人旁边,倘若秋雁真人一个不小心输给了姓龙的,你也可以拿他们两个的性命相要挟,不至于遭了这老怪物的毒手。”程在天不再否决,点头允诺,站到了郭巨鳌、伊姆思的身边。 阿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紧不慢地走了。龙紫阳正全神运功,哪有心情去理他? 程在天忽的看出阿友竟没背包袱,想要叫住他,但他越走越远,只好作罢。程在天这才想起包袱之中的物事,送给赵修的礼物并不要紧,下次再送不晚;但那本《幽冥神功》可是非同小可,要是让恶人夺了去,怎生是好?一时着忙,四下里张望,却再也见不着那个包袱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的,但此时又别无他事,便又专心瞧着秋雁子和龙紫阳。只见秋雁子和龙紫阳打坐休养了一阵之后,各自呼吸通畅,看来两人都回复了不少功力。再看了不久,秋雁子的道袍无风自动,显得一副真气充沛的样子,而龙紫阳仍旧未有起色。 原来,秋雁子所修习的内功心法,也是吕洞宾所授,名之为“纯阳一气功”,这内功可使人形成一股强悍而绵密的护体罡气,便是寻常的庸才修习,也足可达到“苍蝇不能落”的境界,把敌方攻来的力道化为乌有,甚或借力打力,把敌方的劲力反弹回其身,实为一克敌制胜的神技。 此种内功除了浑厚绵密,更有一大好处,那便是在伤重之时,只要经络未残、气息犹在,便能极快地回气归元,恢复大半的功力。秋雁子方才用的,正是这吕洞宾独创的“回气归元法”,她既尽得吕洞宾的真传,用起这套功法来也便神妙无穷,功效显著,不一会儿就回复了六七成功力。程在天自然不识得如许高深的功法,但看秋雁子神采奕奕,也增添了不少信心。 又过了一阵,秋雁子轻笑一声,便站了起来,对龙紫阳道:“我已休养完了,你可要再战?”龙紫阳道:“老夫只怕还要静坐一阵。”秋雁子道:“你静坐罢,坐多久随你。”轻轻一跃,身影如雷似电地一闪,便到了郭巨鳌和伊姆思的跟前。 自被点穴以来,郭巨鳌和伊姆思见势头不好,只能低声叹息,没什么话好说。但这时见秋雁子到了自己跟前,又看她的一双眼睛清寒吓人,大为惊惧,叫道:“龙教主,救命!” 殊不知秋雁子来到郭巨鳌和伊姆思面前,原是想劝导他们弃恶向善,并无半分伤害他们的意思。但郭巨鳌和伊姆思见了,怎能不怕?他们不叫倒好,这一叫却又使龙紫阳踌躇起来:若是不全力救他们两个,日后江湖行走哪里还有脸面?当下不顾真气未集,也来不及站立起来,凌空便是两掌送到。 他知道自己这两掌若是打到了郭巨鳌、伊姆思身上,以这二人当前的境况,再吃一掌便难以活命;但他心生毒计,想拿三个人的性命豪赌一场:他这两掌指向的是四个人,按他推算,秋雁子见程在天、郭巨鳌和伊姆思即将命丧他的掌下,必会全力施救,一个也不肯落下。她一时既要应付自己的掌力,又要救三个人,未免慌乱;待到那时,自己乘势再进数招,她便是有鬼神般的造化,又岂能安然无恙? 电光石火之间,程在天、郭巨鳌、伊姆思三人均感一阵阴冷的掌风呼啸而来,以程在天此时的道行,尚未能反应过来,而郭巨鳌、伊姆思二人早已张大了嘴巴。 但秋雁子此时的武学修为,已臻随意而至、无往不可之境,心念一动,瞬间便激出一股绵密之极的罡气来。 原本这护体罡气只能外激出三尺上下,再远些便无能为力了。但如今龙紫阳的掌力既已近身,她便正好可用这罡气阻挡,岂不正好?因而她并未恐慌,只默默心算,算到龙紫阳的掌力送到自己身前约有三尺之时,便激出罡气,正好把两道掌力挡住。 龙紫阳右手颤了一颤后,便动也不动。他了然于胸:自己右手所发的那一股掌力为罡气所阻,早已化于无形。但左手所发的掌力竟冲进了她护体罡气所聚成的气墙之中,u看书 uuknshu这让他在懊丧之余,仍是抱了一些期望。 可这掌力甫一冲破某处的罡气后,四周的罡气便挤压冲撞了上来,把他的掌力重重围困住。这股掌力愈进愈难,愈进愈慢,每向前走了分毫,便要承受一阵强劲的气浪,终于在距秋雁子尚有两尺时,便杳然无迹。 龙紫阳大惊,但知道此时不拼死猛攻,哪里还有机会?于是运劲更快,一掌掌排山倒海地击去。程在天看他的神情,早已狰狞不堪,像是得了疯魔病一样,也十分怕他,想要躲闪,但如今自己在秋雁子的屏障之中,要是闪开了,反倒更为危险,便依旧站在原地。 眼看龙紫阳的掌力一股紧接着一股地击出,秋雁子却只顾运气抵御,浑然不惧,这等从容的气度,真是比男子汉大丈夫还要不凡。龙紫阳的掌力最多时不过进逼了一尺,便归于虚空,这天下最是狠辣的掌法,在秋雁子绵密不绝的罡气下竟没半分成效。 龙紫阳久攻不下,终于松懈了下来。在他又一掌落空之后,秋雁子见他连连喘气,料知他已然气力不加,忽的转守为攻,击出一掌,直往他面门而去。 龙紫阳一惊,忙疾速跃开,紧接着秋雁子第二掌又送到。这两掌之间衔接极快,几无半点空隙,龙紫阳终于在胸膛上重重挨了一掌,一声惨呼,往后便倒。 这下龙紫阳吐血不止,强运了半天内力,才把血止住,却惊觉自己此时连一口真气也提不上,颓然坐在地上。 秋雁子道:“你且说说,如今是你赢了?是我赢了?” 第15章 恨未诛魔怪(一) 龙紫阳有气无力地道:“自然是……你赢了……”勉强说出几个字,又微弱地呼出一口气,往日里威风跋扈的五毒教教主,此时此刻瞧着像是个回光返照的老人,再无法子可疗,只能坐而等死。 郭巨鳌和伊姆思皱着眉对视了许久,他们知道要是秋雁子方才没搭救他们两人,他们也早叫龙紫阳给杀死了,都在暗里怪龙紫阳心狠手辣;可如今龙紫阳大败亏输,于两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反更令他们惶遽不堪,乍眼一看,秋雁子的眼神陡放寒光,未必便能手下留情,饶过他们。 龙紫阳见性命已在他人之手,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秋雁真人,我今日确是败在了你的手里,你如此憎恨老夫,就快把老夫杀了罢,否则老夫他日还会再寻你复仇。” 秋雁子冷冷看着他,不言不语。程在天走近一步,问道:“师父,如今该不该杀了他?”秋雁子道:“该。”龙紫阳怆然笑道:“那……你还……为何……不下手?”秋雁子道:“好!” 谁知她这下刚要抬掌往他头顶击落,便有一个身影如鬼如魅般划过。她应变神速,急急拉着程在天,向右侧跃了开去。 程在天惊道:“鬼?”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左侧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头戴素银面具,正和唐门中人一模一样。他露出的半张脸处处通红,丹凤眼、卧蚕眉,竟似三国时盖世名将关公的模样。再看他的双手:微微弯曲,掌不似掌、爪不似爪,居然和罗擎天所使的“焚风手”极为相似。 程在天只觉周身的空气一阵灼热,霎时间口干舌燥,神智也随着混沌了起来。秋雁子讶异不已,忙又运起纯阳一气功来,与这股浓烈的劲道相抗。那黑衣人毫不松懈,脸色更红了,手上透出的气劲也愈加猛烈,把秋雁子逼得几乎没了喘息之机。 秋雁子好容易挤出一口气来,对那黑衣人道:“你……莫非你是……”说到“是”字时,不知是话已说完,还是缺少余暇,再也不往下说了,只是专心运功与那黑衣人苦斗。 那黑衣人却始终未发一言,只是不断地进招。程在天知道自己无力相助,再看了片刻,问道:“师父,他所使的,可是焚风手?”秋雁子轻微点了一下头。程在天想道:“他使出的焚风手要比罗擎天的强劲多了!” 秋雁子在苦战之余,仍留心观察:只见那黑衣人一招招均是往自己和程在天击去,却没有一次向着龙紫阳。心中愈发确信这黑衣人是为救龙紫阳而来的,想道:“这个人内力超凡,比龙紫阳还要高出不止一筹,当世能有几个?我在受伤之后,可是很难斗得过他了。” 再斗不久,秋雁子渐渐不支,只觉全身的内力几近罄尽。她飞快地想了一想,抓起程在天,向外便是一跃。程在天在惊怕之中,见秋雁子和自己跃出不远,那黑衣人手上的内劲便又送出,迅速向他们击来。 秋雁子运起轻功,一手拉着程在天,用劲向外飞去。一口气飞出了四十丈上下,只见地面上有人叫道:“秋雁真人,飞得这么急,是要去往何处?”程在天听见了地面上那人的叫声,却丝毫看不清其人面目。秋雁子却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俯身便和程在天一同落到了地上。 原来在地上那人是个瞎了一只眼的和尚,只见他庄严地走了上前,双手合十,道:“秋雁真人,许久不曾相见,今日相遇,实在是大大的福缘。”秋雁子对着他作了个揖,说道:“禅明大师,暌违日久。如今能得见大师,真是一大幸事。” 那叫禅明大师的人看着程在天,问道:“这位小施主又是谁人?”程在天行了个礼,道:“大师,晚生名叫程在天,是本地泸州人氏。”秋雁子道:“他几乎为龙紫阳所杀,我又受了重伤,只好带着他逃走。”禅明大师奇道:“以龙紫阳的本事,竟能胜你?” 秋雁子淡然道:“这个往后再说。我们如今还要赶路,来日再叙。”静默了一刻,又补了一句:“龙紫阳已被我毁去无数功力,可在我杀他之前,却又有个武功极高的黑衣人来救他。此人功力之深,不在我之下,大师也是快走为妙!” 禅明大师手上微颤,但仍不失大家气度,只见他沉缓地道:“阿弥陀佛,凡是武功精深者,大抵也是品行巍巍之辈。而今你说的这个黑衣人却来救龙紫阳,无论因由如何,也难免有些不辨黑白的嫌疑了……”秋雁子道:“你走不走?”禅明大师却似没听见她的话,复又说道:“他若是有这么高深的武功,怎会是恶人?他若是恶人,又怎能有你这般功力?贫僧倒想探个究竟……” 正在说着,一阵烈风卷过,禅明大师瞬时之间脸色大变,说道:“这……绝不可能!”他像是想到了极为骇人的事物,此时心中畏惧,纵使是多年前入定修行的经历,此时也毫无助益了。 秋雁子道:“快走!”禅明大师已知身后有人,更从这人身上裹挟着的烈风推出他是个亦正亦邪之辈。只见禅明大师并不答话,缓缓地一个转身,一边望着对面的人,一边说道:“阿弥陀佛,该来的终归要来,哪有什么法子趋避?”秋雁子道:“你是出家人,怎的这般执迷!”知道他终究劝不了,遂不再理他,拉着程在天便飞出九霄云外。 禅明大师瞧着对面那黑衣人,道:“阿弥陀佛。据秋雁真人所说,施主功力竟不在她之下,莫非施主便是……”那黑衣人不理会他,运起轻功,往秋雁子和程在天的去路追去。禅明大师见他跃了出去,也随而跃起,到了二人落地时,便挡在他跟前,道:“施主追赶她们两个,莫非是要造杀孽?” 那黑衣人再也遏止不住,喝道:“你这臭秃驴,挡我的路,该死!”双手微弯,充沛的内力便随心而至,化为如火如焚的烈风,扑面而来。禅明大师没料到自己不过向他问了问话,他便要出手对付自己,uu看书 .uukanshuom 仓促之间没运足内力,只得勉强去接他的杀招。 这一攻一守,攻者是出其不意,既快且猛;守者是仓促应变,内力不能持久,很快便露出了败象。禅明大师只感对面那黑衣人的劲力无穷无尽、久用不竭,其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小,多半不像自己那般有七十余年功力,但他修为之深,竟远远超乎自己,秋雁子所言,应不为谬。但禅明大师没能再思索多久,便抵抗不住,终于被他手上散出的炽热之气所包围,一时头晕脑胀,便倒在地上。 那黑衣人见他倒地,抬掌将要往他头上击落。他在气息奄奄之中,招了招手,用尽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道:“贫僧……知道施主……”那黑衣人轻蔑地笑了笑,不待他说完,一掌斜着向下猛击,刹那间便把禅明大师的脑浆拍出,和血肉混在一起,惨不忍睹。 那黑衣人看了看禅明大师的尸身,却也不管不顾,运起轻身功夫,又去追赶秋雁子和程在天去了。 秋雁子的轻功虽是旷绝古今,但那黑衣人也是不遑多让,在起初的一番你追我赶之下,相去并不甚远。但偏偏禅明大师疑心这黑衣人的来历正邪,挡住他的去路,不久又和他斗了起来,虽说很快便被他掌杀,却延缓了好一阵子,在这时秋雁子携着程在天,早已飞出了不知多远。 秋雁子每飞出十来丈便落在地上,程在天趁落下时,忍不住悄悄打量了秋雁子几眼,他目光闪烁,随即又从她身上移开,只是心中忍不住想道:“《洛神赋》里曾说洛水之神‘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用在她身上倒也十分贴切。” 第15章 恨未诛魔怪(二) 再飞出二十来丈,程在天道:“师父,我们飞出了这么远,还怕被追上来么?不如先歇一歇。”秋雁子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又飞出了好远,程在天又道:“师父,我们都飞了好久了,从起始时到这里,不知有多少分叉路口,那黑衣人怎会追上我们?”秋雁子道:“再过一程便歇。” 程在天又偷偷瞥了她几眼,他这次秉着诚心向学的念头,看她的轻功身法,看着看着目光不再游移,定在她身上:只见她一手抓着自己,一手如鸟翼般张开,确实像是一只秋雁横越长空,而自己正如一只雏鸟,在它的羽翼之下。她的身法体态灵捷过人,飞起之时浑身恰似没有一点重量,连抓住他的手也轻飘飘的,却又稳如磐石,几乎让他感受不到下坠的力道。 四周微凉,他只觉全身舒畅,飘飘然地像是在天宫中畅游,竟渐渐入了梦乡,秋雁子无数次的一起一落,也没能让他醒来。如此过了许久,醒来时天早已大黑。 程在天醒时,惊觉自己竟和秋雁子坐到了一间小客栈的小椅上。他借着灯火看周围的景物,早已和泸州的大不相同,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秋雁子道:“就在此处暂歇罢。”程在天道:“师父,这里叫做什么地方?荒芜丛生,也没多少人烟,倒挺吓人的。”秋雁子道:“你问我,我问谁?” 程在天不得已,环顾客栈中人,便找了一个来询问。那人打量着他,说道:“这位公子哥儿,不是本地人罢?此处乃是剑州剑门县,多有剑客出没,杀人于无形。”又瞧了瞧秋雁子,道:“不是我嘴尖,你和这位小师父看着脆如皮、薄如纸,更要小心注意,惹怒了他们可不是玩的。” 秋雁子只顾吃桌上的生菜,不去理他。程在天听到他说此处竟是剑门县,愣了好一会,才道:“多谢大哥好意,小弟记住了。”再看桌上全是素菜,竟无一点荤腥,自己又不是佛道中人,平日好菜好肉的吃惯了,吃这些哪能有多少食欲?但见秋雁子吃得津津有味,还吩咐“你也来吃”,不好扫她的兴致,才胡乱嚼了几片菜叶。 秋雁子忽然说道:“你可知我带着你飞了千里万里,到这荒郊野岭,是什么缘故?”程在天道:“晚生愚笨,并不知晓。”秋雁子把碗筷放下,说道:“出去!”程在天心下会意,她这是为防他人听到,才要出去说话,便尾随着她出了客栈。 出得客栈,四下黑压压的一片,仅客栈中有些灯光。秋雁子低声道:“你若是细细猜想,也能猜到几分。我之所以带着你来这荒郊,第一自然是要‘远走高飞’,叫那黑衣人追不上、找不到;第二,我这轻功与他人的轻功大相径庭,他人运使轻功,总须耗用内力,久而久之自然不支;我这轻功则不同,但有一口气在,便可以放心催动,愈是去用,内力便愈有增益,每当飞了千百里后,便觉体内真气充沛,更胜以往。我和龙紫阳交过手,又和黑衣人比拼了内力,内力早已所剩无几,这次正好多飞些时候,也好回气归元,留些功力以防不测。” 程在天赞道:“原来如此,师父思虑真是周到!”又道:“师父这身轻功精妙之极,能否传授给徒儿?徒儿定当用心修习,日夜勤练……”秋雁子打断他道:“你这张嘴可也真巧!今日‘师父’‘师父’的,也不知喊了多少句,外人都喊我们玄门中人叫‘师父’,那也罢了。可你怎的又把自己叫作‘徒儿’了?我何时收了你这样一个徒弟?”程在天忙道:“晚辈对师父的武功、德行是景仰之至,只求师父能收我为徒,那时晚辈自然能堂堂正正地叫师父,师父也自然叫我徒儿了。” 秋雁子沉吟了一下,道:“你是个富家子弟,锦衣玉食的,为何要学武?”程在天道:“不瞒师父说,晚辈原本对武功是厌弃之极,以为是杀人伎俩。可我历经数次艰险,见过学武作恶的人,也遇过学武行善的人,才慢慢相信武功不是祸源,武功是用于害人,还是用于救人,皆是出于人心。尤其今日看了师父一番大战,更是全然明白了学武方能除魔的道理,这才想要学武。” 秋雁子道:“嘴可真巧!你可学过武功?”程在天道:“不瞒师父,晚辈以前虽不想学武,却被一个高人前辈灌注了毕生功力,又教了一招‘楞伽指’。”秋雁子道:“不错,你体内的真气已有些火候,一个寻常的高手修炼六七十年,便是这个样子了。”程在天惊道:“师父说的不错!白谷主确是有六七十年的内力。” 听到“白谷主”三字时,秋雁子先是一惊,待他说完,道:“白胜雪,白大哥竟肯把毕生内力传予你?可他为人坦荡,练的都是阳刚正派武功,你身上的气息却是亦正亦邪,这又是何故?实话实说,莫要想着欺瞒我。”程在天也是想不明白,思来想去,这才想起自己曾练过“幽冥神功”,忙说道:“不瞒师父,晚辈曾拿到过一本《幽冥神功》,照着书上所说学了几个月,据说这‘幽冥神功’是邪派武功,大概跟这个有关。” 秋雁子更惊奇了,问道:“五毒教的《幽冥神功》,历来存放于教中隐秘的所在,他人无缘得悉,你是如何拿到的?”程在天心想面前这女道士德艺双馨,虽然瞧着冷若冰霜,却有着一副他人难及的热心肠,况且还救过自己的性命,自己又何必再对她心存戒备?于是把有关这本书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秋雁子听完了,又是惊奇,又是欣喜,道:“你这番动作,虽是偷盗的行径,却误打误撞,把五毒教的作恶之资取走了,料想五毒教从今往后,也要日暮途穷啦。真是可喜可贺!如今书在何处?”程在天羞愧地道:“今日我和阿友带了书出来,这书原在包袱中,一直是阿友背着。可不知怎的包袱便不见了……” 秋雁子叹道:“这《幽冥神功》是世间一部出神入化的典籍,说句不敬的,便是我师父的纯阳一气功,也未必能比得上这幽冥神功。此种神功本来也无坏处,只是偏于阴柔,善人习练自然无妨,可要是让歹徒学了去,那可糟了。”程在天道:“我也不想把这本书弄丢了,可当时纷乱之中,便出了差错。” 秋雁子又道:“你那个仆人阿友,会不会是他偷了去?”程在天断然道:“不!阿友绝非这种人。”秋雁子道:“人心又不长在外面,你如何知道他不是这种人?”程在天道:“我们虽名为主仆,平常却是亲如兄弟,我素知他办事得力,又为人正直,虽说有时会打些小算盘,却断然不会做什么坏事。” 秋雁子不再说话,在微风中站了好一会儿,衣袂被风吹得轻轻飘扬,在客栈照来的微弱灯光之中,别有一番妙态仙姿。许久,程在天才听到她说:“进去罢。” 他们俩进了客栈,又吃了些斋饭。程在天忽的想起她的话,道:“师父,白……白前辈的事,可否在这里问?”秋雁子道:“问罢。”于是程在天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前辈已年过古稀,为何师父却称他作‘大哥’?”秋雁子竟莞尔地一笑,这一笑来得真切、自然,与一贯的冷笑大不相同。只见她全神凝视着程在天,把他看得不大自然,才道:“你猜一猜,我如今多大年纪?” 程在天心想:“你像个仙女模样,说是三十岁还老了呢。”当下说道:“二十来岁,不过比我大出十岁上下。”秋雁子笑道:“真是‘有盈必有缺’。你的嘴挺巧,可眼力就差一大截了。”看了看客栈中其他的人,把嘴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我如今已有五十岁了。”程在天惊道:“可你……” 秋雁子得意地笑道:“看不出来了罢?这自然要靠我师父的养生妙方。不过白大哥去见师父他老人家时,也给过我不少养生的仙丹妙药,我们便是这样认识的。”程在天又看了她几眼,始终难以置信。秋雁子见他神色有变,嗔声道:“怎么?见我是个年老色衰的人,便要嫌厌了么?”程在天忙道:“岂敢,岂敢!师父哪里像是‘年老体衰’的样子,uu看书.uunsu.om 分明是桃李年华,徒儿怎敢嫌厌?” 秋雁子听了,道:“你既自称‘徒儿’,那便去拿一埕酒来,为师要尝!”程在天道:“师父也……喝酒?”但见她正盯着自己,如嗔似怒,只好走到柜台前,问掌柜的要了一埕酒。掌柜的说道:“公子爷,叫阿三替你拿酒罢。”秋雁子道:“不必,让他自己抬!”程在天只好勉力把那埕酒抬了过来。 秋雁子道:“斟酒,你我同饮!”程在天依言而行,斟了满满两杯酒,方才把那重重的酒埕放下。秋雁子此时正在兴起,竟和大男子一样豪壮,眨眼间已把其中一杯酒一饮而尽,把另一杯推到他面前,说道:“你也喝!”程在天道:“是。”一口气也把自己面前的喝完了。 秋雁子道:“再斟!”程在天便又斟了两杯酒,未待他把酒埕放下,秋雁子又喝了一碗。如此来回了不知多少次,到了最后,整个酒埕滴水不剩,而两人脸上毫无醉意。 秋雁子道:“这酒不错!今日虽说没能诛杀龙紫阳,又惹出来个更强的人物,但光是喝了这美酒佳酿,便足以‘一醉解千愁’了。”程在天笑道:“可我们满满喝了一埕酒,怎的丝毫不醉?” 秋雁子笑道:“你总归是有内功的,才喝了这几杯,自然不会醉了。”程在天道:“徒弟便是想醉,也不敢醉。做师父的尚未喝醉,做徒弟的怎能先醉了去?”秋雁子道:“那好,你再抬几埕来。”程在天见她满面含笑,笑容可掬,不好拂她的意,又想他们均是有内力的,再喝也是醉不了,便照她说的做了。 第15章 恨未诛魔怪(三) 如此几埕酒下来,秋雁子愈加欣悦。程在天本也是酣畅淋漓,可他忽的一股酒气上来,想到周晨阳夫妇和湘竹竟已离了人世,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酒水来,衣衫、鞋子全都浸湿了。 秋雁子见了,还道他是内力不济,为酒气所侵而致,说道:“徒儿,为师看来,你的内力跟我还是差了一点点。”程在天知道她也是一个真挚无欺的人,擦干了衣衫和鞋子上的酒水,便把自己的伤心之处,全都说了出来。说完,双眼红热,两行清泪早已流了出来。 秋雁子只是脉脉瞧着他,良久才道:“我虽对你们的品行心性不甚了解,可你们刚见了面,便能成了刎颈之交,可见都是坦诚率真之人,以诚相待,毫无猜忌,比起江湖上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徒,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程在天拭去泪水,道:“可惜三个能以诚相待的人,如今都不在这人世间了。” 秋雁子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说道:“你和其余两人,那自然是寻常的情谊了。可我如今要问问你,你可是对那个叫‘湘竹’的小女孩儿动了心?”程在天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来回答。自己是对湘竹倍感亲切不错,可要说自己对她的情意,究竟是否男女之情,他只感暧昧不清,难以言说明白。只好说道:“或许是罢,可……可我也说不清楚。我……我只是想照护她,想她欢喜,她欢喜……我便欢喜,她不欢喜我便不欢喜……” 秋雁子道:“那便自然是兄妹之情了,你又何必太过伤心。”程在天奇道:“师父是出家人,既戒荤又戒婚,怎的明了这些事情?”秋雁子反问道:“道士出家之情,不是道士,是什么?”程在天道:“是……也是人。”秋雁子双眼紧闭,道:“不错,我出家以前,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程在天道:“师父怎的……怎的这样说?莫非……”秋雁子却抢道:“好啦,喝完酒,我也有些累了。时候也不早了,且上楼去歇息,明日一早再说罢。”程在天见她已是一副倦态,道:“师父说的是。徒儿也去睡了。”秋雁子道:“我可还没认你做徒弟,别‘师父’‘徒弟’的叫个不停。你好好休养,莫要徒然伤心了。”又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这酒菜钱先搁下,到时一发算钱。”掌柜的连声允诺,给他们挑了两个房间。 程在天便随着秋雁子上楼,上得楼去后,两人便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程在天方才熄灭了灯躺下,忽的酒气又向上涌,把酒连着素菜都吐了出来,好几下才忍住了不吐。他心中颇感到奇怪:自己把伤心事说了出来,又经秋雁子的一番劝解,心情早已平复不少,怎的还会呕吐不休?他越想越觉蹊跷,又想要清扫地上的秽物,但是时夜阑人静,自己又难以动弹,只好勉强卧在床上。当夜只觉全身时冷时热,气血翻涌,四处游走,不为自己所控,肺腑经脉之间均是隐隐作痛,睡不了一会儿便又痛醒。 好容易熬到了天明,他挣扎着起了床,忍痛把地上秽物清理干净,方才下楼。下了楼,只见秋雁子早已在客栈外潜心练功,其功法之玄妙,当真是莫能蠡测。 原来这正是吕洞宾所授的回气归元法,她知道自己功力所剩不多,生怕自己和程在天会有不测,便一早起来练起这套功法,以冀早日回复往日功力。程在天看她练功之时,过一阵子便要静坐一番,颇有疲劳之态,便关切地问道:“师父,感觉怎样?没事罢?”忽然脏腑之中又是一阵绞痛,这回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了出来,用双手在痛处紧紧捂住。 秋雁子见了,手脚都停了下来,道:“站好!”程在天全身抽搐,身形歪歪扭扭的,眼看就要倒下,听了她的话,强撑着站定了。秋雁子飞快地伸出十指,左右齐点,封住了他全身许多经脉。 程在天登时感到气血停滞不前,脏腑的痛楚也便很快舒缓了。秋雁子一跃便到了他身前,二话不说便去探他手脉。程在天只觉一只冷冰冰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他全身已发热了一夜,这时才感到一股久违的清爽。 秋雁子道:“真是奇哉怪也!如今你体内两种不同的真气相激相抗,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据你所说,你此前也从未遇过此种状况,怎的今日竟会这样?”程在天苦笑着道:“不是今日,昨晚便已痛得不行了。”秋雁子道:“想来是伤心所致,但只是伤心,又怎会震动了心脉肺腑?”程在天道:“徒儿昨晚睡时,心情早已平复了许多,想来不是这个因由。” 秋雁子道:“原本阴阳并蓄、刚柔并济,乃是极其高深的武学境界,对自身并无损伤。可如今你体内这两股真气,却成了冤家对头,彼此不容,时不时便冲撞在一起,难分难解。你盘膝坐下,我先为你调理心脉。”程在天道:“是。” 秋雁子等他坐下来,才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向他“气海”穴上点去。uu看书 ukansh点中以后,食指却并不回收,也不换位,而慢慢在指端激出内力来,细细按揉。程在天感到一阵柔和的劲力在他穴上轻推,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紧接着周身其余穴位也被轻轻地或推,或按,或揉,或搓,如此来回了约莫半个时辰,全身才不痛了。秋雁子这才解开了他被封的经脉。 程在天见痛楚尽消,自然是非常欢喜,道:“多谢师父解救,徒儿如今已经好了。”秋雁子道:“你说这话,可嫌太早了。你可知自己究竟为何会这样?”程在天道:“徒儿不知。” 秋雁子叹道:“这五毒教的幽冥神功,我只是耳闻,从没见过,不知其机理如何,唯有和龙紫阳对战时,才能捉摸到一二。我如今想,这种内功应当是阴寒过甚,因此你练了不过半年,体内的阴寒之气便能和白大哥的六十年内力不相上下,甚或超出了不少。”程在天道:“原来如此,这种内功真是可怕!” 秋雁子道:“这种内功走的就是阴寒的路子,若能节制,原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你并不通晓调理内息的法子,多半是强学强练,难免会有所差错,这一错便成了这个样子了。”程在天道:“师父,我如今不是治好了么?”秋雁子道:“治好了?时候尚早!你体内的两种真气只是暂时消停,我预估过不了一个时辰,便会再度发作,到那时可就不只是全身痛了,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程在天惊道:“徒儿性命全在师父手上,求师父施救!”秋雁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不想妖魔未除,却又生出这种事情来!” 第16章 灭群贼(一) 程在天问道:“师父,莫非徒儿的病症难以治愈了么?”秋雁子道:“你如今全身肌肤泛青,可见阴寒之气全然占了上风,再等多一会儿,真正是神医难救了。除非……”程在天听见这话,心想必有解救之法,忙道:“除非什么?” 秋雁子沉吟了一下,才道:“师父所创的纯阳一气功,乃是极刚极阳的内功,我试着灌注一些进你体内,或许便能压制住这股阴气。”程在天道:“可师父若是把内力灌注了给我,我又不会运用,倘若要与人交手,岂不危险?” 秋雁子道:“你听我说。我本是阴柔之身,修习起这纯阳一气功来也是不大适宜,当年我在师父面前苦苦央求,他才把这套功法传授了给我,但仍旧让我多加节制,以免阳气过盛、阴气过衰,那便是倒转乾坤了,必然不能长久。我以前便因内力过厚伤了心脉,休养了半年才好。如今我到房间中回气归元,再把多出的内力输送给你,那便是一举两得了,既能治好你的阴寒之症,又除了我心头一大隐患。”说完便让他一同上楼。 程在天道:“若是如此,真是多谢师父了。一谢师父救命之恩,二谢师父传功之恩。”秋雁子道:“又来耍嘴了。我可没许你做徒弟!”程在天道:“既然功力都肯传了,为何还不许我做徒弟?”秋雁子正色道:“收徒之事,却并非小事一桩,倘若收了劣徒,干出有辱师门的事情来,堕了我的声名不要紧,最怕还会有损师父的清誉。因此我也不好擅自作决。若要收你做徒弟,还要禀告师父,请他老人家亲自观察你的心性为人,才好定断。” 哪知程在天听了,反而笑道:“这样倒好,我便有缘见太师父啦。以前只是从书上看到、从人的口中听见他的事迹,从未耳闻目见他的仙风道骨,若是能真真正正地见一见他,我自然会欢喜得不得了。”秋雁子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之中似有几分讥嘲。 上了楼,走到门前,程在天道:“师父安心进房,徒儿自在门外等候,若是出了什么事,随时可唤徒儿进来。”秋雁子道:“谁要你在门外了?你也进来。”看见他动作扭捏,又道:“天儿,进来罢。” 程在天心中一颤,想道:“她这两日以来,可是第一次这样叫我。”便跟着她进了房去。秋雁子来到床边,叫他先在床边椅子上静坐片刻,自己盘膝坐下,双目紧闭,开始运功调养。 程在天把目光移开,不敢看她,却听她轻声道:“天儿,这种功法以后或许还要传授给你,你用心仔细地看。”他心生惭愧,应道:“是。”便不再胡思乱想,慢慢转过眼来看她。 只见她道袍轻飘,周身升腾起一股白气来,知道她须当专心致志,不能受一丝一毫的打扰,便嘴巴紧闭,坐着看她。他没想到眼前这位武学上的绝世高人,竟肯把功力传授于己,既是感激,又是钦佩,想道:“师父和我,相识也不过是在仓促之间,便对我如此信任,不吝将自己的功力相授,我须得用心学艺,方能不辜负她的这番心意。” 程在天仔细端详,只见她先把双手在腰间来回推拿,推拿之处也是隐隐生烟。程在天虽知之不多,但也曾听赵修提过:“带脉在腰间,有如束带,可约束诸经,统理诸脉,带脉一通,全身皆通。”这时秋雁子用的却是昨日也曾用过的调理法,手法虽不甚快,但一旦用了,见效十分神速。 只见她缓缓把带脉推拿完了后,双手便不再动,都搭在膝上,而道袍却时而这边鼓起,时而那边鼓起。程在天无法看清,只能勉强猜对一二,在她的道袍从上往下中中正正地摆动时,心想:“师父此时疏通的是任督二脉。”其余时候,便再也猜不出她动的是哪一条经脉了。 程在天越看越奇,知道这是幽微精深的运功途径,自己纵然只学得一成两成,便是受用无穷,对她是越发崇敬了。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秋雁子仍在潜心休养。他一个分神,又快要想到昨晚所想的伤心事,却忽的打住了,转而又想:“我要是再想这些,怕是又要犯病了。”便绞尽脑汁,尽力回想以前开心的事情。 他想起了七岁那年贪玩,和哥哥一起爬荔枝树,哥哥爬到了树顶上,吃着荔枝催他快爬,他站在地上犹豫了半天,才抓起一根垂下的树枝往上爬。谁知爬到了一半,那树枝被他折断,他在半空中掉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爹爹见了,把哥哥训斥了一顿;妈妈又拿出药酒帮自己涂抹,完后还把哥哥摘到了的荔枝分一大半给自己。他很小便吃过荔枝,可这次吃的竟是甜美难言,和往常的大不一样。 他想起了哥哥失散以后,爹爹妈妈对他愈加关爱,之前他和哥哥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哥哥走后,爹爹妈妈的声气却和顺了许多。他想起了举止庄严的父亲,父亲虽很少说笑,却对他和哥哥相当关怀,每次从资州归来,都要带着好几块蒸糕给自己和哥哥吃,却不容母亲吃半块,甚至父亲自己也只是看着他们两人吃。 忆起了以前的种种开心事,他却慢慢凝眉敛目,心事重重:自己虽说有惊无险,逃出了生天,如今却身在剑州,与泸州相隔不知多远,何时才能够返家,何时才能见到家人?自己已有好几次在外历险,家人焦灼担忧,更是不必说了。 他再好好想了想,又猛然察觉自己的盘缠全在包袱之中,身上是一文也无,光是在这客栈中住上些时日,也支付不起。他过惯了富足的生活,吃穿住用丝毫不用发愁,这时忽然想到自己出门在外,没带一文钱在身上,也没一个亲戚可以接济,必然会有百般艰难,霎时间头都大了。 他想道:“不想了,不想了,再多想一时半刻,只怕又要犯病了。”便全神看着秋雁子,却只觉她和四周的物事全都模模糊糊的,有的歪到一边,有的七零八碎,有的不住地在旋转。他头上一阵剧痛,忙用手捂紧,心想:“果然又犯病了,可师父如今还在运功,我决不能搅扰她。”可他终于身形一斜,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秋雁子听见了响动,双目兀自紧闭,只是轻轻问道:“天儿,没事罢?”程在天强忍痛楚,道:“师父宽心,徒儿只是不小心跌倒了。”秋雁子却道:“你气息十分不稳,怎会没事?”摹地里睁开了双眼,果见他在地上躺着,脸上全是青色,痛苦不堪。 秋雁子叹道:“你若是不在房内,发作时我并不知晓,只怕你早成了冤魂一条了!”程在天此时正全身冰冷,说不出的难受,心中很想说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秋雁子急忙去为他调理心脉,如同上次一样。uu看书 .uuashu 程在天此时积毒已甚,她比上次多花了不少时候,方才止住他体内的阴寒之气。 程在天疼痛渐消后,先是扶地站了起来,又双膝下跪,第一句话便是:“多谢师父,又救了我一次性命。”秋雁子道:“你快盘坐着。”程在天依言坐下了。 但见她脸上透着一丝隐忧,慢慢说道:“我如今的功力,只回复得六七成,先把其中一二成传了你,看看如何。”程在天道:“师父肯将功力相传,便是只传了九牛一毛,徒儿也是感戴莫名。”却见她一双明目勾瞧着自己,道:“你心性不坏,这个我倒是看得出来。可世事难料,人心多变,日后你会成什么样的人,可是不好断言……”程在天知道她言语中的意思,当即说道:“师父放心,徒儿身受大德,他日定当好好报答师父,定当做个端端正正的人。” 秋雁子轻轻笑道:“报答却是不必,你如何来报答?拿什么来报答?只是这后面一句,你说了出来便要牢牢记住,始终不渝。”程在天应道:“是。”发觉她已在身后,想要转头,却又听她喝道:“不要动!” 他哪敢有半点违逆,一时间便纹丝不动,像是如来佛祖一样端正坐着。很快背上便有两只手拍了上来,初触之时颇觉柔顺,但迅即感觉这两只手透出热气,后背热了起来,紧接着全身都有如在炉中蒸烤。他颇为担心这股热气会愈来愈盛,心想再这样下去便会被烤伤。 但这一股气却在输送了一阵后,便不再变热,正是冷热适中,拿捏得恰到好处。他颇觉舒适,只是闭目等着,半醉半醒。 第16章 灭群贼(二) 如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骤然惊醒,猛觉背上一颤一颤的,体内又有两股气劲相激相抗,肺腑之中又是一阵痛楚,只是不如上两次那般剧烈了。秋雁子早已收回了双手,对他说道:“如今可好么?”程在天道:“挺好。”秋雁子道:“如今我已输了一成有余的内力给你,你体内的阴寒真气恰好运行到了背间,难免又要相斗一场。你如今体内阳气渐长,想来是纯阳内力压过了阴寒内力。”他连连点头,道:“师父说得不错,如今我身上渐渐地也不痛了。” 秋雁子却道:“若是对常人来说,既治好病,又增添了一些内力,这自然是好事……”程在天怪道:“师父所言何意?”秋雁子道:“可你要是阳气过盛,便会把阴寒内力尽数驱除,也就没了阴阳交汇、刚柔并济的机会,在武学境界上,终归是低了一些。” 她说这话时,颇有惋惜之意,谁想程在天却笑道:“师父所有的,不也全是阳刚内力么?既然师父如此,太师父估计也是如此,那我更应当如此了。”她无可奈何地嗔道:“可又来耍嘴了。谁是你师父?”程在天道:“自然是你了。” 秋雁子却忽的收敛住笑容,道:“你记好了,原本这收徒之事,须和师父他老人家商量,再做定夺。可我如今已把功力传了给你,我俩就算是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了。既然成了我的弟子,便要时刻听我的教诲,有一些戒律,更是决不可违。”程在天道:“是,请师父一一陈说。”秋雁子点头说道:“你原本也不是玄门弟子,因此为师也不逼你守本教的清规。但你要牢记,第一要戒恶心邪欲,第二要戒乖言戾行,这是最要紧的。” 程在天听教书先生谈天说地时,便常常听到这类言语,瞧着似乎十分易懂,没什么繁难处,却是指意不明,既像是这个意思,又像是那个意思。于是问道:“师父,可否详加说明,如何算是‘恶心邪欲’?如何算是‘乖言戾行’?”秋雁子道:“恶心便是歹心,譬如整日图谋害人;邪欲便是不当之欲,譬如贪财好色;戾行便是暴行,譬如杀人夺财。”程在天问道:“那‘乖言’指的又是什么?”秋雁子道:“不就是像你这般说话么?” 一听见这句话,程在天竟想到了许多事。他自认是个正人君子,虽不如父亲那样举止庄严,可也不曾轻佻无状,但一到了漂亮的女子身边,岂止是言语不检,甚至连手脚都轻慢了起来,对湘竹、对罗裳、甚至对眼前这个天命之年的师父都是如此。他越想越觉羞愧,脸上一阵赧红,此时真恨不能找一个洞口钻进去。 他这种种神态都被秋雁子看在了眼里。她道:“怎么?被我说中了,脸红了罢?”他顿时更加窘迫,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复,等脸上的红热渐消,方才说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从今往后一定改正。” 秋雁子道:“好啦,你如今感觉怎样?”程在天道:“脸……脸仍旧在发红。”秋雁子道:“呆子!我问的是你肺腑之中,可还痛么?”程在天道:“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 秋雁子颇为满意,说道:“看来这纯阳功的确是天下阳刚内功之冠。但这可不是你师父所创,一丝一缕皆是源出于太师父。你可记住了?”程在天道:“徒儿记住了,太师父是神功盖世,师父是他的高徒,一个两个都是世间的高人。”秋雁子道:“又耍嘴了是不是?莫非忘了我的教诲?”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喊杀声,不久便又响起了杯碗、桌椅掉落的声音,纷繁杂乱,不可开交。秋雁子脸上云淡风轻,道:“咱俩下去看看。”程在天见有这样一个武学大师同行,便丝毫也不惧怯,斩钉截铁地应道:“是。”秋雁子便推开了门,见他也随着出来了,不待他反应,猛地拉住他的一只手,便运起轻功,径直跃下了楼。 原来楼下有许多的人,都各持刀剑在剧斗,而掌柜、小二只躲在角落,蜷缩成小鸡模样,喘气声也不敢出。程在天是江湖的外行人,看不出其中底细,秋雁子却早已洞若观火。 原来,在这群相互殴斗的人之中,有一男两女,男的风流倜傥,女的花容月貌,与周边的人大是不同,慢慢地被团团围住。程在天道:“师父,我们该帮他们三个,还是其他的人?我瞧这三个人气度不凡,为众人所攻却面不改色,似乎不像是坏的。”秋雁子道:“自古以貌取人,出的差错还少么?你只不过看了他们几眼,就妄下定论,可未必靠谱。” 那围圈的人群齐声大喝,便拿起刀剑向正中央的三人攻去。那三人挺起手中长剑,飞快地格挡招架,忽的转守为攻,剑尖闪出流萤般的光芒来,尚未与人相接,剑气便把前面的许多人刺倒。见前面有人倒下,后面的人便有退缩的,有逃走的,围圈的人登时少了一小半。 但仍有许多不愿退的,仗着人多一拥而上。程在天见这三个人周边都是数不清的刀剑,并且有的砍到刺到了他们身边,近时不过一寸,以程在天的眼力,也能看出这三人是顾此失彼,穷于应付。他颇为这三人着急,对秋雁子道:“师父,如今再不出手救他们,他们也难免被剁成肉酱了,你又于心何忍?”谁知她却淡淡地道:“有不少人早被他们三个杀死了,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良心便能过得去了么?” 程在天一愣,眼看那群人越逼越紧,刀剑有的划破了那三人的衣襟,有的划伤了他们的手,忙说道:“师父,这群人以众欺寡,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快救他们三个罢!”但见秋雁子只是默然肃立,全无出手的意思,他这句话反倒把一些退缩的人招了过来,一个个坏笑道:“小崽子,咱几个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现在便让你瞧瞧爷们的好处!” 一看那几个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又抽出了刀剑走过来,程在天再也忍耐不住,一时激怒,经脉之中真气飞转,楞伽指力便向外激出。这次他体内有了阳刚浑厚的纯阳内力,劲力失控,又因在气头上,并不志在点人要穴,直截了当地向这几个人的面门、肺腑攻去。秋雁子淡然道:“好一个楞伽指,不错!” 那几个人是武林之中无名无声的小辈,哪里应付得过,不一会便倒了三个。程在天正在气头上,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楞伽指力之猛,大出他的意料,心下狂喜,手上仍然不停,想要再对付剩余几个。 但他在狂乱中,忽的发觉了许多血色,仔细地一看,有一个人头骨都碎了,脑浆和血迸在地上,浓浓的混在一起,还有两个人胸口被活生生击穿,血如泉涌,没多久便断了气。他手上的真气消散了,一脸茫然地瞧着这地上的三个死人,惶惶然不知该干什么好。 此时还有两个活着的从他背后悄然逼近,他却是魂儿出了窍,对此不闻不觉。秋雁子忙疾速地左右开弓,点了两人的要穴,继而说道:“你如今杀了人,作何感想?”程在天道:“徒儿……徒儿不知,只因……只因他们……要伤我,我才不得不出手。” 此时再往左侧一看,那三个被围的人之中,男的手臂、手腕多处被创,两个女的脸上也被划了好几道疤,数十人人仍在挥舞着刀剑乱砍乱刺,形势更显危殆。 程在天道:“徒儿如今不伤他们,uu看书 .uukansh只点他们的穴。”秋雁子却道:“好啦,我来。”十指齐出,几乎便在同时发劲用力,很快便一一点住围攻众人的要穴,更无一处点错。 那被围的一男二女原在殊死奋战,见他们一个个都停住了,也不及多想,手上毫不停歇,手起剑落又刺死了好几人。程在天急叫道:“住手!”那男的问道:“你是谁?”“我叫程在天。”“江湖上叫什么名号?”“没名号。” 那男的踢倒了三四个人,走出人圈,奇怪地道:“方才是你出的手么?我怎的从未听说过你?”他身边两个女的张大了嘴,道:“师哥,你看……”边说边指着另一头的秋雁子。原来秋雁子下楼时毫无声响,隔空点穴时也没一点响动,自点了诸人要穴后,便挑了角落一张小桌坐下,他们三个在苦战之时,谁也无暇看她,到这时才看见。 那男的眨了眨眼,仔细看了看,忙叫道:“原来竟是吕神仙的高徒秋雁真人!”赶忙和那两个女的行礼。那群人听到了,都是一愣。秋雁子道:“几位不必多礼,请问所属是何门派?和这群人又有什么恩怨?” 尚未听到回应,那群人先炸开了锅,叫道:“活神仙,救命!”“我们的庄子被他们三个抢夺了财物,气愤难当,才纠集人马来对付他们。真人千万要明辨黑白!”“师父多加小心,他们趁你不防,没准便会偷袭暗算你。”程在天想道:“莫非我真杀错了人?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性起就出手,便是真要出手,也该轻些。我这次怕是造了无端的杀孽了。” 第16章 灭群贼(三) 那一男两女却不急着分辨,眉宇间气度从容,等他们的叫声渐渐沉寂,那男的才说道:“秋雁真人,我们是本地流萤门门下的三大弟子,不才是大弟子‘流风剑’吴瘦山,现暂领门主之位,有本门信物鎏金玉璧为证。”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闪闪发光的玉璧,璧上刻着“流萤”两只金色的字。秋雁子深情地把这玉璧端详了一阵,喃喃道:“不错,这正是……流萤门的信物。” 这两位分别是三师妹‘飞雪剑’张克柔、四师妹‘揽月剑’任沛霞……”秋雁子道:“不错,听闻刘影……刘门主有几个年青俊秀的弟子,想必便是你们了。”程在天颇觉奇怪,问道:“那第二的弟子呢?”吴瘦山道:“唉,二师弟是‘摘花剑’周晨阳,两三月前……” 程在天没想到他说的正是自己意气相投的周大哥,心中五味杂陈,不自主地接道:“被龙紫阳杀了?”吴瘦山清瘦的脸上皮肉抽动,好一会才说道:“不错,不错!他正是被龙紫阳那老贼所杀。小兄弟,你究竟是何许人也?我周师弟的踪迹,便是我们师兄妹三个也难以得知,你怎知他是被龙紫阳所害?” 秋雁子目若寒霜,道:“料想你们再说下去,便是一个时辰也说不完。且先说说,你们和这群人是因何结怨?”吴瘦山道:“不瞒真人,这群人是白虎门、花刀门、洛河剑派的,原本也和我流萤门无仇无怨,可最近受了唐烈的唆使,才来寻我门的麻烦。”秋雁子道:“竟是那唐门武艺最高的唐烈?”吴瘦山道:“不错,正是他。这狂贼干下了不少杀人放火的暴行,二师弟走后不久,他又找上了门来,把师父杀了,还想要掳走……” 只听“哐当”一声,在他右侧的白衣女子手中长剑落地,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吴瘦山怜惜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说道:“他还想要掳走三师妹,说是给他那归西了的犬子陪葬。我一众门人奋死抗争,才把他赶走,可也死伤了十来个人。他走后仍不罢休,又出钱给了这三个门派,让这三个门派来代他出手……” 程在天想道:“原来我终究没杀错人。我是害了三条人命,可他们助纣为虐,死了也不算是冤枉了。”此前的愧疚之情,也消去了大半。秋雁子却目光涣散,吴瘦山说的好几句话都没有听见,过了许久才问道:“刘……刘门主竟也被他杀了?” 吴瘦山低头道:“不错,唐烈那狗贼手上的功夫极狠,一见师父便下杀手,等我们赶到时,师父他老人家早已断了气。我们悲愤交加,一齐向唐烈扑过去,他畏惧我们人多势大,才不敢久战,可他走前又杀伤了门中十余个兄弟姐妹。我流萤门人与唐烈,此仇不共戴天!”秋雁子道:“正好!我和唐烈也有些恩怨。我歇完两三天,便去捕杀这贼!”程在天听到此处,想道:“这位叫刘影的前辈,想来是武林中颇有德行的人了,连师父那样的人,也对他如此仰慕。” 只见吴瘦山和张克柔、任沛霞一发下跪,对秋雁子道:“真人若肯出手伸张大义,足慰师父英灵,足雪本门之恨!”秋雁子颤颤巍巍地走近,把他们三个一一扶起,道:“贫道和三位居士有着同样的大仇,做这事乃是理所当然。”又冷眼瞪着那群人,道:“你们这伙唐烈的走狗,四处恣行无忌,该杀!”那群人一听,甚是恐慌,叫道:“神仙奶奶,冤枉!”“真人,莫要听他放狗屁!”“师父,我们不认识什么唐烈隋烈,这都是他一张口胡编乱造的,不可信他!”秋雁子道:“三位居士请自便罢!省得脏了我的手。” 吴瘦山、张克柔和任沛霞当即会意,都道:“是,晚辈们自行料理了这伙毛贼。”那群人知道大限将至,有的哭爹喊娘,有的“锤子”“麻批”地叫骂。这一男二女更不打话,挺起剑左冲右突,每划到一人的一二丈前,剑气便直刺入那人身子之中,比剑刃本身还要锋利。终于,那群人一个接着一个,都一命呜呼了。 程在天虽然情知他们不是什么好货色,但看着他们的尸骸在这本就窄小的客栈中堆积成山,血染了整个客栈,心中仍是相当的不好受。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窦难解,问道:“莫非要解决这江湖中事,非要杀人流血么?” 吴瘦山、张克柔、任沛霞本来生性仁慈,听了这话一时默然,无言以对。秋雁子道:“天儿,你尚年幼,许多事情便想不透彻。若是天下太平,没一个为害作恶的,我们又怎会乐于习武杀人?兵者不祥之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岂能轻易去用?可如今是大乱的局面,再没多少人讲仁义道德,不仅明里动刀动枪,暗里也是相互算计。咱们若一味姑息纵容,坏人只会变本加厉,好人受其熏染,也会弃明投暗。” 吴瘦山等三人不发一言,只是点头赞同。程在天道:“师父的教诲,徒儿必会铭记。虽说有些不明之处,但师父说这番话,定是为徒儿好。”秋雁子道:“这个自然。” 这时只见客栈中的掌柜和小儿哥战战兢兢,说道:“几位大侠,饶命!”秋雁子道:“可笑!我等只杀不义之徒,杀你们做什么?”张克柔白衣飘飘,婉转地道:“掌柜的、小二哥,今日与大敌斗战到了这里,连累你等受了许多惊慌,小女子相你们赔罪了。”说着要去下跪。那掌柜的心下稍安,道:“岂敢岂敢,姑娘请起。” 吴瘦山道:“我们今日一战,uu看书 uukanshu打碎了贵店不少器物,又让诸位受惊一场,我吴瘦山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身上并没带钱,这块白玉曾叫人看过,能值好几贯钱,当是赔偿,你看如何?”说着拿出一块白玉。掌柜的忙道:“大侠杀了这群恶贼,本店已是感激非常,不敢要大侠的财物。”吴瘦山道:“掌柜的若是不收,我良心如何能安?”硬是把这玉塞到了掌柜手中。掌柜的连忙千恩万谢。 吴瘦山带着两个师妹找了个荒僻的所在,把那群人的尸身葬了。死的人颇多,程在天也去帮了忙,唯有秋雁子自重身份,只是远远旁观。 来回忙了半日,才把那群人全都葬了。吴瘦山又对秋雁子道:“相请不如偶遇,恳请真人带着高徒到蔽派中住上些时候,一来蔽派力弱,有真人在,便不怕他人来寻仇;二来真人光临蔽派,也可向晚辈们讲论道法,让晚辈们多长长见识;三来能请真人传授些盖世的武功,以后便不怕外敌欺侮了。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秋雁子心中十分热切,但嘴上并不声张,淡淡地道:“好。”又转向掌柜的,道:“贫道和徒儿在贵店吃住了两日,不知这笔账……”那掌柜的忙说道:“不必算了,不必算了。师父既然和他们同是仁人志士,小店就不该向师父要钱,更何况方才这位大侠早出了大价钱。” 秋雁子便不再多说,对程在天道:“天儿,你把所带东西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启程。”程在天道:“徒儿一样东西也没带,师父要走,如今便可以走了。”秋雁子道:“如此甚好。”吴瘦山道:“那便即时启程罢。” 第17章 通穴脉(一) 他们这一行原想用上轻功,但吴瘦山说慢行慢走可以多游览些风景,张克柔和任沛霞自无异议,秋雁子和程在天也欣然同意。 走了一程,便到了一片乱葬岗。吴瘦山指着西边的黄土,道:“这便是葬那群人的所在。”如今正当初秋时候,暑气尚未全然消退,但看四周林木凋敝,一副荒凉景象,让人陡生凉意。程在天想起自己在此处的情节,又觉一阵恶心。 他想到了自己亲手提着许多尸身,把它们一一扔进土坑中,那三个自己所杀的人也在内。这些人死相可怖,有的眼睛被刺瞎,有的在心口穿了个洞,有的脑浆往外直流,让他不禁想到了不愿投降的血花帮人,想到了为救他而死的唐门中人,也想到了丁吉,想到了哥哥用大九天手击杀的剑客……他心中一团疑云:人命如此可贵,为何要去伤人性命?伤人性命者,到头来也总是为人所伤,如此冤冤相报,又何时是个尽头? 他只觉思绪纷乱,说道:“咱们能快些走么?这里处处瞧着都不舒服。”吴瘦山道:“小兄弟,那就依你。我来到此处,也是有些不适。”又看着秋雁子。秋雁子道:“你们说怎样便怎样,不必问我。”于是,他们五人大步走去,很快过了这乱葬岗。 他们来到一处浅浅的小塘边,只见流萤绕着他们飞舞,点点有若星光。秋雁子触景生情,怅然若有所失,吟诵起来:“银烛秋光冷画屏……”很快便有一个幽怨的声音接道:“轻罗小扇扑流萤。”大家一看,那女子身着紫衣,便是一直以来少有说话的任沛霞。秋雁子接着吟道:“天阶夜色凉如水。”任沛霞低声呜咽道:“坐看牵牛织女星。” 原来这四句合起来,便是本朝的大诗人杜牧杜樊川所写的《秋夕》。吟罢,秋雁子和任沛霞四目相视,都浅浅一笑,像是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光之中猜出了对方的心思。而吴瘦山只知任沛霞的郁结之处,便对她道:“四师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太过伤心。”张克柔也把她紧紧拥住,拍她的肩。程在天心想:“不知是谁死了,让她这般伤心?” 便听任沛霞说道:“师哥说得不错,我确是心太软了,听见一些话,看见一些景,就傻乎乎地伤心。”一片萤火之中,她的泪悄然滑落,晶莹如玉。吴瘦山道:“看来往后咱们莫要再提三师弟,免得四师妹又伤心。”张克柔嗔道:“既然想不提,你还说出来?” 程在天一惊:“啊呀,她所想之人,竟是我那周大哥?真是奇怪,说起门主之时,她也没甚反应,为何说到我周大哥,便伤心成这样?”一看其他人都十分明白的样子,脸上没半点疑惑,想来只有自己不解了。 任沛霞在一个师兄、一个师姐的不住劝慰下,心情才慢慢平复。秋雁子道:“看来此地也是个伤心地方!”吴瘦山道:“真人所见极是,咱们过了这片水塘,不定心情才会好转些。” 秋雁子道:“你带路带到了这水边,如今我们莫非要跃过去?”吴瘦山道:“回禀真人,这水塘也有三四丈宽,要是不用轻功,可是难以过去。”秋雁子便对程在天道:“天儿,我如今便教给你轻功,你试试跃过对面。”程在天道:“师父,徒儿愚笨,怕是一时半会儿学不好。”他内心所怕的,并非是自己学不好,而是一旦失手,掉进了池塘里,必然会全身污湿。他受父母的言传身教,加之天性使然,一直喜爱干净整洁,若是染了一身污秽,当真是难以忍受。 秋雁子却指着塘中的一根水草,道:“你既然害怕,便把两只脚踏在这根草上,师父用轻功把你抛过去。”程在天道:“师父,对岸有块大石头,徒儿可会撞上?”吴瘦山等三人听了,都不由得笑了出来,任沛霞也是破涕为笑。秋雁子道:“你又来耍嘴了。师父岂会不知把控?”程在天笑道:“是,师父这样说,徒儿便只好遵命。”秋雁子一手抓着他,对他道:“那还不快依照我说的做?”程在天道:“徒儿这就去做。” 他说完,便把鞋子踩到那根水草上,顿时全身轻飘飘的,亏得秋雁子用手抓住了他,如若不然,他早就落水了。他便在此刻感到秋雁子的手上传来一股劲力,通过自己的手臂,很快遍及全身,霍地只觉自己既被上抬,又被前推,斜着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对面的石头旁边。 秋雁子这一下只是暗传劲力,并无半点甩手的动作,便向程在天斜抛了出去,既快且准。吴瘦山看得清清楚楚,赞道:“蜀地之中有句玩笑话,叫摸着石头过河。可如今真人不声不响,毫不费劲便让他得以‘登萍渡海’,过了河也没碰着石头,这等功力,晚辈们真是万万不及。”秋雁子道:“过誉了!” 吴瘦山道:“原本按照规矩,真人比我等大一辈,该请真人先过。可我吴瘦山的轻功实在不济,若是走在真人之后,那便算狗尾续貂,不成样子了。因此,晚辈斗胆先来试试手,要是有什么不足之处,尚请真人指正。”秋雁子道:“请。” 只见吴瘦山学着程在天的样子,两脚向水面的浮萍一点,很快便跃过了对岸,和程在天分立在那石头的左右两侧,两人与那石头之间,间距竟是一样的长。秋雁子知道他模仿程在天,乃是意在揶揄自己,又耍得这般机巧,隐隐然有和自己相较之意,便道:“功夫不错!” 张克柔、任沛霞见掌门师兄过岸去了,也对秋雁子道:“真人,我们两个也要先过去,微末道行,请多指教。”秋雁子道:“请。” 张克柔、任沛霞也是两个爱美的女子,生怕自己的鞋子被沾湿染污,想了一下,把手中的长剑连带着剑鞘在水中轻点,如蜻蜓点水,倏的一下便过了对面去,立在吴瘦山旁边。秋雁子一看对面的四个人连同石头,五者之间间距几无分别,赞道:“好!” 程在天道:“好了,师父也要施展轻功啦。”吴瘦山和张克柔、任沛霞一齐叫道:“请真人露两手,让晚辈们开开眼界!”秋雁子淡然笑道:“我不久前受了伤,手脚可不如平时灵活啦。”话音刚落,无所凭借地便跃了起来,弹指之间便到了对岸,立在程在天旁边。 大家见了,都是一阵喝彩。秋雁子道:“我们五个人,和这石头都在一条线上,排得整整齐齐,真是有趣!”吴瘦山道:“这也全仗真人道行高深。”任沛霞道:“没想到这边岸上比那边还要湿,咱们还是走到干的地方再说罢。”秋雁子道:“说的是。” 从池塘走出不远,越过杂草林,面前便是一片开阔的农田,农田后连绵着数十家田舍。此时方过立秋不久,农人已播种了晚稻,杂草又尚未长成,因而此处的农夫得享了几日清闲,在田边自在地转悠着,嘴里自言自语哼出歌来。他们的乡土音极重,程在天勉强听懂了三两句:“黄土上有着青禾哩,青禾熟了变黄禾;黄禾熟了变香饭哩,口吃香饭谢青天!” 张克柔道:“此处虽没什么特别的美景,但恬静自然,不像外面的红尘那般喧嚣,可算是世外桃源了。要是将来天下稍得安宁,能找个称心的人嫁了,在这里过活,整天山水田园,悠游自在,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uu看书ww.uknsh”任沛霞默然低头,并不作声。吴瘦山道:“可师父临终前,将流萤门的基业托付给我,也托付给了你们。方今天下大乱,我等又身膺重任,似乎还没到享福的日子。” 张克柔哼了一声,从他身边走开,和任沛霞握手同行。 秋雁子问道:“你们师父离世之前,你们可都在身边?”吴瘦山等三人一同散乱地答道:“在。”秋雁子又问道:“那他都说了些什么言语,可否相告?” 吴瘦山道:“真人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师父临殁时又没说什么机要之事,自然可以告知真人了。他那时为唐烈所伤,脏腑都一发受了损,说话时只剩下一口气,可还是说出了好长一段话,才驾鹤西去。他说:‘几位徒儿,我为唐烈那恶贼所害,很快便要命赴黄泉。虽然如此,但我对本门事务,并不挂心。你们个个贤孝,才德俱全,瘦山处事稳重,我去以后,他便是本门的门主;晨阳虽然出走,但他有情有义,日后本门若是有难,他也定会回来赴汤蹈火;克柔善于应变,可为瘦山之助手,帮他打理平常的事体;沛霞心地仁善、澄澈无二,行走江湖之时定然不会与人结怨,反会结交好友强援,增长我门声势;至于其余弟子,也有不少是青年才俊,我还有什么可忧的地方?’他说到此处,双眼慢慢合上了,霎时间气息全无,我们都哭出声来。哪知他忽的又眼皮上翻,叹息着说:‘不对,我说的不对。我还有一宗心愿未了,可哀可叹。’我们急去叫他推他,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似的,嘴里缓缓吟诵出两句诗,就撒手西去了。” 第17章 通穴脉(二) 张克柔、任沛霞相对叹息。秋雁子急问道:“是哪两句诗?”吴瘦山道:“那两句是‘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秋雁子听罢这两句诗,耷拉着头,黯然神伤。程在天没留意到她的神态,尚在得意地说道:“这两句诗和‘轻罗小扇扑流萤’一样,都是出自杜樊川的笔下。” 秋雁子喝道:“闭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程在天惊愕万分,这才发觉秋雁子的脸色不好,自己多半是又惹她动气了,忙道:“师父,是徒儿不对,徒儿一时犯错惹恼了师父。”心中却是暗暗嘀咕:“我说这话,可犯了什么错么?这两句出自杜樊川的《早雁》,我来来回回地背了不止十次,莫非我竟记错了?” 这时张克柔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在这田园风光里头,理应心和气顺才是。瞧瞧那个老头,他摔了个跟头,头朝下吃了好多‘黄金酱’呢。再看他后面的小娃儿,唱歌唱得多好听?”秋雁子道:“是啊,在这里品悟自然,清静淡泊,倒也惬意。”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讲起轻松的话来,慢慢地谈笑风生。程在天走到田埂上,找了一个黑壮的庄稼汉子,用合江县的口音问道:“这位大哥,你们原本是何处来的,为什么来这里过活?”那庄稼汉子听了几次,才勉强琢磨出他的意思,对他说道:“我们本来祖居青城山,两年前青城山大乱,有官府害百姓,又有贼抢钱,熬受不起,便整村人一同迁走了,找了好久才找着这么一个好地方。世道乱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懒得烧蛳子,磋跎命根子!我们反正也不读书、不认字,干脆就在这里过日子,没天管没地管,落得快活,子孙也不必出去了。” 程在天道:“但你们活在这荒村里头,不读书、不识字,不会有些可惜么?”谁知那汉子道:“呸,有什么可惜?读书认字,那是当官的、做皇帝的做的事情,学的都是毒计,认的都是歪理,今日天下大乱,还不是他们害的?咱们是穷酸农民,但求过得开心,不想去动害人的心思,也不想被人给害了。到了这里不是正好么?这里连个架都打不起来,大家伙儿天天谈心,不像外面,天天打仗、天天死人。我瞧,外面还不如这里好呢。” 程在天陷入了深思:他们整村人来到此处避世而居,是否真是比在外面快活?他们躲着外头的尘世,是自轻自贱,还是自得其乐?他此时想不明白,日后也不敢说能想得明白。 “黑木,这是谁人?从哪儿来?”忽然而来的一声问,把他吓得不轻。这一声问极为粗犷,清越中又透着黄土气息,极有张力。程在天一看,是方才那个掉进了田地里的老人,身后还站着那个唱歌的小孩儿。 那汉子道:“爹,这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程在天道:“我姓程名在天,是泸州合江县人。”那老人道:“你叫‘灾田’?这名儿可不好,田地遭了灾,收成便不好,大家伙儿也便吃不饱了。”程在天无可奈何,想说什么却又没法说出口。 那老人又道:“你说自己从什么‘禾江’来,那你所住的地方禾稻长得不错罢?”程在天“噗嗤”笑道:“正是,我们那儿的禾稻收成很好。”那老人问道:“有这里的好么?” 程在天正想要说“没有这里的好”,不远处秋雁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天儿,你在田埂上做什么?快过来,咱们要走啦。”程在天忙大声地回道:“是,师父,徒儿再和老爷爷说几句话便过去。”那汉子嘀咕道:“对面的人怎么眼熟得很?里头有三个我似乎见过几次。” 程在天对那老人道:“老人家,我们只是路过这儿,此刻又要走了。”那老人道:“你毕竟远来是客。黑木,去,端给他一杯枸杞茶。”程在天见那汉子拔腿就往田埂的另一头走,心知他是要回田舍,这一来去也得数十步,忙道:“多谢老人家好意,我们实在有事在身,不能多逗留,老人家的心意晚辈领下了。”那老人道:“喝一杯茶要多久?先喝了再走也不迟。” 这时霍地一道白色的光闪过,程在天早猜到了七八分,回头一看,果然便是秋雁子。原来她见程在天拖拖拉拉,耽误了不少时候,心中有些不快,便运起轻身功夫,向这边飞来,每一次飞出,都落在田埂上,不消几次便到了程在天的身后。 那老人和汉子、小孩儿见她快如鬼魅般飞来,都是大为震惊。那老人见小孩儿目露惊恐,忙把他的双眼遮住,自言自语道:“莫非……是神仙?”秋雁子笑道:“世上哪有神仙?只有井底之蛙罢了!”一把拉过程在天,一跃一停,很快把他带回了方才的路上。程在天无力抗拒,只好大声对老人叫道:“以后再见!” 秋雁子道:“你跟这个糊涂老头子说些什么?”程在天道:“没说什么,不过闲话些家常。”吴瘦山道:“这三代人倒也挺有趣的,但有一次我们路过时用了轻功,他们见了相当害怕,此后便不敢跟我们说话,远远躲着我们。”秋雁子道:“此处离流萤门,还有多长里程?”吴瘦山道:“回禀真人,再走一百余步就到了。”秋雁子道:“那便极好。” 再往前走,只见又是一片杂草林,又有一群飞萤闪闪烁烁地发着光。但他们的感伤之情早已抒发过了,此时便不再说丧气的话,反而都尽力谈笑,想要调和气氛。就这样一路相安无事。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道木门前,门上的匾额赫然刻着“流萤门”三个草字,苍劲有力。秋雁子观其痕迹,很快便知道这是刘影生前亲自用指力刻出的。 程在天见了,喝彩道:“这草书写得当真不错,既雄浑,又潇洒,有张旭的味道,甚至还有比张旭优胜之处!”吴瘦山道:“小兄弟真是过奖了,这三个字是师父生前用指力雕刻所成,被本门奉为一绝。我们上上下下数十个弟子,都对师父他的书法钦佩之至,以为他的书法和我们的之间,乃是天壤之别。但要说他的书法超过了张旭,不免有些托大了。”秋雁子道:“那倒也未必。我素知他是个用情极深的大丈夫,用情深处,必然能胜过张旭;他又会武艺,要说到雄豪之气,更是丝毫不逊于张旭了。” 吴瘦山道:“看来真人对我师父,是推崇得很。师父生前和真人也是厚谊深交罢?”秋雁子愣了一愣,道:“不,贫道从未见过他,只是略有耳闻。我们玄门中人,既然出家做道士,便难免在山中修行,几年、数十年都未曾出过山,哪有机会去见别的人?”吴瘦山道:“真人所言极是,多亏今日真人已经出了山,u看书 ww.uukansh 才救得我们三人,免了我流萤门一场灾劫。”秋雁子淡然道:“既是他的高徒,贫道岂有不救之理。” 吴瘦山往那木门看了看,说道:“禀告真人,近因本门多有仇敌寻衅,我只好下令紧闭大门、加意戒备,便是我本人也不得放入。因此这段时日,本门上下出入,一律都用轻功。”秋雁子道:“这个无妨。”程在天道:“师父,徒儿如今方知不会轻功的坏处。”秋雁子道:“安顿好后,我便教你。”携着程在天的手,一跃便进了去。 只见那庭院中,有三四十个剑客,有男有女,全都风度翩翩,俊俏非常。一见秋雁子和程在天跃了进来,他们登时齐刷刷地拔出手中剑来,喝问道:“来者何人?”秋雁子道:“故人。” 这时,吴瘦山和张克柔、任沛霞方才跃进庭院之中。吴瘦山大声道:“全体门人听令:这位道士是前辈高人,今日还救了我们三人性命,你们快把剑收了回去,不得造次!”只见他们很快应道:“是!”便依言而行。 有个英俊后生瞧了秋雁子一眼,讥诮地道:“这位道士师父瞧着不过二三十岁,粉嫩粉嫩的,怎么反倒成了前辈了?”秋雁子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也教出了这样的徒弟,比你还要轻佻!”吴瘦山斥道:“樊敬雄,休得无礼!她就算年纪稍轻,道行也比你高多了,本门是论贤排辈,不是论资排辈,你该叫她一声前辈。”那樊敬雄不服道:“她真有什么厉害的本事么?”吴瘦山道:“她道号乃是‘秋雁子’,属‘春夏秋冬’四君子之一,你可知道?” 第17章 通穴脉(三) 那三四十个门人听了,脸上又是惊讶,又是不信。樊敬雄道:“门主,倘若她真是那绰号‘秋雁无声’的秋雁子,那我倒真该赔个不是。”秋雁子道:“既然你是刘门主的徒弟,贫道便不怪你;我和你师父是平辈,你便乖乖地叫我一声前辈就够了。”樊敬雄见吴瘦山和秋雁子都肃穆而立,不敢不叫,说了声“前辈”。 秋雁子道:“这就对了。吴门主,贫道想和徒儿先找一处空旷的地方静养,不知可否?”吴瘦山道:“当然。”便对张克柔道:“三师妹,你亲自带他们到后院的枫树林中罢。”张克柔点头允诺,带着他们穿过内堂。程在天、秋雁子都觉得这内堂中的物事极其简陋,不过摆着几张桌椅,桌椅上几个杯碗、一张五弦琴、一副白玉做的象棋,墙上挂着几幅墨笔山水画而已。 到了后院,张克柔把后门打开,门外立时有一道道红光显现出来,虽因天色晦暗不甚明晰,却仍能看出是一大片的枫树。张克柔道:“真人,这便是枫树林,静寂无人,又显空旷。不过真人和徒弟想要再进来时,用轻功即可。”秋雁子道:“贫道明白。”张克柔等他们两个出门后,很快便把门关上了。 程在天看着这树上地下通红的枫叶,又想起杜牧的诗句,悠悠地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却又是杜樊川所写的。”秋雁子似怒非怒道:“你个书呆子!为师和你到这里来,不是吟诗作对的。”程在天道:“师父,那……那是为了什么?”秋雁子道:“我在进门前说什么来?”程在天想了好久,才想起她所说的话,回道:“师父是要教徒儿轻功。” 秋雁子笑道:“你要是还想不出,可真是该打了。”程在天道:“师父一副慈悲心肠,怎会忍心打徒儿?”秋雁子道:“莫说玩笑话啦。我如今把自身轻功传授于你,字字句句你都要听仔细。”程在天道:“是,徒儿明白。” 秋雁子便去对他仔细地教导指点,从手脚的方位次序,到正经奇经的运劲法门,不一而足。教了一阵,便问他:“你可听懂了么?”程在天道:“听懂了。”秋雁子道:“原以为这功法相当繁难,非一时一刻可以掌握,你竟能很快了然于胸,真是奇事!你试一遍给我看。” 程在天道:“是!”得意地把右脚迈出一步,头微微向前倾,便向外跃去。哪知他这一下只跃出了四五尺,便重重摔在地上,嘴角磕出了血。 秋雁子道:“再试!”程在天不敢相违,硬着头皮爬起,又如上次一样往外跃出。这次他跃出了六尺,虽没摔倒,可也没能跃出多远。 秋雁子有些愠怒,道:“你究竟听懂我的话了么?”程在天道:“徒儿……确实是听懂了,可真要跃出去时,总觉全身有一股蛮力把自己拉拽回来。”秋雁子狐疑道:“有一股力?你且盘膝坐下。”程在天甫一坐下,一只冷冰冰的手便搭上了他的手脉,就势把他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 程在天整只手一阵清凉,忙道:“师父,你这是……”秋雁子道:“号脉。”原来她听到他说“有一股力”,心下大为奇怪,猜想莫不是遇上了那桩罕见的事,便要好好探个明白。 程在天一阵惊怪,还料是出了什么异状,心头一紧,手脚便有些不自然。秋雁子道:“你莫要惊慌,一惊慌脉象便乱。”程在天道:“师父,徒儿这身上是出了什么事情么?”秋雁子道:“你且莫说话,也莫轻易动气,我要仔细参详。”程在天便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其时天色渐暗,秋雁子脸上也是愁云密布,唯有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发光闪耀。程在天抬头一望,见萤火虫不多,只有十来二十个茕茕孤影在晃动,心中一酸,忽的想道:“它们虽然孤寂,总有一群伙伴相陪。我如今跟着师父跨州过县,爹爹、妈妈、哥哥都不在身旁,岂不是还不如它们了。” 秋雁子却没空去猜他心思,在他的手脉上左探右探,又灌进了些许内力,观察他的心脉起伏。 忙活了好一阵子,只见她猛地把手一收,沉着脸色道:“你这脉象一息六至,快而有力、邪热内生,瞧着像是数脉;但在运行数十息后,却又起伏不常、骤快骤慢,再过许久才像往常一样规整,如此迹象又和数脉迥异了。我如今猜测,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惰归数脉’,要是不加细察,或是乏于见识,便观察不出。” 程在天没学过诊脉的本事,只好问道:“师父,这脉象有什么不妥么?”秋雁子道:“不妥极了。你生性聪明,既然连楞伽指都能学会,学这区区轻功更应无所挂碍了,何况我的轻功入门极易。如今想来,你定然是因这种脉象的缘故,气血惰懒、一出即归,轻功身法才始终施展不开。要是不把这脉调理妥当,怕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轻功了。” 程在天道:“既是上苍所赐,不会轻功便不会罢!反正又没多大坏处。”秋雁子道:“好小子,果真是心思无邪!你这种体质虽说是天生的,但人力尚能斡旋挽回,你知道么?”程在天笑道:“要是师父出手,自然行了。”却见她秀眉一蹙,叹道:“你错了,我并没这等神通。只怕你这种怪病,当世唯有‘春光先生’一定能治好,我亲自动手,倒未必奏效。” 程在天奇道:“‘春光先生’是谁?我以前像是听过这个名号。”秋雁子道:“你仔细听好了。约莫十年前,江湖上便流传着‘四君子’的轶事风闻,都说他们是当世武林中登峰造极的大宗师,而又博施济众,堪为天下英雄之楷模。这‘四君子’,乃是‘春光无限’孙晢、‘夏虫无眠’夏语冰、‘冬雪无尘’曾平谷,以及……”忽的顿了一顿,微微一笑。程在天反应奇快,道:“师父道号叫做‘秋雁子’,莫非也是其中之一?”秋雁子笑道:“果真聪明!我的绰号便是‘秋雁无声’,虽然不才,可也忝居其中了。”程在天道:“原来他们三个是和师父相提并论的人物,想来也是德隆望重的高人前辈了。” 秋雁子道:“不错。为师的本领实是其中最低微的,而其中武艺最高者,便是这‘春光先生’孙晢。他有着一身通天之能,却从不以此自夸,更不好杀伤人命,专务扶危救难,不知接济了多少穷苦百姓,也不知救活了多少身患绝症的人。就连他平生最得意的绝技‘回春手’,也是用于舒筋活络、养气活血,只能救人不能杀人。我曾向他请教这‘回春手’的秘奥,他便把这功夫毫无保留地授给了我。可惜这‘回春手’深奥之极,我也只是学得一些皮毛。”程在天道:“这‘春光先生’真是个大善人。师父自然也是。”秋雁子道:“你这张嘴真巧!为师如今便用这功夫来为你调理心脉,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害。” 程在天点头称是,很快便看到她的双手各自搭在自己左右手上,这时她的手不再冰冷,像是温水般暖,又如高处的水流一般飞速滑过手腕。程在天只觉妙不可言,恍惚间一股柔和的力道冲在手腕上,与她刚猛的纯阳内力有所不同,令他倍感舒服。刹那间,只见她又或疾或徐地在他手脉上来回游走,时而重压,时而轻点,两手同进同退,敏捷之甚,更无半分忙乱。 程在天随着她双手的前进、后退、轻点、重压,心脉也时快时慢、时浮时沉地运转起来。这般过了不知多少个来回,程在天脉搏渐稳,到了最后,真正是从容和缓,井然有序了。 秋雁子见初显成效,道:“如今你的脉搏一息四至、不浮不沉、柔中带刚,uu看书 w.uukashu.cm 已然是找不出什么弊病了。但你心律不调,仍不济事。我如今再用‘回春手’,为你调节心律。”不容他分说,双手便摸到了他的心脏所在。 程在天一惊,心脏扑通地跳,秋雁子把手抽开,冷冷地道:“你慌什么?”他脸登时红了,只因天色已晚,秋雁子没有察觉。他好生休息了一阵,心律才慢慢好转了些。 秋雁子又把双手轻按在他心脏上,这回是轻柔的推拿,动作比方才还要纤细,但程在天一颗心猛地想要往上窜,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如此又过了一炷香的光景,秋雁子才停下了,说道:“你不乱动,早就好了。不管怎样,如今是大功告成了。”程在天道:“这……都怪徒儿不好。” 秋雁子道:“好了,不说这些啦。你瞧如今整个天都黑了,快用轻功进去罢。要是还不会用轻功,今夜你便在这枫树林过。”月光下身影一闪,便跃进了门内。 程在天惊道:“师父!师父!”但见后院大门紧闭,再无一丝声响。那树林中传来阵阵怪声,他霍地回头一看,竟是几只硕大的老鼠。要是在白天,他倒并不惧怕,但如今四下昏暗,连萤火虫都不见了踪迹,只有淡淡的一些月光,不由得怕了起来。 那几只大老鼠咝咝拉拉地逼近,有一只竟咬在他的鞋子上。他在情急之下,猛地用力把它甩开,冲到门边纵身一跃,这次竟轻轻松松地进了门内。他又惊又喜,连连叫道:“我学会了!我学会轻功了!” 只见秋雁子走了过来,月光下欣慰地笑道:“果然是一脉通,处处通。” 第18章 剑法初成(一) 程在天自这一跃穿墙而过后,果真是有如神助一般,很快把秋雁子教授的轻功要领尽数学会,再无一处差错或不明,只不过初学不久,施展起来未能熟练罢了。 过了三天,秋雁子对他道:“天儿,为师要去诛杀唐烈,你先在此中逛一逛,闲时练练轻功,千万不要出门。”程在天倒不担心自己安危,反道:“师父,那唐烈的武功远远不及你么?”秋雁子轻蔑地笑道:“十二年前,为师便和明教的教主王向明比武,不出四十个回合便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这唐烈连王向明尚且打不过,怎会是我的对手?” 程在天又道:“虽说师父的武功远胜于他,但唐门有许多的火药、暗器,师父还是小心为上。”谁知她听了,又笑道:“你这便是有所不知了。唐门是善用火药、暗器不假,可在其中的宏武堂素来骄横,不听门主的差遣,唐烈出行更是肆无忌惮,身边只带着两三个无名小卒,不留高手护卫,更没有火药、暗器防身。我趁他出了堂口,再去杀他,又有何难?” 程在天知道他的师父武功极高,当世之人难以轩邈,可他耳闻目见过唐门火药、暗器的厉害,还是有些隐忧。更何况,唐门中人还救过他的性命,唐烈纵然真是无恶不作,毕竟还是身属唐门,若是唐烈真死了,他也开心不起来。秋雁子很快和吴瘦山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意图,此刻便要出发。程在天便道:“师父,徒儿只盼你此行平平安安。真到了要杀他的时候,也便只杀他一个好了。”秋雁子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啰嗦?我自有区处。” 话毕,只见她稍一用力,便腾空而起,其势有如嫦娥奔月,一瞬间就连影子也不见一个了。吴瘦山缓步走了过来,道:“小兄弟,尊师要去格杀唐烈的事,我已听她说了。蔽派无甚资财,上代门主他老人家作风又极俭朴,不许我们多贪财货,故而没什么好吃、好玩的,还请小兄弟多多见谅。”程在天道:“吴大哥客气了,我流落在此,能投宿贵派,有个地方吃住便十分好了。” 吴瘦山道:“瞧你是富贵之家出身的,一身装束也不是道士的模样。我如今冒昧,想要问问你的家世,不知可否?”程在天见他襟怀坦荡,毫不遮遮掩掩,便爽快答道:“不瞒吴大哥,小弟祖上赤贫,旁亲也没什么做官的,只有家父当了资州太守,这才有些资财。”吴瘦山道:“资州太守,可是程公程德维?”程在天奇道:“正是!莫非大哥认识他?” 吴瘦山道:“不错,这事可说来话长了。四年前,血花帮会同虎刀门杀了资州的田举人,把他万贯家财都席卷一空。师父和田举人是知己之交,知道他善心善行,不会有什么仇家,定是家大业大才遭贼人所害,便带同我们“风花雪月”四个去追寻贼人踪迹。山长水远的找了好久,方才抓住了几个,夺回了一些金银。谁知那血花帮帮主萧如南阴险狡诈,把不少赃物送到程公府上,又反诬是我们杀人越货,企图反咬一口。好在程公公正无私,赃物分毫不收,尽数送还田举人家中,又把那几个贼人打入大牢,依律法处置。因此全门上下,都对程公十分景仰,说他是清官廉吏,是难得的好人。” 程在天听他说了好长一大段,虽是年齿尚幼,可也感悟万千。血花帮萧如南行事卑劣,他倒也知晓;刘影急公好义,也并无奇怪之处;但听到父亲的情状时,他竟有些不相信。父亲往常总是板着一张脸,无论公处私处都是如此,家人、属吏一个个都抱怨不止,都道他冷峻无情,不讨人欢喜,哪知这偏偏是他的一大好处?大抵因为他所守者直、所持者正,理胜于情,才颇为人情世俗所不容罢! 吴瘦山见他若有所思,轻轻叫了他好几声,他才醒觉过来。吴瘦山笑道:“依我看来,小兄弟也是一表人才,可称‘程家宝树’啦。”程在天道:“吴大哥过奖了,小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何来‘人才’之说?”吴瘦山笑道:“不是我过奖,是你过谦罢?你通草书、识张旭,多少也该喝过几斤墨水。你是秋雁真人的高徒,武功更不在话下啦。” 程在天道:“小弟实在是才疏学浅,张旭是当朝的书中大家,谁人不识?认得也没甚稀奇的。至于小弟的武功,更是不值一提,没一样会的,单单只会一个楞伽指。”吴瘦山道:“楞伽指隔空伤人,既快且猛,怎会不值一提?小兄弟,便是我们本门上下,也没一个会使这武功的呢。” 程在天道:“大哥这般说,真是折煞小弟了。”吴瘦山道:“本门武功,素来不以拳脚见长;但说起用剑的本事来,倒也不敢妄自菲薄。”猛地拔出剑来,剑刃便透出剑气来,跃动着似萤火虫般柔和的光,光影交错,倏忽之间连刺出五剑,正好刺在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上。刺毕,行云流水般把剑一收,手中长剑又回到了剑鞘之中。“这便是本门人人皆习的流萤剑法,乃是师父生前所创。” 程在天不通剑法,不辨好坏,但见他一把长剑来回自如,每一剑之间衔接自然,竟无丝毫间隙,真是天衣无缝。便赞道:“大哥的剑法果真是妙!”吴瘦山道:“我的剑法不足称道,本门还有十数个年轻弟子剑法不错,请小兄弟一观。”程在天道:“那,多谢吴大哥了。” 吴瘦山领着他到了庭院前,但见场中弟子分作三列,两列分立左右,两两持剑相斗,一列居中观战。那两列分别以张克柔、任沛霞为首,见吴瘦山到来,仍旧殷勤进招,丝毫不曾松懈分心。居中的那列也不作声,怕惊扰了左右那两列人,只远远地对着吴瘦山捧剑行礼。 吴瘦山细声对程在天道:“小兄弟,这是闲常比武,点到即止。你猜猜看,哪一列赢的更多?”程在天道:“我连剑都没碰过,怎能看得出谁胜谁负?真要说的话,左列气势更盛,大抵赢面要大一点。”吴瘦山笑了笑,却没作声。 程在天再看向那两列,左列仍旧步步进逼,把右列逼得连连后退,心想左列终究要比右列优胜一些。岂知右列在这十来二十个回合内,只顾谨守门户,架、隔、挡、截均是绵密之极,叫人无隙可乘。但左列仍旧猛攻不止,有两三个弟子在一轮轮苦攻之下,终于把对面的人逼得拱手认负,然而余下的一个个疲乏不堪,剑法散乱。右列趁势转守为攻,直刺、斜砍、横挑,一招快似一招,很快左列的人一个个或被点穴,或被弹飞手中长剑,或被点在要害之处,都败下了阵来。 张克柔等任沛霞的剑尖从自己心口挪开后,才吁出一口气,莞尔笑道:“四师妹,师姐剑法不如你,又输了一仗。”任沛霞道:“这是师姐让着我呢,我心中可明亮得很。”两个双手紧握,进房中去了。 这时三列人才齐齐向吴瘦山拱手行礼,道:“门主万福!”吴瘦山让已比过武的两列稍事休息,中间的一列一分为二,接着比武,又笑着对程在天道:“小兄弟,如今是右列赢了。”程在天道:“我不会剑法,妄议输赢,真是惭愧。”吴瘦山道:“你可知道右列因何而胜?”程在天道:“小弟驽钝,uu看书 .ukanshu.o请吴大哥开示。”吴瘦山道:“本门武功,讲求的是以柔克刚,不以力多取胜。你看右列的战术,乃是放任左列来攻,自己却以逸待劳、从容应对,等到左列攻而不克、气势渐衰时再一举反击,深合兵法,故而胜多负少,这也正与师父所教的剑理相契。” 程在天道:“吴大哥说得在理,可右列起始时只守不攻,便不怕守不住么?”吴瘦山道:“若是双方高下悬殊,那自然是守不住的。今日右列这‘以逸待劳’的战法,乃是在双方实力相当之时所用,这便是所谓的知己知彼、见机行事了。” 这时左列闪出一个人来,面容俊俏,双目却放着坏色,正是那樊敬雄。他向吴瘦山拱手示敬后,便凑到程在天身边,笑嘻嘻地道:“公子爷儿,你敢和门主谈论剑法,想来也是个会使剑的,不如你我比一比剑,如何?”程在天道:“樊大哥,小弟并不会使剑,不能和樊大哥比试。” 那樊敬雄听了,更是得意,怪里怪气地道:“嘻嘻,也是,瞧你生得像个竹竿模样,只怕这风轻轻一吹,就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吴瘦山心中不快,正想叫他住嘴,程在天却已然忍耐不住,怒道:“既然樊大哥非要与小弟比试,那我便来接樊大哥几招。” 吴瘦山忙叫道:“不可!小兄弟,你既不会剑法,怎能和他比试?”程在天道:“虽不会剑法,可还勉强学了楞伽指,用这楞伽指来接招,倒也未尝不可!”樊敬雄道:“小兄弟既这般说,我也只好奉陪啦!你大可放心,我从来都是手下留情,不会伤着你。” 第18章 剑法初成(二) 吴瘦山道:“既然你俩执意要斗一场,我也不便阻挠。只是双方都务须小心,只决胜负,莫要伤人。”樊敬雄道:“门主说得是!我自有分晓。”锵的一声,便把长剑从鞘间拔出,便如猛虎扑食般,一边舞着长剑,一边向程在天逼来。 吴瘦山见他的剑尖并无光芒,知道他此时的剑上并未附着内力,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吴瘦山素知樊敬雄是个好勇斗狠的人,真到了近战之时,谁又能预料到他会否灌注内力,用以伤人?于是也锵的一声拔出剑来,靠近了好几步,以便程在天身处危难之时,能及时施以援手。 程在天见樊敬雄此时和自己相去不过一丈,不敢怠慢,忙催动楞伽指力,真气在手阳明大肠经飞速流传,到了“商阳”穴便倾泻而出,径直向他的“膻中”穴上点去。原来程在天在盛怒之余,却仍心智不乱,想道:“我可不能逞一时之快,伤了他的性命。”劲力便和缓了许多,点穴有余,伤人却不足。 樊敬雄毕竟是走江湖的人物,在进击之余,见程在天食指指尖烟气升腾,便知不妙。但他既似取巧,又似嘲弄,竟不向左右闪避,把上身向后一仰,便正好让程在天的指力扑了个空。 程在天见一击不成,又催动内力,降低了方位,复又向他的“膻中”穴击去。谁想他这次把两腿张开,向上一跃,指力便从他的胯间穿过,一丝一毫也没挨着他。程在天还想再进招,却见他霍地一个前空翻,便似一股疾风向自己卷来。 吴瘦山见樊敬雄在尚未落地时,剑尖便指向了程在天的胸膛,忙道:“樊师弟,手下留情!”也挺剑赶了上来,但终究是慢了一两步。程在天毕竟历战不多,见他猛地扑来,一时手足无措,想了好久才想到自己学会了轻功,可用轻功脱逃。但临敌应战,又岂容慢慢思索?待他想到这一节时,樊敬雄的剑早已送到了胸膛前。程在天只觉胸口疼痛难忍,很快便昏死过去。 醒来后,他才察觉自己睡在自己房中那张破木床上。这床坑坑洼洼的,极不平整,睡着也难免一身酸痛。他这几日早已睡惯了这张床,心想流萤门不事奢侈,居室陈设均是十分简陋,倒也情有可原;可此时他胸口被刮开了一层皮,颇为吃痛,睡在这张床上倍感煎熬,难以耐受。 这时他才瞧见床边的吴瘦山、樊敬雄。吴瘦山道:“小兄弟,你终于是醒了,这两三个时辰,我心里是十分的不好受。”双眼瞪着樊敬雄,等他说话。樊敬雄灰溜溜地道:“小兄弟,这都是我的不对,只好向你赔罪啦。我伤了你,你也震断了我的宝剑,我俩算是无拖无欠了。”程在天自被樊敬雄一剑刺中后便不省人事,自是不明其中原委,忙问道:“我昏过去后,出了什么事情?” 樊敬雄低着头,不去答话。吴瘦山道:“这都是敬雄的不是,他不仅用剑刺在你的胸膛之上,还在剑上附加了十足的内力。要是换成常人,受了这一剑,早便命丧九泉了。或许是小兄弟福大命大,或许是你内力深厚,他的剑只刺进去了分毫,便被震断成了好几截,故而你只是受了点轻伤。” 程在天此时对樊敬雄的鲁莽举动,倒并不十分关怀,他疑惑的乃是自己为何得以在重击之下不死。他越想越奇,越想越怪,自言自语道:“这是为何?是白谷主的内力,还是师父所传的内力所致?是了,是了。白谷主的内力柔和,师父的内力刚猛,大抵是师父的内力方才有此等奇效。” 吴瘦山见他神情迷惘,而又自言自语,便问道:“小兄弟,你没事罢?”程在天道:“吴大哥,你说这是为何?为何我竟能震断他的长剑?”樊敬雄嬉皮笑脸地道:“要么是小兄弟得天神护佑,要么小兄弟自己便是天神下凡。” 吴瘦山道:“住口!”又问道:“小兄弟,我瞧你小小年纪,不像是惯练内功之人,你的内力是何人所授?”程在天道:“一是我师父所传的纯阳内力,一是有个叫白胜雪的谷主所传的毕生内力。”吴瘦山道:“你师父的内力,自然是刚猛一路了。可你说的这个什么谷主,内力是刚是柔?” 樊敬雄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道:“门主,小兄弟,我先告退了。”吴瘦山怒道:“你伤了程贤弟,岂能便走?”程在天却道:“不碍事,他也是无心之失。樊大哥,你出去罢。”樊敬雄惭愧道:“贤弟真是大度得很!日后有什么事请,只管吩咐,我樊敬雄便是赴火蹈刃,也决不推辞。”便走了出去。 吴瘦山便和程在天谈了半晌,这才断言道:“贤弟,你能震断长剑,看来的确是纯阳内功之力了。只怕当世也只有纯阳内功,能有此等神效。”程在天欣然道:“吴大哥说是,那便不会错。”吴瘦山正色说道:“你先歇一阵罢。敬雄鲁莽已极,我再去教训他一顿。”程在天暗想:“叫他吃些苦,也正好解我的气。”便不加拦阻。 再过几日,程在天的伤便好了,脱落的皮再长出来了一层,胸口也不再疼痛。吴瘦山待他伤好后,便又邀他去看一众门人比剑,此时樊敬雄对他恭恭敬敬的,不敢再对他有所冲撞。程在天颇为高兴,连那思家之情,也暂忘了许多。 如此又过去了好几日,一天夜间,秋雁子忽的回了来,脸色并不十分好看。吴瘦山忙问何故。秋雁子叹道:“贫道四处打听,得知唐烈这厮到了西域,不知又要谋什么坏事。我便千里远赴西域,在祁连、昆仑、天山苦苦去寻他,好容易在昆仑山下寻到了,他却托庇于明教的光明二使杜英、诸葛雄。我知这两位都是一流人物,不愿与其动手过招,但两位使者执意要替他出头,我只好和他们三位血拼一场。四十多个回合过去,我虽出手把唐烈打成重伤,却也挨了杜英一掌,伤得不轻,只得先折了回来,再作打算。” 这时,吴瘦山才见她肩上的衣衫裂开了一个口子,一道一道的秋风正灌进去。张克柔早已察觉,道:“真人且随我来,我来替你缝补衣衫。”秋雁子随她进了房中,缝补了不少时候,才穿着补好的衣衫走出来。 吴瘦山道:“真想不到,明教光明二使竟护着唐烈那厮,可恨!”秋雁子道:“我听他二位说,明教和唐门已然结了盟约,他们二位才不得不救他。”张克柔道:“若是真结了盟,那倒不稀奇;可唐烈又怎会到了西域?”秋雁子道:“这个贫道也不知晓,想来是他预知我要取他性命,才躲到西域避祸。唉,又让这奸贼多活了几日!”吴瘦山道:“真人不必急躁,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秋雁子愤恨未息,当晚如何能睡得着,勉强睡了三个时辰便出到庭院中,来回踱步。不久,但见程在天也出了来,便闪到一边,看他举动。只见他揉了好几下睡眼,便拿出一把剑来,勤练剑法,旁若无人。 秋雁子忍不住走到他面前,问道:“你不练轻功,怎的使起剑法来?”程在天道:“皆因那樊敬雄曾笑我不会剑法,羞辱了我,我心中不忿,便求吴大哥教我学剑,每天早起来练。”秋雁子道:“你学剑法,是要再去羞辱他一番么?”程在天道:“我学剑法是要争一口气,跟羞辱他可毫不相干。” 秋雁子抚掌大笑,道:“好,好!有志气!”忽的右手五指前伸,把他手中长剑弹落,说道:“你不必学他们的剑法,自今日起,为师亲自教你纯阳剑法。”程在天大喜过望,道:“师父授业解惑,把高强的武功一一相授,徒儿真不知如何报答。”却见她柳眉一颦,道:“为师已届半百,虽有驻颜之术,总归是有些苍老了。你太师父于武学上,只收了我一个弟子,我若不快些找个贤达的晚生后辈,把武功传了给他,只怕师父百年之后,你太师父的绝世武功也要失传。你正合我的心意,不传你,却传谁?” 程在天忽感自己扛了重担在肩,惶恐之间,又听她郑重说道:“纯阳真人再传弟子程在天听令!”程在天只好应道:“弟子在。”这时见她目光中满怀期许,又说道:“这纯阳剑法,是你太师父苦练数十年凝成的心血,当世剑法,无以加兹。太师父将此剑法授予为师,为师今日要授予你。你学此剑法,乃是用于斩妖除魔,拯救苍生于水火,若是用于邪途,神明不佑,苍天降灾。”程在天道:“弟子明白,可……”秋雁子却急切地道:“好,明白就好!为师如今便教你剑法。” 程在天心想:“既然师父要将这剑法传予我,我便用心仔细去学,怎能再有迟疑?”便张大了耳朵,把她所说的字字句句都记在心上。 秋雁子先是说道:“这套纯阳剑法,其中的‘法’字,所指的乃是法度,而非招法,盖因它崇尚无招无式,惟求因敌而变、见势而动,看似散乱无章,实则自有法度。这是总纲要旨,务必牢记。”程在天挠头道:“没有招式,如何去学?”秋雁子瞧他狐疑不解的样子,淡然一笑,道:“招式是自然要学的,不学招式,如何能精练?但为师教你招式之时,你非但要记住招式,更要记住法度。”程在天道:“师父教诲,徒儿自当铭记。” 秋雁子霍地伸手,向背上缓缓发力,背上那把纯阳剑便飞了出来,uu看书 w.kanshu 正好落在手上。只见她左脚向前迈了一步,左手捏成兰花指模样,右手持剑直指前方,道:“这是起手式,唤作‘仙人指路’。仙人这一指点,金石为开,大道从此通畅,故为起手式。”让程在天拾起掉落地上的长剑,照着她的样子演了一遍。这一招式纯为静态,程在天很快学会,秋雁子笑道:“好!如今来学第二式,‘童子降香’。”说毕,双手把那把纯阳剑直直举起,微微往下一移,脸上笑容可掬,像极了一个童子在上香。这一式仍旧十分简便,程在天很快便又学会了。接着“仙人举杖”仍是易学易记,不在话下。 教完了这三式后,秋雁子道:“往下的招式可没有这三招容易了,看剑!”挺剑向上疾刺,忽又斜向下斩落,霎时间内劲附在整个剑身,闪闪发光,尤以剑尖为光亮之最。一团白光中,秋雁子来去神速,倏忽之间已不知刺出了多少剑,直看得程在天眼花缭乱。 秋雁子却使得兴起,喝道:“第五式,劈柳分丝,看招!”挥剑横斩,又向上一挑,继而左穿右刺,去势之快,超乎想象,直把程在天看得神迷心醉。秋雁子仍不停下,上点下劈、前刺后收,片刻之间已使完了“退步刺剑”“顺风扫叶”“盘肘刺剑”等十四个招式,末了用食指、中指夹住剑柄一弹,手中那把纯阳剑便稳稳当当地回到剑鞘之中。 秋雁子得意地道:“这便是最后一式,‘白蛇吞剑’,你记住了么?”程在天苦笑道:“师父的剑法使得太快,徒儿差些把开头那三式都忘了。”秋雁子道:“我的剑法快么?那便再慢些。” 第18章 剑法初成(三) 程在天初见这等超凡入圣的剑法,一时之间岂能领会?除了起始的三式外,连一招一式也是难以捉摸,学起来倍加艰难。亏得秋雁子耐心讲演,又对他严加训教,他才慢慢有了一些体悟。 他却也像是被这剑法迷住了一般,把其他家事国事,一概抛诸脑后,全心全意地在这套剑法之上钻研,钻之弥深,所获弥广。秋雁子在这数月之中,也似是换了一个人,把什么唐烈、龙紫阳、黑衣人全都忘却了,除了指点流萤门人一些武功外,便只顾教他剑法。 师徒二人每日早起,在流萤门人之前练剑,又比他们练得更晚,直到漫天星光,或是皓月高挂之时方才歇息,纵使气候转冷,风刀霜剑,也从未懈怠。吴瘦山等人见了,也赞叹不已。 如此六七个月过去,秋去春来,万象更新。程在天在流萤门中草草过了春节,心中又怏怏不乐起来。 张克柔瞧出他的心思,道:“小兄弟,心念家人了罢?”程在天道:“张姐姐说的不错。唉,我离家许久,到了新春佳节也没与他们相见,合江县的情势大不如前,不知他们过得可好。”张克柔轻拍他的左肩,温情地道:“你正当大好的年华,该当出去闯荡闯荡,游历些江海山川,见识些世事人情。至于归田卸甲、去享合家之乐,那是我们这些老人家的事。”说着又用眼角余光瞥了吴瘦山一眼。任沛霞低了头,暗自抽泣。程在天道:“张姐姐年轻得很,哪里老了?”张克柔笑道:“不年轻啦,不年轻啦!” 这时樊敬雄又捧上一杯热茶来,对程在天道:“程贤弟,请用茶,请用茶。”程在天道:“樊大哥,我早时便跟你说过,不必这般客气……”秋雁子忽的拍案而起,正视樊敬雄道:“据我徒儿说,你的剑法卓绝,他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而今我略微有些不服,想请你再与他比试一场,看是谁输谁赢,不知可否赐教?” 樊敬雄道:“不敢不敢,真人以高深剑法教了他数月之久,晚辈此时早已不是他对手了。”一转身想要走,猛地一把宝剑赫然横在身前,便听秋雁子道:“你的剑法,连我都要忌惮三分,何况是他?你便小小地露一手,叫他知道你的厉害,又有哪里不好了?”樊敬雄不敢不从,道:“是,谨遵真人意旨。” 秋雁子道:“天儿,如今这一战,你只可用招式,丝毫不可用内力。你也不必用我这纯阳剑,只用你那把寻常的剑,便足够了。”程在天道:“是。”很快拔剑出鞘,脸上满是从容。 我且问你:他此时为何不怕?这其中因由甚多,细想便自然明了。其一,他有师父在场,若有危急,必然会来解救,哪里还有后顾之忧?其二,樊敬雄早先曾伤过他,甚是过意不去,也早已亲自致歉,想来此番也有所顾忌,不会下多重的手。而最重要之处,乃是他这几月来发奋苦学,孜孜不倦,自信已有所成,正想实战验明,于此机会,那是求之不得。 而樊敬雄既知无法退却,反更燃起了战意,抱剑行了个礼,就挺起手中长剑,使一招“飞萤明灭”大踏步地冲过去。程在天见他来得猛急,先不去格挡他这一剑,运起秋雁子所教的“踏江步法”左闪右避。 吴瘦山等人在旁观战,一见他这步法,交口称赞起来:“好快的步法!”“看来樊师弟这一剑,是全然落空啦。”樊敬雄心中不快,暗道:“份属同门,怎的一个个赞起外人来!”又使一招“残萤栖露”,剑身一弯,向程在天的腿部斜削而下。 程在天一惊,双足不自主地颤栗,一时竟忘了步法,眼见樊敬雄的长剑距己不过两寸,忙把自己手中的剑向下挡隔。他这把剑是樊敬雄为表歉意,特意送他的,材质与樊敬雄的剑无异,但却小巧了不少,多半是樊敬雄瞧他年幼,才改成了这个样子。但如此一来,他手中的剑便不及樊敬雄的重,两剑相交,渐渐抵挡不住。 秋雁子心中焦急,却一声不哼,要他自行应变。此时两人均没用上内力,要论剑的轻重、人力的大小,程在天都是处于下风,樊敬雄只顾把剑前压,已然逼到了程在天腿前不足一寸之处。 程在天一个闪念,“甲丙无亢,由己归辛”八个秋雁子教过的字便闪现在脑海,身随意动,竟如闪电般绕到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剑也紧随着往外拨开。樊敬雄前冲之力极大,瞬息之间收止不住,程在天这一绕开,登时无凭无靠,几乎便要往前扑倒。待到他勉强定住了脚跟,全身却又一颤,原来是程在天的剑尖抵在了背上。 樊敬雄只好把剑一扔,道:“程贤弟弱冠之年,剑法便有如此修为,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吴瘦山等人一愣,也随之附和。程在天此时方才把剑放下,对秋雁子道:“师父,徒儿虽然不肖,终归也没辱没师父的名声。”秋雁子笑道:“孺子可教!不枉了我这几月的教导。” 只听又是锵的一声,吴瘦山拔剑出鞘,道:“真人教出了这么一个高徒,吴某不才,也想来领教领教!”程在天欣然道:“小弟正要向吴大哥讨教一下!”秋雁子道:“好,有志气!” 吴瘦山并非争强好胜之徒,但此时想到自己全门上下数十人,若连个毛头小子也斗不过,哪里还有脸面在?虽然对方是名师所教的高徒,又后生可畏,也只得硬着头皮出面比试了。他心想:“任你练得再久,实战毕竟有所欠缺,我只顾快攻,你便疲于应付,岂有不败之理?”更不多想,使出流萤剑法中最为繁难的一式“飞光千点”,闪出无数光点来,冲到程在天身前一丈处,却霍然而止,瘦长的身影一动不动。 程在天见他停步不前,剑上却仍旧光点四晃,想道:“这便是所谓‘剑势慑人’,意在吓人,别无它用,师父曾教过我的。”一记“扫雪去尘”,往地上一刺,紧接着往上一拂,拂起一些泥尘来,便顺着泥尘飞出的方向直刺过去。 吴瘦山并不躲闪,等他剑已近身,把剑横着往下一压,u看书ww.uuashu 他的剑便弯了。吴瘦山见他控剑不住,知道此时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要横着削他中路,谁知他双脚往后退了一步,绕开自己的剑,从自己的侧肋刺来,正是纯阳剑法中的杀招“退步刺剑”。 电光石火间,吴瘦山想道:“他这一招诚然凶险,但我在一众门人前,怎能轻易闪躲?”下身仍旧不动,横剑来挡。程在天换了方位,飕飕飕地又是三剑刺出,分向吴瘦山的腿、腹、颈刺去,竟都无一例外,被吴瘦山以更快的手法挡住。 程在天锐气渐失,一不留神,手中长剑被他斜压而下,眼看便要刺到自己的腿上,急使一招“海底捞月”,就势俯低身子,往上便刺。这一招出乎吴瘦山所料,想要再拦隔为时已晚,情急之下只好用上轻功,往外跃开。程在天猛地站起,也用轻功去追他。 程在天这轻功乃是秋雁子的绝技“雁过无影”,当世无双无对,很快便把吴瘦山追上。吴瘦山忙又回剑相刺,程在天也出招拆解,剑影齐晃,斗了六十多个回合,始终没能分出胜负。 吴瘦山忽的退后几步,持剑行礼,说道:“程贤弟真乃后生可畏,再比下去,只怕我便要败在你手上了。”程在天忙道:“承蒙吴大哥相让,小弟才得以不败。”吴瘦山大步走了上前,握着他的手,赞赏地道:“贤弟有礼有节,既聪明又肯学,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秋雁子却又变得寂然无声,等到众人散后,又对他指教点拨了一番,让他反高官短所在,取长补短。程在天暂忘了家中之事,潜心又学了两三个月剑法,进益更为显著。 第19章 西域求1败(一) 转眼到了清明时节,程在天心想:”父母兄弟,虽则一刻不见,尚有见面之时。但祖父母辞世多年,不到坟前祭拜,岂不是大不孝!”便萌生了去志。 张克柔见他终日郁郁寡欢,问道:“又想家了么?”程在天点了点头。张克柔柔婉地道:“真要回去,那便回去罢。一家团聚,再好也没有的了。” 程在天又点了点头,秋雁子却骤然变色,道:“你见闻不广,不多闯荡一些,却要回到家中,过无趣的日子,能有什么成就?”程在天道:“师父,古人常道,孝为德之首。家中的人尚未相见,那也罢了;可如今正值清明,不到祖父母坟前祭祀清扫,他们九泉之下也不安乐,徒儿更成了不孝之人了。” 秋雁子道:“呸!倘若他们死而有灵,见你志在四方,怎会怪你?倘若他们死而无灵,哪有什么安乐不安乐之说?该如何选,全凭你的本心。”吴瘦山道:“真人所言极是,小兄弟有个这般好的师父,不先让她把学问倾囊相授,却说走便走,下次反悔再去寻她,只怕寻不着了。” 程在天思来想去,终是难有定断。他此时固然是归心似箭,但和秋雁子在这许多个月之中,慢慢也养出了深厚的师徒情,尤其在她授予剑法之时,更觉自己是向仙人学艺,几个月间似乎领悟了世间至理,读通了天下大道,以往许多不明不解的道理,到这时尽数变得豁然开朗,再无滞碍。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他此时的心境便与此有七八分相似。 秋雁子见他仍旧迟疑不决,忽的对吴瘦山道:“久留贵派之中,食宿均赖资给,甚为惭愧。早时便想辞别诸位,天高海阔,四处去闯一闯。但若是贸然离去,又有些放心不下。门主以为何如?”吴瘦山思索片刻,回道:“真人肯到蔽派护佑门人,已然是全门上下的无上荣光了,正所谓‘可遇而不可求’。既是际遇,我等岂可强留真人在此?真人要留要走,听凭真人自决;至于本门安危,真人也可宽心,一来本门得真人指点了许多招法,武艺上精进不少;二来师父他生前与那唐门的振威堂主唐承欢有深交,如今只需派些人去,向他要些独门的火药暗器,本门便足可在此自保;纵使龙紫阳那老贼来犯,也能叫他有去无回。” 秋雁子道:“好!告辞!”霍地抓过程在天的手,把他轻轻托了起来,两人便腾空而起。程在天只听地上传来一阵声音:“欢送真人!”“真人慢走……不对,慢些飞!”他一惊,忙问道:“师父,你这是?”秋雁子道:“你在此中,虽说寄人篱下,毕竟过得安逸,衣食无忧。为师如今便带你去过些栉风沐雨、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让你知晓人间过活的艰难。”程在天道:“那我们到何处去?”但见她抬头望着天边的云彩,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西域。” 程在天听到了这两个字,先时竟是万分欣喜。教书先生曾对他说道:“汉朝威震西域,纵观史书,也唯有大唐可以比肩。汉朝有张骞、班超,大唐有李靖、苏烈,都是英雄人物,他们在西域纵横驰骋,那种豪壮的气派,谁人能当?只是可惜,现今西域早已沦于夷狄之手,大唐也日渐式微,自顾尚且不暇,想再出个这样的豪杰,用武西域,实在是难上加难……”他那时便想:“要是我能到西域去建功立事,重振大唐的雄风,那也不枉此生了。”但那时他不过是个九岁的小童,把这些事想得极其简易,过后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真要到西域去,饱阅这一片全新的天地,他真是欣喜若狂,像是马上便要名垂史册,受千人拥戴、万人景仰般。 但他过不多时,又想到了《吊古战场文》,此文乃是开元年间进士、吏部员外郎李遐叔所撰,极状边塞之苦,虽晦涩难记,但“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这几句他却是记得一清二楚。大漠苍茫,纵有师父在身边,毕竟也是吉凶难料,倘若真到了人迹罕至之地,只怕连吃住都难。但见师父不喜不悲,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从容,叫人舒心,便不好抱怨。 秋雁子这举世无双的轻功使将起来,着实是比弩箭还快,程在天虽然也学会了,但他也自知使不出这般的神妙来,甚或连她功力的一半犹有不及。只见她落地时足踏草木,飞起时手推云天,不知不觉间,地上的草木渐渐稀少,而天上的明月渐渐攀升。 由始至终,程在天不曾见她使过一丝力气,便被稳稳地托起、稳稳地放下,此等神妙,着实不可思议。秋雁子见天色渐暗,说道:“天儿,时候不早啦,寻个有人住的地方落脚罢。”程在天道:“师父说得是。” 师徒二人借着月光张望,只见四下都是一片荒凉,沟壑纵横,奇形怪状。在这苦寒之地,要找到人烟岂是易事?程在天心里疑惑,问道:“师父,原来你竟不认得路径么?”秋雁子道:“要去往西域,直往西北方去,便自然能到。为师上次千里追杀唐烈,也不知晓路径如何,不还是到了西域?且莫焦躁,寻着人再说。” 苦苦寻觅了好久,终于在一条浅窄的河边寻到了一间平房,左右各挂着一只羊角。程在天上前轻轻叩门,不久门便开了,一个皮肤黑里泛红的壮汉走了过来。 秋雁子见他这般肤色,奇道:“莫非是吐蕃人?”那壮汉用着纯熟的汉语说道:“敢问两位,有何贵干?”程在天道:“原来这位大哥也是汉人。”那壮汉道:“不是汉人,是吐蕃人不成?”程在天忙道:“不敢不敢,冒犯大哥了。这位是我师父,我们师徒二人想要远赴西域,如今已然天黑,大哥可否……”那壮汉左右打量了他们两个片刻,闪烁着眼光道:“你们既然要去西域,路途遥远,又没居所,要在我这里暂宿,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 那壮汉说完,便把秋雁子和程在天两人引进屋内,从左侧的房中端出一大块羊肉、两碗青稞酒来,道:“此处乃是贫荒之地,将就着吃。”程在天问道:“请问大哥,此处是什么地方?”那壮汉道:“什么地方?呵呵,以往大唐把此地叫作洮州,吐蕃军来了,又改了个乌七八糟的怪名字。可如今,鬼才知道该叫什么地方?”秋雁子也不理他,狠狠把羊肉撕作一大一小的两份,把大的吃了,又捧着其中一碗青稞酒,小小舔了一口后,便一饮而尽,并不介意肉的咸淡、酒的酸甜。 程在天又问道:“莫非此地如今不是大唐所有么?”那壮汉冷笑道:“大唐还中用么?如今吐蕃和大唐都乱作了一团,偌大一个州,两方谁也没闲空来管。不过这样既没了狗官,也没了兵痞子,倒也自在!” 程在天还想再问他一些事,那壮汉却大手一挥,道:“时候不早,快把羊肉吃了、青稞酒喝了,早早歇息罢。”程在天只好称是,把那份小块的羊肉放到口中咀嚼起来。这羊肉入口极咸,他硬着头皮把它嚼完了,又去喝那碗青稞酒,唇上又是一阵酸涩,但酸中又带着一股奇异的苦味。他勉强喝完,便感到一阵晕眩,在那壮汉的搀扶下,倒在右首的床上。 秋雁子道:“我如今也醉了,该睡哪一边?”那壮汉道:“男的睡右首,女的睡左首。”她听了便往左边的一张床走去。那壮汉又想去扶她,她却说道:“不必,我自己能走。”缓步走到那床边,倒头就睡。 那壮汉见他们两个都睡了,嘴角一咧,露出奸险的笑来。原来这壮汉初时见秋雁子姿颜不错,便已动了邪念。他世代居于此地,往上几辈颇有些牛羊资财,得以娶妻生子,但传到他时早已把家产败得精光,没一个女的看得上,u看书 w.uukansh.cm 一个人苦闷地熬了数十年。 此时他一双怪眼直勾勾地看着秋雁子,喃喃说道:“像你这模样,像是卖唱的,自以为穿戴的是道士服饰,便是一个正经人了?若是真的道士,我倒还敬让三分。可你偏要装作正经样子,大爷我便偏不高兴了。如今你俩都被我迷醉了,我便先杀了那傻小子,再在你身上讨个快活。”抄起藏在桌下的一把刀,大步向程在天这边走来。 可他千料万料,未曾料到秋雁子见他目光淫邪、手脚猥琐,早已加意提防,在喝那青稞酒时便察知有异,暗暗想道:“哼哼,如此寻常的迷药,莫说是我,便是天儿你也迷不倒。”谁想程在天一时抵御不住,晕了过去,索性便装作自己也晕了,眯缝着眼,看他有何反应。 既然听见了他的说话,这时又见他抄起了刀,秋雁子便不再客气,猛地双眼睁开,喝道:“拿命来!”一指伸出,凌空透出强劲的冲力,刹那之间便在他身上打出来一个窟窿,打出的窟窿虽小,却正好从他心脏直穿而过,他一声也没哼便丢了命。 程在天却兀自未醒,听到秋雁子的叫唤才缓缓醒转。他见那壮汉已倒地不起,吃了一惊,问道:“师父,他……他怎么了?”秋雁子冷冷地道:“这贼人包藏祸心,想用药把我们迷倒,为师把他杀了。” 程在天浑浑噩噩的,道:“师父说的……可是真的?”秋雁子斥道:“呆子!他的酒里下了迷药,你喝不出来么?”程在天道:“他的酒是有些怪味。可真是他下的迷药么?”秋雁子反问道:“不是他下的,难不成是我下的?” 第19章 西域求1败(二) 程在天道:“若真是如师父所说,可真是凶险!”秋雁子嗔道:“你有纯阳功护体,竟也会被迷倒么?”程在天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学艺不精。”秋雁子道:“闭嘴!你的纯阳内力是我所传,何曾学过?你若说你的功力不精,便是在骂我、在骂你太师父了。此等迷药,寻常之极,你便是有百分之一的纯阳内力,便足可对付;可见你被迷倒,只是不晓得统御真气的缘故。” 程在天点了头,又道:“如今我们杀了他,还应当住他的屋子么?”秋雁子道:“迂腐,可笑!不义之人,杀便杀了,杀后他的屋子便没了主人,我们暂用一晚,又有何妨?”程在天不好顶撞她,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再谈了一阵,把屋里的牛肉、羊肉吃了一顿,两人便各自在左右两张床上就寝。 第二日一早,秋雁子把程在天唤醒,两人把余下的肉吃了个精光,又斟了几碗好的青稞酒,都喝完了。秋雁子又在屋内四处搜索,翻出两个盛满酒的葫芦,悬在后背剑上,便道:“趁着清早,咱们快些赶路罢。”程在天道:“是。” 秋雁子对程在天道:“你也用上轻功试试。”程在天便照着以前她所教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他始终不如秋雁子快,甚或连她的一半犹有不及。秋雁子一急,便又抓着他的手,两人便又同快同慢、同起同落。 他们一口气往西北方飞驰了五六个时辰,愈是往前,愈觉“高处不胜寒”,不知脚下已有千丈万丈,待到五六个时辰后,早已置身于高耸的雪山之中。 他们出发之初,沿途尚能看到一些人影,这些人中,有汉人、吐蕃人,又有吐谷浑等各族各类的,许多都是程在天初次所见,叫他大开了眼界。他便在每次落地之时,试着跟各族各类的人谈天,秋雁子却颇不高兴,连连催他动身。 他怏怏不乐,再往前一路飞驰,路上的人渐渐少了,脚下的山地也愈来愈高,慢慢眼前的山上也积起了雪,全身的寒意大盛,变得疲软无力起来。 程在天强撑了这五六个时辰,到此时终于支撑不住,头又晕又痛,胸闷气短,大口大口地喘气。 秋雁子见他这样,也停住了,问他:“如今怎样?”程在天艰难地回道:“师……父,我……说……不出……话……来。”秋雁子道:“你在这高山之间穿梭了半天,若无纯阳内力,多半早就丧命啦。可如今看来,为师传你的内力仍嫌不足。事到如今,我只好再把一半的内力传予你,你才能镇住全身的寒气。”话毕,不由分说便把他按在地上,双掌抵在他的后背,把雄浑刚强的内力输送到他的身上。 程在天两行清泪无声地滴落,便似此时山间的雪、天上的月一般光洁无暇。他说道:“师……父……之……恩,我……”终究是气力不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秋雁子也感慨万千,更快地催动内力到他体内。 如此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秋雁子察觉到他气息平和,终于双掌回收,停了下来。定睛一看:他脸色红润,可见气血十分充盈,精神也大为好转了。她淡笑道:“你如今可好了么?”程在天道:“徒儿好多了,气全都顺啦。多谢师父传功救命之恩!”秋雁子道:“这些话先不忙说。天又暗了,先找个能歇脚的所在罢。” 秋雁子带他在这雪山间四处察看,总算找到了一座佛寺,它并不宽大,甚或有些破败,但在这山巅巍然傲立,倒也壮观。程在天轻轻敲门,门很快便开了,霎时佛光映照,照得程在天心中明亮,摸黑时的惊惧一扫而光。几个面容和善的吐蕃喇嘛不晓汉语,却知晓了他们的意图,请他们各自到两个相邻的客房中休息。秋雁子对他道:“你安心地睡,若有什么异状,便大声唤我。” 程在天连忙应诺,便进了客房去。但他又岂能睡得着?熬到一大早,便起身出门,只见秋雁子也早起来了。他们和寺中喇嘛言语不通,倍感无聊,双手合十,向喇嘛们行了个礼后,便再度启程。 初阳微光,秋雁子和程在天于崇山峻岭间跋涉,却如同飞鸟般逍遥自在。程在天身上已被秋雁子灌进了五成内力,只感全身有使不尽的气力,过了几个时辰犹然神清气爽。这群山再高再寒,也于他再无阻碍,反使他平生第一次体味到“一览众山小”的滋味。 如是三日,他们均是早起出行,到了夜间便去寻佛寺安顿。当晚酒葫芦的酒喝光了,便以掌心化雪,饱饮雪水,既饱了肚,又解了渴;第三晚寻不着佛寺,干脆便在山上挖两个坑,仰天而眠。 此时二人的纯阳内力均是深厚之极,因此饮雪水、卧雪地时竟无丝毫冰寒之感。由始至终,秋雁子并无怨尤,程在天也为她的从容所动,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到了第四日,他们两人睡醒起来后,便又往西北进发。此次他们过不多时,便发觉山势愈来愈低,有一落千丈之感,人也愈来愈多,都颇为高兴。 到了山脚,程在天见着了许多汉人,便走到一个跟前,问道:“请问此处是什么地方?”那人道:“玉门关。” 程在天和秋雁子相视大笑:古来玉门关以西称为“西域”,如今他们既然到了玉门关,再往西便是西域了。不由分说,两人便往西跃出了数丈,很快便不见踪影,把那人吓了个半死。 但两人不久便止步不前,四只眼睛都望着前方不远处。只见服色、族类各异的一群人手持诸般兵器,眼看一场大厮杀在所难免。 程在天心想:“他们手上的兵器好生奇怪!许多都是不方不圆的,四周又长满了刺。”他这一闪念,那群人早动起了手,很快便有一声声惨呼,十来个人倒地,地上染得血红。 他一急,忙叫道:“住手!”那群人一惊,继而各自散开了,分为四队,狐疑地瞧着他。一看他不过是个文弱的后生,有好几个人便面露轻蔑之色。一个白眉的老者双手一揖,道:“敢问公子是什么来头?何门何派?”在场的人都一清二楚:这老者毕竟见多识广、老成持重,虽然看着程在天不像个会武功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先问清楚、探明白他的底细为是。于是没人妄动,都在等他开口。 程在天道:“老爷爷见笑了,我没什么来头……”秋雁子却在旁重重踩他的脚,抢着说道:“他是贫道的高徒,精通纯阳剑法,不是我不敬,你们在场的没一个是他对手。” 那群人听了,便哄乱起来。繁杂的声音中,程在天只听清了其中几句:“这道姑模样不错,只可惜长了一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她会武功?我不信。”“何必理会他们两个?今日我们天山四大门派是来争输赢的,可不是来听他俩说笑的。”秋雁子笑道:“四大门派,竟没一个敢跟他比武较量么?” 这一句话甫一落地,人群中又一阵吵嚷。程在天道:“师父,你这是……”秋雁子把背上的纯阳剑拔出,交到他手上,道:“我要你跟他们比试比试,好验一验我教你有无成效。” 程在天惊道:“会伤及人命么?”秋雁子道:“要说伤人,只有你伤他们,他们决计伤不了你。你只要手下留情,他们也便无恙了。”程在天道:“徒儿虽则跟师父学了剑法,却怕真到比试时使不出来。”秋雁子道:“你放心与他们角斗,若出了差错,我自会指点。” 程在天尚在支吾,一个黑头黑脸的人便扑了上来,秋雁子也闪到一边。这人是个吐蕃喇嘛的打扮,程在天这几日也见过不少。只见他手举重锤,径直往程在天的头劈去。约有四分之一的人见了,齐声叫道:“好,快些结果了他!” 程在天一惊,轻功身法随心而至,向左飞出了三丈远。那喇嘛大步赶来,程在天又向后直退。那喇嘛追了几次,越追越远,始终追赶不上。那群人中便有几个焦躁的,大声叫道:“龟儿子,你便只会躲么?” 程在天听了,怒不可遏,道:“谁是龟儿子?”不待那喇嘛赶上,便一个箭步冲到了他面前,使出一式“顺风扫叶”便往他双脚扫去。这把纯阳剑,秋雁子视为至宝,方始之时摸也不许他摸,却说并非吝啬,只是这剑极为锋利,怕他御制不住,uu看书 .uukanhu.om伤人伤己。教完了他剑法后,又教他御气之道,再三叮嘱他寻常比武时不可把内力附于剑上。因而他这一招只有剑势,却无内力。 那喇嘛忙把重锤来挡,这重锤瞧着远比程在天手中剑重,他气力又比程在天大,却全然挡隔不住,一个大锤被削去了大半。那群人见了,一个个都高声惊呼。原来这把剑,竟能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那喇嘛无奈至极,提着剩下的半截还想再往程在天胸口打去。谁知程在天出手比他快了不少,身子一移开,手中剑便送到,如同砍瓜切菜般,把他半截锤子也拦腰斩断,那喇嘛便只有一根短小的铁柱在手了。 那喇嘛气愤不已,握着铁柱还想再战。白眉老头喝道:“输了便快些滚罢!”又对程在天道:“好小子,仗着剑身尖利,便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么?”程在天道:“不敢不敢,晚辈武功平庸,怎敢自夸战无不胜?”那老头心想:“老夫好歹是一派之尊,现下既已出了头,要是敢说不敢战,以后在西域还有什么面子?莫说以后,今日这三大派见了,也会先耻笑我。”便怪里怪气地道:“老夫倒想请教请教。只怕老夫也并非少侠对手,倘若失手落败,还得少侠饶命!” 此时连程在天也听出了这句话带着嘲讽之意。他想起许多江湖人物对他轻蔑的有之、挖苦的有之,甚或想要出手了结他的性命。人非草木,他在心头积聚的无数怨气,今日再难自抑,想道:“软柿子总归要让人捏。虽说长者为尊,但我不教训教训你,倒让你小觑了我。”淡淡地道:“到了那时,我自会饶你。” 第19章 西域求1败(三) 那喇嘛一声不响,退下去了。那老者“嘿”的一声,从徒弟手里接过一把带着锯齿的尖刀,直奔过来。秋雁子道:“小心这把尖刀!”程在天点点头,便迎了上去。白眉老者年事已高,出招却颇快,一出手便往他的脖子砍去。 以程在天此时所站的方位,已是无力挡架,秋雁子也捏了一把汗,叫道:“快闪!”程在天忙把头向后一仰,全身瞬时往后滑出了三四丈,正是秋雁子轻功中脚不离地、滑行数丈的绝技“人走雁步”。那群人一个个都叹为观止,其中几个更叫出了声。 白眉老者运使轻功,很快又到了他面前,把尖刀向他双脚划去。秋雁子忙道:“回风扫尘。”程在天便纵身一跃,跃到了左首,等老者赶上,他早已回剑反刺,占了先机。 那老者忌惮他的剑,不敢正面招架,只顾乘隙往他足、肩撩去,躲了三剑,方才砍出一刀。秋雁子又道:“疏而不失,西起东落”。程在天当即会意,手脚转慢,有意露出破绽,等那老者攻来。白眉老者果然中计,气势汹汹地往他右胁间一割。谁曾料到,他在一瞬之间,竟把右手的剑交到了左手,左手挺剑挡上,叮铛一声响,把老者的刀斩断了大半截。 秋雁子却叫道:“快闪!”程在天不明就里,但见那老者破罐子破摔,握着一截残刀,更灵便地往他心口直刺。他急忙向左侧跃开,躲过了这一杀招。这时那老者手中的破刀不过两尺,如何能再顽抗,暗猜自己认负,他也不会不依不饶,索性把刀一扔,说道:“少侠的剑法果真妙极了!老夫自承不如。”程在天果真立着不动,道:“不敢不敢,承让了。” 那群人原有四大帮派,见老者输了,反倒一致对外起来,对着秋雁子和程在天叫骂不止。很快其他三派的掌门齐刷刷地挺身而出,一个是汉人模样,使长矛;一个是吐蕃僧人,使降魔杖;一个裹着头巾,像是西域来的胡人,使一把弯刀。那使长矛的汉人叫道:“既然一个掌门并非少侠对手,想必要出三个掌门,方能与少侠一战。” 程在天听了,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你们三个齐上,我如何应付得过来?”那吐蕃僧人操着不纯熟的汉语,说道:“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硬要来管我们四大帮派的闲事,岂能随意便放你们走?若有人要教训你们,小僧便是那第一个。”那群人中有几个走到秋雁子身边,其中一个道:“这道姑指手画脚的,依我看是会说不会打。先把她拿住,封住哑穴,便没人指点这傻小子出招了。” 便听秋雁子一声冷笑,双手齐出,似连环弩一般迅捷地向那几个人点去。一眨眼,那几个人全都吃惊地对视着,嘴巴想动,却一个字也无法出口,原来一个个都被点住了哑穴。他们还以为这是什么妖法,竟能凌空在远处点人穴道,只好灰头土脸地退到了人群中。场中人见了,还有谁敢再近前? 那使弯刀的人对秋雁子道:“真主在上,师父方才已露了神迹,可见是神仙无疑了。我们四大帮派怎敢再和神仙作对?如今我们三人只是和这少侠比试切磋,惟求神仙留些情面,不要相助他。”秋雁子笑道:“世上何来神仙?我不出手,无妨;但你们三个来斗他,我却不得不教他应变的招数。”那使弯刀的人又道:“既是神仙,便教了他一字一句,我等也斗他不过了。”话毕,双眼闪烁,向身边两个掌门示意。 那个使长矛的掌门功夫庸常,见机行事却是个中好手,登时会意,说道:“神仙法力深厚,徒弟也是人中龙凤,我等不敢与战。”秋雁子道:“不敢与战,便是不战而降了。”那吐蕃僧人道:“你们志低气浅,不敢与战,竟妄称他们是神仙。你们不敢出手,小僧独上便是!”那使长矛的羞赧无比,说道:“便跟他斗一斗,那也无妨。”那使弯刀的又道:“真要动手时,只求神仙和高徒留些情面,莫伤了我们性命。” 秋雁子道:“堂堂掌门,怎的一个比一个啰嗦?快动手罢!”那使弯刀的又说了一句“高抬贵手”,秋雁子没用正眼瞧他。 只见那三个掌门一发向前,使降魔杖的僧人居中,走得最快;使长矛的和使弯刀的跟在后面,快慢如同老朽之人。 那使降魔杖的吐蕃僧人先行,一杖便劈头盖脸地向程在天砸来。程在天匆忙躲过了,定睛一看,使长矛的和使弯刀的却绕到了他身后。秋雁子道:“谁的兵器短,你便先对付谁。”程在天飞快地扫视了一遍,转身便挺剑向那使弯刀的胡人刺去。他这时对这纯阳剑的尖利,已然熟稔于心,不去攻那胡人的要害,只顾去斩他的弯刀,知道他弯刀一断,便非得认负不可。 那胡人一见宝剑击来,忙握着弯刀四处乱窜,生怕碰到他这利剑。越躲越远,竟退回到了人群中。那使长矛的人瞧见破绽,忙刺他的左肩。秋雁子见了,却并不声张,等闲视之。只见长矛送到了他的左肩上,却刺而不入,反被震断了矛头,持矛的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程在天只感肩上略微发热,却无一丝痛楚。 原来这纯阳内功乃是天下内功之至刚,二三成便足以刀枪不入,秋雁子传予程在天的已有五六成,体内真气沛然莫御,应付这长矛更是不在话下。这内功施展之时,体外便可生发出一道极厚的气墙,敌方再强的兵刃、内劲,也不能前进分毫,只是秋雁子不许他妄动内力,护体真气这才没有延展到体外。 那使长矛的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程在天连忙赶上,又把他断了头的长矛拦腰削断,只剩一尺在手。那吐蕃僧人急忙挺着降魔杖,一阵猛攻,全往程在天眼、鼻、颈击去,心想他内力再深,岂能连要害处都防住?果不其然,秋雁子急喊他闪开。 程在天忙运起轻功,飞开了四丈。眼看那僧人又疾速追来,秋雁子低声道:“你用‘白蛇吐信’,按着剑法方位走,待他的降魔杖打来,便把它挥剑斩断。”程在天道:“是!”便自顾自地走着方位,只待那僧人近身。 那僧人看他这把剑舞了许久,眼都花了,但稍一定神,仍旧全力向他脖子猛砸。程在天见势挥剑直斩,把那降魔杖断为两截。那僧人仍不服输,程在天又是一剑,这一下斩到了距那僧人的手三四寸的位置。 那僧人无可奈何,高声道:“你赢了!小僧终究不是你的敌手,内功、剑法都差了一大截。”那群人相视愣了一阵,继而一个接着一个说道:“少侠威武,我等心悦诚服!”那使弯刀的胡人插道:“恭迎神仙驾临西域!”那群人也随之说道:“恭迎神仙驾临西域!” 秋雁子淡然道:“贫道早已言明,u看书.uukanshu 世上并无神仙。一切皆是内功外功的修为罢了。倘若有人再叫神仙,我要割了他的舌头。”那群人又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 秋雁子便问起这群人的来历,那使长矛的娓娓道来。 原来这群人共分为四个帮派,一派称为烈火教,以使长矛的汉人为首;一派称为月牙帮,以使弯刀的胡人为首;一派称为降魔教,以使降魔杖的吐蕃僧人为首;一派称为仙鹤派,以使尖刀的老者为首。四个帮派除了降魔教外,各自依附当地的名门大派,虽自命宗派,实则听从大帮派的调遣。烈火教依附的是明教,月牙帮依附的是天方教,仙鹤派依附的是昆仑派,而降魔教受吐蕃王子宗提赞的统属。四派均在西域立足,却相处不谐,烈火教主张胡汉为一,仙鹤派却排斥胡人;烈火教讲求以汉人为主,月牙帮、降魔教嗤之以鼻;月牙帮崇信世间有天神,将其称为“真主”,降魔教又宣扬无神有佛、神皆是佛。 四派之间多有摩擦,争战不休,背后的大帮派又不愿结怨其余的大帮派,袖手旁观。因而四派约定今日在此大战一场,生死胜负,皆听天命。 但秋雁子和程在天这一闯,反令他们从平日的冤家对头变为同袍战友,四派均大感惭愧,于是一同出钱,设宴款待秋雁子和程在天,大醉了一场。 秋雁子便令他们化敌为友,停战止杀,回去各自安生,又问他们当地有何高人好手。他们举了好几个名字,又留下一大笔钱,便拜谢而去。秋雁子便带着程在天去寻这几个人,让程在天与其一一角斗,程在天也一一胜之,并无例外。 第20章 仙袂飘飘逢者拜(一) 秋雁子和程在天凭着四个帮派资助的钱财,找了一间“镇西客栈”,好吃好住地过了两三个月。程在天尝到了武功给他的好处,修习剑法轻功更勤。又对师父不胜感激,每日亲自斟茶递水,随叫随到,不像一个公子,倒像个仆人一般。 有一日,秋雁子忽的对他道:“天儿,为师把五六成的内力传了给你,以我们此时的功力,胜低手则有余,胜强者则不足。自今日起,为师教你自行修习内功的法门,你随我一同练。” 程在天道:“师父的恩情,深似江海,徒儿不知何以报答。”秋雁子正色道:“为师传你的许多武功,不是白传的。你的修为越高,便越该勇于担责,真到了斩妖除魔之时,切勿心慈手软。”程在天道:“师父的教诲,徒儿定当牢记。” 于是,秋雁子便教起他纯阳一气功来。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又把大半内力传了程在天,自身也需再次丰实,干脆便教他自行练气的法子,师徒一同来练。纯阳剑法已算难学难精的一门武功,而这纯阳一气功虽属内功,动作不甚繁复,易于记诵,却见效颇慢,初学者练三两个月便似没练一般。秋雁子道:“须知习练这等内功急切不得,务必慢修渐进,方能有成。你初练时不见效用,但若能熬得一年半载,以后自然便能日进不衰。”程在天情知她所说的是至善良言,虽一时练不出什么眉目,也丝毫不怨。 但练了不到一个月,这月下旬,便有人找上了门来。程在天正和秋雁子在客栈中吃喝,忽然间几声杖响,几个面色红润、肚满肠肥的丐帮弟子便踏步进来,在客栈里一阵扫视,认出他们二人,便走近说话。 若非这几人衣衫褴褛,每人又有一根木杖在手,程在天和秋雁子真是无从分辨他们的身份。一个最为胖大的丐帮弟子道:“想必两位就是秋雁真人和程少侠了。近来西域到处在传扬两位的威名,天方教教主哈德桑听说此地出了程少侠这等少年才俊,特命我们几个来请真人和少侠,到他府上小酌几杯,闲聊几句。” 秋雁子道:“真是蹊跷!我们与他无甚相干,他却因何要请我们?”那弟子道:“教主说对二位仰慕已久,想与两位交个朋友,并无他意。”秋雁子又问道:“你们是丐帮中人,为何却替天方教跑腿?”那弟子思索片刻,答道:“我们是丐帮中人不假,但和天方教之间,素有来往,彼此之间亲密得紧。哈德桑教主又夸我们消息灵通,打探人事是行家里手,这才请我们来找两位。” 程在天忆起石明义和手下弟子,对丐帮颇有好感,又听说此去是交友之行,便道:“师父,咱们便随他们去罢,徒儿也好多见识见识。”秋雁子笑道:“去便去,纵使真是什么鸿门宴,也没什么可怕的!” 那弟子笑道:“那便请二位随我们到教主府上。”秋雁子和程在天都道:“好。”大家不用轻功,徒步走得甚慢,又兼走在荒漠之上,只见身前身后了无生机,秋雁子多少有些不耐烦,一面走一面冷哼。程在天说道:“小弟和贵帮石长老,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他如今在何处?”那弟子道:“这个……石长老四处打探消息去了,小的职务低微,委实不知他的下落。”程在天见此壶不开,也不再多问。 行不三里,便听到一片欢呼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秋雁子和程在天一看,原来是那日所见的烈火教、仙鹤派中人。烈火教中,仍是那使长矛的教主走上前来,对着秋雁子和程在天一拱手,道:“烈火教朱善参见真人、少侠!”仙鹤派中,那使尖刀的掌门也走上前来,对着他们一拱手,道:“仙鹤派尔闲立参见真人、少侠!” 原来这两人名叫朱善、尔闲立,那日,秋雁子、程在天和四派饮宴时便已知晓。这朱善、尔闲立彼此虽有纷争,大家终是源出同类的汉人,因而自那日饮宴过后,又来往了几回,终于摒弃了前嫌。 方才两人相谈甚欢,便到野外闲游,谁想正好撞见了秋雁子和程在天。两人听说他们要去往天方教教主哈德桑的府上,都道此人狡诈,此去未必是什么光明坦途,便也执意要跟着他们,以便路上有个照应。 那丐帮弟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前行。忽的西风烈烈,面前黄沙漫天,众人全都叫苦不迭,掩面不前。秋雁子的道袍变得又褶又脏,说道:“真是奇哉怪也!我追杀唐烈之时,也没见过如此糟的风沙。”程在天一面把衣服上沙尘抖落,一面道:“可不是么?师父,徒儿如今才知大漠苍茫,难住得很,还是江南水乡有趣多了。”朱善、尔闲立道:“西域本来如此,真人、少侠也只好将就些。” 所幸这场风沙很快便消散了,众人均怕风沙再起,加速赶路,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幢华丽壮观的高楼前。场中众人走近了看,只见这高楼极为奇特,圆顶尖拱,四处雕满了百怪千奇的花纹。在楼的左前方竟有一个小泉,泉水清洌,馨香飘飘。在这高楼的门前又挤着数不清的人,手中捧着奇花异蕊、奇珍异玩,既有汉人,又有胡人。大门紧闭,他们却如疯虎般向前乱撞,似要把门撞破一般。 那胖大的丐帮弟子道:“这便是教主的府邸。”走在前头。其余的人也次序跟上。走到门边,又道:“天方教教规,不论是否本教中人,皆当全身洁净,若有污垢未除的,便不许去见他。请真人和少侠打理一番,再进门去。” 秋雁子道:“如何方才算是洁净?”那弟子道:“这……只怕要跳到泉中洗净全身,再把衣服上沾染的沙尘抹去,方才算是洁净。”秋雁子怒道:“荒谬!若不赤身裸体,如何能洗净全身?若赤身裸体,又成什么体统?”朱善见秋雁子发怒,也起哄道:“你们这是什么鸟教规?”尔闲立道:“哈德桑如此待客,是他无礼,过错不在我们身上。我们还是走罢。”秋雁子和程在天都点头称是。 那丐帮弟子忙道:“两位且先留步!”又地对朱善、尔闲立道:“哪里来的两只苍蝇嗡嗡乱叫?教主可没说请你们来,从何处来的,便回何处去罢。”尔闲立冷笑道:“你认贼作父,倒挺威风!整日对着哈德桑‘教主’‘教主’地叫,还算是丐帮的人么?莫说你如今不算丐帮的人,便是那哈德桑,也把你当一条狗罢了。”朱善道:“真人、少侠,外人见了这哈德桑的府邸,都道皇宫一样宏伟华贵,我朱善却只觉污浊不堪,说什么也不愿进去。你们要进便进,我朱善只在外面静候佳音。” 秋雁子却长袖一挥,道:“罢了,既然有诸多不便,我们还是趁早回去罢。”程在天道:“师父说的是。弟子听教书先生说,待客不周,非礼也;无礼之主,客宜去之。”那丐帮弟子道:“请留步!”秋雁子道:“还有什么话?”只见他沉吟片刻,道:“教主急切想见二位,但二位身上沙尘不少,就此进去了,又有违教规。小的寻思,唯有小的冒死请教主出来相迎,才能一举两得,既让教主见着了两位,又不污损教主的府邸。” 忽然之间,只听“呯”的一声,大门洞开,众人便想趁势涌进去。看书 .uukashu 秋雁子道:“这些人来此作甚?”那丐帮弟子道:“不瞒真人,这些都是周围百里的名门望族,来向本教的圣女送礼献殷勤,盼着圣女垂青的。一旦成了圣女的如意郎君,且不说他日接掌天方教的大权,是手到拈来;光是当圣女夫婿这事,便够快活的了。”程在天想道:“因何快活?怎么个快活法?”秋雁子道:“‘圣女’又是什么人?”尔闲立阴冷地笑道:“嘿嘿,她便是哈德桑独生的女儿,名叫法媞梅。年方十六,便有数不尽的人围着她团团转,厉害得紧!”程在天又想道:“这圣女,到底有什么稀罕之处?” 门外众人越挤越紧,把门内的一切都遮挡住了,程在天甚是好奇,却一点也看不见门内的光景。猛地听见一阵响动,挤在前头的人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撞在后头的人身上,后头的人又撞在更后头的人身上,很快大家便都向后退出了两三丈,在最后的十来个人更是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两个三十出头的壮汉裹着白头巾,从门内大踏步走出,喝道:“圣女出门,诸人让道!”众人不敢不从,忙向左右挪开,门前空出了一条大道。程在天看这两个壮汉虽穿着一样的装束,肤色却彼此迥异,显然一是汉人,一是胡人。 却听门那边传来几下柔媚蚀骨的笑声,余音袅袅,过了一阵方才止歇。程在天听得心头一荡,回过神时,只见一个白衣飘飘、体态婀娜的少女款款走来,那等风度,便宛如仙子落入了凡间。她的大半张脸虽被头巾和面纱所遮盖,但从她的高鼻深目仍能看出胡人女子的痕迹。 第20章 仙袂飘飘逢者拜(二) 一见她走了出来,在大道两旁的众人竟都按捺不住,一个个对着她“扑通”跪地不起,异口同声地道:“求圣女降恩赐福,让我等一睹芳颜!”顿时,没有跪地的人情态各异:那少女得意洋洋,前面的两个壮汉面无表情,朱善、尔闲立则轻蔑地哼了几声。那几个丐帮弟子索性把木杖一丢,也跪了下来,叫道:“求圣女降恩赐福,让我等一睹芳颜!” 秋雁子和程在天却是错愕万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对方的眼神之中,各自读出了满满的不可思议。秋雁子从未想过一个青葱少女不声不响,竟能引得众人跪拜,道:“我瞧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女子罢了,不过衣服好看些,没什么稀奇。怎的一个个都像着了魔一样,又跪又叩的?” 只见那少女伸出兰枝般纤细、白璧般无瑕的手,轻轻地把脸上面纱一揭,笑靥如花地道:“只许看一眼,要是多看……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那些跪地的人登时欢欣鼓舞,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恨不能双眼只睁不闭。 程在天一看她的玉容,当真有如天山一株容光照人的雪莲,丽质天成、超脱凡俗,比之中原女子,别有一番异域的独特风韵。又听她说话时仿若莺声燕语,嗔中带笑,天真烂漫之极,哪里有一丝一毫为恶之意? 他此时心神荡漾,直把眼前的少女当成了由天而降的仙子,其他的人、物、事,都全然不在自己眼中了。 那下跪了的众人有老有少,年轻的仅有十五上下,年老的已逾花甲,竟都全神盯着她看,像是在盯着一只待捕之兔,一条钩下之鱼一般。那少女任由众人围而观之,竟毫无胆怯之意,也并不羞愧,反倒秋光四盼,对着众人一一回望。 不久,她的目光扫到了程在天身上,慢慢向他走来。那两个壮汉见了,牢牢跟上,和她同步而行。她的脚步声极轻极细,两个壮汉的却相当粗重,一步一踏,似是踏在了程在天的心上,叫他一呼一吸均感局促。 秋雁子见那两个壮汉脸上带着凶悍之色,内功又颇有根底,想来不是易与之辈,便潜运内力,却依旧装作没事人一般。 那少女走到程在天两丈前,便即止步,问道:“他们都跪了,你为何不跪?”程在天道:“我……我为何要跪?”那少女粉颊微红,道:“你……你好大胆!来我家见我的人,哪个敢不下跪?”程在天未及应答,朱善、尔闲立一前一后说道:“我们两兄弟也不曾下跪,那又如何?”谁想那两个壮汉听了,怒道:“你们两个算是几等货色,敢对我教圣女不敬?”毫无征兆地,各自向朱善、尔闲立击出了两掌。 秋雁子却早有防备,眼疾手快,大喝一声,真气一运,很快便在四周散出毫无缝隙的浑厚罡气,犹如巨浪反噬,把那两人的掌力反弹了回去。 那两人大是震惊,各挽着那少女的一只手,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才慢慢落地。 那些下跪的人对他们的打斗毫无兴趣,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程在天见她于空中翻腾倒转,柔若无骨的身子连同衣袂翻飞,体态妙不可言,愣了半晌,只道那两个壮汉挽着的不是人,是天外的飞仙。 朱善、尔闲立起初见那两个壮汉的掌力未到身前,便已倒退,这时又想起秋雁子的那声断喝,这才明白过来,对着秋雁子道:“多谢真人救命之恩!”又狠狠瞪着那两个壮汉,道:“伊姆思、郭巨鳌,你们两个一声不出,便用重掌图谋伤人,可不是英雄豪杰的行径。”“哼哼,哈德桑那无耻老贼,手下能有什么正大的好汉?” 那两个壮汉对朱善、尔闲立所说无动于衷,一同望着秋雁子,惊惧交加。那胡人模样的壮汉道:“在下天方教东方大使伊姆思。”汉人模样的壮汉道:“在下天方教西方大使郭巨鳌。”两人紧接着说道:“敢问这位师父尊姓大名?江湖中是什么绰号?”秋雁子道:“不必问了,你们二人今活不过今日,有什么好问的?” 那些下跪的人听了,都大为惊讶,不能置信。郭巨鳌和伊姆思对视了一眼,说道:“这位师父的意思,是要取我们二人的性命?”秋雁子道:“却也难免!”伊姆思右手食指上抬,指天说道:“真主在上,我们二人和你无冤无仇,缘何要动杀机?”秋雁子道:“你们出手便要人性命,心肠如此歹毒,绝非善类,不如杀了干净!” 便在此时,那少女抬头一望,嘴角便洋溢着笑意,忽又做了个鬼脸,瞪着程在天道:“我爹爹来了,你还不逃?我若跟他说你欺负了我,他准会亲自教训你,下手比我两位叔叔还重,一下子你便没命啦。”说时却又娇声娇气的,倒像是小孩子戏耍时的话。程在天道:“我……我有师父在,怕……什么?” 秋雁子笑道:“呆子!”脸色却忽转凝重,深深吸了一口气,想道:“好强的气息!” 原来她在一呼一吸之间,便知郭巨鳌、伊姆思两人功力有限,比之明教的光明二使似乎犹有不及;但从身后远处过来那人却是非同小可,气息雄浑,高深难测,便是唐烈这等修为,也没到那人的地步。自己如今只剩五六成纯阳内力在身上,要同时对付那人以及郭巨鳌、伊姆思,只怕胜算微乎其微了。 她这时才想起程在天,拍了拍他肩膀,道:“天儿,为师跟你说过,若是在江湖中遇上了劲敌,能战则战,大胆出手;否则就只有逃这一条路了,其余都是死路。你可记得?”程在天道:“徒儿记得。” 这时身后远处那人终于落了地,重重地在地上踏了一脚,开口说话。那人声音胜过洪钟,但一开口又是尖锐怪异的胡人腔调,叫人很不舒服。只听那人说道:“两位莫非就是秋雁真人、程少侠?” 这时那少女和郭巨鳌、伊姆思齐声高呼,说着听不懂的言语。那些下跪的人中有数十个汉人,都叫道:“拜见教主,教主万福!”下跪的胡人也用各自的言语说话,既杂又乱。程在天心想:“是谁如此威风?那些人虽说不是为他而跪,可如今毕竟跪着对他行礼,跟万民朝拜可也差不多了。”往后一看:是个虬髯满腮的汉子,头上戴有黑色头巾,看其面孔粗俗无比,身上穿的白袍却一尘不染,像那少女的白衣一般。 尔闲立和朱善也转了身,冷眼瞧着这汉子。秋雁子却不回头看他,道:“你便是天方教教主哈德桑?”那汉子道:“不错,我便是‘破山七掌’哈德桑。之所以有此绰号,乃是由于……”秋雁子道:“这绰号的来历,贫道不听也罢。只是贫道尚有一事不明:我们师徒二人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邀我们来贵府?” 哈德桑粗犷地笑道:“听说近来程少侠连胜了许多武林好手,嘿嘿,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本教主也自认没有此等英气。uu看书ww.uukashucm 我寻思,这做徒弟的尚且如此厉害,做师父的岂非不世出的高人?因此设下宴席,请两位共进一餐,略表钦佩之情。”秋雁子道:“进餐倒不必了,烦请教主以实相告,找我师徒二人究竟是为了何事?”哈德桑道:“既然真人要知道究竟,那我便说了罢!我教素来喜欢广纳贤才,不论是汉是胡,皆可入我教中,大家兄弟姐妹相称,并无高下之别。如今两位若是入了我天方教,我让两位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总之是要什么有什么,绝不亏待了两位。若两位真入了我教,两位衣食不愁不说,我教的声势也壮大不少,岂不是好上加好?” 程在天不假思索,道:“我不要进什么帮、什么教的,跟着师父学武就够了。”秋雁子呵呵笑道:“好,好,说得好!”哈德桑道:“我是一片好心,真人和少侠为何不听?”秋雁子道:“贫道想,你的这两个手下,郭巨鳌和伊姆思手段狠辣,只怕……”哈德桑忙道:“真人是看错了人罢?他们是我教的东方、西方大使,识大体、有大德,手段怎会狠辣?”朱善这时叫道:“哼哼,哈教主,贵教两位大使一出手便想要我和尔闲立的性命,倒真是识大体、有大德!”尔闲立又冷笑道:“两位大使尚且如此,教主大概就更识大体、有大德了罢?” 原本,朱善只骂了郭巨鳌、伊姆思,哈德桑只是高兴,并未动怒。可最后尔闲立这句话,哈德桑听出了对自己的讥讽之意,勃然大怒,更不打话,猛地就是一掌,向着尔闲立飞了过去。秋雁子忙运起内力,凝成气墙来阻隔他的掌力。 第20章 仙袂飘飘逢者拜(三) 哈德桑见自己这一掌力非但被阻,还被重重反弹了回来,哪肯罢休?再不理会其它,闪开之后,又呼呼呼地出掌,霎时间已然击出了七掌,每一掌的力道都是有增无减。 有几个跪着的汉人瞧出了名堂,连声赞道:“教主威武!”“好厉害的‘破山七掌’!”“教主再来数掌,定能取了他们的性命!”越说越是兴起,站了起来。其余跪着的一看,也随之站起,一同为哈德桑呐喊助威。 哈德桑的“破山七掌”掌力虽强,出招也颇快,但在秋雁子的绵密气墙之前,竟始终不能寸进。郭巨鳌、伊姆思见了,也出掌相助,一时之间三个人分从三个方位向着尔闲立出掌。 尔闲立知道若无秋雁子的罡气相护,自己早已毙命;又看秋雁子穷于应付三人的掌力,已有力不从心的迹象,心中十分惭愧,便叫道:“秋雁真人,快走罢!是我激怒了哈德桑,哈德桑要取的是我老头子的性命,那便任由他取,有什么相干?我活了七十余岁,也活够本啦,师父你却只有三十上下,怎能连累了你?” 秋雁子却不听不理,依旧倾尽内力,阻挡三人的掌势。尔闲立于心不忍,想要往外走去,却早被秋雁子瞥见,叫道:“莫走!”又对朱善道:“朱掌门按住他,莫让他走了出去!”朱善便遵言照做了。 程在天和他们均在气墙之内,但感周围震颤不止,均知情况不妙。程在天道:“师父,徒儿也该出手了。”秋雁子一面竭力运劲,一面急切地道:“你如今在气墙之内,他们打不进来,你也打不出去。你往后绕开后,只管出手,直击他们的要害,莫再迟疑!千万小心!” 程在天道:“是!”手脚虽然慌乱,但一想到师父有难,便不再多想,往后一绕,楞伽指力便在瞬间击出,打向郭巨鳌的“太阳”穴。郭巨鳌虽不曾提防,应变却也挺快,轻轻一闪便闪开了。 哈德桑又对郭巨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话,郭巨鳌便改换了目标,只顾向程在天击掌。程在天见他出掌极快极猛,便使了好几下“人走雁步”,左挪右移,郭巨鳌连连出掌也对他这身法无可奈何。 秋雁子在百忙之中,空出一口气来,对程在天道:“天儿,莫只顾着躲闪,高人都是闪一下,攻一招乃至数招的。”程在天道:“好,徒儿来试试。” 他此时正当危急关头,豁然顿悟,一边运着轻功,一边算着自己和郭巨鳌的方位变化,再躲闪得两下后,便使出了一记楞伽指。无奈这一击斜了数寸,在郭巨鳌耳边划过了。那少女叫道:“郭叔叔,快去追他,莫让他跑啦。”郭巨鳌道:“是!”猛喝一声,又去追击。 秋雁子连喘几口气,说道:“天儿,指力不济,便来我背后,拿纯阳剑对付他。”程在天忙向后一滑,把她身后那纯阳剑拔了出来。那纯阳剑剑气逼人,光泽如新,在郭巨鳌眼前晃了几晃,便向他逼近。 郭巨鳌长年累月在西域,哪里见过这样一把神兵利器?勉强应付了数个回合,便慌了神。程在天见自己得了势,哪里还管什么招式路数,点、刺、斩、削,只管出手,正是随性而发、有攻无守。秋雁子笑道:“这剑法使得好!‘无招无式’的要义,你到今日方算领略了。” 那群原本下跪的人自站起后,见他们五人斗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登时生了歹心,一个个把奇花异蕊、奇珍异玩都丢在地上,便向那少女虎扑而去,口中说道:“法媞梅,你如今可跑不了啦!”“管他什么圣女神女,先让我尝尝鲜!” 哈德桑叫道:“快拦住他们,莫让他们的脏手玷辱了梅梅。”郭巨鳌道:“是,属下定当……”一分神,程在天手中的剑已横着斩来,在一丈开外透出惊人的剑气,竟把他的右臂活生生斩断。见郭巨鳌颓然倒地,惨不忍睹,程在天不忍再进招,点了他的“膻中”要穴,颤声说道:“晚辈……得罪了……情势紧急,不得不如此……前辈见谅……”郭巨鳌怒道:“要杀要剐,随你的意;怎的却不下手?” 哈德桑见郭巨鳌竟被斩断手臂、点住要穴,大惊失色,但他清楚秋雁子功力甚高,自己进招若稍有松懈,只怕她立时便转守为攻,那时便大大的不妙了。于是只好和伊姆思继续猛攻,不让秋雁子有丝毫喘息之机。 程在天看着郭巨鳌的断臂,不由得一阵恶心,但心想师父此时岌岌可危,便不再看他,挺剑想要来斗伊姆思。但此时身边竟有数十个人如潮般涌了上来,不一会便把那少女团团围住。她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众人一边坏笑,一边逼近,只好大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竟敢冒犯我……”到最后叫骂成了哭喊,澄澈流光的双眸之中,滴滴珠泪滑落。 程在天见这些人原先仪表堂堂,到这时却凶相毕露,心想他们能干出什么好事?心念一动,想要挥剑去砍,却忽生恻隐,想道:“他们罪不至死,我怎能肆意杀人?”便不再用剑,四指左点右点,点住了好几人的穴位。 这群人中不乏会武功的,丐帮弟子便是一例。见他有拦阻之意,大家便张牙舞爪,各用拳掌功夫来斗他。秋雁子道:“他们人数虽多,武功粗浅,功力不出一丈。你只在一丈外出招,那便只胜不败了。”程在天点头道:“是!”于是只顾在远处点穴,有人逼近便用轻功身法闪躲。但那群人不自主地分作了两批,一批来追他,一批仍是扑向那少女。 程在天毫不迟疑,闯进人丛中竭力救护她,全身挨了许多拳掌,所幸有纯阳内功护体,众人功力又浅,并无大碍。他咬着牙左冲右突,终于把许多人都制住了,剩下的也落荒而逃。 那少女见他于争斗中,有几次用高瘦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显然是怕漫天飞舞的拳劲掌力误伤了她,心想:“他斩断了我郭叔叔的手臂,uu看书 anshu 又想跟爹爹作对,那是坏人无疑了。可一个坏人又怎会如此替我着想?”走近一看,他肩上、背上乃至后颈上都受了不大不小的伤,多半是为了替自己挡隔所致。便轻迈玉步,到了他身边,柔声道:“多谢大侠救了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 程在天哭笑不得,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话。那少女眉语目笑,道:“我叫法媞梅,你叫什么名字?”程在天道:“我叫程在天。‘程功积事’的程,‘在水一方’的在,‘天保定尔’的天。”那少女掩口而笑,道:“哈哈,汉人说话,就是奇怪。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楚,可每句话我都听不明白。”又道:“你是为了我受的伤,真主在上,受了他人的恩不能忘,理应报答。”程在天不敢直视她,侧着头道:“怎……怎么报答?” 法媞梅低声道:“我瞧你师父快没力气啦,再斗下去能赢过我爹爹和伊叔叔么?不如这样,你假装挟持我,我爹爹把我当掌上明珠,他见我被挟持,便只好放了你师父啦。”不想程在天却说道:“呸!第一,我师父怎会输?第二,我……” 法媞梅没好气地道:“好啦,我只是叫你假装挟持我,又不是当真的。”程在天思前想后:师父如今危殆,这个法子又诚然有用,便说道:“那,只好得罪姑娘了!”颤抖着手,把剑在她面前晃了晃。法媞梅抓住剑尖,抵到自己的脖子上,便叫道:“爹爹,救我!” 程在天手提着剑,看着剑中闪映她的倩影,影影绰绰,如梦似幻,像极了仙袂飘飘的天女,直看得如痴如醉。 第21章 情语绵绵(一) 哈德桑见爱女被挟持住,果然五内俱焚,叫道:“莫伤着她!要什么珠饰宝物,我尽数给你便是了。”程在天道:“哈教主,珠饰宝物倒不必了。不如我们就此罢战,如何?”哈德桑道:“好,好。”手上却依旧不停,一边出掌连连,一边问道:“我女儿的性命在你手上,你让我摘星捞月,我也只好照做了;但我们两人住手之后,秋雁真人可愿饶过我们?” 只见秋雁子等他的掌力消去后,卸了全身劲力,慢慢缓过气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以贫道此时的境况,哪里还能奈何你们?哈教主的‘破山七掌’,果然了得,只怕还胜过了唐烈的‘问山掌’。贫道与你单打独斗,自然能赢;可你再加上两位大使,那就……” 哈德桑笑道:“真人这话未免不实了。郭大使被你的高徒斩了手臂、封了穴道,哪里还能助战?”秋雁子也笑道:“不巧,贫道在方才瞥见了贵府楼上的人。那人装束与郭大使无异,贫道猜想,他便是另一个大使了。只要哈教主一声令下,他便出其不意地杀出来,到那时,我们师徒两人就算倾尽全力,也不敢说有十足的胜算。”哈德桑道:“真人耳清目明,真是了不得!” 朱善道:“既然如此,少侠放了圣女,大家就此停战,莫把这事记在心上,岂不美哉?”尔闲立道:“没这么容易!既然有个活宝在手上,我们何不问教主要些东西?想来教主也只好双手奉上了。”哈德桑狐疑地瞧着秋雁子,道:“梅梅落入了你们手中,我心中是顾虑万分,你们要什么,我也只好照给;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也只好照做了。但有一条:我若真的依约而行了,你们也不可反悔,要马上放了她。若有背盟叛约的,真主降罚,身受毒刑。” 尔闲立伛偻笑道:“开口闭口,都要把什么‘真主’挂在嘴边,真是笑煞老夫啦。”哈德桑听了,却把硕大的头向上望去,面露虔敬,说道:“真主是世间唯一之神,无所不能、无所不在,至高至伟、至圣至贤,护佑天下众生,怎能有一日不想?而今梅梅有性命之虞,我更要祈求真主,保她周全了。” 秋雁子冷笑道:“但你可知,她的性命乃是由我们所控?我们若要她的性命,任你求神求佛,也是无济于事!”一跃到了法媞梅身边,却猛地一震,仔细看着她桃花般的俏脸,想道:“原来这便叫作‘国色天香’!唉,我年已五十,虽有驻颜之术,容貌终究比不过她;纵是和她一样岁数之时,只怕也要自愧不如。”哈德桑道:“我的梅梅是本教第一的珍宝,也是我第一的珍宝,只求真人和少侠不要伤她。” 程在天想道:“我为何要伤她?我又何曾伤过她了?我非但没伤过,我还救过她。可我又为何要救她?奇怪!”心神恍惚,握剑的手便慢慢松了。 哈德桑看在眼里,心想机不可失,此时出手定能打落他手中的剑,但秋雁子也在旁,贸然出手实在凶险。秋雁子似乎瞧出了哈德桑的心思,道:“令爱的脖子,尚在剑尖,若敢妄动,只怕伤着的是她。”哈德桑道:“是,是。真人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 秋雁子道:“要吩咐你,倒也吩咐不动。”转过来对朱善、尔闲立道:“两位掌门本与此战无关,你们还是先回去罢。”朱善道:“真人所说不错,兄弟两个有忙也帮不上,徒留在此只是给真人和少侠增添麻烦。”尔闲立又道:“真人救命之恩,我虽老朽之年,可也立誓不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秋雁子道:“不必客气,二位掌门快快离去罢。”朱善、尔闲立便对着秋雁子、程在天深深作了个揖,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等朱善和尔闲立都走远了,秋雁子才道:“天儿,他们两人走啦,我俩再无后顾之忧。哈教主府中藏龙卧虎,我俩又未必能胜,不如趁早走了是好,回去练练功,再来这里讨教。”法媞梅吃惊地道:“你们……这便走啦?”秋雁子道:“此刻不走,莫非还要在你家中留宿过夜么?” 法媞梅道:“可你们拿住了我,要走,也该先要些东西再走。”秋雁子道:“你这小姑娘好生奇怪!莫说不义之财我断然不要,便是你白白送我,我也并不稀罕。你这里有什么稀罕之物?”法媞梅把脖子移开了些,看着颈前的利剑,喘出了一口气,指着程在天道:“你不稀罕,他可未必不稀罕呢。” 程在天一愣,道:“你说什么?”法媞梅道:“我听说中原的读书人大多俊逸风雅,会琴棋书画,会鼓瑟吹笙。我家中有五七弦琴,有大小芦笙,有竖箜篌、卧箜篌,有和田玉做的象棋、围棋,还有不少名人大家的书法字画、水墨丹青,总有合你心意的东西罢?” 程在天轻轻地把剑放下,说道:“这些固然极好,可终究是不义之财,断断不能要。”法媞梅笑道:“谁说是不义之财了?我是在想,公子是文雅的人,雅人配雅物,理所应当,便是没有刀剑相逼,我也要送你呢。我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公子如不信,便可亲自随我来验看。” 秋雁子见她一个小姑娘遭人挟持,本应惊惶无措,此时却处处从容,说话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吃惊,想道:“这小娃娃倒不简单!利刃加之而不惊,有几分雍容华贵之气。”口中便道:“你想得倒美,他随你去了,倘若一时理昏智乱,中了你埋伏的机关,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啦。”法媞梅澄澈的目光左右流盼,狡黠地笑道:“我一个弱女子,敢埋伏什么机关?程公子的利剑还在他手上,他的武功也是出类拔萃,我还敢算计于他,就不怕他杀了我么?”秋雁子道:“我瞧他并不舍得。” 程在天脸一红,说道:“师父,你却又胡说些什么?”秋雁子转过头对法媞梅道:“贫道知道贵府楼上还藏着一个大使,因此尚未放心。要去,只好贫道也一发去了。”哈德桑道:“恕我冒昧,真人和少侠身上沾染了污浊之物,须得洗漱干净,方可进去。”秋雁子冷笑道:“那,不去也罢!天儿,咱们这便回去。” 程在天一急,想道:“这便走了?”心中极不情愿,却愣是没有开口。只见法媞梅撇了撇嘴,道:“即使不进府中一看,也该在府外看看罢?”秋雁子道:“看什么?是看满地的黄沙,抑或是满天的阴云?”法媞梅道:“非也非也。我教素爱洁净,怕见污秽之物,并非骂他人污秽,还望真人明察。我寻思,染污厅房是有违教规的,但我们亲自把东西取出来让公子看,就不违教规啦。”又嗲声嗲气地问哈德桑道:“爹爹,不知女儿说的可对么?”哈德桑道:“对,对,我的女儿聪明着呢。穆圣有言:‘大山岂能来寻我,我却尽可去寻它’。你方才所说,正和穆圣的意旨相合。” 于是法媞梅便到府中去取那琴棋书画出来。伊姆思道:“这些东西太多太重,不如属下去取。”法媞梅道:“伊叔叔,这些都是世间的珍宝,圣洁莫比,我不要你的手碰着了它们。”程在天道:“原来你也把这些视若珍宝,看得这般重。”法媞梅笑道:“小女子自小仰慕中原文化,uu看书 .uukanshu 但苦于自己远在西域,知道的也不多。多亏那几位从丐帮来投靠本教的,苦心教我中原的人物掌故,我才学到了许多东西,可他们也不认得多少字,因此我至今连汉人的字也认不全呢。” 哈德桑道:“呸!莫再提这几个无耻之徒。他们平日的吃穿,都是拜我所赐,谁知方才也露了本性,想要趁乱对你行不轨之事,要是被我抓着,定叫他们求死不得、求死不能。”从那群被点穴的人中左右察看,却不见一个丐帮弟子。 法媞梅所说的东西,果然又多又重,她上下来回了许久才把它们依次取出,又在泉水旁铺了一张大毯子,放在上面。程在天一看这些琴棋书画,多不胜数,应有尽有,莫说是在西域难以得见,便是自己家中也没有这般齐全。 但他转而想道:“这个倒也不怪,爹爹虽然做了一州之长,却躬履清俭,不喜好声色酒肉之娱,我们家中的东西,自然也没她的多了。” 法媞梅见他愣神发呆,还道他是见了这些东西惊讶,笑道:“这些东西,可还称公子的心么?”程在天道:“这些东西极好极好,其中的好几样,便是我家也没有呢。” 哈德桑高傲地说道:“这个自然!我一生纵横西域,多少有些手段,梅梅喜欢的东西,我要一一替她找来,那也不难。”秋雁子道:“你对令爱,倒挺不错。”哈德桑道:“你们汉人称我们是夷狄,是异族,处处与你们相异,可天下各族的人,有不爱自己子女的么?再则,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对她好,却对谁好?” 第21章 情语绵绵(二) 法媞梅听了,清丽脱俗的瓜子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问道:“爹爹,我要做什么事情,你都应允么?”哈德桑道:“只要不违教规,不犯真主,我便自然会应允。”法媞梅道:“我想和他出去驰马游玩,在马上鼓瑟吹笙,你们都不许跟着来。” 程在天没曾想她竟说出了这句话,霎时间又是惊奇,又是狂喜,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哈德桑惊道:“他挟持住你,时时刻刻都能取你性命,你竟要和他出去游玩?”秋雁子也惊道:“小姑娘,你这张小嘴说出的话,真是大出意料。”哈德桑叫道:“何止是大出意料,真是荒谬已极!” 法媞梅道:“爹爹,女儿这等要求,既不违教规,也不犯真主,你可不能不允。”哈德桑叹气道:“本教教规,自然不曾有违。但你和非亲非故的男子出去游玩,倒有违逆《可兰经》的嫌疑。” 法媞梅道:“爹爹,本教教规也是你亲自定的,和波斯总教的全然不同。法令教规,因人因事而变,哪有一本经书能四海皆准?女儿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自认没有说错。”秋雁子拍掌道:“说得妙!” 程在天支吾道:“法……法姑娘,你说要和我驰马游玩,鼓瑟吹笙,可……我一不会驾马,二又不会鼓瑟吹笙,这……实在惭愧。”法媞梅笑道:“谁说要你来了?我会驾马,也会吹芦笙,你只要随我上马就好了。”程在天又道:“可……姑娘这些琴棋书画,小生尚未观赏完,不如……” 法媞梅道:“等回来时再慢慢观赏,何必着急?”秋雁子笑道:“你这个小娃娃!天儿,你便随她去游玩罢,为师确信她身上没什么机关。只是沿路小心,莫走太远,倘有危险,便即刻回来。”程在天道:“师父不一起去么?”秋雁子没好气地道:“看你练功时候无比聪明,怎的今日却成了个榆木疙瘩?我如今便回去,待你玩够了,也快些回去。”程在天不明所以,只落得点头答应。 哈德桑依旧面露担忧,法媞梅又再三央求,他方才长叹一声,勉强答应。法媞梅便让伊姆思从马厩中牵出一匹追风宝马,亲执马鞭坐在前头,让程在天坐在身后。程在天刚爬了上去,法媞梅便猛地在马身上抽了一鞭,疾速地朝外去了。 秋雁子等他们远去了,才淡淡一笑,运起轻功,翩然而去。哈德桑却放心不下,沿着程在天和法媞梅的去路,跟了上去。伊姆思把那群图谋不轨的人教训了一顿,这才解了他们的穴,让他们拖着伤残之躯离去了。郭巨鳌断了一臂,又受了重伤,伊姆思自去为他敷药疗伤不提。 法媞梅驾马驾到一半,竟放开了双手,任那匹追风宝马随意东西,自己却吹奏起芦笙来。程在天见她于暮色之中信马由缰,身姿固然曼妙,笙歌更添神韵,一时如痴如醉,不自主地道:“法……法姑娘,你人很美,吹的芦笙更妙。”法媞梅道:“不要叫我什么‘法姑娘’,难听死了,何况本姑娘又不姓法。我爹爹叫我梅梅,你也叫我梅梅罢。” 程在天便叫了一声:“梅梅。”法媞梅如娇似嗔,回过头来道:“我没听见,你再叫。”程在天便大声叫道:“梅梅,梅梅,梅梅。”法媞梅笑道:“这便对了。你说我‘人美,吹的芦笙更妙’,莫非是说我不够美么?”程在天道:“我并无这个意思,你美得宛如下凡的仙子,难怪……难怪他们一个个都对你动心。” 法媞梅得意地道:“原以为你的嘴笨,没想到能有这样甜!”程在天道:“我却不是嘴甜,不过是实话实说。”法媞梅道:“那你再说说,我吹的芦笙又是怎样好法?”程在天搜索枯肠,说道:“你是仙子,又吹着芦笙,大抵该叫‘仙乐风飘处处闻’罢。”法媞梅道:“这句是什么意思?”程在天道:“这是《长恨歌》里头的一句诗,几十年前的白居易写的,说的是皇帝贪图享乐,宫廷中的乐声随风飘散,四面八方的人都能听到。”说时叹了叹气,说道:“先生说,乐声虽好,听多了却不是个好事情。” 法媞梅道:“大家都能听到乐声,大家都欣喜,不好么?”程在天道:“可不是么?我那时也正是这么想的。先生却说,凡人天天享乐,那也罢了;可身为皇帝,顾着享乐,自然无心治国;无心治国,国家就难免有乱;一乱起来,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啦。” 法媞梅脱口而出:“那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当个凡人来得舒服自在,只要我自己高兴,自己快活,不必理会其它。”程在天目视前方,缓缓地道:“可如今天下大乱,百姓受苦,大丈夫生于此时,总归要做些什么,这既是我心中所想,更是师父、长辈对我的期望。” 法媞梅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瞧着他。程在天一时晕眩,却又想道:“我说的是正事,讲的是高远的志向。怎的如此不庄重?”心下正在自责,她却毫无征兆地大叫起来:“快往后看,我爹爹追来了!” 程在天一转身,果见身后数丈有人追来,其人身着白衣,虬髯满腮,正是哈德桑。法媞梅嘟着嘴道:“我不要他追上来。可这匹马跑得再快,他也定能追上。”程在天道:“我会轻功,师父传我的时候说,这轻功举世无双,没人能比得上。咱们用轻功,定能避开他。”法媞梅咯咯笑道:“那便有请程大侠露一手啦。我们丢下这马便走,我爹爹追了一阵追不上,又舍不得这宝马,也只好把马带回家去啦。”程在天笑道:“你倒会算计!” 那匹追风宝马仍旧狂奔不止,法媞梅在它头上轻拍了一下,又俯下身子,对它喃喃说了一句话,它便停住了。法媞梅飞身下马,程在天也紧跟着下了马,稍一站定,便携着她的手,翩然往外飞去。 哈德桑见女儿竟舍了宝马,程在天又亲自携着她的手,又气又恼,也倾尽平生的轻身功夫去追。谁料程在天一呼一吸之间便走了十来丈,堪称神速,自己适才大战,功力有减,因此追了许久也未能追上,反而越追越远,心急如焚。 他原本担心法媞梅的安危,只敢紧跟在他们后面追踪,不敢轻举妄动,谁知他们忽的弃马而走,越去越远,又见夜色苍茫,再也没了主意,终于还是带着满心忧虑,骑马回了府中,来日一早再作打算。 程在天牵着法媞梅柔润的手,uu看书ww.uunshu从未有过的快意油然而生,仿佛是在与仙共舞,同游云端一般。他们上揽月光,下踏黄沙,不知走出了几里,到了何处。 法媞梅道:“这月光真美,我在地上看的时候可不一样。”程在天仔细看着她在月光中姣好的脸庞,道:“月光再美,怎能及得上你美?”法媞梅道:“程大哥,你可不许这样胡说。本教把月亮视作神圣之物,正如爹爹所说,月亮如同真主一般,世间唯有一个,护佑众生,我可不敢跟它比。” 程在天道:“那可未必。梅梅,你不也是世间唯一的么?”法媞梅深情地凝视着他,说道:“你也是世间唯有一个的呀。”程在天一愣,问道:“我哪里稀罕了?”法媞梅道:“对着我低头哈腰的人多啦,来送礼给我的,见了我还要下跪,像足了奴仆一样。我原以为他们恭敬听话,谁知道他们个个都坏成那样。你初来时,我以为你跟他们一样,便叫你下跪,你却不跪,这便已经够稀罕啦。他们想要使坏,你却来救我,这便越发稀罕了。” 程在天道:“我……我那时想,为什么要跪?我一直想不明白,也就一直不跪了。如今想想……对着你这么一个神仙妹妹,跪上几下,倒也无妨。”法媞梅开怀笑道:“那我叫你跪时,你要长跪不起,可不许耍赖。” 程在天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和她娓娓而谈,竟无半点疲倦。法媞梅见四周越来越僻静,忙道:“程大哥,咱们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还是寻个客栈住下罢。”程在天道:“你说得是。眼前便有一个客栈,灯火通明的,不如进去歇脚。” 第21章 情语绵绵(三) 二人慢慢落地,程在天仍旧牵着她手,一步一步朝那客栈走去。那客栈并不甚大,人也不多,许多餐桌上空空荡荡的。 店小二道:“二位客官,用餐还是住店?”程在天道:“先吃晚餐,这才住店。”店小二道:“是。” 法媞梅问道:“有什么菜?”店小二道:“真是惭愧,小店肉菜全都不剩多少,只有葱油凉面和烤猪肉了。”程在天道:“那便两个都上。”法媞梅连连摇头,道:“不要烤猪肉,上两个葱油凉面。”程在天奇道:“你不爱吃烤猪肉么?”法媞梅道:“程大哥,本教教规,凡是本教教众,一律不许吃猪肉。这也是《可兰经》定下的律法。” 程在天道:“你们的教规是你爹爹定的,那也罢了;你时常提到的《可兰经》,又是什么?是佛经么?”法媞梅道:“这可难说明白了。爹爹说,本教源出波斯,是自波斯迁来此处的。两百多年前,有位圣人名叫穆汉默,受了真主的开示,在天方之地开宗立派,就叫作’天方教‘。他又编写了《可兰经》,凡是教派中人,都按这部经书的话来行事。再过不久,他的教派传到了波斯,又由波斯传到了这里,但仍是叫作‘天方教’,仍旧崇信真主,按《古兰经》办事。”程在天道:“既是经书,那倒也不怪。佛门子弟,岂止猪肉不能吃,羊肉、牛肉全都不能吃呢。” 这时店小二端上了两碗葱油凉面,程在天道:“你先尝尝罢。”法媞梅道:“不,还是你先尝。”程在天道:“这又是为什么?”法媞梅笑道:“你先尝了,若是难吃,我便不吃啦。” 程在天拗不过她,吃了几口,闭着眼睛,捂着嘴说道:“好吃,好吃。”法媞梅道:“你还说假话!这凉面很难吃罢?”程在天道:“的确好吃,你不信也尝尝看。”法媞梅动了动筷子,把一根面条嚼了嚼,苦笑道:“真好吃!吃了一遍,再也不想吃第二遍啦。”程在天却若无其事地狂嚼硬吞,一边吃一边说道:“小二哥,这凉面好吃极了,再来两碗!”法媞梅顿觉好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装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吃罢四碗凉面,程在天问明价钱,从怀里掏出十几文钱给了店小二,便对法媞梅道:“我们如今上楼去歇歇罢。”法媞梅笑道:“为时尚早,你现在便累了么?不如先玩一玩。”程在天道:“那该玩什么呢?”法媞梅道:“要是我家里,供人玩耍的东西可多啦。可这里……”程在天灵机一动,说道:“有了,有了。师父教我学了纯阳剑法,不如我舞剑给你看。”法媞梅忽的一使劲,把他背上的剑拔了出来,灿然笑道:“好啊!” 程在天见她手里捧着自己的剑,也毫不提防,等她把这把剑看够了,这才伸手接过。法媞梅道:“程大侠终于要施展盖世的剑法啦,小女子可等得急了。”程在天十分得意,离座挺剑向前一刺,也不管客栈中其余的人,便挥剑舞了起来。 在场的虽见过许多江湖人物,却何曾目睹这等精妙的剑舞?只落得交口称赞。法媞梅见他在这狭小的方寸之间,淋漓尽致地舞完了整套剑法,全程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也笑道:“程大侠有如此神通,小女子好生佩服。” 程在天得意道:“你爱看,我再舞一次给你看。”法媞梅道:“好啦好啦,你舞剑太急,额头上都出了汗了。咱们闲坐一下罢。”程在天便又坐下,跟她长长短短地谈了许久,心想这十来年的欢欣喜乐,都不及今日的多。 就这样竟过去了一个时辰,法媞梅终于说道:“程大哥,如今有点晚了,到歇息的时候啦。”程在天道:“好。小二哥,咱们要两间客房,紧挨着的最好。”法媞梅道:“不,一间足够啦。” 店小二听说原本的两间变成了一间,心想:“本店店小客稀,客人少定了一间客房,也算是少赚了不少钱了。”于是壮着胆问道:“小的冒昧,敢问二位可是相好?若不是相好,就算是兄妹,也是‘男女授受不亲’,似乎该分居两间客房才合规矩。”法媞梅道:“你哪只眼睛瞧出我俩不是相好了?我俩非但是相好,还好得很呢,少不了一块说话。你说,是该用一间房呢,还是要两间房?”店小二不敢望她,畏畏缩缩地道:“一间,一间。” 程在天支吾道:“这……不如我俩各住一间房,免得别人说些什么……”法媞梅道:“程大哥,此地又没人认识我们,有什么相干?更何况,我们又不是做什么坏事情,怕谁来说?”程在天推脱了一次,法媞梅又再劝了一次,他便也默许了。 两人便携手上楼,很快寻到了那间客房,进去把门关上。法媞梅推开窗,款款坐到床边,说道:“程大哥,我睡不着,你讲个故事我听。”程在天道:“你爱听什么故事?”法媞梅道:“我想听你们汉人的故事,只要好听有趣就行啦。” 程在天仔细一想,说道:“有啦,这个故事是我妈妈说与我听的。有个小官奉命去送朝廷公文,他亲自准备了一匹千里马,却不骑在马上,只是跟在马身后跑。瞧见的人自然奇怪,问他:‘你既有快马,为什么不骑马?’他答道:‘如今我用六只脚一起走,不比四只脚快多了么?’” 法媞梅捧腹笑道:“哈哈,有趣。可是我们方才那四只脚,比爹爹和那匹马加起来的六只脚还要快呢。”程在天道:“我这身轻功,全赖师父相传。师父说了,这轻功真的使将出来,普天之下没人能追得上。我学艺不精,比起师父还差得远呢。”法媞梅摇头道:“不差不差,方才连我爹爹都追你不过,依我看,程大哥的轻功够好的啦。”说完又点了点头,目含赞许。 窗外的月光平静如水,照在她的俏脸之上,和她明媚动人的目光交相辉映,程在天看得更呆了。法媞梅又道:“我仍旧睡不着,你再给我讲一个故事。” 程在天想了一想,又道:“有了!这个故事也是妈妈说过的,我到如今还记得。有个人刚从京城回家,逢人便说京城的东西样样比乡里的好。uu看书ww.ukanshu 有一晚他瞧着天上的月亮,说道:‘这个月亮不好,京城的月亮要好多了。’他爹爹听了气愤,便骂他:‘天上月亮只有一个,哪里有什么好坏?’说完就狠狠打了他一拳。他忍着疼,又道:‘谁稀罕你这个拳头?京城的拳头要比你的好多了。’” 法媞梅噗嗤一笑,却很快收敛了笑容,问道:“程大哥,你说你家在泸州,什么物产都有,漂亮的女孩子也是一抓一大把。你且说说,泸州是否要比这里更好?”程在天道:“要论物产,自然是泸州的好;可要论女孩子,泸州有谁人比你更漂亮?莫说泸州,就是遍寻天下,我想也找不着比你更漂亮的呢。” 法媞梅道:“你真会说话,我们只是相识不久,你便这般说了。指不定哪天你又遇见了哪个漂亮妹妹,便把我忘了。”程在天道:“我对天起誓,我说的字字句句属实。”法媞梅笑道:“谁要你对天起誓了?要起誓,就对着真主起誓罢。”程在天便装腔作势地道:“真主在上,我所说的字字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法媞梅不禁发笑,道:“好啦,我信你啦。你还有什么故事么?我还要听。”程在天绞尽脑汁,或回想,或现编,又讲了不知多少个故事,终于有些困倦,再看她时,只见她绛唇含笑,竟坐在床上睡着了。 程在天脑中各种杂乱的念头迸了出来,可谓是意乱神迷。他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似是自省,又似是在向月亮求教。终于,他静下了心来,轻轻把她放在床中央,让她好好躺下,自己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头靠着石桌慢慢睡去。 第22章 归去终无奈(一) 程在天睡了三四个时辰便醒了,一看法媞梅却依旧在酣睡,嘴角流出淡淡的笑,动人心魄。他深情凝视了一阵,想道:“趁着清早,我不如去找些吃的、玩的东西,等她睡醒马上便能有得吃、有得玩了。”出门下了楼,问了问客栈掌柜,便出客栈去了。 出客栈后,他方才发觉自己的衣袖斑斑点点的,显是沙尘所致,远看不能瞧出,贴近了却看得清清楚楚。原来他随秋雁子横越千里来到西域,越向西走,风沙越烈,外衣难免有些污秽。自找到地方安住后,虽曾用心洗漱过,终归不如以往洁净,师徒两人心想并无大碍,也便听之任之。 此时他却想道:“我衣衫不洁,天方教又极爱洁净,梅梅见了定然不喜欢。不如找些清水仔细洗一洗,能洗净最好不过了。”便去寻溪水泉流,步步留心,时时留意。 但西域之中,多有不毛之地,黄沙并不稀罕,要寻着一处清流却是难上加难。他只好一面寻找,一面见着人家便去问,有无浣衣之方。一路走来,不知走了多久路、问了多少人,始终未有所获。他走到一株仙人掌边,唇焦舌燥,脚底酸痛,再也不愿徒步行走。想要用上轻功,却又怕走得过快,略过了一些事物。 正在踌躇,前方霍地杀声骤起,听其声音,却只有两人。程在天忙跃近了看,只见一个汉人正和一个吐蕃人各持兵刃,近身相斗。那汉人嘴角有三处伤疤,程在天并没见过;而那吐蕃人手上使着降魔杖,正是那日所见的降魔教教主木金乌。 此时木金乌却落于下风,只顾得竭力招架,连不远的程在天都没瞧见。程在天见那汉人手中烂银枪使得密不透风,招式之妙,确乎超脱凡庸。又见木金乌许多次要害受攻,形势危殆,不由替他担忧,叫道:“木教主,小心!”此刻那汉人的长枪就要刺到心口,木金乌拖着降魔杖便跑,跑时飞快地一瞥,终于看见了程在天,连忙叫道:“快救我,程少侠!” 程在天急于要救木金乌,也不拔剑,伸出四指便想点那汉人的要穴。那汉人见了程在天的手势,惊道:“楞伽指!”闪到一边。程在天急运内劲,乘势追击,但前前后后点了二十余下,竟都被他以灵捷的身法躲过了。 程在天轻功虽快,出招却犹有不足,暗暗想道:“这人的身法倒是挺快!师父的点穴手法无比高妙,只可惜她并未教我,否则任他再快,我也定能点中他。”那人也对他的楞伽指颇为忌惮,一见他四指指着自己,便左蹦右跳,如此往复,程在天一时也没有办法。 木金乌缓了口气,说道:“程少侠,你只顾用指力追着他走,我只顾提杖去打他,他怕你的指力,必定不敢与我交锋,两面招架,不久便会出破绽。”程在天道:“好!”那人见木金乌也提杖袭来,不久便要两面受敌,叫道:“你们两个打一个,胜之不武。我钟梁若找着帮手,早晚会来复仇!”摹地伸腿往地下一扫,扫起一堆黄沙来,程在天和木金乌只好捂住了眼睛,睁开眼时,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木金乌对程在天道:“多谢少侠相救!”程在天道:“木教主不必客气。”木金乌道:“只是可惜让这小贼跑了。”程在天道:“他是什么来头?木教主怎会与他打起来?” 木金乌道:“唉,说来可有些惭愧了。此前小僧曾提过宗提赞王子,他既出身高贵,又不吝资财,到处网罗英雄豪杰,因此方圆百里,为他所用的人不可胜数。小僧是吐蕃僧人,他是吐蕃王子,投他帐下,原本是情理之中。他起初对本教也好生敬重,可自‘大漠苍狼’投靠他后,他便日益宠信这个人,对本教甚是冷落,更骂本教的人都是酒囊饭袋,毫不中用。我难以忍辱,便与‘大漠苍狼’相约一战,输者不得再跟随宗提赞王子。方才那小贼便是‘大漠苍狼’,姓钟名梁,手上有些本事。” 程在天道:“原来如此,我用楞伽指点了许多次,竟都没能点中他,他的身法倒也挺快。”木金乌道:“显见他怕少侠的点穴功夫,但小僧力弱,叫他小瞧了。下次少侠可要全力相助,与我一同诛杀这贼。”程在天道:“木教主,我有一言,还请你参详。你得宠,他失宠,自然可恨,但总不至于到一决生死、非要杀他的地步。木教主也有父母儿女,有亲人友人,倘若我们真杀了他,他的父母儿女、亲人友人又该作何感想?” 木金乌叹道:“少侠所说,确乎在理,但小僧心里不平,总不能就这么罢休。”程在天道:“木教主也笃信佛教,我听说佛有慈悲之心,动辄杀人,那便不是佛门中人应有的作为了。” 木金乌道:“少侠来了此地,莫非竟是特意来劝小僧的么?”程在天道:“非也。一来我的衣衫上有些沙尘,想设法洗干净;二来想买些好吃的、好玩的,便出来走走,正好到了这里。”木金乌道:“你师父呢?倘若你师父在,稍为指点小僧一下,小僧也不惧钟梁了。”程在天道:“她早回镇西客栈去了。” 木金乌道:“嘿嘿,程少侠学成出师,独自一人也敢闯荡江湖啦。”程在天道:“惭愧惭愧!实则不是独自一人,是……是两个人。”木金乌道:“两个人?那另一个又是何人?”程在天道:“她是天方教的圣女,教主哈德桑的女儿法媞梅。”木金乌把降魔杖左右挥舞,笑道:“少侠,这可真是可喜可贺!不论你因何跟她好上,只要一好上了,那你便前途无量啦。哈德桑老牛舐犊,对这法媞梅宠爱有加,知道你和她成了相好,又见你少年英才,只怕一时高兴,连教主之位都传了给你呢。少侠一旦接掌了天方教,钱财、权势,统统都不在话下。” 这时紧随着有如鹤唳的一声冷笑,一个虬髯满腮的胡人便从天外飞到了他们眼前。程在天和木金乌看得分明:面前那人正是天方教的教主哈德桑。木金乌面色突变,叫道:“哈德桑!” 哈德桑却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么?”木金乌道:“小僧知道你做事狠毒,武艺又远远不及你,如何不怕?”哈德桑道:“你有怕的事情,uu看书 .uukashucm我又何尝不是?姓程的,你把我的梅梅怎么样了?”程在天道:“哈教主,我……我并未伤着梅梅分毫,请教主放心。” 哈德桑道:“信你可就怪了!你且说说,她现在何处?”程在天指着回路,说道:“她在这条路回去的第一个客栈里,如今尚早,想来仍在睡觉。”哈德桑道:“快带我去!”程在天知道他要见爱女心切,便一口应承下来,心想:“他见不到梅梅,便难以心安,我只管带他去,不怕他出手偷袭了。” 于是三人便沿着回路慢走,程在天在前头带路,因木金乌的轻功远逊于己,干脆便迤逦而行。 木金乌提着降魔杖,紧紧跟着。哈德桑却嫌他们徒步太慢,等他们走出老远才用轻功跟上。 木金乌知道程在天走得极慢,乃是为己所累,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对程在天道:“少侠还是先走罢,小僧轻功不济,难免拖累少侠许多时间。”程在天道:“木教主,何来拖累一说?咱们慢慢地走,也不消多久。”木金乌又道:“小僧和月牙帮帮主桑田有约在先,而今已到了见面的时候,去找他所行路径又与少侠并不相同。少侠救命之恩,等他日适宜之时,小僧定当厚报。” 程在天道:“既然如此,晚辈便先走一步了。木教主路上小心,若再遇上那钟梁,也不要轻举刀枪。”木金乌道:“少侠说得在理,小僧听你的便是了。”哈德桑一边冷笑,一边想道:“钟梁不过二流人物,有何厉害之处?他的名字,我提都懒得一提。跟你们谈论此人,倒自降了身份。” 第22章 归去终无奈(二) 程在天向木金乌挥手作别,便用左足在地上一踏,腾空而起。哈德桑一看,也运功紧追。 此时乃是清早时分,目视无碍,哈德桑又急欲见到爱女,一起一落之间,与程在天相差不过毫厘,有时反而赶在了程在天的前头。哈德桑心中得意,说道:“今日你的轻功可不如我了!” 程在天心里不是滋味,想道:“他是梅梅的父亲,不能叫他小瞧了我。”奋力一跃,呼吸之间便和哈德桑拉开了三四丈之远。哈德桑丝毫不让,也穷追急赶,两人有前有后地较量了许久。 快要回到客栈之时,程在天忽的听到了爽朗的笑声,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哈德桑脸色骤变,喃喃道:“莫非又是他?”程在天道:“谁?”便在此时,有如一阵迅雷疾风般,迎面有一个怪人席卷而来。那人到了程在天身前两丈处,便足踏黄沙,挺身傲立。程在天看那人身披锦衣,衣角绣着奇异的火焰图样,气度从容,纵然须发花白,仍旧不减身上的王霸之气。 哈德桑道:“姓王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今日又见着了你!”那人呵呵笑道:“本教主威临四宇,自然要巡行八方,荡灭群贼了。逆贼,你今日可愿伏诛?”哈德桑道:“你这邪教逆道,如何斗得过我?”那人笑得越发大声,道:“笑话!我王向明纵横西域,有哪个是姓王的对手?” 程在天一听他说出“王向明”三字,心想:“真是怪了,这名字我倒像是听说过。”他竭力回想,脑筋乱转,但一时却想不起来:“莫非是师父告诉我的?抑或是那四个帮派的掌门?”疑团未解,又听他说道:“西域各大门派,又有哪个能比得上明教?”这时程在天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人便是明教教主,曾认大哥作义子的王向明!程在天初见之时便觉此人可敬可畏,知晓了他是大哥的义父后,又多向着他三分了。 哈德桑对他这狂言妄语并不回应,一者口舌之争并无他益,二者他这自高自大的话平日里也说得惯了,自己也早习以为常。哈德桑双目死死盯着程在天,心想程在天对他似有仰慕之情,倘若助他一臂之力,同来对付自己,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干脆先声夺人,对程在天道:“程少侠,今日我和这姓王的要一决生死,你若是识相,便早早地躲到一边,免得伤着了你。”王向明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站到一边,看老夫如何灭掉这个邪门歪道!” 程在天心想他们又要以命相搏,忙劝道:“两位前辈何必这样?倘若真的打了起来,生死难测,不觉凶险么?”王向明道:“小兄弟,你心地倒挺好!只是老夫铁定能胜他,何来凶险一说?”程在天道:“王教主便是真的把哈教主杀了,想来仇怨仍旧未解。哈教主的教派非小,一见哈教主被杀,必定倾尽全教之力替他报仇,到那时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晚辈但求王教主详察。”哈德桑嗤之以鼻,道:“我会为他所杀?笑话!” 王向明又看了看程在天,对他心生好奇,缓缓吐出一句话:“小兄弟,你我可曾见过么?”程在天这时终于脱口而出,道:“晚辈名叫程在天,大哥叫做程在渊,是教主的义子。”王向明笑道:“好,好,原来如此!为兄的英武,为弟的仁爱,两兄弟都是少年英才。不如你也入我明教,向我拜师学艺,既能兄弟相聚,又能同为我教出力,在我百年之后,明教便交由你们兄弟打理,岂不美哉?”程在天道:“多谢王教主好意,但晚辈早已拜过师父,此生便只认这一个师父。” 王向明道:“你师父是何人?”猛地察觉了他背上的宝剑,挥手之间,便绕到了他背后,叫道:“纯阳剑!你师父竟是吕神仙?”程在天道:“不是,我师父乃是……”忽感背后刮来一阵迅疾的风,一转身,只见王向明已欺近身来,似乎意在夺下自己的纯阳剑。 程在天虽对王向明颇有好感,但见他这一举动既迅猛又诡秘,心知不妙,急忙运起轻功来,向右侧跃开了数丈。哈德桑见他近了己身,还有什么话好说,一声大喝,破山七掌便一掌掌地往他身上招呼。王向明不躲不闪,不慌不乱,隔空接了哈德桑四掌后,竟反而抢占了先机,每次运劲出掌,均在哈德桑之前。 程在天见他身临大敌,却应对自如,很快便消解了哈德桑的强力攻势,心里叹道:“王教主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高人,虽然难比师父那样的功力,也称得上佼佼之辈了。”只听王向明一边快战,一边对程在天道:“小兄弟,老夫并无恶意,只是想讨你的剑来看一看。”哈德桑不住喘气,道:“老匹夫,你是想用这把剑来对付我,以为我不知道么?” 王向明道:“你猜对了!”忽的身形一动,又跃到程在天的面前。程在天急运轻功,勉强躲过,王向明却紧追不休。 程在天竭力躲他,却愈来愈吃力,想道:“他的轻功竟比哈教主的还好!我若再向前走,不久便会被他赶上。如今只好斜着往回走,等哈教主来阻截他了。”此计果然奏效,在他们两人尚在往后倒退时,哈德桑也赶了上来,与王向明缠斗。 王向明一面与他缠斗,一面叫道:“小兄弟,我本意是借你宝剑,诛杀这贼,你又何必躲我?”程在天道:“晚辈知道这剑的厉害,生怕前辈拿了,会危及哈教主的性命。”王向明道:“他可对你有什么恩情么?”程在天支吾道:“他……他也是人,人命关天,晚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人手。”哈德桑道:“程少侠,你既不愿助他,可愿助我?”程在天道:“于晚辈看来,无论助哪一方,杀了哪个人,都是犯一样的罪。” 哈德桑猛地把王向明的掌力推开,王向明却不依不饶,再聚内力把双掌往前送,两人越斗越近,终于四掌拍在一起。哈德桑忽感吃力,原来自己的掌力变了方向,反朝自己逼来,知道王向明又使出了明教绝学“乾坤大挪移”,忙也运起本门的绝技,把这掌力又转到对面去了。双方你来我往,相持不下。 哈德桑怒视着王向明,问道:“程少侠,你可敢对着真主起誓,对梅梅秋毫不犯?”程在天大感诧异,道:“哈教主何出此言?”哈德桑道:“你既不肯助我,倒不如回头去找梅梅。她孤身一人,倘若被人掳走,必定是凶多吉少,老夫寻思,她落在了别的歹人手里,还不如落在你的手里安全。”程在天道:“教主放心,我这就起誓,必定对她秋毫无犯,还要护她周全。” 哈德桑道:“那我便信你一次!你快去罢!”程在天犹豫道:“哈教主,此处可应付得来?”哈德桑冷冷笑道:“无碍!他和我斗了数十次,哪一次能真的胜过了我?你快去罢!”程在天道:“晚辈这便回去,哈教主保重!”王向明见他要走,大叫道:“小兄弟,休走!”但叫声未止,程在天早已腾云驾雾般,远远地飞出去了。哈德桑和王向明便又酣斗不休。 过了不久,程在天便回到了客栈中,uu看书 w.uuksu.c 上楼进房。法媞梅却已然不知去向,桌上却赫然摆着一封信。 程在天急忙拆开,只见信上用稚嫩的字写着:“程大哥,醒时看不见你,欲要等你归来,伊姆思叔叔却一路寻到,强行要带我回府。他说是奉了爹爹的令旨,不得不这样做。我拗不过他,只好留信一封,对你告知因由。待你拆开这信时,我多半已回到了府中,出行受限,但彼此有缘,他日终会再见。梅梅字。” 程在天顿时懊恼非常,心中怅然若有所失。又忧心哈德桑的安危,忙又回头去寻哈德桑和王向明。 谁知到了半途,便走来两队人马,一看为首的,却都是相识的人,从左到右,乃是烈火教教主朱善、月牙帮帮主桑田。程在天未及开口,朱善便欣喜地说道:“找了半天,总算找到少侠了。秋雁真人让我们四派分头来找少侠,说要少侠即刻回去,有事交代。” 程在天道:“可哈教主正和王教主剧斗,他功力不及王教主,我要是不去助他,只怕哈教主有失。”桑田哈哈笑道:“哈德桑毫无恩义,我月牙帮依附已久,却不曾收到一点好处。他被杀了,正是好事一件,少侠何必挂怀?”程在天道:“但我若是不去助他,致使他为人所杀,终究于心不忍。”朱善道:“少侠大可放心,哈德桑那老家伙和王向明不知斗了多少次,虽说占下风的居多,却也没让王向明占到什么实际的便宜,料想这次也是平局一场而已。” 程在天道:“那咱们便启程罢。劳烦两位掌门带路。”朱善和桑田齐声道:“少侠客气了!”便带着程在天迤逦而行。 第22章 归去终无奈(三) 程在天忽的看见两队人马中有四个人手中拿着千机匣,便问道:“你们怎会有唐门的千机匣?”朱善道:“不瞒少侠,我等都是小门派,说句不好听的,明教只需派出一个法王,天方教只需派出一个大使,便足以把我等灭门啦。秋雁真人神功盖世,却又不能终日看护我等,我等为了自保,只好派人向蜀中唐门购置了暗器、火药,以防万一。” 程在天叹道:“蜀地相去极远,要到那里去,可不容易。”桑田道:“少侠这便是有所不知了。自唐门门主唐德盛继任以来,唐门子弟便四处售卖暗器、火药,赚金牟利,我们这些暗器、火药,便是到玉门关买的。”程在天想道:“这些暗器、火药威力奇大,虽能护得一时周全,但稍一不慎,便酿成惨祸了。” 他们走了一大段路,终于回到了镇西客栈。秋雁子早在客栈之外等候多时。朱善和桑田跟秋雁子说了数句,便拱手告辞,带着手下弟子走了。 秋雁子问道:“天儿,你在昨夜、今早,可有遇到什么险境么?”程在天道:“回禀师父,徒儿并没遇到什么险境。”秋雁子又问道:“那定是过得相当快活了?”程在天脸一红,道:“师父这是说的什么话?”秋雁子笑道:“你可知为师为何要你即刻回来?”程在天道:“徒儿驽钝,实在是猜不出。” 只见秋雁子望着远方,若有所思,良久才说道:“起初为师带你来这西域时,口上说的是带你历练云云。但为师所言,却并非实话。”程在天道:“那师父究竟为何要带我来西域?”秋雁子道:“那时为师本意,是要再来西域,打探唐烈下落,伺机将他击杀。但此前为师已有落败的前车之鉴,自将内力传你之后,实在难有十足的把握。为师思来想去,干脆便带着你来西域,让你磨砺几番后,便随我一同去杀贼。为师未吐真言,你如今可怨为师么?”程在天道:“无论怎样,师父所说所做,始终是为徒儿好,徒儿此行也是所获颇丰,怎敢埋怨师父?”秋雁子道:“好,好……” 程在天问道:“那师父可知道唐烈的下落了么?”秋雁子唏嘘道:“我们在这镇西客栈住下后不久,那日的几个丐帮弟子便被月牙帮擒服了,要送到哈德桑处发落。路过客栈时,为师恰巧看见了,便叫他们将功赎罪,替我去寻觅唐烈的下落,寻到了便饶了他们。他们怕被送回天方教,为哈德桑所杀,不得不依我所说的来做,半个月后,却打听到了唐烈在回蜀途中惨死的消息。”程在天道:“他是因何而死?”秋雁子道:“他死时全身紫黑,脏腑全都流了出来,如此杀人手法,天下除了龙紫阳外,再无第二个人了。” 程在天多次听秋雁子和赵修提及唐烈其人,确信他是凶暴之徒无疑,但听说他惨死了,却也开心不起来。秋雁子道:“他和龙紫阳,两个都是十恶不赦的人,如今他被龙紫阳所杀,不过是以暴易暴。”程在天道:“师父,你平日里说行走江湖,潇洒快意,却没说过江湖是这么惨烈!” 秋雁子道:“你说的不错,为师想要回去归隐江湖,也正好与此有关。”程在天奇道:“师父为何动了归隐的念头?”秋雁子道:“为师自下山以来,一心想要追杀唐烈,恨不能他即刻便死,但唐烈真的死了,却又百无聊赖,事事都变得寡淡无味,只好尽心尽力教你武功,方才有些乐趣。你如今已颇有根基,为师也十分欣慰,不必再为你烦忧了。我回了中原,便隐居深山,潜心修道,再不过问尘世之事。” 程在天想道:“师父宁静淡泊,于名利富贵一无所求,这等襟怀实在坦荡可敬。于她而言,归隐实是一件幸事,我虽不舍,也不好阻拦她。”便问道:“师父如今即刻便要回中原么?”秋雁子道:“不错。天儿,你也随我回去罢。”程在天道:“但徒儿尚有事情要做……” 秋雁子道:“什么事情?”程在天推搪了半天,才道:“徒儿和天方教哈教主的女儿法媞梅有约,想再见一面。”秋雁子道:“为师看得出来,你对这小姑娘有爱慕之情,是不是?”程在天低头道:“是,一切都在师父眼中。” 秋雁子道:“为师要你随我一同回去,你是否有些惋惜?”程在天道:“这……师父说的不错。”秋雁子道:“你回来时,为何没带她同行?”程在天便把两人同住客栈、自己出外遇见哈德桑和王向明、法媞梅被伊姆思带走等事情备细说了。 秋雁子轻拍他的肩,淡淡笑道:“你们既是有缘之人,何愁不能再见?先随为师走了这一程,过后你随时可以横越雪山,到这里来找她。”程在天道:“师父说得在理,徒儿这就随师父动身。” 秋雁子道:“且慢!”程在天道:“师父,又有何事?”秋雁子道:“据你所说,那个姓钟的无名小卒竟躲过了你的点穴手法,可见你点穴的火候尚有不足。为师再教你一种点穴的手法,可十指齐点,迅猛非常,世上任一个一流高手都躲不过。”程在天大喜,说道:“十指齐点的手法,徒儿也曾见过,却不知叫什么名称。如今师父肯教我,再好不过了!”秋雁子道:“你所见的,定是少林的‘多罗叶指’无疑了。但我要教你的点穴手法,却唤作‘如意指’,是你太师父早年向少林高僧习得‘多罗叶指’后,又大加改动而创出来的,其速可达多罗叶指的两倍。” 程在天道:“太师父的武功如此神妙,徒儿今日能向师父学得,真是前世修来的福缘。”秋雁子道:“你却又来耍嘴了!前世今生之说,是佛门中人言语,修道者却并不信奉,你可记住了?”程在天道:“徒儿一时说漏了嘴,师父见谅。”秋雁子笑道:“好啦。这是为师授你的最后一门技艺,但‘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我只教你一次,你可要用心记住,勤加修习,不可忘了。” 说话间,秋雁子猛地十指疾伸,已打在了他的“玉堂”“神封”“膻中”等十余个穴位上。程在天立时全身酸软,无力动弹。秋雁子道:“你要学点穴,不妨先从解穴开头。武林中真正的高人,全身血脉皆可移位,任对方的点穴手法再高明,也毫无用处了。你如今有十数个穴位被封,但他处尚有气血流动,不妨试试运别处的气血来解围。”程在天有气无力地道:“是……”但左右运劲,被封住的穴位始终冲解不开。秋雁子言传身教,耐心仔细地教了半天,他方才通晓了此中真意。 秋雁子道:“你已经体悟了解穴之道,如今来学点穴之法。uu看书 .uukansu.cm ”程在天资质过人,但要通究十指同时运劲的窍门,却并不轻松,到了戌亥时分,方算悟透。师徒两人均感倦乏,早早歇了。 第二日平明之时,师徒两人便起了来,整顿东西上路。秋雁子道:“你学了许久的轻功,如今感觉如何?”程在天道:“徒儿惭愧之极,虽是学会了轻功,却远不及师父的高妙。”秋雁子笑道:“那可未必!为师年过五十,气力上反倒不如你了。” 程在天虽然轻功根底不如秋雁子,但他一意要在师父面前显耀本事,便竭力争先;秋雁子却有意相让,比平时走得慢了四五成,因此二人有前有后,相差并不甚远。天黑时,二人便又在半山腰找了一处吐蕃的佛寺,进去借宿。其中的喇嘛并不相识,也不通晓汉语,却也洞察了他们的来意,迎而不拒。 程在天自在一间客房中休息。想要入睡时,却忽的悲从中来,和师父说话时的快意豪情也一扫而光。他此时心中怏怏不乐,想道:“不知梅梅现今怎样了?她爹爹可还无恙?唉,我虽习得了世间无双的轻功,但想要再回西域找她,也是千里之遥,加之路途不熟,谈何容易?”他想着想着,腹中涌起了千般不舍、万种惆怅,翻来覆去,一夜也不曾有一刻安睡。 到了第二日清早,他原以为自己困乏之态定会被秋雁子瞧出,谁知他得纯阳内功之助,纵然一夜未睡,也没露出半点倦态,瞧着精力甚是充沛。秋雁子道:“天儿,你瞧着精神不错!”程在天只好点头,带着丝丝愁绪,随着她翻山越岭、渡江涉水,一路往中原回去了。 第23章 无尽烽烟何日了(一) 他们这一路,虽则走的途径与来时的路不同,可也相差不远,行止作息,略如往常。山势越来越低,沿路的人烟也越来越多,不过半日,二人已过了玉门关,往剑门县进发。 一路无话,到了第四日,二人眼见天黑,便去找地方投宿,不多时便瞧见了一间平房。程在天正想要叩门,忽的叫道:“师父,这不是那个贼人的所在么?”秋雁子仔细一看,这平房左右都挂着羊角,确实便是那日在青稞酒中下药,图谋不轨的贼人所住之处。 秋雁子道:“天儿,随我进去瞧瞧。”程在天道:“师父,他已死了许久了,怕是早就有尸臭了,这……”秋雁子见他有些畏缩,嗔道:“尸臭却又如何?他早死了,动都没法动一下,跟木头石头没什么两样,掩上鼻子进去便是了,有什么好怕的?”程在天道:“徒儿终究有些害怕,师父先进去罢。” 秋雁子又觉可恨,又觉可笑,道:“先进去又如何?”他们走时只把门轻轻掩上,此刻大门一推便开,眼前一幕,却叫两人大是震惊:那人尸身躺在客厅正中央,周身有无数朵花瓣,把手脚、头脸全都遮盖住了,只有肚腹处露了一些出来,露出之处却又可见密密的齿印。尸臭浓烈,花香却也尚未消散,两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诡异非常。 程在天掩着鼻子看了不久,叫道:“红猿,红猿!”秋雁子面露不解,问道:“什么红猿?”程在天道:“师父,周晨阳大哥曾跟我说起这红猿的事情,你没听过,我便再说与你听。以前周大哥说,血花帮养了一群红猿,不吃果蔬,唯独爱吸人血,等红猿把人血吸足了,他们便把红猿杀了烹掉,如此便能功力大长。周大哥还说,这红猿爱闻花香,只咬那些经花露浸泡过的人,吸他们的血。我见他浑身都是花瓣,又有多处被咬过的痕迹,立时便想到了红猿。” 秋雁子恨恨道:“歪门邪道,害人不浅!如今你说的血花帮和红猿在何处?”程在天道:“后来这血花帮惹着了五毒教,有的被杀了,剩下的投降了,整个帮派都作鸟兽散啦。但这群红猿却不知去向了,我原以为它们再怎么样厉害,也终究不是人,决计走不远的。谁想它们竟离了泸州城,到了这里!” 秋雁子道:“它们原本在泸州?”程在天道:“不错,大都在泸州城内。”秋雁子皱着眉思索了一阵,道:“它们不过是猿猴,岂有穿州过县,来到这里的道理?定是有人在其中使坏。”程在天道:“徒儿也是这般想的。”秋雁子伸出右掌,内劲一吐,把死者身上的花瓣吹拂开来,一看:果真有数不清的咬痕,表皮绽开,隐隐可见底下的骨肉,触目惊心。程在天掩鼻之余,连双眼也合上了。 秋雁子道:“天儿,花瓣一吹走,他的尸身更臭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借宿罢。”程在天连忙叫好。于是两人搜索了片刻,又找到了一间吐蕃的佛寺。 一如往常,吐蕃喇嘛来者不拒,纵使族类相异、言语不通,却仍旧盛情款待。 程在天感叹道:“师父,他们心地真好,我们跟他们丝毫不曾相识,却如同贵客一般接待我们。”秋雁子道:“你说的不错。他们于高山之中修行,人烟罕至,鲜染尘俗,想来早就成了四大皆空的有德高僧啦,哪里还存有戒备之心?”程在天奇道:“师父是玄门中人,也为佛家说好话么?” 秋雁子正色道:“为他们说些好话,又有什么相干?天儿,你须当记住,从佛从道,皆是修行,只不过走不同的路罢了。虽则路有不同,但两教都有着惠施世人、普度众生的愿心,彼此相近相通,何必去争谁对谁错、谁优谁劣?要是真参透了这些,不知世间能免去多少纷争。为师听说,明教与天方教之间积怨颇深,也正是各持己见而相互龃龉之故。”她越说越起兴,又连着发了好长一段感慨。程在天从头听了到尾,直听得心悦诚服,道:“师父所说,情理兼具,徒儿是万分赞同。” 秋雁子见他一副极其热切想听的样子,心中大悦,复又谈了半晌,这才说道:“好啦,说了这许久,也该去睡啦,明日一早,咱们又要赶路。”两人便各去自己客房中睡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两人便整顿包袱,一路往回飞驰。过了四五个时辰,两人看着周围的事物越发眼熟,便停了下来,找人一问才知已到了剑门县。秋雁子又问起流萤门的所在,对方却不是江湖中人,毫不知晓。秋雁子道:“天儿,你瞧如今该如何是好?”程在天道:“师父,此地既然有许多剑客,江湖中人也自然为数不少,我们不妨去找些武林门派或是练武场,一问便知啦。”秋雁子把纤瘦的手轻轻拍在他头上,笑道:“你倒变精明了!” 自古以来,剑门县便习武成风,显姓扬名的江湖侠客也是不可胜计,要找一两个闯荡江湖的,本就不难;他们两个又是有心人,花了不过一炷香光景,便寻着了一处练武场。他们来到场外三四丈处,只听人声鼎沸,叫好声、起哄声、剑刃相击之声交杂而响,叫人什么也听不清楚。秋雁子和程在天仔细一看:站在场外的人围成了里外五层,摩肩擦踵,一边看一边喧嚷吆喝。 程在天看不清场内的人物,便找了个最外一层的秃头汉子,毕恭毕敬地问道:“请问这位大哥,这是在做什么事情?”那汉子头也不回,道:“比武,你没见过么?”程在天见他语气十分不耐烦,也不气不恼,再问道:“是点到即止的么?可会伤人性命?”那汉子不再理会他,身旁一个老头手执霸王枪,说道:“但凡比武,总有意外之时,谁能担保定能不死不伤?倘若真有疏虞,那也只好各安天命了。”程在天道:“既有死伤,那又为何要去比武呢?”话尚未了,暗里想道:“这前辈倒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老头凄然笑道:“比武一招不慎,被人杀了,还算是死在同族手上。可要是没人肯为国出力,嘿嘿,到了南蛮子挥军杀来之时,就要死于夷狄之手,留后世耻笑了!”程在天愕然道:“什么南蛮子?谁杀来了?” 那老头轻吁了一口气,讥嘲地道:“你是个公子哥儿,不知此事,倒也难怪。正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只怕南蛮子杀到门前那一刻,还在吃喝玩乐哩!”程在天道:“前辈,我……我是在西域过了好久,如今骤然归来,这才不知道近来中原的事。”那老头把他审视了一遍,道:“你到西域去,所为何事?” 秋雁子终于厌烦,对程在天道:“天儿,我们是来问流萤门所在的,不要生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那老人冷笑道:“国有危难,于你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么?”秋雁子怒道:“我正和我徒儿说话,容你插嘴了么?”程在天见她眉色转怒,眼看就要出手,忙道:“师父,uu看书 w.uuknu稍安勿躁。这前辈也是一心为国,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秋雁子道:“你且宽心,我也懒得跟他动气。”把头转向一边,再不去看那老人。 程在天道:“晚辈实在不知国家有何为难,万望前辈明示。”那老人道:“好罢,你卑辞屈节地来问我,我死活不说,岂不是蛮横不讲理?”于是把近来发生的要紧大事,都说了出来。 原来,南诏国连年来屡屡进犯,边将无能,州县失守。去年,朝廷遣右金吾大将军、天平军节度使高骈移镇西川,高骈治军得力,又命僧人景仙左右筹划,于cd筑建外墙,以资守御,一时人心渐安。 但外墙尚未筑成,南诏又来寇边,高骈便又命景仙出使南诏,名为和谈,实为缓兵。但景仙一去再无音讯,南诏大军是否还会再来,无人能料。边陲百姓久知南诏军凶暴不仁,此时仍旧是提心吊胆,以至于日不思餐、夜不能寐。 这高骈是个明白人,知道前线兵将孱弱,倘若南诏再犯,未有胜算;思之良久,又和东川节度使商议半日,想出一个法子:在东西两川之地广设练武场,贴出告示,上写:南诏为患,男儿何不为国效力?朝廷如今大设练武场,意在拔擢人才,招募猛士从军守边。凡上了练武场的,便赏五十文钱;比武胜了五场,赏钱一贯不说,又能入于军籍,即刻便授伍长之职。 不消几日,群情踊跃,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个都争着涌到练武场边。此处的练武场,乃是在剑门县,属东川之地,但东川节度使昏懦无能,对高骈是言听计从,便也很快设了起来。 第23章 无尽烽烟何日了(二) 程在天认真听罢,说道:“原来如此!前辈知无不言,叫我知道了这许多事情,晚辈感激万分。”那老人道:“这些话,不必多说。”程在天忍不住问道:“前辈瞧着有些面熟,敢问高姓大名?”那老人爽快地道:“免贵姓丁,泸州丁平是也。” 程在天叫出声来:“原来前辈便是阿友所说的‘霸王一枪’丁平?”丁平道:“愧不敢当。你所说的‘阿友’,可是那个又壮又胖的人?”程在天笑道:“不错,他是我家一个仆人。前辈救过他一条性命,他心里时时铭记着,也常跟我说起。” 丁平和程在天这一老一少畅谈起来,把练武场上的喧闹之音都暂时忘却了。 说到如今的世道,丁平忽的面露愁容,长吁短叹,道:“如今是内无良民,个个群起作乱;外无睦邻,夷狄窥伺,大动刀枪。可怜大唐国势到了如此地步,可悲可叹!”程在天劝解道:“前辈宽心,终归会有太平之日。”丁平道:“我生平为人堂堂正正,谁知我那不肖的弟弟却四处为非作歹,杀人放火都做了个遍。唉!如今他又没了音讯,也不知他身在何处、可还活着。权当他死了罢!” 程在天心里暗暗吃惊,想道:“原来丁前辈还不知道丁吉的死讯。丁吉虽残暴不仁,到底是前辈的兄弟,看来他的死讯,我也只好隐瞒,免得前辈伤心。”便宽慰道:“前辈,他如今是坏人,未必日后不能改邪归正。指不定哪天他就自认罪愆,跟前辈兄弟和好啦。”丁吉苦笑道:“真能如你所说,那是再好不过了!” 秋雁子在他们谈论时,也无心去听,只顾去向人询问流萤门的所在,问了好几个人,忽的有人大声叫道:“这位不是‘天下四君子’中的秋雁真人么?”周围的人仔细一看,也叫了起来。秋雁子见这些人多是溜须拍马之辈,不耐与他们说话,应付了几句,便又追问流萤门的所在。 听了答复后,便对他们不管不顾,兀自去看那练武场上的动静。只见那场上的人虽然筋强力壮,却只晓得以肉相搏、蛮力取胜,纵有武艺也平常,愈来愈觉无聊,这时便说道:“天儿,你和这糟老头子说完了么?为师要去流萤门一趟,此后便回终南山去,隐居修道了,可没工夫听你们说个不休。” 程在天道:“是,师父。”又对丁平道:“前辈千万保重,他日有缘再见。”丁平笑道:“你去罢!只是你这师父,脾气挺坏。”秋雁子道:“你可知我是谁么?”丁平道:“久闻秋雁真人武功绝顶、德行完备,天下谁人不晓?只是闻名不如见面,真人既为玄门中人,又是吕神仙的弟子,本该修身养性,轻易不该动怒;今日一见,真人脾气尚还不小,可把那清静无为的要旨都忘了。” 秋雁子哼了一声,道:“走!”便运轻功,跃了出去。程在天忙叫道:“师父慢些!”也奋力跟上。 不消多久,两人便见到一片开阔的农田,农田后是数十家田舍。程在天慢慢向那边走去,喜道:“师父,这不是我们去流萤门时,所见的农田么?”秋雁子道:“你记性倒不错!”这时程在天远远瞧见了几个人的面孔,只觉有些熟悉,再近些看时,便认出了他们便是那庄稼汉“黑木”,以及他的老父、幼儿。他们也慢慢看见了程在天,却十分惧怕,不敢近前来,程在天越是往前走,他们越是往后去躲。 程在天想了又想,这才明白其中原委:上次路过之时,秋雁子把轻功使了出来,把他们三个吓得不轻,如今再瞧见秋雁子,他们岂能不怕,见程在天是和秋雁子同行的,便连带着也怕起他来。心中五味杂陈,想道:“我们把轻功视为寻常,却惊扰了他们。”默默无声地和秋雁子走了过去,不久便到了流萤门的门前。 秋雁子端详着门上匾额上的“流萤门”三个草字,眼中有若一汪秋水。良久,才道:“天儿,进去罢。”和程在天一同跃了进去。 里头的人听见了响动,马上出来查看。只见吴瘦山手中握着千机匣,警惕地走了过来,身后是张克柔、任沛霞、樊敬雄等一干门人。吴瘦山一见他们二人,即刻便把千机匣抛到地下,道:“原来是真人和少侠回来了!”大家久别重逢,都是喜笑颜开,虽说没什么好的酒菜,也摆好宴席,痛痛快快地吃喝了一顿。 席间,秋雁子问道:“我和天儿不在的日子,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有人来寻事生非么?”吴瘦山道:“托真人和少侠之福,也是借了唐门之力,本门才得安然无恙。自你俩走后,我便亲自带着本门弟子去找唐承欢,向他借了十来个千机匣。唐烈死后,本门便没了大敌,偶有几个来闹事的,一见我们这千机匣,也都吓走了。”秋雁子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话休絮烦。秋雁子跟吴瘦山等人言明了归隐之事,吴瘦山一阵惋惜过后,便把一张山川地形的图纸递了给她,道:“这是师父生前亲手绘制的地图,图中把他去过的地方都一一标明了,其中便有终南山。真人要去终南山,尚有一段路走,不妨带上这地图。”秋雁子轻轻接过,喃喃道:“好,好……”小心地放到了怀里。 吴瘦山便带着全门上下,到后门送行。秋雁子缓步走到后门,面对着门无声伫立。 程在天疑惑,心想:“这门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师父竟看了半天?”一转身,身旁卷起一股风来,秋雁子早已逾墙而去。他只好草草跟流萤门人道别,便紧紧跟上去了。 照着地图指引,二人横越了门前的枫树林,一口气疾奔了数个时辰,便来到一座大山脚下。程在天抬头仰望,只见山上的群峰峻拔秀丽,洞穴千奇百怪,形态各异;林木苍郁,如锦绣画屏,枝枝叶叶上都覆着一层秋霜;雾气缭绕,有如仙境般缥缈。程在天哪曾见过这等壮美的景象,左观右望,赞叹不已。 秋雁子却把背上的剑连着剑鞘交到他手上,道:“天儿,这便是终南山的山脚了。入了这山,也便脱了尘世,今后为师不再出山,你也休要到山里来找我。”程在天低头道:“师父,相识不过一年两年,徒儿学艺未精,便要跟师父一别不见,从此不能再听师父的教诲,这……” 秋雁子道:“今日师父把这纯阳宝剑全然交了给你,你见了这宝剑,便和见着我无异了。”程在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叩了三个响头,uu看书 wuuasuom 道:“师父于我有大恩大德,既救过我性命,又传授了我许多高强的武功,又像慈母,又像恩师。如今进了这深山之中,不许徒儿来见,徒儿如何报答?” 秋雁子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又轻抚着他的头,道:“你若真有报答的心意,回去以后便该勤练功夫,到了大成之日,出去斩妖除魔,还百姓一个太平。这便是最好的报答了。”程在天道:“师父的教诲,徒儿不敢有忘!”秋雁子又道:“他日一个人出来闯荡,万事小心。不要轻易信人,斗不过时便逃,轻功一出,世间没有几个人能追得上。” 程在天还想再说话,秋雁子说了一声:“处处小心!”纵身一跃,一个清影便没入了葱茏山色中。程在天大声叫唤,却只听得见山谷里的回音应答。他闯入山林,顿感草木繁芜,找了许久,却丝毫看不见一个人影,双手倒让丛生的荆棘刺伤了。他万般无奈,只好退了出来。 他心潮起伏不止,想道:“师父走了,到了这深山里头。自今以后,再也没有师父从旁指点教导啦。”呆呆站了好久,这才转身离去,找人去问合江县的去路。 问了好几个人,一个个都骨瘦如柴,气若游丝地道:“不知道。”程在天见他们穿着破布衣服,衣着言行与乞丐无异,心生恻隐,便从包袱里掏出许多钱来,一一分发。 那几个人又跪又叩的,口中不住地道谢。便在此时,程在天猛觉身后一声大喝,只听有人叫道:“哪里来的兔崽子,敢来跟俺老石抢人?”程在天回首一看,原来却是丐帮长老石明义,身后跟着十来个弟子。 第23章 无尽烽烟何日了(三) 程在天喜道:“石大哥!”石明义也很快认出他来,叫道:“程兄弟,你却为何也在这里?”程在天道:“说来话长。自和大哥别后,小弟因缘巧合拜了‘天下四君’中的秋雁子为师,随她学了许多武功。而今她到了终南山归隐,我便只好一个人回泸州去了。” 石明义惊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廖帮主在帮内主掌事务时,每常跟我们几个长老提起这天下四君,说道:‘这天下四君,个个都是旷古绝今的高人,我尚自愧不如,你们哪里是他们对手?日后若是见了他们,定要好礼相待,不要招惹了他们。’你能拜秋雁子这等人物为师,真有福分!她教了你一天,就胜过俺老石教你一年啦。” 程在天道:“石大哥言重了,小弟能结交石大哥,也是很有福分的事情。石大哥,你说他们怎么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石明义道:“唉,莫要再提啦!此地在帝都长安城外,本该富饶丰盛,但到了如今这时候……” 程在天问道:“如今怎的?”石明义道:“原本赋税虽重,百姓们熬一熬、忍一忍,还能过活。但在两年前,河南有两个盐贩聚众作乱,一个叫做王什么芝,一个叫做黄巢,一同反抗朝廷,声势越来越浩大。朝廷连着派出了数次官军,想要把他们全都灭了,谁知这两人像狐狸一样,狡猾得很,朝廷打来打去,始终不能奈他们何。河南之地,如今是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就连我丐帮大仁分舵的舵主和几百个弟兄,都被乱军杀死了。官府打仗输多赢少,无奈之下,只得到处征重税、抽壮丁,良善百姓是越发贫苦了。” 程在天听了,也只能嗟叹不止。 石明义却把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坏笑道:“可依我老石看来,这却不全是坏事。”程在天道:“石大哥何出此言?”石明义道:“百姓贫苦,难以生计,其中的恶人自然去落草为寇,反叛朝廷了;可其中本性不坏的,大多都进了我丐帮,大家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瞒你说,我丐帮的帮众,这两年来多添了一倍不止。” 程在天道:“他们进了丐帮,也少了些人起事作乱,确是好事一件。”石明义道:“可不是么?如今这世道是不好,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但我丐帮却借此机会,得以大扬声威,真要谢天谢地呢。”又挠了挠头,道:“可我一寻思,我们这些作为,倒和赚死人的钱差不了多少。但这样做的,又岂止我丐帮?唐门也赚得够本啦。” 程在天愣道:“唐门?”石明义道:“不错!我瞧那唐德盛,不像是个门主,倒像个做生意的。众所周知,他当了唐门门主后,并不关心门人练武,却传下号令,让门人没日没夜地造火药暗器,贩卖到天下各处州县,一心只想发财,全然不管买的是暴民,是官府,还是武林人士。他卖的不是光明正大之物,卖出越多,死伤的人自然也就越多,他却赚了越来越多的钱了。” 忽的那几个消瘦不堪的人挣扎着爬了过来,领头的道:“原来少侠也是丐帮中人,我们如今走到了穷途末路,恳请少侠收留我们,纳入丐帮。”程在天道:“我……我不是丐帮中人。”石明义笑道:“他虽不是丐帮人,可也和俺老石有过交情。你们如今只消说一声‘我们情愿加入丐帮,锄强扶弱,维护正道’,俺老石便准了你们入帮。” 那几个人齐声道:“我们情愿加入丐帮,锄强扶弱,维护正道!”程在天知道他们饥馑乏力,是故叫起来不响,但来得十分坚定,比方才似乎响亮了不少。 石明义把他们一一扶起,便让他们跟着自己手下弟子,一同上路。程在天问道:“石大哥要去哪里?”石明义道:“我带他们回丐帮总舵,行入帮之礼。程兄弟,你可愿来我丐帮游玩游玩?”程在天道:“多谢大哥美意,但我辞家许久,如今急切想要回家去,大哥见谅。”石明义一摊手,道:“好啦,实话实说,俺老石也有不少帮务要办,你要是真来了,俺老石也没空亲自接待呢。”程在天笑道:“那小弟更不该跟着去啦。” 石明义忽的说道:“你曾跟着秋雁真人学武,武艺决计高了许多,且让我来探一探!”右手猛然虚发一掌,却没使出内力,只是要看他反应。只见程在天眼疾手快,一见石明义的右掌欲要伸出,急切之中无暇他顾,便运使轻功,闪出了三丈开外。 石明义在相见之初,便已感到他身上散出一股浑然的罡气,吃了一惊,暗暗叹道:“他怎会有这一身厚如江海的内力?”心中虽有千般疑虑,口上却敛藏着不说。此刻又亲眼目睹了他的轻功,更是大为震惊,说道:“程兄弟,秋雁真人果真厉害!你的内功刚猛强韧、深不可测,多半是她传的纯阳神功;轻功无双无对,更和她的绝技‘雁过无影’无异了。想不到秋雁真人这样刻薄的人物,竟肯把绝世神功都传了给你。” 程在天道:“师父……师父她不是刻薄的人。”石明义笑道:“于你而言,她何止不刻薄,简直是慷慨大方啦。俺老石没这个运气,也没什么高人前辈来授我武功。唉,唉!”程在天道:“大哥休要这样说,师父为何偏偏把武功传授与我,我也猜不透。” 石明义道:“好啦,你的武功既已到了如此地步,便是独自归家,也没多少人能动你一根毫毛啦。只是回去之后,可莫要忘了俺老石,他日有空了,u看书 .ukshu.o 随时可来找我,我虽说武艺再也比你不过,可还能跟你比比酒量。”说完便大踏步地要走。 程在天忙叫住他,道:“且慢!石大哥,你可知道回我家的路径?”石明义道:“你家可是住在泸州合江县?不是我自夸,老石的记性,至少在丐帮里头是排第一的,第二差了十万八千里。”程在天笑道:“石大哥果然好记性!”石明义颇为得意,指指点点了一阵,把最短的路径告诉了他。 程在天道:“石大哥,小弟感激不尽。此去保重!”石明义道:“你也保重!如今你虽说武功有了气候,可人心奸诈,你的心肠却又挺好,难保不被他们算计。你在待人接物时,千万记得留心提防,要紧的事先想得清楚明白了,才好去做。”程在天道:“石大哥所说,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小弟定当好好记住。” 于是两人便各奔东西。 程在天按着石明义的指点,急切地往家中飞奔。一路上又瞧见了许多练武场和穷苦百姓,每到不幸目睹之时,他便放慢了脚步,站着思索一阵。 他虽未亲临沙场,但自从有了这许多见闻之后,对守边将士的艰苦辛劳、百姓的穷困愁苦,均是感同身受,霍地想起白胜雪跟他说过的话来,想道:“白老前辈说要以战止战,但不知你征我战,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罢休?唉,要是人人都像师父那般清静淡泊,彼此无争,那该多好?如今战事无休无止,受苦受害的终究还是老百姓。”又想道:“惟愿家中一切都好,爹爹、妈妈、哥哥、阿友全都安康。”便不再多想,飞速地往家里赶。 第24章 只知物是人非(一) 一路上只见沿途百姓:大都瘦骨如柴、面有菜色,直引得他也生出一股排解不开的惆怅。因而想道:“古人诗云:‘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如今虽不见白骨,可也够惨的啦。” 他既不忍多看,心中又甚是想念家人,唯有一路飞奔,越行越快。那些百姓见他身子离地,有如腾云驾雾,心下竟十分害怕,叫道:“妖人,妖人!世道一乱,唉,什么妖魔鬼怪都现身啦!” 程在天默然无语,走得更快了,想要避开人群。不多时,一棵枣树挡在了面前。那枣树虽则矮小,枝叶却不算稀疏,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子。他顿时狂喜道:“这枣树我出去玩耍时,也曾见过的。想是离家不远了。”把几颗熟了的枣子摘了,藏在怀里,便又前行。 程在天又再转过几棵小树,横越几处楼宇,终于到了程府门前。不知相隔了多少个月日,此刻即将回到靡日不思的家中,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想要跳出来,忙冲到门前,重重地敲门,不知是门振动得快,还是自己的心脏跳得快。 但门内却是一阵喑哑,无人应答。 他复又敲了十来下,门那边才有人开了门,一看,正是阿恭。阿恭神色颓唐,慢慢地道:“二……二少爷,你终于……回来啦。”程在天生出一种无名的惊愕,只听身后传来缓缓的脚步声,一回头,那人正是母亲李氏。 程在天眼角几滴眼泪渗出,纳头便拜:“孩儿不孝,离家一年有余,叫慈母日夜担心!”程母忙扶起他,含泪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程在天见母亲头发斑白,禁不住叫了出声。程母读出了他的意思,破涕为笑道:“子不嫌母丑,娘自知年老色衰,也不怕你嫌弃。”程在天道:“孩儿哪敢嫌弃!只是看见娘的头发白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程母说道:“添些白发,不碍事。” 母子二人一同到了内堂坐下。只见堂中破败不堪,地上的花瓶、书案上的书也不见了许多。程母先问道:“天儿,你不见的这些时日,到了哪里去?发生了什么事情?”程在天把背上的纯阳剑放到桌上,道:“这期间的事情太多太多,没一两个时辰怕也讲不完。”程母道:“那你先去洗漱洗漱,再慢慢地说也不迟。”说完便看着那宝剑,又拿来左右翻看。 程在天依言而行,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服,焕然一新地走了出来。程母笑道:“好!我儿是个英俊少年,别家的女孩儿见了,有几个能不动心?”程在天道:“娘,怎的说起这些来?”程母道:“好啦,这些且不忙说。娘想听你说说不在家时的事情。”程在天道:“是。”一张口如同车轴般来回地转,约莫用了一个时辰,从自己偕同阿友去见赵修讲起,直讲到拜秋雁子为师、远赴西域又回到中原这一节,把期间所遇见的人事、心中的所感所想,大都说了出来。 程母认真听他从头讲到了末,时而惊讶,时而叹息,时而担忧,到了末尾处,方才欣然笑道:“娘虽不通武艺,但你得拜名师,练成了这般高强的武艺,在这乱世多少也是有用的。”程在天道:“娘,可孩儿曾用武功杀过人,回想起来,仍旧懊悔无及。”程母问道:“你所杀的,是好人坏人?”程在天沉吟须臾,道:“是坏人。”程母道:“天儿,你从今而后,好好记住:坏人也有大小之分。倘若别人是杀人放火的,你杀了他,也不冤枉,反倒是为百姓做了好事一件。倘若是小偷小摸的,你只许小小地教训他一顿,切不可伤他性命。”程在天道:“孩儿记住了。” 程母点了点头,淡淡的笑滑过嘴边。程在天跟她说了半晌,方才知觉:她来来去去,只是不间断地问自己的情状,对家中的事却只字未提。他再答了几句,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哥哥呢?他为何不在家中?” 程母收敛了嘴边的笑容,神色骤然转而凝重,叹道:“唉,你离家十来日后,他也整顿包袱,不辞而别了。只有一封信留着,说是什么西域明教的王教主病重,催他火速赶到西域,有事商量。”程在天嗟讶不已。又问道:“爹爹呢?莫非如今仍在资州,打理公务么?”程母掩面呜咽,好久才吐出来一句话:“你爹……他在几月前便辞世了!” 这句话从程母口中说出,宛如晴天霹雳,程在天惊愕、惶恐交加,便是捧在手中的茶杯碎落在地,他也浑然不知。 他定一定神,复又问道:“娘,你说什么?”程母低声道:“你爹在几个月前,便不在人世了。” 程在天急促地道:“什么?爹爹他身体康健,怎么会……”程母道:“我也是这般说。他身体好得很,病痛不侵。可他的事情,却和病痛全然无关。往日他在家时,曾说过西川节度使高骈的名姓,你可记得么?”程在天道:“记得。”程母吁了一口气,道:“我的儿,这个人的名姓,娘要你好好地记着。便是这个人取了你爹的性命。” 程在天道:“他……他为什么要害爹爹?”程母咬牙道:“这个水淹火烧的贼,他素来行事暴烈,不恤下属。只因你爹爹在资州任上十分爱惜百姓,因此高骈那贼人下令各处州县抽壮丁时,他便力陈己见,只说南诏虽则屡屡犯边,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患,无须在每处州县抽壮丁。高骈大怒,当天便以不服调度为由,派出将吏把你爹拿住,即刻割了人头,来的将吏便自己做了太守……”程在天听了,切齿道:“他竟敢害了我爹性命,我这便去取他项上人头!”抄起桌上的纯阳宝剑来,便要出去。 程母忙拦住了他,道:“我的儿,高骈固然该杀,可你一个人去,怎能成事?只能白白丢了性命。”程在天道:“孩儿练就了举世无双的轻功,便是弩箭也追不上;师父授我的纯阳剑,也是无往不利,有什么好怕的?”程母道:“我的儿,你自信以自己的武艺,能在百万军中来往纵横,躲过成千上万的刀箭么?”程在天无可奈何,把剑扔在地上,道:“不能。” 程母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只好从长计议了。你如今正当年少,uu看书 .uukanshu要报杀父之仇,等上十年,也不算晚;怕只怕那老贼先老死了,不能手刃了他。”程在天道:“孩儿定当发奋用功,瞅准机会,便取他性命。”程母道:“倘若真能这样,那你爹的九泉之灵,也能安息了。” 程在天又问起家中有何事体,程母道:“你哥哥走了,你爹爹也去了,空留我一个在家,好生孤寂。不止如此,就连阿友也不见了,别的奴婢都一一散去,只剩下了阿恭,唉!”程在天道:“那日我和他到赵庄去,遇上险情,他便先走了。我原以为他会回到家里头,谁知……” 程母道:“阿友这人素来忠心,我程家又待他不薄,断断不至于背主而去。他要么是叫人给杀了,要么就是有别的苦衷。”程在天道:“我也是这样想。唉,只怕他也是凶多吉少啦。”程母道:“自你爹离世后,又来了好几次歹人,每次都把家里头值钱的劫掠一番。最后幸好有个和尚施以援手,夺回来一些财物,这才让我程家留下了一些毫毛。娘听他的劝告,把剩下的钱财藏在暗处,他们再来时找不着值钱的东西,这才慢慢散去了。”直说得程在天气满胸臆,怒道:“他们竟敢这样!下次撞在我手里,好歹先剥了他们的皮,剜出他们的心肝来。” 程母叹道:“他们只是偷盗,意在取财,虽有罪孽,却不至于死。天儿,你便是拿住了他们,也别害了他们的性命。”程在天见她词意恳切,只好勉强答应。又盛赞那和尚的大德,自不必提。 这一对母子一连谈到夜深,才各自进房就寝。当夜并无什么异状,安安稳稳地便过去了。 第24章 只知物是人非(二) 次日,卯牌时分,程在天尚自酣睡未醒,朦胧中只听一声憨笑,有人说道:“哈哈,谅你等小小毛贼,能逃出俺手掌心么?”紧跟着便接连传来许多声“咕咚”的声音,犹如石头砸在了地上一般。程在天一惊,忙起身出外,推开了大门去看。 他一眼认出了对面那胖大的和尚,脱口而出:“大耳和尚!”大耳和尚嘿嘿笑道:“小兄弟,别来无恙?”话毕,手中长满荆棘的木棒便向身边那五个人的脑壳击去,“咕咚”“咕咚”地连响了五下,五个人的头上都肿了好大的一块。程在天一看,这五个人一个个蛇头鼠目的,目露凶光,却木鸡瓦兔般立住了,一声也吭不出来。 程在天问道:“大耳大师,这几位是什么人?”大耳和尚粗豪地道:“别这样叫俺,怪里怪气的,听着好生不舒服!”程在天笑道:“大和尚,这几位是什么人?”大耳和尚又在那五个人头上各敲了一下,道:“这几个是熟偷惯盗,本来昼伏夜出,可如今猖狂得很,大清早的便想来打你家的主意。正好叫我撞上了,封了他们各处穴道,叫他们挨打不能还手,连声都出不了。” 程在天道:“谢过和尚了!可否把木棒交了给我?”大耳和尚爽朗笑道:“有何不可?你爱打多少下,便打多少下;爱打多重,便打多重。” 程在天便一面接过了木棒,一面想道:“你们几个有手有脚,却要来我家做偷盗的行径,该打!”定睛一看那木棒上荆棘森然,胜似针尖,又见那五个人张口难言、面露悲戚,不觉动容,把木棒丢在了一边,双手便如行云流水般,把那五个人的哑穴解了。 大耳和尚怪道:“小兄弟,你这点穴的本事是从何学来的?依我看来,岂止远胜赵老头,连我那南华寺的方丈师父都要自叹不如了。”程在天道:“我拜了秋雁真人为师,这手点穴的功夫是她所授。”大耳和尚抄起地上的木棒,用尖的那边挠了挠头,笑道:“有趣,有趣!天下四君,冠绝当世,你能拜秋雁真人为师,再勤练几年,这世上便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了。” 程在天一阵羞赧,正要谦虚几句,只听那五个人齐声叫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程在天道:“你们知错没有?”那五个人都道:“知错了。”程在天又道:“从今往后,还敢去偷盗么?”那五个人答道:“不敢,不敢。” 程在天道:“我放了你们,惟愿你们都记得说过的话。”那五个人唯唯诺诺,说道:“记得,一定记得。”程在天便想要解了他们的各处穴位,却被大耳和尚看在眼里,叫道:“小兄弟,岂能就这样放走了他们?他们的话,一丝一毫也信不过。” 程在天沉吟思索了一下,道:“父母和先生平日常教我守信重诺,我如今愿信他们一次。我信了他们,他们未必诚信,我却保得了一身诚信;倘若我猜疑他们,他们未必是奸诈的,我却先成了奸诈之人。不如信他们为好。”大耳和尚嚷道:“要论道理,俺说不过你;但说放便放,没来由地便宜了他们。”程在天道:“让他们吃亏,不如卖他们一个便宜。我信他们是有良心的。”主意打定,便不再多说,十指疾伸,转瞬之间,迅雷风烈,已把那五个人每处被封穴道都解开了。那五个人又跪又揖的,往回便跑,越跑越快,终于走远不见了。 大耳和尚看着他们远去,悠悠说道:“你这般宽怀大度,倒跟赵老头愈来愈像啦。”程在天道:“说起赵庄主,我倒有许久没去见他啦。”大耳和尚惨笑道:“嘿嘿,如今去见,那也不迟!他如今走不动了,只要你去了便能见着他。”程在天道:“赵庄主走不动了?这话是何意思?”大耳和尚道:“他如今睡棺材里头,哪里还能动?” 程在天一怔,过了好半天才惶惑地问道:“赵庄主……他也死了?”大耳和尚把木棒重重砸在地上,如是三次,才恨恨地道:“不错!他庄内有唐门独家的暗器火药,原不必怕武林高手来寻仇;但有一日来了个自称是明教法王罗擎天的,在庄外杀人夺财。他知道老赵平素见义勇为,本意是要诱他出庄,老赵却毫不知晓,和栖山、栖海两位道长傻乎乎地出了庄去,很快三人都被那罗擎天掌杀了。待到我们手捧着千机匣杀出,姓罗的早就远遁西域去了。” 程在天唏嘘不已,心中对罗擎天的恨意又浓了三分。大耳和尚又道:“唉,可惜他偌大一个赵庄,竟就此败落,宾客也十个走了八九个啦。”程在天道:“我此刻倒想去赵庄看看。”大耳和尚把木棒折为两段,狠狠地扔了,说道:“随我来罢!” 他们两个正迈出几步,便听“咯吱”一声响,原来是程母推门走了出来。程母一见大耳和尚,即时便双手合十,虔敬地道:“见过大师。”大耳和尚道:“嘿嘿,免礼,免礼!俺要带令郎到不远处赵庄看看,不知施主意下如何?”程母道:“阿弥陀佛,大师要带他去增广见闻,老身又岂有不准的道理!”程在天道:“娘,孩儿去去就回。”程母淡笑道:“你去罢!” 程在天随着大耳和尚慢慢悠悠地走出一段路,这才到了赵庄前。大耳和尚体型胖大,程在天则是中心如醉,因而两人都走得极慢,花了几近一个时辰。 赵庄门前那清瘦的家丁一见程在天,脸上便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来,对他说道:“程公子,来赵庄有何贵干?”大耳和尚在旁回道:“他想来见见赵老头,坟前碑旁,说几句话。”那家丁道:“原来如此。请进罢!”掏出锁钥,把庄门开了,便引着两人徐徐进庄。 程在天见那庭院里萧索败落、花草萎黄,四周既空荡,又静寂,竟连一个人影也瞧不着,那群唐门子弟也早没了踪影。 他们三个的脚步声凝重迟缓,好容易走出了两三丈,便有一个妇人迎了上来。程在天认出她是庄主夫人,忙不迭地行礼问好。庄主夫人见是程在天来了,脸上堆出笑来,道:“程公子,来我庄上有何贵干?”程在天道:“听闻庄主离世,晚生后辈感念他的恩情,想要到他坟前拜一拜。”庄主夫人忽的指着地上一盆紫色的植株,笑道:“公子,你瞧,这‘五叶紫云藤’还在,长得比往日还好呢。” 程在天仔细看着这植株:他只在许久之前见过它一次,其后一别经年,如今目睹它时,早已物是人非,可这植株却越发生机盎然。不由想道:“物尚如此,人也不该丢了好好活着的念头。”便道:“是啊,这真是世间一株奇花异草。”夫人道:“这植株的名字是公子所赐,它自身也理当归公子所有。” 程在天道:“不如种在赵庄主坟头,让赵庄主九泉之下,也多了几分乐趣。”大耳和尚道:“好!老赵瞧着这株花草,也消去了不少寂寞。”夫人也道:“好!那便依公子的意思。”又对那家丁道:“你歇一歇,我亲自带他们去罢。”家丁道:“多谢夫人。” 庄主夫人手捧那盆“五叶紫云藤”,引着程在天和大耳和尚,穿过“文和亭”,越过“论武台”,走到了一小片平旷的地上,指着地上几行墓碑,说道:“他把庄客视若亲人,彼此无间。这里葬着的,除他以外,还有许多庄客,大多是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的,死了无人收殓,他便一一葬在此处;他死之后,三个庄客悲痛过常,也杀身报效,临终嘱我将他们合葬了,我也只好应承。” 程在天叹道:“赵庄主深孚人望,竟到了这地步!不知他的墓碑在何处?”夫人领着他走到一棵青松对面的无字碑前,道:“他临去之时,切嘱我为他立一块无字碑,上面一个字也不许写。”程在天道:“这是为何?”大耳和尚抢道:“嘿嘿,照他的意思,死便要死得洒脱,死得没半点遗憾。留下了只言片语,那都是多余。”庄主夫人道:“不错。他说,人活一世,以不着行迹为贵,魂魄既归幽冥,uu看书 w.ukanhu自此便是无名无姓、无忧无虑,碑上刻字,反为牵绊。” 程在天细细瞻仰着这块无字碑,许多念头在心中翻涌,想道:“赵庄主是个温厚长者,能文能武,却从不自恃,真可谓德能兼具,凭此便已叫人高山仰止;他又胸怀淡泊,看淡尘世,更是我学习的楷模。” 又想道:“若无赵庄主,只怕我连穴位都摸不准、点不中,哪里还有今日?可惜他的恩德,我尚未致谢,便已阴阳两隔。他固是看得破生死,我却止不住伤心。”在碑旁亲手挖了个小泥坑,把那植株种在其上,一片真情仍难以自抑,顾不得脏,双膝跪下,对着那无字碑叩了三个响头。 大耳和尚道:“老赵终究不是你的亲人,何必行这大礼!”庄主夫人也道:“公子何必如此,他哪里消受得起。”程在天道:“庄主高德亮风,叩三个头,也嫌少了。”庄主夫人等他叩完,便喊家丁替他擦拭脚上、头上的污泥。 程在天又伫立了良久,这才告辞出门。出得门来,便对大耳和尚道:“大和尚也于我家有恩,请来敝庐饮酒吃饭。”大耳和尚笑道:“不必。我‘耳大追风’,坐不下、闲不住,倒不如出去游荡游荡,抓几个毛贼耍一耍。” 程在天再三央求,他只是不愿,只好对他说道:“如今世道正乱,千万小心。”大耳和尚笑道:“不怕!我‘耳大多福’,处处都能化险为夷,时时都能转祸为福。倒是你,小兄弟,可晓得怎样回家么?”程在天道:“我走过几次,如今已然熟记路途啦。” 大耳和尚便不再多言,大踏步走了。 第24章 只知物是人非(三) 程在天一个人回到了家中。程母问道:“去见了什么人?”程在天道:“去见一位已逝的长者。”程母又问:“这长者与你,彼此可是亲人?”程在天道:“不是。”程母道:“那他与你有什么干系么?”程在天道:“我练武的根基,全是赖他打下。”程母道:“你这一去,来回光阴可不短!”程在天听出了她不悦之意,忙道:“我……我十分不舍,叩头时又把周身弄脏了,这才迁延了许久。” 程母听了,脸色突变,喝道:“跪下!”程在天不敢有违,只好照做。程母问道:“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过错?”程在天道:“不知道。”程母道:“你爹也入土了,不曾见你这样悲痛!”程在天终于心下明亮:赵修殂逝,自己哀之过甚,胜过了丧父之痛,竟尔下跪叩头,难怪母亲动怒。但自己听闻父亲死讯,就没有肝肠寸断过么?他思来想去,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结所在。 原来,赵修的品行,就如同冬日晨光,只觉温厚,不觉燥烈;父亲则迥乎不同,有如快刀烈火,雷厉风行,人虽敬之,实则畏之。故此两人虽同属仁人君子,相形之下,却是一个叫人亲近,一个叫人畏怕。 父亲被杀,他出于父子之义,自然愤恨欲要报仇,但悲痛之情,终归少了些许;而赵修其人可亲可敬,与他又是亦师亦友,听闻赵修的死讯,他真真正正是如丧考妣。“爹是待人严,律己亦严;赵庄主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两个都是正道直行,我切不可妄论优劣。” 又转念一想,父亲对自己的关怀虽时常敛藏、拙于言表,却处处可观可感,此等情意,深沉莫名。便对母亲说道:“娘,是孩儿的不是。我们到爹爹坟前去罢。”说到一半,不禁流出了几滴热泪。程母把他双手扶起,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轻易落泪!咱们一起去见你爹。”又对阿恭说道:“你留下看家罢。”阿恭应道:“是,夫人。” 程在天随程母出了门,问道:“娘,爹爹他葬在何处?”程母道:“他被高骈派去的人害死后,又被抛尸荒野,没地方去寻。娘左右求人,到处去寻问,才把他的尸身找了回来,就埋在本县之中,距这里不过两里之遥。”说完便要迈步。 程在天见她步履蹒跚,忙道:“娘,你只管指路便是,我会轻功,过去省时省力。”便纵身一跃,到了五丈开外,说道:“你瞧!”程母大是惊奇,便依他所说,指了路径。 程在天一只手挽着她的手,全身便运起功来,起起落落之间,很快便到了她所指的地方。程母只落得张口结舌,还道他学会了什么登仙之术。 程在天和母亲稳稳地落了地,四下的风声却尚未止歇,吹在一丛杂草上,一片凄清。程在天见草丛中央有块墓碑,走近了看,上写:“先夫程公德维墓”。程在天扑了上去,对着那碑也叩了三个响头,说道:“爹爹放心,孩儿终有一日要把高骈碎尸万段!”程母跟他各相扶持,说道:“我的儿,好好记住今日说的话,要时刻想着,却不能以血气用事,冲动躁进,要慢慢地觅得机会。”程在天涕泣道:“是。” 直到天色昏暗,两人才泣别了那墓中的程德维,往回走去。程母道:“你的功夫,真是奇妙,比飞鸟还快许多。”程在天道:“娘,我们依旧用轻功回去罢,比徒步要快得多。”程母说道:“而今娘倒想要徒步回去,也好慢慢地看看风景。”程在天心里嘀咕:“如今哪有什么好风景?怕只怕娘看着看着,触景生情,愈发伤心了呢。”便道:“娘,你走不久便累了,不如我用轻功简便。”但程母再三不允,他只好从命。 是时天已入秋,程母一路看着草萎花残,果然蹙眉叹息,愁绪更浓。程在天左顾右盼,忽的指着路旁的一朵菊花道:“娘,快瞧!”程母一望,这菊花生于荒芜不治的野花野草间,四周的花草尽数凋零,唯独它却是一枝独秀,分外亮眼。程在天道:“这花开得真盛!”程母舒眉展目,笑道:“不错!往日秋来菊开,原是平常之事,但如今它四顾凋敝,尚自向阳盛开,便可贵多了。” 两人直看得流连忘返,到了真要走时,也迈不动腿。终于走出了几步,再看道路两旁,uu看书 uukanhu.co 哪里还有什么菊花开放?再往前走,只见一幕幕的都是花草凋萎、房屋破败、黎民哭号之景。程母哀叹道:“往岁我到这周边,看到的到处都是祥和之象;谁知今日到了此地,早已物是人非,回也回不去啦。”程在天劝道:“娘,你且看得开些,不要伤了心肝。”程母连连催道:“快走,快走!”程在天心下会意,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回去。 回到府上,程母说道:“如今人心不似旧日,盗贼蜂起、乱民四出。大耳和尚又行止不定,不能托他看家护院。天儿,你既学就了一身武艺,娘也减去了许多担虑。”程在天道:“孩儿定会日夜守在家里,守在娘身边。”程母道:“好,好孩子!” 程在天从怀里掏出枣子,道:“娘,我回来路上摘了些枣子,你尝尝。”程母道:“现今这家中除了你我,就只剩下阿恭,再没别的人了。我们家遭逢大难,他至今仍旧不离不弃,也是难得。你叫他也来吃罢。”程在天便去把阿恭叫来,三人不一会便把枣子分光了。 阿恭先道:“多谢夫人、二少爷。”程母道:“你在我程府,十多年来尽心劳力,如今家道中落,你仍旧对我程府不离不弃,实在难得!”阿恭道:“夫人过奖了,小的除了程府,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程在天这时才瞧见他头上的白发,约有二三十条,平时似乎没长这么多,只是一簇黑发间隐约有一两条。于是叫道:“你头上的白发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多了?”阿恭道:“小的也没留意,大约是近几个月罢。”程母悠悠说道:“天公催人老,谁能再年少。唉!” 第25章 古来征战几人归(一) 程在天在家中住了不少时日,每日粗茶淡饭,门前除了大耳和尚和零星几个亲友之外,再无他人拜访。家中走了别的奴婢,阿恭只得做牛做马,终日无暇。程母和程在天见阿恭劳苦过甚,也亲自做些洒扫庭除、浣衣洗褥的琐碎家务。 一晃数月过去,程在天虽则口中不言,心头终觉有些烦闷,想要出外走走。却被程母窥破了他的心思,说道:“天儿,你在家中坐不住了么?”程在天道:“我想出去走走。”程母道:“也罢!你始终是要出外见识见识的,不能长留在这,做那井底蛙、池中物。”程在天道:“而今外面正乱,我出去了却又放心这里不下。”程母道:“且再过几天,再作计较。” 数日无话。程母每日自去烧香拜佛,一次正跟菩萨大诉衷肠,霎时间灵光一现,想出一个主张来,自己又盘算了一下,便唤来程在天,说道:“天儿,娘方刚得了菩萨的开示,想出一个打算来。娘想让你入伍参军,一来是为国出力,二来熔炼些大丈夫气概,三来……”程在天早时便有参军报国之志,如今听得母亲这么说,便迫不及待地问:“三来什么?” 程母敛容道:“方今外敌虽多,却以南诏最为凶暴。我本意是要你去投西川军,既能讨伐南诏,又能……”程在天道:“又能干什么?”程母道:“若你能勇于杀敌,层层拔擢做了高官,便距那高骈愈来愈近,见到他的时机也愈来愈多,便有机会对他下手了。”直听得程在天心潮澎湃,便听他道:“娘想出的这个主意,着实是好!国仇家恨,都可一发报了。” 程母叹道:“可真要这么做,须经千磨万难,断然不能轻松成事。你若参了军,时刻都要到沙场赌上性命,就算立了大功也未必能高升。难,难!”程在天道:“娘,我丝毫也不怕。我学了不少武功,刀箭也难以伤着我。”程母道:“后一句呢?你懂得怎么升官么?”程在天默然无语。 程母道:“你未尝混迹官场,不知晓官场的本来面目。你爹生前曾说,但凡是为官的,不论他是文官武官,总要费尽心思,对官长阿谀谄媚、对同僚算计陷害,这升官发财的路途方才顺遂。你若是不懂其中玄机,连半步也难走。”程在天道:“为了能杀高骈,孩儿情愿去学。”程母说道:“我再细细想了想,还是不该。你爹为人刚正,对你言传身教,也盼你将来品行与他无异。你为报父仇,却要走到这样一条歪路上去,纵使父仇得报,你爹的英灵也不可得安。”程在天道:“先让孩儿试试罢。若靠真材实干能登上高位,又有何妨?” 程母听他这般说,疑虑渐消。一者,她乃是在敬奉菩萨时想出的主意,深以为菩萨悯怜己身,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对菩萨是深信不疑;二者,她心中也盼程在天能立一番功业,如今程德维既被高骈所杀,亲友又四处散落,再想登身仕途,实为渺茫;欲要逼他读书应试,又素知他并不十分喜好读书。 更何况,如今烽烟四起,与其枯坐书斋,不如投笔从戎,更易建功立业。她固知从军之难,也生怕程在天有什么闪失,但对他的期望尤为殷切,说句不好听的,宁可爱子横死,也不愿他一事无成。至于身登高位的事,实在遥远,此时暂且搁下无碍。 程在天却忧心自己一旦从军,家中若有盗贼,不好应付。当晚睡时,自言自语道:“人情冷暖,何其无常!爹爹在时,上门巴结的难以计数;他离世后,莫说不相识的,便是亲朋好友也没了踪影。如今想求些人手看家护院,真是难于登天。” 是夜在床上翻来覆去,仍旧睡意阑珊。忽的想到了什么,一不留神竟摔落在地。他有浑厚的内功护体,此次重重摔落,竟无一丝疼痛。他挣扎着爬起,脸上却喜笑颜开,想道:“蠢,我真蠢极啦!我和唐门的唐承欢、丐帮的石明义都有一面之缘,他们两个又都是热心肠的,请他们一助,想来不难。”他再略一思索,定下主意:“只需去找唐承欢前辈就够啦。石大哥行踪飘忽,一时难找;唐前辈的振威堂却搬不走。何况他唐门的火药暗器高明之极,连龙紫阳都忌惮,还有谁人防不住?” 第二天一早,他便把母亲和阿恭都叫来,说道:“我们去找些人看家护院罢!”程母问道:“找谁?”程在天道:“我结识了唐门的振威堂主唐承欢,今日去向他借些暗器火药来,那便谁也不怕了。”程母听他提过唐承欢的名字,知道此人颇讲信义,此时却仍有些疑惑,问道:“他肯施以援手么?”程在天道:“他上次肯为救我劳心劳力,此次也定会施援。”程母见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法子,便不再置疑。 三人到后院地下挖出了几件藏好的珠宝,用黑黑的麻袋装了,便携着麻袋出发。程在天腰悬着那把纯阳宝剑,前后问了四五个人,左转右绕的,好容易才到了振威堂前。程在天敲了敲门,门内的人叫道:“来客是谁,报上名号。”程在天道:“在下名叫程在天,此前曾和堂主见过一面,相烦通告一声。”过不多时,门便开了。程在天一看,开门的正是那“金刚腿”唐诵豪。 唐诵豪叫道:“小兄弟,你来此作甚?好生奇怪!”听他这么一叫,许多堂中的弟子慢慢涌上前来,唐和、唐睦、唐泽全都在内。他人尚无话说,唐泽先叫了出来:“我还记得他,他是以前那个傻瓜!”程在天苦笑了下,让程母、阿恭也进了门,对着众人作了个揖,说道:“诸位兄弟,往日于我有救命之恩,一直未能报谢,深感不安。而今和家母、仆人阿恭携礼前来,献给堂主,顺道也来探视一下诸位兄弟。”众人都踊跃称好,把阿恭手上麻袋收了,领着他们去见堂主唐承欢。程母和阿恭见这一群人个个头戴着怪异的面具,声雄气粗,心头微颤。uu看书 .uukansh 但见程在天从容自在,和这群人交谈一无所惧,才松了口气。 他们三人走到堂中央,便见堂中弟子把那麻袋放好,一一规整地站在了两边。在中央正襟危坐的独眼汉子,正是那振威堂主唐承欢。程在天拱手道:“晚辈草民程在天,曾受过贵堂救命之恩,如今带着家母李氏、仆人阿恭,特来面见堂主,呈上谢礼。” 程母听他说到“草民”二字,心中不悦,心想:“我们家不是贫贱出身,他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为什么这样说话?”却想到如今家道中落,和草民也几无差别了,因此并不反驳。 唐承欢道:“原来是程家的少爷,哪里像是草民了?些小微劳,何须送礼!”程母想道:“这倒是个会说话的人!”程在天道:“为了搭救晚辈,堂主和堂中兄弟动用了许多杀器,还损折了一位兄弟,晚辈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如今送些薄礼,既是答谢堂主和兄弟的大恩大德,也可减去晚辈一些愧疚。” 唐承欢注视着他腰间的宝剑,问道:“程少爷,这宝剑倒挺精致,叫什么名字?又是从何得来?”程在天道:“这把剑名叫纯阳剑,是我师父秋雁真人赠与我的。”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唐承欢问道:“莫非是‘天下四君’中的秋雁真人么?”程在天道:“正是。”唐承欢道:“程少爷,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气!随她学了多久的武功?”程在天道:“学得不久。”唐承欢道:“秋雁真人乃是世间罕见的高人,跟她学了两三日,也胜过学艺十年啦。”程在天道:“晚辈愚钝,师父所教,未必能领悟多少。” 第25章 古来征战几人归(二) 唐承欢一面和他说话,一面在心里头琢磨,忽的说道:“程少爷,你来我振威堂,莫非只是为了送礼?”程在天道:“不瞒堂主,晚辈除了送礼外,尚有一事相求。”唐承欢道:“你且说说看。”程在天便把自家近情一一坦承相告了,道:“晚辈要入伍参军,家里又放心不下,恳求堂主指派些少人手,带着火药暗器看护。” 唐承欢愁眉不语,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后方才轻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愿帮你,这事实在有些难办。”程在天道:“这是为何?” 唐承欢道:“我唐门的火药暗器,原本不缺。但当今门主自上位以来,便命本门弟子把造出的四处贩卖,因而造得虽快,却是供不应求,很快便卖得精光。倘若你是在早些时候来,我振威堂还剩不少千机匣,支用几个,那也无妨;可你如今才来,我振威堂已是捉襟见肘,剩下的千机匣自保尚嫌不足,若要再分些到你府中,恐怕不大顺当。”程在天道:“晚辈出境困窘,现今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求堂主想个办法!” 唐承欢闭目道:“莫急,先容我仔细想想。”冥思苦想了许久,睁开右眼说道:“办法却是有的,不过难免费些周折。”程在天喜道:“若真有办法,请堂主明示!”唐承欢道:“门主立下了令规,本门各处堂口的火药暗器,一律听凭他的配给,用度务必听他规定,不许擅自调用。我如今便修书一封,奏明门主,他老人家在高兴之时瞧见了,或许便能降一降恩。” 程在天道:“原来还要写信,十分劳烦堂主了。”唐承欢道:“程少爷,我是粗人一个,这信写好了后,还要你来润色润色,改得越卑下越恭敬,叫他老人家越高兴,那便越好。”程在天岂能说不,便连连答应。程母想道:“想不到天儿未涉足官场,就要学这阿谀谄媚的本事了。” 唐承欢命人笔墨伺候,伏案写了不久,便写好了整整一页书信,交给程在天。程在天接过一看,只见他写的字形歪扭难看,句意又甚是浅薄粗陋,议事论事的篇幅极少,反倒是“门主英明”“门主盛德”一类恭维话瞥见了多次。程在天心生厌恶,想要把这些恭维话去掉,但唐承欢主旨已定,不按他所说的行事,又怕不能成事。便叫母亲一同检阅,折中地改了一大半。 唐承欢把改后的信拿来扫视了一下,笑道:“程少爷,令堂和你是饱读诗书的,文笔定比我好得多,就这么定了。”把信交与唐诵豪,说道:“诵豪兄弟,你把这封信送到唐家堡,交给门主看。”唐诵豪朗声答应,驾着竹鹊便翩然飞走了。程母和阿恭哪里见过这等神奇的机械,自去吃惊不提。 唐承欢道:“从我振威堂出发去往唐家堡,也无须多久。程少爷和令堂既然赶到了,不如先在这好好吃一顿,静候回音。”程母道:“贵堂本就对天儿有救命大恩,如今又帮了一个大忙,还要摆宴招待,等于是我们前面的恩情未报,又欠了一个大人情,叫你们这般破费,怎么过意得去?” 唐承欢道:“夫人所言,实在客气了。当今我唐门子弟富有钱财,摆个酒席接待客人,不在话下,哪里破费了?”唐承欢几番相劝,程母只是坚拒,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在我堂中游玩片罢!我们是江湖门派,虽没什么可供玩乐的,但看看弟子们比武练功,也算有些少趣味了。”程母道:“多谢堂主美意。” 程在天和程母、阿恭便移步西行,走到那边的擂台之外,看擂台上的唐门弟子比武。程母和阿恭平日连兵士厮杀也未曾见过,如今见着这等搏斗的场面,不禁心惊胆战。程在天却暗暗想道:“他们这样的功夫,却不能算高!”忽然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转身一看,原来是那小童唐泽。 唐泽问道:“喂,我来问你,你真的会武功么?”程在天道:“我会一点点。”唐泽道:“我也会一点点,不如你我比试一下,怎么样?”又开怀笑道:“不对,你骗人!瞧你上次那样,一点武功都不会,我赢了你也没意思啦。”程在天道:“不瞒你说,我自那以后,果真学了些武功。”唐泽哈哈大笑:“我怕你连我都打不赢。”程在天道:“你真要较量,我只好奉陪了。” 唐泽笑道:“我要点你最难点的‘巨骨穴’,你防也防不住。”原来那“巨骨穴”乃在肩胛与锁骨之间,唐泽把程在天看得轻了,竟如猿猴嬉戏般跳了起来,想去挨着他这一穴位。 孰料程在天得师父指点,又与不少人交过手,手脚既已娴熟,此时早有机变,内力一运,反手便凌空向唐泽的“巨骨穴”点去。唐泽哪里躲得开,中了他这一招,登时全身酸麻,摔在地上。程在天不依不饶,趁唐泽落地之前又上下连点,很快把他身上数处要穴都封住了。 唐泽酸痛已毕,这才开口叫道:“他使诈,他使诈!”唐和、唐睦正盯着擂台上的武斗,此时听见叫声,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唐泽又叫道:“他想杀我,我好怕。”唐和、唐睦你一下我一下,把唐泽的穴解了。 程在天见唐和、唐睦均是目露凶光,先说道:“他说要比武,我们便比了一番,并无他意。”唐和目视唐睦道:“我说什么,他是拜了名师,嚣张跋扈了,再不像以前那样好对付啦。”唐睦道:“哥哥,他虽点了泽儿的穴,却没下杀手,不如问清查明再说。”唐和怒道:“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先把他点了穴,伺候一顿再说!”说时迟,那时快,双手食指指力激出,同去点他“膻中”穴。 程在天会人不忙,顷刻之间聚起全身内力来,体外便凝成了一股致密的罡气,唐和的指力稍一挨到这股罡气,遽尔便归于无形。 唐和大惊失色,手脚正在慌乱,程在天早把那罡气尽数卸去,十指上下左右,任意而发,追得唐和焦头烂额。唐睦见唐和无力招架,也运起内力,想从程在天身后偷袭。谁想程在天进招之时,轻功也丝毫不怠,身影快如疾风,一毫也捕捉不住。程母和阿恭见了,只道他是神仙俯身,看得目瞪口呆。 原本振威堂其余弟子,都和唐承欢站在擂台边上,看台上的人比试。但有人回头瞧见了异样,口耳相传,大家都转而看着程在天。唐承欢也颇为惊讶,转身看时,唐和、唐睦早像泥偶一般站着,不能动弹。 唐承欢急忙走了上前,对程在天道:“程少爷真是名师教出的高徒,我振威堂全数弟子,还有哪个不服?烦请程少爷高抬贵手,不要伤了他们性命。”程在天道:“堂主言重了,你等对晚辈有大恩,晚辈岂敢伤着他们。”说话时便暗运内力,话毕便伸手把唐和、唐睦的穴解了。唐和、唐睦只落得四目相对,不知说什么好。 唐承欢道:“程少爷的武功竟到了这地步,轻轻松松地便制服了唐和、唐睦两位兄弟,想我振威堂之中,也没一个能胜过你了。”程在天道:“堂主过奖了,晚辈十分惭愧。”唐承欢道:“你青年才俊,武艺过人,我唐门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他日也必定受益不浅。”程在天道:“堂主客气了,能和诸位英雄相识,晚辈荣幸之至。”唐和见他句句谦恭,并无一丝倨傲,气才渐渐消了。 正说之间,唐诵豪身驾竹鹊,径直落到了擂台边上,开口便对唐承欢道:“禀告堂主,门主看信时正好喜眉笑眼的,看完信后便命心腹弟子备好二十四个千机匣,随我出发,现今他们大约也到了门外。”唐承欢吩咐唐和、唐睦道:“你们两人快去迎接。” 门主遣来的四个心腹弟子却心高气傲,目中仿若无人,堂中弟子个个敢怒不敢言。唐承欢吩咐手下弟子交纳了许多钱货,那四个人才志得意满,身驾竹鹊离去了。 唐承欢对程在天道:“不瞒你说,这二十四只千机匣中,八只放的是暴雨梨花钉,八只放的是绝踪弹,还有八只放的是毒烟弹。毒烟弹可致人眼盲,绝踪弹威力极猛,都是危险万分,依我看,用那暴雨梨花钉来看家护院,也足够啦。不知你意下如何?”程在天道:“堂主说得是。”唐承欢道:“这些千机匣,我振威堂也要留足备用。如今只拿四只千机匣到你家,邪魔外道除了龙紫阳,也没人敢来了。你瞧怎样?”程在天道:“全凭堂主作主!” 于是唐承欢吩咐四个手下弟子,带着千机匣便随程在天等人去了。程在天对母亲说道:“娘,他们都是良善的人,你每日便和他们自家人般相处,不必见外。”程母应诺,大家每日在府中起居饮食,相安无事不提。 如此过了十来天,u看书 ww.co 一日午后,程母对程在天道:“你如今既无后顾之忧,也该去从军啦。”程在天道:“孩儿也期盼好久啦。”程母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娘如今便整顿包袱送你去。”程在天喜道:“如今便去么?”程母道:“娘也割舍不了你,但你总是要出去的,晚走不如早走,留你在家多一日,将来的不舍便多一分。” 于是程母便亲自去替他打点包袱。程在天这时想起一事,潸然泪下:“是了,是了。湘竹妹妹赠与我的竹笛,这许久以来,我莫说没吹过,连看都没看过一次,这次说什么也要带上。我们两个阴阳永隔,但我只须看见这竹笛,便算作看见湘竹妹妹了。”他情难自禁,却又怕母亲知觉,匆匆把泪水拭干了,待母亲把包袱打理好,才趁她不觉,悄然把那个竹笛放了进去。 程母和阿恭把程在天送出门口,说道:“我们家的境况不比往日,你遇此变故,也该早些成器了。如今送你只送到门口,出去一步,你的事情便全由你作主张。”程在天低头道:“娘,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与我听?” 程母道:“第一,以德为先,与人为善;第二,遇事多想,万事小心。第三,现时天冷,穿衣防寒,不要着凉了。”程在天泣道:“娘也万事小心,千万保重。”程母把他眼角的泪拭干,道:“男子汉,不要哭哭啼啼!”程在天这才止住了。 程母又狠心一推,把他推出了门外,说道:“若你一事无成,休要回来。”程在天道:“娘,保重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程母喊阿恭闭上门,无声无息地进屋去了。 第25章 古来征战几人归(三) 程在天走出不远,只觉手中包袱、背间宝剑都沉甸甸的,似乎比往日重了不少,便到了一棵树下歇息。他此时想道:“想要投军,该往哪边走?对了,如今到处都是练武场,只要找着一个,上去比一比武,那便能入西川军了。” 他明知兵凶战危,此去前途难测,但心想,古来从军之士,胆气何等豪壮?不知不觉地便吟起他们的诗篇来,像是为己壮胆一般:“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军中宜剑舞,塞上重笳音。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 只听对面有人抚掌而笑,程在天起身四下张望,原来竟是那日他在江边遇上的“船中五老”。那五个老头子面相慈和,齐声道:“接着吟诗,接着吟诗!” 程在天笑着点头,又吟出一句:“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最左边的老头子接道:“平沙莽莽黄入天。”在他右边的老头子又接道:“轮台九月风夜吼。”六个人你来我往,很快把大诗人岑嘉州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吟诵完了。 程在天被这“五老”撩拨起了兴致,略一回想,又吟出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来。那“五老”异口同声地接着吟道:“欲饮琵琶马上催。”最终,六个人便一同吟诵起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吟诵完了,大家都开怀大笑。程在天问道:“五老不在江边逍遥自在,因何到了这里?”一个老头答道:“江边住得久了,暂且到岸上走走。”另一个老头又问道:“少侠背着不小的包袱,腰间又悬着纯阳宝剑,将欲何往?”程在天惊道:“这的确是纯阳剑,老人家如何得知?”又一个老头说道:“我们如何得知,并不打紧。你且先说,你要到何处去?带着纯阳剑作甚?”程在天道:“现今南诏犯境,晚辈想去从军报国,这纯阳剑十分尖利,带着多半有用。” 话未说完,“五老”都一发讪笑起来。程在天怪道:“有什么好笑的么?”一个老头笑道:“你既要从军,兵器、护甲自然是听候官长发放,这把剑纵是天下第一宝剑,带着又有何作用?”程在天支支吾吾道:“我……我带在身边,总好过放在家里。”又一个老头道:“罢了,罢了,这事倒也无妨。你要从军,可知道哪处有人征兵?”程在天道:“晚辈听闻近来各地都设有练武场,但凡上去比武胜了五场,即刻便能入于军籍,又授伍长之职。请问五位前辈,近处可有练武场?” 一个老头笑道:“随我们来罢!老头子走不动了,倘若走得慢了些,少侠休怪。”说完,五老同时迈出了脚,直是健步如飞,哪里像是老态龙钟的糟老头?程在天不禁讶异,也不敢怠慢,急急跟了上去。 那“船中五老”走得甚是悠闲,步法从容有度,还不忘跟程在天搭话。一个呵呵笑道:“你背上这把剑,可是偷的?秋雁真人送的?”一个正色道:“你可说得差了。瞧他这人颇有涵养,像是鸡鸣狗盗之辈么?”一个又驳道:“我看,是你这话差了。以貌取人,犯的正是和孔仲尼一样的错。”一个又哈哈笑道:“能和孔夫子相提并论,那也不错!” 程在天等他们说完了,这才说道:“不瞒五位前辈,我曾拜了秋雁真人为师,这把剑乃是她亲手送与我的。”那“五老”听了,又叽叽喳喳地争了起来:“我早说过,他这把剑不是偷盗来的。”“他一张口说的话,你便信了?我说他是偷来的,你便不信我了?”“都别争啦,反正如今这剑在他手上,那便是他的。””我看你这番说话,倒像放屁!商纣王残暴,隋炀帝荒淫,可也曾窃据天下,天下就是他们的么?”“自古以来,天下是有德者居之。我看这位少侠德行完好,这把剑定是他的无疑。”“你又是凭什么看出来的?莫非又是以貌取人?”“你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以貌取人’上了。” 程在天听这“船中五老”来回争辩,丝毫不觉无聊,反倒像是三岁小孩子吵架那般,率真自然,妙趣横生。他们越说越急,脚下也快了七分,走不多时便到了一处练武场边上。那五个老人尚在争辩不休。 程在天万分无奈,对那“五老”说道:“五位前辈,莫再吵啦。现今我们已到练武场边啦。”一个老头叫道:“你莫要怪我,方才都是他们嗡嗡乱吵,我可没搅进去。”其他四个老头一个个叫道:“我也没吵!”程在天又是好笑,又没好气,uu看书 ww.uukansh说道:“晚辈知道啦,千错万错都是晚辈的错,跟五老可毫不相干。”那五个老头齐声说是,张大了嘴叫道:“对,对!有理!” 一个老头叫完了,终于吐出一句正话来:“少侠,若要从军征战,到了沙场之上,可不是说笑的地方。你可要小心仔细了,若像我们五个那样不正经,倒不是好事。”又一个老头语重心长地道:“打仗时务必勇于前冲,但更要防备刀箭。这两句并行不悖,你可认真记住。”这时一个老头呵呵笑道:“他有这等深厚的纯阳内功,刀箭能伤着他么?” 程在天道更是大惑不解,问道:“五位前辈因何得知晚辈有纯阳内功?”但那“五老”之中却无一人应答,却又有一个老头说道:“自古道:‘有备无患。’刀箭又不长眼睛,倘若当时恰好没运使内力,那便抵御不住了。总之是小心为上。”程在天作揖道:“五老的肺腑良言,晚辈定当牢记。” 那五个老头依旧面相慈和,微笑相视了半刻,又意味深长地瞧着程在天。一个老头说道:“‘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一句,说是冲天豪气也可,说是哀悯边关将士也可。你真到了行伍之间的时候,胸中固然要存有豪气,但也要时刻铭记其中种种的艰苦。”又一个道:“送你到了此地,从今以后,全看你的造化了。”程在天道:“五位前辈要到哪里去?”那“船中五老”异口同声,似吟似唱地道:“或栖于高山,或隐于江海;或劳于市井,或安于方外。孰能料之?” 五个人互相扶持着,同快同慢地往回走,身影恰似风中五棵微微摇动的苍松。 第26章 军中多险诈(一) 程在天目送这“船中五老”走远了,才察看那练武场上的动静。只见那练武场离地三四尺,底下用硬木架起,场边摆着刀、枪、剑、戟、斧、锤、棒各色兵器,场上的人两两一组,共计分了十六组,各自使着惯熟的兵器比武。 在练武场四角,都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军士;场外不远的方椅上,又坐着一个军官,是个豪绅模样,腰粗肚肥,耍弄着手中鹦鹉,不时往场上瞅上一眼。他观战不久,立时明白:场上的人共有三十二人,两两相斗,被人杀、被扔出场外都算输,如此每战一轮便减去半数,五轮后仍旧站在场上的方算胜者。 要上场的排成了长长的队,他好容易才等到自己上场,运起轻功,毫不费力地便跃到了练武场上,场内场外均是惊奇万状。场中的人原本见他高高瘦瘦,并不十分在意,可如今他以这等敏捷的身手跃到场上,腰间宝剑瞧着又有些来头,不免心中一凛。 那坐着的军官照旧喊道:“起!”场中的人便自主分作了十六组。程在天的对头是个使浑铁棒的猛汉,哪管其它,抡起手中大棒便劈头盖脸地打将来。 程在天急挺手中宝剑来挡,心里却怕剑上倾注内力时,会把他那棒拦腰斩断,便止住了不发功。剑棒相交,那猛汉自恃力大,越压越前,把棒送到了程在天胸三寸,但他得意之际,却见自己棒头为剑刃所割,开口越割越深。 他眼看手中长棒就要锯断成两截,心正慌,程在天却不再相持,骤然间连人带剑撇开,绕到了他右侧。他是右手使棒,此时棒已送出,身亦向前,立脚尚且有些不稳,人又粗重,哪里反应得及,被程在天上下连点,在他右肩点了三次。 那猛汉方站稳脚跟,程在天早退开了一尺开外。他明知程在天方才那三下“蜻蜓点水”,乃是有意手下留情,但输给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哪里心甘情愿?厚着脸皮,抡棒又猛击过来。程在天此时已知剑法之要,得心应手,再不去挡他的浑铁棒,专往他空隙处攻去,几个来回,已点了他胸脯两次、肩上三次。他左支右诎,既恼怒又无奈,连程在天的影子也捕捉不住,犹自挣扎再战,终于被程在天使出“一剑封喉”,点在咽喉之上。 那猛汉这才叫道:“罢了,罢了!我敌不过你,如今认了。”俯身下了练武场。场中余人见这等猛汉一败涂地,悚惧不已,你推我让,竟没一个敢跟程在天作对头。那耍弄鹦鹉的军官见了,笑道:“好哇,好哇!这位侠士不必再比了,老刘算你赢了五场。你等再上去两个人,接着比试罢。” 站在场外四角的军士对程在天道:“还不谢过刘校尉?”程在天道:“谢过刘校尉,只是草民才胜了一场,求校尉让我再比四场。”刘校尉大手一挥,道:“不必了,你只战一场,便镇住了三十个人,小小年纪,勇不可当。我特许你不必再比,你下来罢。”程在天推辞不过,心想:“这刘校尉倒是个好人!从军之后,该要好好报谢他的恩情才是。”于是说道:“再谢刘校尉。”顺风一跃,衣随风动,平平稳稳地落到那刘校尉跟前。 刘校尉一边抚摸着鹦鹉,一边笑吟吟地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走近些,我仔细瞧瞧。”程在天应了声:“是。”刘校尉张着溜圆的眼,打量他就如同打量漂亮的姑娘一般。程在天颇不自在,却听刘校尉又道:“长得可真俊哪!随我来。”程在天应道:“是。” 程在天跟着他一路走了不远,又听他说道:“你是因何从军的?”程在天道:“回大人话,草民家中贫寒,也不甚爱读书,家母又盼我有所成就,是以想出了从军这条路。”刘校尉笑道:“沙场上可不是戏耍的地方,你不怕么?”程在天道:“怕自然是有的,但既选了这条路,便没理由退缩。”刘校尉道:“这个,终归有些不好。我另外指点你一条明路,且不说叫你升官发财,至少也保你周身无恙,全家安心。”程在天道:“愿闻其详!”刘校尉道:“随我到了该到的地方,再与你详述。” 刘校尉快步地走,不一会便到了一处华丽堂皇的府第前,那等气派,浑然像是腰缠万贯的乡绅富贾所居,程在天暗暗叹道:“我家最华美时,也比这里不过哩。”当下慢步相随,生怕一不小心会把满堂的金玉震碎了一样。 刘校尉进了大堂,顺手找了一张檀木椅子坐下,依旧笑吟吟的。 程在天见大堂四周站着共计六个军士,手里拿着各式兵器,神情冷峻,心中一凛。想要坐下,却又未经他答允,只好站着躬身问道:“敢问大人,方才所说的‘明路’是什么?”刘校尉笑道:“怪不得你,后生就是性急!你且先到那张椅上坐下,不必拘谨,慢慢地听我解说明白。” 程在天道:“是,谢大人。”依他所指,到右首的金丝楠木椅上坐了下来。刘校尉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长得俊秀非常,却到沙场上拼刀动枪,倘若有个什么闪失,岂不可惜?依我看,你不如到我家中做个侍卫,伺候我饮食起居,白天同桌吃饭,夜里同床共卧,如何?我玩过的女人不少,却从未娶妻,没人伺候,不怕白天无聊,也怕夜里寂寞。你自今以后来伺候我,伺候得我舒服了,我写个书信,上报马将军,许你也做个校尉,岂不容易?” 程在天听至一半,早已失惊;勉强熬到听完,心头一震,想道:“原以为他是个善心善行的好人,岂料竟污秽下作到这地步!”脸色一红,大声说道:“大人,草民恕不奉陪,就此别过了!”刘校尉怪道:“莫非这等好事,也不对你的胃口么?” 程在天咬咬牙,道:“大人的癖好异乎常人,草民不解。请恕草民不能顺遂大人的意愿。”抬脚便向外走去。刘校尉登时变色,道:“你真敢走么?”程在天道:“哪里不敢了?”又走了几步。刘校尉怒道:“本大人对你百般赏识,看书 w.uukanshuom 你竟敢不领情?好儿郎们,给我拿下他!” 那六个军士闻言,各自抄起兵刃,一个先抢到门边,把门关了,很快大堂之内便漆黑了不少,其余五个兵士早已把程在天紧紧围住。程在天借着堂内油灯的光亮,眼见第六个军士也围了上来,转眼之间三把剑、两把斧头、一把刀的冷光交相闪耀,向着他的影子越逼越近。 程在天暗叹:“这大堂虽大,却摆满了珠宝、兵器,所剩空间狭小,再好的轻功,又怎么施展出来?”他本想“擒贼先擒王”,先用轻功,出其不意地把刘校尉挟持住,但此时只好作罢。是时六人紧逼过来,哪里还有空当思索,只听“呯”的一声,程在天双手并未碰到剑鞘,只是隔空发力,便把背后的纯阳剑弹了出来,牢牢握在手上,迅即便往那个使刀的人刺去。 那使刀的人见他剑势如此之快,尚自发愣,眼看就要被刺中。方在此时,其余五人的兵器也聚拢过来,三长两短,想去阻截他手中宝剑。程在天见这么多的兵器从面前划过,叫声:“啊呀!”拖剑便走,那五人却不依不饶,剑斧齐出,有来挡他宝剑的,有来刺他要害的。 程在天在此危急关头,岂容多想,脚下先运起步法游走,剑上倾注内劲,用力挥斩,想要杀出一条路来。 这一下有若神明,所当辄破,在丈余之外,剑气便似倾江倒海般,把三把剑、两把斧头骤然斩断。那五个人见手中兵器均被凌空震断,自己虎口上犹然红热不止,都惊声尖叫起来,无心恋战,往后便退,和刘校尉缩成了一团。 第26章 军中多险诈(二) 那使刀的人颤抖着说道:“少侠,小人认错求饶了,求少侠饶过小人一条性命。”程在天听了这话,恻隐一动,猛然想起:“他们纵是有错,也罪不当死,不能伤了他们性命。”便道:“你既求饶了,先站在一边,待我去制服他们。”挥剑赶到那五人跟前。刘校尉叫道:“你们如今再无退路,何不拼死一搏!”那五个人听了,抄起别的兵器,硬着头皮一拥而上。 程在天道:“你们竟还敢再上!”暗蓄内劲,左手一伸,三下五除二之间,把那五个人都悄无声息地封住了穴位。刘校尉战战兢兢,说道:“饶……饶命!” 程在天道:“你威逼利诱少男侍寝,可有多久了?玩弄过多少个人?”刘校尉道:“不久……不久。只……只有你一个,再无他人啦。”程在天见他目光闪烁,想了一想,又问那使刀的人:“他说的可是真的?你如实说来,保你不死!”那使刀的说道:“多谢少侠不杀之恩!不瞒少侠说,他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足足七年了。至于他玩弄过的人,有男有女,玩过了觉着无趣,即刻便下手杀掉,七年以来,因此而死的人数也数不尽。” 程在天又惊又怒,缓了一缓,又问道:“谁下的手?”那使刀的人道:“是……是他。”刘校尉叫道:“你放屁!从来杀人,都是你们下的毒手,我的手上干干净净,何曾沾过一滴人血?”那五个人也叫骂起来:“你下的令,我们敢不遵从么?”刘校尉道:“你们也是放屁!我只叫你们赶人,可没叫过你们杀人!”霎时间,七个人一人一口,纷纷乱乱地对骂起来。 程在天听他们叽里呱啦地吵嚷,一时头大,终于叫出一声:“住嘴!”此时那七人个个怕他,哪敢不从。程在天道:“据我想来,你们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七人听了,异口同声地齐叫冤枉。 程在天道:“要杀你们,我又下不去手;放了你们,又怕你们再去害人。”刘校尉似乎瞧出一线生机,道:“既然少侠不忍下手,便请放了我们,我姓刘的带头保证今后洗心革面,不再害人!”程在天将信将疑,开了门,想要把那五个人的穴尽数解开,又觉不妥,一狠心,说道:“师父教过我,若遇见一类人,既不想杀,又不能放,便把他们挑断了脚筋,叫他们不能再为祸人间。我只是记住了,可从未用过,看来今日也要试试了。” 一听这话,堂中七人均是惊骇无比。刘校尉哀声叹道:“既是如此,脚筋断了,便成了废人,活着又何什么意思?少侠还是一剑把我们杀了,来得干脆。”他说这话,并非心如死灰,情愿早死,原意乃在希冀程在天心生恻隐。果不其然,程在天站立良久,仍旧打不定主意,一时想不通,竟闭上了双眼。 刘校尉心想:“如今这时机真是千载难逢!”从旁边一个人手里夺过来一把剑,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片刻之间已来到程在天近前。程在天尚未察觉,待睁开眼时,刘校尉已用尽平生气力,向他胸脯刺出了一剑。 程在天仓皇无措,尚未反应,刘校尉这一剑便已稳稳地刺入了他胸脯。程在天只觉胸脯猛地一震,紧接着便见刘校尉一声惨呼,剑柄脱了右手,竟倒刺进了自己胸中,从前胸穿至后背,便委地不起了。 鲜血从刘校尉的前胸、后背齐刷刷直流,有如泉涌。原来刘校尉这一刺,虽是击在要害之处,却更是击在了真气凝聚之处,程在天吃惊之下,不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真气紧缩,反而变得更为紧致,因而刘校尉的剑刺进了不足一毫之深,立时便被重重地反弹了回去。 若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纵使不加躲闪,在受到反弹的力道时有内力相抗,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刘校尉武艺平庸,这一下竟自食其果,用自己的剑了结了自身性命。 那六个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叫道:“小人知错了,求大侠饶命!”程在天缓过气来,说道:“我饶了你们,谁敢保你们不会像他那样,反过来害我?”那使刀的人道:“少侠,你听我一句话。我们六个亲如兄弟,都想要堂堂正正地当个好人,谁料被他威逼胁迫,不得不干下种种坏事。但他给的钱财,我们六个心里不安,没拿过一分一毫。不信你瞧,我们兄弟六个,谁不是衣不蔽体的?如今他也死了,只求少侠把他们五个的穴解了,放我们六个走罢。” 一席话说得程在天深以为然。他终于说道:“你们走罢。只是千万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倘若再叫我撞见了,定不会再饶过你们。”便把那五个人解了穴。那使刀的和其余五个人连连跪拜谢恩,把兵器都一一扔在地上,便一溜烟跑了。 程在天在府内转了一圈,心想:“这狗官搜刮的钱财倒不少!”来回看不见人,又想:“偌大的一个府第,竟自此没人了么?”走到后院,猛觉一阵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他看那四周的黄泥地并不平整,像是埋藏了什么东西似的,心生奇怪,忍不住想去挖来看看。 他担心玷污了纯阳剑,又到堂中找了一阵,找来一把铁锄头,锄了不久,黄泥地里赫然露出一个人头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原先锄走的黄泥把人头盖住了,壮着胆子再往别处去锄。 谁想锄来锄去,地里冒出来的不是人头,就是人手人脚,数来数去,竟有二十来个人的躯体,而他未锄过的地方,更不知还有多少具无名死尸。他再也耐受不了,冲回前门,想要即刻离去。 这时,门外却涌进来了百来个兵将,个个明盔亮甲,带头的正是那使刀的人,指着程在天,对身边的将尉道:“禀告马将军,正是此人谋害了刘校尉!”程在天口里只是叫:“你……你……”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那叫做马将军的捋了捋须,笑道:“果真有此事?”程在天道:“将军明鉴,草民并未杀他,刘校尉是自己了断的。”马将军道:“你空口无凭,且先留下,咱们到大堂内仔细瞧瞧。” 程在天怒目瞪着那使刀的人,眼里似乎要冒出火花来。那使刀的被瞪得发怵,转向马将军,说道:“小人带路,小人带路。”马将军留下五十来人守在门外,带着五十多人跟随他走了。 程在天自知清白,便也随着他们进了大堂,看着大堂正中央的死尸。马将军俯低身子看了一会,笑道:“这个死的的确确是刘校尉没错了。”程在天道:“将军请看,他是被自己的剑刺死,草民的剑却在背上。”马将军全神看着程在天背间的宝剑,道:“这把剑瞧着不错,你递来我看。”程在天暗自盘算:“刘校尉不会什么武功,这个马将军料想也高不到哪儿去。我纵使把剑递了给他,却也不怕,一有异动,立时便能把他制住。”于是大大方方地把剑交到马将军手中。 马将军接过了剑,拔剑出鞘,慢慢抚摸着这把宝剑的剑身,边看边赞赏:“好剑,难得的好剑!”霍地一脸坏笑,对程在天道:“你把这剑交了给我,不论刘校尉是否是你所杀,此事都一笔勾销,你看怎样?”程在天浑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等话来,回道:“将军,第一,我并未杀他;第二,这剑是我师父所授,恐怕不能交给他人。” 马将军不声不响,猛地挥剑指了指那张紫檀木椅,又指了指那张金丝楠木椅,冷笑道:“你瞧这都是什么?”那使刀的人接道:“是紫檀木椅、金丝楠木椅。”马将军冷笑道:“不错!你非但杀了刘校尉,还包藏祸心,私制皇家木椅,摆明是要谋反造逆,离诛九族的日子,也不远了。” 程在天听到“诛九族”三字,心头猛地一震。自己虽说家道中落,亲旧离散,但家中尚有老母在堂,倘若真被诬以谋反,一受诛连,只怕母亲也会性命不保。马将军笑道:“怎么样?你要是识相的,便不要再多说话,乖乖地溜出去,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本将军自会打理。” 程在天惊怒交加,问道:“将军此举,算是讹诈么?”马将军道:“你再不走,本将军这把宝剑,难免又沾一滩人血了!”程在天道:“我不走!”马将军喝道:“拿下这个黄毛小子!要活的,到时本将军亲自下手!” 这一声令下,那五十来人个个想要邀功,竟一同围拢上来,把大堂的门都封得严严实实的。程在天见势已危急,宝剑还在马将军手上,骤然伸手,要来点他“膻中”穴,谁想一急之下,这一点竟没点中,指劲拐了一个大弯,擦到了他“神封”穴上。 马将军骤感胸闷,但很快便醒转了过来。程在天不假思索,旋即运劲又点,这次总算中中正正地点到了他的“膻中”穴上。 马将军只发出了一声闷哼,全身便提不上一丝气力,便在此时,程在天早已运起轻功,飘飞到他面前,夺了他手中的剑,架在他脖子上。那五十来人何曾见过这等曼妙的身法,都瞪大了眼睛。 马将军哭叫道:“少侠,莫急,莫急!咱们慢慢说话!”程在天瞪着那五十来个人,道:“莫再过来!退后,退后!”那五十来人不敢不听,往后便退,程在天便挟着马将军出了大堂。门外的五十多个人听见响动,u看书 .uukanshu 也一窝蜂冲了进来,待看到马将军被挟持住时,都惊得呆了。 程在天怒道:“你这狗将军,陷害好人,该杀!”马将军哀求道:“少侠,莫要杀我!我只是一时犯错,今后再也不敢了!”程在天道:“一时犯错?只怕你的坏事早已做绝啦。”两人你进我退,说了不久,程在天猛然察觉那百来个兵士在窃窃私语。 他此时的内功已是颇有根底,筋骨既强,耳力也较之常人优胜不少,仔细听了一阵,原来他们说的竟是:“咱们兄弟何必管姓马的死活?”“是啊,他死了倒好,没人管我们啦,更没人用马鞭抽我们啦。”“不如咱们大喊一声,一同冲了上去,把他们两个都剁成肉酱,这满堂的珠宝就是咱们的了。” 程在天惊道:“许多前辈都说人心凶险,我过去并不肯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飞快地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他们这等行径,和南诏军又有什么不同?放了他们,终究是为害人间。不如拿了这把宝剑,跟他们拼死一搏,就算斗不过这么多人,死于这**贼之手,也算是杀身成仁,无愧于心。”心意已定,猛地大喝了一声,为己壮胆,便手起剑落,先把马将军的头割了下来,紧跟着便向那百来人冲了上去。 那百来人虽也尝过刀口舔血的味道,却多以欺压百姓为主,见他一个清瘦的少年竟尔这样悍勇,心中便有三分怕,后面的人忙把前面的人连劝带推地逼了上去。前面的人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拿着刀,慢慢逼近,眼看盾牌之间连绵不绝,连一点缝隙也找不着,心中便安稳了许多。 第26章 军中多险诈(三) 程在天大叫一声,猛地削去。他这一剑上附着内力,又是视死如归之下所为,更显神威,在约莫五尺开外,剑气竟把众人手上坚实的盾牌震得纷纷碎裂,连许多人的手都斩落在地。那百来人吓得汗毛倒竖、丧胆亡魂,夺路便逃。 那使刀的人被夹在中间,料想逃不出去,叫道:“他跑得比飞还要快,咱们哪里逃得了?不如拼了性命,一起对付他!”众人听了,也觉有理,咬紧牙关,抄起刀枪又回头杀来。 程在天平生哪里有过以一敌百的经历,虽奋力斩杀了二十多人,杀得血肉飞溅,但众人宁死不退,眼看有不少刀枪已送到了自己面门,便知不好。幸得此处庭院十分宽广,他且战且退,右手使剑,左手点穴,不一会便又定住了二十余人,斩杀了十余人,百人之众,已损大半。 剩下的人眼见身边同伴一个个被点穴、被斩杀,愈发害怕,下跪道:“神仙饶命!”程在天冷笑道:“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只有痴愚之人罢了!”任凭他们哀求哭号,都一概不应,剑气左右纵横,很快把那百来人,连同使刀的那个人在内,都尽数了结了。 等到把他们都杀光杀尽了,程在天这才坐倒在地,喃喃道:“不想今日我竟杀了一百多个人。我杀他们,究竟是对是错?唉,可惜如今我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若是有师父、白老前辈、石大哥、唐承欢先生、母亲中的一人在旁,我至少能问个明白。” 他方才这一场厮杀用力过甚,此时心下又无比迷乱彷徨,只好瘫软地坐了半天,木然看着一地的死人躯体,才终于站了起身。欲要离去,却又想道:“他们生前虽是恶人,毕竟死者为大,暴尸在外,终究不好。还是将他们葬了罢。”自己去端来了锄头,直锄到日落西山,才把他们一一安葬在那后院黄泥地里。 他哪里想得到,周围原有不少人家,为何没有一个人听到响声,过来察看?原来,四周的街坊邻居听见此处府中杀声四起,哪个不怕?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装作全然没听见,闭门不出。 饶是他这般年轻有力,又有纯阳内功舒筋活血,也难抵这许久的操劳,葬完这一百来人后,他又瘫坐了不久,方才起身离去。 他走出门外,心里寻思:“怎的好?如今天时不早,我又筋疲力尽了,还是先找一处客栈,将息将息,到得明早再作打算。”走了不到一里,胡乱觅得一间客栈,随意挑了一张酒桌坐下,便吩咐小二哥上酒上菜。 酒菜一时未上,他只好把剑平放在桌上,小憩一阵。忽的想道:“身上盘缠可准备了多少?我不会持家,若在平常,那也罢了;这次出门在外,盘缠之事,原该自己筹划一下的。”伸手到包袱里边掏边看,却又怕他人瞧见了,不免有些遮遮掩掩。 忽的手上一滑,不知触到了什么东西,把头伸到近处来看,原来又是那个竹笛。他腹中登时涌上一股辛酸,但想到此地人多口杂,只得把自己心绪收敛住了。偷偷瞄去,其它桌上也没人在看他,这才全然放了心。 他一人独坐一桌,也没人和他讲话,便大酒大肉,自顾自地吃喝起来。他原本饭量不大,但此时愁绪上涌,干脆借酒浇愁,几杯水酒下肚,自然地食欲也浮了上来。很快吃得有七分饱了,便静坐片刻,消消酒肉之气。 忽的听见左首桌上,有人在议论纷纷。他竭力张大了耳朵,听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叹气声,紧跟着那年轻人又说道:“真是怪了!我溜进刘家时,里头不见一个人,地上倒是有好大的一滩血迹。”程在天的心猛地一跳,又听旁边一个老者淡然说道:“刘成杀人如麻,早便不是什么秘事了。地上有血,也不出奇。” 年轻人道:“说是这么说,但刘成又为何不在?他的六大保镖又去了何处?”那老者低声道:“这些是多余的琐事,你理它作甚?我要你顺些财宝回来,你怎的两手空空?”那年轻人道:“我见里头的情景实在诡异,吓得我即刻便逃了回来。”那老者气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问你,你没见过血么?连死尸都没看见一具,有什么好怕的?” 那年轻人道:“爷爷,我始终有些怕。老是叫我干这些勾当,白天吃饭也不香,晚上睡觉也睡不稳。”那老者笑道:“如今官府四处征兵,不如送你去参军?”那年轻人连连摇头,道:“爷爷,那你还不如叫我干如今这活儿呢。从军打仗,一不小心被人斩断了手、砍去了脑壳,可没地方去诉苦。”那老者叹道:“你如今干的这活儿,我也清楚不是正道。去从军当兵,总比这个过得要坦坦荡荡。” 那年轻人讪笑道:“算啦,算啦!你这话,真是没的拿我来消遣。我宁愿做‘梁上君子’,也不去当那真小人。这儿附近的百姓,哪个不知道‘南诏军杀人一天,西川军放火一年’这句话的?南诏军来杀我边界的百姓,uu看书.uashu.o 那也罢了;西川军却不去打南诏,每次出去残杀百姓归来,提着百姓的人头便报说杀了多少多少南诏军,邀功领赏。相较起来,我如今这勾当还算干净了呢。”那老者道:“你休要这样说。西川军就算真干了这许多坏事,毕竟也是朝廷的大军,好歹有个清白的名号。” 那年轻人听了,大声笑道:“清白?清个屁,白个屁!百姓个个传言说,西川军不光是残害百姓,就是自己将士之间,也是争财夺宝、争名夺利,黑狗吃炭——黑吃黑!” 程在天听到此处,心下悚然,继而惶惑:“百姓个个都这样说,莫非西川军真是一处好的地方也没有么?倘若真是这样,我去投军又是为了什么?”不由问道:“这位大哥,你所说的可是真的么?”那年轻人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我骗你可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方才在和我爷爷说话,可没跟你说话。”程在天道:“说的也是。只是仁兄既然自己有手有脚,何必要去做那梁上君子?” 那年轻人勃然大怒,大吵大嚷:“你说什么?我哪里做过梁上君子了?”客栈里的人听了,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两桌。程在天道:“仁兄方才所说的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实在过意不去。”那年轻人怒道:“你胡编乱造,想要毁我清白么?” 便在此时,客栈中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方才你说的话,莫说他听见了,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敢自称清白么?”程在天仔细听来,这声音有七八分熟悉,倒像是以前听过似的。 第27章 先与壮侠飞(一) 当下程在天好奇望去,那人竟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独眼大汉,唐门的振威堂主,“穿云箭”唐承欢。在唐承欢左右坐着的,正是“秃头王”唐和、“乾坤手”唐睦,背上都背着包袱,当此用餐之时,也不卸下。 他孤身到此,惟愿处处低调,不好四处张望,这客栈又不小,因而来吃喝了许久,竟浑没发觉唐承欢也在。一时惊喜,走近了去,拱手道:“原来是恩公唐承欢先生,失敬失敬!”唐承欢打趣道:“程少侠,你武功精进之余,连眼界也高了几层,同在一个客栈,连我也瞧不见啦。” 程在天道:“恩公这是哪里话?只是小弟眼力拙劣,才没瞧见你。”唐承欢又指着唐和、唐睦道:“这两位兄弟,你也见过了的。怎的不打个招呼?”程在天忙拱手辞谢:“小子无礼,怠慢了两位前辈,休怪休怪。”唐和、唐睦连声说不打紧。 唐承欢便邀程在天坐下吃饭。那偷盗的年轻人却和那老者蹑手蹑脚,偷偷地走了。程在天道:“三位慢用罢。我方刚大吃了一顿,此时再也吃不下啦。”唐承欢笑道:“我们三个也吃饱了。酒足饭饱,不如出去走走,疏通肠胃!”唐和、唐睦齐声称是:“堂主说得在理!”唐承欢对程在天道:“少侠,可否赏个面子,随我们出去走走?”程在天道:“恩公可太客气了!能跟恩公和两位兄弟同行,荣幸之至。” 他们几个收拾好东西,信步走到一大片旷野。唐承欢忽的跌坐在地上,喘出一口长气,叹道:“现今年纪大了,走几步也气喘,可不比青春年少时候啦。”程在天道:“恩公何必叹息?你盼的是青春年少,我却盼早日长成呢。”唐承欢道:“不,不。年轻多好,全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像我这个半老头子,连轻功都近乎忘了,如今出行纯靠竹鹊,已算是半个废人啦。” 程在天道:“用竹鹊代步,省时省力,不比轻功更好么?”唐承欢呵呵笑道:“省力倒是能省的,可说到省时么……”程在天连忙追问:“怎么?”唐承欢左右摇头:“如我这等三脚猫的轻功,自然不如竹鹊快啦。可你……”说时眼睛绽出光彩:“可你师承吕纯阳神仙一脉,轻功卓绝,想来要比本门的竹鹊还要快一大截才是。”唐和道:“到底有多大神通,尚未可知,但想来是不会差的。我倒想请少侠露几手,也好叫我长长见识。”唐睦也随声附和。唐承欢笑道:“你这下可没法推辞了。”程在天也笑道:“那我就献丑啦。” 唐承欢便让唐和从自己包袱里头掏出一只竹鹊。程在天看那竹鹊原本不小,但竟被多重折叠,显得小巧玲珑,不由得夸赞起它的机巧来。唐和把那竹鹊全然展开后,只见它双翅大如鹰鹫,比他以前所见的大了约有两倍。唐承欢、唐和、唐睦顺次骑上竹鹊,一按动机关,便飞了起来。唐承欢笑道:“这便叫做‘出其不意’!程少侠,我们怕快不过你,先行一步啦。” 程在天见他们顷刻之间,已飞出十丈开外,而天色又昏暗,正不知如何追赶。蓦然瞥见前方一点亮光,隔着十丈之远,仍是耀眼非常。于是急运轻功,循着那亮光追了上去。靠近时,才看见那是他们的竹鹊上燃起的灯火,搭在竹鹊的左翼上。唐和只顾招手挑衅:“你能追上来么?”这一句很快燃起了他的争强好胜之心,不顾背上背着包袱、悬着长剑,左足在地上猛一踏,舍命地去追赶。 他于自己的轻功,原已颇有心得,此刻全力紧追,功力更胜以往,眨几下眼便赶在了三人前头。唐承欢挥手催促:“快,再快些!”唐和忙用力驱动机关,“嘎吱”一声响,不消片刻又追上了他。他哪里甘居其后,使出自己轻功中究极的招数“乘气御龙”,一手前伸,一手画了一个圆,几乎便在同时腾跃而上,两个起落过去,他的身子又把那竹鹊的头挡住了。 他正得意之际,前方又浮现了数处亮光,点点宛若星火。眼看唐承欢等三人尚被甩在后头,他一来好奇,二来怕被他们赶上,便接着向前,朝前方的亮点飞去。眼看渐飞渐近,面前慢慢明晰,出现了无数飞鸟的影子,仔细看来,却又是唐门子弟用的竹鹊。 程在天看每只竹鹊上都站了三四个黑衣人,站得十分齐整;几只竹鹊也相互结成阵势,排列俨然。在最前头的竹鹊摹地掉转了头,来到了他跟前。那竹鹊上有个面相俊俏的男子,衣着绮绣,瞧着比程在天也大不过几岁,笑着说道:“少侠,好厉害的轻功!”一见程在天落地,他又急急催动机关,向下直落。 程在天见他紧追不舍,更燃起了满腔斗志,左足正要在地上一踏,再度跃起的时候,那男子停住竹鹊,叫道:“少侠,我在中原武林,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物,敢问尊姓大名?”程在天道:“在下免贵姓程,名在天。”那男子道:“你说免贵,那我也免贵好啦。我的名字是唐元平,家父就是现今的唐门门主唐德盛。” 程在天道:“原来如此!阁下名门之后,想来该是神威凛凛的模样,今日一见,却是风度儒雅。”唐元平笑道:“我不爱跟人比武打斗,那样稍一不慎,就要有人死伤,自己也未必便能幸免,图什么呢?还不如找个清风明月夜,邀上几个知交好友,驾着竹鹊逛几里路,吟几句诗,唱几首曲,悠游过活,岂不美哉?” 程在天听至此处,心中暗想:“他志趣高雅,超世而立,这个朋友,倒是值得一交。”嘴上却兀自说道:“但……但在下斗胆,有一句要问:如今乃是滔滔乱世,阁下能独善其身么?就算如此,玩乐之时,心中……心中不会有些愧疚么?”唐元平沉吟未答,前后两拨唐门子弟都驾着竹鹊落地,已来到他们两人跟前。 前面一拨人原本便和唐元平同行,此时也就不必行礼,只是恭敬地站着。后面一拨人,唐承欢、唐和、唐睦见着唐元平却是大出意料,诚惶诚恐地拱手作揖,似是犯了什么过错般,俯首帖耳,低声道:“属下不知少门主驾到,有失远迎。万望少门主恕罪!”唐元平面有愠色,道:“我又不是我爹,怎的这么怕我?” 唐承欢像是背书一样,马上回话:“身为唐门中人,理当对门主心存敬畏,像是伺候自己父亲一样伺候。少门主既是嫡出,又德能兼备,早晚也要执掌本门大权,莫说我唐承欢一个,也莫说我身边这两个兄弟,就是全门上下,也该对少门主敬畏才是。”唐元平道:“还好我今日没带知交好友来,倘若带了他们来,我瞧你们三个也免不了受一顿讥嘲白眼呢。” 唐承欢把头弯得更低:“既是少门主的知交好友,莫说讥嘲白眼,就是让我们三个做牛做马,我们也绝无怨言。”唐元平一扭头,把手一挥:“好了好了,多说扫兴。咱们再飞一阵罢。” 程在天想道:“这唐承欢和两位兄弟,按说平日也是豪爽大方的真汉子,怎的一见了他,即刻便成了低三下四的模样?”一时想得迷了,竟没听见唐元平说的话。唐元平又轻拍了他一下:“程兄弟,你可在思虑什么事情么?”程在天一愣,慢慢张口道:“少……少门主……我……” 唐元平道:“你又不是我唐门中人,何须这样叫?再说我也不喜欢。你叫我唐兄弟,叫我平哥,u看书 .ukansu.c也比这样叫好多啦。”程在天心下欢悦,当即叫了一声“平哥”。唐元平笑道:“还要再比比快么?”程在天道:“仁兄兴致正高,我当然乐意奉陪啦。” 话毕,唐元平便骑上了竹鹊,高喊了一声:“起!”空中便升起点点火光,数只竹鹊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越去越远。程在天笑了笑,等他们飞出了约莫数十丈,才再度使出那一式“乘气御龙”,循着火光而去。四五个起落过后,便又赶上了他们。 唐元平命众人在地上停了停,道:“我们飞得再远,眨几下眼他又赶在前头了,这样不是办法。你们诸位可有良策,能叫程兄弟赶不上?”唐承欢一只独眼转了几圈,说道:“托少门主的洪福,属下想到了一个主张。”程在天笑道:“你们商量这个,要我回避么?”唐承欢道:“少侠,回避倒是不必了。我这一主张,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也无妨,管保你干瞪眼着急,无计可施。” 唐元平笑道:“什么主张,这么厉害?”唐承欢道:“回禀少门主,我们有六只竹鹊,如今只需每只竹鹊走不同的方向,各自散去了,他的轻功再好,想要以一追六,不也是有心无力么?”唐元平拍手叫道:“妙计,实在是妙计!就依你的办。”程在天道:“那还比什么?我又不能切作六块,只好左奔右忙,追了这个又拦不住那个,认输算啦。” 唐元平道:“你看这样可否?我们仍旧各自散开,但每一队人只要被你追上了,便要认输,即刻落地,不能再动。这样你便有胜算啦。”程在天道:“好,我就勉力一试罢。” 第27章 先与壮侠飞(二) 唐元平带着两人上了竹鹊,笑道:“大家快散开罢!”当先启动机关,向着东北方向飞了起来。其他的唐门子弟也各自散去了。 程在天见唐元平是第一个走的,正要全力去追他,猛一看他已去远了,距自己近的还有两三个。于是不由分说,绕到最近的一只竹鹊之前,在它的翼上轻轻一拍。整只竹鹊上的人当即叹道:“输啦。输啦。”“还有什么话好说,下去罢。”便把竹鹊降到地上。程在天乘胜追击,又赶上了两只竹鹊,此时乍一看,天上只剩下稀疏的星光,闪烁跃动的火光却再也不见了。 他茫然四顾,原先的客栈早已不知所踪,而四周静悄悄的,没几个人影,只好仰望着天边苦笑:“他们早已走得远了,如今又四下昏暗,却哪里寻得着他们?倘若胡乱追出去,且不说未必能找到,怕连路途都全然忘了。”便挠头抓腮,再也不去追了。 他终于想道:“不如大大方方,认输算了。”但唐元平等人走远了,如今想找他们也难。借着微弱的星光,他先找着了唐承欢,说道:“恩公,我认输啦,你可否叫他们回来?”唐承欢笑道:“这有何难?我唐门弟子,彼此联络照应,当然有些手段。”命唐睦从包袱中取来一只千机匣,一按机关,匣中一块石头状的东西便擦着火花,顺风放射了出去,在高空划了一个长弧,方才炸裂开来,现出一个光彩绚丽的“唐”字。 程在天更加神奇,忙问:“这又叫做什么名堂?”唐承欢道:“这种东西名叫‘花火’,当今天下,唯我唐门能研制出来。本门中人一看见这个‘唐’字,便知同门必有要事,不消多久便到那‘唐’字底下聚合了。”程在天不禁好奇,又问道:“瞧来每只千机匣状貌都是大同小异,如何分辨出匣内放的东西呢?不怕万一出了差错么?”唐承欢笑道:“程少侠,这是本门机密,倘若说与你听,恐防你把这机密又透露出去,于本门可就有害无益了。”程在天道:“好罢!我也只是出于好奇,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天上那“唐”字越发黯淡,到了每一笔一划都尽数消匿时,唐元平和其余弟子便来到了他们身边。唐承欢拱手道:“禀告少门主,程少侠方才拱手认输了。恭贺少门主轻松得胜!”唐元平扭头对程在天道:“程兄弟,我们不过是借着天时,侥幸取胜,若是在光天白日,早就被你‘擒拿’住啦。” 程在天尚未答言,忽的身旁一阵猛风刮来,顷刻便把唐元平吓得不成人形。程在天如临大敌,急运步法闪开,这才去看那来人是谁:浓眉大眼,孔武有力,正是那丐帮长老石明义。这时唐承欢一声令下,四个唐门子弟早已列开阵势,各持一个千机匣把石明义四面围住。 石明义哈哈笑道:“原来是唐门的少门主和振威堂主,有客远来,你们就是这样相迎的么?”话毕,身后涌上来一大群丐帮弟子,人人把手中木杖在地上猛敲,放声大叫:“休要伤了石长老!” 唐元平缓过了气,便问唐承欢:“他是谁?是敌是友?”唐承欢道:“回禀少门主,此人乃是丐帮的护法长老,人称‘猫眼罗汉’石明义。他非敌非友,和我唐门本无瓜葛;但门主几个月前好言相劝,都被他断然拒绝了,门主老人家不大高兴,曾说过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石明义笑道:“独眼龙,你说这话倒像放屁!其一,唐德盛那老乌龟遣人来我丐帮……”唐承欢怒道:“你……你竟敢对门主不敬!”石明义接着说道:“遣人来我丐帮,无非是想售卖火药暗器。众所周知,我丐帮自上而下,连同帮主在内个个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那么多钱,来买你们的东西?其二,我当时说得分明,唐门的火药暗器好是好,但丐帮钱财不够,实在买不起。我七分是说,三分是求,不知道哪里让你们门主不舒心了?我瞧,他是买卖不成,少捞了一大笔钱,这才大动肝火。” 说完,又望着程在天道:“程兄弟,程大侠!你怎的和这伙人在一起?”程在天支吾道:“石大哥,这……”石明义道:“你如今不是唐门中人罢?”程在天道:“不是。”石明义道:“不是就对啦。他们的门主唐德盛,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老狐狸,门主尚且这样,下面的弟子就不用说了。你可要防着他们,不要真把他们当成了兄弟。” 唐元平轻声道:“石长老,晚辈想来,你和家父之间定是有些误会。”石明义冷笑道:“倘若真有误会,那这误会可大得很了。”唐元平道:“那就容晚辈来释疑解怨,如何?”喝令那四个弟子:“快把匣子收起来!”那四个弟子不敢不听,收了匣子,向后退开。 唐元平道:“晚辈赤诚相待,还望石长老不要生疑。”石明义哼了一声,道:“这才像个样子,至少比唐德盛好多啦。”程在天走到他身边,问道:“石大哥因何来到这里?”石明义道:“你来问我,我是但说无妨。要是对面那伙人来问,我还未必肯答呢。方才我看到许多星星眨眼,过后又瞧见唐门的接头暗号,料想定有要事发生,想过来瞧瞧;若有危难,我带了许多子弟过来,也能帮得上忙。谁想他们见了我,反当是仇人一样招呼,早知如此,我也懒得来了。”唐元平道:“石长老这是哪里的话?你的一番好意,晚辈感戴之至。” 石明义道:“不是俺老石空口说大话,我丐帮自立帮以来,素来扶危济困、仗义敢当,许多时候连报酬也是分文不取,哪像你爹贪财轻义?”唐元平脸上微红:“石长老对家父责以大义,不管他是否真有不是之处,晚辈都情愿替他受了这场责骂。”石明义叹道:“唉!长着一张巧嘴,却不知有没有长一颗好心。” 唐元平道:“石长老,贵帮和唐门有诸多误会嫌隙,依晚辈看来,都是来往不密的缘故。我们刚和程兄弟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不知长老可愿投身进来,大家也好增进些情谊?”程在天随声附和:“对,我们玩得可欢啦,不如石大哥也来玩玩。” 石明义道:“玩什么?”唐元平道:“我唐门子弟,轻功在江湖之中并不入流,石长老也是知道的;但靠着竹鹊,本门却挽回了不少面子,许多江湖上的好手,都追不上我唐门的竹鹊。石长老武功甚高,便请和程兄弟一道,和我们这几只竹鹊比比快慢,不知可否?”石明义慨然道:“好!就来玩一玩,怕他个鸟?”唐元平道:“那晚辈就有请了。” 石明义道:“此刻天色也太晚了,不如明日一早再来罢。”唐元平道:“那请石长老随我们来,找个客栈先共饮一杯,再到里头住上一夜,明日也好碰头。”石明义急忙摆手:“我这里兄弟众多,哪个客栈能安置得下?今晚暂且告辞,明日卯时再来此地相聚,也不打紧。”唐承欢冷哼了一声。唐元平道:“好,就依长老的。请长老和兄弟们慢走。” 石明义对程在天道:“兄弟,千万记着我说的话,时刻小心!”程在天道:“一定,一定。”石明义握了握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带着整群丐帮弟子走了。那群弟子走时仍旧用木杖击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经久不散,半晌方绝。 唐元平问唐承欢:“你瞧这个石长老,是个什么样的人?”唐承欢道:“少门主,依我的一只眼睛看来,他大体上是个坦荡汉子,只是有时多疑了些。”唐元平点头道:“你说的跟我想的,大体上也无异。明日咱们比试时,务必以礼相待,不要跟他力争。他若眼看快要惨败了,咱们也得让他三分,叫他输也输得好看些。”唐承欢道:“都听少门主的吩咐!” 唐元平对程在天道:“程兄弟,咱们不如去另找个客栈,再作打算罢。”程在天应道:“好。uu看书ww.uuansh ”他脑中回想起石明义的告诫,差点就要回绝;但看唐元平温文儒雅,如同城北徐公、傅粉何郎一般,身上竟有好几分周晨阳的影子,叫他莫名地想要亲近,终于一口应承了下来。 唐承欢道:“少门主,不瞒你说,我们兄弟三个,以及程兄弟都是从一个客栈出发到这里来的,不如回头去找,定能找到。”唐元平笑道:“我随性而至,任意东西,惟愿纵横万里,一去不回,何必再回头去找?”唐承欢道:“少门主说的是,说的是。”程在天也不由称赞:“仁兄性情旷达,真是可惊可叹!”唐元平笑道:“彼此彼此。你我素不相识,你又是孤身出行,却毫无猜疑畏怯的意思,仍旧谈笑自若,我不如你!” 两人笑谈了一阵,终于再度上路。唐元平等人驾竹鹊,程在天用轻功,刹那间便找着一处客栈,进去吃喝了一顿。 席间,唐元平问道:“程兄弟,不知你今年贵庚?”程在天道:“年方十八。”唐元平叹道:“青春韶华,着实叫人羡煞。我如今二十有三,算是成人啦,不似你这般自由自在。本门事务甚是琐碎,我也并无兴趣;但家父严相逼迫,把许多事务交由我打理,我纵使不情愿,也不敢公然违抗。” 程在天道:“少年有少年的趣味,壮年也有壮年的乐事,仁兄何必叹息?”唐元平笑道:“不错!我在此岁数,得享成家之福,每日能和贤妻卿卿我我,倒也快意。”程在天道:“莫非仁兄已有家室?”唐元平落落大方,答道:“正是。你猜是谁?是那五毒教的‘朱蝎王’周采莲!” 第27章 先与壮侠飞(三) 程在天惊道:“素闻唐门和五毒教互为死敌,仁兄这样做法……岂不是多有不便?”唐元平笑道:“一往情深,有什么别的法子?我把其中故事说与你听,你想听么?”程在天道:“当然想听。” 唐元平猛呼了一口气,娓娓道来:“三年前,在我唐门的藏经阁里,闯进了一个盗贼。我唐门素以火药、暗器见长,藏经阁这等重地,自然暗藏无数的机关,多少年来,有不少一流的好手想来偷盗经书,都中了机关,不是被擒就是被杀了。天知道她是怎么毫发无损地闯进来的? “说来也巧,那时我正好想去藏经阁看书,到了门边,听见了丝丝响动,料想是进了窃贼,便躲在门后,偷窥里面的动静。只见里面有个黑衣人,戴着头巾,急切地在翻阅经书。我见她面容姣好,立时便知道她是个女子。再看她手里拿着的,乃是我唐门的入门武学《问山经》。 “我心里十分好奇:这《问山经》虽是本门百年以前的武术名家——唐问山前辈所作,但教的都是浅薄粗陋的基本功,她为何不偷别的经书,偏偏要偷这一本?谁想她这时察觉了我,一时惊怕,手碰到了书柜上的机关,整个藏经阁登时燃起一大股浓烟,把她迷晕了。 “我等到那浓烟散去了,再走上前去,揭开了她的头巾来看:她只有二十岁上下,长得那叫沉鱼落雁。我环顾四周,生怕家父来了,要置她于死地,但家父几乎每日都会带着几大高手,来藏经阁看一遍,想到此处,更叫我忧心如焚。我只好偷偷取来解药,喂她吃了,一心想着等她醒来便催她快走。 “她醒来时,先是一怔;看我手里还拿着半瓶解药,才知道是我把她救醒的。以她的武功,本可以一击将我致死,但她却不敢抬眼看我,口里只是说着谢恩的话,口音也不纯正。 “我问她:‘为什么你别的经书不拿,偏要拿这本《问山经》?’她吃惊极了,张口反问道:‘我……我拿的不是《开山经》么?’她的口音有些怪异,不像是纯正的汉人,我跟她谈了好久,才明白其中原委。原来她是五毒教的朱蝎王,名叫周采莲,虽则学过汉语,却学得不精。她此次奉教主之命,潜入我唐家堡的藏经阁,用意乃在盗取本门的《开山经》,拿回五毒教中研制火药暗器,将来和本门一决雌雄。孰料‘开’字与‘问’字字形相近,她又不能分辨,拿了这本《问山经》便想要潜逃。 “我听到此处,禁不住捧腹笑了出声。她也羞涩地笑了,于是我们竟尽情聊了起来。言谈之中,我才知道她年已二十二岁,比我还大着两岁。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见倾心,又何须理会岁数?家父等人到来时,想要杀了她,我执意不肯,家父只好把她囚禁在本门的‘生死狱’中。我自此又去探狱,又去送饭,自然而然地日久生情了。我又苦劝了家父数十次,他到了最后拗不过,便允准了我俩的婚事。” 程在天仔细听完,想到此前周大哥和大嫂的悲凉境遇,又想到如今这对有情人成了眷属,叹道:“唐大哥真是有福之人!”唐元平笑道:“说得我也累啦,咱们都去就寝罢。明日卯时,还要去跟石长老碰面。”程在天和唐承欢等人都道:“是。”上楼各自挑了房间,自去安睡不提。 到得第二日一早,唐和、唐睦便来敲门,把程在天唤醒,大家便一伙出发了。到了相约之地,石明义却早已带着一众弟子,等候多时。 唐元平拱手道:“石长老久等了!”石明义呵呵笑道:“叫化们早出晚归惯了,来早些有什么相干?程兄弟,你跟姓石的叫化一队么?”程在天道:“跟石大哥一队,深表荣幸。” 石明义道:“这个游戏怎么玩法?”唐元平道:“说来也挺简单。我们有六只竹鹊,你们有两个人,我们骑竹鹊,你们用轻功追。但每只竹鹊只要被你们追上了,便要认输,即刻落地,不能再动。到了最后,你们若能追上六只竹鹊,便算你们赢;若追不上,便算我们赢啦。” 石明义盯着程在天,叫道:“赔本买卖,赔本买卖!”唐承欢道:“你俩的轻功纵横天下,要追上我们那是易如反掌,哪里赔本了?”石明义道:“独眼龙,你是说得轻巧!你们的竹鹊来如风,去如电,俺老石是见识过的。我们两人又不会分身,两个要来追六个,算来算去也不划算。” 唐元平道:“石长老且莫先下定论。昨晚夜深时,程兄弟一人便赶上了三只竹鹊呢。”石明义道:“他拜了当世高人为师,不足为奇。我轻功平常之极,要追三只竹鹊,岂不是难上加难?”唐元平笑道:“可如今万里晴明,两位有天时之便;石长老又绝顶聪明,倘若想出来一两个良策,胜负仍旧未能预料呢。”石明义连连抚掌:“你倒是会说!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俺老石也不能再推脱啦。程兄弟,我俩先走开了,计议一下。” 程在天跟他走出了七八丈远,问道:“石大哥可想到了什么妙计?”石明义道:“嘿嘿,妙计可想不出,‘奸计’倒有一条。”程在天笑道:“什么奸计?”石明义道:“你可会一边运轻功,一边点穴?”程在天道:“轻功和点穴我都会,但运轻功时又点人穴位,却是从未试过。”石明义道:“没试过也不打紧,今日便可以试试啦。他们说的是只要赶上了便算赢,我们点了他们的穴,再赶在他们前头,不也算赢么?”程在天噗嗤一笑:“不错,这也算我们赢了。” 石明义道:“每只竹鹊的两翼之间,站着的那个人便是操纵机关的。你点了这个人的穴位,竹鹊便飞不动,往下直坠,但身边的人自会接过机关,不必担心。你趁竹鹊上的人慌乱时,早就绕到了他们前头,这便是胜了一只竹鹊。你再……” 程在天忍不住问道:“石大哥,他们往下坠时,万一没有按住机关,岂不危险?”石明义反问道:“你依旧担心他们安危,是不是?”程在天道:“正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怕就是有人死伤了。”石明义笑道:“这也是我把它叫‘奸计’的原因。咱们虽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有害人之意,还是踏踏实实地去比试罢。只是你的轻功优胜于我,到时要先去追那些走得快的,走得慢的交给俺老石。”程在天抚掌称善。 两人计议已定,便回到原处。石明义先让手下弟子在原地静候。程在天对唐元平道:“我们商量好啦。”唐元平道:“好!各位弟兄,等我号令一下,u看书 .uukashcm 大家伙便即刻散开。”唐承欢等人齐声答应,各自上了竹鹊。 便听唐元平喊了一声:“起!”六只竹鹊登时便升上天去,各自飞走。程在天见唐元平的竹鹊飞得最远,咬紧牙关,猛地追了上去。追至中途,猛地一拐,绕到了另一竹鹊前头,笑道:“下去罢!”那竹鹊上的人垂头丧气,只好缓缓降落在地。程在天见此时目力所及,只剩下唐元平的竹鹊,便全力地去追赶。 再说石明义进展如何。原来他在比试之前,早就暗运轻功,等到唐元平喊出声来,他早已偷了半步,很快赶上了两只竹鹊。再向前追赶最近的两只竹鹊时,只觉越追越远,眼看这两只竹鹊就要逃之夭夭。 但这两只竹鹊上的人听了唐元平的指令,暗暗议论:“我们走出了大老远,让他三分,他也追不上了,不如给他留些脸面。”于是,两只竹鹊不约而同,都减缓了。石明义借此时机,奋起直追,此消彼长之间,竟把那两只竹鹊都赶上了。这时他终于脸红气喘,只好站在地上歇息。 追了一圈,复又一圈,程在天终于和唐元平所在的竹鹊擦身而过,在它的翼上轻轻一推。唐元平和程在天落到地上,飒爽笑道:“我们几个输啦。但其他兄弟定能逃走,叫你们两个抓不住。” 谁知不久后,天上又陆续现出花火来,前前后后,共有五次,都是一个“负”字。唐元平万分无奈:“全都输啦!”命手下取来千机匣,施关发机,在空中划出了第五个“负”字。不过须臾,唐门子弟全都聚了上来,个个面露惭色,知道自己输了。 第28章 群丐为国兴大义(一) 唐元平对着程在天和石明义说道:“愿赌服输,今日的确是比不过二位了。”石明义笑道:“这场比试挺有意思!” 唐元平道:“二位,今日要旨不是在争胜负上,是在增进情谊上。石长老,本门和贵帮原先有些争端,这个不假;但晚辈也是诚心诚意,想要化敌为友,请长老明鉴。”石明义哈哈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程兄弟,少门主这是有意相让,我们才得以取胜,你知道么?” 程在天“啊”的一声,说不出话。石明义道:“我去追其中两只竹鹊时,明明已相差千里万里,但我奋力追去,却见它们越飞越慢,不是礼让,却是什么?这两只竹鹊是这样,我猜其它的竹鹊也是这样。这大半便是唐少门主的美意了。”程在天这才恍然大悟,对唐元平道:“多谢少门主美意。” 唐元平道:“客气啦。来,咱们如今去共饮一杯,席间谈笑罢。”石明义道:“我这里少说也有上百个兄弟,这酒钱……”话只说到一半,正是要等他开口。唐元平果然接道:“这个容易,何必挂在心上?酒肉饭菜,我付全款便是了。”石明义、程在天都道:“这也太叫少门主破费了!”话都说得万分动情,只是一个真心,一个假意。唐元平道:“不是我夸嘴,花这么一点小钱,何足挂齿!只要各家兄弟们吃得高兴,那便值了。”石明义、程在天又推辞了一番,这才领受唐元平的好意。 于是大家伙儿再去挑了个宽大的客栈,占了十多桌酒席,大吃大喝,相谈甚欢。 石明义和唐元平、唐承欢、程在天一桌,吃到中途,满斟了一杯酒,起身说道:“叫化们,今日这顿酒菜,全是这位唐门的少门主请客。咱们这一百多个叫化,都来敬他一杯!”便要把酒递到唐元平手上。 那一百来个叫化听了,欢呼涌动,齐刷刷地起身向唐元平敬酒。唐元平道:“众家兄弟不必这般客气,请坐请坐……”却见那一百来人兀自站着,不肯坐下。 石明义笑道:“叫化们虽是粗人,可也多少懂些礼义,既然受了恩惠,怎能不向主人家道谢?少门主不满满地喝上一杯,他们哪敢坐下?”唐元平满脸窘迫,摇手推辞:“晚辈武功差,酒量也差,怕闻了几下酒味,就醉过去啦。”程在天暗想:“莫非他也没修习过多少内功,竟连一杯酒也耐受不住?” 石明义道:“少门主这就谦虚过头了,江湖侠客,喝一两杯酒,有什么要紧?”再三用言语来撺掇鼓动。唐承欢道:“少门主,你若不愿喝这杯酒,我独眼龙可以代劳。”唐元平道:“算啦。既是石长老和丐帮兄弟一片盛情,我再推却,或是找人代喝,就算无礼之举了。我就喝了这一杯罢。”接过那杯酒,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那百来个叫化看他喝完,也便个个坐下了。 唐承欢见他甫一喝完,两边脸颊便泛起了大圈的红晕,忙道:“少门主,没事罢?”唐元平笑道:“我没事!大家接着吃喝。”程在天见他酒醉之下,仍能神智不乱、仪容端庄,并无一毫丑态,暗暗称奇。 其余唐门弟子平日大酒大肉惯了,喝酒如同喝水;丐帮的老小叫化们近来缺衣少食,便似一群饿狼般,更是饮啖兼人,不在话下。 程在天眼见众人如此,满腔豪情也不自主地往上涌。他本不会饮酒,但借着一身刚强浑厚的内力之助,一连喝了五杯;用杯不尽兴,又换了大碗来喝;碗仍嫌太小,到了最后干脆便端着酒埕,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群豪见了,无不骇然失色,交头接耳,都说此生未尝见过如此海量的人物。 唐元平按捺不住,问道:“程兄弟,你酒量这样了得,已到了千杯不醉的境地,似乎非常人能及,家父说过,大抵只有学过精深内功的人,方有这等功力。莫非你……”石明义笑道:“不错,他的确身负世间绝学,我早时见他真气充盈,便料到啦。” 唐元平道:“不知尊师是江湖上哪位前辈?”程在天道:“是当世秋雁真人,人称‘秋雁无声’的就是她。”唐元平道:“原来是‘天下四君’里头的秋雁真人,这便难怪了!家父往常闲谈时,对这‘四君’也多有提起,还说‘这四人之能,极天际地,不要说对付一伙江湖豪客,便是百万大军合围之下,也能安然而退,就连本门神妙的火药暗器,怕也伤不着他们毫毛。’你既是秋雁真人的高徒,何止千杯不醉,只怕渡江涉海、吞云吐雾的本事都有呢。”说得程在天满脸窘迫:“仁兄这话,着实捧杀小弟了。师父的修为我万不能及,她虽把毕生绝学倾囊相授,怎奈我天性愚笨,能学到一丁半点,也算万幸了。” 唐元平道:“程家兄弟过谦了。你如此高才,将来作何打算?”程在天道:“我原想要去投西川军,振卫西南边陲,谁知参军之事未成,却遇着了一些波折。”石明义道:“什么波折?说来也好叫俺们听听。”程在天脸红耳赤,缓缓张口:“近来官军广设练武场,只要上场与人比武,胜了五场的就能入军籍……” 石明义道:“这个俺老石早知道啦。”唐元平道:“这消息传得广,我也有所耳闻。”程在天脸上红热不退,接道:“但我上场比武时,只胜了一场,有个叫刘校尉的便说我不用比了,带着我到了他的豪宅……”石明义笑道:“嘿嘿,他一个校尉哪来的豪宅?定是从黎民百姓处搜刮来的,错不了。”唐承欢道:“你一时一刻不抢嘴会死么?”石明义呵呵大笑,也不动怒。 程在天道:“我也觉着是这样。他府内有数不完的珍宝,连木椅都是檀木、楠木。他唤我坐到一张楠木椅子上,这才讲明了本意:他想我到他家去,伺候他饮食起居,白日里坐一桌吃饭,夜里……”石明义笑道:“夜里躺一张床睡觉么?”程在天满面通红,道:“不错。” 石明义道:“我丐帮弟兄,不都是这样过活的么?要是你能讨他高兴,每天清闲自在、衣食无忧,不是很值么?”程在天道:“石大哥有所不知,他此前便玩弄过无数男女,过后腻了,就即刻把他们杀掉,七年以来,不知杀了多少男男女女。”唐元平道:“原来也是个禽兽!那你当时怎么应付的?”程在天道:“我只得出手,把他连同几个侍卫制住了。可我下不了杀手,他趁我不防,挺剑想要刺我,幸好有内功护体,把他的剑反弹了回去,刺死了他。” 石明义道:“那几个侍卫呢?正所谓‘斩草除根’,不能再把他们放了。”程在天道:“我的确把他们放了。”石明义拍了拍大腿:“他们若去告状,说你杀人,带了大军来捉拿你,如何是好?”程在天道:“一切正如石大哥所料。他们走后,又去引了一个姓马的将军,带着一百多个军士前来,不仅说我杀了刘校尉,还诬我私用皇家的木料,想要谋反。” 唐元平叹道:“人心难测。”石明义道:“程兄弟,你这人也忒好心。依我说的,早早地了结了这几个杂草,岂不是好?事已至此,你最终又是怎么做的?”程在天道:“我再也忍不住,抽剑出来跟他们拼命,最后把他们一百多个都杀了。”唐元平道:“真是可悲可叹!”石明义则拍手叫好:“杀得好!俺老石虽恨这些狗狼官兵,但要以一敌百,uu看书 .uuash.cm 未必能有十成胜算,没想到你却做到了。” 唐元平嘿然不语,最后终于道出心中疑虑:“你是要从军的人,如今却杀了一个将军、一个校尉,连带还有一百多个军士,倘若一有不慎,叫西川军其他的人知道了,岂不麻烦?”石明义叫道:“有什么麻烦处?我们这些走江湖的,单凭自己的道义行事,对错又无须他人来评判?程兄弟,那群龟孙子敢再来寻你麻烦,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时便走,怕他个球?” 程在天道:“我不怕。我不过是想,我实在不适宜进西川军啦。”石明义道:“归根到底,你是盼着上阵杀敌,是不是?”程在天道:“不错。”石明义道:“你想上阵杀敌,未必就要去参军。西川军乱七八糟的,去他作甚?” 程在天正愁从军之事,他毕竟手刃了百余西川将士,心里纷乱,一想到自己杀的百来人纵使百般不是,但拱卫边陲大概也有他们几分功劳。自己如此这般,算是杀了于国用功的将士,如今事已做出,歉疚不已,再去投西川军,岂不是难为情极了?如今听石明义说出这番话,忙问是何意思。 石明义道:“不瞒你说,我丐帮虽是江湖帮派,却也有为国卖力的志愿。方今天下大乱,边关吃紧,我看西川军饭桶太多,未必能有胜算。我丐帮帮众千千万万,早就想聚合一枝人马,跟南诏国斗上一斗,你这一说,倒又叫我想起来这件事了。你随我们同去,和从军征战,也相差无几啦。你的武艺又高,由你做领头的,众位兄弟们也必定心服口服。”那百来个丐帮弟子叫道:“服,服!” 第28章 群丐为国兴大义(二) 唐元平道:“恕我直言,这主意好是好,却有一些疑虑……”程在天道:“我也有,不过请仁兄先说罢。”唐元平道:“其一,丐帮的兄弟,自然也是武艺不凡,但打仗时非同儿戏,既要排演战阵,又要讲究兵法,哪有这么容易?其二,不打仗时,还要操练兵士、打理粮草等等,也不是轻松的事情。其三,西川军镇守边关多年,我们贸贸然到了那边去,西川军会信得过我们,饶我们出关杀敌么?”程在天道:“唐大哥所言,正和我想的大略相同。” 石明义笑道:“你们两个都怕了,是不是?第一,我丐帮子弟,一个少说也能对付三四个官军,加之原本便会许多阵法,比起实打实的官军,丝毫也不逊色。至于兵法,嘿嘿,俺老石脑子亮光,我瞧也未必会输给那几个酒肉将军。 “第二,操练军士,我们就权当是练武一般来练,有何不可?唯有粮草有些棘手,这事且先搁下,等我回去见着高长老,再慢慢想法子筹集。 ”第三,倘若西川军信得我们过,那便再好不过;倘若不信,我们便自己出关去,何必理会他们?”程在天问道:“他们若把边关紧闭,怎么出得关去?”石明义脸上堆着坏笑,望着唐元平:“这个便要仰赖少门主了。若少门主肯大方发些竹鹊给我们,我们想要自己出关,也便易如反掌啦。” 唐元平道:“既是为国效力,我唐门定当全力资助。莫说给竹鹊,就是筹集粮草,也交给我唐门去办就是了。就连我唐门子弟,也要踊跃加入义军之中,跟丐帮兄弟们同生死、共进退呢。”石明义笑道:“少门主说得好,真是十分义气!但少门主还没说到要紧之处呢。” 唐元平道:“什么要紧之处?”石明义道:“最要紧的,当然是你唐门的独门火药和暗器啦。这些东西,量他南诏的小鬼们也没见过,尝到一两次滋味后,还不哭爹喊娘?这么一来,既减少了兄弟们的死伤,又能大增气势,一举两得。”唐元平道:“要用火药暗器,却要看家父的意思,我自当跟他好好商议。” 程在天和唐元平初听之时,均想石明义所说的如同天方夜谭,但是细想之下,却也未必不可。他们两个正当年少,意气风发,对人世争斗虽不热心,但驰骋疆场、报国杀敌,却是义不容辞。 两人也曾想要去投西川军,但在见识了西川军的龌蹉不堪后,便冷了一片报国之心。此时石明义大胆提出来这个主张,又复燃了两人的素志,如何不喜?程在天想到了后头,终于拍手叫好,唐元平也随着称许起来。 石明义见这两位终于没了异议,开怀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少门主带路,咱们先随少门主去唐家堡,面见门主,亲口说明此事,也显得更有诚意。”唐元平自无不允。 丐帮弟子素来清贫,毫无财货,唐元平知道父亲唐德盛贪财,只好自己花钱,备好了大箱大箱的见面礼,交丐帮弟子手中,待见面时再呈送唐德盛。丐帮弟子个个称谢不提。丐帮弟子没竹鹊可用,又要拿着见面礼,轻功不好施展,唐元平见了过意不去,又令唐门中人个个用脚慢走,叫化们心中越发感激。 两队人马,就这样走走停停,歇了一晚,次日又早起赶路,又走了两三个时辰才到了唐家堡前。 程在天仔细一看,堡前依旧是朱漆大门,尺寸却比振威堂的大了许多,匾额上是三个遒劲的颜体“唐家堡”。 门前还盘踞着一只羊身人面的饕餮石雕,怒张血盆大口,栩栩如生。他忍不住问道:“饕餮是凶兽,为何偏要摆它?”唐元平道:“以前历代门主在位时,都未曾摆过饕餮。家父继任后,才改成饕餮的。他说喜欢这种神兽,我们也不敢过问。”程在天道:“令尊真是眼光独到,志趣和历代门主都不同。” 唐元平面露微笑,在门上轻敲一下,门便“咚咚”地开了,对面仍是四个身穿黑衣、头戴素银面具的人,一见唐元平,便低头拱手道:“恭迎少门主大驾归来!”唐元平道:“四位兄弟不必多礼,我有要事和爹爹相商,快让开一条路,让我们进去。” 那四人却依旧挡路,说道:“少门主和本门弟子进去,自然无妨。但少门主身后这群叫化……”石明义笑道:“叫化又怎么了?叫化便不能进么?”唐元平道:“四位兄弟,这是我结识的丐帮石长老,后面是他的手下,这位是程兄弟,都是自家人,不必拦阻。你们要是再拦,等我跟爹一告状,你们就有罪受了。”那四人一听,身子一震,便退开了。 整个唐家堡有若迷宫一般,道路众多,条条盘曲,光线又暗,直转得人头晕眼花。每隔一段路又有一处大门,每处大门又有四人把守,唐元平仍旧连劝带吓,才使他们一一让开了路。唐元平道:“别看路多得很,要是走到错路上去,迷了路不要紧,只怕还会中了机关,被箭射、烟熏、火药炸呢。”唬得大家都心惊胆战。 再走了好长一段路,进了最后一扇门,这才进了一处大殿之中。看这大殿,真是瑶台琼室、雕梁画栋,比刘校尉的豪宅还要富丽堂皇十倍。 大殿正北的金漆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两耳垂肩,龙睛凤颈,穿一身华丽的锦衣,纵使鬓发半白,也难掩王霸之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鲢鱼阔嘴,俗话说‘嘴大难遮’,他嘴内残损的唇齿清晰可辨,看着叫人恶心。 石明义见过了他几次,但这次再度相逢,还是一阵反胃,一时竟忘了让手下弟子呈上见面大礼。 程在天想道:“这个人一定是唐德盛没跑啦。”果不其然,唐元平上前道:“爹,丐帮石长老拜见,有事相求,孩儿带了他们来。”又指着程在天道:“这位名叫程在天,是我近几日认识的好兄弟。”唐德盛半睁着眼,道:“好啦。石明义,你来有什么事情要求老夫?” 石明义忙叫弟子们呈上一箱箱大礼,交到唐德盛身旁四个护卫手中。唐德盛命那四个护卫开了箱,自己睁眼一看,暗暗叫好,张开大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合上了。只见他云淡风轻地道:“你说罢。”石明义道:“禀告门主,uu看书uuansu我丐帮的兄弟们想出关去对付南诏军,为国出力。无奈武器不精,求门主给些火药暗器,兄弟们好用来阵前杀敌。” 石明义清楚唐德盛平素为人,正怕他不予准许,谁想他很快应道:“我唐某人虽然素无德行,但能为国事操劳,却是在所不辞。各类火药暗器所需的数目,你但说无妨。”石明义暗想:“你这老狐狸竟这么爽快,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上前一揖,说道:“多谢门主!” 石明义对唐门的火药暗器,并不全然认得,唐元平带他到军械库,把其中的各门各类跟他解说了一番,又徐徐商议,这才定调:共要千机匣二十个,其中装有“暴雨梨花钉”的八个,“洛城飞花”的四个,“烽烟迷魂弹”的四个,“含沙射影”的四个。另要大的竹鹊五十只,一只能载八人。唐德盛毫无异议,一挥手便把这些尽数交付了。 石明义命人把二十个千机匣用黑色麻袋装好了,连声道谢,才出门离去。唐承欢、唐和、唐睦教会了丐帮弟子驱使竹鹊之法,大家便慢慢地依次上了竹鹊,翩然飞走。 程在天和石明义、唐元平、唐承欢上了一只竹鹊。唐承欢道:“少门主,一只竹鹊能载八人,再唤四个上来罢。”唐元平笑道:“好!都是兄弟手足,不该有什么尊卑之分。石长老,我这边叫两个弟兄,你这边也叫两个弟兄上来罢。”石明义飞快地答应:“多谢少门主!” 唐元平把唐和、唐睦叫了上来,石明义也叫了一高一矮两个弟子上来。唐承欢亲自驾控竹鹊,很快竹鹊便离地升起。 第28章 群丐为国兴大义(三) 唐元平问那两个一高一矮的叫化道:“两位兄弟,尊姓大名?”那高的叫化答道:“俺叫李昌隆。”那矮的答道:“俺叫李富盛。”石明义笑道:“这两位‘昌盛双雄’是我丐帮的奇人异士,会耍不少花样。来,露一手让几位瞧瞧!” 李昌隆和李富盛应道:“是!”李昌隆先动了手,只见他把手里的木杖高高举起,随着一声大喝,便把木杖塞进了口中,推了几下,竟把那长约三尺的木杖活生生吞了下去。程在天和四个唐门中人都尖叫起来。 叫声未毕,又听李富盛冷笑道:“哥哥,你只会吞没毒的,我却会吞有毒的!”猛地从袋里掏出一条蛇,头呈三角,尾粗而短,口中长着两颗尖利的牙,正是毒蛇无疑。众人尚在吃惊,李富盛早把那毒蛇连头到尾吞了。 程在天咋舌道:“两位真是神人!”唐元平也道:“如此神通,真是罕有!敢问两位,吞木杖、吞毒蛇的诀窍是什么?”李昌隆道:“不能说,我弟弟不许我说。”李富盛道:“不能说,我哥哥不许我说。”程在天和唐元平相视一笑,便不再问。 八个人言笑晏晏,不一会便飞出了唐家堡。等后面的人都陆续来齐了,石明义道:“俺叫化们去过了唐家堡,这次要请唐门的兄弟们和程兄弟来我丐帮的君山总舵看看啦。”众人自然说好。 石明义便自己来掌控竹鹊,飞了不久,天色又暗,大家便收拾各种包袱器物,住了一宿,次日再启程,到了傍晚时分,才飞到了一座峰顶上。 空中烟水苍茫,四周都是美妙的湖水。程在天左右张望,如同置身仙境般,忽的心念一动,想道:“要是梅梅也在,我和她在这仙山共舞一场,真是死也值了。”如是想着,双眼也慢慢朦胧起来。 正在迷醉之时,那群丐却高声叫了起来,好不扫兴。只听他们口中说着同样的三个字:“参见高长老!”石明义看他仍旧一愣一愣的,推了推他,说道:“程兄弟,这位便是本帮的传功长老高大富,在本帮之中,除帮主外,便数他最大了。”说完才指了指对面傲立着的山羊胡子老人。这老人周围簇拥着数以百计的群丐,却不能把他遮挡住,高低映衬之下,反更显出他的峻拔雄伟。 程在天揉眼一看,便想道:“这位老前辈端的有英雄气概!”唐元平先上前作揖,说道:“在下唐门少门主唐元平,久仰高长老大名,今日一见,真是惊世的老英雄,老当益壮。”高大富端起酒葫芦,大喝了一口,道:“原来是唐门的少门主,却这样风度翩翩!叫化们穷极了,没有像样的酒菜招待,还望少门主莫怪。” 程在天等其余唐门弟子也一一行过礼,便上前拱手道:“高长老好。”高大富又端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是何人?”石明义道:“这位小兄弟叫程在天,他是秋雁真人的弟子,我认识他也有些时候啦。”高大富一怔,问道:“小兄弟,这可是真的?你果真是秋雁真人的弟子?”程在天道:“不错。” 高大富疏狂地一笑,示意群丐散开,忽的叫道:“你空口无凭,显露些本事让老夫瞧瞧罢!”把酒葫芦往地一扔,波的一声,推出两掌,向程在天直击而去。 石明义叫道:“高老头,程兄弟远来是客,不要鲁莽!”高大富嘿嘿笑道:“你不用管!他要真是秋雁真人的弟子,又怎会怕我?”程在天听了,牙根一咬,也推出两掌,两人的掌劲相互冲击,高大富初时尚能力压程在天的掌力,但他的掌力却如洪水决堤,势不可挡,勉力撑了少刻,终于支持不住,你进我退之间,已被逼退了一尺之远。 高大富脸色煞白:“他的力道如此浑厚,已有相当的火候,隐隐已在唐烈之上;只是不知招式如何。无论怎样,当世之中,不是‘天下四君子’,也难教出这样的徒弟了。”石明义看在眼里,叫道:“高老头,你年纪大啦,快些撤去内劲罢。程兄弟,你看顾一下老人家,莫伤着了高长老。” 高大富却如倔驴般,依旧强运内力来相抗,倒是程在天听了,先把内力尽数卸去。但如此一来,对面高大富的掌力便再无阻挡,凶暴地向他逼来。石明义见势危急,凌空击出两掌,把高大富的掌力引开,撞到了湖水之上,溅起了无数水花。 高大富收了掌劲,笑道:“秋雁真人的大名,果非虚传!程少侠,你能有如许功力,也不枉了她一番教导。”程在天站稳后,说道:“高长老谬赞了,晚辈是仗着年轻,才勉强胜出。”众人除了石明义外,见了这场比拼,无不惊骇万分,此时见他们二人停手罢战,才放了心。 石明义道:“高老头,我带着程兄弟和这些唐门义士上山,是有要事和你谈论。”高大富道:“你说!”石明义道:“近日听程兄弟讲故事,我才想起来这件事。我丐帮帮众听说南诏屡次进犯,杀戮百姓、抢劫钱财,真是人人气愤,早就想亲自杀出边关,也好让他们领教领教叫化爷们的厉害。我现今得唐少门主之助,带回了许多火药暗器,又有程兄弟这样的高手,万事俱备,只差没回来挑选一群兄弟啦。但这件不是寻常小事,故而还要和高老头商量商量。” 高大富听了,也不应声,大喊道:“叫化们,你们可愿意到西南去抗击南诏,为国家拼命流血?”数百群丐异口同声叫道:“愿意!” 看他们这种情状,实在是气势如虹,像极了那些能征善战的朝廷军队。 程在天看群情如此激昂,贴耳对唐元平道:“真想不到丐帮之中,人人都是义士。”唐元平笑道:“那我交朋友算是交对啦。”群丐声音落处,又听高大富道:“老石,你这算盘里头不精细,少算了几样东西!” 石明义道:“少算了什么?”高大富道:“你千算万算,怎么没想到筹措粮草的难处?”石明义憨厚笑道:“这……这事有些少难办,我这不是上来跟高老头商量了么?”唐元平挺身而出,说道:“石长老,晚辈来之前便说过,粮草之事,不妨交由我唐门来办,怎的忘了?” 石明义一拍脑瓜子,笑道:“对,对!不知道少门主有什么良策?”唐元平道:“不是晚辈自夸,我家有良田万顷,加上同宗同族所有的,就更难计数了。我回唐家堡时,已令人准备粮草,装好便用最大的竹鹊运到君山脚下,这一次运来的,足够四百人支用五个月啦。到了快用尽时,即刻回去再取,不消几日便又能运到。” 群丐听了,都抚掌称善。高大富道:“少门主如此筹划,的确是好。但时至今日,怎的还没送到?”唐元平道:“高长老稍安勿躁。封装粮草,本来就要费些功夫,更何况从唐家堡到君山,路远日久,或许运粮的兄弟们走了弯路,也未可知。”程在天见唐元平说话不急不慢、有理有据,更加钦佩。 高大富命群丐端来水酒,又切了好几块野猪肉,大家席地而坐,吃喝了一顿。唐门子弟吃山珍海味惯了,如今只能喝淡酒、生吃猪肉,连一粒米也吃不到,只好挠头苦笑。反观群丐,个个吃喝得津津有味。 吃喝完了,又闲聊了一会儿,便有几个叫化来报:“禀告高长老,石长老,山下有一群黑衣人,驾着竹鹊飞上来了。”石明义笑道:“嘿嘿,果然到了!”忙叫群丐分立两侧,以便迎接来客。 原本这君山之顶就不算空阔,等那群黑衣人陆续上来后,更显挤逼。那群黑衣人拜见了唐元平和高大富、石明义、唐承欢,正想说明来意,石明义笑道:“一个字都不必说啦。你们的少门主说得够清楚明白了。” 高大富等粮草都交付齐了,笑道:“如今人全来齐啦,不如都来说说:谁要去那抗击南诏的义军?”程在天抢先说了声“我”,但自己的声音不大,随即便被群丐的叫声淹没。 石明义等众人静了下来,才说道:“初时我和唐少门主计议过了,丐帮共选出三百人,唐门选出一百人,另选一百人输送粮草、军械。u看书uukanh.om你们若是都来了,这可乱了计划。”谁想在场的群丐都不肯相让,个个争先恐后,最后一发叫道:“二位长老,兄弟们都想去!”唐元平、唐承欢知道许多手下弟子留恋往日富足的生活,不愿流血拼命,只有十来个报了名,都羞赧无比。 高大富走到石明义身边,道:“你自作主张,事先不跟老夫说定,如今一问之下,叫化们个个想要去,如何是好?瞧他们这态势,不许其中一个去,他们都不肯罢休了。”石明义忙问唐元平:“少门主,可否多运些粮草?叫化们都想要去,这么一来,多出了两百人。”唐元平道:“在场的丐帮兄弟,可有五百人?”石明义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目。” 唐元平无奈笑道:“那就对啦。说来惭愧,我手下弟兄们难舍富贵,只有十来个人肯去。既然如此,对敌的主力,全由贵帮兄弟们充当好啦。五百弟子,四百个组成军队,另选一百人,由我那十来个兄弟带头输送粮草、军械,如何?”石明义道:“好,就听少门主的意思办。”又跟高大富说了。高大富气他行事自主,不事先征询自己的意见,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计议已定,唐元平、唐承欢领头,带着十来个唐门弟子、近百个叫化回去再运了一次粮草上山来。其余的唐门中人,都被唐元平遣送回唐家堡去了。 粮草清点完了,群丐欢声动地,人人耀威、个个逞勇,恨不能即刻便冲到沙场上,痛击南诏军。程在天心里由衷地道:“他们衣衫褴褛、浑身发臭,又有何妨?这才是世间的真汉子、伟丈夫!” 第29章 3伏南诏扬威(一) 过了几日,等到一应事项都齐备了,石明义提议道:“兄弟们,如今再不出征,更待何时?”大家都一齐答应。 高大富却道:“老石,你把我这五百个精干手下都抽走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石明义笑道:“你去找刘、张两位长老罢。若找不着他们两位,还能去各处分舵‘抽壮丁’,谁敢不听你的号令?” 高大富哼了声,没有理他。石明义又道:“高长老,帮主隐居之时,把帮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悉数交你裁决,正是因为你功夫又高,手段又好,能瞧清楚大局。俺老石粗人一个,刘、张两个长老武功又平常,怎及得上你十分之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免牵挂帮内弟兄的安危,但只要想到有高长老在,我这颗心就安于……稳什么石……” 程在天和唐元平脱口而出:“安于泰山,稳如磐石。”石明义一阵憨笑:“是,没错。到底是读书人会说。”高大富也被他逗笑了:“你的心意,老夫也清楚啦。你安心地去罢,帮内事务,有我掌舵,又有刘、张两个聪明人协助,出不了什么岔子。” 高大富命叫化们杀牛宰羊,又犒劳了这五百义士一顿。这牛肉羊肉一半是叫化所得,一半是行善助人的赏赐,众叫化在地上生起火,炙烤得熟了,用手抓着便吃。 唐承欢和那十来个手下是唐门中的粗豪人物,如此进食,倒也无妨;程在天和唐元平却文雅惯了,经高、石两位长老半劝半逼,方才用手抓肉来吃。石明义道:“嘿嘿,水酒就先不喝了,免得路上难忍。”众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了这一顿,石明义猛拍大腿,道:“哎呀!还有一件事,我这时才想起。我们这支义军,还要挂个帅旗。但该挂什么旗号呢?”唐元平道:“依我看,程兄弟功夫罕有敌手,就挂个‘程’字怎么样?”石明义叫道:“好!”那五百义士愣了一愣,很快也叫道:“好!”原来,他们均知高大富是武林之中一流的人物,而程在天跟他比拼内力时,人人都看得出来前者稳占了上风。以如此本领的人领头,大家也都心服口服了。 唐元平便让唐和、唐睦去集市挑了上好的布料,赶制旗帜,不消半个时辰便制成了。程在天看见这面旗帜上大大的“程”字,心生陶醉,那一刻间,仿若自己就是神威凛凛、勇冠三军的大元帅一样。 只听那五百壮士不约而同地叫道:“程元帅!”他得意地笑了笑,又敛容正色道:“各位弟兄们,我虽挂‘元帅’之名,却不曾领军打仗,军中事体,不敢自专,到时还要跟唐少门主、石长老、唐承欢恩公斟酌。各位兄弟若是见我犯了什么过错,也可当面地说,我有错必定会改。”在场的见他谦让有礼,曾无半分倨傲之态,都觉得心里稳当了许多。 唐元平道:“唐某既成了大帅属下,以后就不该再‘少门主,少门主’地叫啦。”石明义和唐承欢也道:“少门主说得不错。”程在天脑瓜里左想右想,开口道:“既然如此,唐少门主封为左将军,石长老封为右将军,各领一半兵马;唐承欢恩公封为军师,怎么样?”唐元平和石明义均无异议。 唐承欢道:“禀元帅,我唐承欢一个脑袋未必顶用,眼看昌隆、富盛两位兄弟也是机灵的人物,请把他们两个也拜为军师。”程在天道:“好,就依你所说。”唐承欢、李昌隆、李富盛一同拜谢。程在天见唐和、唐睦对自家火药暗器十分娴熟,又把这两人拜为“武库令”,掌管火药暗器。环顾众人,又在人从中找出了唐诵豪,封作“管粮官”,打理粮草。 诸事已毕,石明义嘿嘿笑道:“元帅,兄弟们都等不及了,传令出发罢。”程在天道:“好,左右将军,领军出发!”石明义和唐元平应道:“是!”大队人马便挥别了高大富,驾着竹鹊走了。地上生起的火尚未熄灭,火光和雾气混在一起,朦朦胧胧,高大富望着这五百壮士远去的背影,望得出了神,许久才独自下山而去。 走了几个时辰,不少人都累了,姑且停下歇脚。程在天对石明义、唐元平道:“此处不知是什么地界,不如派个兄弟去问问。”石明义笑道:“这事容易,不劳元帅费心!”即时吩咐手下去问:原来大家伙一晃就到了戎州。再问起有无战事之类的话,对方众口一词,都答道:“没有,连血都不见一滴呢。”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具体情状:南诏前一阵曾来侵扰,却被节度使高骈提兵遣将,斩杀了数千之众,人人丢魄丧胆,至今不敢来犯。 程在天沉思了一刻,叹道:“想不到高骈领兵打仗,倒有一套。唉,唉!”石明义、唐元平见他听知捷报却面无喜色,反而连声价叹息,忙问他有何疑虑。他几次欲要开口,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是回道:“没什么,我只是奇怪罢了。西川军多行不轨,按说对敌之时应该一战即溃才对,谁知竟有这样的本事。”石明义道:“嘿嘿,南诏蛮子既不敢来,俺们自己出去打他们罢。”那五百壮士喊声雷动,个个说好。程在天道:“众位兄弟都有这个主张,正合我意。” 五百来人再赶一程路,到了边关。程在天让石明义、唐元平勒住人马,往关上看,只见:汤池铁城、军容严整,无怪乎南诏军会大败亏输。程在天道:“此处守关将士叫人好生敬佩,不如向守将问声好,一来略表敬意,二来请他开关放我们出去。”石明义道:“这事容易。”见李富盛口齿伶俐,便派他去。 李富盛刚来到关前,正想张口,不料一个守门的兵士喝道:“你们这伙臭叫化,纠集数百之众来到此处,想要造反么?”李富盛赔笑道:“两位军爷息怒,我们几个都是安分的良民,哪敢造反?”另一个兵士又喝道:“你啰嗦什么?还是爽快地说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干?” 李富盛见他们全都面凶气横,只好低声下气地道:“不瞒军爷,你们胆气过人,将军也必定是带兵有方,我们这群叫化都很仰慕他,想见上他一面,表一表敬意,没有别的想法。”那两个兵士同时问道:“可有什么礼送?”李富盛面呈难色,道:“没有。” 那两个兵士喝道:“臭烘烘的臭乞丐,快快滚开,莫挡着军爷的眼睛!”“走走走,我们将军是何等样人,你们也配见么?”李富盛无奈之极,又道:“军爷,不许我们见将军不打紧,可否放我们出关?” 一个兵士呵呵笑道:“这便对了。你们分明是奸细,刺探完了军情就想过去通报南诏军。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发一声喝,周围的兵士也围拢过来。 李富盛见他们人多,忙退回了自家兄弟队中,说知情况。石明义怒道:“没想到这伙军汉这么不讲理!兄弟们,丐帮不是软柿子,如今便上去揍他们一顿!”丐帮弟子大多随声附和,而十来个唐门弟子却寂然无声。唐元平对程在天道:“主帅,他们无礼,我们却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程在天道:“你说的是。众位兄弟不要动手,整顿好手中竹鹊,咱们飞过关去。” 眼看那群军汉围了上来,石明义叫道:“程……元帅,我们人多势众,还怕他们不成?”程在天道:“无论怕与不怕,我们都不该动手。他们毕竟击退过南诏军,都是有功之士,做的事情正和我们一样,我们何苦同室操戈?” 石明义听不懂“同室操戈”是什么意思,但对他所说大意,却也明白,只好叫道:“众弟兄,都听主帅的话!”那五百来人不再多言,一个个上了竹鹊,uu看书 .ukanshu只等程在天一声令下,就可升空飞走。那群军汉寡难胜众,也不敢苦苦相逼,只是站着吆喝,却不过来。 程在天循例和石明义、唐元平等人登上了一只竹鹊,叫道:“走!”一按机关,当先升起数丈,很快越过城墙,出了关去。那五百壮士一愣,很快也一个接一个驾使竹鹊飞出关外去了。城楼上的人哪里见过这等景象,都看得呆了,来不及问他们的底细,也尚未张弓搭箭,那数十只飞鸟般的机器早已远去了,只落得瞠目结舌。 程在天领着这五百来人在空中翱翔不久,忽见前方平地上有无数营帐,连绵不绝,帐外有着数不清的兵士,喧声连天。程在天道:“大家不要焦急,先看清楚是不是南诏军。”再靠近了些,数内有人认出对面旗帜,叫道:“这的确是南诏军没错了!”石明义嘿嘿笑道:“程……元帅,擒贼先擒王,俺老石说的不错罢?”程在天道:“不错!各位兄弟,到了冲杀时,能抓住敌军将校就先抓了,再管其他。”大家都点头说是。看看越来越近了,眼前敌军愈来愈清晰,而敌军也有人察觉了他们。 程在天豪情万丈,抽出背上的宝剑,叫道:“杀!”这一声里附着纯阳内力,分外雄浑激昂,那五百来人也燃起了熊熊斗志,齐叫道:“杀!” 程在天当先从竹鹊上跃了下去,甫一落地,顷刻间便手握那把纯阳宝剑杀入南诏军中。南诏人素来信奉神佛,见这个少年从天而降,有若天神,哪里敢有什么动作?被他提着纯阳宝剑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于两丈开外击杀了成群的兵众。 第29章 3伏南诏扬威(二) 那五百来人随后落地,见程在天如此神勇,把竹鹊委弃在地,也大声呼喝着杀入敌阵。南诏军猝逢大敌,不及抵挡,被冲得七零八落,不成阵仗。 石明义望见近处有敌方旗帜,旗帜下那人穿着异于旁人,笑道:“小兵走了不相干,带头的还想溜么?”手起一杖,凌空打翻了几个敌军,便径奔那人而去。南诏军一时溃不成军,将士无心恋战,只顾到处奔逃,那旗帜下的将尉在乱军之中奔走不及,被石明义大手一抓,生擒活捉了。其他的人见了,也争相效仿,看见将尉便抓。 这时南诏军慢慢拼凑好阵势,后军排了大群的弓箭手,想要攒射,却惊觉己方数名将尉落入敌手,只能徒然瞪眼。唐元平对程在天道:“敌军出动了弓箭手,不宜久战。咱们挟持住这些将尉,快快走罢!”程在天道:“你说的有理!”便吩咐石明义、唐元平收齐人马,火速后撤。 那五百之众杀入了南诏中军之内,正在兴头上,又再大杀了一场,这才听令退后。程在天道:“大家快上竹鹊,上了便走!”南诏军追到三丈外,却不敢再进,也不敢放箭,眼睁睁看着那五百来人挟持着己方将尉,驾着奇怪的机械飞走了。 程在天带着那五百义士飞到关前,逾墙而过。 这一次,只听城楼上的将官叫道:“各位壮士!本将军不晓得约束手下,之前多有冒犯。你等破阵擒敌,劳苦功高,我李开疆除了死守城关,却再无他用,不及你们。姓李的敬你们一杯。”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程在天隐约看那将官的脸:刀疤、箭疮遍布,神情却坚韧而又庄严,显是饱历战阵的老将军,叫人肃然起敬。他看得动容了,眼看大队人马已越过了城墙那头,忽的说道:“各位兄弟,咱们回头去见见这位老将军罢。”石明义道:“不怕他设下诡计,要害我们么?”程在天道:“不怕,这位将军又不是高骈。再说,倘若他真有什么诡计,我们也能即刻把他擒住啦。” 于是大家掉转“鹊”头,落在了城墙上。 那老将军笑道:“过了我的城关,还是舍不得我,要回头来见我么?也罢也罢,你们主帅是谁?我李开疆再请他共饮一杯。”命军士满斟了两杯酒,一杯自己接着,一杯递了出去。程在天正想去接,石明义道:“小心有毒!”李开疆笑道:“你怕有毒,那我多敬一杯!”两手各端一只酒杯,恰好把两只杯的酒都同时喝干了,便猛地往地上一摔,两只酒杯同时碎开了花。 石明义笑道:“好,爽快!我石明义佩服。”李开疆也笑道:“行军打仗,哪有不爽快的道理?还要像儿女谈情一样,扭扭捏捏么?”程在天道:“我们此前不问将军的意旨,就越墙过去,特来赔罪。”李开疆笑道:“同是一心为国,何必计较其它?来来来,诸位义士刚刚得胜班师,都来吃顿庆功宴。”程在天道:“各位兄弟,快谢将军。”那五百来人叫道:“谢过将军!” 李开疆命人大摆宴席,务必好酒好肉地招待他们。那五百来人,把抓来的几个敌军将尉,都交给李开疆关押了,便慷慨赴宴。席间不免攀谈起来,李开疆问及他们的来历,又问起他们所乘竹鹊、火药暗器的备细,他们也都一一说了。 末了,李开疆叹道:“这些东西如此机巧,要是能用来对付乱民,官军也不至于一败涂地。”程在天问道:“官军一败涂地了?不知将军所言何事?”李开疆道:“南北分隔,你们不知道这事,也是情理之中。王仙芝和黄巢聚众造反,已有数年之久,起于濮州,如今聚起了数十万大军,纵横江淮河汉,震荡了半个大唐。唉,都是各处节度使镇压不力,又疑忌万端,以致屡战屡败,才到了今天这地步。” 程在天和唐元平见他越说情绪越是低落,都惋惜不已。唐承欢却道:“将军何必忧烦?晚些时候,到我唐门买火药暗器去,管教上了战场所向无敌。”李开疆道:“竹鹊我见识过了,至于火药暗器是否像你说的那么有用,那就不得而知了。”程在天道:“将军既不信,我们出去再战一场,将军远远地看就知道啦。”那五百来人刚刚斩敌破阵,士气正盛,高声叫好。李开疆道:“诸位义士才胜不久,定然累了,且先缓口气,明日再去。”左劝又劝,安排他们先去歇了一夜。 第二日,程在天便又带着众弟兄请战。李开疆请每人各饮了一杯,道:“放心去罢,本将军自领大军在后,一旦有危,我也杀入敌阵,救你们出来。”喝令大开城门,领着潮水般的兵马出了城。程在天道:“走!”这五百来人便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 程在天走了一程,凝眉一想,停下来道:“咱们人多物少,要使火药暗器,不必全数出动。大部分弟兄先在此处停下,只派一小队弟兄出发,这队弟兄,务必都听两位武库令指示。”石明义道:“这可怪了!咱们先用火药暗器,把他们弄得大乱,趁乱再去大杀一番,不是更好么?” 唐元平道:“我大概推出元帅的意思啦。第一,南诏吃过了亏,此次必有防备,我们人多反而走不快,倘若他们乱箭射来,相当危险。第二,我们虽有五百号人,惯使火药暗器的却不多,我想元帅心中已有所属了。”程在天笑道:“不错,这次正想劳烦唐门的兄弟一行,他们火药暗器用得醇熟,走也走得快些。”那十来个唐门子弟都叫道:“万死不辞!” 于是唐和、唐睦计议了一阵,取了十只千机匣,其中装有“暴雨梨花钉”的四个,“洛城飞花”的四个,“狼烟迷魂弹”的两个;再选出了八个唐门子弟,连同他们两个在内,共计十人,分坐三只竹鹊。程在天毫无异议,最后才道:“十位弟兄小心,快去快回!”那十个人道:“是!”驾上竹鹊,头也不回地便去了。程在天等人自和李开疆汇合,来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处观望。 只见那十人一声不响,如电般飞到了南诏军跟前,骤然之间,两只竹鹊上,八个人同时启动了千机匣。 南诏军还未叫苦,只见这边有无数根银钉,如飞蝗般射来,所到之处,连人带甲都被穿了个透;那边又传来无数声炸响,数以百计的人被炸得粉碎。 南诏军中,前军、中军都死伤无数,唯独后军堪堪稳住,集结了大队弓箭手,眼看就要一阵乱射。唐和、唐睦忙按手中机关,“烽烟迷魂弹”便呼啸而出,霎时敌军阵前升起阵阵浓烟,不仅使得敌军目不能视,还呛得他们连连咳嗽。唐和、唐睦发声喊,这十个人便一起高飞远遁了。 这边程在天和李开疆等人见了,连声价喝彩。等那十个人回来,大家便并作一支人马,高奏凯歌进城去了。南诏军追到城外,叫骂了好一阵,无可奈何,才悻悻回营。 李开疆大大犒赏了这十个人,又叹唐门的火药暗器果真厉害。程在天和石明义、唐元平商量:而今已战了两场,第一场中,许多丐帮弟子虽会操弄竹鹊,但始终有些不惯,头晕脑胀;第二场又耗去了许多火药暗器,所剩无几,而南诏军痛定思痛,今后袭敌,恐怕不易,于是定下主张:暂不出战,在城中先住三两日。 不出两日,有人报称:有四个伙夫模样的人,来到关外叫阵。石明义笑道:“什么伙夫,敢来这里捋虎须?”率先登上城楼去看:那四个人服色与寻常的汉人百姓无异,身穿粗麻衣服,粗言秽语全往城上骂。此时程在天也上了楼,只听城外那四个人叫道:“南诏四杰郭昌、李大冲、司马轩、钟梁全数在此!”“龟孙子们躲进了城里,没人敢和爷爷交手么?”“哈哈!无胆鼠辈!你们这座破城,早晚要归我南诏所有!” 程在天听见“钟梁”二字,忙轮番向那四个人望去,隐约看见其中有个汉子,手舞烂银枪,的确就是钟梁。他雪耻心切,正想跳下城去,跟钟梁较量一下。石明义却道:“要打这四个杂鱼,何必程兄弟出手?我下去便是!”纵身一跳,uu看书.uukansh便稳稳当当地落到那四人跟前,脚跟也没抖半下。 那四人情知道来者不善,虽则见他轻功了得,每人已有三分畏惧,却都装作没事人似的,一同打个眼色,便各自抄起兵器向石明义攻去。程在天看那钟梁仍旧是使烂银枪,身边三人两个使刀、一个使棒,只推钟梁上前,他们三个只在旁侧助攻。 钟梁握着烂银枪,几次想要探到石明义身前,谁想他内劲轻轻一动,手中木杖还未触到钟梁的烂银枪,便把钟梁连人带枪震开了。 钟梁一急,叫道:“你们三个,不晓得绕到他四周么?前后夹击,他便防不了!”石明义呵呵大笑,任他们移转身位,自己只是立在垓心不动。 眼看左右有两把刀急速砍来,只见他一杖击在左边刀上,用上巧力一拖,那刀竟飞到了右侧,跟右边的刀一撞,两把刀都断落于地。这时身前长枪和身后那大棒也如期送至,只见他把木杖一扔,双掌运劲,猛地一发难,长枪和大棒竟不再听主人的使唤,碰在一起。这烂银枪尤为尖利,刺的方位又恰到好处,正正刺入了大棒之中,从头直穿到尾。 钟梁叫道:“上!”两掌相叠,要去击他心窝。石明义不敢怠慢,也用掌来挡,但仍旧只出一只手掌。那三个人知道钟梁不能取胜,匆匆爬了起来,各出双掌,搭在钟梁背上。 程在天见石明义脸上冒汗,想道:“这四人若单个出手,连石长老的身也近不了;但是四人同时发功,跟石长老比拼内力,却是胜负难料了。”心中甚是忧急,便要下去助战。 第29章 3伏南诏扬威(三) 这时在石明义背后,不知何时竟闪出来一个僧人。 那僧人虎背熊腰,倒像个武僧模样,不知为何有七分面熟。只见他手提一把无名长剑,剑尖抵在眉心,口里念念有词,大约是在念诵佛经。又听他的声音极低极沉,却如同水牛一般,低沉之中又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程在天听了不久,立时耳鸣眼花,运起内功才勉强站定,周围的兵士一个个早已耳膜出血,掩着耳朵惨呼。石明义原本尚能应付,如今全身却愈来愈软,立显败象,被钟梁推后了数尺。 程在天心慌失色,急运指劲,想凌空先点住那四人的穴道,却听那僧人笑道:“不自量力!”程在天不理他,连着点了十多下,但自己的无形指力每次激出,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作用。 他救人心切,飞快跃下。此时石明义却口吐鲜血,喷了钟梁一脸,再也无力支撑,摔倒在地。钟梁十分难堪,只顾去擦自己的脸。其余三人仍旧暗运掌力,想要取石明义的性命。 那僧人却笑道:“罢了!他原先本可以了结你们,却没下狠手,已然放你们一马了。你们如此行事,白白辱没了我的名声。”那三个人道:“是,弟子知错。”便不敢动。 程在天压住怒气,问道:“敢问高僧为何要纵容弟子,出手伤人?”那僧人双手合十,举着剑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奉南诏国主之命,带这四个不成器的弟子来到城下,原意不过是为国立威,为了做下这个大功德,误伤了些人,却也难免。”石明义挣扎着爬起,怒道:“故意伤人,还叫‘大功德’么?” 那僧人道:“施主此言差矣!小僧有一言,可供施主静听。现今南诏国主明睿神武,又笃信佛法,正是天命所归,当为万民之贤主。反观大唐天子荒淫不检,眼看江山社稷就要断送,你等又何苦为他出力?不如早早献关请降,归顺南诏,非但能赏钱赐爵,子孙后代更可安享万世太平,善莫大焉。”石明义识字不多,不明其意,听得直挠头。 程在天道:“高僧所言,似是而非。不论大唐天子如何,百姓却属无辜,贵国兴兵犯境,杀戮生民,罪孽深重,又何来‘功德’一说?”那僧人道:“欲行大功德,须有小牺牲。小施主着意的是眼前之对错,我南诏国主所想,却是万世之祸福,不知二者孰轻孰重?我瞧小施主气息沉稳,似有精深内功,何不趁早归顺南诏?他日勋荣,必不在小僧之下。”程在天道:“高僧要战无妨,想来劝降,却是白费口舌。” 那僧人道:“好!年纪不大,胆气不小。小僧便来试试你的功力。”左手拿剑,右手舒舒缓缓地推出了一掌。原来这僧人素来自傲,如今看似慢如蜗牛地出掌,叫人有充足的闲暇做好防备,既让人觉得礼让,又尽显大宗师身份。 程在天见那僧人只出一掌,也用单手去接,两人便在两三丈外对掌。他的纯阳内力自掌心倾泻出去后,着处仍旧丝毫不露缝隙;而对面的掌力却如同缕缕轻烟,难以捉摸,在正面迎战之余,似乎尚有数缕向外逸出,上蹿下跳,慢慢向自己袭来。 他大觉凶险,却又想到对方正面的掌力如此虚无缥缈,自己撤劲闪躲,似乎无碍,于是一面急运起轻功,一面慢慢收回掌力,忽而人影一晃,闪到了右边去。 这时李开疆、唐元平等也走上楼来,先是看见兵士受伤,便已着忙;其后有人发觉石明义身受重伤,驾着竹鹊下去助战,下到离地一丈高处,也被无名的劲力震得摇摆不定,越发胆怯,再听李开疆道:“这妖僧神通广大,不要下去,更不要近他身。”大家便只好在楼上观战,只见那僧人出掌虽慢,却远占上风,看得焦急万分,又无一计可施。 那僧人不依不饶,也不再讲究礼让,重重拍出一掌,这下手一前伸,掌力便带着一股旋风,打到了程在天身前一尺处。程在天心里叫声不好,哪敢使劲硬接?只好狼狈窜逃。那僧人又连击了三掌,既快又猛,呼哧生风,追得程在天直往后退,到得最后,两人已各自走出了六丈上下。 那僧人笑道:“原以为小施主身上有惊人的本事,看来也只是到此为止。”程在天心里对这僧人颇为忌惮,但又未敢言败,想到自己若拱手认负了,南诏军声势复壮,到时兵临城下,势难相抗。于是硬着头皮说道:“高僧之所以能胜我,乃是先发制人之故。若让我先出掌,高僧却未必能接得住。”那僧人呵呵笑道:“真有此事?且让你先出招。”程在天道:“多谢高僧!” 他这次全神贯注,只管运劲,把肺腑间的气息也用得几近衰竭。眼看再无他力可运,当机立断,把全身内力都聚在右掌之上,击出了空前强猛的一掌。那僧人漫不经心地出掌接过,一时之间,未分高下。 程在天想道:“这僧人好生奇怪!他的掌力若有若无,然而我的一跟他的相撞,却无力再进,反被他悄然地消减去了。”程在天此前并未跟这等高人交过手,此时遇此大敌,焉得不怕,未几脸色都变了。 那僧人见他变色,忽的劲力一转,掌心透出了实打实的力道。原来这僧人起初不与硬拼,却用神妙手法来潜藏内力,只是着意于弱化他的掌力,宛如以水滴石,虽可保必胜,进效却极是缓慢;此时这一着化虚为实,正是看中了对面渐渐不支,要以硬功取胜。 程在天只觉面前有十万大山压将过来,这一下再难对付,连气也透不了一口。正当他再无良策,只剩困兽一搏时,那僧人却惊叫了一声,摹地收劲,这下被程在天的掌力反噬,胸前受了重重一击,吐出好几口血来。 程在天不明所以,那僧人却毫不在意,只是问道:“小施主,你和我……你和白谷主是何关系?”程在天十分奇怪,回道:“什么白谷主?白胜雪老前辈么?”那僧人道:“不错,正是此人。”程在天随口接道:“我是他亲戚也好,朋友也罢,和你又有何关系?”那僧人道:“你身上明明白白地有他六十年内力,你若跟他过从不密,他又凭何传功给你?” 程在天心中一凛:“这僧人一眼就看了出来。既然如此,我还是据实以告罢,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于是答道:“我跟他非亲非故,只是一次偶然相见,他看我一沾酒水,即刻便醉,趁我醉时便把毕生功力传了给我。”那僧人自言自语:“怪哉!怪哉!” 程在天道:“高僧也认识白老前辈?”那僧人手下使棒的弟子道:“无知小儿,实在可笑!俺师父俗姓白,名叫白如云……”钟梁喝道:“住嘴!你敢对师父直呼其名,这不是对师父不敬么?”那僧人却笑道:“无妨。白如云是俗家姓名,于我而言,有何意义?今后但说无妨,并无不敬之说。”程在天惊道:“白胜雪,白如云……高僧莫非与他是亲生兄弟?”那僧人呵呵笑道:“白胜雪是白如云的大哥,却跟小僧再无因缘。小僧法号福镜,如今枉居南诏国师。” 程在天想道:“难怪他甚是眼熟,uu看书 .uukanshu 原来竟和白谷主是兄弟!”福镜亦自盘算:“我本可立于不败之地,谁知这一分心,倒被他废去了一半功力!不如借故先远遁了,保命要紧。”于是强作镇定,仍旧双手合十,举剑点在眉心,闭目说道:“阿弥陀佛!今日一战,是小施主赢了。小僧回去精练几年,那时再来讨教。”说完,那四个弟子便搀扶着他,往回直走。 程在天忽的想起一事,叫道:“钟梁!可敢与我再比比剑法?”钟梁回头道:“少侠之能,今非昔比,钟梁何必自取其辱?”程在天问道:“你是汉人,何必为南诏卖命,侵我边界、杀我百姓?”钟梁笑道:“各为其主罢了!“ 程在天又道:“你先时依附吐蕃宗提赞王子,如今却替南诏出力,可谓反复无常。”钟梁道:“你知道什么?不是我反复无常,是宗提赞喜怒无常,重用了我一阵,又晾到一边。我改投南诏国后,国主万般器重,把我们兄弟,四个汉人封为‘南诏四杰’,赏侯赐爵,更让我们四个向福镜大师学艺,学来许多一流武功。你说,替这样的明君贤主卖命,值是不值?在下告辞!”匆匆赶上,和福镜等人走了。 石明义忍住伤痛,向城楼上叫道:“今番南诏又败了!”楼上登时大声响应,城上城下,呼声震天。 李开疆道:“多亏程少侠和诸位义士,我戎州才得以三退南诏。来人,带石长老去疗治,等他伤好,大家再痛饮五百大杯!”霎时城门顿开,大队人马迎接程在天、石明义入城后,便有人送石明义疗伤去了。程在天却仍旧心有余悸。 第30章 知君劳顿愿相随 (一) 众人见石明义伤入肺腑,一时不宜庆功,等军中大夫开完药方,一发都去床前探视。 石明义说话甚是费力,勉强挤出一句话:“南诏……蛮子还来过么?”来人应道:“南诏蛮子被大打怕了,再没来过。”石明义嘴露淡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大家寻问大夫,知道他性命无虞,只是务必卧床静养三两月方得痊愈,方始松了一口气。 程在天放下心来,当晚吃了点饭,找个幽僻之地练功。起初尚好,及至一运纯阳内力,顷刻间便觉全身经脉逆行,这处酸、那处疼,走了几步,却像软脚蟹般,立脚不稳,身子歪歪斜斜的。 他不免心有疑窦:“我近来也没吃什么怪东西,怎会成了这个样子?若说是今日跟白如云相拼的缘故,虽说得过去,但为何当时不酸不疼,到了如今才发作?”用力回想,依着秋雁子教的“回气归元大法”,把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都缓缓运行了一遍。虽能从头直走到尾,亦能从尾逆行到头,气血却始终凝滞难前,全身酸痛一丝未减。 他叫苦不出,只是想道:“对了,师父说过‘回春手’乃是世间最为高明的点穴手法,各种内伤外伤,均能治好,倘若我学得一招半式,大概也能免受此次困厄了。可她千传百传,唯独没有将这‘回春手’的绝技传予我,却是为何?”他心下烦乱,此时哪里还有练功的心思,只想回到住处休息。但这次连用轻功也比往日逊色了大半,比来时多费了半个时辰不止。 他睡了一觉,希冀着明日一醒,全身的毛病便好。谁知不睡则已,睡醒时连爬都爬不起了,吃了大一惊,失声大叫。唐元平闻声赶来,问道:“程兄弟,怎的了?”程在天道:“我手脚不听使唤,睡醒后便无力起身了。”唐元平听了,再也不顾什么礼仪,破门而入,正见他瘫软在床上,四肢抽搐,神色极是难受。 唐元平忙去把他扶起,问道:“为何会这样?”程在天道:“我猜是和福镜和尚那一战牵动了全身内力,以致于此。”唐元平道:“我扶着你,咱们走他几脚路,没准就好啦。”程在天浅笑道:“好,你定要扶稳了,我如今像棵无根的草,‘弱不禁风’着呢。”唐元平道:“放心好啦,你只管往前迈步。” 程在天脚根发麻,叫道:“死便死罢!”狠狠向前踏出了右脚,这一下痛若钻心,咬牙忍住了,再踏出左脚。初时疼痛难忍,慢慢走出了厅堂后,便和缓了大半,却仍旧无法自己行走。唐元平愁眉苦脸,扶他去见大夫。唐承欢等人也围了上来,屏息听大夫言语。 大夫面色阴郁,说出一番话来:“他这怪病,似乎根在骨髓,虽不至于伤及性命,却也无从根治,即令是扁鹊卢医,也难下手施救。恕老夫学浅,从未见过这种病症,你等还是另觅良医罢。”唐承欢听他说罢,猛地吐出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地吐在他的脸颊上,骂道:“都是你们这些庸医不学无术,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我独眼龙原有一对眼珠,而今只剩一个,也是跟你一样的庸医所致。你不要走,先纳命来!”唐元平喝道:“不得无礼!”让大夫拾掇东西先走。 大夫临走时说道:“或许他将养一年半载,自己好了也说不定。只是切记:不要让他随便动气,大伤肝肺。唉,唉!”摇头去了。唐承欢怒犹未消,朝他走的方向又狠狠吐了一下唾沫。 唐元平不死心,到戎州城中找遍了名医,却仍旧一筹莫展。程在天苦笑道:“莫非我就此成了废人?走路要人挽、起床要人扶,比死了更难受。”唐元平道:“贤弟切勿懊丧,你若不嫌弃,我甘愿伺候你饮食起居,直到你病好那一日。” 程在天道:“使不得!你是唐家少爷、他日唐门的门主,这样的粗碎活儿,怎能叫你来干?”唐元平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唯是我亲自来照顾你,才得安心。”程在天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据小弟看来,花钱请个仆人……”唐元平道:“仆人也未必能有我细心。何况主仆之间,哪能有你我亲近?”好说歹说,劝得他服了,果真便照料起他来,每日如常。 程在天心里虽十分感激,但见自己染此怪疾,时时处处都要麻烦唐元平动手操劳,终归有些怏怏不乐。熬过了十天半个月,他自感有所好转,除了行走尚难自如外,周身痛感早已不如前时剧烈,便执意要自食其力,谢绝了唐元平的好意。 每日他无甚要事可做,修炼内功又时常剧痛,唯有轻功可练。练了一段日子,虽然力不从心,飞得不如往前快,手脚毕竟娴熟了很多。轻功练得累了,他忽而转了性子,又读起诗书来,一读到疑惑、顿悟、大悲、大喜处,便和唐元平切磋琢磨,一同探究。他以此陶情养性,有时也暂忘了身上的困苦。 转眼到了寒冬腊月,天凝地闭、折胶堕指。他在屋内闷得发慌,强支病体,想出去修炼“雁过无影”轻功,出一身汗,以此压惊驱寒。其余人等,一个也没叫上,自以为独享了一种“独钓寒江雪”的雅趣。孰料他飞了不久,关节却并不舒张,反倒绷得更紧,再用劲时,脚上便钻心地痛,想道:“季候不佳,倘若我再逆时而为,病情怕要更重了。”但此番他是一人一剑,别无他人相伴,唯有把那纯阳剑当作拐杖般用,一瘸一拐地往回踱步。 那戎州历来罕有下雪,但毕竟时值寒冬,百花凋残,他慢慢行至中途,树上的花固然是一朵也无,地上却长着一大丛荒草,竟有刚出生的娃娃那般高。他心下一动,想道:“天寒若此,这些草犹有生机,实在可敬。”吃力地把左足一迈,不想去踏那些荒草。岂料你不惹它,它来惹你,那草丛中沙沙一响,蹿出来一只红猿来,张牙舞爪地往他头上猛扑。 他猝然遇见这种状况,下意识地叫出了“啊”的一声,把头向右扭开。这红猿方位偏了,干脆便狠狠咬了他左肩一口,落地之时,程在天已是鲜血淋漓。 他痛得几欲昏厥,勉强抬起右手上的剑,全身却有气无力,剑影和自己的身影晃得一样厉害。那红猿怪叫一声,又斜向上扑来。他竭力把剑来挡,剑虽锋利无比,人却力难缚鸡,那红猿又皮糙肉厚,一时阻挡不住,门户洞开,被那红猿抓住衣襟,张嘴便咬,幸得他这衣衫结实、布料精美,片刻间不能咬开。 他胸口十分难受,那一瞬猛地想道:“我再不肖,uu看书ww.uuanshu.om 总不能死在这孽畜之手,最少也要拼个同归于尽。”再也不顾周身的痛楚,强运内力,拼命挥剑一斩,那红猿登时身首异处,两块都重重掉到地上。 他见那红猿终于死了,长出一口气来,也当即坐倒,把剑放到一边,双手捂着心脏,犹自惊魂未定。 他这十多天来,痛感虽稍有缓和,气血却愈来愈衰,唐元平派人去买了无数补品,什么雪莲灵芝都让他吃过了,大补重补之下,仍不见效。方才他这视死如归的举动,却引得自己气血翻涌,周身的经脉或狂流不止,或逆流而行,或全数移位,手上、脚上、脑中、脏腑之间,恰似有无数条蛇在乱窜,场面全然失控了。此时他的鼻孔、耳朵、眼角都渗出了血,但却已无知觉,昏死过去。 朦朦胧胧之中,他瞧见了许多狰狞的面孔,隐约看出他们高鼻深目,与汉人大异,全都如狼似虎,想要把自己生吞活剥。 他怕面前这一群人,更怕自己如今的处境:莫非自己命丧黄泉了么?他既害怕,又无助,更伤心,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周大哥、大嫂、湘竹、赵庄主、爹,我如今也来见你们了。”在那群面孔中左看右看,想找出来这几个人,却一个也没看见。摹地眼前闪过一个倩影:美撼凡尘、素衣白裳,正是天方教的圣女法媞梅。 他惊奇莫名,大叫道:“梅梅,真是你么?”双眼一睁开,法媞梅竟真的站在自己眼前,衣裳白如冰雪,头上戴着头巾、披着面纱,全身透出一种圣洁的光芒。她笑道:“程大哥,真的是我,你没在做梦。” 第30章 知君劳顿愿相随(二) 程在天还没说一个字,法媞梅左右分立着两个人,一同叫道:“他醒都醒了,此时再不杀了他,只怕他又逃了去!”程在天这才瞧向她身边:那左边的人他认识,正是伊姆思;右边的人却似乎没有见过。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大群天方教的弟子,神情全都不大友善。 程在天见法媞梅一颦一蹙的,仪态万方,像是西子般引人爱怜,心中又是一动,把自己的安危也置之度外了。只听她细声道:“两位叔叔,他的确割去了郭叔叔一条手臂,但当时情势危急,稍一大意便会没命,他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何况他事后跟我谈起这桩事,也是后悔不已,期盼能亲手捧着大礼,对郭叔叔赔罪。我求求你们,不要再寻他的不是啦。”她话语上虽说了“求”字,语气间却甚是坚定,倒像是对这两人下令般。 法媞梅右边的人对伊姆思道:“葛良来到天方教不过三年,只是新人一个,大哥说该当如何,葛良听大哥的就是了。”程在天这才知道这人名叫葛良。伊姆思嘿然不语,良久才道:“今日之事,却不只关乎郭兄弟的手臂。教主对这个姓程的十分忌惮,生怕他将来与我教为敌,因此……”法媞梅道:“因此你们便要杀了他,是不是?”伊姆思道:“教主……是有这个意思。” 谁想法媞梅一下子扑到了程在天的怀里,说道:“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瞧瞧。我跟他是相好,好得不得了,他又怎会与我教为敌?”程在天触到了她的纤纤素手,如同遭受电击般,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只见她随即又把脸挨到了自己左肩上,七分怜惜、三分伤心,掏出手绢替他擦去肩上的血,叫他大受感动,全身掀起一股暖流,直升到脑顶。 伊姆思、葛良和那群弟子见了,尽皆愕然。伊姆思道:“梅梅,小心!他要是伤着了你,我等如何去向教主交代?”法媞梅旁若无人,嫣然笑道:“他伤成这个样子,还能伤着我么?”程在天道:“梅梅,我就算没伤没病,也决计不会伤你一根毫毛。”法媞梅道:“我知道。”又轻轻帮他把鼻孔、眼角的血全都擦干。 程在天问道:“你……你怎会到了这里?”法媞梅道:“自然是来找你呀。那日你不辞而别,我知道必有因由,还盼你以后再到我家找我呢。这几个月,每当我想你想得苦了,便自己吹芦笙、自己下象棋,又让爹爹弄来《诗经》和《山海经》这些书来看,可熬完了几个月,你还是没有来过。我便挑了个好日子,趁爹爹不在就和两位叔叔过来找你啦。”程在天道:“你远在西域,远行千里来找我,一定受了不少苦。”法媞梅笑道:“只要到了最后能见着你,就没有什么苦不苦的啦。” 伊姆思无奈摊手,对葛良耳语道:“葛兄弟,你入我教虽然不久,却很快当上了南方大使一职,可见你的才干。我起初便不想来,如今勉强来了,却遇上这个处境,不知如何是好。你是汉人,脑子比我好使,计谋比我厉害,不如说说你的高见?”葛良低声道:“小弟虽是汉人,却是汉人之中蠢笨的一个,不敢说有什么高见。据小弟看来,这人既和本教圣女情投意合,将来定不会为难我教。我们全力搅和这事,还不如全力促成这事,将来本教便少了一个大敌,多了一个得力的援手,岂不更好?至于郭兄弟,为了本教的将来着想,也只好吃些哑巴亏啦。”伊姆思道:“真有你的!”当即对着那群人发号施令,说的又是西域言语,程在天一点也听不明白。但待他话说完时,那群人面目便和顺了许多,不再怒目而视。 程在天问法媞梅:“我听不懂,他说了什么?”法媞梅道:“我伊姆思叔叔说,你是本教的一大帮手,今后大家都要化敌为友,好好对待你。”程在天奇道:“开始时还说要杀我来着,怎么变得这么快?”法媞梅含情脉脉,笑道:“何必管他?程大哥,只要我俩能好好地在一起就够啦。” 程在天倍感精神,笑着说道:“好……”本来他混混沌沌的,这一清醒起来,全身又痉挛不休。他这十多天来饱受折磨,此时虽有痛感,却已渐趋麻木,慢慢地合上双眼,眼看又要睡着。法媞梅叫了他好几声,又用力推他,他却再无反应,倒在她怀里,人事不省了。 法媞梅两颊各滴出一行珠泪来,但只是过了须臾,她便用力把泪水都擦去,神色如常,对伊姆思、葛良道:“两位叔叔,外头又冷,他的病又重,你们马上去找间上好的客栈,我要跟他同居一室。我又不会武功,因而你们也要跟来,在隔壁的房间住下,我这里若有危险,你们都要随叫随到。” 伊姆思、葛良对视不久,齐声答道:“属下明白。”葛良把自己外面长袍脱了,给程在天穿上,把他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伊姆思叫道:“快走!”大家便出发去寻觅客栈,在戎州城繁华富庶的所在,找到了一间高大有名的客栈住下。 程在天昏睡了数个时辰,及至日落时分,才渐渐醒转。只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中,平躺在床上,对面的石桌上燃着两支大红烛,无怪乎房内亮如白昼。 桌上还放着他的纯阳宝剑。他自己猜想了一阵,想道:“这定是梅梅安置给我的房间,有什么好怕的?”时值腊月,昼短夜长,一到傍晚便黑漆漆的,家家户户都趁早点了灯烛,毫不奇怪;他却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还道早已夜深,想要爬起到窗边看看。不想这次他竟站了起来,大出他自己所料。他踉踉跄跄地走,眼看距那窗边只有两三步,却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他尚在站立不稳,烛光一闪,房间的门推开了,一个动人的身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回眸一看,法媞梅换了中原女子的衣裳,连妆容也变了,只是头上的头巾、面纱依旧还在。烛光之中,她身上的霓裳羽衣、头上的头巾、面纱全都闪光耀彩,既可见中原女子的庄严典雅,又能体味到西域女子的别样风味。 他正呆若木鸡,法媞梅已到了身边,轻挽着他的手,扶他到了窗边,替他打开了窗户。程在天探头一看,才知如今是傍晚。一阵又一阵的冷风猛灌进他的耳朵,灌得他直叫:“好冷,好冷!”法媞梅当即关了窗。 程在天一开口,第一句话竟是:“梅梅,有你陪着,我就算死了,也是个风流鬼。”法媞梅脸颊微红,说道:“程大哥,有我陪着,你死不了的,更不会想死。”程在天原有万语千言,此刻却一字一句都无须再提,伸出双手把她紧紧抱住,两人就此相互依偎。 此后,法媞梅扶他坐到椅上,彼此谈心。法媞梅先问道:“程大哥,你得的是什么怪病?怎么患上的?”程在天道:“我这病,的确来得奇怪。我到戎州,是为了去打南诏军,为国立功。初时胜了南诏军两场,到第三次时,南诏军却派了他们的国师出头。这个国师法号福镜,俗名叫白如云,武功十分了得。我跟他比拼内力,最后算是赢了他,但当晚一练功时,便全身发作,疼痛难耐,从此走路要人挽、起床要人扶,内力也全用不上,跟不会武功的废人没什么两样。请了不少名医,吃了不少参药,uu看书 ww.uknshu.cm全都毫无作用,勉强支撑了十几天,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法媞梅道:“不对,葛良叔叔说,你杀那只红猿时,也把内力附在了剑上,才有那样的威能。程大哥,我虽连一丝武功都不会,却也知道内力是武功的根本,你能用上内力,便足以说明你的武功还在啦。”程在天听她也称那只猿猴叫“红猿”,倒也并不奇怪,心想大概是伊姆思等人告诉她的。 他顿了顿,说道:“杀红猿时,我是下了决心,想和它同归于尽,才勉强运出内力的。杀它以后,我便眼鼻出血,昏过去了,你也知道的。”法媞梅道:“原来你是杀了这只红猿后,才昏过去的。” 程在天点了点头,又道:“这只红猿是什么来历,你知道么?”法媞梅道:“我们来找你时,半路上见过五毒教的‘白龙王’李耀威,他说,我们两教既然已结盟好,理当互惠互利。他说他教内有一大群猿猴,叫做红猿,好吸人血,等它们吸足人血后,把它们煮熟吃掉,武功便会大增。那时五毒教正好有几只红猿流散在各方,他便叮嘱我们一路上留心,若是找到了红猿,抓去给他,将来的好处两教共享。我们辞别了他,接着前行,到了戎州城中,发现了这只红猿的踪迹,一路追来,这才看见了你。” 程在天道:“我如今一琢磨,倒觉得有些蹊跷!我听说要把人扔在浴池里,泡得香了,那红猿才肯把人的皮肉咬开,吸人的血。怎的这只红猿一见着我,就想要把我吃掉?”法媞梅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抵是到了冬天它饿得慌,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啦。” 第30章 知君劳顿愿相随(三) 程在天哈哈大笑:“它不讲究,你倒很是讲究。为什么你要穿戴中原女子的服饰呢?”法媞梅道:“我想,这样你会更喜欢一些。”程在天眉目含情地道:“你把头巾、面纱都拿开,我就更喜欢啦。” 法媞梅毫不犹豫地便把头巾和面纱除去了,道:“好,只要程大哥高兴。”程在天见她姣好的脸庞再无遮掩,顿觉她的美又添了三分,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双手,说道:“梅梅,我此生能和你相见,前世一定是修了百年的福分。” 法媞梅也道:“要我说,我能和你相见,是真主的旨意才对呢。”程在天道:“你呀,老是把什么‘真主’挂嘴边,真是奇怪。”法媞梅嗤之以鼻:“你要是信佛的人,不也要常把‘佛’字挂在嘴边么?”程在天不能反驳,只能称是。 法媞梅道:“心上有那个人,口中才会经常提到他。就像……就像程大哥一样,我在西域,也老是跟爹爹、跟几位叔叔提到你的名字呢。他们不把你放在心上,故而连你的名字都懒得提。”程在天一阵感动,喃喃道:“只要你爱提我的名字就够啦。” 但见她蛾眉一弯,又嘟着嘴,说道:“程大哥,你这讨厌的病一定能治好。我已经叫两位叔叔去找城内的名医啦,人这么多,总有一个会治的。”程在天苦笑道:“唐大哥早替我找遍整个戎州啦,没有一个大夫有办法。再去找,还不是劳而无功?”法媞梅脱口而出:“那我便让他们找遍周围的州县,还找不到,再让他们找遍整个大唐;仍找不到,再翻遍整个西域,走遍南诏、吐蕃,也要找到良医来治你的病。” 程在天这时全身经脉又犯起病来,体内真气像没头苍蝇般到处游走。他昏睡之前,吃力地说出一句话:“梅梅,你真好。”便又倒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法媞梅愣愣握着他的手,不知该伤心还是开心,好不容易把他拉到了床上躺下,说道:“程大哥,我要和你一起睡。只是一起睡,你可别想占我便宜。”又拍了拍脑瓜,笑道:“你都动不了啦,还能占什么便宜?”把床被拉了过来,下巴紧贴他的右肩,渐渐睡着了。 等程在天醒来,已是次日辰时。他这一醒,惊觉法媞梅竟睡在自己身边,几乎便要叫出声,却很快想道:“她睡得正香,我不该吵醒了她。还是等她自己醒了再说罢。”自己轻轻地把她推开,奋力想要爬起,却仍是力不从心,只好接着睡。 再睡了约有半个时辰,法媞梅终于睁开了眼,身子微微一动,触到程在天的手,把他也弄醒了。程在天道:“我近来常常昏沉不醒,连睡前的许多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梅梅,我在睡过去之前,对你可有冒犯的举动?”法媞梅逗趣道:“你是真君子,怎会冒犯我一个弱女子?更何况,你还是个有病在身的人,真想要冒犯我,也难有机会呢。”程在天道:“那就好。我觉着房里太闷了,想出去走走。” 法媞梅道:“好啊,我扶你就是啦。”披戴上头巾、面纱,走到门前,把门开了,扶着他一步一停地出了门去,忽的叫道:“伊叔叔、葛叔叔!”一眨眼的工夫,左右两个房间里,伊姆思、葛良都闪了出来,问道:“有何事干?”程在天想道:“他们两个的轻功,也算不错!” 法媞梅道:“我要带程大哥出去散步,你们领着全数人马,在后面护卫我俩。没我的号令,不许跟上来;一听到我的号令,越快跟上越好。”伊姆思、葛良道:“是,属下遵命。”集结了客栈里全数天方教众,带同他们紧随在两人身后,前后不过两三丈。 法媞梅扶着程在天出了客栈,问道:“程大哥,你说要去哪里?”程在天道:“随处走罢,有你在旁,到哪里都一样开心。”法媞梅笑道:“程大侠,那我便带你胡乱走一番了,迷路了可别要怪我。”程在天此次出行,并没把纯阳剑带上,一身轻松,加之阳光和煦,心情大为畅快,和法媞梅有说有笑,直走了好长一段路。 是时万里无云,正是腊月以来难得的大晴天,日丽风和,出来游玩的人也多了起来,壮年的夫妇扶老携幼,而少男少女们正当青春年华,毫不避忌,彼此牵着手谈情说爱,卿卿我我。程在天指着对面树下那一对情侣,饶有兴致地道:“你瞧,他们走路的势态跟我们真像。” 法媞梅道:“人家那男的是瘸了腿,才时时刻刻要女的扶持。至于程大侠么,等他的病一治好,也无须人来扶了。”程在天笑道:“要是真能治好,我当然不用你扶啦。那时我要牵着你的手,去环游四海八荒。”法媞梅道:“小女子无才无识,不知道‘四海八荒’指的是什么意思?”程在天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这‘四海’是指东、南、西、北四海,‘八荒’指的是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方位。‘四海’和‘八荒’连起来,就总概了整个天下啦。” 法媞梅道:“天下这么大,什么时候能走得完呢?”程在天沉思片刻,坏笑道:“走不完。我们走到哪里就算哪里,等到我俩都走不动了,随意找个荒郊野岭住下,结个草庐,过些田园生活,就可以了此一生啦。” 这时,身后议论纷纷的,法媞梅知道是伊姆思、葛良和弟子们作怪,也不往回看,说道:“可你是富家公子,能过得惯这样的生活么?”程在天道:“梅梅,我早不是富家公子啦。先父生前官拜资州太守,却被西川节度使高骈害死了。先父这一离世,门庭衰败,又有许多歹徒来抢盗财物,家境一日不如一日。你要是真和我过日子,咱们就要受得了贫苦。我和师父去西域时、从西域回中原后,都过了不少苦日子,虽仍有些不惯,但也不怕不愁啦。我担心的是你,u看书 .ukansh陪我过这些苦日子,岂不是让你蒙受了说不完的委屈……”法媞梅道:“程大哥,只要你我的心是连在一块的,我过什么日子都舒心,都不委屈。” 身后又叽叽喳喳地响,少说也有数十人的声音,难分难解。程在天忍不住往回看了,只见伊姆思、葛良和手下弟子,人人都在说个不停,神色各异,不知道是吃惊、愤恨还是嫉妒。法媞梅始终不回头去看,冷冷地道:“你们全都住嘴!”语气不重,却使人感到威不可犯,后面果然变得哑然无声了。 法媞梅复又柔情似水地道:“程大哥,不用理他们,咱们继续走。”程在天道:“我瞧他们的目光,越瞧越是奇怪。”法媞梅道:“眼睛长在他们脸上,心也长在他们体内,他们要怎么看、怎么想,随他们去罢。我只是讨厌他们吵,我在家里读书写字时,他们经常来见爹爹,一说起话来就把我烦着了。我让他们小声些,他们偏说走江湖的就要粗声粗气,才像样子;爹爹还说什么‘声音不够响,叫真主听不清楚,是对真主不敬。’我在家慢慢呆不下去了,这次来找你,也有这个缘故。” 程在天忍痛蓄力已久,到了此时,猛地张开两手把她抱住,笑道:“你既来找了我,我就不许你走了。你是呆得下去也要呆,呆不下去也要呆。”法媞梅毫不抗拒,也说道:“程大哥,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长长久久地跟着你。” 身后又是一阵吵嚷,法媞梅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又吐出一句:“住嘴!”程在天哈哈大笑,几声过后,双手无力,渐渐地又松开了。 第31章 席间逢祸事(一) 有一天,程在天和法媞梅出外闲逛,伊姆思、葛良照例带着弟子在后跟着。走出了不到百步,面前便有数十只飞鸟,展翅飞来,到了近时一看,果然都是竹鹊,竹鹊上是那五百壮士。唐元平、唐承欢领头,唐和、唐睦手执千机匣在左右护卫,三只竹鹊率先飞了过来,一个俯冲便落到地上。 唐元平先把眼光落在了程在天身旁的法媞梅上,恨恨地想:“原来程兄弟和这绝世的美人好上了,难怪他对我冷若冰霜。”便说道:“程兄弟,为何不辞而别?找得兄弟们忒辛苦。”程在天听出他语气中有指责之意,一脸惭愧,正思索如何应答,伊姆思却挡到了身前,大声叱道:“唐门贼子,今日这是要来送死么?”唐和、唐睦晃了晃手里千机匣,回敬道:“有千机匣在手,只怕送死的是你们!”那十余个唐门弟子也抢到前头,怒目而视。 程在天和法媞梅四目对视,都错愕了。法媞梅厌恶江湖纷争,对此类事情知之甚少,因而百思不得其解,也属正常。程在天却在脑海追根溯源,终于想起:“唐门和明教是攻守同盟,五毒教和天方教彼此也是盟友。既然明教和天方教互为死敌,那唐门的人见了天方教众,自然也要做对头啦。”想到这里,才又定睛来看场上的态势:唐和、唐睦手举千机匣,伊姆思掌上运劲,双方早已剑拔弩张。 程在天心里直叫不好,欲待喝止,唐元平、葛良抢先一步,同时叫道:“住手!”唐元平笑道:“素闻葛前辈也是汉人出身,今日一见,果然识大体、明大义。晚辈年幼,可否请前辈礼让三分,让晚辈先开口,陈说几句愚见?”葛良道:“少门主但说无妨,葛某洗耳恭听。” 但见唐元平在这身临大敌之际,仍是风度儒雅,向前轻轻踏出一步,才道:“两位大使和手下弟兄远来是客,惠临此地,我们还未尽地主之谊,刚一见面就弄得剑拔弩张,这是我们的不对。唐元平自知有过,先来赔个不是。”低头弯腰,深深作了一揖。 伊姆思哼道:“比武动手,全无本领;装模作样,倒有一套。唐门的少门主,也就仅此而已了。”唐元平道:“伊前辈,唐门与五毒教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不假;明教与天方教交恶已久,晚辈亦有耳闻。但唐门与天方教之间无仇无怨,又何必像现在这样?”伊姆思道:“教主之命,不敢不遵;本教与五毒教的盟约,不可不守。” 唐元平道:“前辈,听闻《可兰经》是贵教圣典,事无巨细,一概要听这本经典的指引,不得有违。此话可否属实?”伊姆思道:“属实,那又怎的?”唐元平道:“这本经典,晚辈虽未曾用心攻读,但小时候见家中有如此奇书,好奇心重,也翻过其中不少章节,粗略记得一些要义。不知这经书之中,是否有引人向善、教人宽宏的字句?”葛良道:“大哥,他说的似乎不错。” 伊姆思道:“《可兰经》包罗万象,这些当然有了!”唐元平心里暗笑,道:“那晚辈倒要请教一下:倘若贵教教主的言行与这经书有悖,是该听教主的,还是依照经书行事?”伊姆思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教主说话做事,无一不是遵照经书而为,怎会与经书不符?”唐元平又问道:“《可兰经》上可有这样一句?‘除因复仇或平乱外,枉杀了一人,便如同杀了天下苍生。’晚辈记性不佳,若是记错了,还望前辈指正。” 伊姆思睁眼瞪了他不久,回道:“不错,是有这样一句。”唐元平得意地笑了笑,若有清风拂面,又道:“那就对了。贵我两派,本来无仇,更和什么‘平乱’毫无瓜葛。但贵教的哈教主却明令全教上下,凡是见着了唐门中人都该杀,不可放过。若真有本门子弟因此而死,请问前辈作何感想?” 一席话说得伊姆思哑口无言,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话来反驳。程在天想道:“唐大哥学识渊博,一至于此!连这种怪经书都读过,还能对书中字句信手借用,我哪里及得上他!”一看身边的法媞梅,也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望着他,像是被他说服了一样。 葛良见势也推波助澜,说道:“大哥,我瞧这小子口里吐出的话,倒也站得住脚。”伊姆思心里已想着让步,嘴上倒毫不变软,对唐元平道:“且不论你说的有理无理,《可兰经》上还有这样一句:‘信道的人,定要守约。’我教既已和五毒教立下誓约,怎能视作儿戏?”唐元平道:“誓约自然不可儿戏,但前辈仔细想想:两相比较,到底是枉杀他人的罪孽更重,还是违约的罪孽更重?”伊姆思不能强辩,只好答道:“大概是枉杀他人更重。” 唐元平道:“前辈所言极是。贵我两派既有修德结好的机会,又何必妄动干戈,互相杀伐?”葛良拍手叫道:“对!姓葛的服了你这番见地。”伊姆思道:“好啦,葛兄弟都拍手叫好了,我也权当你说的对了罢。今日我饶你们不死,不与你们动手,一个个都回去罢。” 那十来个唐门弟子听了,满肚不忿,唐承欢当先怒道:“是你怕了唐门的千机匣,我唐门却不怕你!不用你来饶命,咱们决个生死便是!”那一大群丐帮弟子原本事不关己,只是站在后面静看,这下也干脆起哄,喊打喊杀。一时间两面都抄起了手中的家伙,十分紧急。 程在天忍不住了,用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来:“住手!”唐元平喝道:“大家都听程兄弟的!他一天是你们的元帅,一辈子也是你们的元帅。哪个敢不听他的话?”那五百来人一听,很快便闭口不言了。 程在天在法媞梅搀扶下,u看书 .uuanshu.c慢慢走到两队人马中间,低声道:“各位兄弟,我……我有病……在身,不能……再当你们领头的。但我说的话……各位还会听么?”那五百来人喊道:“听!”程在天道:“那就……好。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天下有……有无数的争斗,都属无谓……破财、流血、杀人、灭族,都是因这些争斗而来。伊姆思大使……他方才的话里,对我们……早已没有敌意,大家都……都把兵器放下罢。” 群丐便把木杖放在地上。唐和、唐睦仍怕天方教偷袭,手上仍旧举着千机匣,极为警惕。程在天道:“唐和、唐睦两位兄弟,你们……也把千机匣放下罢。他既说了……不再动手,定会说……到……做……到。”唐和、唐睦道:“这个胡人信得过么?”伊姆思道:“我对着真主立誓:不会伤你们一根毛发。”唐和、唐睦道:“你先收掌,我们再收千机匣。”伊姆思大大方方地撤去了内力,把手摊开让大家看。唐和、唐睦将信将疑,也慢慢把千机匣收起来了。 法媞梅也尚未放心,生怕两边又动起手来,程在天的性命堪虞。于是自己又下了一道令旨:“大家都不要妄动,更不要阻截,让条路给他们过去。”天方教众服服帖帖的,左边的挪开一丈,右边的移走一丈,很快让出了一条两丈宽的大路。 那边的人物,无论唐门抑或是丐帮,见这个美撼凡尘的小女子轻声轻气地说了一番话,天方教众个个都不敢不听,心想这场景真是怪到了家,他们之中又没有一个曾见过她,只好在心里猜测她的身份。 第31章 席间逢祸事(二) 唐元平却寸步不动,说道:“我们此来,正是来找程兄弟的。”程在天道:“我……我跟你们走便是。”法媞梅狠狠捏住了他的手,道:“你去哪里,我也要跟到哪里。” 伊姆思叫道:“不成!梅梅,你这几日和他在一起,终究还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安全得很,那也罢了;你跟着他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唐门的地盘,那时只好任人宰割,怎生逃得出去?”法媞梅道:“我不管;你要是放不下心,也跟着去罢,路上也多些人解闷。”伊姆思道:“葛兄弟有何主张?”葛良道:“小弟看来,还是一道跟着去较为稳妥。”伊姆思只好说道:“看来我也没别的法子可行啦。” 唐元平知道伊姆思口上软了,心下依旧狐疑之极,便吩咐那五百来人走在前头。程在天和法媞梅夹在中央,盖因唐元平、伊姆思各自都要保护其中一个,暗中便达成了默契,把他们放在中央。天方教众在后面跟着走了。 我且问你:他们此时为何不用竹鹊?原来这正是唐元平的见识:其一,自己人手里的竹鹊,己方刚好够用,要是驾着竹鹊上路,天方教众哪里赶得上?不仅赶不上,多半还会怪罪他们无礼。其二,他见程在天和身边那西域的女子情投意合,索性顺水推舟,让他们慢步而行,有说有笑,更添情意。那五百壮士见程在天和唐元平都是徒步往前,也不敢有一毫怨气。 走不出几步远,法媞梅终于问道:“程大哥,他们都是什么人?拿木杖的我见过,大概是丐帮的叫化。可那些戴着面具的又是谁?莫非就是唐门中人么?”程在天道:“你真聪明,全都叫你猜对了。”他这时说话,终于勉强有了些气力,再也不用喘息。法媞梅道:“那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程在天便把前后因果说了出来,末了一声叹息,道:“唐门有许多勇武忠烈的义士,你们天方教中也有,谁知彼此却是水火不容。”法媞梅道:“明教杀过本教许多人物,爹爹因此对明教恨得入骨,平日里一说到明教,就气得咬牙。可唐门跟我们又有什么恩怨?我着实不知道。”程在天道:“本该是无仇无怨的,可明教和唐门结盟后,你们天方教也和五毒教结成了同盟。在许多人看来,盟友的死敌就犹如自己的死敌,天方教也是这种看法,自然也不会给唐门好脸色看了。” 法媞梅低头道:“你是说,爹爹一开始跟五毒教结盟,便是做错了么?”程在天道:“我见过五毒教教主龙紫阳,他阴险毒辣,肆意杀人,做下了无数罪孽,五毒教在他手中,大抵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情来。我瞧你爹不像是大奸大恶的人,却贸然地和五毒教结盟,确乎有失检点。” 伊姆思“哼”了一声,法媞梅听了,也闭嘴不理他。程在天道:“怎么啦?我哪里说得不对么?”法媞梅道:“爹爹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原本我教和明教彼此相抗,谁也占不了便宜;可自从明教、唐门结为同盟后,明教得唐门之助,用火药暗器害死了我教无数高手,爹爹见情势不妙,忧心忡忡,这才遣人来到中土,造访五毒教,相约同生死、共进退,借着五毒教送来的奇毒,才扭转了败势。要是不跟五毒教结盟,兴许本教就要为明教所灭,你也见我不着啦。” 程在天叹道:“善善恶恶,让我越来越糊涂啦。”法媞梅郑重地道:“程大哥,你只要相信我是善的就好。我长这么大,没有杀过哪怕一个人,更没有下令杀过一个人。”程在天道:“去见你的人都要下跪,这事倒不怎么光彩。”法媞梅笑道:“我不想让别人瞧见我的真容,要是他们跪着看,至少看起来恭敬一些。不过自打遇见你那天,我才知道他们一个个都不是恭敬的人。”程在天把她的手高高举起,轻轻亲了一口,打趣道:“那我恭敬么?”直把她逗得脸颊绯红,又想气又想笑,低声道:“你个小淫贼,谈‘恭敬’是玷辱了这两个字。”程在天哈哈大笑,步子迈得越来越大,法媞梅顺着他的意,也走得越来越快。 一晃到了几处大宅前,前头的人停住脚步。原来这是李开疆为褒奖程在天等人,特意为他们安排的住处,住下五百多人,竟也绰绰有余。唐元平敲开其中一间的大门,把大家全都带了进去。天方教众常年住在西域,未尝见过这样宽敞的大宅院,一走了进去,便再不愿出来。 唐元平道:“天方教的诸位朋友,今番远来,腹中必定饿了,请共进一餐。”天方教众早就饥肠辘辘,这时个个像被灌了迷魂汤,无不称好。伊姆思心有疑虑,加之他是个胸无城府的人,直截了当说道:“不是我不领情;倘若你在饭菜里下毒,咱们的性命可都搭在这里了。”唐元平道:“晚辈绝无下毒的心思,请前辈万勿有疑。”伊姆思仍不肯信。 程在天道:“伊前辈,你若还是不信,我跟你一桌吃饭,要是出了变故,我的性命全都在你手里,怎么样?”葛良又道:“大哥,小弟我早上吃了大块牛肉,现今还饱得很呢。待会儿我什么都不碰,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吃喝,出了事情,还有我呢。”伊姆思这才放了心。 要吃喝的人太多,唐元平吩咐周围宅子里的仆人、丫鬟、厨子都过来帮忙,搬桌搬椅、做菜做饭,忙活了大半天才尽数完备。大家见每张桌上都满摆着山津海味,光是兽肉便有马肉、牛肉、羊肉、驴肉,鱼类更有青鱼、草鱼、鲤鱼、鲂鱼等诸多名目。 大家闻到肉香,全都按捺不住,急冲冲坐下想要动手动口。伊姆思却喝道:“慢!”唐元平道:“前辈有何见教?”伊姆思道:“就算你这饭菜里头没下毒,我教中人也吃不得。”唐元平怪道:“为什么吃不得?”伊姆思道:“好吃固然好吃,但吃了却不符我教规矩。” 唐元平道:“晚辈听说贵教不食猪肉,特意叫他们不切;肮脏不洁的食物,也都扔了,生怕触犯贵教的规矩;至于酒水更是一律禁绝。不知哪里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伊姆思道:“你只做对了一些细枝末节,却连根本都错了。世间的人能尝到美味佳肴,全赖真主的恩泽,倘若不是信道之人,哪有受真主福泽的资格?你们这里的厨子手工再好,做出来的菜再好吃,人却终究与我们不是同族,更非同道。我们岂能吃这样的人做出的饭菜?哪怕舔了一口,都和本教教义相悖,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大逆不道’。” 那五百壮士恼怒不已,叫道:“我们退了一尺,你倒进了一丈。耍威风也要看人!”“不想吃的,快滚!”“不吃更好,这里的饭菜,你本来也不配吃。”程在天见群情汹涌,气往上一冲,全身又是一阵绞痛。法媞梅忙问:“又犯病了么?”他点点头,用力捂住胸口,叫道:“大家不要动气!” 一时间唐承欢、唐和、唐睦、李昌隆、李富盛都愤而站起,唐承欢先说道:“程少侠,不是我们胡乱动气,是这个胡人处处挑事,无理取闹。若是一直让着他,咱们哪还有颜面?”程在天道:“他也不算是无理取闹,只是谨守教规罢了。大家莫要怪罪他。”李昌隆道:“俺们叫化大都不识字,也还晓得入乡随俗。怎的他就这样死脑筋,一点不会变通?”伊姆思扭过头去,一句不听。 唐元平道:“这正是伊姆思前辈可敬之处。守志甚坚,磐石不移,纵然身在异国他乡,也不愿卑躬屈节,我们之中,又有几人能做到?”唐承欢等人都听不太懂,uu看书 .ukanshu 有的挠头,有的摊手。 程在天见不是头,想起唐元平往日说话便文绉绉的,唐门和丐帮的弟子识字不多,读书更少,听不懂也是情理之中,便直白地道:“唐大哥的意思,大致是说他忠正得很,到了哪里都时刻记着教规。”唐承欢道:“他记着的若是好规矩,那倒罢了。我们这里费了半天劲,做了几十桌好饭好菜,等他们张口来吃。怎的天方教还有这么一个破规矩,什么都不能吃?” 葛良见状,对伊姆思道:“大哥,这些兽类固然是汉人屠宰的,不能吃;但桌上还有不少菜蔬,《可兰经》上并不禁食,吃了似乎也不违例。咱们光吃菜蔬,托真主之福,也能吃得十足饱,有什么相干?还是好好坐下,领受他们一番好意罢。”法媞梅笑道:“葛叔叔说的也不无道理。”唐元平也道:“葛前辈所言甚是。晚辈无意冒犯,请前辈坐下慢用。”伊姆思道:“好罢!各位兄弟,切记只吃菜蔬,不要沾上肉味。”便坐下了。 唐承欢、唐和、唐睦、李昌隆、李富盛见他坐下,也不好意思僵立着,各自就座。 伊姆思想唤葛良同坐,但葛良早已言明一口不吃,只好自己和程在天、法媞梅、唐元平、唐承欢、唐和、唐睦、李昌隆、李富盛同坐了一桌。众人都一一坐下了,唯有葛良独自在庭院前转悠。 伊姆思这一桌上,除了法媞梅更无一个熟人,干脆便坐到法媞梅左边。程在天坐在她右边,唐元平等人各坐在外侧。其余天方教众,都成群坐在数十来张桌子上,不和唐门、丐帮弟子同坐。 第31章 席间逢祸事(三) 伊姆思一声不吭,用筷子夹起蔬菜来就吃。程在天吃惊道:“前辈久居西域,竟也通晓筷子的用法,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法媞梅笑道:“他原本不会的,可我自小就爱慕中原文化,正好有几个丐帮弟子为我教效力,我就委托他们买来了中原的书籍、珠玉、乐器,还有中原的餐具也在内。他们教会了我用筷子,我每天便用筷子吃东西。我爹常邀伊姆思叔叔来我家吃饭,久而久之,他也就学会了。” 唐元平道:“姑娘谈吐大方,出言更是惊人,莫非就是哈德桑教主的掌上明珠法媞梅?”法媞梅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唐元平道:“惭愧惭愧,家父曾于本门挑拣一批死士,到五湖四海间刺探消息,贵教乃是明教的仇敌,自然也在刺探之列了。姑娘的芳名,家父也提到过几次,因而我还有些印象。” 伊姆思闷声吃菜,不闻不问。法媞梅如娇似嗔地瞧着程在天,道:“你看,认识我的人可不少呢。”程在天苦笑道:“你倒偏偏相中了我。”法媞梅道:“对着这么多人说这样的话,你真不害臊。” 唐元平察言观色,已知这姑娘对程在天芳心暗许,替程在天高兴之余,又另开话匣:“姑娘方才是说,连丐帮弟子也有到贵教效力的么?”法媞梅道:“对啊,但他们虽说收了我爹财物,听候我爹调遣,但早约好了五年之期,五年过后,仍当回丐帮弟子,不再听爹爹的号令。” 唐元平对伊姆思道:“前辈,贵教既能和丐帮结好,为何不能和唐门摒弃前嫌?彼此融融恰恰,不比斗生斗死好多了么?”伊姆思囫囵把一块苦瓜吞下,叹道:“我本人也不愿多结仇敌;奈何教主的诫命,不敢当作耳边风。” 程在天头痛脑热,有口难言,心想:“唐大哥,全靠你了。”低头默默地吃饭。唐元平道:“不瞒前辈,我唐门的上代门主唐耀华,正是晚辈的伯父。他生前常教导我要与人为善,结亲无妨,千万不要结怨,待人接物总是以德为先,因而得全门上下拥戴,与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也相安无事。伯父遗教,晚辈终生铭记,他祈求江湖太平的遗愿至今未能得偿,晚辈也盼能替他达成。如今你我两派若能重归于好,前辈便是第一位的功臣,晚辈感激之至。”语气尤为恳切,任是世上再会演戏的人,也决计演不出来。 伊姆思离席转了一圈,叹道:“你伯父是个仁人君子,岂止是我,连哈德桑教主提起了他,都肃然起敬。你受他的风气熏染,难怪也能秉心持正。若是教规允准,我早敬你三杯酒了。”唐元平道:“前辈过誉。这些饭菜可还好吃?”伊姆思笑道:“好吃,好吃!”唐元平揶揄道:“前辈如今不怕这饭菜里头有毒了么?”伊姆思快人快语,脱口说道:“不怕,我信得过你。” 场中的人见此情形,尽皆释怀,有几个叫化生性爽快,把天方教众叫到一桌吃饭,天方教众抵不过他们热情,一阵起身换位后,几乎每张桌上都坐了天方教众、丐帮弟子和唐门中人。在丐帮和唐门弟子轮番怂恿鼓动下,天方教众连同伊姆思在内,也吃起兽肉、鱼肉来,他们在西域时物产匮乏,今日这一顿下来,唇齿留香,大慰平生。 伊姆思吃得饱了,打了个嗝,猛地站起,对手下道:“众位兄弟:此次远来戎州,多亏程少侠和唐门、丐帮的兄弟细心款待,我们才有这等口福。来,大家都来敬一个礼。”说罢,那些天方教众也随即站了起来,各自对身边的人拱手作揖。唐门、丐帮弟子急忙还礼。 伊姆思笑道:“本教教规,对人行礼时不得鞠躬,还请见谅。”唐承欢道:“嗐,这又是什么规矩?”伊姆思道:“在真主跟前,人人都是同等的,不该分为三六九等,这也是《可兰经》中的要旨。若行了鞠躬礼,便显得有了高下之分,因而本教中人,既不对人鞠躬,也不让他人对己鞠躬。” 李昌隆道:“你们杂七杂八的规矩真多!还是俺们丐帮好,几乎连一条戒律都没有。”李富盛道:“嘿嘿,你比我少读了半年书,难怪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吃饭时唾沫星子四处飞溅,我都受不了你,更别说人家这么爱干净的了。”伊姆思大笑道:“哈哈哈哈!爱干净是人之常情,并非只有我教中人如此。” 忽然之间,一个细长的身影一晃,葛良便闪到了程在天身旁,假作焦急地问道:“小弟来得迟了,死罪死罪!不知道这饭菜里头有毒没有?”伊姆思道:“哪里有什么毒!你一个人在那里玩些什么?”葛良道:“小弟见庭前的花草不错,一时着迷,看到了现在。” 唐元平笑道:“这些花草也不名贵,到处都有,前辈何以这么着迷?”葛良煞有介事地道:“在中原到处都有,在西域却十分罕见。先父在时,家中也栽了许多花草,和这些瞧着一模一样。自我来西域投奔哈教主后,几年来只有在教主府邸,才能瞧见这样的花草,一瞧见就想起了先父。如今重回中土,在中土又见着这些花草,就像是先父尚活在人世一般,自然要看半天了。” 唐和、唐睦一齐道:“好!重感情,真汉子!”葛良道:“兄弟过奖。”唐和、唐睦连哄带骗,把他拉到了桌前,盛饭夹菜给他。葛良也毫不客气,只顾饕餮饱餐。 程在天见他们即席畅谈,自己却满身疼痛,连几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好自叹自怜。猛地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情,一激动起来,胸膈震痛。法媞梅花容失色,忙问道:“程大哥,你又疼了么?”程在天道:“我……我……”唐元平也大为担忧,问道:“你可还好么?”程在天有气无力地道:“我……我的剑……”法媞梅皱眉道:“糟了!你的那把剑还留在了客栈里头……不止是那把剑,连包袱都还放在客栈里头。要是有人来偷……程大哥,是我犯的错,我对不起你……”程在天道:“我……我不怪你。” 伊姆思道:“事不宜迟,咱们该要当机立断。大伙儿一道赶回客栈去,把程少侠的宝剑和包袱找回来!”在场的都大声赞同。唐元平道:“大家都上竹鹊罢,这样快些。”唐承欢道:“少门主,如今人数太多,竹鹊哪里够用?”唐元平道:“不如我们这五百来人里,先留下一大半,天方教的兄弟也留下一大半,我们各自只出一半人马,找回了宝剑、包袱,再来这里回合。”伊姆思道:“好。” 两边计议已定,场上留下三四百人,其余的都乘着竹鹊,疾速地飞走了。伊姆思和法媞梅一边扶着程在天,一边指路,全部竹鹊均由唐门或丐帮弟子驾使,抄着近路向客栈飞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回了客栈。客栈的掌柜、小二哥见他们如此阵仗,怕得不行。伊姆思二话不说,抢先到了程在天所住的房间,推门而入。u看书 ww.uukanshu 法媞梅扶着程在天随后赶上,往房内看上了一眼,便伤心道:“程大哥,你……你的宝剑和包袱真的不见了。都……都是我不好。”那数百人挤了进来,把整个房间搜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有什么宝剑、包袱?程在天脸都青了,不知如何是好。 唐承欢忽的叫道:“是谁先进的房间?”伊姆思道:“是我。”唐承欢道:“人心难测,没准就是你把这两样东西偷了去!”伊姆思道:“你不要乱说话!我连这两样东西都没见着,哪里能偷了去?”唐承欢道:“嘿嘿,你道我这一只眼睛是怎么瞎的?就是错信了人瞎的!你要让我信你,先让我搜遍全身!”伊姆思道:“真主在上,我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拿,不怕你搜。” 唐承欢把他周身都搜了个遍,果然什么都没找着。唐承欢又道:“你藏在了别处房间,也说不定!”带着数十人,把全部房间都撞开了,赶走住客,进去又大搜了一阵,还是不见什么宝剑和包袱,无可奈何,对伊姆思道:“我多半是错怪你了,给你赔个不是。”伊姆思道:“你这人也忒多疑!” 唐元平去问客栈掌柜:“近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上楼?”掌柜说道:“约莫一个时辰之前,的确有个骨瘦如柴的小子,两手空空地上了楼去,不到一弹指的工夫,就背着包袱、提着宝剑下楼走了。我当时便想,这把剑极像是程客官的,但其时心里怕他,不敢过问。”小二哥也从旁叹道:“那人走路时身轻如燕,功夫的确了得!” 程在天想到自己的纯阳宝剑和包袱正是在吃饭时候失窃的,登时气塞胸臆。 第32章 尚可赏冬梅(一) 在场的人怕他这身怪病再度发作,忙去劝他将息将息。程在天心若死灰,一个劲地只是想:“我得了这种治不好的病,那也罢了;如今还把师父所授的纯阳宝剑弄丢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间?”是时全身的真气在经络肺腑之间狂舞不止,聚到哪一处,哪一处便疼得要命。法媞梅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双目含泪。 伊姆思道:“看他这情形,再不运功替他压制体内邪气,恐怕性命也就有危了。诸位可有哪位自认是武林高手的?”丐帮、唐门弟子个个面有惭色,不敢吱声。伊姆思道:“算了算了!葛兄弟,你我一同发力运劲。我瞧他眼睛红热,这是肝火太盛之病征,该调理他的手少阳三焦经、足厥阴肝经,压压肝火。”葛良道:“想不到大哥对中原医术,也如此精通。既然如此,小弟便去打通他的足阳明胃经。我瞧他面赤且肿,非惟肝火过盛,连胃火都旺得过了头,捣鼓他的足阳明胃经必不会错。”程在天道:“多谢……两位前辈。” 两人等他盘膝坐到床上,各各运足内力,聚于指尖,猛地齐喝一声,伊姆思一指按在程在天肩上的“天髎穴”上,一指去点他肋骨旁“章门穴”,而葛良双指伸到他喉头前,轻轻点在他“人迎穴”上。 此时丐帮、唐门没有石明义在场,再无一人称得上是一流好手,只能看着干着急。 程在天恍恍惚惚间,感到身上有三股气劲来回游走,两股快且雄浑、一股慢且柔顺。原来,伊姆思见他手少阳三焦经、足厥阴肝经上火气过旺,便从“天髎”“章门”二穴入手,着力猛攻,要把邪热之气压住;而自己胃火虽已失调,毕竟没有肝火那般严重,葛良所选的又是“人迎”这一要**位,正当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交会处,乃是咽喉禁区,针灸名家尚不敢于此落手,今番输送内力,倘若过急过猛,怕连性命也难保。 因而葛良用劲是慎之又慎,与伊姆思的手法大相径庭。他起初全身邪热炽盛,如今经伊姆思强力镇压,手少阳三焦经、足厥阴肝经上的纯阳真气渐渐冲散,痛感渐轻,紧绷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伊姆思见形势转好,自减了一半力道,犹如文火慢烹,只待大功告成。孰料输到他这两条经脉的力道一弱,散去的纯阳真气迅即反噬,把伊姆思所灌真气冲得七零八落,一切又复归于常。而葛良所攻的足阳明胃经更是毫无进展,想要用劲又怕伤到他的咽喉,已入进退两难之境。两人劳而无功,最后终于一同收手,面露唏嘘。 丐帮、唐门弟子看了伊姆思和葛良的眼神,哪个不摇头叹气。法媞梅看程在天额角汗大如豆,而口鼻两处气息渐弱,流泪道:“程大哥,是我不好,要是你的宝剑和包袱还在,你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程在天道:“梅梅,我……我一点也……不怪你……生死有命,我……临死前……只有一个心愿。”法媞梅道:“不,你不会死!”程在天道:“你……你听我说完。” 唐元平、唐承欢、唐和、唐睦、李昌隆、李富盛,并着数百个帮内兄弟,莫不低头掩面,颤声道:“我们都在听着。”程在天道:“我……我想……先把纯阳宝剑……和包袱寻回来,这才走……走得安心。否则我……我死不瞑目。”唐元平道:“兄弟们上天入地,也定会帮你寻回来。”伊姆思道:“我们天方教也会全力搜寻,少侠放心。” 程在天此时把最后一个心愿说了出口,反倒了无挂牵,是生是死尽数托于天命,自己能活一刻便是一刻了。 他神智已昏乱不堪,唯有想到自己的宝剑和包袱时,才有难得的清醒明白:那一把纯阳宝剑是师父秋雁子所授,剑上附着师父殷切的期许,更附着斩妖除魔的重任,自己就算是死,也决计不能叫它落入了盗贼之手;包袱之中有母亲塞进去的许多物事,只消挑出一件,瞥上一眼,心里就暖洋洋的,胜似母亲就在眼前一样,可谓情之所系、方寸所依,是真真正正的无价之宝,更不容他人偷去。除去这两样东西之外,一切都是漫无边际的幽暗,他既不愿再触碰,也无力触碰。 只是幽暗之中,忽的又多冒出了一点亮光,他终于想道:“那包袱里头,不是还有湘竹妹妹的玉笛么?我好久好久没想过她啦,唉!不过有什么要紧?我性命已在须臾,早晚就要下阴间,与她相聚啦。”想到这一节,心头又浮上来无穷的愧疚:“何以我一想到湘竹时,又把梅梅给忘了?”竭力半睁着眼,看着法媞梅,她正伏在自己怀里,神色茫然,心魄无存。 他这一看,只感万箭穿心,想道:“我要是死了,她该伤心成什么样子?”吊着一口若有若无的气,说道:“梅梅,我……我死后,你……要好好活着。”法媞梅用拳头去轻轻捶他胸口,一边捶,一边哭:“你死了,我还要活着么?”程在天道:“要……就当是……为我活着。”此话道尽,又昏睡过去了。 伊姆思忙伸手去探,鼻息尚在。大家勉强松了口气,留下大半人手在他身边看护,其余的由唐承欢、葛良带队,先回到原先宅子里,收齐人马,再去打听宝剑和包袱的下落。 且不说这里法媞梅、唐元平等人伤心难过。却说唐承欢、葛良回去集合了大众,便驱使竹鹊,兵分四路地在整个戎州城四处寻问。 兴许是天遂人愿,李昌隆一路人马赶到城北,下了竹鹊找人来问时,有个村妇叫道:“你们说的人我见过,我见过!几个时辰前,正好有个瘦竹竿闪进了我们村里,腰里悬着一把长剑,还背着个包袱,往北边飘着走了。他飘得真快,我还以为见着了鬼,刚进屋叫我当家的出来,他便连鬼影也没有了。当家的起初不信,但街坊邻居个个都在传闻,他也被说得怕了,如今还躲在屋里呢。” 李昌隆道:“大嫂莫慌,他是活人也好、厉鬼也罢,兄弟们帮你拿住他!”但他口上虽这样说,暗里却在打算盘:“这人功夫了得,我这点三脚猫本事,何苦去自讨没趣?”便又改口:“大嫂,他定是躲到别处去了,咱们这就去追他。”便命手下驾着竹鹊,回头去搬救兵。那村妇瞧见成群的竹鹊凌空飞起,大叫:“神仙!凤凰!神仙骑着凤凰走了!”村中的村民听了,争相涌上,一发呼喊起来。 李昌隆尴尬一笑,急催手下火速赶了回去,跟大家伙儿会合,说知情况。唐承欢道:“葛先生,我们走得匆忙,没带一个千机匣,只好凭手上的本领说话。这人武功看来不弱,如何是好?”葛良道:“不必忧虑。不是在下空口说大话,我的功力和伊姆思相差无几,在西域也寻不到几个敌手。这人甘愿做贼,品行不端,武功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待会儿咱们先劝他归还贼赃,他若还了,万事俱休;他若不还,我先请他尝几百下拳头。”大家见他自信满满,才消去了大半疑虑。 一行人风风火火,飞到了原来的村子上方,也不下地,往北猛掠而过。忽的有几个唐门弟子先叫道:“雪!” 唐家堡素来无雪,虽说唐德盛继任门主以来,uu看书 ww.uuanshu.om 门人弟子走南闯北,到处售卖火药暗器,但毕竟是南方的居多,大多数人生平难得看见一次下雪,此次目睹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便先叫了出声。 丐帮、天方教弟子倒是见过不少下雪的美景,但在戎州城却还是第一次,也便有人跟着发声惊呼。那雪到处飘散,他们悬在半空,视力难免受限。葛良道:“大家小心,现今我们眼睛瞎了一半,更要用心提防,若有人趁机偷袭,麻烦不小。”众人忙把眼前、耳边的雪拂去,力图对周围事物看得真切、听得仔细,每个的心都悬在半空,不知前路是吉是凶。 那雪仍下个不停,忽然前方的卷成了一大团,往下直坠。唐承欢察见异状,忙叫道:“点火,照明!”大家匆匆点起竹鹊上的灯火,向前一照,只见三四丈外隐约有个白毛的鸟,飞得快,振翅更快,成排的灯照射之下,也无从看清它的真实面目。大家悄悄向飞鸟靠近,那雪却把竹鹊上的灯火尽数扑灭了。 大家还道那是真正的鸟,葛良却焦急莫名,叫道:“小心戒备!”那鸟故意哀鸣了一声,侧身一划,便划到了众人跟前。这时大家才看得真真切切:这是个身着白色布衣的怪人,二十五岁上下,面部十分消瘦,长得病鬼也似。 但他的轻功却到了惊世绝伦的地步,那几百人少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但方才除葛良外,竟无一个看破他是人不是鸟,盖因他身法实在太快,看得人眼花缭乱,一眼望去,身子的确宛如鸟雀般细小。就连那一声哀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跟真的鸟叫分毫不差,实难分辨。 第32章 尚可赏冬梅(二) 葛良吩咐大伙儿都把竹鹊定住不动,再对那人道:“这位英雄,果真是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那人在空中转了个圈,这次身法慢得惊人,一圈转完,一句话便刚好说完:“不好不好,哪里有我爹的好。我叫曾煜。” 葛良暗吃一惊,又问道:“不知道足下挡住前路,有何见教?”曾煜指着葛良道:“我认得你!你和那英俊小伙是一道的,对不对?”葛良道:“哪个英俊小伙?”曾煜笑道:“我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我见他腰里悬着的纯阳剑是把好剑,包袱里的东西也挺有趣,就借来玩玩,谁料我去还时,你们一个个都不在。” 葛良在心里骂道:“偷便是偷,还说得这么好听?”问道:“那你怎的不把这剑放回房内?”曾煜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把好剑,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放回去怕又叫别人偷了。” 唐承欢拱手道:“那就请你即刻把宝剑还来,包袱也要。”曾煜叫道:“不行不行!那小伙子进客栈时,我又没瞧见你。可见你跟他不是一伙的。”葛良道:“我是跟他一伙的,你交到我手上,行了罢?”曾煜道:“不行不行!既然你们这里有外人在,交到你手里,也不放心。”唐承欢怒道:“你说谁是外人?”曾煜笑道:“谁问我便说谁。” 唐承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再不理会彼此功力如何,猛地一招“蚀骨刀”招呼了过去,削向曾煜的眉心。哪知曾煜不慌不忙、不闪也不挡,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便把他的无形刀气弹出了老远。唐承欢又接连砍了三刀,刀刀砍出,刀刀都被曾煜以轻描淡写的手法化解了。 曾煜呵呵笑道:“我接了你四刀,你也来尝尝我‘锯齿刀’的厉害。”说话之间,自掌沿向外透出逼人的寒气,接着向上虚晃了一下,再倾斜着砍下。唐承欢和周边的人连打寒战,而曾煜手上的刀气岂会止步,下一刻便要砍到好几个人身上。 葛良见这刀气阴冷之甚,也不敢硬接,无奈叫道:“快躲!”凌空用劲一推,把唐承欢以及身边五六个人推开,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唐承欢见那刀气离自己最近时不过一寸,口中连连念叨:“门主保佑,门主保佑。”葛良道:“吃我一掌!”嘴里说的是“一掌”,实则双掌都狠狠地击了出去。曾煜不敢大意,用了七成功力去接,两人在半空对起了掌,慢慢地都落到了地上,兀自运功酣战。 丐帮、唐门、天方教众人惊魂未定,喘完了气,略一定神,见葛良、曾煜在两丈开外比斗掌力,战况胶着,便想要下去助战。葛良叫道:“一个都不要来!”天方教众平素敬爱葛良,有几个硬着头皮落到地面,想靠近帮忙时,只觉全身冰冷,远胜下雪之时,气血也几乎凝注不行。 葛良又道:“你等内力太弱,不想冻死,就快些闪开!”那几个弟子只好退开,推拿了许久才有所好转。丐帮、唐门、天方教数百之众,个个不敢上前,只好在四周围立着观战。 葛良的掌力仅能挡架,不能寸进,自己已觉吃紧,反观曾煜轻松自在,想道:“他瞧着轻轻松松,似乎还没使出全力。如此高手,若在西域,怕也只有教主和王向明那老家伙能比!”曾煜笑道:“能接我掌力的人不多,你算一个。”葛良接道:“能跟我葛良打成平手的人不多,你算一个。”曾煜问道:“你叫葛良?”葛良斗力不过,已是大汗涔涔,艰难说道:“不错!我是西域天方教教主麾下南方大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葛良是也。” 曾煜轻蔑地道:“西域?我爹爹说,西域武林,历来‘低手辈出’,按这说法,你该是西域拔尖的了。你是明明白白的汉人,凭这身本事,在中原武林也能排进前百,偏要去西域跟胡人勾勾搭搭,又是为何?”葛良见他一句话里数次侮辱于己,忿怒已极,喝道:“你这短命鬼休得猖狂!”这话倒把曾煜激怒了,枯瘦的脸上不停抽搐,也不打话,全身内力倾巢而出,把葛良压得连退了五六步。葛良无力抵挡,早做好了横死当场的准备。 这时远方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传来,在这静寂的雪天,更显幽深空旷。场上数百来人,个个听得分明,那个声音说的是:“煜儿,住手!”曾煜不情愿道:“爹,他出口伤人,理当要他的命!”那个声音冷冷地道:“我再说一遍,住手!”曾煜无奈,掌力一收,闪到了一边,不仅没有受到葛良掌力的反噬,自己掌力的余威还把葛良推开了半步。大家扑了上去,知道葛良并未受伤,颇为高兴。 葛良以脚蹬地,正勉强站稳,只听众人齐声尖叫,与此同时眼前便多了一个苍髯如雪的老头,穿着跟曾煜一样的布衣,手里拿着一根梅枝,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的村夫模样。 但葛良究竟是走江湖的行家,心里想道:“这老头上一刻还在十丈之外发声,这一刻竟到了我面前来,如此之能,比曾煜这个病鬼不知强出多少!”再看那老头少说也已过了耳顺之年,穿着一件破布衣服,竟敢往来于雪天之中,毫不怕寒畏冷,显得老神在在,且不说外功如何,内功必然是极其高深。 那老头也不多言,对曾煜道:“煜儿,快把那两样东西奉还给人家。”曾煜低头道:“是。”左脚在那雪地里一滑,有如追风闪电,一眨眼便人影消遁了。过不多时,曾煜背着包袱、悬着宝剑,又到了众人面前。葛良道:“多谢前辈美意!”伸手去接。曾煜把这两件物事交到了他手,哼的一声,赶上那老头,两人默然无声,往回便走。葛良既已把宝剑、包袱拿到了手,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出声挽留。 李富盛忽的对李昌隆叫道:“哥哥,你可还记得石长老说过的话?”李昌隆道:“什么话?”李富盛道:“他说过戎州有个老头常年住在雪山顶上,就是那‘天下四君’中的‘冬雪无尘’曾平谷先生,只因常年隐居,世上没人知晓他是死是活。莫非那个老头就是他?”李昌隆道:“你不提起,我也忘了。这老头身穿破布衣服,跟石长老说的也一模一样!” 唐承欢大喜道:“若真是曾老先生,求他出手,程兄弟的病也有着落了。”便向那老头的背影大叫:“曾老先生!”那老头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会,一声也没吭。葛良也叫道:“曾老先生!”依旧没有应答。葛良道:“我们一起叫他,一边叫一边追。”很快数百张嘴异口同声,喊声如雷般响亮;一行又一行的人影在雪地里穿行,到了近身之时,把那老头和曾煜的身影全都遮蔽住了。 那老头和曾煜双双回头。u看书 ww.uuans.co那老头道:“成百上千的人要见糟老头子,请问有何事干?”唐承欢道:“敢问前辈可是‘冬雪无尘’曾平谷老先生?”那老头道:“糟老头子的确是叫曾平谷。”唐承欢喜不自胜,全然忘了害怕,说道:“我们这里有个英俊后生,受了很重的内伤,如今性命难保,求老先生出手疗治。”曾平谷不置可否。 唐承欢又道:“他……他是秋雁真人的弟子,名叫程在天。还望老先生念在这个情分上,救他一救!”曾平谷道:“既然如此,何不叫他师父来治?倒来打扰糟老头子,可笑。”唐承欢道:“他……他师父早已隐居,何况路程又远,找得来时,他早就一命归西了。”眼看曾平谷毫不动容,只好又道:“他之所以受伤,不为别事,正是为了大唐。前一阵他带着我们五百弟兄到戎州去打南诏军,连战连胜,谁知到第三场时,南诏派出了福镜国师,他最后虽把福镜打伤了,自己却也熬出了内伤,倘无高人解救……” 曾平谷轻摇手中的梅枝,示意他停下,而后吐出了一句话:“把他带来,到这里见我。”大家知道曾平谷这是在答应救人,欢呼雀跃,一边道谢,一边往回便赶。 他们回到客栈,把事情粗略交代了,便把程在天扶上竹鹊,奔波了一阵,来到原先的地点。 曾平谷和曾煜尚在观赏雪景,悠然自得。法媞梅和唐元平一左一右,扶着程在天来到曾平谷跟前,伊姆思、葛良拿着宝剑和包袱,带着众人想要涌上,却被曾煜喝止:“旁人不要靠近,免得碍事。”大家心里有些疑虑,但也只好在不远处等候。 第32章 尚可赏冬梅(三) 曾平谷看了看程在天的面色,又替他号了号脉,叹道:“夏语冰这等杀人伎俩,倒也狠毒。”众人不解其意,也不深究,只等他出手救人。只见曾平谷把梅枝交给曾煜拿了,双手搭在程在天的后背,并不专攻哪处经脉,大块大块地自上往下轻揉。程在天慢慢有了些知觉,嘴颤动着说道:“冷,好冷……” 原来,曾平谷体内所蕴藏的,尽是极为冻寒的内力,他一望一切之间,便探明了程在天的病势,更深知这种怪病正是纯阳内力激荡失控所致。他自己的内力和程在天的正好互抗互斥,必能祛热镇痛,但程在天此时病势尫羸,若猛输厚灌,两种内力交战不休,与冰火两重天无异,非为救他,实则是促他早死。 因而曾平谷敛藏锋芒,慢慢下手,不贪急功,用的手法倒和“春光先生”如出一辙了。虽然如此,寒气仍是十分怕人,程在天缓过气来后,再难忍耐,自然也就大声叫冷了。 曾平谷这种功夫,常人看来,却和寻常的推拿并无二致,只是出于大宗师、大行家之手,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先推拿了他后背,紧接着在他胸前直拂至小腹,触处都是一阵冰凉,烦热渐渐散去。法媞梅、唐元平立于程在天的左右两侧,面有喜色,手却还在紧紧扶着他,不肯松开。 曾平谷道:“你们两个松手。”法媞梅、唐元平知道曾平谷有通天彻地之能,丝毫不疑,把手放开。程在天站得像松柏一般稳当,面色远比先前红润,呼吸、脉搏也复归于常。曾平谷双手轻按在他左右两肩上,掌心稍一用劲,又灌进了一些冰冷的真气,继而双手往回一缩,从曾煜手里夺过了梅枝,上下摇摆,不吐一字。 众人看程在天气色更胜往日,知道大功已然告成,又欢呼起来。程在天感到自己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头,宛如枯木逢春、黄花复青,此前还是无处可走的绝境,此后却病痛全消,着实是恍如隔世。不由扇了自己一巴掌,确证自己不在梦中,才跪下对曾平谷道:“曾老先生慷慨施救,令小辈不致惨死,小命得保,如此厚恩,不知何以答谢。”曾平谷道:“免礼,起来罢!”程在天便起身站好。 曾煜笑道:“你可知我爹为何要救你?”程在天道:“不知。”曾平谷把梅枝上下挥舞,若有所思。曾煜道:“说来倒也简单,我爹素来信奉夏人的粗狂之道,因而对当世颇有不满,更对世人的诈伪深恶痛绝……”程在天听到这一节,想道:“他一张口,谈的就是什么夏人周人了,胸中墨水倒是不少。” 唐元平也被他诱出了雅兴,笑道:“昔有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夏朝之政使人疏野,此说正是从《史记》中来。令尊和足下想必熟读《史记》,大有见地。” 曾煜笑道:“惭愧!”接着对程在天说道:“我爹说,世上可敬之人不多,他终其一生,真正钦佩的也只有一种,那便是马援、班超这样尽心报国的壮士。你的功勋、名望自然不能跟这两个人相较,但拳拳报国之心,却和这两人无异。他若让你白白死了,定将于心有愧,哪有不救你的道理?”程在天恍然大悟,又道:“多谢曾老先生救命之恩,再谢这位……这位大哥以实情相告。”曾煜道:“我有名有姓,姓曾名煜。”程在天道:“谢过曾大哥。” 曾煜做了个鬼脸,疏狂地一笑:“我偷过你的纯阳宝剑和包袱,你可知道?”程在天道:“知道,各位兄弟都跟我说了。”曾煜道:“那你还谢我?”程在天道:“曾大哥是拿过我的宝剑、包袱不假,但如今早就归还了。更何况,曾大哥不来拿我的宝剑、包袱,兄弟们也找不到曾老先生,我这条命也保不住啦。前因后果,明白无误,怎能不谢曾大哥?”曾煜笑道:“谢倒不必,我爹说雪山上光景不错,想请你到山上一观。” 法媞梅道:“不成!我程大哥刚刚才好,怎能又到雪山上去?一不小心凉着了,如何是好?”曾煜笑道:“小姑娘,你长得可真标致!且听我说:你的心上人经这番疗治,体内已储有一些阴寒的真气,正和雪天相适,绝无畏寒的可能,你大可放心。若还不放心时,你和他一齐上山,也无不可。”法媞梅含羞道:“这样也好。”唐承欢叫道:“好!兄弟们也很少见过雪山,一齐上去凑个热闹!”于是数百来人闹哄哄的,都说要去。 曾平谷脸上有些不悦,却不发话,只是目视着曾煜。曾煜道:“山顶窄狭,容不下太多人。”对法媞梅道:“你和你的心上人一齐上山罢。”法媞梅笑道:“多谢!”又指了唐元平一下,道:“你也上山罢,咱们来琢磨琢磨《史记》这本书。”唐元平也道:“多谢!”曾平谷轻点了一下头,向积雪厚的那方迈步走了。曾煜道:“其余的人,请在此地等候。”众人慑于他的威严,哪里敢有异议? 唯有葛良把长袍脱下,给了程在天,道:“少侠,山上天气冷,多披一件。”程在天屡次推让,拗不过他,自己动手披上了,说道:“多谢葛先生。”葛良道:“区区微劳,不足挂齿。”曾煜带着程在天、法媞梅、唐元平,快步跟上曾平谷,五人就此不见了。 曾平谷手捧梅枝,走在前头,率先走到一座山下。曾煜和唐元平携手并肩,程在天和法媞梅在最后也手牵着手,四人跟上来时,但见那山少说也有数百丈之高,山脚底只有一层又轻又薄的雪,而山巅的雪却厚得惊人,显是日堆月积,终年不化。 程在天、法媞梅、唐元平看那山如同断崖一样陡峭,无不心惊。曾平谷问道:“来客可有哪位上得了这雪山的?”法媞梅、唐元平自知甚明,一前一后地摇头。 程在天心想:“师父原是教过我翻山越岭的功夫的,西域雪山有万仞之高,还不是叫我轻松穿行?可我如今大病初愈,未可托大;更要紧的事情是梅梅也在,万一我有个山高水低,可把她也害了。”便也跟着摇头。 曾平谷叹道:“煜儿,一切照旧。”曾煜便一手抓住他手里的梅枝,一手伸出,说道:“你们都来彼此紧握着手,首尾相连。待会儿我爹用轻功,拉着我们四个上去。”唐元平先走了上去,跟曾煜双手紧握。 程在天本想自己先上,却又想道:“梅梅若在最末位,岂不危险?”便对法媞梅道:“梅梅,你先接上。”法媞梅道:“不行不行!你在最后,十分危险,我怕你摔了下去。”程在天知道她和自己心有灵犀,大受感动。 曾煜笑道:“你怎么老说‘不行不行’?学我说话可不好。”法媞梅道:“我……我就是怕他出事。”曾煜笑道:“你们推三阻四的,莫非信不过我爹的本事?”程在天道:“不敢不敢!梅梅,你听我的,先握着唐大哥的手。”法媞梅终于照做了。 曾平谷问道:“如何?”曾煜看程在天也握上了法媞梅的手,说道:“好了!”曾平谷双足在地上一踏,如行云流水般,向上跃出了不知多少丈,身后四人很快也跟着凌空而起。 曾平谷上到适宜之处,猛地停下,伸手一抓,稳稳地扎进了泥石之中。程在天、法媞梅和唐元平尚未来得及叫出声,曾平谷把手抽出,运劲一跳,这一下粗略一算,也有四丈之高。 程在天、法媞梅和唐元平固然害怕,但惊奇更甚,每次见他扎中了山中的泥石,便呼出一口气,如此有惊无险地呼吸了五十次上下,猛一抬头,只见曾平谷的手已挨到了雪峰之顶。他若无其事地踩上山顶,抓住短而脆的梅枝一拉,很快便拉了曾煜上山。不久,唐元平、法媞梅、程在天也被顺次拉上山去。 三人上了峰顶,uu看书 wwukansu.om 一抬头,才看见西北角上有数十棵梅树枝叶交错,枝头红梅遮天蔽日,灿若烟霞。唐元平诗兴大发,随口吟道:“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没料到曾氏父子也不假思索,随口接道:“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又往下吟道:“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唐元平心想:“这对父子读过的诗书不少!”不敢怠慢,当即把最后一联吟诵了出去:“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曾平谷亲自握着唐元平的手,哈哈笑道:“好!竟是老夫同道中人。我屋内有些墨宝,请公子来鉴赏鉴赏。”说罢,也不容他推辞,和曾煜粗手粗脚,架着他走到那边小屋去了。 程在天好奇,也想跟着进屋。法媞梅却轻轻扯住了他衣袖,说道:“程大哥,咱们不要管他们啦,你看这里的梅花多美,咱们多看几眼罢。”程在天笑道:“好啊。”仰头看那枝头的梅花,开得十分茂密,何止千朵百朵?但一朵朵都开得老高,无一不在他们在头顶。心里便动了个念头,说道:“我攀上去,摘几朵给你,怎么样?”但话一出口,自己又反悔了。 法媞梅却像是他的解语花一样,扭头道:“程大哥,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梅花本来就是长在树上的,还是让它们在树上好一些。”程在天笑道:“真是奇怪!你所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法媞梅道:“那你还要上去摘么?”程在天道:“不摘了!有了你这朵最美的梅花,我还摘别的干什么?”法媞梅笑道:“你这张嘴真巧。”两人至此都闭上了嘴,彼此环抱着,看那梅花看得出了神。 第33章 湖上碧波起(一) 程在天和法媞梅只顾情语呢喃,忘了时辰,过了不久,一抹淡淡的月光竟爬上了半边天。这时曾平谷、曾煜和唐元平大步走出,兀自说笑不休,大有快慰平生之意。 曾煜道:“程兄,我爹说天色已晚,寒舍窄小难以遮风挡雨,你们还是打道回府罢。”程在天和法媞梅彼此一望,脸上都有些怏怏不悦的神情。程在天凑到唐元平耳边,细声道:“唐大哥,曾老先生艺高心善,自无疑问;可我总觉着他不愿跟人多说话。”唐元平道:“这个倒也未必。他方才跟我聊时,话匣子一打便开,从天文地理说到琴棋书画,口若悬河,我很快就成了才尽的江郎,接不上他的话了。”程在天道:“是了。他跟你有话说,跟我却没话说。” 谁知曾平谷忽的一笑,摇头道:“程少侠,你要跟老夫谈天说地,此事何必着急?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与你的性命关系重大,无以复加。你先把这事办完,再来见老夫,老夫随时恭候。”程在天和唐元平不约而同想道:“这也叫他听见了?” 他们两人的声音细如蚊蝇,法媞梅枉自好奇,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见,孰料曾平谷当此耳顺之年,静静聆听,竟把他们所说都听得明明白白。程在天暗叫惭愧,又看曾平谷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忙问道:“老先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曾平谷道:“我如今直话直说了!”程在天道:“请讲。”曾平谷道:“你身上的顽疾,尚未根治。如若不按我的去做,必有复发之虞。” 此言一出,把程在天、法媞梅、唐元平三个都吓得不轻。程在天道:“怎会这样?我自觉神清气爽,还想这病已然治好了。”曾平谷叹道:“要说治好,为时尚早!你身上这种怪病,想来是被高人以绝妙手法荡覆内力,使全身真气游走交战所致。你们说的‘福镜国师‘我从未耳闻,更未曾目睹,但南诏乃蕞尔小邦,怎能有如此高人?但我细看之下,这种功法倒和夏语冰的‘*****’有五分相像,如此想来,大概那国师曾向夏语冰取经问道,自己再苦心钻研,加以十数种变化,这才能使出如此毒辣的招数。” 程在天这时才霍然想起,问道:“夏语冰……莫非是号称‘夏虫无眠‘的前辈么?”曾平谷道:“正是此人!我与他虽同列‘四君’之内,脾性却宛如冬夏,直是水火不容。我不以武功上的输赢得失为念,他却醉心其中;我每常以仁义道德自省,他却肆行不端、罔顾理法;我厌世避世,只求不与奸恶之徒同流合污,他却纵情声色,故作狂态。”曾煜道:“不错,爹是周人之狂,狂而有节;夏叔叔是桀纣之狂,狂而无道。”程在天道:“若果真如此,夏前辈的品行却有些不检了。”曾平谷道:“他若才具不足,为害尚且不深;可他身负绝学,倘若发起难来,不知有多少人要惨遭荼毒,你已是其中之一了。” 法媞梅道:“曾老先生,你们所说的太过深奥,我听不懂。我只想知道,程大哥的病势怎么样了?”唐元平也道:“请老先生如实相告:程兄病势如何?”曾平谷道:“说来也怪,他要是只有二三流的内功,即使发作也犹如老鱼吹浪,翻不起什么波涛。可他有着天下至刚的纯阳内力,一经搅动,其势甚于翻江倒海、山摧地裂,非比寻常。糟老头子年纪大,不中用啦,今日穷尽了气力,也只能把他的内力强行压制住,使其消停十天半个月。他若不早觅良医,到时再度发作,内力如洪水决堤,震荡全身,怕连脏腑也要震碎。” 法媞梅、唐元平闻言叹息。程在天却笑道:“我这条命,原本早该到头啦。老先生为我续了十多天的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曾平谷道:“好小子!生死置之度外,这才是大丈夫、大豪杰的风范。”法媞梅道:“不对!曾老先生,你说‘如若不按我说的去做,必有复发之虞。’那若是按了你说的去做,能保住他的命么?”曾平谷道:“从哪里冒出了个这么美的番邦姑娘?不仅人美,脑子也灵光,记性真好!” 曾煜道:“爹,你也变得老不正经了。让娘看见你这个样子,今夜又要饿肚子啦。”曾平谷往屋内瞄了一眼,见没人出来,才哈哈笑道:“好啦,小姑娘,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他要根治此病,非去西湖边上,找那‘春光先生’孙晢不可。孙晢的‘回春手’有起死回生的功力,治这种病也不在话下。” 法媞梅笑道:“能治就好!”程在天道:“原来老先生要我找的是孙前辈!我以前心脉不调,师父也是用这‘回春手’替我疗治好的。看来孙前辈当真厉害!” 曾平谷点头道:“四君之中,若论年齿,我糟老头子排第一位。但说到功夫的高下,我们三个却公推孙晢为首,因而都心悦诚服地喊他孙老大,连武功都深受他的陶冶。别的不说,光说你师父的‘回气归元大法’,老夫的‘梅枝剑法’,创成之后,都经他数番指点,大胜以往。”程在天道:“既是如此,晚辈倒真想去拜访拜访孙前辈了。且不说他是否肯施救,就是让我见着他一面,也是死而无憾。” 曾平谷把梅枝向着远方遥遥一指,道:“事不宜迟。十天之内,你务必赶到西湖,找到一个叫‘春园’的园林,进去就能见到他。”程在天道:“多谢老先生指点!倘能见到孙前辈,把病治好,等于是老先生再救了晚辈一命。”曾平谷笑道:“快回去整顿行装,明日一早出发罢!”便和曾煜把三人送到山崖边上。 法媞梅叫道:“这山陡峭得很,我们怎么才能下去?”曾煜道:“看来还是要靠我爹的本事。”程在天道:“老先生以一根小小的梅枝就把我们送上峰顶,已非常人所能及;如今送我等下山,定有更妙的招法要施展,我们三个又可一饱眼福了。”曾平谷道:“这些小伎俩没什么好稀罕的,不值一哂。”忽的又两眼放光,道:“不过你们要看,糟老头子也正好技痒,露他几手又何妨?” 程在天、法媞梅和唐元平听了,一致拱手称谢。曾平谷对曾煜道:“煜儿,你就不必跟来了。”曾煜道:“爹,我也要下山,权当再送他们一程。”曾平谷道:“好罢!”依旧把梅枝挥到四人面前,道:“你们照旧手握着手,首尾相连。切记要抓稳了,千万不要松手。”于是,曾煜先抓住了梅枝,其后唐元平、法媞梅、程在天都紧握着前者的手,与上山时无异。曾平谷问道:“准备好了么?” 四人都答:“好了!”这个“了”字刚一喊出,曾平谷便飞身向崖外一跃,把程在天等三人都吓了个半死。法媞梅花容失色,“啊”地尖叫了一声。五人快如闪电,往地上直坠,弹指之间已下坠了数百丈之高,似乎只要再眨一眨眼,他们五个就要摔在山脚上,以此时的力道,落地之时无疑会粉身碎骨。程在天、唐元平虽没喊出声,却也闭上了眼,不敢再往下看。 曾平谷在此危急时刻,却悠然地吐了吐气,这才运使手腕之力在梅枝上一压,再顺势一拉,这下出招快极,程在天等四人只觉有股无可抗拒的力牵引着自身,下坠之势立时消减,四人反而在曾平谷的导引下,微微倾斜着向上飞了出去。这一着化劲的功夫功效显著,原本下坠的力道经过这般缓冲,到了他们五人飞出十来丈后,uu看书 .ukanshu.cm 已尽数化为无形。 曾平谷斑白的头往下一探,向着反方向一推,曾煜、程在天、法媞梅和唐元平便依次着了地,毫毛无伤。曾平谷最后落地,破旧的布衣似乎还在向外透着缕缕清风,但全然不似冬风般凌冽,和惠清扬,与春风无异。 法媞梅先睁大了眼,心中惊奇溢于言表:“老爷爷,你的本领真高!西域虽大,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曾煜嗤之以鼻道:“西域武艺,历来远逊于中原,你如此惊讶,倒也不奇怪。”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法媞梅见识短浅,坐井观天了。 哪知法媞梅听了不气也不恼,嫣然道:“反正我又不会武功,分不出什么高低,看见有趣的、好看的花样,当然要惊讶了。”程在天道:“梅梅说的是啊。这么高的悬崖,老先生上下自如,真叫晚辈汗颜。”曾平谷道:“要汗颜,以后再来汗颜罢。天时不早,快快回去,今晚打点好了,明日早起赶路!”程在天、法媞梅和唐元平都道:“是。” 曾平谷从怀里摸出一幅丹青图来,递到唐元平手中,捻须笑道:“这副墨梅图是老夫得意之作,这次就送给你啦,来日再叙。”唐元平双手接过,缓缓打开,只见上面画了无数朵梅花,每一点、每一处均是出自墨笔,不施粉黛,淡雅自然。忙道:“多谢老先生美意,这样的墨宝,晚辈定当视作无价之宝,用心珍藏。”曾平谷道:“快些去罢!只是还有一件事:我的所在,不要泄露给凡俗之人,免得扰我清静。” 三人应承下来,向曾平谷、曾煜作了一个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 第33章 湖上碧波起(二) 伊姆思等人已在原地站着等候了多时,及至他们走出来时,早已人人乏困,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各驾竹鹊,回到了李开疆惠赠的宅第,饱餐一顿,人人安歇不提。 程在天自去打点包袱盘缠一应物事,法媞梅也来帮他。他这包袱自背上以来,许久没有动过,这时往里翻看,翻出几件衣物、一道平安符、几块蒸糕来,心下涌上浓浓的凄怆:有好几件衣物都是母亲替他找的,可他离家至今,还从未穿过,折痕犹在,触目动心;平安符也是母亲花大价钱请大师画的,嘱托他要时刻戴着,他却不信神佛,弃置不用;至于这几块蒸糕,母亲更是喊他路上快吃,可他有意无意忘却了,此时早被压扁碾碎了,且已发霉发臭。起初两样东西,他见了只是思念生母,但这几块蒸糕一到眼前,使他不由追忆起亡父,蒸糕的惨况,便如同是父亲死时的惨况,不忍目睹。 他一咬牙,一狠心,干脆把这几件物事丢开,看也不看一眼。法媞梅见他眼眶渐红,知道他正在失落,欲要劝慰他,他却又从包袱里捧出一只竹笛来,涔涔落泪。便问道:“程大哥,这只竹笛又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么?”程在天道:“不错。三年前我到五毒教时,那里有个湘竹妹妹,这个竹笛是她送我的。她那么好一个人,年纪轻轻就不在人世了,我现在身边也只有这一件遗物而已。” 法媞梅道:“她是你的旧相好么?”程在天愣了一刹那,回道:“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她死了我万分痛心,恨不得代她去死。”法媞梅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头帮他收拾东西,不再去追问什么。 程在天却等法媞梅熟睡了,再提剑出到庭院里头练功。他知道有些事情想多也是无益,徒添烦恼,还不如练功时能得心无旁骛。是时月色迷离,地上空明如洗,程在天先温习了内功口诀,把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先顺后逆地各自走了两遍,气血通畅极了,若不是听了曾平谷的警示,他还真会自以为从此无恙了。 他又拔出剑来,从起手式“仙人指路”一路路向下推演,使得是得心应手、虎虎生风,末了两个手指夹着剑柄一弹,正是最后一式“白蛇吞剑”,收剑入鞘。 程在天凝神想道:“这些招式虽妙,无奈每招每式都是死的,临敌之际千变万化,哪里应付得来?对了,师父说过,招式虽有可取,但法度更为重要,我何不把招法全都忘却,自行演进?”便不再拘泥固有的招式,随性而发,三分剑意里又带着七分狂,端的是舒爽痛快。 他又试着假想对手的招数、动向,使剑时也以此为据;但使来使去,无非都是为了击敌要害、避敌锋芒,本着这个主旨,自己的招式步法虽富于变化,但隐然已有一定的范式可循,无论自己如何求新求变,也跨不出这个藩篱。 他丢下长剑,低头冥想了好久,终于了然开悟,真正懂得了“一力降十会”的天下至理:当对敌之时,若己身内力厚如江海,则举手投足之间,均有风雨如磐之势,敌方不论有多么繁复精妙的招数,亦是无力施为,除去正面硬接之外,就只剩下保命逃窜可选,别无他途。在此情形之下,于敌我双方而言,一切招式均成了技艺之末,犹如鸡肋。 他欢欣鼓舞、神采飞扬,想道:“师父所说的‘法度’,我今日才算是领悟了。”他兴头一起,又温习了轻功心法,借着月光走了方圆十余里,这才回去就寝。 他这时跟法媞梅还是相敬如宾。天方教、丐帮、唐门弟子个个把他们两人看在眼里,早就心照不宣,两人同处一室,大家也早已见怪不怪,万万没人料到程在天回到房里,照旧只是伏在床边的桌上睡觉,对于床上的法媞梅,连一点轻慢的举动都不曾有过。他只短短睡了三四个时辰,听到雄鸡报晓便睡眼惺忪地起来了。 随后,丐帮、唐门那五百壮士也醒了,盖因唐元平昨晚发出告谕,说程在天要远行西湖,求孙晢先生出手疗病,大家兴许有帮得上忙之处,一切看他意思;那五百多人历经这数月的相处,彼此情真意切,更加敬爱程在天人品武艺,此时便也赶早过来,看他有何差遣。 伊姆思、葛良算计了一夜,恐防程在天这一路又要带着法媞梅同去,就算不须提防程在天,也该想想沿途的变故,倘若法媞梅有什么闪失,教主定不相饶。于是也趁早召集了手下弟子,过来察看动静,有必要时便全数出动,护送法媞梅以保周全。 程在天见丐帮、唐门的弟子几乎来齐了,唯独石明义抱病未来,还有身边几个弟子贴身服侍。于是叹道:“各位兄弟,石长老的内伤至今未好,你们还是到李将军的军中看顾他罢。”丐帮、唐门的弟子叽叽喳喳的,说道:“石长老的病快好了,性命无忧。我宁愿跟随程少侠!”“不错!石长老要人照顾,我们留下些人就是了。”“程少侠,你独个儿去,咱们不放心!”“到浙西的路途我做梦也记得,要带路找我就对了。” 法媞梅轻轻扯他衣角:“程大哥,我随你一块去就好了,用不着他们。”唐承欢瞎了一只眼,听觉反变得分外灵敏,一听怒道:“你说这话,是嫌弃兄弟们么?”法媞梅道:“嫌弃又怎么了?你们本来就没什么本事,帮不了忙,走得又慢,只会连累了程大哥。再说,我跟他两个人的事情,你们来掺和干什么?”唐承欢道:“你会武功么?你走得够快么?依我独眼龙看来,是你连累了他!兄弟们说是不是?” 那五百来人本就颇有怨气,经他这话煽动,更是群情激奋,纷纷数落起法媞梅的不是来。伊姆思怕有人对她不利,也率领手下冲到法媞梅身旁,以防不测。在场的人分作了两边,霎时剑拔弩张。 程在天正好被夹在中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包袱早已背在身上,长剑也在腰间,但要制止这场纷争,又要费不少唇舌。他正在思索如何开口,摹地里迎面吹来一阵阴风,一个鬼影欺近了身。亏得他眼疾手快,身子如泥鳅般滑开了。定神看时,站在面前的却是五毒教教主,“飞天蝙蝠”龙紫阳。 伊姆思、葛良见了,先带着手下弟子行礼:“参见龙教主!”龙紫阳紫棠色的脸庞赫然露出杀气,冷冷道:“真想不到此地还有些少唐门余孽,uu看书.uuknshu 老夫干脆送你们一发见阎王去。”程在天怒意上涌,喝道:“姓龙的,你来这里又想打什么坏主意?”龙紫阳道:“老夫听说你这死剩种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跟着那臭道士学了上乘武功,将来必为我圣教的心腹大患。不如趁早斩草除根,先把你结果了,以绝后患。” 程在天道:“我也正要送你去睡棺材,以绝后患!”猛地在风中拍了一掌,心想他定会来接,谁知龙紫阳疾风般拐到了法媞梅身边。伊姆思、葛良愕然道:“龙教主,你……”话犹未尽,两人均被封住了穴道。 龙紫阳也懒得多费口舌,右掌运了三分内劲,作势要取法媞梅的性命。天方教众一片哗然,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却被龙紫阳三下五除二,一一点住了穴道。原来,龙紫阳在现身之前,便已偷窥多时,看她跟程在天如胶似膝,料到两人互为情侣,自己若是假装偷袭她,程在天必舍身相救,那便可不战而胜了。 果不其然,程在天马上慌了神,心一横,还未运足内力,便急运步法,拦在了她跟前。与此同时,龙紫阳的五毒掌已狠狠击出,只听得沉闷的一声“咚”,这一掌击在程在天左边的肋骨处,直打得他血肉模糊,有两对肋骨渐渐软化,竟迅即化成了溶液,顺着伤口往下滴落,发出阵阵恶臭。 程在天感到伤口处有种钻心裂肺的剧痛,眼看龙紫阳又运掌力,自料受了重击,难以强行接招,忍痛跃到了法媞梅身边,使出轻功绝技“雁过无影”,带着她慌不择路地逃走了。龙紫阳叫道:“纳命来!”便奋力去追。 第33章 湖上碧波起(三) 程在天和法媞梅几起几落,已飞到了数十丈之外,龙紫阳虽然追得甚紧,但你追我赶之下,双方距离也渐渐拉大。法媞梅痛惜地道:“程大哥,你没事罢?要是累了就先歇一阵子,那老家伙被我们甩远啦。” 程在天道:“我只是断了几条肋骨而已,并无大碍,还是多走一段再说。”心里暗叹自己命好:方才龙紫阳假意出掌原本只为恫吓,大概也不敢运足全力,以免误伤了法媞梅,日后对天方教不好交代,因而随后打出的那一记五毒掌留有余力,自己纵使毫无防备,硬扛了这一掌也不至于丢了性命,更何况有博大精深的纯阳内功护体,伤势似重实轻。又因自己学的轻功对内力并无损耗,用着快如往常,这才甩开了龙紫阳。 但龙紫阳乘着一击得手之威,虽说追了半个时辰,连他们两个的去向都已不清不楚,仍旧穷追不舍。那宅第之外,天方教、丐帮、唐门大队人马全都呆若木鸡,半个时辰前的变故来得太快,程在天和法媞梅这一走,大家都心有牵挂,也不好再相互指摘,一时全场无语。李昌隆、李富盛去帮伊、葛二人解了穴道,伊、葛两个拱手道谢,大家这才释怀,商议去找程在天和法媞梅的事情。 程在天和法媞梅一口气走出数十里,也不知到了何时何地。但程在天想到龙紫阳神通广大,要是一有松懈,被他从背后再偷袭一番,岂有生还之理?找人问了去杭州西湖的方向,便向着那条路直走了。 路遇溪流,两人便挽手飞渡;路遇荆棘树丛,两人也齐心合力拨开,走到当晚,放目四周,到处荒无人烟,权且摘些野果子便吃了,坐在草丛上。程在天道:“你先睡罢。我要时刻观察周围的动静,要是有毒蛇猛兽就麻烦了。” 法媞梅替他擦干了伤口处的血,道:“程大哥,你为了救我又受了伤,还是先躺下罢。我睁着眼睛,有什么动静我叫你。”程在天道:“这样不好。我要你睡得安稳才好。”法媞梅道:“既然你不睡,我也不睡啦。咱们不如数星星,一直数到天明。”程在天笑道:“那好!” 此时月色黯淡、星光璀璨,两人畅聊彻夜,直聊到星沉日出,打了几个哈欠便又按原路进发。 程在天走出好长一段路,又向路人询问西湖的方向、远近。那路人三言两语,便叫他们两人大喜过望:“你俩指的方位没错,要是日夜兼程,脚力又好,四天之内便能到西湖去。”两人细细一算,程在天走时比常人快了三倍,则要到西湖去,只需再多花一日。于是愈发卖力,想尽快把这段路走完。 话休絮烦。且说二人一路飞奔,脚底带风,沿途的美景也不暇多看。前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忽的走到了一个大湖边上,湖面上波光潋滟,还有数不清的群鸟上下翻腾,有的把长腿踏在水中的浮萍青荇,似在低头品尝身下清凉的湖水;有的展翅在湖面上高飞,翅膀几乎遮住了湖上的天空。 程在天和法媞梅养尊处优的生活过惯了,父母管教又严,平时少有出去抛头露面的时候,而今这些鸟又名类繁多,他们只叫得出白鹤、海雕、沙鸭三种名称来,其它的是一概不识。湖景又好、湖面又阔,二人进也不能、退也不是,索性站着不动,极目远眺,恨不能把湖上的美景尽收眼底。 正在这时,湖对面飘飘忽忽地,传来了三三两两的人声,但很快隐没在鸟叫声之中,无论如何也听不清。须臾,湖中栖息的鸟像是见了猎人一样,都惊骇地飞了起来,躲到岸上高地去了。程在天和法媞梅不胜纳闷,定神看过对面去,只见一条大船坦坦荡荡划来,前头两个船夫摇着桨。程在天一望之下,便觉眼熟,等那船慢慢近前,即刻便认出两个船夫正是“船中五老”其中之二。 那两个船夫也认出他来,笑道:“少侠别来无恙?”程在天还未回话,船尾有三个人又走到了船头,正是“船中五老”其余三老,依瓢画葫芦地道:“少侠别来无恙?”程在天见到这五位老人,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回道:“晚辈一切都好,今日竟在这里得见五位老人家,实在大出所望。” 那五老把船一停,其中一个道:“你能见咱们,也算福气。我本来就不想到这湖上来玩;船一划过,把鸟儿都吓跑了。”另一个笑道:“‘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洞庭湖人间仙境,焉能不赏?” 程在天叫道:“此处就是洞庭湖?”五老个个点头。程在天道:“难怪这周围风光绮丽,跟我在别处看见的都不同。”那五老交头接耳,继而一同说道:“只看自然之景,尚难尽兴。我们尚有五缕青烟,请你玩赏玩赏。” 程在天不解何意,猛地只见自己身旁飘过了五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上下飘忽不定。那五老早已各各把右手食指前伸,那五缕青烟随着他们的手势一上一下。程在天想道:“原来五位老人家也身负奇艺!”对面五位老头笑吟吟的,五根手指仍旧上下指点,但五缕青烟不知怎的却无影无踪了。程在天奇道:“烟呢?怎么不见了?”法媞梅道:“程大哥,我瞧这些烟不是他们弄出来的。” 这时那船里莫名飘出一个飒爽的笑声:“小姑娘见地不错,且让我来认识认识!”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把船上的帷幔一揭,紧跟着那双手的主人一个转身,便跃到岸上,盯着法媞梅看。程在天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去看那人,只见他是个财主打扮,年纪与王向明相仿,也是英俊非凡、风度不减,唯独神色之间缺了一股王霸之气。再看那人左手竟有六根手指,其中三根夹住一只宝盒,也用金丝楠木封装,瞧着典雅尊贵。 程在天问道:“不知道这位前辈又是谁人?”那人哈哈笑道:“我就是孙晢。小兄弟,听过我的名号没有?”程在天一惊,把他全身上下看了一圈,怀疑地道:“曾平谷老先生说,‘春光先生’孙晢住在西湖边上,前辈若是孙晢,怎的今日在洞庭湖现身了?”那人道:“你还认识曾老头?有点意思。”五老一同笑道:“他真的是‘春光先生’孙晢,如假包换。这里有五个老头作证,你总该信我们罢?”法媞梅道:“程大哥,太好啦,你的病有救啦。” 程在天道:“不是晚辈无礼不敬;只是孙晢先生远在西湖,怎的会到了这里来?此情此景,还望前辈详加说明,再显露几手‘真迹’,好让我确证前辈身份,那时晚辈自然负荆请罪,听前辈教责。”那人笑道:“你道方才的烟是从何而来?”程在天道:“晚辈不知。”那人把宝盒打开,取出一面镜来:表面平滑似水,真如碧玉无暇,镜心是个空洞,向外透着轻淡的烟气,微弱得很。 只见那人左手夹着镜子,右手五指抵在镜的背面,内劲一吐,镜心便向外散出一缕浓浓的青烟来,飘出不远,一缕烟气就化作了五缕,彼此平行,更无丝毫交错。u看书wwukanshu 程在天和法媞梅屏气不敢出声,只暗暗称奇。 那人笑问程在天:“小兄弟,我这个手艺怎么样?”程在天道:“前辈果有神通,晚辈望尘不及。”那人笑道:“我这‘碧光镜’的功夫,好看固然好看,但要是只用来杂耍,怕被人说成是花架子,伤不了人。”把镜对着湖水照了照,叹道:“洞庭湖水,天下一绝,玷污不得。”于是转身对着地上的黄泥,五指再次运劲,五缕青烟飞出,这下亮光骇人,程在天和法媞梅不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只听嘭的一声,二人睁眼时,泥地上早已击出了五个深洞,霎时尘土飞扬。 所幸他们三人相去甚远,衣物才没被黄土所污。等尘土渐散,只见那地上的五个深洞排得整齐之极,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程在天走近俯身去看,那五个深洞不知向下凹陷了多少,直是深不见底。 那人笑问:“这样的本事,能比得上孙晢了么?”程在天惭愧道:“原来前辈便是孙晢先生!晚辈在此请罪。”孙晢道:“老夫久居西湖,再好的景色也看闷了,便和这五老来洞庭湖散散心。有何不妥?”又话锋一转,道:“但武功太久不用,难免技痒,你瞧!” 说罢,把那碧光镜收好了,左手轻轻地运了些少内力,五指齐点,飞出的仍旧是五缕青烟。程在天想道:“原来孙晢先生的气劲本来就是绿色,并非这面镜子所为。”那青烟飘在湖上,一沉到水中,竟叮叮咚咚地发出阵阵清冽的声音,宛如丝竹管弦,叫人不觉自醉。程在天又想:“孙晢先生的内力收放自如,可轻可重,实在了得!” 第34章 诛寇笑谈间(一) 孙晢把他这路指法使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才作罢,问程在天道:“小兄弟,你腰里悬着雁妹的纯阳宝剑,想来跟她有些过往,若老夫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她暗地里收的弟子了。”程在天听他称呼自己师父作“雁妹”,愣了一刻才道:“孙先生洞烛机微,真叫晚辈佩服。晚辈正是她数年前所收的徒弟,只因其时事出突然,没有向多少人提起,就连太师父也蒙在鼓里呢。” 孙晢听到“太师父”三字,肃然起敬,问道:“吕真人近来可好?”程在天道:“真是惭愧,晚辈拜师至今,也无缘得见太师父一面,连他的真面目都未曾一睹。”孙晢叹道:“我也许久没听过他的音讯了。他虽有鬼神难测的本事,终究年事已高,不知可还健在。” 程在天道:“师父和晚辈分别之际,亲口说要回终南山修道,大概去了终南山,便能见着他们两个呢。”孙晢叹道:“不久前夏老弟到了终南山,也见到了雁妹,但那时她似乎怏怏不乐,一日比一日消瘦了。”程在天听了,也怅然若有所失。 五老把船靠岸泊住,哼着小曲慢慢上了岸。程在天看他们面相竟都十分相似,这下连谁是胡钉铰的后人都分辨不出了,放眼望去哪个都像,又哪个都不像。以他此时武学上的见地,自然并不知晓这是五老新近修炼的奇谲内功——“无相大法”所致。 但他却越看越奇,终于脱口而出:“五位前辈怎么长得一模一样了?”五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孙晢道:“他们这是练了奇异内功,把自己变作了同一个模样。”程在天道:“这是什么内功,能把人的样子都改了?” 孙晢笑道:“这门内功,名为‘无相大法’,据传也是吕真人所创,创出后数十年间辗转流离,机缘巧合之下,秘籍被我重金购得,藏在西湖的春园里头。但我一想到这是吕真人的传世宝典,将其视作无上至宝,珍藏多年从未翻开过一页。只是这五个老头实在对这本秘籍大感兴趣,说修炼此功并非是为了武学,只是要混迹江湖、不以本来面目示人云云。我说不过他们,又敬他们是仁厚长者,便将这秘籍全本借给了他们修习。这门功法有三大境界,第一境是‘多形多迹’,在此境者面貌多变,但万变难离其宗,终究会叫人识穿本相;第二境是‘混形混迹’,可以照搬他人的外貌以为己用,若非个中行家,断难看破;第三境是‘无形无迹’,据传达到此境者手足可伸缩、五官可消遁、皮毛可变色、肌肤不染尘、体形无恒态。他们修习此功不出一年,便已达到了第二境界,足见进境之速。” 五老道:“但这第三层境界,我等穷尽心力也无法趋近,好不遗憾。”“有什么好遗憾的?便是当世吕真人,也还到不了第三境界呢。”“就连他也到不了,我看如今也没人有这本事啦。” 法媞梅缄默了半天,忽的叫起来:“程大哥,你还是先请孙先生出手治病罢,这事要紧多了。”孙晢道:“治什么病?小姑娘,是你患病了,还是他患病了?”法媞梅道:“是他病了,像你那样的人也看不出来么?”孙晢道:“断了几条肋骨,又不是什么大病,何足道哉!”程在天和法媞梅都瞪大了眼,五老却毫不在意,他们知道孙晢是何等样人,他年少时为了救人于危难,赴火蹈刃的险事没少干,鬼门关也闯过了不下十回,听说程在天只是断了些肋骨,自然等闲视之了。 程在天无奈,指了指自己上身:“晚辈非但断了几根肋骨,还被一种诡怪的内功所伤,曾老先生说,要是前辈不施以援手的话,十天半个月之内便会命绝。”孙晢浅笑道:“圣人有云:‘未知生,焉知死?’小兄弟,你寿数还长着呢,人世间的许多事物尚未见识,哪有如今便死的道理?”程在天道:“晚辈这条小命,的的确确是悬在先生之手,如若先生不救,实在难有生理。” 孙晢听了故作嗟讶之态:“你师父终南归隐,那倒罢了;但你既已见了老曾,想必他念在与你师父的情义,也会全力救你。莫非他也无能为力么?”程在天道:“也不能算是无能为力,当时事发紧急,我性命已在须臾之间,在此穷途困境下,曾老先生仍替我续了十来天的命,可谓起死回生,我已是感激不尽了。”法媞梅也听出了孙晢的讥讽之意,没好气地道:“曾老先生能让程大哥多活半个月,本事已经大得很啦。只怕你让他多活一个时辰,也做不到呢。” 说完又当即反悔,对程在天道:“程大哥,我一时说漏了嘴,你可不要怪我。你福大命大,多活一百年还有余呢。”程在天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孙晢笑道:“你这番邦姑娘胡言乱语,大胆放肆,一点不像中原女子的做派。究其因由,无非是不读诗书、不习王化所致,我不怪你!” 法媞梅叫道:“你说话可也真怪,但绕来绕去,还不是说我没教养么?”孙晢道:“老夫可没这样说过。”法媞梅道:“我倒有个问题想请教。” 孙晢道:“你说!”法媞梅道:“苗人也是住在中原的,他们算是中原人么?”孙晢道:“这……苗人与汉人风俗迥异,原本不该算作中原人。但千百年来,汉苗之间通婚往来,经久熏染下,苗人也逐渐沐浴大汉雄风,以汉为尊了。他们既居于中原,又大都尊汉人王朝为正朔,说成是中原人,也不为过。”法媞梅道:“既然你说他们是中原人,那我吹奏他们的乐器,也是在用中原的乐器了。”孙晢道:“姑且当你说对了,那又如何?” 法媞梅道:“我会吹芦笙,你会么?”孙晢被她问住了,略一思索,老着脸道:“老夫自问对于丝竹管弦无所不通,琴瑟笙箫无有不会。只是你说的芦笙乃是偏门乐器,好多人听都没听说过,老夫不会吹,也并不奇怪。”法媞梅道:“你是中原人,却不会吹芦笙,可知在有的中原学问上,还不如我。”孙晢道:“好你个娃娃!你要是真会吹芦笙,何不早些吹奏一曲,叫老夫开开眼界?”那“船中五老”听说她要吹芦笙,乐得心里开了花,连连催她快些演奏。 程在天道:“你带了芦笙来么?”法媞梅道:“你忘啦?那个芦笙,我一直都放在你的包袱里呢。”打开他背上的包袱,翻了翻,取出上次她吹的那个芦笙,旁若无人地吹了起来,湖内湖外缭绕着美妙的乐音。 这乐音虽非自她的口中唱出,但跟她说话一样的悦耳动听,宛若出谷的黄莺、归山的百灵,余音袅袅,听得五老个个陶醉不已,闭目遐想,竟似忆起了青葱年华。程在天看着孙晢面无表情,心想:“孙先生到底是见多识广,这么美妙的乐音也不为所动。” 岂料孙晢等她一曲奏罢,也高举双手,大声赞道:“小姑娘,你这一曲仿若天籁,我想说不好,嘴巴也不愿意呢。”法媞梅笑道:“你不花钱听了我这一曲,现在该不花钱替我程大哥治病啦。”孙晢欣然道:“好!五老先跟小姑娘说说话,我带这位程少侠到船中治病。” 五老便和法媞梅攀谈起来。这五位老人家并未去过西域,如今见到这么一个般般入画的西域姑娘,既感有趣,又觉好奇,像水车轮转似的,一个又一个问她问题。 法媞梅见船内飘起阵阵烟气,知道孙晢正在替程在天看病,心里挂念,为了分散心神,也不往船里看,uu看书w.uukanhu.cm 跟五位老人娓娓而谈。这一场闲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而船内的烟气始终不散,到中途时由青变黄,复又由黄转青,再过了半个时辰,只听船内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多谢孙先生救命之恩!” 法媞梅听了大喜,撇下五老,冲到船边,程在天便和孙晢大笑走出,神态轻松自然。法媞梅道:“程大哥,你的病好了么?”孙晢笑道:“老孙治病救人,哪有一次失手过?”法媞梅道:“谢谢你啦!你要是愿意,我再吹几段小曲给你听。”孙晢道:“这个且不必忙,到了我的春园再说。” 五老争相说道:“他的春园建在西湖边上,风景名胜数也数不过来,如今邀你俩去,你俩可是白赚了。”“可不是么,多少人想去还没机会呢!”程在天和法媞梅相视点了点头。孙晢道:“上船!”程在天和法媞梅便跟着他快步上了船去。 五老见他们都上了船,高呼一声:“起!”其中两人便疾速地摇桨,只见周围犹如天旋地转,湖上的光影左闪右晃,景色虽美,程在天和法媞梅却来不及细看,弹指之间,那船早已到了湖那边去。五老等他们上了岸,泊住了船,大踏步便走。 程在天道:“这船留在湖边,不要了么?”孙晢笑道:“老孙资财不说富可敌国,再买几百上千艘船却是绰绰有余,这艘小船没甚稀罕处,就留待有缘人来取罢。你想一想,倘若将来有人要过湖对岸去,但无船可渡,如何是好?今日留下这艘小船,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于己无损,于人有益,岂不美哉?”程在天和法媞梅愈加叹服。 第34章 诛寇笑谈间(二) 孙晢才踏出几脚,忽的道:“光走路多没意思,不如咱们比比轻功罢。”船中五老无奈笑道:“我们怎比得过你?”孙晢道:“你们比不过我,不是情理之中么?我说的是这两位,不知他们的轻功如何。这位小兄弟一身的纯阳内力深不见底,身法多半也不会逊色于人;这位小姑娘身上虽然不见有一丝真气,一眼看去像是未曾习武之人,但若是绝世高手,把内功修炼到了不着痕迹的境界,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法媞梅哈哈笑道:“你说我么?我一点武功也不会,哪里是什么‘绝世高手’?”程在天道:“孙先生,晚辈的确会些三招两式,但梅梅是一毫的武功也没学过。”孙晢道:“无妨!你们俩是一对儿,你会武功,就等于她会武功了。”法媞梅道:“是啊,我程大哥的武功是世上最厉害的。这么说来,我也是世上武功最强的人了。” 孙晢捂着肚子憨笑:“是么?”笑声未毕,侧身轻轻一跃,便不知跃出了多少丈。程在天看他前脚刚一落地,右脚便已凌空抬起,起落之间,衔接得天衣无缝,已臻于脚不点地之境。远远看去,他的步法之快,比自己还强出了一大截,较之自己师父怕也不遑多让。 那五老不甘示弱,也拼尽了全力追去。程在天忙携着法媞梅的手,径直去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甩开了五老,但孙晢却再也难找了。 程在天忙和法媞梅停下,叫住五老:“五位前辈,孙先生到哪里去了?”五老中有个答道:“少侠莫慌,他行事素来正大光明,走路也是一条直路走到尾,此时不管咱们和他相隔有多远,他也必定就在正前方。”程在天道:“那咱们便继续去追他罢!” 话未说完,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欺近身来,下意识想到处境不妙,先把法媞梅推开,而后力随意动,运足了气力拍出一记重掌,向那身影击去。那身影一转,伸手来接,两人运功对峙,程在天这时才看清了面前那人:面目丑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正是五毒教教主龙紫阳。法媞梅和船中五老看见龙紫阳这张怪脸,脸上竟都或轻或重地痉挛起来。 龙紫阳嘿嘿笑道:“小崽子,别来无恙?”程在天怒道:“没隔多久,又见着了你这老妖怪!今日定要让你命丧此地!”龙紫阳道:“好大的口气!乳臭未干,便想取我的性命?”程在天怒从心头起,挥掌击去,龙紫阳也全力来接。这时程在天愈发神勇,大胜往常,加之他所习练的是天下至刚的纯阳内功,正好与龙紫阳至阴至柔的幽冥内力相克,故此对掌不久,龙紫阳便渐渐不支,心烦气急。 那五老见了,有的喝彩道:“好!姓龙的就快见阎罗王啦。”“再用点劲,杀了他为民除害!”有的狠狠骂道:“龙紫阳,你为祸人间,也有今天的光景么?”“老东西,你长得像鬼,再过一会儿就真的变成鬼啦!” 龙紫阳一边竭力招架,一边竭力苦想对策。忽的心生一计,对程在天道:“你不能杀我。”程在天道:“你这个人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诛之,怎么不能杀?”龙紫阳道:“其他人杀我无妨;但你杀了我,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还记得湘竹?她死了几年,你就把她忘了么?”程在天道:“我……我当然记得。那又跟杀你有何关系?”法媞梅看他眼神闪烁,心中一凛:“这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程大哥他……” 龙紫阳又吐出一句话,打乱了她思绪:“她是我五毒教徒的儿女,不论我圣教是正是邪,终归对她有养育之恩。唐门屡次来袭,若非有我圣教在,她也早被那群唐狗先奸后杀了。由此可见,我圣教对她不止有养育之恩,还救过她性的命、保全过她的贞洁。程少爷,你道我是人性全无的禽兽,但我又何曾害过她?”程在天道:“就算你没害过她,可你害死了成千上万无辜的人,也该千刀万剐了。” 龙紫阳忽的故作唏嘘之态,叹道:“湘竹还活着……”程在天抢道:“你说什么?她还活着?”龙紫阳道:“你今日杀了我,我圣教无人堪当大任,要不了多久必会分崩离析。圣教仇敌不少,只要趁乱群起而攻,圣教也就从此沦亡了。假若她还活着,看见圣教已化为虚无,自己无处可去,你说她是开心还是伤心?”程在天一愣,眼前浮现出湘竹掩面痛哭的场景,心便软了,觉得他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一时无言以对。 龙紫阳见他心肠渐软,掌力也有所缓和,心中暗笑,又道:“程少爷,你饶了我一命,我回到圣教后,定当好好训诫教众,今后不再滥杀无辜,跟各大仇敌停战,重归于好。”船中五老年轻时便吃过龙紫阳的苦头,深知其人秉性如何,忙道:“少侠,不要听他胡诌!”“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信不得。”“你仔细想想,他做过那么多坏事,还改得了么?” 程在天听了,又急催内力,把龙紫阳逼退了几步,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说是这么说,我凭什么信你?”龙紫阳道:“如若我没有说到做到,我这条狗命任你来取。”说时腹腔隐隐上下抽动,正是幽冥神功中的“灵蕴气海”一法,只须下一刻便能把全身内力尽数激出。 这一招法有十分力便用尽十分力,一点后着也不留,威力断非常人可料,但若是一击不成,便唯有落荒而逃,逃不了就只好束手待毙。他若在平常打斗之时,决不会使出这种以命豪赌的招法,但如今是生死关头,以他的精思巧虑,也想不出他路可走,只好殊死一搏。 正如他所料,程在天听了他胡诌的话,虽未确信,但见他表露了忏悔之意,脸上也极尽悲戚,压向他的掌力也就减了好几分。五老见了,正想出声劝止,却已为时已晚:龙紫阳大喝了一声,水肿的手上猛地一震,霎时以力拔山河之势向前骤推,把程在天推倒在地,吐出几口浓重的鲜血。 五老大惊,忙赶过来救护,龙紫阳借着余威,又连击了两下五毒掌,把其中二老打得晕了过去。其余三老隔空出掌邀击,龙紫阳自知力已穷竭,无力再战,化作一个鬼影在空中转了个半圆,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老见状,忙把受伤的二老弄醒。好在龙紫阳对付程在天几乎使尽了全力,u看书 ww.uukanshuco 对二老出招时力道微乎其微,只因打在二老的“膻中”要穴上,既快又准,这才使他们假死了一阵。三老在他们穴上轻轻推拿,他们便慢慢醒来了,一涌而上,去看程在天的伤势。 程在天面青唇白、口鼻流血,连脉搏、心跳都几欲停歇。法媞梅哭道:“他伤得重么?”五老互相使了下眼色,随后个个都说道:“他受的只是轻伤,并无大碍。”法媞梅道:“骗人!他吐了那么多的血,还算是轻伤么?”五老好言相劝,只说他虽遭重创,性命无虞,先去找了个客栈,让他进客房躺下休养。 却说孙晢一口气走出好几里,远远超出了程在天等人,身边一个人也不见,顿觉无聊,一点得胜的乐趣也没有了。于是便回头沿着原路直走,边走边问,不消多时,便知道了他们的所在。 五老听见敲门声,尚不敢开门相见,及至孙晢开口,才知道来者是谁,忙推门把他迎进房内,请他验看程在天伤得如何。法媞梅哭道:“孙先生,他至今还昏迷不醒,五位老人家怕我担心,又不肯告诉我实情。你来说说,他究竟伤得怎样?” 孙晢六根手指往上一抬,示意她不必烦恼,伸手去替程在天号了号脉,淡笑道:“五老告诉你的就是实情,你信不过他们,还信不过我老孙么?”法媞梅眼睛摹地闪光:“你是说,他的伤不要紧么?”孙晢点头道:“我瞧他这境况,若无灵丹可供服用,卧床半个月便可痊愈;更何况老孙身上还有些起死回生的妙药……”从怀里便取出了一瓶窄口膏药来。五老一齐叫道:“黑参蚕鹿膏!” 第34章 诛寇笑谈间(三) 法媞梅道:“这是什么膏药?名字听着真奇怪。”孙晢得意地笑道:“这药是老孙独创的,以黑参、僵蚕、鹿茸为君药,更以杏仁、桂枝、甘草等数十种药方为佐,置于炼丹炉中以巧法炼制三十六日而成,口服外敷均可,能治大疾三十六、小病七十二,起死回生也是家常便饭。就算病者真到了濒死的地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服下了我的黑参蚕鹿膏,便决计死不了,阎罗王也只好干瞪眼。” 忽的又停住了,故意惋叹:“我老孙这药在半个大唐闻名遐迩,可惜了你是西域女子,不知中原医术渊深海阔,远非西域可及。”法媞梅道:“好啦好啦,我见识短浅就是了,你快给程大哥敷药罢。”孙晢笑道:“老夫跟他并非亲故,怎能有肌肤之亲?不如你来给他敷药更好。”五老人人挤眉弄眼,老不正经地笑道:“老孙说得对!” 法媞梅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自己跟程在天相识以来,牵手、搂抱层出不穷,早已视作常事,但这时若亲手替他敷药,势必要揭开他的衣衫,见到他的赤身裸体。她既羞涩不敢直视,内心里又迫切想看,左右犹豫。 孙晢道:“小姑娘,还等什么?”法媞梅支吾道:“教规不许,不许我……”五老方才跟法媞梅闲聊,已然得知她的身份,这时一个接一个说道:“有什么忌讳的?你们俩是相好,日后他当了天方教教主,教规还不是由他说了算?”“对呵,等到那时,你叫他把教规全部改了,就不必守这些破规矩啦。”“不说以后,就说如今的戒律也是你爹定下的,你是他的掌上明珠,通融通融,权变一下,也未为不可。” 法媞梅正想辩驳,五老三下五除二,已把程在天的上身衣服解开,露出白净的胸腹来。孙晢揶揄道:“你再不替他敷药,天都要黑啦。”半推半就之下,法媞梅慢慢接过了孙晢的药瓶,拧开瓶盖,只觉药香扑鼻,和程在天的体香彼此相衬,大有异趣。 转头再去看程在天:他尚自昏睡未醒,整个人**着,胸前隐然有几处压痕,全身的汗滴至今未干,还散发出浓烈的汗味,但她却不觉臭,只觉香;不觉骇人,只觉迷人。孙晢道:“那些压痕便是他受伤之处,你把药敷上去就是。” 法媞梅双眼半开半闭,羞羞答答地给他敷上了膏药,就退开一边了。五老抚髯叹息,等这些膏药慢慢渗进他体内,才把他的上衣盖上。 程在天睡了不足一个时辰,朦胧中有股暖气在胸前通行,瞬息之间过肺腑、通脾胃、直达肾脏,很快体表温润、气血通畅,眼皮一动,人就醒了过来。法媞梅笑道:“程大哥,你醒了!孙先生的药果然管用。” 程在天感到胸中一阵温暖,轻揭上衣偷偷往里看,知道是孙晢的膏药起了作用,忙离床起身,对孙晢作了个揖,说道:“多谢孙先生的灵丹妙药!”孙晢道:“谢倒不必,老孙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已救过你一条命,多治你一次伤又何足道哉?”程在天道:“孙先生厚恩,晚辈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报答。”孙晢道:“你若要报答我,就和这个小姑娘随我去春园,让她多吹奏几曲给我听,这笔便宜买卖就成啦。”程在天和法媞梅一同叫道:“好!” 八个人说干就干,下了楼便出发。除法媞梅外,其余人物个个轻功不俗,更何况程在天背上还悬着金光闪闪的宝剑,如此八人,于街巷阡陌之间极速飞奔,怎能不引人注目?沿路行人,惊惶的有之,奇异的有之,羡慕的有之。 正走得高兴,孙晢一拍大腿,叫道:“老糊涂了,不中用啦!”程在天问道:“先生所指何事?”孙晢道:“我们走的方向全然错了,你们都没瞧出来么?”程在天和法媞梅、五老细细一想,的确如此。他们原该向东边走,如今却朝西走了好几里路,真可谓是南辕北辙,白费力气。于是八人又匆匆回头,向东直走。 走不过半个时辰,孙晢猛地耳根一颤,摆手示意大家停下。大家正不明就里,只见孙晢又用六根手指逐一在耳垂处弹了弹,低声且又沉重地道:“七丈之内有人,功力极深,不可小觑。”程在天道:“这周围有人么?”法媞梅道:“快看!那边有个树丛,说不定有人呢。” 孙晢脸上露出淡笑,取出碧光镜向那树丛一照,同时急运内力,五道真气化作绿光,照得那树丛明晃晃的。法媞梅不以为意,心想:“那树丛本来就是绿的,你射出的也是绿光,哪能照出什么来?” 她哪里知道,孙晢此举用意不在照人,而是要逼人现身:他这五道绿光可虚可实,平常时耗去极少的内力,便可作照明之用,但若在其上附加充沛的内力,开山裂石乃是易如反掌。若那不知名的高手果然躲在树丛中,以此人的见地,定知这五道绿光非同小可,胆小的会即刻逃走,胆大的会运功相抗,无论那人胆小胆大,总之都会泄露行踪,彼此便都处在了明处,就算一言不合打斗起来,也不怕对方使阴谋诡计了。 恰如孙晢所料,树丛中果然有人,那绿光照了几下后,树丛中便传出一阵“噼啪”的怪响,成排成排的树应声而落,连那五道绿光也被冲得四处消散。八人循声望去,只见被击倒的树前,现出一张紫棠色的脸孔,正是那“夺命蝙蝠”龙紫阳。 原来,龙紫阳自击伤程在天逃窜后,料到他有世上极强的纯阳内功护体,未必真能制其死命,于是先用幽冥神功静养了几个时辰,把全身内力恢复了大半。这幽冥神功最精妙之处就在于“散气复聚”之法,而这功法又经由龙紫阳这等高手施展出来,端的有立竿见影之效,因而重聚内力,只不过花去了几个时辰。 龙紫阳内力一足,复又追来,到了此地听见响动,便躲到树丛里头。谁知这时竟有人以绿烟挑衅,龙紫阳虽已年老,血性犹在,又想当世能打赢自己的人屈指可数,干脆不再躲藏,连发三掌,炸开树丛,要仔细看看来者何人。 龙紫阳第一眼看见程在天,面目狰狞,想要再度出手;第二眼瞥见孙晢后,脸色却倏忽变得铁青,一转身便想逃走。孙晢喝道:“龙教主,怎的见了老孙,连个招呼也不打?”龙紫阳道:“龙某尚有要事,不耐久留,来日再到春园去拜访孙先生。”孙晢笑道:“老孙也有要事与你相商,你还是先留下罢。” 龙紫阳情知不是好事,但想到孙晢何等本事,自己要逃,决计会被孙晢追上,无可奈何。只好站定,问道:“孙先生有何见教?”孙晢道:“你为恶不仁,杀戮众生,我早想把你杀了,免得还有人遭灾受祸。怎奈杭州、泸州之间有千里之远,你又行踪诡秘,再加上我春园之内琐碎杂务太多,这才留你狗命到了今日。如今凑巧见着了你,说什么也不放过了。” 龙紫阳惊道:“孙先生,你我平常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如此?”孙晢冷笑道:“井水不犯河水,那是平常。uu看书.kanshu.om 我今日想要杀你,这叫例外。”龙紫阳道:“然则龙某还是不解,你我有何仇隙?”孙晢道:“你还不明白么?你我并无仇隙,只是你坏事做尽,老孙就要维护天道,为民作主。”程在天听了,心中一凛,大受触动。 龙紫阳叹道:“看来先生是非要杀我不可了。”孙晢把碧光镜交到程在天手里,回道:“不错!”也不事先声明,等到“错”字出口,右手便打出了力道无与伦比的一掌,正是他自创的绝学“初阳掌”。 龙紫阳吓得屁滚尿流,勉强躲过这一掌后,无心恋战,一心只想开溜。孙晢快步赶上,又推了四掌,却并不打向龙紫阳,而是截他去路。程在天看了,愈发钦佩孙晢武艺之高,看似随意的出招,却打得龙紫阳不敢还手。暗自想道:“我不知要再练多少年,才能有他那般厉害。” 龙紫阳眼见此时孙晢已追到身前,逃也不是、战也不是,心一横,叫道:“姓孙的不要欺人太甚!”运劲想要还击,岂知自己周身都被孙晢散出的罡气所环绕,连一丝力道也难以发出。 龙紫阳强行驱动了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一同发功,终于击出了一丈有余,把身前的罡气都渐渐冲散。但他正得意时,孙晢快若闪电般把罡气收归了体内,化劲于掌心,正对着龙紫阳的额头,发出了致命一击。 这一击着实快得离奇,龙紫阳闪也没闪、挡也没挡,脑浆便连同血肉迸了出来,就连头盖骨都碎了一大块。孙晢看着龙紫阳的残躯如土委地,轻轻笑道:“我原以为他武功相当高,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 第35章 夏虫劳碌,奔走终日尚无眠(一) 五老见龙紫阳已为孙晢所毙,无不额手称庆。法媞梅因为天方教和五毒教互为同盟之故,想到龙紫阳一死,哈德桑一定高兴不起来,于天方教而言也不是好事,低头没有出声。 程在天却仍对龙紫阳所说耿耿于怀,他知道五毒教虽有龙紫阳、高蕙、李耀威、萧如南这样的凶徒,却也还有芸茹、湘竹、彬儿这类本性不坏的人,龙紫阳一死,如若整个五毒教土崩瓦解,真是有益无害么?只弄得无辜的人流离失所罢了。 他眼界既阔,思虑也渐入深处,到了这时,早已不迷信于“以杀止杀”四字,转而笃信:无论杀了好人坏人,终归是造了杀孽,造完这一杀孽后,倘使被杀之人有亲友不忿,又来寻仇觅恨,如此冤冤相报,何时到头?他不断地往下直想,终于想出来一句话作结:“天有好生之德,若非必要,不杀人总比杀人要好。” 孙晢没注意到程在天深思之状,他此时还沉浸于击杀贼首的快意之中,洋洋自得。倒是五老先说道:“老孙,咱们先回你的庄园去罢。那里事体繁乱,三天两头离不开你。”“可不是么,洞庭湖的风光,以后再来细赏不迟。”“有什么好赏的?洞庭湖再美,怎及得上西湖那般美?不如及早回去的好。”孙晢戏言道:“好好好,就依五位‘卿家’所奏!” 走出三五步,忽的一掌挥出,五指在空中转了一个圆,只见那地上便似被巨石砸中一样,被他的掌力压出来一个大大的坑。程在天心想:“他的掌力好生厉害!如此神力,恐怕师父也难有,只有搬出太师父才可一比了。”孙晢道:“龙教主生前为非作歹,自然不是善类。但毕竟死者为大,自古吊民伐罪,也不及于逝者之身,我等还是挖个坑把他埋了,免得让他的尸身风吹日晒。”程在天和船中五老自然称好,动手把龙紫阳的躯体埋进坑内,又到水边洗干净了手。 法媞梅却耷拉着头,闷闷不乐。程在天忙问:“梅梅,怎么了?”法媞梅道:“龙教主不是好人,他如今死了,这本该是好事才对。但我爹听说孙先生杀了他,我俩却都是站在孙先生一边的,那就不好了。我是他独生女儿,他再生气,也不会怪罪于我;但你就不一样啦。他本就对你不甚喜欢,听说这事后难免愈加恨你,说不定不让我们在一块了……”孙晢笑道:“人是我孙晢杀的,与程少侠有何相干?更何况我们不说,又有谁人知道?”法媞梅郑重其事道:“请孙先生和五位老人家不要说出去。”孙晢和五老点头允诺,法媞梅这才重绽欢颜。 孙晢道:“景也赏了,病也治了;人也杀了,尸也埋了,咱们走罢。”法媞梅道:“咱们去的真是西湖么?我听说西湖风景秀丽,天下莫比,不知道是怎样好法,早想亲自去瞧瞧啦。”孙晢道:“好固然是好;但我在西湖住得久了,早就腻啦。” 程在天道:“青山绿水,看久了也会腻么?”孙晢笑道:“人性本来如此。譬如美味吃多了,再尝一口便味同嚼蜡;花草看多了,再看一眼便淡然无趣。我再加一句,武林高手杀人多了,也嫌杀人太烦呢。”程在天真情流露,叹道:“要是天下人人安居乐业、讲信修睦,使得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也就免去无数杀人被杀的惨剧了。”孙晢笑道:“到了春园,你决计看不到这样的惨剧。” 八人向东飞奔,对路上的人事都不暇多顾。走了一盏茶时分,却有不少江湖豪客认出孙晢的,卑谄足恭,低声下气地叫道:“恭迎春光先生!”有几个自报家门,自称是什么“海沙帮”“忠义门”“毒蝎派”的,说到自己门派时,先把低垂的头往上一翘,神气活现,响了七分、高了八度地用力喊出。又有一些手头带着钱货的,干脆对着孙晢双手奉上。孙晢道:“孙某何德何能,受诸位如此盛待?”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一涌而上,孙晢苦笑道:“告辞!”既不收礼、也不推让,凌空一跃,便远远避开了他们。 其余七人也赶紧跟上孙晢。法媞梅道:“孙先生,穆圣说过,‘不贪图他人之财,方得民众之欢心。’你虽不是我教中人,但做出的事情,却正好和穆圣的圣训暗合,真主见了也喜欢。”孙晢哈哈笑道:“照你说来,老孙也该算作天方教的一员了。不过布施行善,万法归宗,是佛家也好,道家也罢;信天方教也好,信明教也罢,只要秉心持正、多行善事,便都该算作善人,实不该有门户帮派之别。”五老笑道:“说得真好!”程在天也道:“孙先生高见,晚辈敬服。” 一行人走到天黑,将就着住宿了一夜,第二日清早便又往前进发。他们的轻功虽快,怎奈从洞庭湖到西湖路途甚远,横跨了半个大唐,因而他们走到傍晚,一问人才知道他们身在彭泽县,距那西湖尚有千里之遥。 正寻思要找个住宿的所在,孙晢却眼力过人,目光落在一处祠堂门前,凝视着匾额上的“狄公祠”三字,说道:“咱们进去看一看。”程在天心想:“狄公狄公,莫非这祠堂供奉的是百余年前本朝的贤相狄梁公?那可真要好好瞻仰一番。”快步跟上孙晢。 法媞梅嘟了嘟嘴:“祠堂不是你们用来供奉死者的么?我不要进去,怪吓人的。”程在天走到祠堂前,往里瞄了几眼,道:“梅梅,里面的都是活人,个个会张口说话,你不必怕。”法媞梅道:“好啦好啦,你在我身旁,我就不怕了。”五老笑声不止,先跟着孙晢、程在天进去了。程在天和法媞梅也挽手慢慢进了祠堂。 但见那祠堂里头围着二三十个人,官吏、百姓、豪绅、书生,无所不有。这些人有的仰望着祠堂中央的雕像,有的对那雕像行跪拜之礼,有的忙着在香案点上香烛、奉上贡品。 孙晢轻轻拨开人群,走到那雕像最前方,对着那雕像长揖不止,口里如同求神拜佛似的念道:“狄公亮节,孙某拜服!”船中五老虽不走近,却也像孙晢一样作揖,不敢对那雕像有丝毫不敬。程在天和法媞梅万分好奇,一看那雕像:是个文官打扮,正襟危坐,神情却犹如一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军般,庄重威严。 程在天带着法媞梅挤到孙晢身边,问道:“孙先生,这里供奉的就是本朝狄梁公么?”孙晢笑道:“由古至今,当得起‘狄公’之称的,除却本朝狄梁公,尚有何人?当年狄公任彭泽令时泽惠百姓,大家对他感恩戴德,为他立了生祠,据闻过了将近二百载,如今仍是香火鼎盛。此时天色又暗,还有数十多个人来这祠堂,如此受人爱戴,更是只此一人了。” 程在天问那二三十个人,人人都说那雕像正是大唐名相狄仁杰不错。程在天也听父亲讲过狄仁杰的事迹,知道这位狄大人为官时替民除害伸冤,百姓无不把他视若父母,宁州、彭泽、魏州三地的老百姓还为他立了生祠,世世代代不忘他的恩德。便也低头垂眉,拱手对那狄仁杰的雕像行了个礼。法媞梅既觉奇怪,又觉好玩,学着程在天的模样照做了。孙晢作完了揖,伫立良久,开口道:“咱们走罢!”大家又朝那狄仁杰的雕像多看了几眼,才紧随孙晢出门。 是时怕已到了酉牌时分,uu看书 ww.uukansu 又正值隆冬,昼短夜长,伸手已然看不清五指。却说当时秋雁子传授程在天武功时,也教了他听声辨位的本领,只是他待人时往往胸无城府、心口如一,自然不擅提防算计,对这本领少有习练,可说是荒废了很久。但近来吃了龙紫阳的亏,他心地再好,也难免多留了些心眼,此时又像狄大人的精魄附体了一般,神志清醒至极,耳朵轻轻一抖,听出了风声有异。他二话不说,运起了全身内力,到处张望,十分警惕。 孙晢何等样人,当然也察知了异状,以他走江湖的经历看来,如今风速骤然转快,快得异乎寻常,定有绝顶高手逼近,并且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因此他也暗暗运劲,做好了万全准备。船中五老和法媞梅却仍旧浑然不觉。 蓦然地上一震,远方飘来阵阵低沉的蛙声,听起来不是一只蛙在独自鸣叫,却像有千只万只蛙齐奏。这蛙鸣沉中带重,不堪入耳,船中五老、法媞梅只听了片刻,立地不稳,耳膜几乎震裂。 程在天和孙晢仔细听了那蛙声,辨明了来向,两人便不约而同向后转了身。果不其然,一个身披红衣的人呼啸而过,一瞬间便到了他们面前。程在天想道:“来者不善!”谁知孙晢却先叫出了声:“夏老弟!” 对面那红衣人右手拿着短棒,左手如虎爪般张开,似乎下一刻便要使出杀招来,但听完孙晢这句话,立时便愣住了。借着祠堂那边的灯光,程在天看他身材极为高大,长着丹凤眼、卧蚕眉,威风凛凛。程在天越看越觉此人熟悉,但一时之间,如何想得起来? 第35章 夏虫劳碌,奔走终日尚无眠(二) 只听那红衣人道:“孙大哥,近来可好?”孙晢笑道:“好,好!我一听见蛙声,便知道是你来了。你的‘万里蛙鸣’绝技,今日一见,又进步了不少。”红衣人笑道:“孙大哥过誉了。小弟绝技再多,尚不及孙大哥一二。”孙晢道:“好啦,这几位还有和你素未谋面的,老孙介绍介绍。” 五老齐声道:“我们跟他见过,不必再介绍了!”孙晢道:“好。”先指着程在天道:“这是雁妹收的弟子,名叫程在天,武功不差,德行也好,实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俊。”那人点头道:“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雄厚的内力,你不简单!”程在天道:“多谢前辈夸奖。”孙晢又指着法媞梅道:“这是天方教教主哈德桑的掌上明珠,名为法媞梅……”那人侧着头,轻描淡写地道:“原来如此。”看都懒得去看她一眼。法媞梅见他已有四五十岁上下,竟如此无礼,心中愠怒。孙晢又指着那红衣人,对程在天、法媞梅道:“这就是我口中常说的‘夏老弟’,江湖人称‘夏虫无眠’夏语冰。” 程在天大喜过望,早把曾平谷说过的话抛诸脑后,叫道:“原来是夏前辈,今日得见前辈,荣幸之至!”法媞梅也附和道:“荣幸之至!”这一句却故意用了酸溜溜的腔调,明是对夏语冰特意嘲讽。夏语冰却并不理她,只是淡淡对程在天道:“我瞧你内力既沉又厚,实非凡庸,倒想跟你比划比划。”程在天道:“前辈肯屈尊指点,晚辈定当奉陪。” 孙晢道:“夏老弟,他是晚辈,多少让着他一点,切莫伤了他。”夏语冰道:“这个自然!”向程在天招手:“咱们来比一比内力。”孙晢心想:“比拼内力便似两牛相斗,以力为雄,几乎不能有半点机巧,他这样的年纪,内力再高再强,又岂能胜你?夏老弟,你这是明明白白欺负人了。”于是说道:“比斗内力太无趣啦,听闻他还会纵横万里的纯阳剑法,你不如跟他比剑,我瞧着也有意思些。”夏语冰脸色一沉,回道:“也好。” 夏语冰右手紧握着那根短棒,左手对程在天招了几下手,示意他先进招。程在天道:“夏前辈不先出招么?”孙晢笑道:“他是长者,理当让一让晚生后辈。”法媞梅见了夏语冰手里那短棒,捧腹大笑:“这根破烂棍子也管用么?”孙晢道:“非也非也,他这根棍棒叫做‘红莲棒’,瞧着十分脆软,实则比天下的名剑还好使,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都不在话下。” 夏语冰听了法媞梅轻慢之语,怒目圆睁:“化外女子,无知无识!若不是看在你是一介女流,没准姓夏的早就把你杀了。”法媞梅道:“人家都说大唐是礼仪之邦,可你身在其中,中原礼仪也没学到多少。”夏语冰冷笑道:“中原武术夏某倒学过许多,不如你也来比划比划?”把那短棒重重挥出,内劲也随之送到,昏黑的天空霎时变得红彤彤的,像是光彩夺目的霞光。 孙晢知道夏语冰这一手毫不留情,唯恐程在天应付不过,想要喝止,怎奈夏语冰去势极速,转瞬之间,五老被棒上的真气所震,摇摆不定,几欲跌倒。法媞梅更是前合后仰,面纱被猛地掀起,头巾也随风鼓动。 程在天见她脚下一滑,连忙伸手去扶,同时拔剑去挡住夏语冰攻来的力道。夏语冰感到自己的力道前行受阻,催动内力强行前推。程在天岂敢怠慢,也拼尽气力来对敌,原本剑法的比试,活生生又变成了内力高下的较量。这纯阳剑、红莲棒并不相触,只是遥遥相持,却早已隔空斗得锋芒尽露。 孙晢看着两人已成相持之势,于情于理,此时也不便出手干预,便伫立观战。程在天虽属练武的奇才,但论起内功修为来,底子始终薄了一些,若是当时他师父秋雁子把纯阳内力尽数传了给他,他又力尽其用,自可立于不败之地;可如今的形势,却是程在天渐渐不敌了。斗到最后,就连法媞梅都瞧出了程在天的败象,焦灼不安。 程在天自知处境不佳,飞速想道:“我斗力斗不过他,只好中途变招,诱他来比招式,方有些微胜机。即使变招让他有隙可乘,险之又险,却也不得不为了。”脚上先运起步法,一心只想一会儿撤去内力,先闪为快,再图他举。夏语冰洞若观火,也在心里默算他躲闪的方向,若他真的能在自己罡气送到之前解围而去,亦可随之追击。 眨了两眼,程在天终于卸走了全身内力,连人带剑向左滑出了三丈之远,毫发未伤。夏语冰早有预料,挥棒又向他面门砸来,好在他使起轻功来一刻也不停,向左滑出三丈后,紧接着便又向后退了四丈,在夏语冰把平地砸出窟窿上一刻,便抢先闪躲开了。 夏语冰怒而追近,把那红莲棒斜着一扫,似是平地里打了个响雷,红光照亮了大半个夜空。程在天摸着了门道,依旧不去接招,闪到他右侧,指着他右肩刺出了一剑。 程在天这时仍敬夏语冰是前辈高人,这一剑只附上了五成内力,没有用尽全力下杀手。但夏语冰艺高人胆大,也不管程在天是全力出击与否,把红莲棒往回一收,挡住程在天攻来的剑气,连消带打,反客为主地向程在天挥出一棒。程在天握剑便逃,慌乱下不辨路径,加之天色甚暗,一跳竟跳进了一个臭水坑里,只觉双脚踩了个空,溅起无数污泥浊水,全身霎时污浊不堪、臭不可闻。五老和法媞梅等他挣扎起身,都连连掩鼻,不愿他带着身上臭味靠近。 夏语冰哪里管他臭是不臭,抢上三步,又想劈头盖脸地下杀手。程在天双目沾满了泥水,困窘之极,正伸手擦拭双眼,夏语冰的掌力已然激出。孙晢吃惊,刹那间想道:“夏老弟早已言明比的是剑法,怎的又使这‘烈焰掌’出来?程少侠若吃了他这掌,怕要把心肝脾胃都烤焦了。”腾空一跃,u看书 .ukanhu.om 挡在程在天身前,急催初阳掌力,掌心透着青绿色的烟,和夏语冰隔空对掌。法媞梅四下去找溪流,让程在天先洗漱干净。五老看孙晢和夏语冰相持不下,哪里有空去管闲杂琐事,认真注视着两人战况。 夏语冰缓了口气,问道:“孙大哥,我跟他比武切磋,怎的你也掺一脚?”孙晢反问:“起初你答应下来要比剑法,不拼内力;如今却又想要用掌出击,这是为何?”夏语冰沉着脸道:“小弟这一掌若趁他不备打中了他,他来不及跟我对掌,那就不算是比内力了。更何况天下武学无处不相通,掌法可以当作剑法来使,剑法也能使出掌法般排山倒海之势,随机应变,却又何妨?”孙晢叹道:“夏老弟,你还是这个性子。”夏语冰大笑不止:“孙大哥,你的性子不也没变么?” 孙晢和夏语冰在武艺上都是当世翘楚,外功自然精妙绝伦,内功更是深不可测。孙晢的内力精纯,夏语冰却熔铸多家学问,内力广博,刚柔并济,对决起来一如大江,充沛雄浑;一如泉水,幽深渊博,久久难分高下。 夏语冰看了看四周,说道:“大哥,那个姓程的小子走啦,咱们俩还傻乎乎地斗个什么?不如齐数三声,大家一同收劲。”孙晢道:“且慢。你说再斗下去,是你赢还是我赢?”夏语冰道:“依小弟看来,你的内力精纯,小弟的内力驳杂,花架子甚多,再斗下去绝非你的敌手。”孙晢开怀大笑:“好啦,那咱们就数数罢。”两人“一,二,三”地喊了三声,喊出“三”字同时收掌,原本还异光闪耀的天空遽尔之间复归于常。 第35章 夏虫劳碌,奔走终日尚无眠(三) 夏语冰笑道:“我原以为这小子能耐不小,使出天下至坚的纯阳剑法来,我也未必敢正面交锋。谁知他临阵畏畏缩缩,始终不敢接招,把‘纯阳剑法’这四个字也都抹黑了。”孙晢道:“此言差矣!他自知内力难以跟你相较,宁愿斗智,不愿斗力,也是败中求胜的法子,可见他大有黠慧。” 夏语冰摇头道:“不管怎么说,他遇敌便躲,小弟心里可瞧不上这等人。”孙晢道:“你要找个不躲的,我来跟你比就是了。只是我的‘紫荆剑法’许久没练了,不知还剩几成胜算。”夏语冰笑道:“大哥这是过谦了。你的‘紫荆剑法’无双无对,天底下哪个不知?就连曾老头的‘梅枝剑法’,五年前不也败在你的手里了么?” 五老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均有怒色。孙晢连连叹气:“那次是他不愿和我争名,佯输诈败,以致于此。在场的有大半不识数,众口铄金,骂他年老体衰、行将就木,如何是我对手?但外人不明底细,我却知晓其中内情,恭维话是一句也不想听进去。曾老头行事虽粗狂乖张,但我与他知交数十载,既深知他德行高洁,又深知他当时武艺不退反进,若使出全力,哪有片刻便落败的道理?”五老听了他这番情理俱佳的话,点头嘉许。 夏语冰道:“不管怎样,他输都输了,论起当今剑法,还是公推你为第一。”谁料孙晢断然摇头:“这样的话,以后也休要再提!我的剑法就算真的比曾老头、你和雁妹都好,到了纯阳真人面前,那也是班门弄斧、布鼓雷门,可笑之极。更何况,我的剑法是否比你们三人优胜,也尚未可知……” 夏语冰忽的话锋一转,幽幽说道:“既然孙大哥如此谦让,那小弟就要‘得寸进尺’一次啦。我技痒已久,今日就来领教领教你的‘紫荆剑法’!”孙晢笑道:“老孙奉陪就是。”回头去问五老:“我的‘紫荆剑’带来了没有?”五老答道:“有!”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双手递到孙晢手里。 原来这“紫荆剑”也是从早春紫荆树上摘来的树枝,又短又小,比成人的拇指还要细,于凡人眼里,这小小的树枝哪里做得了武器?称之为“剑”更是惹人捧腹。但用这根树枝的不是别人,正是孙晢,江湖侠客或耳闻、或目见,哪个不知他神通广大,每次见他握着这根树枝出场,无不冷汗涔涔,又有哪个敢去笑他。 夏语冰环视了一圈,程在天和法媞梅并不在场,船中五老却一个个站着纹丝不动。他眼珠子一翻,对孙晢道:“大哥,你我比武,用的可都是独门绝技,要是叫外人偷学了去,可不太划算……”五老积怨已久,嘴上再也耐受不住,终于脱口骂道:“你那点狗屁绝技,谁稀罕学你?”“就是!你送钱给我,跪下求我,我都懒得学。”“看老孙怎么收拾你!” 孙晢喝道:“大家不要吵了!”对五老道:“我们‘天下四君’有个君子之约,但凡我们四个人之间比武,一律不许外人旁观,更不许助战,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夏老弟要好好较量一场,你们先回春园去罢,不必等我。”一个老头劝道:“他特意支开我们五个老头,不知打的是什么坏主意,你切勿中了他的奸计。”又一个老头冷笑道:“还能有什么主意?他这是要对老孙不利了。”孙晢坦然道:“第一,夏老弟不是这等人;第二,我老孙行事正大光明,怕什么鬼蜮伎俩?第三,就算有个万一,他果真想要对我不利,怕也得逞不了!你们留下碧光镜,先回去罢。” 五老不从,到最后终究被他苦口婆心,一一劝退,只好千叮万嘱他小心保重,撇下碧光镜走了。 孙晢目送五老走了一盏茶时分,刚把手中那碧光镜塞到了怀里,还没做好对决的准备,便听夏语冰喝道:“看招!”腹部向外隆起,喉咙往上一突,嘴里又飘出低沉的蛙鸣声来。 孙晢失惊,感到有成千上万只蛙的叫声窜进了耳内,立时便头晕耳鸣、气短胸闷,知道夏语冰来势凶猛,也没空当去想他的意图,唯有运功和这股声波相抵。 才刚稳住手脚,只见夏语冰合上嘴,毫无征兆地抓起了红莲棒打将来。孙晢忙架紫荆剑来挡,怎奈真气散乱无章,一跟对面的劲道相触,很快便被冲散,只好借着微弱的月光且战且走。 夏语冰恃着真气饱满,干脆把花巧有余、实战无用的招数全都略去,每一棒都是大开大阖,不是径直向孙晢面门砸去,就是横着狂扫,打得孙晢难以招架。孙晢一面逃,一面想:“夏老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忽然咬了咬牙:“是了,是了!一定是我击杀龙紫阳时用力太猛,白白耗去了许多真元,一时回复不过来。” 眼看夏语冰一根短棒使出了拔地倚天之势,饶是孙晢这般的大宗师,此时也吓得惊惶万状,只得用上轻功鼠窜狼奔。 夏语冰追得近了,大喝一声:“别走!”当头一棒,朝孙晢天灵盖砸落。孙晢手脚着忙,堪堪躲开了这致命的一棒,心下看得分明:“他再补上一棒,我就决计躲不过了。”但孙晢始终疑窦难消:“夏老弟出招怎么变得如此毒辣,处处都不留情?”值此时刻,只听夏语冰嘿嘿一笑,眼里闪出凶光。 这时不远处却有个声音喝道:“住手!”夏语冰听着十分熟悉,但他急于进招,哪里有空理会?依旧照着预算好的方位挥出了第二棒。这一棒堪称神速,眼看孙晢就要躲闪不开。但夏语冰内劲运了出去,才刚送到棒头,只觉背间透来一股强劲的剑气,急中生智,闪到左侧。等那剑气近身时,他就势一推,借力打力,把那股剑气送到孙晢跟前。 原来夏语冰身后那剑客不是别人,正是手握纯阳剑的程在天。他方才和法媞梅摸黑去找溪水,花了不少工夫,这时才赶回来,先不见了五老,又看夏语冰穷追孙晢不放,大有要让后者横尸当场的势头。 孙晢于他有救命之恩,如今他瞧见孙晢处境危殆,如何能束手旁观?一边叫住手,一边拔剑来助孙晢。但想到孙晢在远,夏语冰在近,略加思索,便定下了“围魏救赵”的计策,急攻夏语冰后背,不怕他不闪躲,他一闪躲,孙晢的险势自然得解。但夏语冰却将计就计,把程在天的剑气引向了孙晢,实在老辣。程在天收势不及,凌厉无匹的剑气迅速向着孙晢逼近。 但程在天较之夏语冰,又离孙晢远了好几丈,孙晢逃不过夏语冰的猛击,要应付程在天远远送到的剑气却还绰绰有余。只看孙晢甫一定神,也迅即对着夏语冰转来的剑气推出一掌。那剑气拐了个弯,又向夏语冰的面门跃去。 夏语冰面无惧色,挺着红莲棒一隔,把那股剑气震得四散。谁知程在天和孙晢毫不含糊,uu看书 ww.uuknsh.m分进合击,纯阳剑、紫荆剑一左一右,直取夏语冰胸膛。夏语冰以一敌二,败势立显,撑不了多久便突围而去,不料被程在天、孙晢二人的剑气所伤,咳出一口鲜血。 孙晢看夏语冰的黑影越走越远,心里暗叹:“他的轻功也非往日可比了!”对着他叫道:“夏老弟,怎么走得这么急?”夏语冰犹豫了一下,回头说道:“孙大哥,你的剑法已臻化境,小弟自愧不如。只是近来听闻五毒教和西域明教的教主都已物故,两教行凶谋逆者甚多,怕要借此机会寻仇觅恨,祸害生灵。小弟胜不了你,打发这两大教派的人物却不在话下。要到这两处教派,虽然路远难行,但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武林正道,辛苦劳碌一下,小弟是在所不辞。” 孙晢叫道:“夏老弟,先停下说句话,再走不迟!”夏语冰道:“事关重大,实在不能多所逗留。告辞了!”说罢,把红衣一拂,几个起落后便踪影全无。 程在天收剑回鞘道:“孙先生,他举止也真奇怪。”法媞梅也走上前道:“是啊,刚刚打完就走,真让人捉摸不透。”孙晢叹了好长的气,说道:“他行事乖张,倒和曾老头有几分相似。但我见他热心世务、心系天下,也是当世一位奇男子,所谓‘奇人必有异形’,他有些地方跟常人大相径庭,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程在天道:“但他这一走,难免太匆忙了些。”孙晢笑道:“他为了天下事劳碌奔波,正所谓‘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哪有闲下来的时候?不然,他的外号也不叫‘夏虫无眠‘啦。” 第36章 兄友弟恭可笑(一) 孙晢运气片刻,等到气血和顺了,笑道:“咱们三个快走罢。五老轻功不弱,再慢些可就难追了。”法媞梅叫道:“这可怪了!”程在天问:“又怎么啦?”法媞梅道:“龙教主才去世不久,他是怎么知道的?王教主更是远在西域,他一时之间又怎能听到王教主的死讯?” 孙晢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拍,笑道:“你这脑瓜儿整天想的是什么东西?夏老弟惯于东奔西走,比他人早些知晓江湖大事,不是正常得很么?”程在天也道:“梅梅,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啦。”法媞梅嘟嘴道:“我就是觉着有些不对劲。”程在天道:“等咱们到了孙先生的春园,再慢慢思量,怎么样?”法媞梅道:“你说得轻巧,到那里去哪有这么容易?”程在天哄了她一阵子,她才没再使性子,三人前行了数里,想寻个客栈歇脚。 忽的前方冲上来成群的青壮汉子,个个手举火把、身披锦衣,衣角绣着火焰的图样,面相如佛门中人般庄严。中间一人勒住人马,自己走到了他们三人面前。 程在天见他高鼻深目,面相十分熟悉,一眼认出他是“夺命手”莫坤。只见他正对着自己拱了拱手,怪里怪气地道:“原来是程大侠!弘法特使莫坤在此拜见。”程在天听他称呼自己为“程大侠”,颇有些忍俊不禁,心想:“我什么时候变成大侠了?你见我又何必说什么‘拜见’?” 刚还了个礼,却听法媞梅叫道:“莫叔叔,你好大的胆子!”莫坤羞愧难当,不敢正眼看她。法媞梅问道:“你归降明教,可还过得称心?”莫坤道:“属下……属下投身明教,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法媞梅哼了一声,对程在天道:“程大哥,他原来是我教的南方大使,后来却投降了明教,不知羞耻,真是小人一个。你帮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程在天忙止住了她,问莫坤道:“不知阁下远来,有何见教?”莫坤道:“教主继任以来,对你甚是想念,派出了两大法王、两大特使,带着数百教众来到中土,分头打听你的下落。谢天谢地,莫坤今日终于找着了你,这下便能回去跟教主交差啦。” 程在天一愣,随即想起莫坤已是明教中人,顿感大惑不解:“甚是想念?我跟王向明教主只是见过一面,他怎会想念我?他就算真要来找我,又何必这么大阵仗?”孙晢忽然哈哈笑道:“傻小子,夏老弟说过近来明教教主死了,那如今的教主,也不是王向明啦。”莫坤道:“这位前辈说得不错。” 程在天问道:“那现今的教主又是谁?”莫坤笑道:“原来你还不知情!现今的程教主,就是你的哥哥。”程在天惊道:“我的哥哥,程在渊?”莫坤道:“不错。”程在天道:“他……他怎么当上了教主?” 莫坤叹道:“说来话长。王教主生前,便对他甚为器重,也曾吐露过百年之后,让他继承本教大业的心思。那时我们这些做属下的都说,王教主有圣光照护,身子又硬朗,谈这些岂不是为时尚早?谁知半个月前,王教主突发了一种怪病,面青唇白、经脉逆行,没过半个时辰便不在人世了。 “光明左使杜英、右使诸葛雄宣读了王教主的遗书,又让上下帮众一同看了,便遵照王教主的遗命,拥立程教主当了教主。本教之中,教主以下便以左右二使为尊,他们既全力拥护程教主,又有王教主的遗书为证,上下教众还有什么话说?虽然当中有不信不服的,却争辩不过,新教主上任后,便把他们一一革出教外了。自此他在本教说一不二,没人再敢对他说个不字。” 孙晢见程在天听得全神贯注,自己却早意兴阑珊,待莫坤说完,轻蔑地道:“西域武学不足为道,明教如此,天方教、昆仑派亦然,世人皆知。挑选教主如同矮子里头拔将军,哪个当上教主还不是一个样?”莫坤怒道:“老头,你是哪位?明教声誉,岂容你来任意诋毁?”孙晢笑道:“岂敢,岂敢!老夫何止要‘诋毁’明教声誉,就连整个西域武林都要‘诋毁’一遍。”莫坤怒而握拳,猛地又化拳为掌,想要对孙晢下手。 谁知孙晢早就洞悉了一切,六根手指上下左右齐点,把莫坤的全身要穴都死死封住。那群青壮汉子看到了这种高明的手段,哪个敢上前来。 莫坤心惊,张口便问:“不知道前辈姓甚名谁?什么来头?”孙晢笑道:“中原武林里有四位好手,合称‘四君’,你知道么?”莫坤道:“晚辈见少识浅,对中原人物,实在有所不知。”孙晢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问我名姓了,乖乖回西域去罢!”话未毕,六指齐点,便又把他穴位解封了。莫坤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孙晢淡然道:“速速离去,免得老夫反悔,你就走不了了。” 莫坤点头,又对程在天道:“程大侠,烦请跟我们回西域去见教主。”程在天见兄长心切,欣然道:“好!”法媞梅道:“程大哥,不要听他的。咱们一回西域,让我爹看见了,又要把我关起来,那时我就再也见不着你了。”程在天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信以如今的功力,足可完胜你爹,就算他真把你关了起来,我也能救你出去。” 孙晢呵呵笑道:“不错!年少就该有点胆魄。西域低手遍地,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王’,你又羽翼已丰,要在西域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比找个会说话的猴子还难,放心去罢!”程在天道:“有了孙先生这番话,晚辈还有什么好怕的?梅梅,你信得过我么?”法媞梅脸带娇羞:“程大哥,uu看书 ww.ukahu 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我当然信得过你。” 孙晢忽的故意叹气道:“唉,有的人真是蠢到了家,连算盘都不会打。抛却西湖胜景不去看,却非要到西域不毛之地活受罪!”程在天谢罪道:“西湖风景美绝尘寰,先生又盛情相邀,晚辈原无不去的道理。奈何家兄暌违已久,好好的血肉之亲,音讯不知隔绝了多少个月日,想起便觉心酸。晚辈先去见完兄长,回头再到先生园中‘负荆请罪’,还请先生恩准。”孙晢道:“好啦,你们快去罢!老孙在春园扫榻以待,今年春暖花开时,你们两个要一块来赏花。”程在天道:“多谢先生!晚辈就此别过。”法媞梅也道:“孙先生,咱们以后再去看你。” 孙晢道:“且慢!”从胸前掏出了两瓶黑参蚕鹿膏,硬塞到程在天包袱里。程在天道:“再次谢过先生。”孙晢笑道:“恕不远送了!”头一扭,朝着反方向走去,一刻也未曾往回看。 莫坤和程在天、法媞梅走在前头,手下弟子跟在后面。走出了二三里,莫坤说道:“程大侠,既然找着了你,按规矩,该要先去找回其余三路人马,一同回明教才是。但这样一来,又要多费些时候,还请见谅。”法媞梅道:“你又想耍阴谋诡计,是不是?”莫坤道:“不敢!” 法媞梅道:“程大哥,他这人信赖不得,你要防着他些。”程在天想了一想,笑道:“他就在我身边,要是他想使什么坏,我定叫他没好果子吃。”莫坤道:“不敢不敢,小的受教主之托,要带大侠回本教总坛,哪里敢使什么坏?” 第36章 兄友弟恭可笑(二) 程在天和法媞梅将信将疑地随着他走了一阵子,只见面前是个光秃秃的小山丘。法媞梅道:“这里也太荒凉啦。”莫坤道:“咱们来到这高地上,放一放花火,其余三路人马看见,自然就赶来了。”程在天大奇:“花火?花火不是唐门专有的么?”莫坤笑道:“大侠怕是忘了,我明教与唐门是兄弟之盟,好东西当然要彼此共用,只是唐门并不白送,收了些钱罢了。”命手下取来一个千机匣,一按机关,匣中的东西向上射出数十丈,轰然炸裂,整个天空都闪动着炫目的火花。 法媞梅笑道:“这个东西真好玩!比星星还亮、比月亮还美呢。”程在天道:“你若喜欢,我叫唐大哥多弄一些来,每晚都和你看花火。” 这两位情语呢喃,莫坤听在耳中,鼻头竟有些酸痛。他当时归顺明教,虽说有罗擎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缘故,但归根结底,还不是由于贪生怕死,不敢以死相争? 要是当时一咬牙、一狠心,宁死不肯降顺,就算叫罗擎天杀了,也留得清名于世。而今他做到了明教特使一职,威权只在法王之下,两任教主也对自己颇为器重,但其他教众知道他大节有亏,除罗擎天外,几乎人人鄙夷他的品行。 就连自己统领的手下,也对自己颇有微词,是以全教上下,一个交心的也难找,哪曾像他们两个,说说笑笑,全无挂虑?但莫坤纵有满肚子苦水,此刻又能倾诉给谁听? 还好不过半个时辰,便见山丘之下攒动着数百人,举着不知多少个火把,浩浩荡荡登上丘来。程在天霎时警觉,喝问莫坤:“山下的都是什么人?”莫坤道:“不必担心,这全都是本教的人马。” 程在天道:“你明明说有三路人马,怎么只见到一路?”法媞梅也道:“是啊,你好好说清楚。”莫坤道:“他们瞧见花火,都来到了山下,三路合作一路,也没什么稀奇的。”程在天道:“你要是不老实,小心你的性命!” 正说着话,那数百人前赴后继,渐次上了山丘。程在天看那带头的三人,其中一个粗壮彪悍,正是明教的威明法王罗擎天;身边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自己却没有见过。莫坤对那三人行了教中之礼,又对程在天一一介绍。原来,那矮胖者名叫郭复通,乃是明教的长明法王;高瘦者名叫陆伟,却是明教的传道特使。 罗擎天也认出程在天来,叫道:“好小子,你还活着!”双目一瞪,眼光又转到法媞梅身上,笑道:“我还以为是哪里的美人儿,原来是天方教的妖女。哪位弟兄上去抓住她,好去教主面前领赏!”法媞梅惊道:“你,你敢!”罗擎天道:“你这魔教妖女,抓你有什么不敢的?” 程在天心知势头不好,拔剑出鞘。却听郭复通阴笑道:“老罗怎的自己不去?”罗擎天道:“她终究是一介女流,亲手抓她,倒伤了我大好名声。”陆伟拱手道:“小弟愿去!”往前了三步。莫坤急去劝他:“陆兄,她如今是程大侠的相好,程大侠又和教主互为兄弟,不可鲁莽。”陆伟喝道:“轮到你说话了么?”呼的一声,便向法媞梅窜了过去。 程在天挥剑道:“莫再过来!”陆伟看他是个少爷模样,面相又和善,哪里肯听他的,先冲到了他跟前,想夺下他那宝剑。程在天看他靠得如此之近,料想只需运上内力,随手挥一挥剑,便能取了他的性命,却又于心不忍,只好左手去点他穴道。陆伟躲过了他一击,上身衣服却被指力戳破,恼羞成怒,双掌齐出,猛地击向他胸腹。 程在天一急之下,在身外散出沛然莫御的罡气,把陆伟的掌力活生生反弹了回去。此时陆伟和他隔得太近,哪里来得及闪躲?只听一声闷响,陆伟被震得血溅三尺,向后便倒。他挨了自己的两掌,加上程在天的罡气,遽尔之间震得五脏六腑都爆裂开来,一声也没哼就倒地气绝了。 明教上上下下的人见了,无不悚然而惊,法媞梅也吓得紧闭了双目。莫坤去探了探陆伟的鼻息,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悲痛。罗擎天、郭复通当即会意,喝道:“你竟敢杀了陆贤弟!”程在天道:“我……我没想过杀他,是他出招太狠,死在了自己的掌力上。”莫坤掀开了陆伟的上衣,说道:“陆贤弟身上的掌痕,的确像是他自己所为。” 郭复通闻言,鼻子朝上一翘,怒道:“莫坤,你这是向着谁说话?”罗擎天道:“莫坤贤弟为人忠直,想来不会说谎。老罗再去看看便是。”亲自走到陆伟的尸体边,俯身去看,叹道:“这两掌的确是他自己打出的。”郭复通嘿嘿笑道:“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这小子不运功来抵挡,陆贤弟又怎会中了自己的毒掌?说来说去,陆贤弟还是他杀的。” 罗擎天道:“那依老郭的意思,该怎么处置这小子?”郭复通道:“他借力打力,一招一式也没使,就杀了陆贤弟,倒也有些火候。大家伙把这山头围住,让他无从下山,我们三个合击他一个,还不稳操胜券?”罗擎天道:“以众敌寡,不怕遭人耻笑么?老罗可不愿干这样的勾当。” 这时从山下悠悠飘上阵阵狂笑,明教徒众远远听见,心中一颤:“教主也上山来了。”郭复通道:“教主就要上山,儿郎们,还不快把陆伟兄弟的尸首藏了,站好队列恭迎教主大驾?”数百徒众唯唯诺诺,挖泥把陆伟草草葬了,各自结好阵仗,哪个有暇去管程在天? 程在天仔细瞧着他们的方阵,只见郭复通、罗擎天昂首挺胸站在最前排,可谓趾高气昂;莫坤独自站在中间,双目平视;再往下的弟子低头弯腰,连莫坤的颈脖都看不见。不由心想:“原来明教的高低等级,竟如此森严!” 只听山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但细细听去,却有轻有重,似乎不止一个人。郭复通亲自擎了火把,向山下照去。程在天眨了眨眼,便见山下两团黄光跃动,一看竟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单手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另一只手攀岩而上。他们登山快如猿猱,脚一跳、手一抓便向上爬升了两三丈,很快,这两个人面容渐渐依稀可辨。 程在天不待他们上到山顶,早已看得分明:那两个人一男一女,他竟全都认识,男的是他亲生大哥程在渊,女的是他早前邂逅过的小女孩儿罗裳。这两个人将至山顶时也看见了他,惊讶地叫出了声。 程在渊和罗裳携手爬上山顶,才刚站稳,明教上上下下的徒众便一齐行礼,左手举火,右手按在胸前,高声叫道:“参见教主、教主夫人!”程在天咂嘴弄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教主夫人?难道罗裳妹妹嫁了给大哥么?”恍惚间,uu看书.uukansu 程在渊、罗裳一同说道:“免礼!”明教上下依然保持住原来的姿势,不敢乱动。 程在天定神看着大哥程在渊,但见他黄袍加身,袍子上绣着龙袍方才有的十二章纹,活脱脱一个少年天子模样,心里害怕得很:“哥哥妄穿龙袍,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再看罗裳:她穿的是以前那黄绿色的绣衫罗裙,仍旧明媚动人,颦蹙之间纯真无邪,与两年之前无异。 程在渊唤程在天道:“弟弟!哥哥终于找着你了。”飞扑上去,跟他彼此环抱。程在天也道:“哥哥,真的是你么?”说完,无语凝噎。 程在渊道:“是我,你没做梦。”程在天道:“没曾想几年过去,你竟当上了明教教主!”程在渊道:“我是王教主的义子,他不幸身亡,父死子继,没什么稀罕的。”说是这么说,脸色却颇为得意。 程在天道:“你说要派属下来找我,怎么亲身到这里来了?”程在渊道:“我心心念念,想快些找到你,等他们来回又太慢,干脆自己也来了!”程在天又问:“那你怎么穿着龙袍?这是砍头的大罪!”程在渊笑道:“大唐强弩之末,衰蔽已久,今天这个称孤,明天那个道寡,有谁来管?大丈夫生于乱世,就该做出一番大功业,畏首畏尾能成什么事?”程在天道:“哥哥,你干出了这种凶险的事情来,倘若朝廷大军来剿,如何是好?”程在渊道:“不碍事!我明教教众悍不惧死,自我而下高手云集,就是千军万马来了,也叫他有去无回!” 第36章 兄友弟恭可笑(三) 话刚出口,程在渊忽的脸色一变,凝视着程在天身后的法媞梅。他方才也看见了法媞梅,一时感到熟悉之甚,但他尚怕天黑认错了人,并未造次。这时他命人高举火把,认真盯着法媞梅看了个仔细,立时色心大起,张嘴叫道:“她……她……”法媞梅不明所以,被他盯得满脸红晕。 程在天问道:“怎么了?”程在渊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故事么?”程在天道:“哥哥说的是哪一桩?”程在渊道:“我在昆仑山无眠峰下的见闻,你可还记得?”程在天挠头苦想,终于想起:“你瞧见了一个波斯美人儿?”程在渊道:“不错!”附到程在天耳边,轻轻地道:“就是她,错不了!” 话毕,程在渊又故作威严之态,大喊:“弟弟,你干得漂亮!竟然把天方魔教的妖女都抓了,为我教立了不世之功!”忽又阴沉着脸,对着属下发号施令:“这妖女多半会使妖法,大家不要妄动!待本教主亲力亲为,把她拿住!”郭复通、罗擎天、莫坤带着教众一同喊道:“教主神威盖世,我等惟命是从!” 程在天惊道:“哥哥,这……”法媞梅道:“他真的是你亲生哥哥?”程在天道:“是。”法媞梅牵起了他的手,对程在渊道:“他是我的相好,再过不久就结为夫妻了。”程在天支吾道:“梅梅,你……你说什么?”程在渊也愣住了,同样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法媞梅道:“他是你亲生的弟弟,咱们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你就是这么对付自家人的么?”程在渊道:“弟弟,你过来,咱们私下说几句话。“ 两人走到一边,程在渊耳语道:“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跟她好上了?”程在天道:“几个月前……几个月前我到了西域去,机缘巧合地就认识了。我……我不知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人,要是……要是我知道了,我……”程在渊拍着他的肩,说道:“你就不会跟她好上了,是不是?既然如此,今日你不如把她让了给我,我教内还有数不尽的美女,要多少尽管跟我说。” 程在天摇头道:“哥哥,她如今是我的心上人啦,我没法让给你。”程在渊忽然指着罗裳道:“你觉得她漂亮么?”罗裳睁着清灵的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们两兄弟。 程在天往罗裳身上扫了一眼,答道:“漂亮。”程在渊重重地点头:“她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杜英、诸葛雄的女儿相貌也不差,我闲时也会去临幸……”程在天自抑不住,叫道:“你跟罗裳妹妹已结为夫妻,是不是?”这句话叫得极为响亮,山上人人都听见了。 程在渊听出他语气之中带着质问,也大声回道:“不错!难道你还跟她有什么瓜葛不成?”程在天登时气塞胸臆,怒道:“你既然是她的丈夫,便该一心一意,对她一个人好,怎能干出这些兽行来?”罗裳眼睛睁得更大了,似乎十分迷惘不解。 程在渊发作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程在天一股怪气往上直涌,说道:“我讲的是理。你败坏道理,人人都该教训你。”程在渊对着教众喝问:“你们敢教训本教主么?”郭复通、罗擎天和莫坤等人被他吓得不轻,一个个跪地不起,口里叫道:“不敢!” 程在渊道:“起身罢。”那数百人挣扎着起来。许多人还没站好,又听他狠狠地道:“这山上几百多个人,看来只有你脑袋没长好!”那明教教众知道他是在骂程在天,这才放心。程在渊语气转缓,慢慢说道:“弟弟,你听我说。王侯将相、富贵人家,哪个没有三妻四妾?我有名有份的只娶了一个,已是常人所不及啦。”程在天怒犹未息,道:“罗裳妹妹这么好的女孩子嫁了给你,你还要跟别人的女儿不明不白,对得起她么?”罗裳推开人群,苦着脸问程在渊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不是说过此生只喜欢我一个么?” 程在渊木然道:“我那句话,言下之意是只娶你一个,可没说不碰别人。”罗裳脸都白了,一切都尽入程在天眼里,叫他痛怜不已。 罗擎天冲到女儿身边,轻轻摸着她的悠悠青丝,叹道:“阿裳,不要哭。”罗裳把头埋在罗擎天怀里,呜咽道:“爹……”程在渊喝道:“罗法王,谁许你乱走乱动了?快些入列!”罗擎天道:“是。”大概是体型太大,他越走脚下越是沉重,几丈之远,他竟走了好半天。 程在渊强作笑颜,对程在天道:“你我是打死不离的亲兄弟——”指着法媞梅,接道:“何必为了这个妖女生气!”法媞梅虽属女流,听了这话也回骂道:“你说谁是妖女?我算妖女,你岂不是魔头了?“ 程在渊郑重其事地对程在天道:“弟弟,虽说你一时被她灌了迷药,迷了心窍,但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你再也不要护着她,为了你我兄弟之义,为了明教的百年大业,不如把她交出来,打入本教囚牢,借以要挟哈德桑,蚕食天方邪教。待咱们灭了邪教,一统西域,那时再举百万大军入主中原,咱们兄弟俩平分天下,岂不更好?”程在天不假思索道:“我就要护着她。哥哥,你的心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程在渊道:“难道你我兄弟,一见面便要反目成仇么?”程在天应道:“哥哥,从小到大我没有一样东西争得过你,这次我要争一争了。今日之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把她交到你手里,我想她也不愿。”法媞梅裹紧了头巾、面纱,说道:“不错,我如今半张脸都不想让你瞧啦。”程在渊道:“我想撕了你的头巾,揭了你的面纱,还不是易如反掌?”摹地一闪,欺近了法媞梅身边。 程在天叫道:“住手!”也宛似脚底抹油,跃近了程在渊。明教上上下下担心教主有失,哪里还管什么阵仗,都呐喊着冲了上前。 程在渊察觉到他步法竟高出自己不少,暗暗吃惊:“他也会使这么快的轻功?瞧他来得这么迅猛,莫非还要对我下手不成?”反过手来,凌空去点他颈上的“天鼎”穴,正是“大九天手”里的点穴手法。程在天匆匆闪过,只听法媞梅“啊”了一声,接着那明教徒众就冲了上来。 程在渊毕竟念及兄弟之情,出手时无意多使内力,点的也非要命的穴位,只是志在把他定住,让他不能动弹。但其下教众一来要护得教主周全,二来见程在天和教主当场闹翻,猜想自己若是出手狠些,说不定事后教主还会特意嘉奖,因而人人都使拳掌,招招不留余地,唯有莫坤下手轻些。 罗裳见父亲对程在天狂打猛攻,大有将其置诸死地之意,不顾四周气劲飞舞,一把将他拉住,叫道:“爹爹,你不要伤他。”罗擎天被女儿这一拉,拳头便软了,退到一边。 程在天以孤身独战数百之众,大感吃力,才刚点住前头的几个人,后面的人早已拳掌齐上,渐渐左支右诎。这座小山丘方圆不过五六丈,饶是他这等身手,在此地也难以施展出来,很快遭到团团围攻。法媞梅看他于此危难之际,仍旧牵着自己左腾右挪,从没动过抛下自己不管的念头,不由大是感动。 程在渊起始时还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到后来也怕伤了他性命,高声吩咐道:“你们不许用拳掌,点他的穴就够了!”此话一落,法媞梅和罗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众人的点穴本事较之拳脚上的功夫差了大截,射程、准度怎比得上程在天的指法?而程在天的指法疾如风快如电,u看书wwuuknshu.m 每点必中,五个人里头就点住了一个。程在渊越看越觉神乎其神:他自己练武的禀赋颇高,“大九天手”已然精熟,“乾坤大挪移”也业已大成,内功外功均有不浅的造诣,但在此刻目睹了这样绝妙的指法,也只好自叹远远不如。他妒意暗生,也拼尽了全力去攻程在天的各处穴位。 程在天欲要“擒贼先擒王”,先把程在渊的穴点住,但他此时的功力,实已远在明教诸人之上,仓促之间岂能叫他轻易就范?只见他右手一划,非但把程在天的无形指劲弹开,还顺带还了三招,这次却是分击法媞梅的三处要穴。程在天才刚拉着法媞梅避开,程在渊又近身攻来。 程在天正着忙,却听程在渊叫道:“大家先住手!”明教教众十分疑惑,但对教主之令岂敢不遵,一个个都停住手脚。大家正感奇怪,定睛去看,原来程在渊脚下踩到了什么异物。法媞梅贴着程在天的耳朵,轻声说道:“这不是他们埋了陆伟的地方么?”明教那数百人,无论被程在天点穴与否,全都屏气凝神,心里害怕之极。 程在渊在那地上踹了几脚,自言自语道:“真是蹊跷!”猛地一掌击去,把表土轰然炸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便森然浮现。程在渊吃了一惊,往后便退;定神再看,叫道:“陆兄弟!”指着全教上下问道:“是谁杀的陆兄弟?”大家全都指着程在天道:“是他!”只有法媞梅、罗裳和莫坤不作声。 程在渊冷冷看向程在天,怒道:“好哇,你又做了件好事!你我纵有兄弟之亲,也没情可讲了。”复又运劲发功,看来又要出手。 第37章 往事浮沉可叹(一) 程在天看法媞梅正怛然失色,不及多想,抓过她的手,两人冲到山边。回头乍一看,程在渊和手下仍紧追不舍。程在天当机立断,紧握住法媞梅的手,朝山下便跳。 原来他武艺既长,胆气亦壮,真要迎战程在渊及其帮众,倒也无惧。只是一来法媞梅亦在身边,打斗起来多有不便,为保万全,不如及早带她逃去;二来程在渊毕竟是他亲生大哥,兄弟之间大打出手,成个什么样子?因而他一心只想先和法媞梅远走高飞,待他日再跟哥哥好好说话。 这座小山丘甚是低矮,不过二十余丈高,起伏也和缓得很。程在天从上跃下,丝毫不惧,沿着直线下坠。法媞梅悚然变色,“啊”了一声。程在天来不及多说话,全神听着风声,算着跟地面的远近,距那平地尚有一两丈时,猛地左手拔出纯阳宝剑来,刺入硬实的土中。 这一刺力道非常,剑身贯入了七寸有余,两人下坠之势立减,跟着那剑悬着了半空中。他缓一缓气,又用劲把剑拔了出来,只听清脆的一声“呯”,两人应声落地,毫发未伤。 程在天抬头一看,只见山上火光影影绰绰,哪里看得清楚?用双耳去听,却听到一声喊:“下去!”他知道是哥哥要带着教众下山来追捕自己,气还未喘,便带着法媞梅飞跃而去,有多快走多快。等到程在渊和郭、罗两大法王下得山来时,他们二人早溜到了一里开外。 法媞梅道:“程大哥,你怕了他们么?”程在天摇头道:“我是怕打斗起来,误伤了你。”法媞梅眉飞色舞,笑道:“我不怕,你会帮我挡住的。那次在我家门前,你不是帮我挡了许多拳掌么?”程在天道:“梅梅,快别说笑啦。我哥哥的功力强了很多,又有两个法王作帮手,我要打赢他们三个,已无十足的把握;更何况还要时刻护你周全,一心二用,就更没有胜算啦。” 法媞梅道:“你哥哥脾气真是古怪,连一点情义都不讲。你怎么说也是他亲弟弟,谁想他稍微有些不称心,竟要跟你动手。”程在天道:“我哥哥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今天他发那么大的火,大概是怪我不该杀了陆伟。”法媞梅道:“可陆伟也不是你杀的,连我都看见啦。他自己想要找死,能怪谁去?程大哥,你哪里都好,可就是心肠太好。”程在天无可奈何,落地站稳后,摊出双手道:“你这句话是夸我呢,还是笑我?” 这时,法媞梅一双星目闪亮亮的,叫道:“你瞧那边!”程在天照她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迷离惝恍,竟似有一个山洞,借着月光,隐约可见洞口雪白的骨头,也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这些骨头有的是单独的一根,有的却三五成堆,一时竟数不清总共的数目。 程在天壮着胆子先近了前去,拔出纯阳剑来挑那洞口的骨头。原来那堆骨头并非纯白,而是白中又泛着紫黑色,非惟恶心,亦复可怖。法媞梅看得毛骨悚然,浑身发抖,说道:“程大哥,我怕。” 程在天强作镇定,竭力笑道:“你没见过野狗的骨头么?有什么好怕的。”法媞梅道:“不对,我瞧这些都是人骨。”程在天道:“这明明就是狗骨,哪里像人骨了?”法媞梅道:“反正……反正我就是害怕。你千万不要进洞里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程在天一面听她说话,一面依旧往洞里探头探脑,但见洞口深处透出了轻微的一点火光。于是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到洞口,笑道:“你瞧这洞里面有光,一定有人住在里头。”谁知她更用力捂紧了头巾,畏畏缩缩地道:“就是有人才更可怕。说不定里头住着一个野人,专靠吃人为生呢。” 要是平常时候,程在天也难免有三分胆怯。但在法媞梅面前,他越是害怕,就越要逞强,脱口说道:“你要是真的那么害怕,不妨守在洞口,让我先进洞瞧瞧,没有野人了我再喊你进来。” 法媞梅狐疑道:“你真的不怕么?”程在天昂然道:“我不怕!我的武功算不上绝顶,可也差不了哪儿去。更何况,我还有这把宝剑在手上呢。”法媞梅道:“那好,你要多加小心,一有危险就快些出来。”程在天道:“放心!我进去看一看就走。” 他右手提着剑,左手蓄势待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个洞口颇为宽阔,却低矮之极,他只好匍匐着,慢慢地向内爬。爬了几步,洞中的火光越发耀眼,洞中那人或兽的气息已然可感。 再走几步,程在天终于停住,心中十分忐忑:“里面的真气磅礴无穷,分明住着武林中登峰造极的高人,只怕他的功力,比孙先生还要稍胜一筹!我若再往前走,要是触怒了他,动起手来可怎么办?” 但他又转而想道:“这人功力如此深厚,品行也该高出常人才是。要是他心术不正,哪能达到这般境界?我只需说话有礼有节,想来也不至于惹恼了他。”于是坦坦荡荡说道:“洞里的前辈莫要惊慌!晚生并无恶意,只是仰慕前辈功力之高,想一睹前辈的尊容,还请前辈允准。” 洞里头静寂了好久,终于有个声音瓮声瓮气地道:“进来罢,你非要嫌命长我还拦着你么?”孰知这语音过于低沉,程在天只听清了前半句,还以为洞里那人古道热肠、热心相迎,忙不迭地道谢,加速爬了进去。 正不知那人的所在,悄然间只觉后背传来阴风阵阵。程在天尚未转身,头只转到一半,便有一股无比阴寒的掌风扑在背上、脚后跟和面前。 程在天心头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这人的掌力非我能及,跟他对掌岂不是毫无胜算?还是用剑的好。”当即弹剑出鞘,转身想和那人对敌。 洞中那人却仍然不露形迹,叫他时刻提心吊胆。他静下心来,察看着洞中形势。原来那洞口甚是宽敞,通道又长,只见入口,不见出口。 地上除西北角的柴火外,到处都是方圆不一的石头,围着中间的大木桌,桌上摆放着香蕉、桃子和梨,空地上还堆放着不可计数的果核。洞内左边石壁上掌印密布,个个都嵌入了不止一尺,中心却连一个掌印也找不着,只是刻着“败残洞”三个行楷。虽名为“败残”,笔法却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直追颜鲁公颜真卿的风采。 他看得击节叹赏,u看书 ww.ukanshuco安危偕忘,想道:“好书法!”正要出声称赞,恰在这时却听到了洞外的喊声。原来,洞外的法媞梅见他良久无声无息,心也慌了,惊声呼喊他的名字。 程在天刚应了一声:“我好得很,不必担心!”身后又有一阵阴风袭至。这次他一回头,便瞥见一张苍老的脸庞,也不知是人是鬼。那张脸呈紫棠色,双目发黑凹陷,鼻子歪歪扭扭,瞧着十分可憎,叫人亲切不得。 程在天又瞄了瞄他两边侧脸,这才得知他只有一只耳朵。再看那人全身:瘦如病鬼,手足水肿,左腿还跛了。如今天时尚寒,那人却只披着一件破麻布做的短褐衣服,下身用虎豹的皮和花草遮盖着,处处透风。程在天看他少说也过了六旬的岁数,想到他晚景如此凄凉,唏嘘叹息。 那老者跟程在天相距不足两丈,据他猜算,要是老人家想要出手,在更远时便出手了。而这时那老者跟他相视已久,脸上虽带肃杀之气,手上却毫无动作,猜不透其人所思所想。 程在天看那老者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自己手中利剑,大感愕然,嘴巴一痒,先开口道:“晚辈程在天,向老人家问安。”那老者并不答话,反问道:“你跟吕岩老儿有何关系?”程在天煞是惊愕:世间人物,无论三教九流、老少妇孺,哪个不将他太师父吕洞宾奉若神明?称呼起他来,不是“真人”便是“神仙”,纵是不信道者也以“吕洞宾”的雅名相称,敢对他直呼其名的人,还真是头一次见。程在天听出了轻蔑之意,胸中颇为不快,勉强回道:“吕真人是晚辈的太师父。” 第37章 往事浮沉可叹(二) 那老者听完了,苍髯轻飘,呵呵笑道:“吕岩老儿几时多出来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徒孙?真是笑煞老夫!”程在天怒道:“前辈指摘我学艺不精,我并无一丝一毫怨气。只是前辈言语之间辱及太师父,却是为何?”那老者若无其事地道:“老夫何曾对他不敬了?糊涂可笑。”程在天道:“前辈对他直呼其名,还以‘老儿’相称,不是对他不敬,却是什么?” 这时洞外却响来一阵滔滔不绝的争吵。那争吵声来得尖利,多半出自女子之口,细细听去,似乎发声的又不止一人。 程在天听不清楚,并不知晓洞外的境况,但他只怕法媞梅出了什么岔子,俯身又想爬出洞外。谁料那老者也跟他一样急切,想要爬出洞去。 四目相接,那老者先说道:“你先爬。”程在天道:“晚辈怎敢跟前辈争先?请前辈先爬。”那老者不耐烦地道:“真是啰嗦!我爬便爬,还怕你背后下黑手、放冷箭不成?”话毕,低头缩脚,旁若无人地往外便爬。程在天看他左腿虽是瘸的,身子却灵巧如鼠,不消多久便出了洞去,感叹之余,也火速跟上。 他们两人出到洞外,那老者神色一如往常,程在天却惊得张嘴合不上。面前站着两个妙龄少女,一个自然是法媞梅,另一个却是湘竹。她们两个见他出了来,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语。 程在天看向湘竹,但见她改穿了一条比以前更窄的百褶裙,面有菜色,憔悴消瘦,举着灯火的手更是瘦弱如柴。他骤然升起无尽的怜意,一时情不自禁,扑上去把她拥到怀里,问道:“湘竹,你怎么啦?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法媞梅看在眼里,顿时脸色骤变,醋意横生。只听湘竹并不作答,反问道:“程大哥,你怎的到了这里?”话一说完,渐渐抽泣起来,道:“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 程在天欲言又止,往事种种,全都历历在目。他回想了好一阵,终于张嘴说道:“我也以为你早就……早就……”说到此处却猛地噎住,“死了”两个不祥的字终究没有出口。 湘竹宛如一朵解语花般,轻轻笑道:“你别瞎说,我活得好好的呢。”程在天搂着她的手并不放松,反而搂得更紧了,喃喃道:“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大抵是佛菩萨、玉皇大帝显灵了,过几日我去烧几炷香。” 法媞梅看他们竟像老相好似的,才一见面就搂搂抱抱、互诉衷肠,本已老大不高兴;而今听程在天又谈起菩萨、玉皇这些异教的神祗,更加不满,再也隐忍不住,就要发作。 孰料那老者抢先了一步,喝道:“你们两个是老相识么?这么亲热作甚?”湘竹羞红了脸,答道:“爷爷,我跟他几年前就认识啦,说是老相识……也差不太远。”程在天道:“你怎么叫他爷爷?他是你爷爷么?”湘竹道:“不是。我姓王,他姓苗……”那老者抢道:“住嘴!”这时程在天又像是狄大人附体了一样,头脑中灵光一闪,自言自语道:“他姓苗,又有着如此强的功力,莫非就是五毒教的上任教主苗毅兴不成?” 那老者愣了一愣,随后便抚掌称善:“了不起!老夫还道三十年后,无人再提起老夫的名姓,更没一个能认得出我的人。天长日久,老夫的面容也不复当年,岂知竟被你这小娃娃一眼看穿。了不起!”程在天道:“可我……我听说苗教主当年遭唐门暗算,伤重难治,连遗书都写了,怎么还能活着?” 那老者哈哈狂笑:“天命如此,人力能奈我何?”程在天道:“前辈指意难明,晚辈越听越觉困惑,还请明示。”那老者笑道:“说与你听,又有何妨?”带着炫耀的语气,把来由经过从头至尾地说了。 原来,约莫三十年前,苗毅兴从前任教主龙傲松手中接过了教主的大任,原想励精图治,对内大兴武学,重振五毒教的威名;对外解仇释怨,与唐门停战结好。然而世事难料,两年过后,唐门门主唐耀华猝然长逝,有好事者说,看那伤口的状貌深浅,均属五毒掌所致。 经少林禅修方丈居中斡旋,唐门和五毒教两大帮派在少林寺内见了一面,唐门中人抬出唐耀华尸身,当面对质,苗毅兴无言以对。唐门子弟因而怀恨在心,不久后便闯入湘西五毒岭,把五毒教总坛都炸了个稀巴烂,教众死伤不计其数。苗毅兴被炸去一只耳朵,左腿也瘸了,连盲肠都流了出来,只好带着残部到处逃命。 逃至泸州时剧痛难忍,教众又困乏不堪,便在此地暂且住了下来,自己也好治病养伤。哪料教众住了半个月,反倒迷醉于泸州的风土人情,加上在湘西的奇耻大辱,再也不愿回到湘西去。 苗毅兴干脆便在泸州重建了五毒教,又击杀了数位唐门高手,挽回了些少脸面。再过不久,他每日腹痛,有如刀绞,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传了位给龙紫阳,便闲坐等死。硬撑了五天,他终于气绝而亡,龙紫阳遵其遗命,将他下葬。 但他假死了三天之久,竟徐徐苏醒,醒来时已不见一人在场。他本想再回到教中,但转念又想:这时的教主已是龙紫阳,一应事务都由龙紫阳操办,自己废人一个,无谓再去徒添麻烦,让龙紫阳当教主当得不能心安,索性远远遁走,四处流窜,靠杀人越货为生。 杀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渐渐烦闷,无奈见着了人便起杀心,最终便躲到了深山老林里头,靠吃兽肉野果为食。此后二十余年,他虽鲜少杀人,但为了格杀禽兽,手上的功夫从未落下,练到今日,随意的一挥手、一弹指间,便能使得百兽倒毙、万花凋残。 程在天听得饶有兴致,法媞梅却意兴索然,无心去听,双眼恨恨地盯着程在天。 苗毅兴闭目笑道:“天方教的姑娘,怎么也大老远的到了这里来?”法媞梅本不想应他,怎奈她此时没人可以说话,只好应道:“苗教主好。小女子是天方教哈德桑教主的女儿,用汉人的名字来称呼,叫做法媞梅。”苗毅兴道:“我还道是谁,长得这么标致,原来真是哈教主的掌上明珠!” 法媞梅见这怪老头对程在天、对湘竹都是凶巴巴的,唯独赞了自己一句,分外高兴,说道:“苗教主过奖啦。”复又换了一种腔调,说道:“我哪里有这位小妹妹那么漂亮?”又问:“不知道这位小妹妹是谁?瞧起来可不太像苗教主的孙女。教主可否说来听听?” 苗毅兴道:“贵我两教亲如兄弟,今番又是天方教的圣女开口,老夫岂有不说的道理?她叫湘竹,爷爷王敢当在当年是我至交好友,更是我在教内的得力助手。老夫还自以为死而复生后,跟教中人物再无瓜葛。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几年前我出外摘果子吃,一瞧有只老虎追着个小姑娘不放,那个小姑娘便是她了。老头子本无救她的意思,但一来耐不住虎肉鲜美,二来看她长得水灵灵的,催醒了老夫多年不见的好心肠,便一掌把那老虎杀却,救了她一命。 “她深感老夫救命的恩德,缠着我不放,闲谈了几句,才知道她竟是故人的孙女。我正好缺个人来解闷,uu看书 .ukansu.cm她又要报我的恩,于是一言说定:自此我教她打虎摘果的本事,她陪我说话聊天,大家相依为命。至于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我俩一概不去过问,过自己的闲静日子,至今不知有三年四年了。” 法媞梅白了程在天一眼,又问道:“看来这位湘竹妹妹,倒不太寻常。一个女孩子家,不在闺房好好待着,怎么随随便便就出外去玩?”湘竹嘴唇动了动,没有作声。 苗毅兴叹道:“唉,要怪就怪这傻孩子太没心眼。她说在家不高兴,非要去见什么‘好哥哥’,又不想别的人知道……”程在天听到了“好哥哥”三字,心里翕然一动,双眼正对着湘竹,但见她也同样瞧着自己。 苗毅兴续道:“老夫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好哥哥’,让她如此牵挂,不顾安危地跑去找他?”法媞梅见程在天脸上又是一红,哼道:“我想,我猜到他是谁啦。”湘竹咬咬牙,终于直言不讳:“不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的程大哥。”当她不在似的,又拉起程在天的手。 法媞梅忍气憋火已久,此刻再也难抑,竟把头巾、面纱全都揭开,高声道:“我怕他如今不是你的程大哥啦。你好好地看个清楚,用心记住:我跟他才是一对儿。”湘竹也暴怒起来,骂道:“你凭什么?”凌空挥出一掌,向法媞梅当面击去。 程在天不知道湘竹练过了五毒掌法,全没提防,察觉到她出掌时已晚了一步,那一掌不偏不倚,打在法媞梅脸颊上。法媞梅的半边脸立时肿得黑了起来,有两三处伤口随之溃烂,双手捂着脸,痛苦不堪。 第37章 往事浮沉可叹(三) 程在天惊愕失色,撇下湘竹,急去看法媞梅的伤势。法媞梅口里只是叫:“好疼,好疼!”程在天空有一身武艺,想治她脸上的伤,一时却束手无策,眼看着她伤口仍在流脓,只好对湘竹道:“湘竹,你……”湘竹不知道自己随手一击,就把法媞梅伤得如此厉害,醋意全消,心里只剩下了愧疚,低声说道:“程大哥,我……我不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38章 血战火炉山(一) 到程在天睡醒时,湘竹招呼大家到桌边坐下,说道:“咱们这败残洞是个穷酸地方,没什么饭菜可尝,最近兽肉又吃光了,只有这些果子吃。我和爷爷吃了几年,早就吃得惯啦,你俩吃着却难免不饱,还要请你们将就将就呢。” 程在天道:“我不打紧。近来沾了不少荤腥,正想吃些清淡的,清一清肠胃,这些果子正合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38章 血战火炉山(二) 次日清晨,苗毅兴唤醒程在天和法媞梅,说道:“我跟湘竹马上就启程,这败残洞就此空无一人。你们还是先走罢!”法媞梅道:“苗教主这是要赶我们走么?”苗毅兴道:“主家走了,客人却还留着,不成规矩。” 程在天看了熟睡的湘竹一眼,道:“容我跟她再说句话。”苗毅兴道:“她还没醒,你烦她作甚?”法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38章 血战火炉山(三) 等那四个人追到身前,程在天早已从中认出了钟梁,双手齐出,十道无形的指劲弹飞出去,点住了他数处要紧之穴。其余那三个一惊,两个使刀、一个使棒,三面夹击过来。 程在天心想:“要对付你们几个,连内劲都用不着啦。”弹剑出鞘,先对着那根棒子斜斩而下。使棒的人名叫司马轩,他一见钟梁被点住,先已慌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39章 善恶殊难料(一) 钟梁、司马轩见师父福镜国师已然丧命,先是悲痛;想到自己穴道被点,绝无生理,很快又转为绝望。 但程在天也伤得不轻,立地不稳。他暂用内功中的闭气止息之法把血倒压回体内,血虽不再喷溅,精力也已耗尽,走出几步便两眼一闭,人事不省。再度睁开眼时,程在天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边坐着法媞梅、阿友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39章 善恶殊难料(二) 程在天和法媞梅走了两三个时辰,已到了歙州地界,杭州近在咫尺。 其时天色已暗,又下起了毛毛雨,二人身处荒凉破落的城郊,看见一个废弃已久的破庙,便有进去避雨的念头。 程在天还怕法媞梅不敢进去,却是她先开的口:“程大哥,咱们进这庙里避雨罢。”程在天道:“里面暗得很,你不怕么?”法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39章 善恶殊难料(三) 酒楼里人人皆惊。那三个和尚自叹不如,知道这个少年大有来头,顿萌结交之意,便先老老实实地自报家门。 身材最长大的和尚道:“少侠,刚才多有冒犯,我来赔个不是!咱们三个是南少林寺俗家弟子,跟本寺的源清方丈是平辈。我叫源和,这两位是源达、源智师弟。”源达、源智也不行佛家合十之礼,拱手对程在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0章 聚散似云烟(一) 源和问明珠宝的失主,让源达、源智一一归还了,酒楼里不见了财宝的人自然是千恩万谢,有七成人干脆把失物送到源和、源达、源智三个和尚手里。 源和退还了大半,只收了剩下的,笑道:“今夜再喝酒吃肉去!”摹地笑容渐变,对马惊云、刘书瑞两个怒目而视,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圆。 马惊云、刘书瑞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0章 聚散似云烟(二) 源和惊道:“春光先生!怎么天底下武功高强的人物,全都让你认识了?”源达道:“一桩算一桩,程少侠,你先说说跟孙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程在天道:“说来话长。那时我跟人过招后伤重难治,问医求药全不济事,听人说孙先生能救我命,才不远千里去西湖找孙先生。谁知走到中途,却在洞庭湖偶遇了他,大家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0章 聚散似云烟(三) 那酒楼里有些酒客对武功一窍不通,见程在天独身制住了两个比他高大的人,还道是他天生神力,先喝了彩。 其余酒客,连着叶海龙、冯诺,也慢慢喝起彩来。源和、源达和源智押尾,赞道:“少侠好身手!”“真是英雄出少年!”“吕真人的再传弟子,果然不凡!”法媞梅笑道:“这算什么,程大哥的本事大着呢。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1章 西湖内(一) 程在天和法媞梅刚吃得饱了,一时间又没有烦心事,喜眉笑眼的,脚法也自然而然地快了起来。 法媞梅跟他腾云驾雾时,也不忘环顾四周,猛然瞥到路上有不少带刀带剑的江湖豪杰,或缓慢巡行、或飞速疾走,瞧这阵仗,端的是在防狼防贼一般。其中又有三两怪客盯着程在天背上的纯阳宝剑,极尽惊诧之色。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1章 西湖内(二) 两人依着那游客的指示,闲步而行,拐到西北方,果见有个朱漆大门,门上匾额大大写着“春园”两个正楷,端端正正,气势恢宏。 程在天和法媞梅来到门前,轻轻敲门。没想到门内两个仆人连来人姓名也不问,便开门请他们进去,只是看着他俩,问了一句:“两位来我春园,是化缘?论武?还是叙旧?”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1章 西湖内(三) 他俩只轻轻一敲,那门便吱的一声开了。 程在天、法媞梅看到开门的正是孙晢本人,不由喜出望外,齐叫道:“孙先生!”孙晢脸上略有愁容,强颜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位小朋友,别来无恙?”程在天道:“一切都好,多谢先生关心。” 法媞梅见孙晢身后大殿内除十几个仆人之外,还有一大群饥民,衣不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2章 柳亭外(一) 如此过去四天,转眼谷雨到了。 这天孙晢起了个大早,发号施令,春园上上下下忙这忙那,杀猪宰羊、张灯结彩,园子里里外外做好摆设,静等江湖上的同仁赴宴。 孙韬光兀自酣睡,直到日上三竿未起。 孙晢稳坐大堂,喝完半杯早茶,便有仆人丁盛来报:“禀告园主,唐门门主亲率霹雳堂主、振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2章 柳亭外(二) 一时之间大家都寂然无声,只是吃果喝茶。 到了源慧讲经论道时,程在天便有意不听,跟石明义闲聊起来。先是问道:“石大哥,你那次受的伤全好了么?”石明义笑道:“多亏了本帮和唐门兄弟悉心照顾,俺早就好啦。只是到了那时,你却没了踪影,听弟兄们说你跟龙紫阳动手过招,被他打伤,真是担心得很。”程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2章 柳亭外(三) 便在此时,又有一个怪声叫道:“唐德盛,你这条老狗好大的威风!” 众人正不知是谁这么大胆来捋虎须,却早有一个老者穿墙而入,轻起轻落,手脚竟似比年轻一辈的武林高手还要利索。 那老者眼看才刚刚落地,眨眼间却已绕过了那三十来个唐门子弟,真是如入无人之境。但见他逼到唐德盛身后,也掐住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3章 断桥前(一) 孙晢痛楚渐减,挣扎着站起身,笑道:“些须小伤,算得了什么?只是我这鼻子骨头断了,叫人瞧着太不雅观,得想个办法,遮住了才能出去见客。” 法媞梅径直去摘了好几片柳叶,问道:“用这个粘着怎么样?” 孙晢笑道:“不错!”双手接过柳叶,晏然自若地朝鼻子上一拍。他的鼻子血肉模糊,恰好粘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3章 断桥前(二) 唐惊雷忽的怒道:“姓孙的,门主他老人家身中剧毒,全是因你而起。要是苗老怪初来时你便挡住他,咱们门主怎会中毒?” 在座群雄忆起过往,都道唐惊雷是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之人,这时突发雷霆一怒,着实是石破天惊。 孙晢愣了一刻,应道:“我……事发突然,我实在是想要救他,无奈晚了一步。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3章 断桥前(三) 他也不知越过了几道门,蓦然回首,自己竟已出到春园之外。 他转了个弯,运出轻功向西北驰奔,很快来到一座桥前。 他看桥两边春意融融,尤以垂杨柳最为婀娜多姿,不禁叹道:“断桥的风光,真是美绝尘寰!”收住步法,驻足观赏。 柳树上的黄鹂亦是婉转动人,但他听着听着,只听得那几只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4章 绿光黯淡长逝(一) 大家看着程在天一个人踏入大堂,议论纷纷。 原来他回来时只擦干了眼泪,脸上却还是黯然无神的样子,正所谓“乘兴而出,败兴而归”,前后迥异,怎不叫人思疑? 要是区区小辈也罢了,程在天却是吕洞宾的再传弟子,刚刚又受了孙晢的夸奖,因而此时显得举足轻重,再无一人敢于小瞧了他,反倒有不少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4章 绿光黯淡长逝(二) 法媞梅原来还对孙晢颇为赞同,听了他最后这一句,也反驳道:“孙先生,你这话可说得过头了。不管怎么样,兄弟始终是兄弟,改也改不掉,怎么能说断交就断交?”孙晢道:“你一个女儿家,还是西域的女儿家,不要多嘴!” 程在天道:“孙先生,我觉着梅梅说得挺对。哥哥纵使有错,我也不能不认。”孙晢叱道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4章 绿光黯淡长逝(三) 孙晢骂道:“你这白眼狼!船中五老警示过我,我没放心上;曾老头也说过你心术不正,我也一笑置之。今日你正好现身,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清理门户,不能叫你这恶贼污辱了‘四君子’的清名。”那黑衣人听完这话,哈哈大笑:“你既然说我夏语冰是恶贼,那‘四君子’还有什么清名好讲?” 孙晢气愤道: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5章 义士掌春园(一) 程在天和法媞梅把丁盛、魏乾唤醒,告知他们孙晢的死讯。丁盛、魏乾感慨孙晢昔日的恩德,扑到孙晢身旁,痛哭流涕。 丁盛含泪问道:“是谁害了园主?”法媞梅道:“就是那个叫夏语冰的。孙先生亲口说了。” 丁盛、魏乾被打昏前看过那黑衣人,均想他体格健硕,断然不是程在天;但如今死无对证,到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5章 义士掌春园(二) 法媞梅见程在天跟大家来回纵横地交谈,从始至末毫无疲倦,反倒惶惑起来:这还是自己所熟知的程大哥么? 以往他跟自己卿卿我我时,还算伶牙俐齿;一跟外人聊起来,却总是慢人几步,脑子犹如榆木疙瘩般,老是开不了窍。归结起来,也只有武功和自己这两样东西能叫他开动脑筋。岂知他跟眼前数以百计的人应酬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5章 义士掌春园(三) 源清却冷不防地浇了一盆冷水:“可惜,唉,可惜!以大师的修为,最后竟还是敌不过龙傲松。”程在天道:“莫非他最后输了给龙傲松?” 源清摇头道:“要是一对一地打,他决计不会输。无奈这云虚大师自己的武艺虽强,却缺一个帮手;龙傲松单打独斗打不过他,却教出了个绝顶的好徒弟。你听说过苗毅兴么?”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6章 可恨真凶难觅(一) 禅修、源清方丈念经念得口舌都麻了,这才渐渐停下,跟石明义、唐承欢彼此问候。 程在天道:“两位方丈一片至诚,真是感天动地,孙老前辈也能放心去了。”禅修道:“阿弥陀佛,春光先生走到这一步,早该入土为安;只是为了查清真相,还要惊动他的英灵,真是罪过!” 石明义笑道:“人都死了,还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6章 可恨真凶难觅(二) 禅修叹道:“看来凶手另有其人!” 这时就连石明义、唐承欢也明白得很:这一掌能把孙晢的后背压塌,无疑是极为阳刚的掌法,与五毒掌法乃是方枘圆凿,特性全然相异。 五毒教素以幽冥神功、五毒掌法为看家本领,但凡有教众偷学偷练其他门派的武功,哪怕只是一招一式,也属大逆不道,苗毅兴身为五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6章 可恨真凶难觅(三) 源清方丈一接上程在天的右掌,只觉又热又烫,叫道:“快出手,方丈师兄!”禅修眼见源清处境不妙,当即出掌叠在源清的掌上,两人以二敌一。 丁盛吓得不轻,叫道:“观世音菩萨、佛祖保佑!方丈大师,挡住他,千万别让他过来……”法媞梅骂道:“你这人也真无耻!” 石明义呵呵笑道:“程夫人不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7章 应赞少侠高义(一) 石明义、唐承欢对程在天兄弟间的恩怨瓜葛知之不多,还以为他是由于丁盛坏了兴致。 法媞梅却鉴貌辨色,看穿了他是因为哥哥程在渊的事情郁郁寡欢,便道:“程大哥,有错的是你哥哥,又不是你。你不要怪自己啦。”程在天道:“明明是自家兄弟,为什么他要这样来陷害我?” 石明义对他兄弟俩的事虽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7章 应赞少侠高义(二) 程在天忽的一震,目光游移不定,说道:“你是西域来的,我怕娘……”法媞梅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娘喜欢的一定是中原女子罢?毕竟跟你们习性更像一点。可我虽是西域的,却很乐意去学啊。缝衣织衣、端茶递饭,这些中原女子会的,我全都学得来。你不信我么?” 程在天道:“我信,我信。那次在西域的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7章 应赞少侠高义(三) 程在天真情流露,竟问出这么一句话:“苗教主既然重掌五毒教门户,为何还穿得这么穷酸单薄?”苗毅兴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发问,一时无言以对。 禅修方丈上前一步,对苗毅兴道:“阿弥陀佛!苗老施主得志而不骄、富贵而不耀,年逾古稀却仍以自苦为极,与苦行僧无疑,真真叫老衲肃然起敬!”苗毅兴却轻蔑地道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8章 1笑释前嫌(一) 苗毅兴却忽然变得兴致索然,说道:“好啦,孙晢去见了阎罗王,老夫再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他日有缘再会!”程在天道:“苗教主何必走得这么急?晚辈这里还有三樽上好的美酒,是魏管家亲自酿制的,至今也没有开封,如若教主喜欢,晚辈就呈献给教主了。” 苗毅兴道:“嘿嘿,不管有多好喝,老夫也消受不起,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8章 1笑释前嫌(二) 法媞梅知道她说的就是自己,便也不甘雌伏,冲到程在天身边,决绝地道:“程大哥,湘竹姑娘也说得很明白啦,我跟她,你最多只能留一个。你要是留我,我当然高兴;你要是留她,我也会认命,不用你赶,我即刻一个人走回去西域,路途再远,路上再艰难,也用不着你担心。如今你只要简简单单地说一句:你是想留我,还是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8章 1笑释前嫌(三) 程在天的耐性早被消磨殆尽,一看对面没有丐帮、唐门、流萤门、五毒教的人物,叶海龙、冯诺又站在自己这边,便想:“你们这群人本来就跟我非亲非故,谈不上什么交情。孙老先生夸我,你们跟着附和;等到源清抹黑我时,你们又跟着起哄,真是毫无廉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终于叫道:“大家既然都和在下有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9章 孤剑战魑魅(一) 程在天送走了来客,已是辰牌时分,再睡嫌晚,吃午餐又嫌早。索性便起身披衣,来到绿柳亭小憩一刻,趁便想想近来要做的事情。 家书他早已写好,几日前派了人快马加鞭送回家中,只需静候佳音。 他脑瓜一转,摹地又想起了阿友。阿友和火炉山庄孤悬于春园数千里外,一旦有难,他和春园是鞭长莫及,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9章 孤剑战魑魅(二) 这时魏乾却急如星火地往这边赶,很快便冲到了亭子里面。程在天和法媞梅扫兴非常,但见魏乾慌慌张张的样子,便问他发生何事。 魏乾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园主、园主夫人,小的方刚派了几个手下穿金戴银,扮作富商,想借着买火药暗器的名义探听唐门的情况。他们几个是本园的精英,几个合起来比丐帮的石长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49章 孤剑战魑魅(三) 程在天默默算着远近,知道他们追得近了,正想使出蓄谋已久的“回马枪”施以突袭,猛地回望,那三个野人竟然还是摆着原来的阵势,并排着进逼过来,没有哪个快走了半步,更没有哪个走慢了半步。 程在天想道:“不好!我要是回剑反攻,势必要跟他们三人正面对敌,以一敌三,胜算大不了哪儿去。更何况他们还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0章 独立若疯癫(一) 鬼泣、鬼嚎和鬼愁只好面面相觑。他们三兄弟对于点穴解穴一窍不通,要是程在天不替他们解开穴道,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 鬼愁却看出程在天似乎对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妄下杀手,猜想程在天是忌惮了他们三人遣唐使的身份,反而越发有恃无恐:“我们三兄弟是日本国使节,连大唐皇帝也要给几分脸面。你要是敢动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0章 独立若疯癫(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程在天依旧每日练功。日子久了,对他们的戒备之心也随之淡却,终于把三鬼当成了知交,和他们彼此切磋琢磨,他教会了三鬼点穴的手法,三鬼又把法海大师所授剑法精要转述给他,双方各得其所,武艺和见解都增进不少。 这时,那群被三鬼打伤的手下也一个接一个痊愈了。他们躺在床上养伤时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0章 独立若疯癫(三) 程在天看着仆人一个个倒下,悲愤交加。等这一通箭射完后,他下手也不再犹豫,见人便斩,把弓箭手尽数杀却。 罗擎天见他有如杀神降世,也大受鼓舞,叫道:“贼军领教领教我的焚风手!”双手微弯,掌心升腾起炽热的烈风,直飘到敌军阵中。是时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气才过去不久,本就热气腾腾,跟罗擎天的“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1章 少林满疮痍(一) 程在天连着几日愁肠百结,大家莫能相劝。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更多是为罗裳而痛惜,对于亲生兄弟之死却颇为淡漠。 程在天自己也无从解释:自己虽说救过罗裳的命,但跟罗裳相见甚少,彼此连爱好、脾性都不清楚,为什么她死时自己哭得肝肠寸断?哥哥程在渊虽说干过不少坏事,但终究还是自己的亲生兄弟,为什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1章 少林满疮痍(二) 程在天明白他的意思,二话不说,和他挑了一个僻静的去处。 禅通来回走动,把周围巡查了几遍,才开口道:“少侠,求你以慈悲为己怀,救敝寺僧众于水火!”语气极为恳切,差一些就要跪下了。程在天愣道:“大师这是何意?少林寺出了什么事情,大师可否明告?” 禅通道:“少侠,不瞒你说,敝寺自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1章 少林满疮痍(三) 当晚农夫一家早早睡了。程在天想道:“乡村人家要早起劳作,难怪睡得这么早。”其时大雨渐停,天边洒着淡淡的星光。程在天和禅通尚无睡意,轻步走出屋外谈天说地。 程在天先开口:“看来天色并不太好,明日怕又要下雨了。”禅通只是笑而不语。程在天问道:“大师因何发笑?”禅通反问道:“难道贫僧要哭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2章 5老陈尸(一) 禅修方丈又带着程在天参观了其他堂院。 程在天直看到暮色沉沉、日落月升,心里想道:“少林寺可真大!我第一次来少林寺,真像个井底蛙一般。”禅修方丈道:“想必少侠也快把敝寺看完了。”程在天道:“不错。请问方丈有何用意?” 禅修道:“诚如少侠所见,敝寺虽说规格不大、僧众不多、名号不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2章 5老陈尸(二) 程在天胸膛里头新仇旧恨一发向上涌,怒道:“夏语冰,你的死期到了!”拔出纯阳宝剑便往山上直冲,两个起落便来到禅通身边,二话不说,便挥剑向那黑衣人攻了一招“劈柳分丝”。 浑不料那黑衣人尚未应对他的招式,他自己背上已中了重重的一掌,脊骨猛地一震,虽说骨头没断,却是疼痛难忍。 程在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2章 5老陈尸(三) 禅修欣然道:“好!救人要紧,你我这就出发!”禅了却伸手抓住禅修方丈的衣袖,不让他走。程在天心想:“这秃驴蛮横起来,连礼数都不顾了!” 只听禅了叫道:“方丈,不要听信他的话!禅通师兄和他出去了,至今下落不明,不知道是被他害死了,还是他跟夏语冰合谋害死了。你要是也和他出去,说句不好听的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3章 挺身救困灭虫虱(一) 程在天见又一位前辈魂归幽冥,心里忧戚得很,先前肚腹上所受的痛楚瞬间加剧,也用双手捂着痛处呻吟起来,禅修、禅悟、禅了莫不为他担心。 只听他叫道:“哎呦!”含痛把上衣除去,一看身上却了无伤痕。 程在天想道:“是了,是了。五老死的时候,身上瞧不见什么伤痕,连血也不见一滴,只有卧在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3章 挺身救困灭虫虱(二) 程在天一头雾水,只好凑近听他说话。湛观压低话音,对程在天说道:“小施主,你使的这种轻功,只能暂缓疼痛,并非长久之计。”程在天惊诧得很:“大师……大师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湛观笑而不答,又道:“你要是不按贫僧说的服药,三日之内必然复发,那时全身犹如斧砍刀割,纵然要不了你的命,也能夺去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3章 挺身救困灭虫虱(三) 程在天听着这些呐喊,很快燃起了熊熊战意,身子宛如脱兔般一跃,落地时挥剑指向夏语冰的面门,全力出击。他这一剑声势极是浩大,就连夏语冰也是一时失惊,不敢直撄其锋,闪身避开。 程在天既已占了先机,岂肯轻饶,随即又是一剑,剑锋斜斜划下。夏语冰回过了神,这一剑便不再惧怯,斜架红莲棒来挡。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4章 对错是非难细辨(一) 禅悟怒目瞪着夏语冰的尸身,双掌伸出。禅修问道:“师弟意欲何为?” 禅悟道:“方丈忘记了禅明师兄么?师兄的性命,也是丧于此贼之手。今日我定要有仇报仇,打碎他的骨头、挖开他的脏腑,最好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程在天道:“孙老先生也是他杀的。晚辈也要把他碎尸万段,用以告慰孙老先生在天之灵。”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4章 对错是非难细辨(二) 程在天飞快赶到证道院,但见湛观仍是盘膝坐地,口诵佛经,脸上神色如故。 程在天心间暖意骤升,情不自禁地道:“湛观大师!晚辈今日便要动身归家,在家母眼前身边尽孝。山长水远,不知何时能再聆听大师教诲。”湛观并不答话,反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程在天笑了,瞬即答道:“闻所闻而来,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4章 对错是非难细辨(三) 他轻手轻脚出了于家大门,先从地上抓了些烂泥涂到脸上,又打乱头发,故意弄成蓬头垢面的样子,看四周静寂无人,便施展轻功,走了不长不短的一小截路,才找人问高骈的官署所在。连着问了数十个人,却没一个知道的。 他正为此愁闷不已,忽有一位将军模样的人物走到他面前,声若巨雷般问道:“小兄弟,你要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5章 何必痴迷(一) 高骈、梁缵看见程在天心意有所动摇,更加卖力劝他。 程在天终于松口,对高骈道:“我不杀你……你还会追究我们母子俩么?”高骈听说他已然有放走自己的意思,心里庆幸得很,欲要开口时又犹豫了:他嘴上说不杀自己,但谁能知道他是不是故作试探呢?看来得要好好说话,既显得自己是个好官,又给他一条生路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5章 何必痴迷(二) 走了四天,母子俩抵达了澧州。程在天看着地图,心中一颤:“澧州地处湘西,或许我用心找一找,能找着湘竹妹妹说的五毒岭。她以前住的地方环境如何,我倒真想知道;可按苗教主所说,五毒岭早被唐门炸平了,就算找到那地方,估计也没什么东西看啦。” 母亲看出他有心事,便问道:“天儿,怎么了?”程在天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5章 何必痴迷(三) 三人多看了洞庭湖几眼,一同离开,另选了一条通路,便又向东前行。 转眼到了江陵,正想出去,却只见兵士封禁了城门,不许一人出城。程在天等人不明就里,找来一个兵士询问。 那兵士极不耐烦:“没瞧见官府的告示么?鄂州、郢州、复州已被王贼攻破,谁要再出城去就是通敌,格杀勿论!”程在天道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6章 念后会无期(一) 程在天看过了云海,猛地想道:“梅梅在春园等我很久了。我还是赶紧回去罢。”便以春园尚有要务为由,下山走了。 李雪峰不便挽留,只好听任他们三个离去。临行之时,又送了三大箱厚礼,程在天自称带着礼品不方便施展轻功,坚拒不受。母亲知道程在天自有其打算,没有多问一句。 大耳和尚却对汤泉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6章 念后会无期(二) 程在天喊来魏乾,问道:“魏管家,我不在的时日,春园有什么大事么?”魏乾道:“小的常跟大家说,园主是我们春园的活神仙,就算出了外面去,也能保佑春园平安无事。果不其然,你不在时,春园也好端端的,没出什么大事。” 程在天道:“鬼泣、鬼嚎、鬼愁三个呢?”魏乾道:“他们三个还在青龙堂练剑。”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6章 念后会无期(三) 鬼愁叫道:“嗐!我还以为有场大仗要打,没想到光动嘴不动手,讲的还是这些杂事。真没意思!”鬼泣、鬼嚎同时喝道:“住口!” 苗毅兴道:“你这么喜欢动手,老夫陪你便是!你要单打独斗也成,三个围攻我一个也成。老夫倒要瞧瞧,你到底有什么本事?”鬼愁气冲冲的,应道:“老不死的,我会怕你么?”他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7章 世事如棋(一) 程在天和三鬼赶到各处,找到大堂外被点了穴的人,一一解开了穴道。 程在天让魏乾清点人数,园内原有的人众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唯独不见了大耳和尚。程在天心想:“这假和尚坐不住,大概又出去游荡了。”也没有再吩咐人去找他。 此次风波过后,春园也便重拾了往日的平静。再也没有人气势汹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7章 世事如棋(二) 程在天道:“这有何难!”左手把地上的官长扶起,右手凌空一点,把他“膻中”一穴解了,说道:“大人请转身。”那官长用力一转,果然惊觉全身每一处都能动了,一时兴奋,竟手舞足蹈起来。 程在天从容地道:“这叫‘解穴’。”又对那官长道:“劳烦大人再忍一忍。”右手又是疾速地一点,把他的“膻中”穴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7章 世事如棋(三) 程在天谢过钱镠,又道:“在下还有一个请求。”钱镠道:“但说无妨!”程在天道:“我也跟唐元平大哥暌违许久了,将军能否带我去见他一面?” 钱镠道:“我尚有不少军务,恐怕分不开身。你要见他,自己去见便是,何必要我带头?”程在天道:“他的父亲唐德盛跟我有些恩怨,不知道会不会对我有所为难。”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8章 真人出世授天机(一) 三人继续畅所欲言,但主客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易位,变成了钱镠雄辩滔滔,而程在天和唐元平大多时候都在静静倾听。 慢慢地夕阳西下,钱镠道:“今日聊得真是爽快!可惜钱某军务繁忙,这便告辞,来日再聚!”唐元平道:“钱将军慢走!我跟程兄再聊一阵。” 钱镠道:“这个……这个……”唐元平道: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8章 真人出世授天机(二) 两位童子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师父到了别人家里,我们带你去便是。”“那大和尚整天嗡嗡地吵,一点礼数也不懂,师父的去处我们才懒得告诉他呢!我们是念在你礼数周到,才带你去的。” 程在天道:“多谢师叔。”那两位童子道:“你岁数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大,不要老是叫‘师叔’啦。”“我道号叫化成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8章 真人出世授天机(三) 大耳和尚叫道:“难不成还有别的高人?我倒要听听,你还能举出谁来!”吕洞宾捧腹大笑,若吟若诵地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大耳和尚抓耳挠腮:“什么蛙、海?啊,我明白啦,你说的是‘夏虫先生’夏语冰,对不对?” 程在天被他逗笑了,整个人都乐得东倒西歪,说不出话。法媞梅噗嗤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9章 冬雪无尘污秽尽(一) 程在天和法媞梅、大耳和尚回到春园,只见园里人人面有喜色,一问方知吕洞宾适才来春园时跟大家倾心交谈,对大家开导启迪。 大家谁不知道吕洞宾的大名,看见他大驾光临,本就高兴非常;又见他言语亲和、毫无大人物的架子,哪个不对他又敬又爱。 程在天的母亲一向笃信佛教,但吕洞宾只是来了这么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59章 冬雪无尘污秽尽(二) 苗毅兴却对他说的毫不在意,道:“哼哼,你们汉人惯于使诈,尤其唐门更是阴险无比。老夫之所以会使诈,还不是跟你们学的?”法媞梅道:“苗教主,你不是跟唐门和好了么?难道你还要跟唐门争斗下去么?”苗毅兴笑道:“老夫的确是跟唐门和好了,但日后会不会反目成仇可说不准,得看他们对我圣教怎么样。老夫有一句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