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萌宝:咱把阿娘宠上天!》 001 阿娘最美! 叶青鸾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又为什么会活下来。 她想或许这就是师父要让她修习这世上最高的一级修为——“生不如死”吧? 多谢师父的美意了,她如今每天都在这最高一级的修为里,体会一瞬生、一瞬灭的“妙处”。 ——只要闭上眼,眼前便是漫天的红。 天上的是红月,半空里是狂舞的火舌。 而大地之上,逶迤绵延无休无绝的是她山月门所有师兄弟的鲜血! . 与那些红比起来,她腰腹之下点点落下的红,便算不上什么了。 而彼时她被蒙住了眼,堵住了嘴,悬在半空中,被人凌侮…… 便是睚眦俱裂,咬碎嘴唇,流下的那一点点血,就更不值一提了。 那晚,当经历侵掠之后终于委顿落地,腰腹之下是初经人事的屈辱和疼痛,她用十根手指扣入土地,匍匐爬行到正殿,亲眼看见那疮痍满地之时,她也曾血染双瞳,悲哭无声,仰头绝望地看这漆黑无边的人世,便也觉这天地都是红的。 整个山月门毁于火海,葬身于血泊之中! . 原来这个天地全都是红的呀,她这一点便真不好意思再嚎哭出声了。 于是她敛眉垂首,用同样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指,一片一片挑起已经被撕碎的袍裾将脸上身上的血都给擦干净了。 她师门名“山月”,师父便是要他们所有人都清傲如山间明月,只可与松风清泉为伴,她不可以被那污浊的红给染满了,便是不计一切代价,她还要拼回那一身清白来。 她不能死。 她得活下来。 先替师门报仇。 再去抓了那凌侮了她的畜生,把他宫了。将那切下来的物件儿剁碎了,喂山魈。 然后再一寸一寸拆了他的骨头,挫骨扬灰。 . 三年后。 长安,西市。 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婆子,款摆肥腰,摇曳多姿地在人群之中穿行而过。 大唐长安的繁华,竟然都不抵她一身上下的热闹。 她一路走过,一路媚眼儿横飞,左招呼一声,右问候一句。显是偌大西市,无论唐商还是胡商,她竟识得了个大半。 一个大胡子的胡商借机捏了她手一下儿。 她也不恼,索性在他摊子前站住了,认认真真跟对方面对面,还莞尔一笑。 这般的迎面暴击,她的容貌果然连重口味的胡商也有些招架不住,竟都咳嗽起来。 她偏首,目光不慌不忙掠过旁边卖妆镜的货摊。 妆镜里映出她的容颜—— 匀了一层又一层铅粉的面上,左右脸颊上一边各一坨胭脂。所谓“酡红妆”,她这是真实的两“坨”。 两条眉毛又黑又浓,眉峰处干脆两个直角,又是实打实的“奇峰耸立”。 鼻下一张当真只用筷子头儿蘸着口脂,点了那么一个小红儿的“樱桃小口一点点”。 仿佛要与这樱桃小口呼应似的,头顶还特地扭了个灵蛇髻。 她心满意足地乐。就跟小时候恶作剧做鬼脸给人吓叫唤了之后的那种淘气的快乐。 . 衣角被轻轻扯动。 她先时不想搭理,怎奈那扯动也不停下,好像她不垂首回应,她这片衣角就非给扯掉了不可。 她可不想。 她衣服里头掖着小褥子呢,要是这片衣角给扯掉了,那她腰里的道具就该掉了。 她只得垂下眼帘去横眉冷对。 在她腿边站着个小孩儿,也就两三岁的模样,头顶只到她大腿,还没人家胡商的摊子高,所以从胡商的视角,压根儿就看不见。 “阿娘最美!” 他高高仰首,一双眼乌黑乌黑的,极其认真地对她说。 . 小孩儿的头发梳得颇不得章法,什么垂髫、总角的都不符合,只在头顶梳了根冲天的小辫儿。更像是随便临时那么一抓,就扯一根红头绳给绑在一起应付了事。 可说来也是厉害,这小辫儿压根儿就没能损了这小孩儿的容貌,反倒显得他灵气十足,一股子活泼气儿从骨子里头直冲到脑瓜顶上来。 他这么认真说话,那冲天的小辫儿便也跟着认真地向前一点一点的,跟小公鸡啄米似的。 她叹口气,咬着牙道,“……我当然知道我最美。还用你说?” 接着她低声警告,“又浑叫了是不是?赶紧给我改喽。” 这孩子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管她叫“阿娘”! 那小孩儿张了张嘴,“阿——啊,大、大娘。” 她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小辫儿,“这还差不多。” 她与小孩儿一来一往说了好几轮的话了,那胡商才从震惊里平复下来。他按着嗓子勉强道,“尊驾就是远近闻名的喜娘子?” 她便笑,在那花枝乱颤的笑容底下却是咬着牙说话儿,“你既知道老娘是喜娘子,你还敢捏老娘的手?你不怕老娘还就认了真,今晚上就非要跟你洞房不可?” 那胡商这回都快要吐了。 她反倒更自如起来,不过却在摊子底下伸手捂住了小孩儿的耳朵。 “……那今晚上在哪儿啊?是你来我这儿,还是我去你那?” 胡商的脸色本来颇有些黧黑,这一刻被她说得倒有些发白了。 就在此时,那胡商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记。 那胡商回眸,赶忙深深鞠躬下去,“拜见祆正。” 一个身材更为高大的胡人男子,身披白袍,头上罩着风帽。 只从喜娘子的角度,方能看见风帽之下的他,蓝眸闪烁。 喜娘子便笑了,抬手打招呼,“康康!” . 长安西市云集天下胡商,这些胡商又多有信奉拜火明教的,朝廷直接管理,多有不便之处。故此朝廷便封了在中原久居的胡人为官员,开府来管理胡商和拜火明教的祭祀等事。 “祆正”便是官职名,相当于拜火明教的庙宇里的祭司。在胡商之中,地位极崇。 这位祆正原本并无合适的中土名字,还是喜娘子帮他取为“康昆仑”。 “康”是他西域本姓的谐音,“昆仑”又意味西来,且正合他高达俊逸之形貌。康祆正对这个名字颇为满意。 于是“康康”便是喜娘子可以独用的对他的昵称。 康昆仑冲喜娘子点点头,又冲那胡商寒声道,“既然知道这位是远近闻名的喜娘子,那你便不该唐突。快向喜娘子谢罪。” 思路客 002 病得蹊跷 那胡商急忙向她行礼。 她便朗声笑,边摆手,边将腿边的小孩儿遮到身后去。 “康康,瞧你严肃的嘞。什么唐突啊,我倒觉着这位郎君率真可爱得很。” 能对着她直接就要吐了,这在中土人身上还当真少见。 咱们中土的郎君啊,很多还都是道貌岸然着呢。 康昆仑点点手,那胡商赶紧走了。 她悄然回头,小孩儿已不见了踪影。 康昆仑仿佛也毫无察觉。 康昆仑这才含笑转向她,带她走入酒肆,拾阶而上,要往阁楼上去寻安静的雅间说话。 忽然楼下有点乱。她扶栏杆弯腰往外看。 就刚刚那胡商,好端端地走着路,忽然原地摔了个狗啃屎。 好容易爬起来,已然摔了个灰头土脸,原本深邃立体的五官眉眼,全成了一塌糊涂。 她:“!” 康昆仑回眸淡淡一笑:“他初来大唐,水土不服。” . 楼上雅间,画屏掩映。 只有他们两人对坐,康昆仑才缓缓摘下头上风帽。 竟然是极为年轻的男子,面上线条一如雕塑。 一双蓝眸里甚至闪出淘气来。 “……方才那人叫蒲昌海。自粟特刚来。” 喜娘子满眼期待,“他做什么营生?” 粟特人都擅经商,听说男子五岁开始就教授给经商的本事,天下只要有利之处,他们无不往。 故此他们从事的营生也有许多种,举凡贩售黄金﹑沙﹑五色盐,水晶杯﹑玛瑙瓶及各种珠宝,甚至有的还能打造和贩卖锁子甲﹑弓﹑盾牌﹑长剑﹑矛等兵器的。 可以说,只要是能赚钱的营生,他们都做。 康昆仑捏着茶盅,视线玩味地在她面上滑过,“……他有手艺,会建楼。” “哟~”喜娘子迎着康昆仑的蓝眼睛看过去,随即便转开,“这倒稀罕。” 想必这蒲昌海擅长建造的却是他们西域的楼了。 有这样手艺的,倘若手艺精到,在这繁华豪富、追求新鲜长安城中很快就可打响名声了。 她心里的小算盘开始飞速打响。 只是,她可没想叫康昆仑瞧出来。 她便自己岔开话题,“……祆正郎君这些日子可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康昆仑捏着茶盅轻哼一声,“每次见你,三句话不到,你准只转到生意上去。” 她咯咯一笑,从怀里掏出个荷囊塞进康昆仑手里去,“上一笔的红利。” . 钱财在前,康昆仑却只是淡淡的,仿佛丝毫不萦于心。 他蓝眸只落在她面上。 “……你不必每笔都算。暂且存在你那里就是,每年到年尾一并清账便可。” 笔趣阁 她一笑,“我们康康就是与众不同呢。也是,康康如今是朝廷命官,又是祆正郎君,手里有朝廷的俸禄,更有胡商们的供奉。我这点子入账啊,自不入我们康康的眼。” 她却还是坚定地将荷囊摁实在他掌中。 “可是我不爱欠账。一笔是一笔,算清楚了,才好继续下一笔。” 康昆仑将茶盅放下。指尖绕着杯沿儿转了一圈,借此藏住心底的郁悒。 “在你心里,我永远只是生意搭子。” 她眼角向上一扬,不自觉露出三分媚气,三分俏皮,还有四分的凌厉,“你不还是我的康康么?” 彼时她刚为他取了名,笑眯眯道,“来,让我康康。” 面对她的笑,他微微眩目,喃喃问她,“康康?” 她旋即眨眼,“啊,啊对啊,以后我就叫你康康好不?” 他垂眸,望住茶盅上的反光。上好的白瓷,釉料丰润,像是西域最好的羊脂玉。 他便淡淡而笑,将那荷囊收了起来。 “朝中倒是有一桩传闻,听来颇有些意趣。” . 喜娘子膝盖一耸,立时耸身坐起,上身向他倾了过去。 “快说~” 康昆仑眼眸半垂,“大理司直崔虔病了,听说这病还颇有些蹊跷。” 她粗眉缓缓挑起,“崔家三郎?若我没记错的话,他虽是三郎,却是唯一的嫡出。” 康昆仑含笑点头。 喜娘子眸光流转,“这病又是怎么个蹊跷法?” 便是凭着直觉,她也知道这病怕不只是“病”。 康昆仑看见她这般,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这病来得急,又极为凶险。崔家已经遍请名医,却没人能说得出这是什么病,便更没人能治。” “这般如此,崔家三郎不过两月,便已经病入膏肓。听说,如今崔家已经私下里准备后事了。” “哟……”喜娘子也是不由得低叫了声。 她眸光绕着茶盅打了个转,“这么说来,最后一个法子就是迎亲冲喜了吧?” 康昆仑蓝眸静静凝望着她。 “倒是桩现成的生意。只是不知道,这桩婚事你敢不敢接。” . 喜娘子笑了,那笑意一涟一漪,缓缓从唇角漾开。 “崔家果有此意?那这世上还有婚事是我喜娘子不敢接的!” 康昆仑凝望她的眼睛。 她自己不知,便是面上妆容浓重得令人绝倒,可是她这一刻,眼底清澈流转,便将那面上的五光十色尽数都荡涤了去。 “……这崔家三郎可是出自清河崔氏,他的婚事你也敢接?” . “唷!”她红唇勾起,“果然是个难啃的内!” 清河崔氏,山东巨族,累世公卿。声望之隆,曾经排在皇家之上。 贞观十二年,太宗皇帝命吏部尚书高士廉等人修订《氏族志》修成。内列崔氏为第一等,而皇室所出的陇西李氏只排第三等。 清河崔氏是连与皇家联姻都不屑。 太宗皇帝一怒之下,定“禁婚家”,不准这些门阀贵族自行婚娶。 可是事实上,这些门阀士族压根儿就不将太宗皇帝这旨意放在眼里,私下里婚娶依旧。 这毕竟是欺君大罪,若是被朝廷发现了,朝廷因忌惮士族的力量,就算未必会当真惩治这些禁婚家,可是说不定朝廷会将怒火都撒在媒婆喜娘的身上。 媒婆喜娘这些人,命若蝼蚁,朝廷想怎么拿捏,就能怎么拿捏。 接这桩生意,必定要担着掉脑袋的风险。 喜娘子将茶盅里的茶一口喝干,将茶盅倒扣在桌上。 “我接!” 003 小兔崽子 康昆仑却浓眉微蹙,蓦地伸手,罩住她的手。 “你可想好了。得罪朝廷不说,这婚事原本也担着新娘入门便要守寡的风险。此种情状下,怕是没人肯将自家的女儿嫁过去的。” 她却咯咯一乐,眼底光转。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她说罢旋即起身,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转腕在他肩上一拍。 “这笔若成了,再多加你一成的红利!” . 长安城西,有山状如莲花。 山便也因之名为“莲落”,谓之天降莲花之意。 喜娘子走入山中,一路便以山泉将面上妆容洗净了。 再将腰中小褥扯出来。 清水出芙蓉,便又是清丽绰约的叶青鸾。 山间竹海,风来,便是万顷竹涛。 叶青鸾驻足,微微眯眼。 “出来。” . 竹林梢尖处,隐约有一缕透明的风微微一凝。 随即——便有三团物事稀里哗啦地从半空里坠落下来。 跟下饺子似的。 她眼皮都不抬,只待中间儿那个“饺子”自己伸开小胳膊小腿扎进她怀里来。 “阿娘,亲亲!” 她怀里的这一团,那标志性的冲天辫便泄露了他的身份。 就是之前那个夸她最美的小孩儿。 也是师门被毁那晚,那个畜牲留下的孩子!…… 三年过来,孩子已然两岁,可是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他当众喊她“阿娘”。 她便叹了口气,抬眸盯着在半空中及时刹住的那两个白团子,“蒜泥、三八,你们两个又带着他发疯!你们两个是不是又皮痒了?” . 那两个悬在半空中的白团子一听这话,便都啪嗒掉到地下,挨个摔了个仰八叉。 不过就算已经摔那么惨了,也没能博得她看它们两个一眼。 于是两个互相看了一眼。 大娘说,它们“皮痒”…… 它们俩认命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人找一块山石,找那嶙峋麻面儿的,将自己后背怼上去摩擦。 郎主说了,大娘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 叶青鸾没空搭理它们两个,只摆出一副厌世脸,小心翼翼躲开小孩儿柔软的进攻。 那孩子在她怀里跟扭股糖似的,马上就要亲到她脸上了。 “沐儿,停!” 沐儿兀自搂住她手臂,不肯撒手,“大狐狸嗦,阿娘丑~” 她无奈叹口气,“人家没说。人家只是用吐的。” 沐儿张大一双眼吃惊地望住她,“……他嗦了!” 她垂眸瞪他,“人家真没说。他要是说了,我能没听见么?” 沐儿一张脸都涨红了,“他嗦啦啦啦啦!” 嘿,这小东西他还挺固执的啊,也不知道随谁! 想到这个,叶青鸾心底便是一片疮疤扯裂的疼痛。 . 她别开头去,“行了,我说没说就没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又知道什么?不许与大人顶嘴!” 沐儿憋回去,小脸鼓鼓的,显是不服又委屈。 叶青鸾扭头去看那两个在石头上蹭后背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别祸害那石头了。当我没听见啊,你们两个把石头都给磨平了。干嘛呀,准备给磨成玉呀?” 她叫那两个小白团子是小兔崽子,真不是骂人。 因为那两个,就是小兔崽子。 叫她这么一叱,两个小兔崽子都耷拉着耳朵,狼狈地对看一眼,然后赶紧向她走过来,跪在地上。 笔趣阁 “大娘子恕罪,儿们知错。” 叶青鸾叹口气,“自己说,错在哪儿了?” 两个小兔崽子又甩着耳朵对视一眼。 “儿们……儿们不该陪小郎君偷摸跟着大娘子进城,还去了西市。” 就因为有它们两个,所以沐儿才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蒲昌海反正是压根儿看不见。 至于康昆仑看见没看见呢…… 她还得慢慢观察,反正康昆仑是没表现出来。 叶青鸾松开手将沐儿也给掼在地下,“它们两个跪着,你也该跪!早说过,那地方不是你们该去的。结果我不让,你们就偷摸着哈!” . 不过沐儿却比两个小兔崽子勇敢多了,一点不怕,小脑袋还一下左、一下右地问:“蒜泥,三八,那个大狐狸,是不是嗦我阿娘丑?” 叶青鸾一瞪眼,“什么大狐狸!人家是胡商!” 叶青鸾点指那两个小兔崽子,“都是你们两个教的吧?这世上的‘坏人’,在你们两个眼里,一律都是狐狸是不是?” 蒜泥和三八对视一眼。 这有什么错么?谁让它们是兔子啊…… . 叶青鸾垂眸看着地上这三个小团子,无奈地叹口气,“我再好好儿跟你们说一回:长安城里,尤其是那西市,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我今日所去的,更是西市内的西坊。西坊多是西域胡人,风俗与我中土迥然不同,故此也有‘鬼市’之称。这名儿你们听听,该是你们小孩儿去的地方么?” “你们小孩儿啊,眼睛净,谁知道去了看见什么,回头再惊吓着了呢,那可是要丢了性命的,明白不明白?” 两个小兔崽子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它们两个无声交流的是:那些毕竟都是大活人,我们两个应该害怕么? 毕竟,我们两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兔崽子呀! 不比大活人吓人?吼吼吼~ 所以两个小兔崽子就没吱声。 . 唯三剩下的沐儿却攥紧了小拳头,“沐儿什么都不怕!沐儿要保护阿娘!” 叶青鸾瞪着沐儿,气得掐腰,“等你长得跟我一边高了再保护我吧!现在谁保护谁呀?!” 沐儿当场就歪头跟两个小兔崽子说,“沐儿现在就要跟阿娘一样高!” 他知道,它们两个能变戏法。 可是两个小兔崽子当着大娘子的面儿,哪敢呐! 于是蒜泥硬着头皮说,“……沐郎,这个还得求郎主。” 叶青鸾就知道他们三个是拿谁当靠山呢,便登时一瞪眼,“他敢!他要是敢,我把他跟你们三个一起丢山底下去!” 沐儿一听,登时委屈得小嘴一扁,“阿耶……” . 沐儿呼唤的声音原本不高,当着他阿娘的面儿呢嘛,他也不敢公然“召唤神龙”。 可是竹林里却立时便起了风。 这风又与旁的风不一样。不是来自天地,而是来自琴音。 ——琴弦拨动,引起气流涟漪,层层叠叠传播开去,便成了风。 叶青鸾当然知道,这琴风一来,便是那人到了。 她叹口气,抱起手臂来迎着风而立。 004 阿爷阿娘 琴停,风定,林中旋舞的竹叶变成竖直下落。 纯白的衣袂,也翩然停落,栖息在那人的脚边。 他走过来,鹿头拐杖点地,笃笃。 她叹了口气,也叉手行礼,“师叔。” 来人是她师叔木幽子。 他们两个,是山月门大难之后仅剩下的两个人了。 沐儿登时转身欢叫,“阿耶!” 两个小兔崽子也立时反身再拜,“郎主!” 叶青鸾紧忙走上前两步,伸手将沐儿的嘴给捂上了。 “又浑叫!” 沐儿在阿娘手里憋得直叫唤,唔唔啊啊的还想为自己辩解。 “是我不准沐儿叫我‘阿翁’。” . 叶青鸾叹口气。这人,三年来许是每日抚琴的缘故,如今修炼得连嗓音都如琴音一般了。 她抬眸望他,“为何不准?你是我师叔,当然就是他阿翁。” 他歪了头,黑眸中闪烁着一丝淘气,“……我方二十,被沐儿唤作阿翁,岂不是将我叫老了?” 叶青鸾唯有叹惋。他六七岁的时候颇为老成,每日里跟个入定的小和尚似的;如今二十岁,反倒生出些淘气来。 他这算逆生长了么他? “那也不能叫阿耶!” 她收回目光,不看他,只将沐儿给拎起来,拍拍他一身的灰尘暴土。 她师叔却依旧歪着头,黑瞳灼灼,“是你教的。沐儿听话,你却不肯了?” . “我!”叶青鸾喉咙里像被堵了一团柳絮。 是,是她教的,可她不是故意的呀! 她又不是这个世界里土生土长的人,有些称呼她拎不清,那也不赖她呀! ——她那个世界的人,管高两辈的人就叫“爷”啊。所以她当初教沐儿说话的时候,就以为沐儿叫他“阿爷”乃是天经地义。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她是背过,可《木兰诗》不是北朝民歌么? 北朝到此时,都一百年了,谁知道这时候的人管爸还叫“爷”呀! . 他静静凝视她,“再说,他现下唤的是‘阿耶’,并非‘阿爷’……这已是沐儿竭力在折中了不是?” “他方两岁,你也勿要难为他了。”他恁地心平气和。 她心下也是气馁。 “可是,‘阿耶’跟‘阿爷’有区别么?还不都是父亲?” 他走过来,伸手轻轻托住她手肘,“我再慢慢教他。再容我们些时日,可好?” 她垂眸,目光落在他手上。 他是她师叔,他们寻常都守礼相待,唯有他这一动作,是从师门大劫那晚他们两个互相扶持而来。 不算逾矩,只觉心安。 她无奈,抬眸望住他黑瞳,“说好了啊,你可真得好好教他,不许再纵着他了。他已两岁,渐要懂事,若再延宕,以后便越发难说清楚了。” 他是她师叔啊,沐儿总追着他喊爹,那成何体统呢? 他一笑颔首,“你只管交给我就是。” . 他说着冲地下那两个兔崽子眨眨眼. 那两个登时一骨碌爬起来,起身的瞬间已经化作两个少年小厮,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短衣、梳总角,一左一右立在沐儿身畔。 笔趣阁 他便又走过去,亲手将沐儿从她掌心下“救”出来,抱在怀里。 “沐儿跟狻猊和森巴去洗脸好不好?洗好了脸,便可用饭了。” 狻猊和森巴是它们两个的本名。 沐儿腻在他怀里,放松又自在,“阿耶,沐儿现在就要跟阿娘一边高!阿耶变~” 木幽子便笑,先抬眸向她望过来一眼,然后缓缓说,“那倒简单。只是,沐儿如果现在就跟阿娘一边高了,那阿耶就抱不动沐儿了啊。” 沐儿登时回首,仔仔细细看叶青鸾一眼。 “阿耶……抱不动阿娘吗?” . 叶青鸾当场就咳嗽了。 她拄着肋条骨,几乎是嘶声叫出来:“沐儿,你又浑说什么!” 沐儿皱眉,“可是,阿耶明明抱得动阿娘啊。” “沐儿!……”叶青鸾真想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混蛋孩子,他说什么呢他? 木幽子面上竟然也仿佛有一缕红云飘过。只是他极快便又面色如常。 他伸手刮沐儿鼻梁一记,“那你看,阿耶还能如现在抱着你这般……抱你阿娘吗?” . 叶青鸾快要脑溢血了。 “木幽子,你也给我闭嘴!” 可惜沐儿只一门心思沉浸在他师公的逻辑里,认真想想,便是摇头,“对,阿耶抱阿娘的时候,不是像现在阿耶抱沐儿这么抱的。” 叶青鸾决定不能在这儿呆了。她要继续呆的话,连山间的燕雀都要嘴碎地叽叽喳喳了。 终于。 “好了……”木幽子含笑阻住沐儿,“沐儿快跟狻猊和森巴洗脸吧。要不,炙肉就要冷了。” 沐儿欢叫一声,“今日有炙肉,好耶!” . 沐儿自己从木幽子身上出溜下来,拍着手快快乐乐跟那两个兔崽子走了。 他们三个小东西抢先一步,叶青鸾倒没法走了。她只好站住,扭头盯她师叔一眼,“你那两个傀,拜托你看管些可好?他们两个现在,简直为虎作伥!” 那两个兔崽子能化身成人,是他施了傀术。 他含笑垂眸,“沐儿还小,还是叫他自由些才好。” 叶青鸾无奈地垮下肩膀去,“沐儿再怎样淘气,不过是两岁的稚童,闹也闹不到哪儿去。可是有了你那两个傀,他现在简直能上天入地,说遁形就遁形!连我有时都逮不住他。” 他扬眸望向沐儿他们去洗脸的山泉方向,“……你听,沐儿笑得多开心。” 她便没词儿了。 也是,这深山寂寞,沐儿多亏了身边有这么两个小兔崽子陪伴。 他见她不语,便轻声道,“我给你煮茶吧?” 她这才来了精神头儿,“快点儿来!方才喝了那一盅,好悬没把我齁着。” 大唐的茶,是煎茶,且加盐的。 不仅要加盐,甚至有的还加葱姜、大枣桂皮、猪牛羊油…… 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汤了。 穿过来后她想喝一口后世的那种纯粹的清茶都不可得。 却不知他竟怎么学会了,还小的时候,就会煮茶、沏茶给她喝。 她接过清茶,赶紧喝一大口。清香的茶滑过嗓子眼儿,便全身都舒坦了。 他以长柄茶勺一边照看沸水,一边侧眸悄然看她。 “去见康祆正?” 005 已经破戒 她将茶盅摆在掌心,“嗯。” 不想多说。 他将长柄茶勺伸入沸水中,缓缓拨动,水面渐起漩涡。 “鸦头黑羽……未必定与拜火教相关。” 她:“!” 原来他什么都明白。 师门大劫留给她的线索,唯有那些人的鸦头面罩、玄黑羽衣。 寻常人不会这样打扮,他们既如此,便一定有个特定的来路。 她最先想到的是“日中金乌”。 中土人没那么喜欢乌鸦,唯一的例外就是日中金乌的传说。 而拜火教,崇拜的便是火神、太阳神。 还有,她记得那些鸦头怪物凌空而降时,手中执着、扑向师兄弟们的,是弯月形的利刃! 那形状,便也更似胡刀。 于是两年前安顿好了木幽子和沐儿,她下山去,便首先瞄准了西市的方向。 . 不是她凡事都要刻意瞒他。 只是…… 她悄然打量了一下他的腿。 便是这三年来,她知道他也为了能报仇而悄然修习。 可是师门已毁,师门里那些秘笈也早都付之一炬。他们两个现在能凭借的,都只是早年脑海中强记下来的那些。 那些记忆本就残缺不全,修炼出来的怕也早就走形了。 她自己勉强修练出来的那些,她自己平素用着都不随心;而他略有精进的,竟然都只是符箓、傀术和打卦。 这些都是师门里没人稀罕的。 她都忍不住问他,“当年你在师门里,天天看书,看的就都是这?” 于是报仇的事,还是得她自己来。故此那些危险的情形,便也不必与他细说了吧。 也免得,他挂牵。 . 她便转开话题,“你又给沐儿炙肉……这师门的规矩,你还守不守了?” 他知道她故意岔开话题,却只是淡淡一笑。 他望向火光,他清浅眼底因此多了一抹温暖,“那些戒,已不必守。” 她便也轻声一叹。 她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师门已毁。 她抬眸,“我原本也觉着那些什么戒啊,都是劳什子,凭什么非要守啊?” 彼时她刚穿来,对于那一切强加给她的,她满怀的不忿,哪里肯心甘情愿? 而他更是。小时候,他是被她带上山的,又是被师父决定收了为师弟的,彼时他不会说话,没人曾问过他是否愿意。 “可是……”她深吸一口气,“如今师父不在了,你我二人便是整个山月门。山月门的规矩,咱们两个便该守着。” 她努力笑笑,“若你我都不守了,那山月门就真的不在了。” 他静静扬眸看她,眸底一片虚空。 她心下微微一晃,便抬手按了按额角。 “哎你别多心,我没怨你给沐儿炙肉。”她赶忙冲他眨眼笑笑,“师门的规矩,你我该守。可是沐儿他不必。” “沐儿他,不是我山月门的孩子,我也永生永世不会叫他入山月门。” 因为沐儿他——是毁了山月门的那个畜牲的孩子啊! 她怎可让沐儿入山月门,否则她如何有脸面对师父他们的在天之灵?! . 她随即起身,避免再深谈,“我去看看沐儿。” 他也没拦阻,依旧静静坐在火边。 沸水成雾,丝丝缕缕蒙入他眼底。 山月门的规矩,曾经在她眼底都是糟粕和酸腐,可是如今,随着山月门的倒下,那些规矩却已经在她心底屹立成了不可摧毁的长城。 饭团探书 没人可以动摇。 以及—— 她身上别有一股幽香,与素日里不同。 她每日行走西市,西市里又多香料商铺,故此她身上染了什么香气回来,他都已经不陌生。 而今日的这一缕,是从她手上传来。 这香,比之市集之中贩卖的,高贵千倍。 她不是嗜好脂粉香料之人,故此绝不可能是她自己沾染的。那便必定是有人碰触到了她的手,甚或是,握了她的手。 他长眉微拧。 这香他并非初次闻见。只是从前都只是在她身周萦绕,并没能实际染在了她身上。 而这一回…… 这样高贵的香料,在长安西市,她所认得的胡人当中,恐怕唯有一人才使得。 康昆仑。 . 月上中天,沐儿睡了。 两个兔崽子一个唱催眠曲儿,一个给打扇子赶蚊子,完全不用叶青鸾上手。 她也没想上手。 沐儿两岁了,夜晚她便是悄悄望一眼他的睡房,却也从不肯轻易主动走过去哄沐儿入睡。 她知道孩子无辜,可是,她终究还是跨不过自己那个心结。 她收回目光,忍住叹息,走到月色下。 她师叔坐在月下整理琴弦。 他今晚没抚琴,而只是默默整理琴弦,似有心事。 她坐下,乜斜着看他,“……怎么了?能与我说说?” 他这样神仙似的人物,从来不染俗世尘埃的,竟然也有心事了? 当真是稀罕呀。 他侧眸来看她一眼,却道:“没事。” 她故意凑近了,眯起眼看他,“还是说,我今儿说炙肉的事儿,叫你不快意啦?生我的气?” 他又是淡如月色地摇头,“怎会。” 她只好撅了撅嘴,“不说拉倒。” 她摆摆帔帛,顺势将蚊子赶走,“那你帮我打个卦。” 他望过来,“所问何事?” 她摇头,“放心吧,不是问你的事、我的事、沐儿的事。” 他当初修炼打卦的时候就说过,他打卦问事不可问他自己的事,也不能问她的事,还不能问沐儿的事。 因为这些事与他自己相关,天不垂询。 她和沐儿对他来说,也不是本支本家,更无血缘相连,凭什么他还不能问了?彼时她虽说有点不甘心,不过看他恁般坚决,便也只能接受了。 “帮我问个人:修水河畔崔家的三郎。他的命定情缘,是哪家的女儿呀?” 他倏然抬眸:“清河崔氏清河小房的五世嫡孙?大理司直崔三郎?” 她打了个哈哈:“啊?是吗?我还真没注意。咳,管他什么大房小房的呢,反正就是崔家三郎。你快给我问问!” . 三日后,李家。 重又装扮成喜娘子的叶青鸾对着面前的五个女孩儿发愣。 五个女孩儿,个个儿眉心皆有一朵芙蓉花钿。 她心里此时揣着一千钧的mmp。 ——她被她师叔给耍了! 006 牛马天机 那晚上木幽子煞有介事地披起羽衣鹤氅,月下演卦,扰得山风回旋、群鸦乱舞的,她当时还觉着气氛挺足,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她师叔演完了卦,褪掉羽衣,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崔家三郎的命定情缘,花落修水河畔、大歪脖柳树下的李家。 她还迷妹状托着腮帮问,“用‘花落’二字,想必卦象有示天机?” 她师叔又煞有介事告诉她,说崔家三郎命定之人,眉心有一朵芙蓉花。 她还真信了。 她花了三天的工夫,她先沿着修水坐船找歪脖大柳树,然后在柳树下找姓李的人家。 当时就没找着。 后来她托康昆仑,寻了修水沿岸几位里正的帮忙,才终于给找着了。结果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歪脖大柳树下的李家,而是修水畔绿柳坊十字街一拐弯儿的——李员外家。 可她那会儿还是相信她师叔的。毕竟是亲师叔,而且好容易学点术法,自家人不支持,难道还要等外人支持? 可她使尽了如簧巧舌,终于说动了人家大娘子,将家中尚未婚配的女儿给叫出来,结果——不是一个而是五个,都是年岁相当、尚未婚配,而且个个眉心皆有芙蓉花! 这又是什么牛马天机? 难道这崔家三郎命定的娘子,不是一个而是五个? 她就知道她师叔修练的那点子玩意儿指望不上。 他寻常帮她给平民百姓家寻个一夫一妻的还行,这一到大户人家,她师叔这卦就开始乱七八糟了。 . 李家大娘子看叶青鸾没吱声,便赶忙低声道,“喜娘子不必作难……那崔家三郎的情形我也早有耳闻。不就是冲喜么?无妨。喜娘子现时选定了,我今晚上就送她过去!” 叶青鸾都震惊了,这位李家大娘子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李家大娘子的心情她理解——毕竟清河崔氏数百年门阀士族,从不与寒门结亲。能看中李家的女儿,是李家祖坟上冒青烟,李家大娘子自是要上赶着的。 可当人家阿娘的,要送自家女儿去冲喜,竟这般没半点犹豫的,倒叫叶青鸾心底下都不得劲儿。 就在此时,叶青鸾耳畔忽然传出一个奶甜奶甜的嗓音。 “阿娘,选最扭边。” 叶青鸾一惊,忙转头望去。她耳边的虚空里,只有影影绰绰一圈儿轮廓。 就像煮水之时,缥缈在半空里的热气。 她忍不住咬牙,从牙缝里往外挤,“……闭、嘴、呀。” 又是沐儿那个混蛋孩子! 还有那两个为虎作伥的小兔崽子! 她昨天白说了?怎么今天他又敢跟着来了! . 李家大娘子闻声吓了一跳,“喜娘子?” 叶青鸾偏头看向李家大娘子,“大娘子有何吩咐?” 李家大娘子看着叶青鸾,想问问她方才是骂谁呢。可是旋即转念,喜娘子也不至于说出那没头没脑的话来吧,她便也作罢。 饭团探书 她赶紧堆笑,“不知喜娘子可拿定了主意没,挑中了我哪个女儿啊?” 叶青鸾“哦”了一声,淡淡收回目光去,“令嫒个个儿如花似玉,倒叫我也一时挑花眼了。不如我先给五位小娘子先画了图影回去,让崔家夫人亲自定夺吧!” 她说着抓过笔来,就勾画起来。 她前世没别的特长,也就这几笔速写还行。 李家大娘子看着她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自家女儿的形貌特点,不由得赞道,“喜娘子这本事当真了得!” 叶青鸾呲牙笑笑,“拜别大娘子。您留步。” 跟这李家大娘子,她真半句话都懒得多说。 更何况,她外头还一个小祖宗呢! . 叶青鸾出了绿柳坊的坊门,左右瞧瞧,也就水边生着一人多高的荻草之处,还能掩人耳目些。 她便快步走至那处。 站定了,沉声叱,“滚出来!” “好内!”竟然有个不知深浅的,是欢天喜地自己现身的。 一缕风吹过荻草去,荻花瑟瑟,像极了心虚的家伙在哆嗦。 叶青鸾冷哼了一声,先对付怀里八爪鱼似的这个。 “……阿娘就选最扭边呀!阿娘为何不选呀?” . 叶青鸾板起脸来,“这是你该掺和的事儿吗?还最扭边……舌头都没捋直,就敢掺和大人的终身大事了?” “唔?”沐儿一双眼像两颗黑豆子,“终身大事?那,是不是给人养脑送终呀?” 叶青鸾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瞪他:“闭嘴。” 瞎胡说什么呢这是,她可是当喜娘的,叫人听见了她的孩子说这个,岂不是砸她饭碗? 沐儿被唬住了,一双眼紧张地望住阿娘。 “沐儿也想给阿娘养脑、送终……” 叶青鸾血压“腾”一下子就上去了,“我谢谢您了!你老娘我今年才二十一,我还没活够呢,还不用您替我着急这事儿!” 沐儿傻了。 有风来,吹动荻花瑟瑟。 “沐儿的意思是,也想帮阿娘经营她的终身大事,是不是呀?” 沐儿登时来了精神,转身扑向荻花,“阿耶!正是!” . 荻花如云,轻分两处。 中间行出一辆四轮小车,四个轮子皆由一又黑又矮的仆役推动。 叶青鸾一见那四个就挑眉,“你……这次祸害的是谷仓里那四个耗子?” 仓廪中常有四鼠前来盗米,她抡着锅铲打了它们好几回,都被它们脱逃。 如今好嘛,叫她师叔给抓了当苦力。 木幽子坐在车上缓缓一笑,“它们天性本就爱转轮,也不算委屈了它们。” 叶青鸾:“……” 倒也是。 木幽子静静凝望她,“今日事,不顺?” 叶青鸾叹了口气,“你还好意思问?你那破卦象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李家五位小娘子眉心皆有芙蓉?” 木幽子淡淡而笑:“何止五朵。便是这修水之畔,若你肯找,眉间有芙蓉的又何止百千?” . “你还知道啊!” 叶青鸾都快悲愤了。 大唐芙蓉,堪称国花,故此芙蓉纹样便在女子花钿中十分常见。故此别说百千,找个上万人都没问题! “可我所说的‘眉间芙蓉’,却非花钿。” 007 幼崽献花 “哎?” 叶青鸾柳眉倏挑,“若非花钿,谁人还能眉间天生芙蓉是怎的?” 他含笑不语。 叶青鸾瞪他一眼,“说了跟没说一样。我难道还能挨个去掀了花钿,看她眉心是否有天成的芙蓉?” “话又说回来,若有人眉间天成芙蓉,那还费那劳什子的事儿贴那花钿做什么?” 剪花钿的材料,有金箔、纸、鱼腮骨、鲥鳞、茶油花饼等多种。剪成后用鱼鳔胶或呵胶粘贴……麻烦着呢。 木幽子缓缓挑眉凝视着她。 那神色,略带挑衅。 她心下便一动,“……既然天生芙蓉,却要另用花钿遮掩。莫非,那‘天成芙蓉’乃是胎记,或者疤痕?!” . 心下豁然开朗,她登时拍手,“我明白了!” 木幽子这才浅笑垂眸,“瞧,聪慧如你,已然得了蹊径。” 可她还是微微作难,“即便如此,可如果那小娘子自己不想显露出来,我不还得去强行掀了人家的花钿?” “人家既然有意掩饰,本来就是不想叫人知道的才是。” 旁边,已经采了一把荻花的沐儿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小短腿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她侧眸瞧见了,想伸手,却终究还是忍住。 . 不过沐儿虽蹒跚,却没摔倒。小不倒翁一路跑到她身边,伸手扯她衣袂,“给阿娘!” 叶青鸾颇为意外,心便一颤。 木幽子含笑敛眉,“好沐儿,尚且年幼,便知道给阿娘送花了。” 叶青鸾心尖微微一拧,“谁让你随便采花了?我没告诉过你么——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她冷脸转开去,“我不要!” 沐儿却没在乎她的冷意,反倒认真看了一眼自己手里。 “……这不是花,是毛毛!” . 饶是木幽子,都轻笑出声。 叶青鸾瞪着这小东西。 行,P大点儿年纪,就会偷换概念了! 她微微蹙眉,扭开头去,“别闹腾。到一边玩儿去,我跟你阿翁说正经事。” 沐儿高高仰起小脑袋,也跟着一本正经说:“……阿娘选最扭边那个就可!” xiaoshuting.org 叶青鸾有点头大,“你还真挺固执的哈,你还没完了!” 沐儿也有点急了,嘟嘟的小脸蛋憋得通红,“阿娘……就是最扭边那个!” 叶青鸾高高举起巴掌来,恐吓小孩儿。 木幽子袖口里两根丝弦倏然飞出,卷住了沐儿,带入他怀里去。 他拥稳了沐儿,柔声问,“沐儿与阿耶说,为何阿娘应选右边那个?” . 沐儿一双小眼睛亮晶晶看定了他阿娘,“……因为她嗦,‘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叶青鸾:“哎?” 木幽子清浅一笑,“那,别人还说什么了?” 沐儿皱起小眉头,煞有介事地仔细回想一番。 “她们嗦:‘憋选我’。” “还有的嗦:‘真恶毒!’” “还有一个嗦……”他看了叶青鸾一眼,忽然不吱声了。 叶青鸾挑了挑眉,“你倒是继续编啊。怎么着,编不下去了啊。” 别看这人间幼崽年纪不大,还挺会编故事的,编得是有鼻子有眼儿的。 木幽子却依旧耐心,“那个说什么了?” 沐儿小脸蛋憋得通红,转身伏在木幽子耳边,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不过水岸拢音,还是叫叶青鸾给听了去。 “还有个嗦:臭婆娘,叫你生个儿子没P眼儿……” 沐儿急得红头涨脸的,“阿耶,沐儿有P眼儿!” . 木幽子垂首竭力忍住笑。 叶青鸾只能无奈望天。 木幽子含笑展眉,“我也觉着,沐儿说的有理。兴许,该选右边那个。” 叶青鸾抱起手臂,“信他的才怪!” 童言无忌,就是说稚童说的话不能当真。他那分明就是小孩儿自己编故事呢,他以为他这能听得见人家说什么呀? 她一拧身,“我还有事,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 她就在水边雇了条船,顺着修水直奔崔府。 崔府也坐落在修水之畔,跟李员外家正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船动,她回眸望一眼岸边。荻花摇曳,挡住了她视线,她没看见木幽子他们是否已经离去。 她叹了口气,还是拿出五位李家小娘子的图影来,全都展开,并成一排。 鬼使神差地,她还真多看了一眼最右边的那位姑娘。 ——五人之中,最右边那小娘子的眼神最为坚硬。 · 崔府。 崔家夫人面沉似水,“他们家提了什么彩礼?“ 叶青鸾微微蹙眉,“李家也是诚心想结这门亲。人家并未提什么。“ 人家李家大娘子连人都可以当夜直接送过来,还彩什么礼啊。 “咯咯。“坐在下首的崔家二媳妇小王氏笑出声来,“眼前不提,只不过是因这亲事尚未做成。“ “他们必定是只等亲事定了之后,好稳稳当当的再提个大的吧!“ 崔家夫人和这小王氏都是出自王氏。只不过不是一家。 崔夫人是出自太原王氏,小王氏出自琅琊王氏。故此人称小王氏。 “旧时王谢堂前燕”,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到隋唐时皆已没落,没能入“五姓家”。故此小王氏就算还能仗着点家族几百年的名望而进崔家的门,却也只够许配给婢女所出的崔家二郎。 崔家二郎在府中地位几近于无,便是家中管事的奴仆都敢将他不放在眼里。 ——奴婢的身份里也同样分三六九等。崔家二郎的阿娘,更是在奴婢之中尚且低微的贱婢。 崔家二郎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是小王氏受不了。 她便一心攀附在崔夫人跟前,逢人便说两家都是东周太子晋的后代,所以就算现时不是一家,但也是同宗同源。 话里话外,她便合该是崔夫人的内侄女儿似的。 叶青鸾对这小王氏没甚好印象。 叶青鸾抬眸瞟小王氏一眼,却只含笑对崔夫人道,“三郎是贵府嫡子,更是夫人您所出。能与三郎结亲,这本已是李家百代来的荣耀。还有什么彩礼会比得上这个呢?” 这话崔夫人听得舒坦,“嗯,倒也有理。” 小王氏却扎心了。 008 冒名嫡女 崔家夫人着急救子,便是再看不起寒门李家,但只要李氏真能救了三郎,来日她对李氏的态度自不会差。 叶青鸾更留心的倒是小王氏的反应。 崔家三郎既然是嫡子,那彩礼自然比当年崔家给小王氏的多出十倍去。 小王氏再瞧不起李氏,可是人家一旦进门,那可就是嫡子妇,地位自比她高。 更何况,李氏进门之后就是崔夫人的亲生儿媳妇。到时候人家崔夫人跟前还有没有她小王氏的座儿,那可就两说了。 小王氏一腔子的怒火,当然不敢冲崔夫人发。她便抬眸狠狠瞪了叶青鸾一眼。 叶青鸾自然不意外,于是索性笑眯眯地接下了。 . 叶青鸾将五幅图影拿出来给崔夫人相看。 崔家这边急着给崔家三郎冲喜救命,没那么多挑挑拣拣。崔夫人只说,五位小娘子年岁、相貌既都相当,便端的看人家李家舍得哪位女儿了。 言下之意,哪个都行。 叶青鸾见时机到了,便向崔夫人行礼,“奴有不情之请,想见三郎。” “哦?”崔夫人有些犹豫。 向来“三姑六婆”身份最为低微;况此时崔家三郎命在旦夕,最怕受了冲撞。 叶青鸾都明白,便淡淡垂首道,“好歹夫人已经相看了李家五位小娘子,可是三郎相貌如何,李家尚不得知。奴这一碗水总得端平。” 那小王氏便冷笑起来,“她李家不过出个员外郎,可依旧只是寒门。你想将他们家与我们家一碗水端平?喜娘子,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叶青鸾只抬眸望住崔夫人。 “还请夫人定夺。” 崔夫人看了一眼小王氏,缓缓道,“终究我儿在病中,不宜直接冲撞……” 叶青鸾马上道,“隔着帘幕就成!只需夫人允准奴影绰绰看一眼三郎即可!” . 静室,幽香。 层层帘幕,将室内与室外分隔。 叶青鸾被带到卧榻前最后一重落地花罩外站住。 这一层帘幕所用为鲛绡,光影半透,约略能看见崔虔轮廓。 叶青鸾示意李家仆人暂退。 这室中便只剩下她和崔虔二人了。 叶青鸾也没真盯着他看,反倒背转身,倚着落地花罩坐下了。 她托着腮,像是望着满架子的书卷发呆,“……我听说,皇上是要将潆阳郡主许配给你,可是你死活不愿意。” “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们嫌弃皇家武夫出身,门第低微,娶了皇家贵主反倒有辱你们家的门楣。” “可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家再是出身低微,可现在那也是天子皇家啊。你抗旨不尊,这就是杀头的罪不是?” 小书亭 “我记着吧,你们清河崔氏这清河小房的始祖,当年不也是迎娶的北魏公主?讲真,那位公主的父亲不过是郡王,所以那位公主实则品级不过是县主……潆阳郡主可是实打实的郡主啊,我说崔郎啊,你又何乐不为呢?” “况且潆阳郡主对你那可是真情实意,因你拒婚,已是要束发女冠,说此生不许他人了。崔郎,错过这样的好姻缘,你当真不会后悔么?” . 她像是在跟崔虔说话,却也更像是自言自语。 至于崔虔能不能听见,她也并不是特别在意。 “……不过吧,我也得说,你这病,病得可真好,时机那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明明你抗旨不尊,皇上可以定你个罪的,偏生你病了,还病得这样重,倒叫皇上都无法治你的罪。” 她说到这儿才缓缓回眸。 “不过啊崔郎,我这丑话可说到头里,我这可给你选好了冲喜的娘子,你要是再不起来,这亲事便要定了。” “还有,人家这冲喜娘子既能治你的病、救你的命……那便是出身寒门,你日后却也不可慢待她。否则,我也是要跟崔郎你过不去的。” 她说着起身,勾起手臂,“崔郎,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出门提亲去了。你若反悔,也来不及了。” 叶青鸾说罢,迅即开口,“一二三!” 卧榻帐里,崔虔沉睡不醒。 叶青鸾便也轻叹口气。 看来,这崔家三郎这病还真不是装的。 于是现下关键便又在李家那头了。 . 叶青鸾琢磨了一日,次日还是又到李家去。 这一回,她要单个儿见五位小娘子。 有意无意地,她最后一个才见最右边那个姑娘。 说来也巧,这位小娘子正好是五位里边最小的,是为李五娘。 李五娘进屋,叶青鸾迎着光瞧,越发瞧出她眼神有光来。 那光是硬,却也果然灼灼照人。 叶青鸾便笑,捉着扇子起身招呼,“五娘快坐。” 五娘瞟了她一眼,“我四位阿姊都尚未出嫁,喜娘子你不与我四位阿姊多商谈商谈,与我相见又有何益?” 叶青鸾便笑了,“五娘不想出阁?” 五娘坐下便扭开身去,都不想正眼看叶青鸾似的,“喜娘子既然瞧出来了,还不放我离去?” 叶青鸾便也坐下,故意就挨着五娘。 “……那我倒不懂了。五娘是舍不下谁?” . 李五娘登时一震,“你这是何意?” 叶青鸾淡淡耸了耸肩,“……都说五娘为大娘子嫡出。可我瞧着,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事先跟里正打听过,另外四位小娘子都是庶出,生母有侧室,有外室,也有倡优。 倒是这五娘号称为大娘子嫡出。 可亲生的阿娘,怎么舍得说让自己女儿去冲喜就当夜送去的? 李五娘咬紧银牙,别过头去。 叶青鸾猜对了——五娘乃是一名女道所生。 这话不好传扬出去,故此五娘才挂在李家大娘子名下,故此名义上倒成了李家的嫡女。 只是这“嫡女”二字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在李家那大娘子如何肯对她有半点疼爱?李家上上下下在外头还对她恭恭敬敬,一旦进了家门,便只用冷嘲热讽招呼她罢了。 这样的家,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五娘便即冷笑,“便是这个家没什么我舍不下的,那崔家难道就有什么吸引我的不成?” 叶青鸾淡淡垂眸,“自然有之:荣华富贵、佳偶天成。” 五娘便又是冷笑,“你自己信?你说得天花乱坠,你倒自己嫁去!” 009 一世补偿 叶青鸾也不含糊,登时一拍膝盖,“我自然想啊,可惜人家不要啊!” “反正他崔家不过是找个人去冲喜救命。那只要是个女子,便也是了!” 她抬手轻自己那“酡红妆”的面颊,“我也云英未嫁,自忖相貌也是上佳,冲喜自当够了。” 李五娘都听不下去了,垂首轻轻咳嗽。 叶青鸾这才轻轻一叹,“五娘都觉着我这是痴人说梦不是?便是冲喜救命,崔家怎就肯什么样的就迎进家门去?毕竟只要进门,那便是崔家的正头娘子啊!” “五娘母家虽说寒门,可既然崔夫人能亲自首肯的,那是你李家自然是能入得他们眼去的。今日是他们亲自点头,那来日他们若敢轻看了你,那岂不是他们说自己昔日眼瞎?” 五娘瞥了她一眼,嘴角终于略露笑意。 叶青鸾何尝不明白,五娘这般抗拒,除了不愿为人冲喜之外,也更是崔家这高门深宅的缘故。 她自幼在李家都已经受够了白眼,若再到了崔家去,那日子恐就更成了煎熬。 更何况,倘若崔家三郎当真命短,她进门便守寡。在崔家那样的人家,没有了夫君的扶持,那她一个寡妇的日子就更难熬。 . “话又说回来……”叶青鸾凝视五娘,“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将你在李家从前经受的,十倍还回去,大巴掌直接糊到她们脸上去么?” 五娘一诧:“啊?” 叶青鸾眨眨眼,“若你成了崔家嫡子的正头娘子……待得你来日回门,难道这李家阖府上下还不都出来给你行礼么?” 叶青鸾清清楚楚看见,五娘眼底有光芒流转。 叶青鸾含笑垂首,“我给五娘讲个故事。” 五娘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怎么说?” 刚刚还说打脸,互地怎么转到故事上去了? 叶青鸾:“……五娘只需告诉我,你眉间是否有一朵天成的芙蓉?” . 五娘咬唇不语。 叶青鸾便浅笑点头,“五娘既不说,那便是有了。” 五娘忽然紧紧闭上眼睛,“我不想提!” 那朵芙蓉——实则乃是香疤,是她那生身的阿娘亲自用线香烫在她眉间的。 彼时她刚出生不足百日,她阿娘便狠心不要她了! 既打定了心思不要她,又为何要给她烫下那香疤?一个不足百日的小儿会有多疼痛不说,她便是再努力想要忘记这样的出身,竟然也因为那香疤而无法抹去! 这香疤对她来说,不是她与阿娘唯一的联系,更不可能是来日相认的信物,而只是她一辈子都抹不掉的耻辱罢了! 家里姐妹、奴仆,谁想笑话她了,便直接指一指她眉心…… 故此她恨不能以失去一目为代价,只求这疤痕能除去! . 恨意在五娘眼底流动,叶青鸾只当没看见。 她只垂首,静静地开始讲故事:“……自古以来,姻缘都存门第之见。不论有情还是无情,只要门不当户不对,这亲事便成不了。” xiaoshuting.cc “话说前朝年间啊,就有一位高门望族的郎君,曾在年少无知之时,因门第之见错过一桩好姻缘——彼时他只听说他未来的娘子乃是一寒门女子,便凭着少年火气,拎着剑去寻那小娘子,想以剑恐吓小娘子断了念想。” “结果不小心,剑尖刺中小娘子眉心。一时间血流如注,小娘子倒地不起。” 五娘听得心惊:“啊?” 叶青鸾轻轻点头,“那少年郎君也未成想竟会如此。他追悔莫及,身受刑责之外,更是心中愧疚,乃至终身不娶。” 五娘心下一颤,不知怎的,眼中竟凝起酸楚来。 “……那郎君在离世之前,唯一的遗愿,便是来世能再遇到那位小娘子。他必定以一生补偿。” 五娘蹙眉,赶忙转开头去。 泪已盈睫。 “我便不懂了,喜娘子与我说这故事做什么?前朝人的故事,与我今日又有何关!”她嘴上却也依旧不肯饶人。 叶青鸾好像也同意,认真点了点头,“也是呢,这故事原本与五娘无关。” 她微微怔忡一下,缓缓道,“我也就是觉着啊,倘若这一生他们相遇了,那郎君必定能尽抛门第之见,用心护这小娘子一世周全吧?” 五娘呆住。 . 叶青鸾说完了话,便告辞。 她坐在码头上,名为等船,实则等人。 可是她越想越有点别扭——怎么事情越是快成功了,她越是觉着,好像这一切越像是被沐儿那小崽子给说中了呢? “看不见我”,岂不正应了五娘不愿被人看见眉间疤痕,更不想叫人知道身世之意? 这事儿本来是“天花乱坠”,可因为沐儿那一语,这花儿竟不乱了。 ——定是她师叔私下给沐儿授了什么机宜,他们爷俩合起来糊弄她罢了。 哼! “喜娘子请留步!”岸边,李五娘头戴帷帽,急匆匆赶来。 轻纱掩映她头脸,越发显得轻盈标致。 就如同这岸边荻花,庭苇如云。 叶青鸾含笑起身迎过去,“五娘可有话说?” 李五娘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他真能一世真心待我?” 叶青鸾轻笑,“五娘,都说缘份天定,但是我想,天能定的是‘缘’,未必是‘份’。” “若是我呢,缘份之外,更相信事在人为。” 她眨眨眼,“不能都指望上天啊,自己想要的,还得自己边走边争取不是?” 李五娘深吸口气,“……我嫁。” . 大事办成,叶青鸾笑呵呵回西市自己的铺子。 说是铺子,不过小小一间的门脸。 门上匾额,大大写“喜从天”三个字。 康昆仑说,“每回来,都被你这匾额噎着。” 她则每次都笑,拍着康昆仑肩膀说,“你不懂,这是姐的事业蓝图。” “喜从天”,她是要打造成集团产业链的。 “喜从天酱”,她打算留给以后开酱园用。 “喜从天酿”,卖酒和蜜饯; “喜从天香”,香料铺子啊! 可是今儿从十字街一拐弯,就见自家铺子有人动工,旁边空了许久的门面也有人在修缮。 她赶忙冲上去问工匠,“你们弄错了吧?” 010 长安不易 叶青鸾这么激动是有缘由的! 不穿来大唐不知道啊,长安的房价一点不比21世纪便宜! 长安居,大不易,一座地段不错宅子那得500贯钱! 1贯钱=1000文,安史之前的1文钱相当于后来的一块软妹币。算下来500贯就是50万啊! 叶青鸾怎么都没想到,穿来大唐,竟还得当房奴。 除了房价高,长安的物价也不便宜。 1斤盐40文钱,1升醋5文钱。一口煮米的大锅700文钱,一个碗30文钱,一把菜刀80文钱…… 她想吐血。 她得养师叔、养儿子,还得迂回辗转查师门的案子,等查清楚之后还得积蓄力量报仇……这些都需要钱。 就凭她当喜娘子赚的这么几枚小钱,想想都头秃。 所以她压根儿买不起铺子,只能租。 而且租不起大的,只能租一间——古代的一间,不是一整栋房,而是四根柱子围起来那么大点。 她那铺子里面就够摆一张几,左右两个架子,再加她一个人就满了。 而且为了省租金,她明知道她这铺子头顶缺瓦,墙缝透风。她不是不想修,她没钱嘛。 所以眼前忽然多了这些工匠…… 她第一个想法是工匠修错房子了。可既然已经动工了,恐怕还得跟她要钱。 第二个想法是,房东不肯再租给她了? 无论哪一个,她都不能接受哇。 她刚张牙舞爪想跑上去,结果中途就被人给拦截了——她手肘被人攥住。 哎? 她手臂还保持着向前挠扯的姿态,头却已经本能回转。 然后她的视线就被溺死在两汪湛蓝的泉泽里。 . “康康?” 她收回抓挠的手脚,站稳,“你几时来的?” 康昆仑含笑抬眸,望向那些工匠。 叶青鸾便一眯眼,“……他们来的时候,你便来啦?” “亦即是说,”叶青鸾一拍巴掌,“他们是你找来的?” 康昆仑抱着手臂轻笑点头,“你给我的那些笔红利,索性攒在一起给你修修这铺子。” 叶青鸾脸有点发烫,“咳,给你的红利是你该得的,你帮我介绍生意嘛;修房子是我自己的事儿,怎么能用你的钱?” “非也。我不是为了你,我实则是为了我自己。”他抹一把后颈,“免得我每次来,背后总有一股凉风,吹得我脊背生寒。” . 叶青鸾只能叹气,“那也不行。” 她盘算盘算自己那点积蓄,眼前肯定是还不上的。 “……那算我欠你的,等我回头加了利息一并还你。” 康昆仑愉快地眨眼,“好呀。” 她说她不愿欠债,连他的都不肯欠。 这一回,只要她肯,他就算心想事成。 叶青鸾转头望隔壁,“可是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康昆仑也觉诧异,“……许是碰巧,那家东主也想赶在天气变凉之前,将房子修缮好了吧。” . 崔府。 冲喜事不宜迟,喜娘子那边给了准信儿,崔府便立时布置起来。 次日黄昏后,便要迎亲拜堂。 统共只有一日的准备工夫。 崔府家大业大,不缺钱财,更不缺人手,故此没用多少工夫,崔府已然满府红灯高挂、彩楼迭起。 小王氏立在窗边看着,那些红映入她眼底,变成血色。 她紧咬牙关,低低吩咐,“……去,禀告潆阳郡主。” . 东凉王府。暮色四合。 潆阳郡主为东凉王之幼女,未出阁之前,并未单独赐府。 潆阳郡主对镜而坐,铜镜中映出她姣好容颜。 烛影跳跃,映照她身旁凤头衣架上备就的道袍、莲冠。 两月前被崔虔拒婚,她便放出话去,若崔虔另娶,她必出家! 她原本想用此法迫崔虔就范,她谅崔虔不敢另娶。 她怎料到,崔虔竟然一场大病,必得用冲喜来救命。 出言难收,她便不得不做好预备。 崔虔婚成,她便必须要出家而去。 看着镜中娇艳的容颜,明日便要变作修行之人的素淡,她自己也颇舍不得。 见她如此,她身旁侍女更是不忍,已然红了眼圈儿道:“郡主……为了崔三郎,可值得?” 潆阳郡主自己却只是淡淡一笑,“怕什么。出家亦可归家,便如当今天后,当年不也曾出家感业寺?” . 潆阳郡主所说的“天后”,便是武则天。 这年八月圣上李治忽改年号“上元”。今年原本是咸亨四年,好端端过了八个月,最后这仅剩的四个月就变成“上元元年”。 李治此举,原来是为了尊封皇后。自此李治改称天皇,皇后武氏改称天后,二圣并尊,共临朝政。 这也开启了大唐第一位女主临朝的先河。 纵然朝野议论纷纷,但是大局已定,谁也无力更改。 . 侍女垂首,“可是,崔三郎若是礼成,来日郡主便是还能归家,却已是……” 2k小说 堂堂郡主,难道还能屈居侧室? 潆阳郡主又是一笑,瞟侍女一眼,“他这不是成婚,是冲喜。用那娘子为他挡煞罢了。” “冲喜的娘子既然挡了煞,又能活得过几时?” “退一万步说,便是她命硬,这样凶险的煞气都伤不了她,那也简单。届时只需叫崔家休了她便是。” 侍女担心道:“若她死活不肯呢?” 郡主眸光微冷,“你以为到时候小王氏会容得下她?” “不消咱们动手,那小王氏自己便会按捺不住的。 . 次日一大早,叶青鸾便拎了张小胡床(马扎)到铺子外面坐着看。 反正崔虔的婚礼在黄昏举行,她白天就只来盯着铺子了。 她看着渐渐修出模样的自家铺子,高兴; 可再一看隔壁修得更舍得用工用料的铺面,心里却有些发堵。 ——隔壁铺面也是她看好的,是她事业蓝图的一部分啊。 她惦记了许久,只是没钱,幸好它也一直空着,便叫她的希望总是存在那。 怎想到,惦记了这么久的,终究还是叫人捷足先登了。 她想了想,还是款扭肥腰走过去跟人家隔壁的工匠搭话。 “不知,是哪位东家雇老几位来修房子的呀?” 工匠都笑着应:“……我等也没见过。” 011 青鸟殷勤 午时过后,叶青鸾先坐船上李家去。 李五娘已在梳妆。 侍女奉上花钿盒子,李五娘微一犹豫,便推了开去。 “免。” “五娘?”侍女惊着。 五娘最在乎这花钿,每日里梳妆时必定要最先将花钿贴好。便是宁肯发髻散了,都绝不准花钿松脱的。 五娘最怕被人看见眉间疤痕。今日这是怎了? 李五娘从铜镜中看一眼叶青鸾,缓缓道,“……今日是为郎君冲喜。妆容越是素淡,方越显真心。” 叶青鸾冲她竖起大拇指。 这疤痕从前是李五娘的耻辱烙印,她今日敢显露出来,足见她的勇敢。 还有,叶青鸾何尝不明白,李五娘这也是彻底接受了那个故事——她希望,若崔虔醒来便能见到她眉间疤痕,会一生珍惜爱重于她。 叶青鸾心下只能暗自嘀咕:“木幽子,你那破故事最好是真的。你要是敢耍我,回头若是李五娘因此受了委屈,你等着的,我必不饶你……” . 暮色降临,崔家迎亲的船便到了。 叶青鸾亲自扶李五娘进门。 脚下毡席早已铺就,毡席前等着她的,却不是那个可以与她执手一同踏上之人。 ——此时迎候的,是崔虔的侄儿,崔家大郎的儿子崔敬。 崔虔是崔夫人的老来得子,故此他这个侄儿崔敬,只比他小两岁。 今日崔虔自然无法亲自行礼,兄弟辈分的又多已婚配,便由自家侄儿来代替行礼,也算尽子侄之孝,倒也合适。 叶青鸾扶稳李五娘手肘,稳稳一笑,“五娘勿虑,我就在五娘身旁。” 李五娘轻咬朱唇,“……你说的,不会丢下我不管。” 叶青鸾点头,“谁变谁小狗。” 李五娘这才垂首莞尔,随着叶青鸾步伐上前,接过崔小郎递过来的红绸。 叶青鸾昂首望向众人,朗声念诵:“……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自有云衣五色映,不须罗扇百重遮。” 李五娘面前却扇移去,她莲步盈盈踏上毡席。 眉目端庄,矜贵天成。 “哇……”宾客丛中,发出惊叹。 都没想到这寒门女子,竟有如此相貌、气度!便是高嫁清河崔氏,却也没想象中那般悬殊了呢! 叶青鸾比自己被夸了都高兴! . 婚礼毕,夜已深。 小王氏卸下钗环,还忍不住的蔑笑,“寒门之女便也罢了,偏还是个毁了容貌的!便是眉眼还能看得过去,可是这样一个相貌残损之女,自是不祥之人!” “还以为那喜娘子大包大揽的,能给咱们家三郎寻一个什么样的娘子,却原来是这样的。哎哟,真是乐死人了。” 她身边的使女藕怜是她娘家陪嫁来的,自是一颗心全都向着自家娘子。 “谁说不是呢!今儿个夫人一瞧见她那眉心的疤,登时脸就掉下来了!” “三郎若是能好起来,那是她的造化;倘若三郎好不起来,夫人必定立时撵她回去的!” 小王氏也掐着腰乐了好一会子。 这媳妇就算是夫人嫡亲的,可是今儿看夫人那嫌弃的样儿,那这李五娘便也必定挤不走她在夫人跟前的座儿了。 她放下心,便道,“不知道郡主那边是否已经离开王府了。” 藕怜叹口气,“郡主也是刚烈的脾气,自是不能让人笑谈。三郎这边吉时一到,她那边便已经离家而去了。” 小王氏点点头,“……那不如将咱们这件乐子也传与郡主去吧,叫她也能跟着好好乐乐。” . 城东清凉观。 虽说是修行人出家之处,然则因此处乃为皇家供奉,故此一应陈设俱都华美,不比王府中差多少。 潆阳郡主依旧在软红之中坐,得了信儿也只是淡淡一哂,“……原来竟是个天残。倒更不必咱们费那份心了。” 手下人全都为她鸣不平,不是没人建议她在崔虔行礼之前,先秘密使人将那李五娘给除了。 倒是她听了反觉好笑。 “除了她做什么?若没有了她,谁来替崔郎挡煞?难道要我这个堂堂郡主,去给他冲喜不成?” 原本她心下还有那么一丝丝小小担忧若是这李五娘相貌姣好,一旦崔虔醒来,再因为什么救命之恩而对李五娘动了真情。 可是今儿得了这样的信儿,她自可全然放下心了。 婢女冬凝也是笑道,“她也当真会长。疤痕长在哪儿不好,偏长在眉心。便是听说形状像朵芙蓉花……可疤痕就是疤痕,像花儿又有何用?” 潆阳郡主闻言一震。 “你说她那疤痕像什么?” 冬凝:“芙蓉花。郡主您这是……?” 潆阳郡主倏然眯眼,“她姓李?” 冬凝忙道:“对,她是李五娘啊。” 潆阳郡主嘭地一声站起,“杀了她!” . 崔虔和李五娘的婚礼完成了,可是叶青鸾却也没走。 她留在崔府几天。 一来是陪陪李五娘。崔家因看不起李家寒门,便连个陪嫁的丫鬟都不让带,只准她带了个乳母郑氏来。 便是崔家不缺丫鬟,李五娘进门便给配了四个丫鬟伺候,但终究还都是陌生人,李五娘便舍不得叶青鸾走。 二来,叶青鸾自己也愿意留下。她答应过李五娘,要护着她,那她就得留下观察观察那小王氏。 小王氏必定会为难李五娘,她得在李五娘站稳脚跟之前,帮她防着点那小王氏。 笔趣阁 三呢,也是最要紧的,是她也总要看崔虔究竟能不能好起来。 总之,她这个喜娘子是重视“售后服务”的!她管的是人家的终身大事,那便不能一锤子买卖,只拿了钱就跑。 ……她的一生已经毁了,她这辈子不会嫁人。 所以她才当了喜娘子,为这天下有情人去张罗,便也能隐隐地弥补了她自己的遗憾去啊。 况且,她叫“叶青鸾”呢。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她命中注定就该是那只为有情人引路的青鸟啊。 . 一笔夜色,如水中漾开的墨。 叶青鸾下笔娴熟,不多时几张简笔速写已经画就。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将那几张图影递给崔夫人,“先捉了他们几个来问话。” 012 半夜用刑 崔夫人接过图影,不由得微微眯眼。 “你这法子,当真可行?” 此时在崔虔房中,唯有崔夫人、管家崔忠、叶青鸾和李五娘四人。 李五娘是叶青鸾要求到场的,本来崔夫人没想让她来。 叶青鸾要给李五娘立威。 叶青鸾耸耸肩,“除非,夫人自己另有眉目?如若没有的话,为何不按着奴的法子,权且试上一试?” 此时崔家大家长崔恒在凉州刺史任上,已经数年未曾回京。 崔家大郎崔虙(音“福”。虙羲,即伏羲)也跟随父亲在凉州。 家中唯有二郎崔虞镇宅。可是因他身份一向入不得崔夫人的眼,故此遇着这事儿,崔夫人唯有自己拿主意。 崔夫人目光从李五娘面上滑过,问叶青鸾,“你说我儿的病若是被人暗害所致,那歹人便必定会出现在婚礼之上。又是作何道理?” 叶青鸾琢磨了一下,该怎么把“反社会人格”这词儿给翻译成崔夫人能听懂的话呢? “……心怀鬼胎之人呢,既办成了坏事,便必定要回到所害之人眼前来,享受一番得意来。” “三郎大病不愈,不得不以冲喜来救命,这已然是最后一个不得已的法子。在歹人看来,堂堂贵府都已然是山穷水尽,这自然是他们手段高超的缘故啊。故此,他们又怎么会不来婚礼瞧瞧呢?” 崔夫人恼得骂:“狗鼠辈!恨不得拆其骨!” 叶青鸾拍拍手,“对喽!便是要先将他们揪出来,才好拆他们的骨头哇。” 崔夫人深吸口气,将手中图影递给崔忠,“可有眼熟之人?” 崔忠躬身接过来,看一眼便是愣怔,“……都是府中下人。” . “什么?!” 崔夫人登时大惊,“我怎没见过?” 崔忠惊得跪倒在地,“都是外头粗使的下人,寻常不得入内宅来。” “这当中有一个,我倒见过。”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李五娘忽然出言,“……便是为我抬喜轿的轿夫。” “什么!!”崔夫人更是惊呼出来。 叶青鸾更是跟着粗眉乱抖,“这么说来,他们竟然是要连五娘你都要害么?他们定是不希望五娘为三郎冲喜,不想让三郎好起来!” “多亏五娘福大命大造化大,今日一切平安,终得与三郎礼成啊。五娘果是有福之人,三郎更是得上天庇佑!” . 崔夫人又望李五娘一眼,便转头只问管家崔忠。 “细说!” 崔忠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掉。 他是管家,家中买进仆人,自然都要经他点头。若当真是这些人里出了事,他难逃其咎。 “……这几个都是家主出京之后,府中新填补进来的杂役。有马厩的,有后厨的,也有轿夫。” 因凉州偏远,家主崔恒赴任之时,为了方便照顾他父子起居,崔夫人便将府中不少得力的仆人派了跟随夫君去凉州。 府中人手出了空缺,这才临时采买、雇佣了些新人进来。 “竟这样久了?”崔夫人听得后怕。 夫君走了已是几年,那就是这几个人进府埋伏了数年,只为今年动手! 而她,竟然毫无察觉! “仆这便将他们拿来问话!”崔忠也是又惊又恨。 “只是……”崔夫人还有沉吟,抬眸望一眼叶青鸾,“你若错了呢?” 便是自家奴仆,却也并非都是立下卖身契的,这里头尚且有雇佣之人。 如若动私刑伤了,尤其是那几个雇佣来的,崔家便也难免吃上官司。 叶青鸾点头一笑,“夫人尽管问,动刑的事儿,交给奴。” “若是有官非,也叫奴来吃便是。” 崔夫人都是挑眉,“动刑?你?” 叶青鸾故意横眉立目起来,“夫人不信奴是个心狠手辣的?” . 崔忠亲自带人去拿。 不多时,已是将人都带到了。 叶青鸾叫崔忠将这几个人分开关押,一个屋一个。 这几个屋子都在一排,彼此隔壁,有点什么动静都能互相听见。 叶青鸾站在庭院里指挥,家丁将几个人分别在每间屋子里绑好,手都反绑到背后。 然后家丁们各自拿了个铜盆,当着他们的面儿,摆在了他们被绑住的手底下。 fantuankanshu.com 看这架势,他们当中便有人先受了刺激,叫起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看管他的家丁是个年轻的,冲着他便呲牙一乐,“果然是厨房里出来的,见过这架势。没错,这盆儿就是接血的。” “待会儿你们若不说实话,便都放血。” 那人一听便是激灵起来,“……我做了什么?为何要这样待我?” 家丁又呲着小白牙乐,“不忙。咱们放血,不跟你们杀猪似的。咱们手法文雅,一滴一滴给你放。” “我忖着你们那一腔子的血量够放大半宿的。我们也不着急你们不说实话,反正不是还有大半宿呢嘛。” “等你们琢磨着什么时候血快滴干净了,想说实话了,你们再说就行。不过你们可自己计算好了啊,别抻到血不够了再说,到时候命可救不回来了。” 那人登时嚎丧起来,“你们怎可如此对我?” 家丁一呲小白牙,随即拎出早预备好的黑布,照着那人眼睛就蒙了个严实。 家丁走出来,叶青鸾不由得望着她笑。 “小郎,敢问尊姓大名?” 小郎又是小白牙一呲,“我叫崔旰。” 管家崔忠介绍,“此乃犬子。” 叶青鸾竖大拇哥,“令郎俊才。” 崔旰将她方才嘱咐他们的话,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语气氛围什么的都搞得完全符合她的期望。 此子可期。 崔忠忙解释:“犬子自幼为三郎长随。三郎不弃,一向视犬子为莫逆。” “此番三郎遇难,犬子早恨不能生食歹人之肉!” 叶青鸾抬眸望了望天。 崔虔是大理司直呢。大理寺的,专管刑狱,别看崔虔自己是一翩翩公子,可是手下着实有两个狠人的。 叶青鸾便一点头,“行了,时候已然不早。” “……放血。” 013 晕针晕血 叶青鸾一声令下,崔旰便带人挨个给那几个人手腕上划了一下。 那些人眼睛都给蒙严实了,手则反绑在身后,手和身子之间还都隔着柱子。 那些人只能听见那铜盆里的动静。 这动静原本没那么大,可是这夜深人静的,加上气氛紧张,故此便反倒觉得那动静越来越大。 当,当,一声一声的仿佛都滴在了他们心上。 别说还要等半宿,不多时后厨那个就先熬不住了,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他这一叫不要紧,因隔壁都能听见彼此的动静,这惨叫声就产生了影响,不大一会儿就形成了连锁反应。 夜半更深的,这个小院儿里惨叫声迭起,还真挺瘆人的。 叶青鸾都叹口气,冲崔旰一乐。 真跟人间地狱似的,他们两个就一个是女阎罗,一个是少年夜叉。 崔旰会意,拎着刀又进去了,拿刀背挨个拍拍那几人的脸,“怎么着,有谁想好了,想说真话了?” “不过我觉着你们都甭着急,这铜盆还没满呢,你们这血啊,还得且滴答一阵子呢。你们慢慢儿想,等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他说着眯起眼来,“几位阿兄,咱们再给他们多划一道,帮他们清醒清醒。别一会儿都睡着了。” 家丁们雄浑应声,“喏!” 这便每人负责一个,又给那几个的手腕子上又来了一刀。 水滴声成双成溜,就更清晰响亮了。 只是那些声响汇成一片,还真挺有催眠效果的。叶青鸾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崔旰低声道:“大娘先去歇息,这里有小的盯着就够了。” 这小孩儿胆大心细,且看样子跟着崔虔在大理寺得过专业训练,叶青鸾放心交给他,这便打着呵欠回屋睡觉去了。 . 她还忙里偷闲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小时候,还在月山。那时候几岁大的木幽子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她推着木幽子坐的小车到山间溜达去,然后见了一只小白兔。 她欢欢喜喜跑过去想要捉,结果兔子急了照着她一口咬下来,将她虎口几乎洞穿。 血一下子流下来,她当场就晕了——她有晕针晕血的毛病。 结果再睁眼,她就又吓过去了——她看见了更多的血,淋漓从木幽子苍白的指尖滴落下来! 木幽子,那个从来跟个玉雕似的、不笑也不恼的小孩儿,竟然硬生生扭断了那小兔子的脖子! 他那一双眼,森冷如鬼魅。 “大娘子,大娘子……” 叶青鸾一个激灵从梦境里挣脱,立时机械地坐起来。 是崔旰来唤她。 她忙问:“我睡了多久?” 崔旰呲着小白牙一乐,“大娘子方躺下不一刻。结果那帮狗鼠辈就熬不住了。” 叶青鸾:“有人招了?” 崔旰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正是!” 叶青鸾抹一把嘴角,“嗯,你先去,我这就来。” 崔旰先出去了,她容自己醒醒神。 她明白今晚上为什么忽然梦见木幽子拧兔子脖子那段了——因为今晚一直说有血滴答什么的;再加上崔旰这小孩儿,天生冷脸,跟当年的木幽子颇有几分相似。 . 不出所料,第一个招的果然是那个埋伏在后厨的。 后厨的人,见识过杀猪放血的场面最多,脑海中关于放血画面的记忆细节就也最丰富。 fantuankanshu.com 所以一旦轮到自己,都不用崔旰他们给他格外描述,他自行唤醒的记忆就够吓死他自己的了。 审问的事儿,叶青鸾请了崔夫人亲自过来。 她就不掺和了。 她只嘱咐崔旰,在他们招供完之前,不要摘下他们眼上的布,别让他们看明白“放血”的真相。 崔旰眨眼而笑,“大娘子放心。” 她端了张小杌子,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听。 那厨役招供,是替家主报仇。 他家主是个罪官,原本当年其实早已上下打点好了,当地府官已经判了他无罪,结果案卷上报到大理寺,却叫崔虔给看出纰漏来了。 身为大理司直的崔虔,力主重审此案,甚至还亲自出京,到当地监督审理。 那罪官终究被问了罪,关进大牢。 结果在牢里没熬过去,死了。 . 管家崔忠亲自上前,一把拎住那人脖领子,“……你们究竟是如何害的三郎?” 那厨役嘶哑道,“既是替家主报仇,便必定不能让三郎还有复生的可能!只是京中名医多,更是天下良药云集,我等都担心,若是用寻常的法子,就凭你们崔家的身份,什么样的名医良药取不来?” “故此我们便必得用特殊的法子!”他虚弱地冷笑一声,“……我们便寻了胡人,学了他们的招数!” “纵然长安亦不缺胡人,可是他们的解药却都远在西域,便是有医,却也没有药石可用!” 听到这儿,叶青鸾仿佛才来了些兴致。 她转眸,开始认真打量起他来。 趁着崔夫人痛心喝骂的当儿,她伸手召唤远远站在一旁的李五娘。 李五娘会意上前,附耳过来。 叶青鸾只轻声问,“五娘帮我参详参详,他脖子是不是歪呀?难道要抽疯?” 李五娘便一眯眼,“……不对,是他不经意之间,下巴总是倾向右边。” 叶青鸾无邪地眨眼,“他下巴痒痒?” 李五娘忽然眼底闪出坚硬的光芒。 “不对,他定有诈!” 叶青鸾无声微笑,继而出声,“夫人……奴有一言。请夫人这边说话。” 崔夫人停了喝骂,忙走过来,“何事?” 叶青鸾悄声将李五娘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崔夫人眯起眼来,“何意?” 叶青鸾低低一笑,“他有药。” 崔夫人眼睛登时一亮! 叶青鸾向崔旰眨眨眼。 崔旰一脸森然的笑,走上去便将刀背又压在了厨役反绑住的手腕上。 “……还想留一手?那就再多划一刀!” 与之呼应,铜盆里滴落的声音便又加倍! 厨役果然又是迭声惨叫,“我有我有药!” . 按着那厨役的示意,崔旰用刀尖从他腰间挑下一个荷囊来。 荷囊里有一个拇指大的葫芦形瓷瓶。 瓷瓶中有红丸两枚。 014 吃了瓶子 崔夫人大喜,忙吩咐崔忠,“快给我儿服下!” 叶青鸾没吱声,只盯着那厨役。 倒是李五娘陡然扬声,“阿娘,且慢!” 她迎着崔夫人疑惑的目光上前,轻轻扶住崔夫人手肘,轻声细语道,“……小心为上。” 崔夫人走远,伸手叫崔旰,“依着你看,他说的可是真话?” 崔旰忙道,“儿谅他也不敢信口雌黄!” 崔旰指他们背后的铜盆,“……他们皆信实了是在放血,不敢不吐实。” 崔夫人便深深吸口气,转眸看李五娘一眼。 “我儿已在鬼门关前……救命之事,本就是一场冒险。若连冒险的胆色都没了,我儿他,便没复生的机缘了。” 李五娘还不放心,叶青鸾无声走上来,悄然扶住了她手肘。 李五娘望住叶青鸾,叶青鸾捏了捏她手臂,叫她别慌。 不多时仆人将药丸、碗匕备好。 却无人敢上手,显是都怕一旦这药不灵,自己再担了干系。 崔夫人昂然道,“家主不在京中,今日之事便由我做主!我儿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今日,他的命便也由我来定!” 她毅然沉声,“药拿来,我亲自喂我儿服药!” 李五娘紧张地一把抓住叶青鸾的手,几要落泪,“……我总觉有诈。” 叶青鸾轻轻按了按她手臂,“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他今生有你。” “上天定不会让你们再错过一回。” 李五娘眼中亮起,“当真?” 叶青鸾沉吟了一下儿。 “……要是假的,我定掐死那人替你出气!” 遥远莲落山中,木幽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说着话,那边厢崔忠将药丸、碗匕接过来,呈给崔夫人。 崔夫人亲自动手,将红丸研磨碎了,拌入水中调匀。 李五娘挂心,忍不住上前,却又不敢越过崔夫人去,便只能站在床榻边守着。 叶青鸾没看他们那头儿,她一双眼则又绕了那厨役打转。 崔夫人端起长匕(勺),将药送往崔虔唇边。 同时,叶青鸾干脆走上前去,一把扯掉了那厨役眼上的黑布。 四目一对。 倒是崔旰毫无防备,被叶青鸾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布摘了,就露馅儿了。 ——其实哪里是真的放血啊,不过是叶青鸾利用人的心理,让家丁以刀背划过那些人手腕血管,然后另外有人在旁滴水入铜盆罢了。 心里有鬼的人,便会因为恐惧而分不清是真是假。 所以蒙上他们的眼,是确保这个法子成功的关窍。 “大娘子……”崔旰不放心地上前。 叶青鸾拦住他,她只专心端详那厨役的眼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蒙着布,她之前看不清他真实的神情。 这个当儿,崔夫人已经将药丸喂完了。 厨役也看清了,眼底不由滑过一丝得色去。 叶青鸾一把扔了黑布,骤然扬声,“将三郎翻过来,催他将方才的红丸吐出来!” . 崔夫人大惊,“怎了?” 叶青鸾面色也是森冷起来,“……药丸果然有诈!” 崔夫人惊得将手中那小瓷瓶都扔在了地下,“怎么说?” 叶青鸾上前,亲自将那小瓷瓶捡起来。 她回眸轻蔑盯一眼那厨役,“却也不至于那么严重。他以为他那么容易就得逞了?他想得美!” 她拈起小瓶,凑在鼻息间细细闻过,随即便是微微一笑。 “……把这瓶子吃了就是。” . 崔夫人惊道,“你胆敢再说一遍!” 那小瓶儿是不大,通体也就拇指那么长。不过这样一个小瓶硬吞下去,那也能活活噎死人啊! 叶青鸾伸手在崔夫人手臂上轻轻一按。 “夫人莫急,命人舂碎,再细细研磨了,调水淘澄静置之后即可服用。” 叶青鸾随即抓过崔夫人之前研磨红丸的玉石臼窝来,将那小瓷瓶投进去,舂碎、研磨、调水淘澄好了,倒入药碗,重又递回给崔夫人。 叶青鸾话虽是对着崔夫人说,然则她的眼睛却没离开那厨役。 那厨役果然神色一变。 崔夫人有点懵,迟迟没接那药碗。 叶青鸾定准了那厨役的神色,这才缓缓一笑,“若是三郎因了这药丧命,夫人尽管拿我的命去。” 崔夫人还是犹豫。 叶青鸾眉眼越发自在舒展,“夫人定然是觉着,就凭我与他这两条贱命,如何抵偿得起三郎不是?” “可是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夫人眼前除了我这个法子,还有旁的更好的法子么?如若没有,又缘何不尝试一回?” 崔夫人眯起眼来盯住叶青鸾,“我一直信你。你也信誓旦旦说,你那法子可用。可那药丸同样是你亲手取出的!” “……不还是有诈?那你又让我如何继续信你?” 李五娘望一眼叶青鸾,毅然提裙跪倒。 “媳妇愿为喜娘子作保。” 崔旰略一犹豫,也跪倒在地,“儿亦愿作保!” 叶青鸾目光滑过床榻上的崔虔。 “反正三郎已然这般模样。便是这一剂药下去,想来也不会令三郎情形更糟不是?” 畅想中文网 崔夫人面上略有愠色。 可是叶青鸾这话却又着实戳破了她所有的侥幸。 她咬了咬牙,“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吧!” . 叶青鸾一笑,歪头看向崔家众人。 崔夫人这回都不亲自上手了,便更无人敢动手。 叶青鸾再看李五娘。 李五娘也犹豫了。 叶青鸾耸肩一笑,索性自己上前,坐在了榻边。 崔虔双眼紧闭,唇角紧抿,像是被什么恶物摁在梦魇里,想醒却醒不过来。 叶青鸾以长舌匕舀了药,压在他唇上,尝试将那药喂入他唇中。 可只三两滴入口,便随即就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崔虔竟吃不进药去。 她也不急,索性将长舌匕置于一旁不用,空出手来,捏住了崔虔的下颌,将他的牙关一点一点地掰开。 “……你这是?!”崔夫人又惊又急。 叶青鸾偏首,“夫人是更怕他疼,还是更怕他死?” 牙关掰开,她径自将药给灌了下去。 不过说也奇怪,药灌下去没一盏茶的工夫,那久病多时、宛如一具枯尸的崔家三郎,竟然猛然咳嗽了出来! 015 占我便宜 崔虔既醒,叶青鸾就走了。 她把保护李五娘的事儿,托付给崔旰。就凭那小孩儿的那股劲儿,她能放心。 她先赶回铺子看看去。 这一晃她在崔家也盘桓了好几天了,铺子修缮的工作也快差不多了。 虽说她知道康昆仑必定会每日都过来帮她盯一眼,可是铺子是自己的,还是自己亲眼看见才能放心。 可是她也没想到,隔壁铺子却吸引了她更多的注意力去。 隔壁铺子的招牌已经打出来了。 就一个字——“粮”。 . 暮色轻垂,她回到莲落山。 刚一进山,沐儿就从山路上直冲下来,奔进她怀里,大叫着,“沐儿有五百年没见过阿娘啦!” 她哼一声,“敢情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猴儿崽子啊?” 风中有宛若琴弦拨动的笑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叶青鸾侧眸去看。 静静立于石阶之上的那人,衣带轻扬,宛若谪仙。 只可惜,手里拄着鹿头拐杖,冷不丁看过去像是寿星老年轻版。 于是那样清美入骨的人,你却忍不住先担心地看一眼他的发际线。 ——不过这也不怪他,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鹿头拐杖其实是她强塞进他手里的。 或者说,他手里的拐杖,是她非要给做出个鹿头来的。 只是她对天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当初真忘了寿星老也是这扮相。 后来她想起来了,让他换,可是他不干。 她眯眼瞪他,“听着好像你向着我;可是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说我是母老虎!” 他在风里微笑,眉眼舒展,嘴角轻勾。 “回来了。累不累?” 她叹口气,“你说呢?” 他拄着拐杖走过来,笃笃。与她并肩而立,伸手接过沐儿。 “阿娘累了,阿耶抱。” . 山路陡峭,石阶上时有青苔。 她迁就着他的腿脚,按着他的节奏,随着他慢慢地走。 “崔家一切,都还顺利?”他偏首看她。 她点头,略过那些不易之处去。 “……到底让我在婚礼上瞧出那几个家伙的马脚来了。回头给捉了出来。没费太大周折,终究是找着药了。” 他目光依旧落在她面上,并未收回。 “既然是埋伏了许久的,谅不至于这样轻易就招供才是。” 叶青鸾便也只能叹口气。 他尖,她想打马虎眼,都瞒不过。 “对,那厨役先喊着要招供,可其实不是真心的。他是诈降,引我们拿出他腰间药丸。实则那药丸不是救命的,反倒是剧毒,若崔三郎当真吃下去,那就不是昏迷不醒,直接与世长辞了。” 木幽子听得也是微微眯眼。 “……幸好你在。” 听着这样的话,心下当然得劲儿,叶青鸾便也嘿嘿笑几声,“我一直瞄着他啊,崔夫人他们研磨那红丸的时候,他神色里就一股的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我就知道有鬼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当真是崔三郎吉人天相。他那牙关咬得登紧的,故此那红丸才没真入他腹中。不然就算我后来发现有诈,却也来不及了。” 木幽子凝眸微笑,“他是大理司直,专断刑狱,可今番却是你破了他被害的奇案……你的本事已然在大理寺之上。” 叶青鸾被夸得脸都红了。 “咳咳,我说师叔大人,咱自家人这么互夸,不太好吧?” 他这才收回目光,缓缓望向天际流云,“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叶青鸾无奈地抬手抚脸,“……当初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甜?” 他眸光轻轻瞥来,“从前没说过的,自当加倍补回来。” . 叶青鸾只能又咳嗽了,“……嗨,你当初是不会说话嘛。师父都说你是给吓傻了。不怪你不怪你。” 爱好中文网 沐儿却两眼惊愕,忽然凑过去,两只手捧着木幽子的嘴,小狗似的使劲嗅。 “……阿耶嘴嘴,不甜,香!” 木幽子一笑垂眸。 叶青鸾只能伸手掐一把他那小胖P股,“怎么哪儿都有你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她在崔家的这些日子,这个小东西竟然没去捣蛋。 她便不由得又看木幽子一眼。 看来,是他把沐儿给管住了。那便是将她的话记在心里了。 “怎了?”他回眸来,迎上她的视线。 叶青鸾赶紧收回视线,“啊,没事。是想跟你说,我铺子已经修好了。” . 木幽子松手,将沐儿交给蒜泥和三八带去先往前跑了。 “是么?” 她白他一眼,“你竟不意外。都不问我哪儿来的钱?” 他淡淡一笑,“必定是康祆正解囊相助。” 她有点垮,叹口气,“也是,我一共也没认识几个人。” 若有为难,能帮她的,目下也只有康昆仑一个。 “还有啊,我铺子旁边那间,也被人租下了。开了间粮店。” 他静静望向前方,“有何不妥么?” 她皱了皱眉,“按说,本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开的是粮店,又不是喜铺,不抢我生意的。” “只是,他们那名字取的烦人!” 他这才偏头来看她,“怎呢?” 叶青鸾无力地甩甩手,“因为他招牌上就一个字儿‘粮’,还紧挨着我的招牌。这样顺下来就好像成了‘喜从天粮’似的!” 整的好像她想开的连锁店似的! 可明明不是她的啊! 她自己想好的那些产业线还没弄上呢,结果来个陌生人先给占了,让她心里这个堵。 ——她不就是没钱嘛,要是有钱,她早先弄好了! “那家伙占我便宜!”她咬咬牙。 . 他便笑了。 山风轻袅,吹过纤细竹叶,片片掠过耳鬓去。 “……我也有件事,想与你说。” 她挑眉,“嗯,说啊。” 他眉眼温柔,“我开了个铺子。” “你说甚?!”叶青鸾惊得向旁边横跳出两步去,“你哪来的钱?” 他颧骨处微微拢起红晕,“前些次沐儿入城之时,实则我也跟着去了。” “我去……给人堪舆。” “啊?”她头有点乱,“你偷偷摸摸进城,赚钱?” 他眸光罩住她。 “……沐儿渐大,我不想你一人辛苦。” 016 重归人间 “那也不用你辛苦。我自己能行!” 她心口疼得慌,“你自小就不爱抛头露面,你只管在家替我看好沐儿就行!” 他黑瞳柔暖,一脸无辜,“……可是,铺子已经开了。房租退不回了,货物也都已上架。” 叶青鸾叹口气,“你不就是堪舆么?还有什么货物?难不成,你还卖罗盘?或者干脆卖的就是符纸?” 她说着都乐,拍拍他手臂,“那才值几个钱!咱不要了!” “便是房租呢,幸好朝廷有令,房租每月亦有限价。我去寻房东聊聊,看是否能通融一二?” 他却转眸望住她,“……不是堪舆的铺子。” 叶青鸾:“?” 他收回视线去,隐隐露出调皮来。 “我开的是粮店。” 叶青鸾:“!”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索性照着他脚尖就跺了一脚,然后就先加速往前去。 真是…… 竟然是他! . 她回到山上半天了,他才拄着鹿头杖进来。 叶青鸾背过身去,不理他。 他便笃笃地走过来,再自然不过地伸手过来帮她捏肩。 她却有些不自在,抖肩躲开他的手。 继而回头瞪他,“为什么瞒着我?” 他立着,微微垂首,像是甘愿被她教训的孩子。 一如他们小时。他还不是她师叔,只是被她捡回来的小孩。 “……怕你不准。” . 她都气乐了,“行,知道我定不准,你索性偷偷摸摸的给我来个先斩后奏!” 她以指屋外,“你跟沐儿还有何区别?” 他黑瞳专注,“沐儿两岁,我二十……都是二字打头……” 她一拍桌子,“你是说你俩还真一回事呗!” 他轻咬嘴唇,“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叶青鸾紧闭双眼。 行,生气是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她克制。 再睁开眼,“可你为何开粮店?” 他一脸认真,“民以食为天,开粮店,是最稳妥的生意。” 叶青鸾眯眼盯着他。 行,至少这一句还挺有道理的。 “行业选的是有道理,可是这天下的粮店也并非个个赚钱,也有亏本和关张的。” 他静静垂眸,“我们的不会。” 她盯住他:“这么自信?凭什么啊?” 他这才缓缓坐下来,与她面对面。 “你一定还没进咱们的粮店去看过……” 叶青鸾心下莫名一动,“什么意思?” 他黑瞳幽深,“若你进去看了,你便会相信,咱们的粮店稳赚。” 她盯着他端详了半晌。什么意思? 他迎着她的目光,莫测高深地笑。 她实在是瞧不出什么端倪,又没办法忍到明早亲眼去看,便急得踢他小腿一脚,“……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他黑瞳灼灼,“因为那些都是你爱吃的。有你佐证,这些货必定供不应求。” 叶青鸾惊得站了起来,“你说啥?!” . 叶青鸾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她曾经嘴馋,跟他嘀咕的那些个吃食,全都是大唐应该暂且没有的。 比方说葵花籽儿、地瓜、玉米; 还有她唯一的拿手菜——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西红柿。 还有辣椒炒肉里的辣椒…… 她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大唐没有的,所以她曾经就也只是在怀着沐儿的时候,借着发脾气,在他面前随便那么一嚷嚷。 可是她哪儿能想到,他竟变戏法似的,一样一样都给她摆在面前了! 她问他,他也只是说,是跟山下行过的胡商买来的。 彼时她大着肚子,也不能当即下山找胡商去求证。 她回头一想,倒也有可能。毕竟这些东西就算大唐没有,不等于人家行走欧亚的胡商就没有啊。 只不过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好吃的,所以才没人当作吃食卖罢了。 他抬眸微笑,“咱们的货在长安是独一宗;且你都爱吃,故此又怎会生意不好?” 叶青鸾瞪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想了半晌,叹口气坐下,“那些东西对普通百姓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们又不知道好吃。” loubiqu.net 他静静抬眸,“无妨,我做给他们尝就是。” 她双目圆睁,“你,做?” 他认真点头,“自然。” 反正她又不会。 叶青鸾有点胃疼,“你的意思是,那粮店你要亲自去经营?” 他倒笑了,“不然呢?” “或者,你关了喜铺,转过来只做粮店的生意?” 她白他一眼,“你想都甭想!” 她选择做喜娘子,看中的就是这个职业身份方便走家串户,可以打探当年师门的案子。若是做旁的营生,她就得被固定在店里了。 他含笑凝视她,“故此,自然是我去。” “不行!”她断然拒绝。 当年师门被毁,唯有她和他逃了出来。灭门仇人尚不知是谁,若他抛头露面,一旦被仇人知道了呢? ——她自己扮老、扮丑,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他静静垂眸,“你放心,我自有障眼之法。” 她觉得她的胃缩成了一团,她只得躬下了腰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 事情不过才过去三年,她还没能强大到护他周全。倘若他抛头露面,若有半点差池,她又如何能原谅自己! 她轻轻闭眼,“还有沐儿呢。你答应过我,孩子生下来,你养。” 沐儿是她的耻辱,当年怀着孩子的时候,她无数次想将这孩子折腾掉了。 是他拦着她,与她发誓,孩子生下来不让她为难,一切有他。 他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她手肘,“放松。” “沐儿两岁,渐要长大,不能永远将他拘在山中,与林鸟走兽为伍。得叫他行走在人间,你说是不是?” “可是!”她疼得全身都要佝偻起来,“一旦出事该怎么办?!” 他起身,轻轻扶稳了她,“有我。” 她咬牙瞪他,“你?凭什么?凭你那几个傀么?” “他们是能装成人,可都要用你的血来控着才行!你一共有多少血,你又能控着它们多久!” “木幽子你给我现实点儿。咱们做不到的,至少目下,还不行!” 他拉起披风围在她身上,黑瞳宁静。 “信我。” 017 人间值得 连着半个月,叶青鸾没敢离开自己铺子。 她见天儿在店门外站着,有人问就说在等生意。 实则她是小心盯着隔壁。 粮店开张了,她师叔真亲自来看店。 虽说迎进送出什么的,自然有他那四个耗子傀,但是他也的确每日都端坐在店里柜台后,风雨无阻。 虽说事先他写好了障眼法的符纸,在店内店外都贴满了。她还觉不过瘾,亲手在他袍子里儿上前后都各缝了好几张。 若是普通百姓,是看不出他本来面目的。 可她还是不放心啊。毕竟这是都城长安,别说全国人都往这儿聚,就是全世界人都朝着这儿来呢。倘若出现玄门高手,他写的那符怕就成了一捅就破的窗户纸了。 . 她正出神,一阵香风飘过来。 “哎哟,我说大喜呀,怎么半月没见,你就想开了,决定要从良啦?” 叶青鸾刚喝一口茶,好悬喷了。 她扭头,见是“魁元阁”的虔婆绿绮摇着鹅毛扇子走过来。 “魁元阁”名字风雅,像是个书斋似的,可其实它是秦楼楚馆。因接待的客人主要是各地进京赶考的学子,故此才取了这么个讨彩头的名儿。 而“虔婆”,便是鸨儿。 绿绮自己不是东家,充其量算个“总经理”。她最特别的一点是,还给自家上了年纪的姑娘们寻找从良的机会。便找上了叶青鸾来。 媒婆、虔婆都属“三姑六婆”,社会地位一般低微,故此叶青鸾倒跟绿绮培养起了私交。 “绿娘子好歹当年也是花魁娘子,琴棋书画自不在话下。今儿个怎么连个招牌都念成这样了?”叶青鸾掐腰回怼。 . 绿绮笑得也是弯了腰,嘴上却还不让,举着鹅毛扇子指半空里。 “你瞧你瞧,这不是‘喜从良’吗?” 叶青鸾只能翻白眼儿。 “中间的‘天’和‘米’都哪去了?你当你是测字先生啊,还给人拆字儿?” 绿绮大笑,“哦?还有那两个字吗?没看见啊~” 叶青鸾将她给拉过来,站在端正的位置上。 “这回看见了吧。” 绿绮却一双眼早飘进粮店里去了,“哟,店家是个年轻的郎君?” . 叶青鸾便将绿绮又给拉一边去了。 “瞧你,一不小心就把你自己个儿的心思给说出来了。等你哪日正经想从良了,你来找我,我必定整个大唐翻遍了,给你找个好郎君。” 绿绮微微怔了下,随即笑,“我?我就怕这天下,敢娶我的郎君还没生出来呢。” 叶青鸾没错过绿绮眼角滑过的一缕哀伤。 她便笑,“我听懂了,绿娘子是想老牛吃嫩草呀!” 绿绮推她一把,“还说我?你自己呢,还不是都没能给自己找个郎君去?” 叶青鸾嘴角抿紧。 “早告诉过你了:我男人已经死了。” . 绿绮认真端详叶青鸾半天,“……你恨死那个男人了。” 叶青鸾扬眉望去,“啊。” 绿绮便握了叶青鸾的手,“无妨无妨。再可恨的男人,反正也死了。再给自己寻个顺眼的就是。” 她说着眼风扫过粮店去。 “比方说,那位郎君……” 叶青鸾登时咳嗽了,“你又浑说!” 绿绮便笑,“也不知道谁,就站在人家门口,一双眼珠子都快粘到人家身上了。连我来都没看见。” 叶青鸾:“……” 绿绮说的倒也没差,她真盯着那边看呢。 可是,这跟绿绮以为的不是一回事啊! 她小心望一眼绿绮,“你觉着,他值当么?” 绿绮蹙眉想了想,“啧,倒是眉眼普通了些。我这都看了他好几眼了,压根儿没记住他长什么样。” 叶青鸾这才放下心来,“对,就大众脸,扔人堆儿里就再拎不出来那种。” 绿绮:“?” 这喜娘子,又说她听不懂的方言了。 “咳,甭管眉眼什么样,总归年轻就行!我这么端详着,他腰细腿长,那身骨当真不错!” xiaoshutingapp.com 叶青鸾又咳嗽了。 绿绮眼角流波,“信我,他可是块好料子。着意教好了,必是条生龙活虎。” 偏这一刻,店内的木幽子,正抬眼望来。 叶青鸾赶紧一把捂住了绿绮的嘴。 “姐,这是大街上,不是你阁里!” . 好容易把绿绮给劝走了,叶青鸾刚进铺子坐下,木幽子就过来了。 叶青鸾激动得站起来,“谁让你过来的?” 他那破符纸在她这儿不管用,她看着他就还是原来那个他,一点都没泯然众人。 他一脸无辜,“吃饭了。” 他将做好的饭菜摆在几案上,“鱼香茄子煲。尝尝。” . 还用尝?她一闻这味儿就要流口水了! “可是你怎么能在这儿做这个?”她压低声。 就算大唐有茄子,但是没“鱼香”这个做法。 他却含笑看她,“……茄用子未成者以竹刀骨刀四破之,汤炸去腥气。细切葱白,熬油令香。豆酱油,擘葱白与茄子俱下,缹令熟,下椒姜末。” 她:? 他黑瞳点染淘气:“贾思勰《齐民要术》。” 她一颗心这才“哐当”落回去。 . 放心干饭,她吃得顾不上抬头。 在西市这两年,她晌午就没吃过正经的饭。许多时候就是买个胡饼,随便咽了。 这样的热饭热菜,真是人间值得。 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吃,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递上清茶,慢慢悠悠问,“……方才那位香风袭人的大娘子,说我什么?” 叶青鸾一口米粒儿全喷出来了。 他也不急,伸手一颗一颗替她拈起,“我听见了,知道她是在说我。只是没听真楚。” 叶青鸾狂吸好几口气才给压住。 瞒不住了。 “……她是虔婆。她说想给你介绍几位好姑娘。” 她说完了,挑衅地偏头看他。 “哦。”他一脸平静,“替我转告:不必费心。” . “阿娘!”沐儿不知又从哪儿钻出来,扑过来抱住她腿。 她叹口气,“去哪儿疯了?” 沐儿响亮地笑,“沐儿去引路!” 叶青鸾:? 还没等叶青鸾问,门外便已传来询问声,“这里可是喜娘子宝地?” 018 找不见她 叶青鸾赶忙将盘子碗推开了,给木幽子使眼色,催他赶紧从后门走。 确认木幽子带着沐儿走了,她这才款摆肥腰迎出门去。 “我道是谁?是什么风将五娘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李五娘。 李五娘步上门阶来,握住叶青鸾的手。 “喜娘子的铺子当真难找。我在外面转了好几圈,分明眼见着就该到了,结果一个拐弯便走错了路。” “若不是幸遇个小郎君引路,说不定我今日竟无缘得见喜娘子。” 叶青鸾:“……” 原来沐儿说引路,是这回事。 可是李五娘怎么会找不到她铺子?她这铺子也不难找啊! 她便满脸堆笑,“想是这西市多是胡商,故此街道规制有些特别。五娘怕是头一次来吧,不熟这里的道路也是有的。” “五娘若有事,叫家中小厮来唤我就是,哪里用五娘亲自跑这一趟?” 李五娘秀眉微蹙,“有些话,还是我到喜娘子铺子里来说,比在府中更方便些。” 2k小说 . 叶青鸾便也明白,将李五娘引入坐床,回头便将店门给关上了。 “三郎可好些?”叶青鸾先问候崔虔。 李五娘眉眼稍展,“托喜娘子的福,夫君的病已无大碍。这些日子已经能下地,读书办公如常。” 叶青鸾听着也高兴,“……到时候崔家必定给三郎和五娘你重办个婚礼,好让你们二位补上洞房花烛去!” 李五娘红了脸。 叶青鸾便笑着坐过来,“五娘与三郎相处得也好吧?” 李五娘咬了咬唇,“夫君……以礼相待。” 叶青鸾想了想,“毕竟你们二位还不熟。多相处相处,自然就好了。崔家三郎美名在外,必定是五娘一世佳配。” 李五娘轻轻点了点头。 叶青鸾察言观色,“五娘今日来是……?” 既然崔虔没事,难不成是小王氏找茬儿,叫李五娘受委屈了? 李五娘颊边微红,“按礼,夫君该陪我回门。” 叶青鸾便拍掌笑了,“可不是!这是好事儿啊。” 李五娘伸手握住叶青鸾的手,“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回去。” 这也算是当喜娘子的分内之事。叶青鸾便点头,“成!” 李五娘缓缓吸口气,“……喜娘子想必未曾忘记,当日教我的话。” 叶青鸾眨眨眼,“自然。” ——回门打脸嘛! 李五娘眼中光芒如冰,“届时,还需喜娘子替我周全。” 叶青鸾明白李五娘的心思,便痛快点头。 “好。白脸我唱。” . 李五娘走时,叶青鸾怕他们再迷路,这便亲自送他们出西市。 结果马车到了正街,她才见着崔旰。 崔旰一张小白脸绷得登紧,谨慎地左右观察。 叶青鸾忙走过去低声问,“怎了?” 崔旰忙行礼,也低声答,“……从五娘出门,便仿佛有人跟着。” 叶青鸾心也是一揪。 “这些天,小王氏忙些什么呢?” 崔旰聪明,一点便通。 他忙道,“待得今日回了府中,小的便着意留心。” . 目送李五娘的马车走了,叶青鸾一边自己往回溜达,一边琢磨李五娘和崔旰的话。 晚上关了铺子,回到莲落山,她才问她师叔:“你那障眼法的符纸是不是贴得太多了?” 要不然,李五娘怎么会找不到她的铺子? 还有,她这才猛然联想到,她都有半个月没有生意上门了! 甚至于,康昆仑这半个月都没露过面! 这不正常。 她师叔一脸少年清透的无辜。 月光下,他已经褪掉了长衫,只穿白纱短衣。 他前胸后背缝着的那好几张符纸全都跃然衣上。 叶青鸾脸有点热。 “行行行,我知道了,不赖你。我贴的、我缝的。” 她赶紧扭开头去,只抓沐儿问话。 “你认得今日那位娘子?” 不然他怎知道李五娘是来找她的? 以李五娘的身份,不可能边走边叨咕“要找喜娘子”吧。况且人家坐在马车啊,沐儿不可能听见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吧。 沐儿手里掐着一只三尾山狸,认真地回答阿娘的提问。 “……沐儿认得!她就是,最扭边的那个娘娘!” 叶青鸾一想也是。 她点头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纠正,“别乱叫‘娘娘’。你说‘娘子’就成。” . 次日到了铺子,她就将障眼法的符纸给撕下去了一些。 她得做生意啊。 她这举动仿佛当真起了效用,不多时便来了生意,是同在西市经营的一位胡商请她去给提亲。 她刚出门不多时,康昆仑便也到了。 康昆仑从拐进街口,一双蓝眸便眯紧,静静凝视隔壁的粮店。 粮店内。 木幽子刚合上账本,柜台前便无声多了一个人。 木幽子从容抬眸。 黑瞳与蓝眸相对。 “原来是师叔。”康昆仑先笑了。 木幽子也不惊诧,含笑点头,“康祆正又精进了。我这点子障眼法,已瞒不过康祆正的法眼。” . 祆教崇尚幻术,幻术归根结底也是一种障眼之法。 祆教祭司等人必须是幻术高手,甚至神祠之内就是以幻术强弱来定他们身份等级的高低。 康昆仑如今已在祆正高位,与最高的大首领“萨宝”只一步之遥,故此他的幻术修为,已在高峰。 只是,当年的康昆仑刚被叶青鸾从西市的奴隶堆里买回来的时候,只是个濒死的少年,根本无力去竞争神祠的官位。 彼时,是她央了木幽子为他治疗;后来又是木幽子在背后施法,才叫康昆仑在祆教竞法之中赢过对手去,得以在神祠内谋得一个职位的。 故此康昆仑知道木幽子的身份。 . 康昆仑蓝眸没离开过木幽子的眼睛。 “师叔一向远离俗世喧嚣。今日怎想到要来开铺子?” 木幽子淡淡一笑,“祆正误会。我原本就是一介俗人。” “倒是祆正侍奉神祗,才是远离俗世。” 康昆仑无声一笑。 “……此处店面颇有些偏僻,并不适合师叔这铺子的经营。我在正街上有一处铺子正好空着,不如请师叔搬过去?” 019 一叶障目 “多谢康祆正美意。” 木幽子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满眼的兴味:“只是,康祆正这又是何必?” 康昆仑垂眸,眼帘遮住湛蓝眸光。 “当年是师叔为我疗伤,救我性命;后又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得入神祠,谋得今日之位。师叔大恩,我一直没机会回报。此次权当小小心意。” 木幽子却垂下眼帘去。 “大可不必。” 康昆仑挑眸望来,“师叔难道还与我客气?难得师叔下山,想做生意,那我自当帮师叔寻一个更佳的铺面。” 木幽子神态悠然,“康祆正又误会了。我并非客气,实则无功不必受禄。” 156n.net “——当年为康祆正治伤,并非受康祆正所托。” 康昆仑剑眉倏挑,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深。 “师叔是说,当年全是受她所托。故此,师叔也只记她的情面。” 木幽子对康昆仑这样的通透颇为满意,冲他含笑眨眨眼,“嗯。” “康祆正不看好这个铺面。可是对我而言,这却是天下最好的位置。” 康昆仑不由得眯起蓝眸来,“师叔的意思是……?” 木幽子扬眉,“这天下除了她身边,我别无想要的去处。” . 康昆仑无声笑了。 木幽子黑瞳里涌起一股子淘气,“康祆正可知晓我这障眼法所用何名?” 木幽子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康昆仑也颇感意外。 “还请师叔赐教。” 木幽子像是与他分享秘密,促狭低眉敛声。 “……它叫‘一叶障目’。” . 叶青鸾回来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 她在门外就看见康昆仑站在她师叔柜台前,她一颗心揪紧一下,不过旋即又放松下来。 康昆仑看出来就看出来吧。 毕竟康昆仑不比旁人,他也是她捡回来的小孩儿。他们之间的情分,跟她当年把她师叔从死人堆里捡上山,异曲同工。 故此她也把康昆仑当成半个家人。 便有些事她瞒着外人,却不大瞒着他。他知道木幽子和她的关系,他也大致知道她师门的过往。 她走上来笑着拍他肩膀,“康康,你终于出现啦!这些日子你忙什么去了,怎地好些天没见?” 康昆仑便也收拾神色,回眸望住她微笑,“奉旨出京办了点事。” 他蓝眸柔软:“你……记挂我了?” 叶青鸾嗓子眼儿突然有点痒痒,她赶紧咳嗽两声,目光在两人面上兜了一圈儿。 “啊那个什么,差事办得可还顺当?” 她下意识想把话题给岔开。 “自然。”康昆仑也不恼,依旧笑得温柔,“因急着回京,在外多一日都不愿耽搁,故此办差便格外专心,这便缩短了日程。” 叶青鸾本能觉着这个天儿不应该继续往下聊了。 她便打了个哈哈,又转头去看她师叔。 “刚刚您老人家说啥?一叶障目?”她傻笑两声,“下边一句我会!——不见泰山,是不是?” 她冲着东边使劲张望,“这是西望长安,泰山在山东,中间隔着半个中国呢,可不是看不见嘛!” 她师叔却慢悠悠怼她一句,“我不是老人家。怎忘了,我比你还小些。” 叶青鸾有点咳嗽。 不过转念想,倒也是。她现在毕竟扮成喜娘子啊,是装老的,而她师叔一看就是二十岁的年轻郎君。况且近来还颇有逆生长的趋势,语气神色什么的越发有少年的淘气。 而康昆仑呢,虽说是她半个家人,可是她也没刻意叫他看见过她的真面目。 在康昆仑看来,她应该就是眼前这副“感人”的容貌才是。 那她可不是得必须承认她师叔比她小才行嘛。 她便堆一脸的笑,“是是是,师叔您说得对。您就是辈分比我大,实则您年轻着呢!” 木幽子这才满意了。然而又怼一句:“我想见的,也并非泰山。” 她:…… 那他想看什么山? 她心里想的是,她师叔怕是想念月山了。 倒是康昆仑微笑打断,“崔家三郎如何了?” 叶青鸾回神,“对,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 她再自然不过地转身,扯一把康昆仑的衣袖,带他回自己铺子说话去。 这生意上的事儿,她师叔也听不懂。她也没想叫她师叔知晓。 康昆仑由着她扯着,走到门口还缓缓回眸,冲木幽子浅浅一笑。 . 叶青鸾找康昆仑是真的要问正经的事。 回到自己喜铺,她赶忙问:“崔家三郎成婚,朝中可有动静?” 崔虔没死,还醒过来了,她担心朝廷不会善罢甘休。 康昆仑也是面色一整,“有。” 他只说一个字,便不说了。 叶青鸾的心反倒揪起来了。 康昆仑不肯多说,不是没事,其实这反倒说明朝廷里闹的动静很大。 他是不想叫她担心。 她不想表现出担心来,但还是一不小心,指甲在几案上刮了一下,漆面上留下一道痕迹。 康昆仑伸手过来,覆住她的手。 “你别急,事情已有转机。” 叶青鸾忙问,“是么?什么转机?” 康昆仑含笑凝视她眼睛,“凉州商胡民乱,刺史崔公平乱有功。” 叶青鸾高兴得想拍手,顺势抽回手来。“说的是崔家的家主崔恒?” 康昆仑只浅浅扫过一眼自己已经空了的手。 仿佛并不在意,他面上依旧挂着微笑,“正是。” 崔恒这平乱之功来得不早也不晚,恰好足够救他崔家这一次的抗旨私婚。 叶青鸾心下放松,这才回味起康昆仑话里的一个重点。 “商胡生乱?” 参参诗云:“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足见汇聚在凉州的胡人之多。故此凉州胡人一旦生乱,便是大麻烦。 康昆仑点头。 也不说话,只一双蓝眸熠熠地凝视着她。 她心下便一动,“你此番奉旨出京……莫非,就是与此有关?” 以康昆仑祆正的身份,在胡人之中极有威望,他所到之处,胡人无不慑服。 康昆仑终是含笑点头,“我也算立了一小功。” “崔公身先士卒,是保其子;而我此去,心无旁骛,只为——护得住你。” 020 傲慢公子 到了李五娘回门的日子,叶青鸾依约去崔家接李五娘。 她一路上因想着康昆仑,心情甚好,进了崔家的门都是嘴角含笑的。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濒死的小奴隶,仅仅两年的工夫,不但能帮她拉生意,而且在关键时刻还能护她周全了。 结果她去给崔夫人请安,便叫崔夫人迎面给泼了一盆冷水。 崔夫人说崔虔大病初愈,身子尚未大好。这秋日里坐船,若是受了凉风,便不得了。 崔夫人不叫崔虔去了。 不过崔夫人倒也不缺礼数,命她的陪房钱氏,再加上大管家崔忠亲自陪李五娘回去。 此外,崔夫人更是亲自开了府里的库房,精中选精,给李五娘预备了满满一船的回门礼物。 崔夫人还亲自对着李五娘说,“想必亲家公、亲家母也能体谅我儿身子,必不能见怪。” fantuantanshu.com 李五娘便是心下苦涩,面上却也恭谨从命,还替她父母拜谢崔夫人。 叶青鸾不好当面驳崔夫人,便偷偷问崔旰,“你家三郎呢?” 这时候也唯有崔虔亲自出现,才能替李五娘撑腰。 崔旰说崔虔还在书房处理公事。 崔虔病这几月,手头压下的公事不少,他如今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儿了。 叶青鸾冲崔旰使眼色,然后扯了个谎,说她要出恭。 她出了正堂,便跟着崔旰直奔崔虔的书房去。 . 对于崔虔的相貌,她不生也不熟。 她给崔虔喂过药,还亲自掰开过崔虔的牙关,所以对于崔虔的皮相和骨相,她都有大约的预判。 只是呢,毕竟崔虔彼时深陷昏迷,她也没多看。 笼统来说,她知道崔虔是个姿容秀美之人。 再者,人家清河崔氏七百年的风骨也不是吹的,培养出来的子弟,公认都是芝兰玉树。 她已然做了心理建设,可是当珠帘轻挑,展出那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时,她还是讶了讶。 啧,七百年风雅印入风骨,这崔家三郎真是好看。 怪不得那潆阳郡主宁肯出家,也非他不嫁。 . 这头一回正式的相见,她心下对崔虔是大加赞赏。可是人家崔虔,对她却是冷若冰霜。 他一脸失望地望住她,“尊驾就是……喜娘子?” 她昂首挺胸:“如假包换。” 崔虔眉尖轻轻一拧,“……当日我在昏迷中,听见有人在我耳边数数。还说,若三声数完,我便不能反悔了。” 叶青鸾便拊掌轻笑,“三郎要与奴家算账了?” 她那“一二三”数得极快,根本就没留空隙,算是欺负人家崔虔。 崔虔又是皱眉,“当真是你?” 叶青鸾毫不犹豫:“千真万确!” 崔虔一张脸登时就变成了千年不化的寒冰了,“……我还有公事。就不陪喜娘子了。” 他还吩咐,“崔旰,请喜娘子前厅落座,叫五娘作陪。” 叶青鸾有点丈二和尚。 心说这士族门阀家的贵公子真是难伺候哈,这小白脸阴晴不定的样儿,她到底是哪得罪他了? 还是说,他这士族贵公子看不起她这身份低微,不屑与她多说一个字? 早知道他这样,她当初就不那么尽心尽力了…… 她对崔虔的第一印象低穿地壳,可是她却也没忘了她是干嘛来了。 她便堆起职业微笑,“三郎不用客气。我赚的是贵府的喜钱,贵府一文不少,老夫人甚至慷慨给了加倍,三郎便不用费心招待我了。” “不过五娘是三郎发妻,三郎既答应五娘相伴回门……还请三郎信守承诺。” 结果崔虔竟然眼皮都不抬,径自背转了身,吩咐崔旰送客! . 叶青鸾无奈自回前厅,一路上在心里将崔虔七百年的祖宗都给问候了个遍。 回到前厅她还得装没事儿人似的,一路陪伴、开导李五娘上了船。 李五娘一路都恹恹的,她还得寻些个市井间的笑话都五娘发笑。 甚至于,她还得帮崔虔说好话,说这水风袭人,的确不适合大病初愈的人。 李五娘终于好些,她这才得了机会问:“不知今日令尊李署丞可在家?” 叶青鸾问的是李五娘的父亲李钩。 李钩目前的官职是鸿胪寺下属“崇玄署”的署丞,品秩是正九品下。 要不是新娘回门有拜见父母的礼数,要不叶青鸾都不好主动在李五娘面前提起她这位父亲。 ——崇玄署就是管理天下僧、道、尼的,李五娘的生母是位女冠,这简直就是李钩“监守自盗”嘛。 李五娘必定一点都不希望她提她这一双不着调的生身父母去。 李五娘摇头,“父亲依旧不在京中。” 她成婚虽说是仓促冲喜,可是她这父亲不但未露面,甚至好像不闻不问,尽都由着李家那大娘子做主了。 不用猜都知道,这李钩甚为惧内。 叶青鸾便笑眯眯,“那也好,倒方便。” 李五娘:“嗯?” 叶青鸾冲她眨眨眼,“若是令尊在家,我在令尊面前不是也不好撒泼不是?” 李五娘旋即会意,便也垂首轻笑起来。 因崔虔的缺席,叶青鸾心下对李五娘更多了些疼惜,这便打定主意,今儿个好歹要叫李五娘出一口气去。 她便低声问,“不知五娘家里,哪位姐妹从前对五娘最为无礼?” . 说到正题儿,李五娘面色便是一整。 “大姐乃是父亲侧室张姨娘所出,张姨娘原本是父亲房中丫鬟;” “二姐是父亲外室董氏所出,彼时母亲尚无生养,便力主抱回来亲自抚育;” “三姐则是父亲侍妾金氏所出,”五娘说到这儿,瞄了叶青鸾一眼,“金氏原本是母亲的陪嫁,由母亲做主,叫父亲收了房。” 叶青鸾微微挑眉:“金氏?莫非,是新罗婢?” 李五娘点头。 叶青鸾撑住下颌,“新罗婢皆性情柔顺。那这位三娘性子可如她生母一般?” 李五娘没说话,只是一笑。 叶青鸾心下便有了数,又问,“四娘呢?” 实则叶青鸾知道李家还有以为乐伎所出的姑娘。 五娘果然道:“四姐生母乃为一琵琶女。” 021 瑞兽天降 “嗯?怎么起雾了?” 叶青鸾因心下专注给李家那四位小娘子“画像”,便没留神外头的天气变化。 听见她的惊声,钱氏进来笑着说,“船行水上,水气大;又是秋日了,这水气易凝。二位乃该男子勿惊。”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倒也有理。 只是…… 叶青鸾还是站起来走到船头,眯眼仔细打量周遭。 船两边,雾气翻卷,影绰绰露出青黛色的山崖。 叶青鸾走到崔旰身边,“修水两岸有这样高的山崖么?” 崔旰毕竟还是小孩儿,坐船走过修水的经历不多,便迷惑地摇了摇头。 叶青鸾又问钱氏和大管家崔忠。 这二位虽说生活是有阅历的,却都未曾留意这样的细节,故此都只说“似乎有吧”。 叶青鸾的心便提起来了。 不对。 水岸有山,这没错;但是这山没这样高,更没这样陡峭嶙峋。 还有颜色。 此时已是秋日,山上树叶变黄变红。可是这从雾气中伸出来的山崖,却还是青黛色的。 她走回崔旰身边,低声嘱咐:“防备。” 崔旰虽说一愣,不过旋即便扣了腰刀在手。 叶青鸾则不动声色摘下了颈上项链。 崔旰瞄了一眼,便有些不解。 叶青鸾知道他想什么呢,他必定寻思她是来搞笑的。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知道我这妆容叫什么名儿?” 崔旰:“?” 叶青鸾将项链扣在掌心,“……鬼见愁。” 崔旰便笑了。原来喜娘子是用妆容来击退来敌的。 小孩儿不那么紧张了。 叶青鸾这才回到船舱,将四周帘子全都放下来,然后扣住李五娘的手。 “待会儿不管出现什么,都不要松开我的手。” . “怎了?” 李五娘受到惊吓,可她却还是竭力冷静,压低了声音。 不愧是那个眼神最为坚硬的姑娘。 叶青鸾将她手握紧了些。 “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五娘记住我的话即可。” 她又对李五娘笑笑,“放心,一切有我。” 李五娘脸色煞白,却还是冷静点头,“好。” . 雾气更浓。 青黛色的雾气甚至已经丝丝缕缕穿过窗帘,在船舱中汇聚起来。 叶青鸾小心观察雾气,拉着李五娘退开距离。 她耳骨微动,倾听舱外动静。 咕嘟,咕嘟。 船头前方水中冒出气泡,像是水被加热。 “崔旰,防备船下!”她厉声提醒。 她语声刚落,船头已经传来惨叫声。 随即崔旰寒声下令,“船桨击水,长钩下探!” “喜娘子……” 李五娘忽然扯一把叶青鸾,“你看这雾气!” 叶青鸾听见外头已经组织起防御,心下稍安,便淡淡一笑,“我看见了。” 外头那不过是声东击西,涌入船舱的才是主角。 只是之前那雾气还太淡,她太早动手,便伤不到它主体。 她等着它呢。 在她们眼前,那丝丝缕缕的青黛色雾气袅袅汇聚,已渐成形。 雾气看似轻曼,然则一旦汇聚起来,便成庞然大物! 随着雾气越浓,那形体便越发清晰,仿佛随时就将脱胎成实体! 叶青鸾冷笑一声,掌心项链这便骤然迎风一抖,朝那雾形凌厉抽了过去! ——哪里还有什么项链,半空中见风而长的,分明是一条骨鞭! 青黛色聚成的轮廓,遇森然白骨的长鞭便倏然被劈开豁口! 船外山谷中仿佛幽幽回荡起痛楚的嚎叫。 随即,整条船忽然剧烈抖动了起来! 船头的船工和家丁纷纷落水,惨叫声迭起;船舱内,叶青鸾因要拉着李五娘,也开始东倒西歪。 她找不到平衡,手中骨鞭劈出,却失了力道和准头。 更为浓烈的雾气趁机从前后舱门夹击涌入! “喜娘子……”李五娘忽然低声痛呼。 叶青鸾回眸看去,原来已有一圈青黛色雾气绕住了李五娘的脖子,正隐隐收紧! 李五娘面色变白,已然点点晕厥过去! “找死!” 叶青鸾咬牙,手中骨鞭立时劈去。 鞭梢已经扫到那雾气边缘,可是叶青鸾却不得不硬生生收回了力道。 ——因为那雾气锁着李五娘的颈子啊!若她鞭子劈过去,就算雾气会散,可是五娘的咽骨便也碎了! 叶青鸾微一犹豫,随即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她方才曾劈伤过它,它会视她为仇人。 如此阴气,必定睚眦必报。 那雾气果然受引动,丝丝缕缕延伸过来,爬上了叶青鸾的手指、手背…… 细细密密的痛楚,如千千万万的蠕虫钻入毛孔,啮上肌骨。 “嘶……” 叶青鸾咬牙忍住,纹丝不动,耐心等那雾气从五娘颈上松脱。 可那雾气却也狡诈,一边啃啮叶青鸾肌骨,一边却也不肯就此放松对李五娘颈项的缠绕。 就在此时,山间忽然两声怒吼! . 船头似有重物坠落,稳稳压住,画船再不抖动。 紧跟着一股清冽之气冲开四周窗帘,倏然涌入! 清气直扑叶青鸾手上,那青黛色雾气倏然缩回。 清气更快成形,在半空中凝成一头纯白小狮! 小狮摇头摆尾,环眼怒睁,回头冲叶青鸾眨眨眼,随即便猱身而上,落在李五娘肩上,两只前爪按住她颈上雾气,张口便凶猛咬下! 叶青鸾心下倏然放松,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咕哝,“啧,别咬着人。” 小白狮尾尖儿欢快甩动,仿佛示意。 那青黛色雾气宛若小蛇,在白狮口下痛苦挣扎,终究渐渐不支。 雾气渐渐松开李五娘颈子,李五娘终于能够重新呼吸。 叶青鸾连忙咳嗽一声。 小白狮摇头摆尾,显然是战斗得还不过瘾,不过却也还是乖乖散开实形,归为清气,丝丝退去。 李五娘缓缓清醒过来,愣怔看叶青鸾,“喜娘子,方才……?” 叶青鸾扶她坐下,“没事了。” 仿佛应和她的话,船外水上云开雾散,秋日艳阳重又洒下。 崔旰抢先冲进来,双膝跪倒,“儿方才竟无法冲入船舱,害二位娘子遇险,儿该死!” 随后钱氏和崔忠也都奔进来,一起跪倒。 叶青鸾抬眸望舱外,“船工和家丁,伤亡了几位?” 022 行算你狠 崔旰沉痛不已,“溺亡二人,伤六人。” 叶青鸾垂眸,“我记得,船上跟来护卫的家丁,一共十人。” 崔旰:“是……” 叶青鸾看向李五娘,“我有话想与五娘单独商量。” 钱氏等人便都告退出去。 “船上就只剩两个囫囵个儿的家丁。今日情势,五娘还想回门么?”叶青鸾问。 李五娘余悸未消,浑身轻颤,“是谁想杀我?” 叶青鸾眼帘半垂,“也有可能是冲着三郎而来。” 李五娘便是一震,“对啊!母亲是临时决定不叫三郎陪我来,外人无法预知……”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况且,三郎遭歹人加害,方才醒来。说不定就是那些人还不肯罢休!” 叶青鸾神色冷静:“令尊既然不在家,五娘不如等他回来,再回门行礼不迟。” 李五娘便也点头,“对。” 叶青鸾便站起来,“我就不送五娘回崔府了。” 她向外道,“大管家,烦劳此处岸边停船。” 李五娘紧张得一把攥住叶青鸾的手,“你若这般走了,如果那邪物再来又怎办?” “不会。”叶青鸾笃定望住李五娘,“那东西已灭。” “当真?” “信我。” . 船靠岸。 叶青鸾嘱咐崔旰,将那死伤的八个人交给她。 “我认识个大夫,有些门道,看看他能不能救。” 崔旰愣怔,“受伤的六个便罢了。可是那已经溺亡的两个也留下?……人死还能复生?” 叶青鸾淡淡耸肩,“说不定没死透。” . 目送划船归航崔家,叶青鸾这才朝岸边山林招招手。 蒜泥和三八脚步无声奔出来。 叶青鸾伸手拍拍他们两个肩膀,“小伙儿行啊,干得漂亮。” 蒜泥和三八都红了脸,不过却难掩欢乐。 “阿娘快说:沐儿也漂酿!” 不意外,蒜泥和三八后头还跟着“小尾巴”。 小尾巴手里依旧掐着那三尾山狸的脖子。 她看得都不落忍,“啧,轻点。那是人家脖子。” 她想起前世一个贼形象的用词“捩死狗”,说的就是小孩儿掌握不好抱宠物的力道,一般都是这么掐脖子拎着、拽着的动作。 沐儿赶紧松开手,轻轻拍那三尾山狸的额头,“欢欢,喵一个,乖。” 叶青鸾这个叹气,“那是山狸。就算长得像猫,它也不是猫啊!” 何况是三条尾巴的,哪是凡种啊! 沐儿不害怕,她看着都紧张了。不过木幽子说“无妨”,她这才没严管。 沐儿却还一脸认真,“欢欢是沐儿的猫猫!” 叶青鸾扶额。还给起名了?——欢欢?亏他想得出来。 行,小犟种。她现在没工夫搭理他,先救人。 扑腾,扑腾。 F4紧跟着跑出来。 “F4”就是那四个耗子傀,名儿当然还是她给取的。 F是foot嘛,它们四个反正是脚力,所以就叫F4咯。 别看F4个头不高,可是一人扛起两个家丁来,全不费劲儿,依旧健步如飞。 真跟西市里出卖的那些东南亚昆仑奴似的,皮肤黑,却力气大。 “还有救不?”她歪头望向那最后拄杖走出来的人。 木幽子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望住她的眼睛。 “你说有救,就有救。” 她松口气,“那就赶紧着吧。” . 山洞内,木幽子给八个家丁诊治。 山洞外,F4望着蒜泥和三八,八只眼睛一起放光芒。 “……没想到,你们两个的本尊竟然是狮子!” 三八扒拉扒拉头上的小总角,“他叫狻猊,我叫森巴,这不是很明显了么,呵呵呵。” F4互相看了一眼。 狻猊他们懂,可是“森巴”是什么鬼? 可是耗子哪儿敢在狮子面前问这话呢? “那你们干嘛变成兔子啊?”F2眨着眼问,“兔子哪有狮子厉害啊?” 蒜泥神秘一笑,“说来话长。” F2好奇心压不下去了,“两位小阿兄,那你们就长话短说呗!” 蒜泥思考了下,“……就是大娘子看见我们之后,跟郎主说‘咱们是山月门,养吉祥物也应该是月兔啊,怎么能是狮子呢?’” “然后郎主就说,‘对,它们两个就是兔子……’” 蒜泥摊摊手,“所以,我们俩就兔当子了。” 三八补充:“郎主说了,大娘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F4:“……” 幸好,它们四个已经是耗子了,想必大娘子再想不出来更糟糕的了。 “可是,两位小阿兄,你们两位怎么连名儿都改了呢?” 狻猊和森巴,怎么变成蒜泥和三八的? 蒜泥认真道:“大娘子说了:‘蒜泥狠’!” 蒜泥拍拍自己胸脯:“大娘子夸我狠。” 三八则满眼笑意,“大娘子说‘你好三八啊’……大娘子说我好。” . 山洞内。 叶青鸾帮木幽子打下手,看着他为八个家丁施救。 “你怎知道五娘今日有难的?”她问他。 他侧眸看她,“我不知道她今日有难。” “哎?”她大感意外,“那你怎么让蒜泥和三八来了?” 他缓缓偏首,“……我只听见你的呼唤。” 她将他的药匣子扔一边去了,“谁呼唤你了?我自己能搞定!” “蒜泥它们两个要是再晚来一小会儿,我就把那阴气给引过来了。到时候我鞭子一挥,问题就解决了!” 一向都是她保护他的。就因为他学会了傀术,有了那么几个傀帮腔,他就敢反过来保护她? “算你狠,你好三八哦……咯咯。”正说着话,沐儿拎着三尾山狸,嘴里嘀咕有声儿,蹦蹦哒哒进来。 叶青鸾扭头看他。 沐儿看见阿娘关注,可高兴了,张嘴就又来一句:“……杀了她!” “你说什么呢?”叶青鸾噌地站起来,顾不上问木幽子,先跑过去一把拎起沐儿来。 “你想杀了谁?这话是你个小孩儿该说的吗?” 沐儿有点愣。 木幽子以白巾净手,缓缓走过来,“沐儿,是谁说的?” 沐儿这才又笑了,“阿耶,那个婆婆说的!” 叶青鸾心下一晃。 “婆婆?那船上的?” 沐儿兴高采烈地点头,“对!” 叶青鸾忍不住咬牙冷笑,“……好啊,钱氏!” 023 眼带桃花 为免引起怀疑,当晚叶青鸾就雇了船,亲自送崔家八个家丁回去。 崔忠和崔旰父子看着八个自己走下船来的家丁,惊讶得目瞪口呆。 崔旰先上来问,“那两个……大娘子如何做到的?” 他是亲自确认过那两人已死的。 叶青鸾轻描淡写:“其实是呛了几口水,暂时闭住气罢了。我叫大管家及时停船,到了岸边尽快催他们将水吐出来,没叫那水深入脏腑,这就好了。” 崔旰显然不信,只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叶青鸾心下反倒欣慰:好小子。 大管家崔忠赶忙拜谢,“若不是喜娘子,我今日都不知该如何向夫人交待。” 叶青鸾便道,“他们现在看着虽然好了,可是后续还是该用些汤药才好。” 叶青鸾说着伸手招崔旰,“大管家事务繁忙,这点子小事儿,我便说与令郎吧。” 小书亭 今日叶青鸾帮了他们大忙,崔忠自然不能拦着,这便亲自带了八个家丁回去,只留下崔旰陪着。 周遭安静下来,叶青鸾望一眼灯笼,“……钱大娘子如何?可受了惊吓?” “令尊与你毕竟是男子,钱大娘子终究是女流,回府之后若是后怕,病了倒不好了。” 崔旰想了想,“钱大娘在船上的确是受惊不浅。然则回府之后便也平静下来,并无大碍。” 他想了想又说,“想必是钱大娘这些年经多见广,便比我等更为冷静吧。” 叶青鸾笑了。 不错,这小孩儿也发现不对劲了。 “在这府中,出了老夫人和令尊之外,还有谁最了解钱大娘子的?” 崔旰微微垂首,“那就应当是三郎了。” “三郎幼时,钱大娘便是三郎的保母。” 叶青鸾悄然打了个响指:“那带我去见见你们三郎!” . 夜色深浓,烛影摇红。 所谓“灯下观美人”,叶青鸾心下暗叹:崔虔真是美人。 不过崔虔却依旧对叶青鸾不假辞色。 “这样晚了,就算喜娘子年纪已是长辈,可却也不适宜这个时辰单独相见!” 叶青鸾抬手在半空里虚按了按。 “三郎别激动。奴家来见你,却不是为了你。” 她瞟崔虔一眼:“我为的是五娘。三郎想必已然知晓,五娘今日回门途中遭遇惊吓。” 叶青鸾用不着等崔虔请她坐下,她自己就一偏腿,在他书案旁边坐下了。 “三郎是大理司直,专断刑狱。想必此时三郎心下已是有了答案。” 她故意拍了拍自己心口,“奴家今日也在船上,也给吓着了。三郎若不给奴家个答案,那奴家今晚上是万万不敢合眼的。” 崔虔立时问:“莫非喜娘自心中有所疑窦?” 叶青鸾便笑了,“三郎才醒,尚未与五娘圆房……三郎说,这世上有谁会这样急着除了五娘去?” 崔虔登时眯眼,“喜娘子你……这是何意?” 叶青鸾耸了耸肩,“我只是陈述摆在明面的事实。” 崔虔没吱声,也缓缓坐下了。 他在动脑筋,便仿佛没留意叶青鸾就挨着他不远。 他幽幽抬眼,“喜娘子家祖上,都做过什么营生?” 叶青鸾都乐了,“哎?三郎不回答我的话,怎么忽然转而盘问起我来了?” “莫非,三郎也怀疑奴家?” 这样近地看过去,崔虔竟生着一双杏眼。 男子生杏眼,便有一种纯净无辜之感,叫人想起林间小鹿;可是再细看,这双眼还隐带桃花。 啧。 崔虔就用这样一双眼,盛了两块寒冰盯着她,“喜娘子怎会当的喜娘子?莫非,是罪籍?” 因三姑六婆地位低下,良家妇人不屑为之,故此倒是有不少罪籍家的妇人来干这行当。 嘿这个小没良心的,他还怀疑起她来了! 叶青鸾白他一眼,“不是。” 崔虔还不放弃,“……那就是喜娘子家中有人做过仵作、讼师?” 她心下一惊,语气不由加重,“没有!” 崔虔目光如长天月色,缓缓漫上来,“那喜娘子缘何如此喜欢断案?” 她:“……” 行,她还真小看他了! 她悄然深吸口气,平复下心跳。 “断案?三郎真爱说笑,我一个喜娘子,又不是青天大老爷,我断什么案啊?” 崔虔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望了好一刻。 为了表示自己心地坦荡,她就也跟他对着看。 开玩笑,这样对视的游戏她前世可没少玩儿,她就没输过,无论是面对什么样的校草、帅哥,她都脸不红心不跳。 她还因此被人叫“钢铁直女”。 崔虔终是先败下阵来,别开视线去,却吩咐:“崔旰,为喜娘子预备睡房。天色已晚,喜娘子今晚不回去了。” “哎?”叶青鸾登时站起身来,“三郎这是何意?天色再晚也无妨,我又不怕黑!” 他抬眸浅浅看她一眼,“……禁夜了。” 她:“……” 崔虔再缓缓抬眸,“明日还烦劳喜娘子陪我走一趟修水。” 勘察现场? 叶青鸾皱眉,“明日我还有生意。” 崔虔面无表情:“我给双倍。” . 叶青鸾从来都不否认自己人穷志短。 所以她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不如就将我安排在钱大娘子那院里吧。”她冲崔旰悄悄眨眨眼,“我这身份,不宜大晚上的再去冲撞了老夫人和五娘等贵府女眷。” 崔虔忽地转眸,望着她,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好。” 原本什么都挺好的,叶青鸾却被崔虔这莫名的一笑给坏了兴致,觉得后背上毛毛的。 叶青鸾和衣躺到夜半三更,在黑暗中无声坐了起来。 她从随身的荷囊里掏了掏,掏出她让木幽子写好的符纸来。 符纸颇为小巧,姆指盖大。 她拿出粘花钿用的呵胶来,将符纸贴到自己眉间。 若不识的,只以为是一枚花样新鲜的花钿。 这道符纸是隐身符。 她出于对她师叔符箓术的不相信,这才想着把符纸写小,伪装成花钿。这样一旦她隐身不成功,被人给看见了,也不会发现她是贴着符纸呢。 预备好了,她小心开门迈出。 目标:钱氏卧房。 024 一条男腿 虽说脑门儿上有隐身符,可是叶青鸾在钱氏卧房里翻箱倒柜的时候,还是小心盯着床帐内动静。 天知道她师叔这符纸能管用多久,毕竟是他自学的。 好在她手脚麻利,床帐内一直安安静静的。 叶青鸾将看中的物件儿包了个小包,赶紧抽身而退。 她回去得赶快看,看完了还得给还回来,以免明日天亮之后被钱氏给发现。 她安全返回。等她房门关严,钱氏卧房内这才亮起一抹幽幽绿光来。 黑暗中有人手握那幽光坐起。 “窗帘拉严。”那人吩咐 声音却不是钱氏,甚至都不是个女子,赫然竟是崔虔! . 崔旰从床底下爬出来,亲手将所有窗帘全都拉得严丝合缝。 崔虔这才下地。 他手中的幽光,原来是一枚夜光璧。 他问崔旰,“都动了哪几处?” 崔旰:“依三郎的吩咐,我已在房中各处都均匀掸落了尘灰……” 尽管看不见那人,可是只需循着尘灰上留下的痕迹,便也可知道她究竟动过什么。 “妆奁底、衣柜顶、书箱内隔……皆被动过。” 崔虔挑眉:“啧,倒像毛贼窃财的手法。” 崔旰想笑,却没敢,只好生生忍住了。 . 叶青鸾在自己房间里将带回去的物件儿能拆的拆,能掰的掰,却都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 除了钱氏写给崔忠的一封情书…… 没敢送出去的,且已纸张发黄,显是年深日久了的。 她便又将物件儿都给送回去。 临要走了,她才又看一眼床帐。 啧,难不成床帐内也该搜一搜? 这世间的女子不管古今,不管长幼,都有把什么都往被褥枕头里塞的习惯。 她先前是怕惊动了钱氏,这才没动床帐。可眼下既然别处没什么线索,那她就不能再放弃床帐了。 ……再说,她刚刚已经顺利进来出去一次了,钱氏一点都没发现,那就是证明,她师叔的这张符纸还在有效期内。 所以她现在过去搜床帐的话,没问题! . 钻进床帐,她眼前一片漆黑。 床帐挡光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她有点“鸟蒙眼”,也就是所谓的夜盲症。 lingdiankanshu.com 要是往常,她多适应一会儿就也好了;可是今晚着急,她不敢耽搁太长时间,所以她就算两眼一抹黑,却也还是果断往上爬。 钱氏的身量她有数,跟她差不多,所以这么一张“均码”的床,她知道床脚处能空出多大的距离来。 足够她碰不着钱氏的脚,稳稳当当爬上去了。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一条膝盖才上去,还没等找准重心呢,她就碰上了个东西! 她先时以为是被褥、条枕,伸手想给挪开,结果——摸出来是一条腿! 还是热乎的! 她脑筋有点打结,一时不信邪,又仗着反正有隐身符,这便又伸手又摸了一回…… 然后她就吓跑了。 . 等回到自己卧房躺好了,她一颗心直扑腾。 钱氏床帐内躺着的是谁? 那“型号”她摸着不是女子的腿啊! 啊,难不成是大管家崔忠?! 崔忠他,背叛了崔旰他妈? 那难道说,船上的事会不会是钱氏其实是冲着崔旰来的?她想淹死崔旰,让崔忠夫妻失和,然后她就能跟崔忠双宿双飞了? 带着这疑问,叶青鸾第二天上船,就忍不住先疼惜地盯着崔旰看。 “代我问候令慈。” 崔旰发愣,却也赶紧说,“多谢喜娘子。” “喜娘子昨晚睡得可好?”被忽视的崔虔主动开腔。 叶青鸾心下发虚,闻声这才缓缓回头看向他去。 “好着呢!贵府的枕头那真叫一个软哟,比我自家用的那瓷枕甭说好多少倍去了!” 叶青鸾说完了立刻盯着崔虔的眼睛,“……三郎没睡好?” 崔虔挂着两个黑眼圈儿。 崔虔难得挤出一抹冷笑,“做梦遇见鬼了。” 叶青鸾认真道,“等三郎跟五娘圆了房,身边有五娘伴着,三郎就不害怕了,嘿嘿。” . 船行修水,波光明媚。 大约行到昨日遇到雾气之处。 崔虔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问叶青鸾,“喜娘子昨日是如何发现有异?” 叶青鸾抬手指了指两岸山崖。 “他们的轮廓线不对劲。三郎请看今日的两侧山崖,虽说陡峭,却都退在水岸线内。可是昨日,山崖拱出,左右皆高悬在船两侧。” 崔虔不由得眯眼,“管家和崔旰他们都没发现。你怎会如此敏锐?” 叶青鸾:“这个么……我这个人呢,别无长处,就是平素爱给人画像。” 见崔虔眼中有疑问,她赶紧解释,“我是当喜娘子的,总得给两边都画一下对方的相貌不是?” “对了,我当初也给五娘画过像啊,呈给老夫人看的。老夫人看着五娘最为可意,这才为三郎和五娘定下姻缘。” “所以呢?”崔虔看向她的目光里,终于多了一丝郑重。 “因勾勒画像都是寥寥数笔,故此我便也习惯了对轮廓线条更为留意的习惯。”叶青鸾奉上憨憨一笑。 ——昨晚那条腿,她也是凭着肌骨的轮廓特征摸出来是条男腿的。 崔虔没应声,只眯眼打量左右山崖。 . 船行了一大圈,前面都快到李五娘家了,崔虔才吩咐返航。 叶青鸾忍不住嘀咕,“……三郎坐船这也没事儿啊。” 昨日要是有他陪着,五娘回门就都完事儿了。 这样看来,是崔夫人小气了。 崔虔眯眼凝视她,“昨日船舱之中唯有喜娘子和五娘两人在。崔旰他们都无法进船舱内。” “喜娘子在船舱中都看见了什么?” 叶青鸾想了想,“五娘聪慧,由五娘来描述昨日情形,怕是更能绘声绘色。” 崔虔眸光半垂,“我问你呢。” 叶青鸾只好干干地乐,“……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昨天不是有雾嘛,那雾气大的哟,什么都被隔住了。” 崔虔忽然“哗啦”一合纸扇。 “提起昨日之事,人人惊恐。唯有喜娘子你,丝毫不见惊慌!” “还有,你昨晚故意留宿,夜探钱妈妈卧房,又是何意?” 025 指望他呢 叶青鸾:“!” 他怎么知道的? 她紧盯着崔虔的眼睛,“……钱大娘看见我了?” 崔虔:“非也。” 她便又想了想,“那,难道是大管家看见我啦?” 崔虔:“嗯?” 她便赶紧摆摆手,“没事。我收回。” 她也觉着不能嘛,大管家还能把他自己昨晚在钱氏床帐内的事儿,自己给抖搂出来? “那是谁看见我了?” . 崔虔看着眼前浓妆重彩的婆子,心下不由得生起几缕惶惑。 从她的神色上看,她虽说惊讶,但是并未生惧。 而且她丝毫不在乎他揭穿她的后果,她只在乎是谁看见她了! 跟可能遭遇的刑责相比,谁看见她更重要么? ——就算如果没人看见她,就没有直接证人,可是断案的时候也可以用间接证据啊。 可是,真是见了鬼了——面对她直冽的目光,他倒先转开了头去。 “没人看见你!” 他也对自己这行为有点不解。他心虚什么? “啊……”她一双眼极快地眨了眨,随即就乐了,“那就好。” 他霍地回眸,“好?你以为没人看见你,我就定不了你的罪么?” 她好像没听懂他的话,又对着他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 “没有啊。我没否认我干过啊。” 她茫然之色随即又换成了一脸的假笑,“三郎啊,你告诉告诉我呗,你是怎么发现我故意留宿,之后还偷入钱大娘子的卧房的?” . 崔虔心下有点发堵。 她怎么这个反应? 她现在倒好像他母亲,在他五岁时端着茶饼,满眼欣喜地问他:“三郎,告诉阿娘,你这诗是如何做出来的?” 不是他审她,倒成了她喜滋滋等着他回答?! 他忍不住蹙眉,又别开视线:“……你昨晚虽说不怕黑、要走,可是当我吩咐崔旰为你预备卧房,你竟立即就接受了。” “关键是,你主动提出要住钱妈妈那院子。” 叶青鸾就乐了,“你后面这句说得对!可前面那个,其实真的就只是我人穷志短,看中了你给的双倍价钱啊!“ “咱们再来盘后面那句:不是没人看见我么?三郎又凭什么断定是我进了钱大娘子的卧房?” 那种母亲般的鼓励又来了…… 崔虔咬了咬牙,“再简单不过。即便看不见你本人,但是人过留痕,只需捉住你留下的痕迹即可……” 叶青鸾认真听完,忍不住鼓掌,“三郎干得漂亮!” 崔虔终于忍不住了,腾地站起,“你还反过来夸我?你难道不为自己担心?” baimengshu.com . 叶青鸾认真看他,随即摇头,“不啊。” 眼见着崔虔一副要发飙的样儿,叶青鸾慈爱地拍了拍他肩头。 他这样,她都理解,大理司直的职业病嘛。本来以为自己破了个案,正想打扫战场,结果发现这个案子压根儿就不存在,顶多算个虚拟法庭,他能不郁闷么? “……我这样做,一不图财,二不害命,三也没有情感纠葛。” “我是为了保护三郎和五娘呀!” . 桨声轧轧,波光清亮地倒映在崔虔一双杏眼里。 听完了叶青鸾的讲述,他有一刻回不过神来。 “你怎可怀疑钱妈妈?她与我有母子之情。当年为了照看我,她终身未嫁。” 叶青鸾心说“未必”,钱氏终身未嫁也可能是因为情伤,为了大管家崔忠。 只是这段情她还是选择暂时替钱氏隐瞒了。为了崔旰。 叶青鸾点点头,“那昨日就不是冲你来的,要杀的还是五娘。” “你保母舍不得杀你,却不等于舍不得杀五娘。” . 崔虔脸色如冰。 “你如此说,可有凭据?” 叶青鸾心说:啧,再号称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官员,在遇上自己亲友的事儿,也做不到心底无私。 她摊摊手:“……你看你今日坐船好好儿的,可是昨日老夫人愣是不准你陪五娘回门。” 她眯眼凝视崔虔,“这是为什么呀?三郎说呐?” 崔虔眼中一黯。 叶青鸾便微笑:“钱氏是老夫人陪房,她这一生都奉献给了老夫人和三郎你。” “老夫人的态度如此明显,她又如何能不明白?所谓忠仆,便该不计一切,为主分忧。” “还有,三郎你也说了,与她有母子之情。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可以做出任何事。” “包括,杀人。” “她不至于!”崔虔不由低吼,“你不是什么都没搜出来么?那你便是空口无凭!” 叶青鸾点头微笑,“搜出来有搜出来的判断,没搜出来有没搜出来的断定。” “既然没搜出来,那便证明钱氏如此,并非来自外人指使,而就是受了老夫人的影响,或者是她自作主张!” “你……”崔虔指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淡淡垂眸,“三郎与五娘的亲事,是我一手促成。那我就不能是将五娘送入火坑。我祈愿的是你们二位白头偕老,而不是她刚入门几天,就无辜横死。” “此事若不是钱氏,最好;倘若当真是她,或者是老夫人果有明里暗里的授意,那三郎就必须在此时站出来护住你的结发妻!” “请三郎回府去节制家人,否则就算明知你清河崔氏七百年门第,你崔三郎又是大理司直……我小小一介喜娘子也定不善罢甘休!” . 两人再无交谈。 船一路行回崔府码头。 崔虔带着怒气,没等船停稳就先上岸去。 只是大病初愈,身子还尚羸弱,这一好胜却踩空了,好悬没滑到水里去,幸而被崔旰一把捞住。 叶青鸾忍住叹息,“三郎的脚后跟可要站稳了。” 崔虔却听出了歧义,不由得又羞又恼,回头怒视她一眼. “你放心,倘若当真是我母亲和钱妈妈……我必不徇私!” 她目送他带着狼狈离去,心下也是暗暗道:“崔三郎,其实我是这世上最希望你能大公无私的人啊。” 她师门的案子,她必须要选定一位值得信赖的官员,才能全情托付。 这两年行走市井,崔虔声望甚清。 她还指望着他呢。 026 很爱很爱 月色朦胧。 叶青鸾高坐在树枝上。 树下,沐儿又在驯他的“猫”。蒜泥和三八在旁边环护着。 他先松手放那三尾山狸跑,等那山狸发力狂奔,他再追上去给抓回来。继续拎着脖子…… 她都想不到一个两岁的小孩儿哪儿来这么大的耐心,还“七擒七纵”。 况且那山狸天性野,再加上本非凡种,本来就更难对付。 可沐儿这小孩儿竟就这样从容不迫。 当然了,自然也是有蒜泥和三八两个在旁当帮手。 再是三尾山狸,也总是猫科。什么猫科动物,能逃得过狮子的“魔爪”呢? . “何故又要‘自挂东南枝’呢?” 树下,有人不怕死地问。 她一副安静的心情就都给搅碎了。 还能是谁呢,她师叔呗。 她白他一眼,“谁挂了?我这是坐。” 她跃身而下,可是身法还是笨了些,叫他伸手扶住两边腰侧。 待得站稳,与他正面对面。便隐约站成了半个环抱的姿态。 她咳嗽一声,赶紧往后退开。 “谁用你扶啊?我身法俊着呢!” 也无非就是……当年师弟们都是从山崖之上纵身而下,御剑而行;而她是从树枝上往下跳,落地还能摔个仰八叉的区别。 别的师弟都在天上笑唤,“大师姐,P股疼不疼?” 只有那个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的小孩儿,静静坐在树下,黑瞳紧张地望住她。 …… 她便叹口气,“自挂东南枝那个,以后别瞎说。” 她知道他这个不是因为他读过《孔雀东南飞》,是受她的影响。小时候她练功不成,天天嘴里都嘀咕她要自挂东南枝去。 他眼底映满山间月色,隐隐有笑,“那你为什么要坐那么高去?刚落过雨,山间风凉。” 她看着他,“欲穷千里目,自挂东南枝;空山新雨后,更要自挂东南枝啊。” 他不由得长眉轻颤,抑制不住地启唇而笑。 “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 叶青鸾也不由得“扑哧儿”乐出声来,瞪他一眼,指指沐儿那边,“我看小孩儿驯猫呢。” 他伸手拉她手肘,“让他们玩儿吧,我们去喝茶。” . 入庐坐定。 她两手捧住茶盏,小口喝热茶。 他从兜囊里掏出一把东西,诡秘兮兮搁进她手里。 她摊开了看,惊喜道,“瓜子儿?今年新下的?” 他含笑点头。 向日葵原产美洲,明朝才传入中国,他竟不知从哪位胡商手里淘弄到一棵。小心种下,转年便结出籽儿来。 她发现了欢叫着说葵花籽儿能吃的时候,他倒挑着眉毛警告,说胡商说它“有毒,能滑胎”。 彼时她还怀着沐儿,便瞪他说,“那你看我吃了好不好使!” 他如今粮店里卖的那些对于大唐来说是“稀奇古怪”的粮食,大多都是她怀着沐儿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淘弄来的。 也因此她怀着沐儿那段时日的绝望,都被他不时带来的惊喜给冲淡了。她以为她必然会得孕期抑郁症,结果连点影儿都没有。 那段时日,他在她眼里简直是一只猫——那只能随便从自己兜囊里掏出任何想要东西的蓝胖子。 每次她吃得高兴了,便会拍他脑门一记,“喵一个”。 . “小心牙。” 她欢快地用门牙拧着瓜子儿嗑,他嘴角含笑提醒。 她冲他呲牙,“看见没,门牙上嗑出豁儿来,这才是我们‘瓜子爱好者’的光荣标志!” 雅文库 她说着将茶盏放下,“况且你今天的茶不好喝,苦。多亏这瓜子儿给勾着呢。” 他静静凝眸,“过来。” 她:“嗯?” 还没等她意识过来,他已经伸手捉住她手腕,拉她靠近他。 两人相隔不足盈尺,鼻息相闻。 她心跳骤乱,想后退,却被他坚定扯住。 “别动。” 她只能紧张地闭住了眼,“……别看,我长痘了。” . “嗯哼。”他目光在她面上细细逡巡,“你以为能瞒过我么?” 她心下便是一动,“所以……你煮的是凉茶?” 她着急睁眼,这便与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便赶紧又闭上,“大秋天的,你给我喝凉茶?我拉肚子了,你有那么多纸给我吗?” “洛阳纸贵”呀,大唐上厕所是真舍不得用纸啊。 趁着她说话,一时没防备,他竟伸手抚上了她嘴角! “不过是加了些栀子泻火,又加麦芽佐之,不至泻肚。” “喂!”她赶紧躲开他的手。 可是还是晚了点儿,叫他指腹轻轻从她唇辨上摩挲而过,最后落在她嘴角红痘上。 她听见他的呼吸微微一急。 她更心下一片乱鼓了。 “你要干嘛?” 她也顾不上尴尬了,圆睁双眼盯着他去。 他黑眸氤氲垂下来,“你自己挤,又要破相。” 她不是那轻巧细致的性子,便是给自己挤痘,都能不耐烦地哇哇叫着乱蹦。 “难道你要……给我挤?”她不敢置信地看他。 “噢。”他竟答得再天经地义不过似的。 “我用不着!”她急忙又往后闪,“破相就破相,谁害怕似的!” 她再破相,能比得上她每日里那浓妆艳抹的吓人? 也就是说,她平日里见人,已经是顶着一张比破相更吓人的脸了,那她还在乎一个痘印? 他却眸光绵长。 “我害怕。” . “嗄?”她略有愣神儿。 倒也是,他不是外人,她并没有整天都用那浓妆艳抹对着他。 她愣神的工夫,他的指腹已经又覆了过来。 不能不承认,他的手法——真是叫她舒服。 她便叹息一声,松弛了手脚,闭上眼,全都任凭他去。 “怎么又上火了呢,嗯?”他轻问。 她避重就轻,“这不秋天了嘛,本来就容易上火啊。再加上你这些日子天天给我做川菜,我能不上火吗?” 他便轻笑,“爱吃么?” 她隔着眼皮白他,“……你说呢?” “有多爱?”他嗓音微微低哑,宛如呢哝。 她指尖莫名抓了抓腿侧。 “一丢丢咯。” “嗯?”他却不满了,手上约略加力,惹得她轻呼一声。 “你轻点儿。” “重说。” 她叹口气,“……很爱很爱啊。” 027 他生气了 仿佛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我也是。” 她:“?” 她可算敢喘气儿了。 睁开眼,她只敢极快看他一眼,便赶紧别开。还得装没事儿人似的,嘴里嘀咕,“那我怎么没看出来。” 平素吃辣,多是他做给她吃,他只笑眯眯看着她吃。 也是,她也是不敢想象一向白衣如月的他,辣得满脸通红、额头滴汗的那种。 跟他形象很不搭哎。 “是你不想看。”他眸光幽幽。 “哪有~” 她莫名心虚,转开头去看窗外。沐儿依旧耐心地七擒七纵着。 盯着她喝满了七杯茶,他过来从她掌心将茶盏收走。 指腹又划过她掌心纹路。 “在为崔家的事烦恼?”他又问。 她连忙摊开手看自己的掌纹——他是根据她掌纹判断的? 她拨拉拨拉额角碎发,“……算是。不过也不全是。” 他点点头,“那你就是为崔虔挂心。” 她挑眉,“这不是一回事吗?” 他偏首望来,“……略有区别。” 她眯眼盯住他一会儿。 “好吧,我是指望崔虔呢。” . 三年前师门被灭,师父和一众同门惨死。她带着师叔拼死逃出来……藏了些日子再回去,她发现月山下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一座山被烧毁,那么多条人命,可是当地官府竟然都没派人来探查! 要不是她坚信师父从未做任何违犯法纪之事,否则她都要忍不住怀疑是官府派人剿灭了山月门! 回去她就病了,躺了三天三夜。 她怀疑,极有可能是那些畜生已然买通了当地官府。 三天后她爬起来,决定不再指望当地官府,她得进京,她得到长安来,找大理寺! 可是长安那么大,大理寺里的官员那么多啊,她怎么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会不会官官相护? 等了两年,寻了两年,她小心翼翼收集大理寺官员的传闻。直到,崔虔进入了她视野。 都说他虽然年轻,却极有风骨,善断奇案,且不畏权贵,公正不阿。 所以她甘愿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接了崔虔的婚事。 从崔虔婚事上可见,他是真的敢不娶郡主、甚至跟朝廷“禁婚令”对着干。 他的骨气她见识了,可是他断案的本事,她还得拭目以待。 . “如你所见,他这人如何?”他问她。 她想了想:“挺好看。” 继而下意识皱鼻子,“……也挺娇毛。” 她已经尽她所能简单又全面描述了,她师叔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好像有点出神。 “喂,木幽子……”她歪头喊他,“想什么呢?” 他回眸,微笑。只是那笑容好点有点木然。 “怎么,吵起来过?” 她“切”了一声,“我这么大人大量,何至于啊!是他总莫名其妙跟我找别扭,我才没跟他一般见识呢。” 他又有点出神。 “阿娘!”沐儿从外头扑进来,冲进她怀里。 她叹口气,“你和那山狸,谁把谁给累死啦?” 沐儿大笑,“欢欢快要被沐儿累死了!” 她抓巾子替他擦汗,“你别美!要是没有蒜泥和三八,我看先累死的是你。” 沐儿却好像没听见她说话,转头极快地看了木幽子一眼。 “阿耶……生气了。” “嗄?”叶青鸾看木幽子一眼,便拍沐儿脑门一记,“净胡说,他好好的呀,生的什么气。” fqxsw.org 她刚刚跟他说话,他还一个劲儿微笑来着呢。 沐儿却还是不放心,一个劲儿扭头看着木幽子。 她便也无奈,只好问,“木幽子,你生什么气呢?” 她师叔看一眼沐儿,微微垂眸。 “我生自己的气。” “哎?”叶青鸾意外,“你好好的生自己的气干嘛呀?” 他静静看她一眼。 “……我帮不上你的忙。” . 她心下一软。 原来就因为这个呀。 “你想多了,”她冲他温暖微笑,“我就没指望过你。” “你能在家照看好沐儿,还能帮我做好吃的饭菜,这就够了。” 有他在,她回来就能看见一个家。 其余那些他帮她打卦算姻缘啊,或者是写符纸什么的,她都没指望过。灵最好,不灵也不要紧,只要他高兴就好啦。 她垂眸看沐儿,“小东西,你还行啊。真能看出来阿耶不高兴啦。” 沐儿一副“宝宝就是最棒”的神情望着她。 她便也叹口气,“我也希望你真的是对的啊,不然你阿娘我这张老脸就都赔上了。” 她回来之后才寻思过来,她对钱氏的怀疑,都是缘于沐儿的一句话啊! ——她竟什么时候起,还真拿这小东西的话当回事儿了? 她自己的脸皮还算不那么重要,只要她别因此把人家崔虔给误导了就行。 · 因还记挂着崔虔那边的结果,她次日回铺子也还有点心不在焉的。 连康昆仑走进来,她都没看见。 “想什么呢?”康昆仑直接一张脸都要贴到她眼前了。 “啊你吓死我了!”她忙拍拍心口,往后退开。 “我方才先去给师叔请安,见好几位魁元阁的娘子都围着师叔……” 康昆仑蓝眸里漾满笑意,“她们都很喜欢师叔。” 叶青鸾只能傻笑了。 其实魁元阁的娘子们肯定看不见木幽子的真容,她们能看见的只是他的年轻。 可能在她们眼里,但凡是个年轻的、尚未婚配的郎君,就都是香饽饽。 康昆仑幽幽望着她:“……你什么时候给师叔也说一门亲事啊?” · 叶青鸾叫康昆仑给说愣了。 “啊?” 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事儿啊。 康昆仑嘴角含笑,“师叔已是弱冠之年,该娶亲了。” “你啊,为别人保了这么多门亲事,怎忘了自家师叔的终身大事?” 她望住康昆仑的蓝眼睛,莫名地脑袋有点嗡嗡的。 是啊,他不再是个小孩儿了。 从前那些年,凡事她都可以说一句“他还小”。可是如今他已二十,那句“小”已经再说不出口。 若是说了,只会叫人笑话。 她便挤出一个微笑来,“我师叔的婚事,当然要精挑细选啦。哪家姑娘都能随便就配得上我师叔吗?” 028 你使劲装 叶青鸾等了两日,李五娘的请帖便到了。 却是崔旰来送的。她就知道这帖子事实上是谁发的了。 许是世家公子的礼数,又或者因男女有别,还可能为掩人耳目,崔虔才用了李五娘的名号。 不过不管怎么说,崔虔能这么干,便是他已经拿李五娘当妻子了,这就总是她乐见其成的。 临出门的时候,她去跟她师叔打招呼。 招呼完了,她忽然看她师叔一眼。 “……对了一直忘了问你,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娘子啊?” . 木幽子倏然抬眸。 目光如剑,刺在她面上。 嘶…… 分明是个形容而已嘛,可是她怎么结结实实感觉到了疼? 她赶紧伸手捂脸,“行行行,我知道你害羞。我不当面问你了,你自己想吧,想好了回头告诉我就行。” 她想想又补充一句,“咳咳,哪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哈,你一问就都说‘我不想娶’、‘我才不要嫁’,可其实到了日子,个个儿都欢欢喜喜拜天地去啦。” 她冲他比个手抢的姿势,“我懂的。你慢慢想,我不迫你。” 她说完赶紧转身就跑了。 他的目光钉在她背上。比被毒蚊子叮了个脓包都疼。 . 既然是名义上应李五娘之邀而来,叶青鸾做样子也要先去件李五娘。 李五娘惊恐的模样,叫叶青鸾心疼。 “……我每晚都梦见那邪雾缠着我的脖子,我无法呼吸。” 李五娘泫然若泣,“我该怎么办?” 叶青鸾握紧李五娘的手,“……想结果。” 李五娘眼中一亮。 ——结果是那邪雾被制住了呀! 李五娘终于重见了微笑,“是喜娘子救了我!” 叶青鸾咳嗽,“其实不是我。” 是蒜泥。 三八则在船头镇着。 可它们两个终究是傀,不是实体的狮子;再加上它是吞雾而来,木幽子想必也没给傀线上滴血,所以它是以清气的形状来的。 李五娘就算当时没晕厥过去,也未必看得见它。 李五娘:“那是谁?” 叶青鸾狡黠一笑,“是大管家、崔旰,还有外头那些家丁和船工啊!” 这么说总没有错的。 李五娘面上重现红晕,眼中含波,轻轻点头。 “三郎?” 她眼波转过,正好瞥见门纱上逆光投下的一抹身影。 叶青鸾这才回头。 她还真没看见。 果然是“关心则乱”,李五娘在意崔虔,才会一边跟她说着那事关性命的话题,却还能分神发现他的身影。 她就做不到。 一抹微蓝轻闪,崔虔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先从叶青鸾面上扫过。 “原来是喜娘子来了。” 就跟偶然才知道她来了似的。 叶青鸾堆一脸假笑,一边给他施礼,一边在心底嘀咕:“装,你就使劲装。” 崔虔就当没看见,依旧一脸气定神闲地对着李五娘,“娘子受惊。” 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并无亲昵,可就凭这四个字,也已是叫李五娘红了眼圈儿。 可见她对他所求不多,他哪怕一点点的示意,都能让她倍感快乐。 叶青鸾心下暗暗叹口气:李五娘已是对崔虔动了情了。 她便瞟崔虔一眼。 这小哥儿暂且还看不出迹象来。 那她定要用心促成他和五娘的双向奔赴才好,如此这桩姻缘才是真正成功了的。 崔虔察觉到她在瞄他。 他便倏地转眸来看她,与她视线正正相撞。 她便再堆一脸假笑就是。 崔虔负手而立,微微偏头看她:“那日情形,五娘不愿再回想。彼时唯有喜娘子陪她在船舱中,那就烦劳喜娘子再与我细细讲来。” xiaoshutingapp.com 他这是示意她跟他走,好单独聊案子。 叶青鸾便也爽快答应,“敢不从崔司直之命?” 崔虔满意一笑。 “五娘,你且歇着。我请喜娘子去我书房说话。” 叶青鸾赶紧抢先道,“三郎先走,奴家随后就来。” 崔虔狐疑盯她一眼,便也转身而去。 他那一身的微蓝哟,真像块阳光都照不融的冰。 叶青鸾盯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赶忙扯了五娘一宿一下,“……五娘害怕,夜晚必定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嗄?”李五娘愣住。 叶青鸾冲她挤眼睛,“若是三郎陪你一起睡……是不是就不怕啦?” “喜娘子!”李五娘登时一张脸红透。 叶青鸾笑着捅她胳肢窝,“……去找三郎啊。就说你害怕,希望他陪你。” . 教完了李五娘,叶青鸾心情愉快地朝崔虔的书房去。 她去过嘛,反正是轻车熟路,也不用人引导。 趁着心情好,左右无人,她便蹦跶了两下。 这世上最开心之事,便莫过于她保成的姻缘,都能成为两情久长。 况崔虔与五娘两个,一个风神俊美,一个窈窕多姿,又有前世的羁绊,那便当真是天作之合。 “咳,咳。”花树掩映,回廊下忽然传来两声咳嗽。 叶青鸾一僵,赶紧猫腰看过去。 秋阳明澈,崔虔高挑长眉,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狼狈地闭眼。 也是,在他眼里,她是崔老夫人差不多年纪的长辈。她刚刚那么蹦跶着走,他必定觉着她是脑子有点病。 她原地磨蹭了一下才站起身来,冲崔虔假笑,“哎哟三郎,你还没回去呐?” 崔虔不看她,只望天,“……等你。” 她便继续笑,“后悔了吧?不如不等了,是不?” 崔虔又诧异看她一眼。 “……还行。” 她便赶紧拎着裙子走上回廊去,“其实三郎真不必费心。三郎那书房,我能找见。” 崔虔也不回头,自顾在前面走。 “待客之道。” “哦,”她又笑,“果然是士家气度,感动感动。” . 书房坐定。 他这才重又抬眸瞟她一眼,“……你还坚信是钱妈妈么?” 叶青鸾:“?” 听他这口气,他已经变了想法了? 她便也实事求是,“虽说我心下也还有些别的疑窦,可是目下总要先解决钱大娘子的嫌疑。” “她是觉得五娘配不上我,她也想过若五娘不答应和离,她会不惜为我杀了五娘。”崔虔眸光冰凉。 029 徐娘半老 叶青鸾便一拍手,“看吧!” 崔虔却随即一盆冷水,“她只是有动机,却没这么做。” 他静静抬眸,“他的心思被我母亲看出端倪,被我母亲严令喝止。。” 叶青鸾:“!” 他这一句话,就把崔老夫人的嫌疑也给摘出去了。 可她哪里是他这么三言两语就能给随便说服的?若他是有意偏袒呢? “崔司直,证据。” 崔虔杏眼微眯:“受伤最重的两个家丁里,就有一个是她亲侄儿。” “她一生未嫁,她来日养老送终、身后祭祀,还都要指望这个侄儿。” 叶青鸾想了想,便也决定从善如流。 反正她自己在钱氏的卧房里也没搜出什么来。 “三郎可有旁的想法?”她摆了摆袖子,“五娘是三郎的发妻,归根到底这案子还得靠三郎来破。” 他却没吱声,反倒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子纸来。摊开,目光垂落。 叶青鸾便也跟着看了一眼。 “哎?这不是奴家的涂鸦?” 崔虔展开的竟然是她给李家五位小娘子画的那像! 崔虔抬眸看她,好像还叹口气,“涂鸦?喜娘子自己的形容倒是甚为形象。” 他这是说她画得不好呗! “乌鸦算什么呀,我还会涂个张飞呢!” 崔虔垂首。 从叶青鸾的角度看去,好像有那么一丝丝儿的——笑意? “不过倒真是相像。”他极快地便又神色如常地抬头看来。 “哎?” 叶青鸾心说,公子哥儿您这什么逻辑啊?玩儿自相矛盾呐? 崔虔指尖悬在画上划了一个圈儿,“像跟美,并非一回事。” 叶青鸾马上想到毕加索了。 毕大师的抽象派,在她看来没一幅好看的,但是却真实到戳骨头。 她便也点头,“对。神似高于形似。我追求的是神似。” 崔虔便又垂下头去了。 她心里都忍不住嘀咕:想笑就笑呗,这么憋着不怕憋出翔来啊。 他重又抬头,摆了一张好纸,还亲自去磨墨。 “……喜娘子请赐新墨宝。” “嗯?”她忍不住勾着头看他眼睛,“三郎真想叫我涂个张飞?” 这个角度盯过去,终于盯着他嘴角没忍住的一抹笑了。 “喜娘子画画昨日船舱内那青雾。” . “哦,原来是这个呀。” 她想想,却还是皱了眉,“雾最难画,我怕画不出来。” 开玩笑,这种水墨画,画半透不透的雾气难度最大了好不? 崔虔眸光倒是平和了许多,“无妨,继续神似即可。” “哦。”她心说,这个她擅长。 她便抖动毛笔,画了个波浪线。 “它先是这样的。” 再画个圈儿。 “后来变成这样了。” 崔虔看得皱眉。 “所以,它像是某种蛇?” 她想了想,“不是实体。蜃气,崔司直你听说吧?就跟那个差不多。” 崔虔却眸光微凉盯紧她,“……这难道不与喜娘子手中长鞭如出一辙?” . “哎?” 崔虔这想法还真挺清奇,她便是有点惊讶,不过回想一下倒也有理。 她那是一条骨鞭,听说是用一整条脊骨做成的。 可至于是什么的脊骨,师父又为什么给她使用这样一种兵器,那她就不知道了——因为她穿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叫崔虔这么一说,她也忍不住认真猜测——难不成她那条鞭子就是一整条蛇骨? 给女弟子弄根蛇骨做鞭子……嘶,师父也真是骨骼清奇。 她也眯眼盯着崔虔,“崔司直该不会是又要怀疑奴家了吧?” 崔虔无声叹口气,“……若是你,五娘怎还会活着回来?” 叶青鸾赶紧鼓掌,“崔司直真是青天大老爷呀!” 崔虔:“不过这雾气便也反过来更加证实,钱妈妈并未做过此事。她哪里有本事招来这邪物作祟?” 她便也只能点头,“三郎说得对。我也卡在这一处。” “就连那雾,也只有喜娘子你一人看见。”崔虔又缓缓道。 . 她结结实实一惊,“怎会?!全船人都看见了,五娘也看见啦!” 崔虔摇头,“没错,他们是看见了大雾封江,可是无论是崔旰,还是五娘,都没看见你眼中的这些。”崔虔指着她画的那些。 她微微眯起眼。 她大概明白了,崔旰和李五娘他们看见的是雾,而不是能聚成形体的邪物。 yqxsw.org 她咬了咬嘴唇,决定还是先主动问:“所以,崔司直接下来又要审问我怎么能看见的了,是么?” 那她还真不好解释。 玄门的事儿,对于一个不修玄门的世家子弟来说,根本是两个天地。 谁知崔虔却是摇头,“不。喜娘子如此,我不意外。” 那就只有她意外了。 “那……你为什么不意外呀?” 崔虔幽幽看了她一眼,“我查了你的‘手实状’。” 叶青鸾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崔司直,你查我?!” . “手实状”是编报户口所呈递的文书。相当于百姓自己给家人报户口的原始页。 崔虔表情却淡淡的,“……你父亲是守墓人,你自幼与父亲生活在坟茔地,年少时的玩伴就是坟间鬼火。” 叶青鸾便也咳嗽两声,“本不愿被人知晓……可既然瞒不过崔司直去,那我就也不瞒了。” 这身份实则是假的。 她带着木幽子逃出月山,怕有人追杀,需要改换身份。可是大唐的户籍管理还挺严的,如果没有户籍,她干脆寸步难行。 不敢住店,也不敢进村,她便带木幽子躲进了坟地里。 在那里邂逅了那位守墓的老人家。 老人家孤苦伶仃,得了重病,无人治疗和陪伴。她尽己所能,将老人照顾康复。老人便收她当了女儿。 老人亲写“手实”,报给里正,说她是失散多年的女儿。 木幽子则是他侄儿。 “……故此你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邪物,又有何奇怪?” 她心下一叹:行,崔虔估计是以为她有阴阳眼了。 崔虔又不紧不慢补充一句:“……你今年四十有一?” 叶青鸾就只能又咳嗽了。 咳嗽完了还得认认真真承认,“对,奴家正是徐娘半老。” 030 天资聪颖 她这也是不得已。 守墓老人都七十多岁了,她是他女儿,总不能才二十一。不然一位大唐的守墓老人,岂不成了“老不羞”?里正也容易起疑窦。 倒是“他侄儿”的身份倒没关系,依旧报了正常的年岁。 好在后来她反正也是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那虚加出来的二十岁,就也没那么要紧了。 “……是有人要嫁祸于你。”崔虔道。 . 哎? 她怔了一下,随即倒也明白了。 正如崔虔之前的怀疑:她用骨鞭,形状很像那雾;还有那雾气成形,别人却看不见,会都觉着她扯谎。 还有,她如果还要去死咬钱氏的话,那便更显得她是贼喊捉贼。 她便笑了,“一石多鸟,厉害。” 杀五娘,借她手除钱氏,最后再嫁祸给她;顺带着还有可能将崔旰,甚至大管家崔忠也给除了。 还能要了几个忠诚的家丁的命,比如钱氏的侄儿。 崔虔杏眼清亮,“除了你,此番处于险境的,全都是我家中得力之人。” 她赞赏地拍手,“三郎聪明。” 崔虔缓缓抬眸,“这样说来,喜娘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叶青鸾点头,“没错。” 崔虔忽然笑了。 这还是叶青鸾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他不遮不拦地笑。 她寒毛根儿却竖起来了。 “三郎打什么主意呢?” 崔虔忽然起身,伸过手来在她肩上微微一按,“……那就交给喜娘子了。” . 叶青鸾登时原地弹起。 “什么就交给我了?凭什么交给我啊?这是三郎你的家事!” 崔虔眼瞳幽深,“我不便自己去查自己的兄嫂。” “而此事,算是我的家丑,不想外扬。喜娘子既然已经置身事中,还请你援手。” 叶青鸾看着崔虔。 行啊,他比她还多想了一步,直接把他二哥也给加进来了。 原本她主要防备的还只是小王氏一个。 ——崔府此时本来家主、大郎就不在,若是五娘、崔忠、崔旰、钱氏等都折了,那整个崔府便就落进小王氏两口子手里了。 “你大嫂呢?”叶青鸾本能问。 若是长嫂在家,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崔虔一叹,“长嫂要与长兄和离,两人还在闹着别扭,故此长嫂已是回了娘家。” 叶青鸾便叹道:“因为两地分居吧?你长兄常年陪着你父亲在凉州……我要是你嫂子,我也要闹和离了。” 崔虔微微蹙眉,“长兄是为国尽忠,为父尽孝。” 叶青鸾又叹口气,“话是没错,他只是忘了还为人夫。” “我们女人家的幸福,凭什么就总要排到国和父的后面?” 崔虔有些愕然。 叶青鸾叹口气。算了,他们大唐的排位是天、地、君、亲、师,压根儿连妻子的位置都没有。 “……所以,崔三郎你必须把想要害五娘的人给揪出来!不然,我真跟你没完!”她忍不住义愤填膺。 bqgxsydw.com 崔虔认真点头,“都交给你了。你尽管揪,我必亲自送去衙门定罪!” . 叶青鸾回家收拾行李。 她这回得搬进崔府去且住些日子。 一想到要有些天看不见她师叔和沐儿,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惆怅。 回铺子的时候,她绕了条僻静的路。西市的热闹,跟她现在的心情有点不匹配。 她选的这条僻静路,正好经过“京华学堂”。 书堂的先生秦应寒原本是个进京赶考的学生,结果没考过,却把心丢在西市里一位当垆胡女这了。他索性就在西市住下,开了这间学堂。 学堂里主要教的是胡商的子弟,让他们从小便可孺慕中华文化。 他这立意特别好,所以叶青鸾还给他这学堂捐过钱。后来康昆仑当了祆正,索性帮他在萨宝府那申请了一笔款项,叫秦先生从此可以专心教书,胡商的孩子也免了学费。 她就是路过,随便那么一看。 结果她就站住了。 她看见人家学堂里,第一排格外加了一套小几。一个豆儿大的娃娃正跟个小佛儿似的坐在那,也跟着听课呐! . 她有点想抓耳挠腮。 按说古代小孩儿开蒙基本都在五岁,秦先生这学堂因教的都是胡商的孩子,隔着文化差异,来上学的小孩年纪还要再多一两岁去。 那个豆儿大的小东西才两岁呀!他这不是“自投火坑”? 不,她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这么爱上学? 这是她亲生的么?他这风格,也不随她啊! 她也总算知道,她师叔来开粮店这些日子,这小东西的下落了。 本来她还担心,他就是跟着蒜泥和三八去疯跑呢。 窗边有风吹过,树叶飒飒。 那小豆儿坐得笔直,认真听讲,竟一点都不像在过家家。 不知怎的,她鼻子竟忽然有点发酸。 她就这么一个驻足的工夫,没想到秦先生眼睛倒尖,竟给瞧见了。 . 她赶忙往月洞门旁一退,可是秦先生却追出来了。 “哎哟,喜娘子,怎不进内坐坐?” 叶青鸾知道他估计是把她当成股东了。 “啊不用,我就是一走一过。” 秦先生却是一脸的讨好,冲窗子里指了指,“……不是来看令郎的?” 叶青鸾只好干笑,“啊哈哈哈,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跑到这儿来调皮捣蛋来了。他必定给秦先生添麻烦了吧?” 秦先生一脸的正经,“怎会!令郎天资聪颖,学堂中师兄师姐都不及他!” 叶青鸾觉得牙床发酸。 ——那些孩子都是胡商家的子弟,许多都是刚来大唐的;那豆儿却是个土生土长的大唐娃,说起大唐的话来,自然秒杀他们啊! 这跟“天资聪颖”不沾边好吗? “他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吧?”她只好问。 秦先生却用力摆手,“没有没有!沐沐一心向学!” 她:“沐沐?” 秦先生:“啊,沐沐说自己姓沐,名沐啊。” 她只有捂脸。 因为从小只叫他沐儿,并未有正式的姓名,这孩子许是到了学堂,看别的小孩儿都有姓名,他就干脆给自己double了。 不是她不想给他姓氏,她又该给他一个何样的姓氏啊? 031 水木清华 这要是在21世纪当然好办,叫沐儿随她姓就是了。 可是在大唐,不兴随母姓——除非他妈是武则天。 或者如果他爸是入赘的,兴许也可随母姓。 可是如果家有赘婿,那户籍里就得有这个人啊,里正要查户口,还要查这个赘婿从何而来。她难道给里正画一个么? 看她愣神儿,秦先生赶紧调气氛,“……喜娘子可知道令郎为何对我京华学堂情有独钟?” 她当然不知道。 “因为这几个字,他恰好都认得?”她硬猜。沐儿虽小,但是从小木幽子就教他认字。 秦先生便笑,“令郎好像的确是认得这几个字。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那能是什么?”别看她是沐儿亲妈,她也没那么了解自己的崽。 秦先生挠了挠额角,“……他来问我,这是不是‘清华’。” . “啊?”叶青鸾心下狠狠一震! 秦先生继续笑着道:“还真别说,‘清华’和‘京华’真有点像啊!我想令郎说不定要找的就是我这学堂,我便告诉他‘是’。” 叶青鸾心里这个苦啊。 秦先生这么个小学堂,他能跟清华比吗? 不过呢……好吧,也不怪秦先生,毕竟他也不知道清华是啥。 秦先生还乐呢,“令郎是特地找到我这学堂来上学的!能得令郎的青眼,可真是我秦某和学堂的荣耀哇!” xiaoshuting.cc 叶青鸾只能跟着乐:“哈哈哈。” 两个大人正在外头相对傻笑,孩子们下课都冲出来。 “阿娘!”沐儿兴高采烈地抱住叶青鸾,“沐儿上清华啦!” 叶青鸾一捂脸。 . 秋风习习。 叶青鸾没有拉沐儿的手,沐儿便主动扯住叶青鸾的帔帛,蹦蹦跳跳地走。 那样子,就好像他已经完成了阿娘的一个天大的期待。 叶青鸾叹气,垂眸看他脑瓜顶。 没错,她是希望她生的儿子上清华,所以当初给沐儿取名的时候,她把“水木清华”都嵌进他的名儿里了。 可却不是这个“京华学堂”呀! 真是的,她崽真让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了。 忽然,她心下蓦地一动。 她蹲下,将沐儿扳到面前来,“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上清华的?” . 曾经,没穿越前,刚上小学的就有了个雄伟的人生理想——“生崽上清华,生女进北大”! 那是源于那年她家小区里出了个考上清华的哥哥,她妈就跟她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你不能也给你妈我考个清华么?” 她觉得她不能。 所以她就把这个重担交给自己的下一代了。 可是还没等到她长大,却穿来了大唐,彻底跟清华北大断了缘分。她那个雄心壮志就也只是自己在心里寻思寻思罢了。 她从来都没说出来过啊!连木幽子她都没说过啊! 说出来也没人懂啊! 可她崽是怎么知道的? 沐儿倒被她给问愣了,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阿娘嗦的。” 叶青鸾眼睛眯成一条缝,高倍定焦,紧盯着沐儿。 “我,说的?” 沐儿使劲点头,都快形成90°深鞠躬了,“嗯!” 叶青鸾脑子里转了一圈儿,“难不成……我说梦话了?让你听见了?” 沐儿傻了,“啊?” 叶青鸾叹口气,拍拍他脑瓜顶,“行了,我知道了,我一定是说梦话了。” 反正小孩儿也不明白梦话是什么。 . 远远看见那一大一小沐浴斜阳一起归来,店里的木幽子听见自己满足的叹息。 她竟然主动接沐儿散学了…… 叶青鸾进门来就正好看见她师叔满眼的情深和欣慰。 她还是忍不住敲碎了他的幻想,“……我没去接他。就是巧合,路过。” “甚至,我都不知道他跑到秦先生那里去了。” 她挑眸看他,“你知道么?你同意啦?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都开始越俎代庖了?” 他听出来了,她心情不好。 木幽子忙走过来,先伸手抱起沐儿来,歪头凝住她,“……累了?” . 叶青鸾无奈叹口气,“我是在跟你发脾气,但不是因为累了。” “我是觉得,给人家秦先生添麻烦,我很不好意思。” “让秦先生知道沐儿是咱家的孩子,不要紧。”他腾出一只手来托住她手肘,“你放心,秦先生不会到处去乱说。” 沐儿是她心上一块疤,是她曾经最想藏起来不叫人知道的隐秘。 就连康昆仑,她都没让知道。 从前没关系,他带着沐儿隐居深山,她自己一个人行走市井,没人知道她有这个孩子。 可是如今,他却也来西市开铺子,那沐儿就必然跟来。 她还不适应要让人去知道她已经有了这么个孩子。 她没办法解释这个孩子的身世。 她抬眸看他,忍不住发狠,抽回手臂。 “都赖你!” “好好的,你非要来开什么铺子?你就在家里,帮我带着他不行么?那我就不用面对那些我不愿意面对的!” “……我也不是说,我就非要一辈子不认他,非要他总在山中与林鸟山兽为伴。反正他还小嘛,还不急于一时。等我办完了报仇的大事,我再带他回到市井,安安稳稳柴米油盐不行吗?” 她一急就忍不住都跟他吼出来。 她在他面前一向都是这样,想什么说什么。 可是她这次吼完了,还是忍不住抬眸赶紧看他一眼。 他不是小孩儿了……他都是该娶亲的人了。 等赶明儿她给他找好了娘子,那他跟她就不是一家人了。 她还怎么好意思吼他? 况且他还是她长辈……她不应该还有这么大底气的。 他却依旧认认真真听训,等她吼完了,在她面前轻轻垂首。 “是。都赖我。” 她叹口气,别开头去。 “……我要搬去崔家住几天。铺子我关了,要是有人找我,你帮我留个口信就行。” 他依旧垂首,“好。” 她简单收拾了个包出来,还是忍不住盯他一眼。 “你替我看沐儿也看烦了,是吧?你再忍忍,等你成婚了,我就不劳你看他了!” 032 孤寡孤寡 叶青鸾住进崔府去,崔虔就销假回大理寺“上班”去了。 且天不亮就走了,让叶青鸾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还把崔旰也给带走了! 个没义气的,把烂摊子丢给她,他自己还真躲得远远地避嫌去了! 幸好因为有上回她救了一船人的事儿,她来了不光李五娘和崔忠表示欢迎,就连崔夫人和钱氏都待她不错。 而她师叔救好的那八个家丁,就更是以钱氏的娘家侄儿钱越为首,一起来拜她。 一不小心,她在崔家上下门路都通了! ——向上,她可以通过钱氏直达崔夫人;向下,那八个家丁就是她小弟呀! 她一下子就有了底气,不用再当自己是外人了! . 她这地位的变化,小王氏那边比她还敏锐呢。 一大清早的,她陪着李五娘去伺候崔夫人起床,就在崔夫人卧房门口跟小王氏冤家路窄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崔二郎是庶出的,但是小王氏终究是嫂子,故此李五娘还是主动给小王氏见礼。 “问二嫂晨安。” 叶青鸾给五娘的面子,便也跟着敛衽微微一礼。 小王氏却眼风扫过来,“……弟妹有所不知,我今儿个早上竟有些没睡好。也不知道怎么了,两耳朵边就那么聒噪。我心说啊,这不都入秋了么,池塘里却还有癞蛤蟆?” 李五娘从小在家受够了冷嘲热讽,又如何听不懂小王氏的意思? 她便笑了,“二嫂所指,是阿娘所用的蛤蟆木鱼吧?” “阿娘礼佛,每日早早便敲响木鱼,是为阿爷和长兄祈祝啊。还望二嫂明白阿娘的苦心。” 五娘说得妙!叶青鸾可不忍着,就冲小王氏露齿而笑。 小王氏登时脸色大变,“我说的当然不是阿娘的木鱼!” 她狠狠瞪叶青鸾一眼,“倒是这喜娘子,怎么又来了?她这是想要给三弟再说一门亲是怎的?还是说,是三弟自己急着要纳妾了?” fqxsw.org 叶青鸾哪里会客气,笑眯眯道,“三郎与五娘新婚燕尔,又哪里还有用得着奴的?倒是二郎若有需要,奴必欣然效劳~” 小王氏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她婢女藕怜立即续上,“……喜娘子,你这是怎么跟我们娘子说话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叶青鸾当然不气,依旧笑眯眯打量回去,“……这位小娘子这样急,莫非是你想伺候二郎?” 小王氏登时盯过去。 藕怜当场发飙,“你个死婆子,你血口喷粪!” 她也是急了,这便忘了是置身在哪,嗓门直接就飙上去了。 “吱呀。” 钱氏走出来,看门口一眼,先是给小王氏和李五娘见礼,然后便冷冷看藕怜一眼。 “藕姑娘嗓门儿可真响亮。怎么着,姑娘是这大清早就给夫人唱一出好戏?” 她目光再扫过小王氏,“还是说,二娘子有心要送藕姑娘出去唱戏?” 藕怜一惊,已是差点没跪地下。 “钱大娘,婢子知错了。求钱大娘在夫人面前,万万替婢子多说两句好话。” 她虽然是婢女,却是主子跟前伺候的;唱戏的却成什么了! 小王氏虽有些不高兴,却也还是上前跟钱氏温言:“钱妈妈可误会了,方才不过是那喜娘子出言不逊,我这人嘴又笨,藕怜一时着急,护主心切,这才有些高声了。” 素常这小王氏主动奉迎崔夫人,便也私下里没少给过钱氏好处。 钱氏便放缓了语气,“二娘子一向最是驭下有方的,今儿怎么就这么纵着藕姑娘了呢?喜娘子远来是客,更是三郎的救命恩人,别说藕姑娘啊,就是老奴都要格外多感念敬重几分。” 小王氏只得咬牙,“藕怜!还不快给喜娘子赔不是?!” 藕怜都快哭了,可是却也只能忍着,向叶青鸾矮身行礼,“婢子多有得罪,还望喜娘子大人大量。” 叶青鸾笑眯眯亲自将她扶起来,又仔细打量一番,“姑娘记着奴方才的话呀,姑娘的福分啊,在后头呐。” 小王氏和藕怜主仆两真想吐血! . 里头终于传出了动静,钱氏便含笑将几个人一起往里请。 崔夫人已经穿好了衣裳,现在留给儿媳妇们的活儿主要就是两宗:一个是叠被,一个是伺候她洗漱。 小王氏登时抢到头里去,扶住了崔夫人的手肘,“媳妇伺候阿娘净面。” 李五娘请安之后,看了一眼小王氏,也没说什么,便走过去叠被。 小王氏可得了机会,一边伺候崔夫人,一边嘀咕,“……弟妹进门毕竟还没有几日,阿娘的规矩她还不熟,阿娘千万别与弟妹计较。” “若是弟妹有哪里做的不妥的,阿娘尽管告诉我,我再慢慢教导弟妹就是。” 叶青鸾垂下眼帘,看向自己的手。 她手在袖口里悄然“挽花”,随即捏了个诀。 这是玄门手诀,她原本不会的。都是后来木幽子练习符箓、傀术,都要用到手诀,她在旁边看着新鲜,便也照猫画虎跟着学了那么几个。 她以前还没怎么试炼过,今儿个她有点技痒。 小王氏那边还在继续越描越黑呢,“方才在门外呀,我还提醒弟妹,轻点,再轻点,结果……” 她说得正热闹,可是后头却冷不丁,“孤寡,孤寡!” 老夫人脸洗到一半,忽然听小王氏叫唤起来,吓了一跳,好悬被洗脸水给呛着! 钱氏赶忙抢上来,从小王氏手里将崔夫人给扶住。 “二娘子这是作甚?方才说那蛤蟆,还没说够?” 小王氏被推到了一边,她也着急,可是结果喷出嘴来的依旧是,“孤寡,孤寡,孤孤寡!” 崔夫人气得脸都洗不下去了,一甩面巾,便走回床边坐着去。 李五娘正好刚叠完被,顺势帮崔夫人轻柔顺气。 崔夫人好容易喘匀了气,抬眸带着愠怒对小王氏说,“今儿个你也累了。你便回去歇着吧!” “这里有五娘就够了。” 小王氏登时慌了神,扑通便跪倒在地,“阿娘容禀!方才,方才不是媳妇自己说的!” 033 有人放P 因有这么多人在,崔夫人还是克制的。 “方才不是你自己说的,难不成有人捏着你的嘴么?” 小王氏都快哭了。 叶青鸾在袖口里又转了转手腕。 矮油,不错哟~~ 她还真没想到,他师叔这手诀这么好使。 . 因崔夫人不高兴,小王氏和李五娘便也都早早散了。 回去的路上,李五娘不由得小心问叶青鸾,“……莫非,是你?” 叶青鸾乐着点头,“五娘冰雪聪明。” 李五娘便松一口气,旋即“扑哧儿”也笑了,“想及方才,真真解恨!” 她攀住叶青鸾肩头,两眼的好奇,“竟是何法?” 叶青鸾不想叫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便打了个哈哈,“我的铺子开在西市嘛,与那些胡人朝夕相处,便也跟他们学会了些胡人的戏法儿。” 李五娘便也点头。 “我也听说过,那些火祆神祠里的术法十分厉害!” “我阿爷就曾亲眼见过大祆祝演习‘七圣刀’的术法,那祆祝拿利刃将自己开肠破肚!五脏六腑流淌了一地!” “结果不过一个时辰,他的肚腹便愈合如初,竟是看不出曾经的痕迹了!” 叶青鸾还看见过更吓人的,那些胡僧干脆将自己脑袋上的皮肉都一层层扒开了,露出里面森森的骷髅白骨来! 还有更干脆的,自己砍下自己脑袋来,一两个时辰之后自己再长回去! 每回,当场都得好些个看客都吓晕过去。 所以她才不敢让沐儿在西市里乱溜达。 别看她好歹是在玄门长大,还虚担了个“山月门大师姐”的名号,可对这些西来的洋玩意儿,她是一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胡人的术法反正是跟咱东方玄门的练气啊、画符啊、捏诀啊,完全是两个路数——咱们是清风明月,他们喜欢鲜血淋漓。 不过也就因为这样神奇的术法,才叫信众对那火祆神祠崇信得五体投地。 . 日暮。 晚饭时崔虔还没回来,崔夫人叫崔忠亲自去府门口望了好几回,都没能等到崔虔的影子。 叶青鸾倒是在这儿头一回见到了崔家二郎——崔虙。 说起来这崔家二郎也是个年轻好看的,身条儿颀长,眉眼精致。 想必他生母必定是个眉眼如画的。 只是,兴许是生母身份低微的缘故,他的气质却有些阴柔,待人接物都礼数格外周全,却总叫人觉得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了。 崔夫人循例问了问崔家二郎今日都忙了些什么。崔虙恭恭敬敬回说他这一天都是在家学里,督促子侄用心上进。 崔夫人便也叹口气,“你喜欢念书,我当然明白。可是如今你阿爷和阿兄都不在家中,那田庄、铺子上的事,你也好歹去问问。” 崔虙赶忙躬身施礼,“母亲教训的是。明日儿就去与管事的们学习。” 叶青鸾捧着饭碗,歪头看向小王氏。 小王氏真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按着小王氏的性子,这时候她恨不得自己夫君赶紧抓实权,这些田庄、铺子都是真金白银啊,当然比家学更有价值。 崔夫人又叫崔忠出门去看了一回。 小王氏赶紧起身走到崔虙身边,推了他胳膊一把,“寻常晚饭时都是三弟陪阿娘谈天说地,今日三弟不在,夫君你快拣着些家学里的趣事,讲来给阿娘解解闷。” 崔虙却是犹豫,“……咱们崔家子弟都是专心向学,家学里怎会有逗人发笑之事呢?” 小王氏登时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夫君胳膊掐青的架势。 其实平常如果崔虔不在家的时候,她也能东拉西扯些逗崔夫人发笑。可是今日她不方便嘛,怕哪句话说得不好了,更惹老夫人不高兴。 崔夫人闻言便盯了她一眼,“今日我也想静静。便都不必寻话说了,只管吃完饭就各自散了吧。” 小王氏只得将想说的话给咽回去,不情不愿扭着身子走回桌边坐下去。 她往下一坐—— “卟!”一声! 声音虽不大,却是满堂皆惊! 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特殊,又太熟悉;且太不合适在这晚宴之上出现了。 ——有人在饭桌上放P! 如李五娘这样端庄的娘子,便赶忙垂下眼帘去,不问也不看,免得叫人家尴尬。 可是如叶青鸾这样的“三姑六婆”,若不认真地满屋子看去,那倒不符合她的身份了。 姜是老的辣,就算没人承认,可是瞧着崔夫人和钱氏的神情,也早已经瞧出来是谁放的了! 这顿饭崔夫人是实在没法吃了,便推了碗筷,“我吃完了,你们便也都散了吧。” 李五娘起身向崔虙和小王氏微微垂首,“请二哥二嫂先行。” 小王氏赶紧快步往外走。可是随着她扭动腰肢,便又是“卟~,卟~”两声曲调悠扬宛转的P声! . 穿花掠影。 李五娘好容易忍到了无人处,已是扶着叶青鸾的肩笑倒了。 “方才,真真儿是笑死人了……” 她彤红着一张脸,眼睛亮晶晶看过来,“喜娘子你怎不笑?这会子没有外人了,你偏矜持。” 叶青鸾摆摆腰带。 “咳,我是方才都乐完了。五娘你是方才一直忍着,我却不用。” 李五娘又乐了一阵子,才歪头看她,“方才这……也是你的法子吧?” 叶青鸾摇头,“还真不是。是她自己压了凉气儿。” 本就秋来天凉,这小王氏一大清早就窝了一肚子的气,想来必定等出了崔夫人的卧房,便要深呼吸,或者大呼小叫的,这就引凉气进了她肚腹去。 “今日府中,仿佛多了些喜乐?”灯影摇曳,一袭月白长衫的崔虔大步流星而来。 yawenba.net 李五娘赶紧敛了笑,上前迎着,“三郎今日一切都顺遂?” “嗯。”他点头,目光却落在叶青鸾面上。 “……能有本事逗得满府上下都在笑的,仿佛也唯有喜娘子一人了。” 叶青鸾伸手,“那崔司直可有赏钱?” 她可没给他好脸子看!躲了一天才回来,叫她一个人撑起这个局,她太不容易了! 崔虔眼底有灯影闪烁。 034 送你走吧 “崔旰,拿钱囊来。” 他还真不含糊! 叶青鸾丝毫都不掩饰,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钱囊看。 崔虔在她渴望的目光里接过钱囊,高高挑眉看着她。 “这么想要?” 叶青鸾理直气壮:“多多益善。” 她主动伸出手去,崔虔看着也好像是要将钱囊递过来。 可是钱囊递到半路,他却忽然停了,修长手指一把将钱囊攥在手心。 “崔司直想反悔?”她瞪他。 “何至于?” 崔虔嘴角微微一勾,忽然拎起钱囊扎口处,将钱囊在灯影里那么上下摇晃了摇晃。 叮叮当当…… 铜钱彼此相撞。 叶青鸾赶紧将手又举高些,“谢崔司直打赏!” 崔虔杏眼微弯,“不客气。” 他说完却没有将钱囊给叶青鸾,反而是又递回崔旰手里了! . “崔司直这是什么意思?” 叶青鸾举在半空里的手,都差点要捏个诀收拾崔虔一下了! “说话不算话,还是年纪轻轻就当守财奴?” 外头都传说他是骨气如月的清贵公子,可眼前的怎么跟传说的正好相反? 连崔旰都不好意思了,接着钱囊的手跟有条长虫咬了似的。 倒是崔虔脸不变色,一双杏眼在灯影里潋滟生姿。 “……我便也是请喜娘子听个声儿。” 叶青鸾真是牙根儿痒痒! 崔虔是说,她是叫崔府上下听了声儿嘛,早上的蛤蟆叫,晚上的“卟卟”;所以他这算投桃报李,也给她听听钱声儿! “以为你自己是谁呀,阿凡提吗?” 切,他这手段一点都不新鲜好不好,她幼儿园时候看的动画片里就用过了! 他倒又好奇,不由得向她倾过身子来,“谁?什么提?” 她拧身闪开,咬牙冷笑,“不告诉你!” 就让好奇心替她折磨他好了! . “三郎……” 倒是李五娘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伸手挽住了叶青鸾的手臂,竟顺势将自己手腕上一个银钏转套在了叶青鸾手腕上。 “想必三郎今日囊中所带钱不多,三郎定是觉着这点钱会委屈了你。那我便代三郎送上了这份心意吧。” 叶青鸾叹口气,心疼这个实心眼的姑娘。 她将银钏撸下来,重又套回李五娘手腕上去。 低声提醒,“傻五娘,这是你的陪嫁,是你自己的财产。你自己收好了,别随便替他出。” “说句不好听的,若他来日对你不好,你们和离之时,你的嫁妆还是属于你自己的,可以为你傍身。” 便是夜色灯影里,也可见李五娘面颊一红。 “……我从未想过。” 叶青鸾捏捏她的手,“好娘子。你的亲是我保成的,我自然跟你一样,只希望你们百年好合。” “我方才就是打个比方,你勿要往心里去。” 李五娘终于莞尔,“我明白的。” 两个女子头碰头对耳喁喁,便有人有些不耐烦了。 “嗯,嗯!”还使两声动静。 两人都望过去。 崔虔侧身傲然道,“这么晚了,旁门将落锁。喜娘子是想延宕在内宅不出去了么?” 崔家规矩森严,便是钱氏这样的,也都没资格居住在内宅,卧房都在跨院奴仆们居住的区域。 叶青鸾到时间也自然要过去那边睡觉的。 他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过我有钥匙。不如我顺路送喜娘子一程?” 叶青鸾直瞪他,“还是奴家把三郎送走了吧!” 小破孩儿,乱说什么呢。 崔虔一定是没听懂,故此也没回嘴,甚至还向她笑了笑,“那就有劳。” 叶青鸾心里可乐了,这便欢欢喜喜跟李五娘告别。 李五娘忙向崔虔一礼,“……三郎,好梦。” 叶青鸾看见,李五娘眼中那如雾一般淡淡的惆怅。 她如何能不明白,李五娘这是多希望崔虔能留下来呢。 可是崔虔这个迟钝的,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了! 叶青鸾冲李五娘摆了摆手,也只好赶紧小跑跟上去。 . 终于出了内宅,确定李五娘已经看不见了,她这才忍不住跟在崔虔后头嘀咕,“……崔司直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跟五娘圆房呀?” “五娘可是冲喜娘子,救了崔司直的命呢,崔司直可不能赖账。” 崔虔不由得拧紧了眉头,霍地回头,“不是喜娘子救了我的命吗?” 叶青鸾摊摊手,“我那也是看在五娘,以及你家赏钱的面上!” 崔虔忍不住忽然停步。 “也就是说,我在你这儿,一点面子都没有呗!” 叶青鸾认真想了一下他刚刚那小气样儿,便爽快地点了头,“是啊。” 她说完就径直从他眼皮子底下走了过去。 他停,她可没停。 崔虔看着从他鼻子下头走过去的那小个儿,不由得咬牙。 “……知道我为何不肯给你钱么?喜娘子今日所为,虽然乐呵,却并非明智之举。” 叶青鸾这才停下来,扭头看他,“何用崔司直提醒?今日府中就我一个外人,任谁都会头一个怀疑到我。” 崔虔微微蹙眉,“那你还……?” 叶青鸾耸肩,“我就是要迫她出手啊!如果她是有修为的,那怎可允许自己在老夫人面前连连出丑?” “她必定会出手反击,至少也要自保啊!” 唯有如此,才能叫小王氏露出真面目来。 ——当日那船上的邪雾,不是谁人都可轻易控制。看那本事必须得有多年的修为。 2k小说 叶青鸾觉着如果她师父木隐道长还活着,可能也就比那人高那么一点儿。这样说来,那人都有一派宗师的段位了。 她是怀疑小王氏能否有这样高的修为,毕竟她是个“家庭妇女”嘛。 不过也总得一试。 事实证明,小王氏竟然是生生吃了哑巴亏,半点抵御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不是二嫂?”崔虔脸上笑谑散去。 叶青鸾垂眸。 “这样说来,我怀疑的人就更难对付了。” 她静静抬眸,“崔司直,你可有胆量捅破了天去?!” 崔虔略有片刻的沉默。 然后他才在灯影里缓缓抬眸,“你既敢,我又有何不敢?” 035 夺夫之恨 见他这般,叶青鸾才乐了。 “帅气!行,方才那钱的账,咱就一笔勾销了!” 她冲他勾勾手,“崔司直与我讲讲潆阳郡主……” 崔虔面色一整,负手缓步走上前来。 “其实,我也没有多了解她。” 叶青鸾白他一眼,“崔司直你就别凡尔赛了……都非你不嫁,宁愿出家了~” 就凭这一点,潆阳郡主跟五娘就有“夺夫之恨”了,犯罪动机成立。 崔虔却挑眉:“什么赛?” 叶青鸾赶紧捂嘴,心里提醒自己:他不是木幽子,她在木幽子面前可以随便,不用给嘴找把门儿的;可是在崔虔面前却不行。 她得注意点用词。 她忙道,“啊……没什么。就是句西域的话,在西市跟胡商说习惯了,崔司直你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反正没什么要紧的。” 他高高挑眉。 她叹口气,“行,那我就给你翻译过来:就是说你臭美、臭显摆、臭的瑟的意思,懂了吧?” “本来是怕不好听,才没直接说,是你非要让我说的啊!” 崔虔眉毛挑得更高。 她还连用了三个“臭”!他方才那话,至于在她眼里就臭不可闻了么? 她拧开头,“赶紧说正经事行不?前边就是旁门了。” 崔虔无奈,缓缓道,“潆阳郡主乃是东凉王幼女……” 这位东凉王为“二字王”,只是郡王级别。 这位王爷据说是个荒唐王爷,镇日里在家与胡女跳胡旋舞,家里姬妾也是五花八门。 就凭这个特点,倒叫叶青鸾想起了李钩——五娘那位只闻其名、尚未见到其人的父亲。 巧了,这两位还都姓李;女儿还都与崔虔有命中注定的情感纠葛。 “那潆阳郡主是东凉王哪位妻妾所生?” 崔虔却望了她一眼,“……东凉王府未曾言明。” 叶青鸾便乐了,“噢,远来这位王家千岁也有诸多的‘说不得’。” 还是参照李五娘的身世,现在听着潆阳郡主的情形,她倒也都不意外。 前面已经走到了旁门。 她两步三步便奔上了门阶去,回眸看崔虔,“……崔司直哪日得闲,咱们去烧个香呗?” 崔虔登时会意,“我么?恐有不便。” 她这是想直接到潆阳郡主出家之地去会会潆阳郡主啊! 叶青鸾想了想,便也点头,“行吧,我自己去。” 她推开门便出去,一半里一半外的时候,忽然转身说,“……那我明日就回家了,这两日叨扰了。” “明儿天亮我就走了哈,就不再进来跟你们告别了。你替我跟崔夫人、五娘她们打个招呼吧。” 崔虔急忙道,“你继续住在这里,办事岂不方便?” 她却摇头,“不方便。还是我自己家里得劲儿。” 她说完,半拉身子就彻底出门去了。她还使劲儿将大门给“哐当”推严。 . 没来由的,她忽然心情好了起来,脚步跟着都轻快了。 这条夹道里这个时辰了没有旁人,只有月影洒落在脚前,她忍不住跳房子似的一蹦一跳追着它跑。 高高兴兴回了她暂居的屋子,她眼睛一时不好使,两手摸着往前探,找着了灯台,却打不着火镰。 这大唐的火镰真是要了她老命了,别看她穿来这么多年了,她用这敲石取火的火镰,还是用不好。 笔趣阁 况且此时她眼睛还不好使,只用手摸索着,好容易敲了两下,还都敲自己手指头上了。 甚疼! 正在她认真犹豫着要不要豁出去,再敲一下的时候,眼前忽然亮了。火镰燃起,油灯点亮。 她却吓得好悬没原地蹦起来! . 她眼前,她师叔,穿着白衣站在黑夜里,一双眼幽黑幽黑的…… 男版贞子啊?! “你怎么来了?” 她顾不上鸡皮疙瘩,赶紧一把将她师叔给扯到床铺上去,将床帐子扯下来,将他们两个罩在里头。 ——因为她住的是下人的房,窗户上没窗帘。 虽说这时候都用窗户纸,没窗帘也不怕外人看见什么。可是这屋子里如果是多了个男子的话,那窗户纸上还是能映出人影来的啊! 唯有床铺上有帐子,才能将人影挡住,不叫映在窗纸上了。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笼罩着他们两个人。 便有点挤。 两人的呼吸都吞吐在对方脸上了。 她竭力平静,“……说啊,怎么进得来的?” 人家崔家可是七百年门第,这宅子是个大院套,里三层外三层的! 他好像还认真想了想,“也就是拜托他们一下,请他们暂时偷一下懒,看不见我就好了。” “啥玩意儿?”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认得,可是聚在一起,她怎么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呢? 他冲她眨眨眼,“就跟给贴了个符差不多。” “你傻呀!你给人家脑门上贴符纸,就算人家当时看不见你,可是等那符失效了,人家还不是看见符纸了?那就能推知府里进人了呗!” 这就是贼喊捉贼。 他又认真想了下,“我这回没贴真的符纸。我就是,给他们造了个梦。” “啊?”她又没听明白,“……催眠啊?” 她又用了后世的词汇,可是她师叔却还是听懂了——这得多谢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对她这些惊世骇俗的用词习惯了,渐渐也能跟她在这个语境里进行交流。 “嗯!”他眼睛里有高远璀璨的星空。 她不自觉往后又退了退,“那你来有事吗?要是没有太重要的事,你就赶紧回去吧。天都这么晚了,你真放心让那两个兔崽子、四个耗子陪着那小孩儿啊?” 他仿佛在笑,那笑意清浅,却叫她心下熨帖。 “可是我也放心不下你。总得来看看,才能安心。” . “看我干什么啊?一向都是我照顾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放心不下我了?”她搓搓手指,故意毫不在乎。 她说完又加了一句:“再说,我明天就回家了。” 他眼底忽地涌起欢快来。 “……事情办完了?” 她摇头,“还没。不过目前需要转场。” “有新的发现?”他外头看她。 她点头,不过却还是瞪他一眼,“哎呀,这破事儿不用你管,不许问!” 036 守墙待鸟 他一向都乖,她不叫他问,他就真不问了。 叶青鸾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身子一歪倒在了枕头上。 “我乏了,你赶紧走吧。” 他:“那不如,咱们一起走?” 她赶紧拒绝,“不行。我一个大活人,要是晚上突然不见了,那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呢么?” 他手臂支在膝上,手托腮,一脸少年天真地道:“那就现在知会他们一声呗。” 她白他一眼,“你傻呀!都这个时辰了,外头已是禁夜,哪有良家百姓这时候还出门的?等着被金吾卫抓呀?” “那我也不走了罢。” 他说着也一拧身,就也躺下了。 “哎,那可不行!” 其实这床榻甚大,本来就是双人的配置,他两个又都是侧身躺着,谁都碰不着谁。 可是叶青鸾还是“蹭”地坐起来了,双颊有点发烫。 “为什么?” 他却两眼的澄澈,躺得极为自在,没有半点不适。 叶青鸾咬咬嘴唇,琢磨着该怎么给他解释。 这小孩儿吧,因为从小在山上长大,身边一共没接触过几个异性,所以他心地极为单纯。 有点跟男版小龙女似的。 再加上她自己的性子本来就是粗线条,又是大师姐的身份,从小就跟师兄弟们搂脖抱腰一起长大的。 他又是她捡回来的,她跟她之间自小就更亲昵,时常说着说着话就这么并排躺着就睡着了。因心下从无杂念,便也谁都没忸怩过。 可是如今……一切终究都不同了。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她忍住叹息,“你都快娶亲的人了!就算你是我师叔,这也不合适。” 她直接用脚蹬他,“你快走吧。” . 她脸上的神色已经清冷下去,渐至决绝。 他便也乖乖坐起。 却还是没立时走,反倒正襟危坐,呈打坐的姿态。 “……等你睡熟,我就走。” 他举手向天,“我赌咒。” 她便也退一步,躺下,瞪着他,“说话算数?” 他眼神宁静,点头。 她便立马闭眼。 早点睡着,他便早点走。 讲真,这些年在月山上啊,她别的本事没学着,随时随地打瞌睡的功夫却练得不错。几乎能说睡着就睡着,打雷都不醒的。 . 她呼吸变匀,拉长…… 木幽子垂眸,她的睫毛尖儿都不动了。 他无奈微笑,替她拉严被子,悄然起身。 . 呼…… 他可终于走了。 她都不用睁眼,就知道他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如果他还在,她的呼吸和心跳便还都是乱的。 她自在地原地翻了两个身,这才又坐起来。 开玩笑,她又不是一辈子没睡过觉的人,她要留在崔家过夜,哪里是为了睡觉来的? ——她都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呐。 她穿鞋下地,又去掏自己的包袱,将上次木幽子给她写的那个伪装成花钿的符纸贴脑门儿上了。 上次崔虔说没看见她,那她就姑且相信这玩意儿还能继续使。 她收拾停当,熟门熟路,直奔旁门。 旁门当然上了锁,她立在门阶上猫儿样诡笑,伸手入兜囊,摸出钥匙一把。 饭团看书 ——崔虔的,她趁着跟他说话,从他腰里给摸来了,耶! 也不能怪她,是崔虔自己跟她显摆,说他有钥匙的啊。 要不,她就去摸大管家崔忠了。 反正,大管家的腿她都摸过了,不差再多摸一把他老人家的腰啦! . 进了崔府内宅,她直奔小王氏那院子。 这门的钥匙她没有,她左右看没人,摘下项链来,迎风抖开成骨鞭,卷住墙内树枝,她一步一步攀上墙头。 收起鞭子,她还认真看了一眼这是棵神马树。 她心说:不是杏树就好。 从墙头绕到小王氏卧房屋檐上。 她先学了两声猫叫,然后小心翼翼倒垂下半拉身子,伸手去抠窗户纸。 虽说她对小王氏的防备级别降低了,但是并不是说她就一点都不怀疑小王氏了。 就算小王氏不像是那有本事驱动江上邪雾的人,可是当日她和五娘启程之前,崔虔是临时不去的,钱氏也是因此而临时登船的,故此她还是怀疑崔府内部有人向外通风报信。 而船行快,便是骑马都不一定能赶得上,可是那消息却是提前送出去的。 这样想来,便也唯有借助飞鸟传信。 而崔府这么大,人多眼杂,不至于有人要傻到大白天的往外放鸟。 所以她得大半夜来看看,守墙待鸟。 . 卧房里没什么动静,床帐低垂。 她便坐回去,脚搭在屋檐上。 天黑月白,云淡风轻。 她便也顺手从瓦缝里扯了根枯草放嘴里叼着。 这后半夜,她跟小王氏耗着了。 小王氏有种就什么都别发,否则必落在她手心儿。 . 万籁俱寂,眼前是崔府层层叠叠的瓦檐。 便有些不想再回想起的画面,从记忆的牢笼里逃了出来,如烟似雾,在她眼前氤氲弥漫开来。 师门被毁之夜——也是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啊。 谁都不会预想到大难会在那样一个夜晚降临。 那个晚上师父还慈蔼对她说,“……你师叔就托付给你了。他最信你,唯有你的话他才肯听。” 她当时还谦虚地笑,“怎么会呢?师父的话,才是他第一听的。” 散了晚课,她因这句话去向她师叔显摆。 何能想到,大难便于那一刻降临! ……她现在一闭上眼,就是师父的尸首被高高挑在旗杆之上,如白鹤折翼! 是,她是穿越过来的。她跟师父之间的连接,是没有原主那般的亲密。 可是这些年却也同样是师父将她养大! 当年,她练功状况百出,师兄弟们捧腹大笑,都是师父手捏柳条,上前来挨个将他们给打跑……呵斥他们:“不准对大师姐不敬”。 在这个世界里,她不知身世,无父无母。师父便如她在这个世界里的父亲无二啊! 所以师父的仇,师门的仇,她若不报,便不是人! “扑棱棱……” 她的回忆忽然被脚下传来的声响打断。 她忙一凝神,果见一羽白鸽从脚下庭院之中振翅飞向夜空! “小样儿,果然被我猜中了!” 她向那白鸽猛然挥手扬鞭! 037、损失大了 她人鞭合一,专注都朝着那白鸽去。 只是,她忘了自己的根基——她脚下踩的是瓦片,这一往上使劲儿,脚下一下子就蹬滑了。 鱼鳞瓦是一片压着一片,这一片蹬滑了,便所有都跟着连动起来! 她一时处于顾上就顾不得下的两难境地! 她要是只顾着抓鸽子,那这一片瓦滑下去,别说小王氏会察觉,这夜深人静的,说不定整个崔府都会被惊动。 就在此时,忽然天上、房上、她身边同时有了动静! 天上,一只仿若月华所幻化出来的灵兽冲天而起,直扑那小鸽子; 房上,四个小小黑色身影组团逆势滚动,愣是增大了摩擦力,让那一垄即将出溜下去的鱼鳞瓦全都停在了原地! 而她腰上一紧,她整个人被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她终于魂归正位,视野里也正好看见某人纷飞的纯白衣袂飘落。 她拍拍心口,赶紧自己伸脚从他怀里下来。 张嘴第一句问的是,“没闹出动静来吧?” 他无奈挑眉,“原来在你心里,‘动静’比你自己都重要。 她瞪他,“我这不是没摔着嘛!” 她反问他:“话说……你不是走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把蒜泥和F4也给弄来了?” 他也眼睛亮晶晶地反问她:“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跑到人家屋檐上来了?” 他顿了顿,唇角微勾,“难不成……梦游呢?” 她咬牙,“我,我睡到一半憋闷得慌,我上房顶来透透气,不行吗?” 他知道她急了,便不再争,只是含笑横眸,扫视他们脚下这院子跟之前那下人所住的院子之间的横向距离。 “行,行……巧了,那我也是梦游。” 疾奔而行,只为能见那梦里都想见的人啊…… . 说话间,蒜泥已经咬着鸽子,神气活现地落在了屋脊上。 她低低欢呼一声,“宝贝儿好样的!回去加鸡腿!” 他歪头看她,“我也有么?” 她白他,“一只鸡就两条腿,一条给蒜泥,另外一条难道让那崽崽眼巴巴看着吗?” 他便笑,“那你赏我点别的。” 她叹口气,“好吧,鸡翅给你就是。” 那是她最爱吃的。她够大方了吧? 她没看他是什么反应,就赶紧小心翼翼踩着瓦片去拿那鸽子。 指尖都碰到了鸽子,她才发现不对劲。 这白鸽形体竟然也跟蒜泥似的,并非全然实体,而仿佛是月华凝成。 “啊这……影鸽?” 她倒是看见过她师父木隐道长摆弄过这玩意儿。这玩意儿跟蒜泥和三八的原理有点像,也是傀术造出来的傀,可是它的体量和本事却实在跟蒜泥和三八差太远了。 蒜泥美的摇头摆尾,示意别人可抓不住这影鸽,就它行。 她便抱住它脖颈,“我们蒜泥就是狠!” 蒜泥乐得差点张开嘴巴,把那影鸽给掉下来。 木幽子这才不慌不忙走过来。 他的身形可真轻盈啊,行走之间只如月光轻洒。 在这鱼鳞瓦上行走,她都得加一百二十倍小心,他却如履平地。 平素在平地上都不良于行呢,谁知道上了房顶竟这么稳当了。难道——是赖地球吸引力? 他伸手将白鸽脚踝上字条抽出来,搁在她掌心,“……它是影鸽,你今晚此来才更有价值不是?” 她心下也是一亮:“可不!” ——能有本事造出这影鸽的人,自然出自玄门! 这便更能证明那与小王氏联系之人,与江上邪雾定有关联! 展开字条,她便将字条又塞回她师叔手里去了。 她看不懂…… “都是什么鬼画符?你快给我念念。”字条上真的用上了符箓。 他扫过一眼,嘴角轻勾,“现在感谢我来得对了否?” 她向天翻白眼,不想承认。 他便抿唇不念。 好吧好吧,好女不吃眼前亏. “师叔大人,多谢你呀。”假笑女孩表情做足。 他冷不丁伸手,在她脑门上凿了一记。 “嘶……”她看在字条的份儿上,忍住了没发作。 他这才念给她听:“船上人,为喜娘子。” 她:“?”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然则将前情后事归拢起来一想,便也通了。 ——当日害五娘的是邪雾,当时船上人却都只能看见大雾封江,却看不出那雾霭隐隐成形。 饭团看书 只有她看见了。 想必这人也是想知道船上是哪个人看穿邪雾,由此确定那邪雾最终是毁在谁手上。 今日她在小王氏身上小试身手,小王氏也果然不是白给的,猜出了她来。 她点头,将字条重又卷上了,吩咐他,“绑回去,叫影鸽继续飞。” 他微微眯眼,“你不怕那人知晓是你?” 她浅浅冷笑,“我也要顺着影鸽的踪迹去探知,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说着抬手拍了他一下,“你来得正好,叫蒜泥跟着影鸽去!” 原本她充其量能抓着鸽子,看看字条上写的是什么,她是没本事继续追踪鸽子轨迹的。 不过现在么,谢天谢地他来了。 “好~”他伸手来,轻轻拍了拍她头顶。 她:“……” 看在现在还有求于他,她暂且忍了。 . 崔府此时,又有一个人在夜色中坐起了身。 一簇幽光又在他掌中亮起。 “崔旰。” 此人当然又是手握夜光璧的崔三郎咯! “在!”崔旰上前挑起床帐。 崔虔一边由着崔旰给他穿衣系带,边眼望窗外,“可有动静?” 崔旰道:“方才有猫叫。” 崔虔缓缓挑眉,“哦?我还以为会是兔子叫……” 崔旰有点傻,“三郎?” 崔虔傲娇道,“那追着月影蹦蹦哒哒的,不应该是兔子么?猫儿没这爱好吧?” 崔旰只能继续懵:“?” 崔虔也不解释,只嘴角缓缓拢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咣当”将旁门关严,以为他就不会再跟上去。殊不知他一直在门缝里看着她的背影…… . 崔旰将他腰带取过来,要围上他的腰。 他却止住:“我自己来吧。” 他的腰直到此时,仿佛还留着之前那一摸的触感。 她以为她手脚利落?实则他早感受到了! 一位年轻的郎君,被一位半老徐娘,还是那么个相貌的给在腰里摸了一把,他能不敏锐么? 只是呢……他以为他会反胃,可是这半宿过来,他一再回味,却只想笑。 她偷钥匙,必定夜里要用。 他索性就等到夜半起来亲自去看看她想要干什么好了。 ——再说她这也是“老毛病”了,上回她半夜里就去了钱妈妈卧房。她来他家住,仿佛都只为“做贼”。 只是这么一回想,他的牙就开始疼。 她上一回“做贼”,摸了他的腿。 她这一次“做贼”,又摸了他的腰…… 她做贼,他家里什么都没丢,只有他自己损失有些大了呢~ 038 脑斧不乖 因要去“捉贼”,崔虔和崔旰便极为小心,轻手轻脚之外,连开门关门都没发出动静。 可是半空里还是陡然扬起一声猫叫。 崔虔无奈扶额。 还真是猫叫? 这样的夜深人静,叶青鸾也听见猫叫了。她自己都有点发怔。 啧,怎么跟刚才她叫的几乎一模一样? 木幽子自然也听见了,他凌风而立,微微侧眸。 “欢欢,造影。” 他嗓音恁温柔,就跟平素他哄着沐儿似的。 她却听得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 “啥玩意儿?造影?X光啊?” 她师叔:“?” 她赶紧改口,“我是问——哪个‘欢欢’?沐儿那猫?” 他回眸向她眨眼,却不解释。 因为答案已经雾霭一般袅袅在她眼前展开了—— 眼前月已然不是先时月,她师叔也已经不在她眼前! 她惊诧莫名,垂眸再看自己——她发现她竟然已经变成了她嘴里咬着的那根草! 也多亏是变成了那根草,扎根在瓦垄间的泥土里,要不然她非惊得从房顶下掉下去不可! 有人伸手——啊不,是旁边有根草弯过茎来,勾了勾她的茎。 她回头,蓦然醒觉,这根是她师叔! . 崔虔刚迈过旁门的门槛,迎面便站着位先生。 大半夜的门口横着个人已经够吓人了,崔虔再一看那先生的面相,就更惊得险些脚下一滑从门阶上摔下来! 那先生却一脸的严肃,“脑斧,你怎来得这样迟?” “是不是碎懒觉啦?太阳晒P股了吧?” 崔虔脚底下又一个趔趄。 “先生?您呼学生什么?” 眼前这位不是别个,恰是崔虔当年开蒙时候的先生崔志。 崔家七百年的门阀,子弟自然不屑在外求学,于是建了家学,请崔氏族中有才华的来当先生。 fantuankanshu.com 故此这位先生也姓崔。 崔志一脸严肃地凝着崔虔,“脑斧,你这乖乖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啊?那可不行哟,第一要记住自己的名字哟~” 崔虔揉揉眼睛,又揉揉耳朵。 眼前人应当就是先生没错,可是崔先生他这说的是什么呀? 看崔虔一脸的迷惑,崔志一瞪眼,“脑斧你连你名字都不记得了,想必昨日背好的诗也都忘了吧!” “来,给为师背个‘白日依山尽’~” 饶是崔虔,这一刻也还是马上就要发疯。 “先生谓何?” 不过崔志先疯了,竟冲着他拍掌笑得跺起脚来,“哈哈哈,就知道你背不出来。我都会背!” 隔着两进院子的房顶上,“叶青草”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知道这“先生”是谁了! 她的茎颤抖起来。 影境边界如炊烟般颤抖起来,幻境即将崩塌。 那边厢,崔志马上反应,“脑斧不乖!回去背诗,快!” “否则,我定告知你阿娘,让你阿娘不给你加鸡腿!” 崔志说着还走上前来,亲自伸手推崔虔,“回去,快,回去!” 崔虔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也不敢对先生还手,就愣给推出了旁门去! . 稍后。 叶青鸾拎着崔志的脖领子进了自己在崔家的那屋子。 将他掼在床帐里,便掐腰道,“来来来,你把‘白日依山尽’下一句背出来给我听听。” 崔志一咧嘴,“黄河远上白云间……” 叶青鸾叹口气,“又背串了!你自己说,该把你怎么办来着?” 崔志趴在枕头上,委委屈屈道,“……把我扔衡水去,让我天天早操也背诗,吃饭也背诗,时时刻刻都背诗。” 叶青鸾:“嗯,对喽。知道为啥?这诗人写这诗的时候,就在衡水县当官呢!” “阿娘不要呀……”崔志扑进叶青鸾怀里扭股糖般撒起娇来,“阿娘会想沐儿的!” 木幽子腿脚不灵便,这便抱着欢欢,慢了一步走进来。 这才让叶青鸾眼前的“影境”多延续了一会子。 欢欢进来,这一切便散了。窝在叶青鸾怀里的,是小小一团的娃娃。 ——不是他们之前真的变化了,实则“影境”不过是幻境,是被圈入幻境的人眼前如多了一支万花筒,将本来的他们看成了幻影。 说到底,也算“障眼法”的一种。 叶青鸾眯眼凝视欢欢。 “……它,怎么会造影?” 木幽子轻抚那猫儿额头,让它舒服地打呼噜,“它有三尾。” 她张了张嘴:“所以多出来的尾巴,呃,是催眠用的?” 木幽子轻笑,“它造影,一尾就够了。另外两尾,想必另有妙用。” “只是它只肯让沐儿知晓,我倒不知了。” 她困惑地摇头,“可是师父说过,造影须得极高的修行。它是灵物,它会不稀奇;可是方才那影境,分明是按着这小崽子的心思造出来的呀!” 还“脑斧”……分明是那小崽子不认得人家崔虔那个“虔”字,以为是“虎”! “因为他有欢欢。”木幽子淘气微笑,“他已收服欢欢的心。故此欢欢甘心情愿依着他的心思去造影。” 还真收服了?看来那小东西当日的“七擒七纵”不只是过家家。 她瞠目问,“也就是说,他虽然才两岁,虽然啥都没修习过,可是他却已经能任意造影了?” 木幽子微微歪头,“或者可以说,欢欢这样的灵兽,已然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傀,受他心弦控驭。他是欢欢的傀主,自然可以任意造影。” 作为亲娘,叶青鸾这一刻却还来不及高兴,反倒先心底发麻。 ——沐儿这是随谁?!这是基因遗传的力量吧? 那岂不是说,那个畜生强大到恐怖! . 叶青鸾意兴阑珊,拂开了沐儿的手。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跟着来折腾什么?” 她又清冷瞥木幽子一眼,“带他回去吧。我还得在崔府等到天亮才能走。” 木幽子深深凝视她,“孩子他……只是想来帮你。” 她背过身去,“我用不着。” “再说,还有崔虔呢。他是大理司直,大理寺自然有的是能人。” 她说完就自己先躺下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们。 .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终于恢复了安静。 其实他们来,本来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也只不过是,她的心不静。 翻身坐起,才发现窗外已经泛白。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而且,还睡了不短的时辰? 她微微愣怔,然后才看见枕边多了一张字条。 她拈起来看,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写着五个字:“城东清凉观。” 039 一对凉凉 叶青鸾收拾停当,出了崔府的门儿,却没走。 只是拎着包袱,到大门对面买了个胡饼,然后往墙根儿底下一蹲,大嚼。 不多时就看见崔虔带着崔旰走了出来。 崔旰先去备马,崔虔则站在门阶上远望。 不知怎的,叶青鸾觉着他仿佛有那么一丝惆怅。 叶青鸾赶紧将嘴里一口胡饼使劲嚼巴嚼巴咽了,然后举手冲崔虔打招呼,“崔司直,吃了没?” 她就两只手,一只手上还拎着包袱,所以她打招呼的这只手就只能是拿着胡饼的那一只。 所以从崔虔的视角看过来,她是冲他高高举起了胡饼。 这一刻崔虔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可是叶青鸾却留意到了:他好像在乍一听见她喊声的时候,脸上滑过一缕光芒去。 可惜,随即就变成错愕,还有那么一丝——嫌弃了。 . 崔虔眯着眼看着她扭着肥腰、举着胡饼,一溜小跑过来。 啧,一点淑女样都没有啊! 就算已经四十有一,就算已是半老徐娘,可是就不能稍微那么注意一点自己的仪态么? 就更别说——等她跑到他眼前,他才看清她嘴边挂着的一粒一粒的胡麻(芝麻)了! 可是他这些话却都不合适说出口。 他便蹙眉,“……便是吃饼,又为何要蹲在那边吃?” 一个女人家,蹲路边大撕大嚼…… 叶青鸾却一点都没好意思,甚至还有点小小自豪地冲他笑,“崔司直难道没听说过‘王长文成都蹲踞啮胡饼’咩?晋代贤人都如此,我当然要见贤思齐呀!” 思路客 这位王先生可是写过《通玄经》、《卦象》的,还会用卜筮,算起来也算玄门前辈啦! “况且这胡饼啊,又干又香,吃的时候得格外使劲儿。所以就蹲在那扯着吃最好吃啦!” 崔虔只能瞠目。 她却又冲他眨眨眼,神秘兮兮道,“我知道,三郎家七百年的望族,风雅俊秀,当然不屑于我这般。可是,谁说士族子弟就不这样啦?三郎难道不知,就连王羲之都袒腹东床啮胡饼……” 王羲之那也是琅玡王氏呢,那不也是著名士族? 他急忙截住,“别告诉我,你也想试!” 她大笑,“算了算了,我反正也当不成那‘东床快婿’。” 王羲之袒腹东床啮胡饼,正好就是“东床快婿”那典故。 崔虔从牙缝里哼道,“还记着你自己是个女人家就好……” 叶青鸾才不客气,马上驳道:“三郎自然没忘身为大丈夫哦!” 谁家大丈夫还这么小肚鸡肠…… 崔虔不由得呛住。急忙举拳堵住嘴,将咳嗽生生咽回去。 崔旰牵马回来,看见二人神态,不由得也有点惊讶。 崔虔却淡淡道,“我今日想坐车。” 崔旰:“啊?” 方才三郎吩咐了骑马呀,怎么这么快又要改成坐车了。 再说,三郎年轻,品级也只是五品,还是骑马上朝班更合适些。 不过他看了叶青鸾一眼,旋即就也明白了。 “是,我这就去换过!” . 叶青鸾却对这事儿没感冒。崔虔骑马还是坐车,有神马分别么? ——总之马和车,都贼贵,都是她这样一个一文钱摔八瓣儿的贫苦妇道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呀。 崔虔这才又歪头看她,“不是说急着回家去么?却停留在府门口,这是,等我?” 叶青鸾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胡饼,坚定点头,“唔!” 他长眉舒展开,“有事?” 叶青鸾使劲咽下胡饼,“就是跟三郎确定一下:潆阳郡主,是出家在清凉观吧?” 崔虔便眯起眼来,“你是为她才来等我?” 叶青鸾大义凛然:“啊!” 崔虔登时兴味索然,一扭身就下了门阶去。 叶青鸾冲他背影翻白眼儿。 不然她为什么来的?难道来考他背诗啊? 那还真是累死他都背不出“白日依山尽”,别看他小时候也有“神童”之名——因为这时候,王之涣还没写出来这首诗呢~ 她只好跟在他后头,“你看,东凉王有个‘凉’,清凉观也有个‘凉’……凉凉凑一对,不是巧合,有其必然,是不是?” “清凉观是不是就是东凉王府供奉的?所以潆阳郡主出家也去了那,对不对?” . 崔虔霍地停下,扭头瞪她一眼,“对!” “前辈你这不是推得挺明白的么,何必还来问晚辈?” 叶青鸾眨眨眼,“她是非你不嫁、为你出家的……我不来问三郎你,问谁啊?” “再说,崔三郎有什么问不得的么?” 他干嘛呀他,这阴阳怪气儿的。“前辈”、“晚辈”的都蹦出来了。 他难道是心虚?莫非他真跟潆阳郡主之间有过什么情愫的,怕五娘知晓? 不过一这样想,她反倒高兴了! ——他怕五娘吃醋,那他就还是在乎五娘的哇! 好事儿,好事儿! 她就又快撵两步,“既然我猜对了,那我就不打扰三郎你‘上班’了哈。我先走一步,拜别三郎!” 她说完了转身就走,都走了好几步了,幸好崔旰回来了,小跑上来,“喜娘子留步。三郎今日正好坐车,喜娘子去哪里,不如送喜娘子一程吧?” 叶青鸾回眸瞥了崔虔一眼。 人家才是主子,人家也没邀请她呀…… 她便摆摆手,“不用了。咱们不顺路,我自己走就行了。” . 她一边咬着胡饼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盘算到清凉寺的事儿。 结果她便好半天才发现崔虔的马车竟然就跟她并排走着。 看她终于回神转头,崔旰才长出口气,“……喜娘子!哎哟您看,巧了这不,咱们还真是正好顺路。” 崔旰说着赶紧跳下车来,直接把车凳就递到她脚底下了。 “喜娘子请上车一起走吧!” 叶青鸾转脑袋四望。 “不对吧?三郎上班,皇城在北边;我是往东边去,咱们不应该走到一个方向上来呀!” 崔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车帘终于挑起,崔虔面无表情:“……权当谢你救命之恩。” 叶青鸾这才乐了,上车。 他这么说还行。 她坐下,此时方觉这崔家的大马车,车厢也还是挺局促的。 她有点不得劲儿,咳嗽了声道:“……不过话说回来,我那救命之恩,就抵了这么一趟车费,咳咳,我还挺赔的。” 她心说:你要是把晃点了我的那袋子钱给我还差不多,比坐这趟车实惠多了。 崔虔轻哼一声,“那喜娘子还想让我怎么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040 清凉堪老 对崔虔这个说法,叶青鸾虽说冷不丁一听有些惊讶,不过随即就完全不当回事了。 他当然又是故意怼她,跟上回晃钱囊听声是一个道理,她若是当真那就是她输了。 她便大笑摆手,“可千万别介!崔司直这难养,我可养不起!” 她现在养一个师叔、一个崽崽,已经拼老命了。崔虔这身骄肉贵,外加脾气娇毛的,还是他家自己养着吧。 “崔司直只需这辈子好好对五娘,就算对我的报答了,呵呵……” 崔虔浅浅翻了翻眼睛,便也转开头去看窗外。 他当然也不是当真的,刚才纯属口误。 实则他不过是想着,他被她摸腿又摸腰。她下回指不定还想摸他哪儿,所以这不就是相当于“以身相报”了嘛。 他可没旁的意思,真的。 幸亏她也没误会,倒让他也放了心。 . 马车先往东去,崔虔将叶青鸾送到清凉山下。 马车停稳,她却有些愣神儿。 崔虔伸手在她眼前摇晃,“……睁着眼睛也能睡着么?” 她忙回神,呲牙一笑,“原本是可以的!” 她有这个本事,只是方才她真没睡着,只是想事儿呢。 他眯眼看她,“担心?那便叫崔旰陪你去。” 她便赶紧笑着摆手,“不用!潆阳郡主认得你,崔旰又是你的长随,怕是她也能认出来,那倒暴露咱们的行迹了。” 崔虔忽然眯眼望着她,“……你或者也该洗洗脸。” 叶青鸾登时柳眉倒竖,“我今早上洗脸了!” 他没跟她辩,只是默默递过来一条帕子。 她:“?” 啧,还挺香。 而且是香而不腻的那种清香,适合男子用的;且香气纯正,一闻就知道那香料不便宜。 看在这香味上,她放柔了声音,“不骗你,我真洗过脸了。” 崔虔却叹息一声别开头去,“……嘴。” 她这才意识到,赶紧抹一把嘴边,果然触手嶙嶙峋峋的都是胡麻。 她不好意思了,嘿嘿地笑,“没想到这店家这般大方,竟多加了这些胡麻。胡麻很贵的,我竟都给浪费了,罪过罪过。” 笔趣阁 要是不当着他的面儿,她就给一粒一粒摘下来放嘴里了。 趁她擦嘴,他才幽幽转眸回来望住她。 “或者……你也该卸掉这面妆再上山。” . “啊?”叶青鸾心下微微一跳。 她连胡麻都顾不得擦了,忙看他一眼。 他发现什么了不成? 他却早已经转开头去,“当日五娘进门之日,是你陪着来的。那天家中宾客多,想必见过你的也不少。若你这样就上山去,兴许也有人能认得出你来。”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她放心一笑,“认出来就认出来呗!反正我今天是坐崔司直你的车来的,我若是在这儿失踪,崔司直你正好有证据直接带人上山搜查!” “再说我总归还要开铺子呢,难不成为了怕被认出来,我还关铺子回家自己吃自己?” 崔虔用指尖撑着眼角看她。 “那你方才……究竟是在想什么?” 叶青鸾挑眉纳闷儿第看他。 怎么这么好奇宝宝呢? 看他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她便只好叹口气,“我想的那事儿真没那么重要——我就是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崔虔长眉高高挑起。 “什么诗?” 她抬手随便指了指窗外,“这不是清凉山嘛,然后我就想起那句‘清凉堪老镜中鸾’。” 也就是巧合,这诗句里将“清凉”二字与她名字的“鸾”嵌在一句里了。 意境还莫名地有点叫人感伤。她就直觉地挺不喜欢这个地方的。 崔虔却又有点懵。 他最近怎么总遇到他没听过的诗?难不成他是因前些日子的中毒,记忆退步了么? . 叶青鸾挥别崔虔,自己上山。 她没贸然进清凉观,只在门外观察。 她没想到山虽清幽,清凉观的香火却挺旺。香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清凉观门口竟然都俨然形成了一条小小的商业街,卖什么的都有。 她便也乐得在各个摊子逛,借此掩护。 观察了好一阵,她发现进出的香客多是女子;再看街上卖的物件儿,也差不多全都是女子所用的物品。 她正琢磨,忽见清凉观中门大开,一队女冠送出一位碧袍配鱼袋的官员来。 从这服色看,应该是个七品以下的小官儿。 一看这一队都是女冠,叶青鸾心下豁然开朗——对啊,潆阳郡主既然是来这儿出家,那这清凉观便必定是个坤道观,至少也是住持是位坤道的。 堂堂郡主,才不至于跟一帮男道士住在一起吧! “还请李署丞放心,小道一定照应好……” 亲自恭送官员的果然是位坤道,差不多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却是极好。 不过叶青鸾倒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住持,因那称呼,叫她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 许是对道观三清的尊崇,所以那官员即便是已经出了山门,却也一没骑马,二没坐轿,依旧自己走着往山下去。 叶青鸾赶忙小碎步在后头跟上。 待得走到山腰处,前后都别无香客了,叶青鸾才放嗓子喊,“敢问前方所行,可是李员外?” 那官员身边跟着几个衙役登时都警戒起来,防备地看着她。 倒是那官员按住他们的手,“哎,别,别。不过是位娘子。” 他说着便笑眯眯走过来,“不知娘子所寻为谁?” 叶青鸾也不绕弯子了,行个礼便直接问,“……李钩。” 那官员大笑,“正是本丞!不知娘子是……?” 叶青鸾大喜,赶忙又行了礼,“可见着李员外了!” . 山间凉亭,两人对坐,李钩听完叶青鸾的自我介绍,不由得又是大笑。 “……喜娘子不是外人,不过却千万别再唤我‘李员外’啦!老朽早不是五品员外郎,如今不过只是个从九品的署丞罢了。” 叶青鸾心下有了数儿:原来这李钩果然是被贬过官。 而且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一下子贬到了从九品的署丞……啧,也不知道这位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会不会是因为他那些来路五花八门的妻妾,以及他的“监守自盗”? 想到这儿,一个画面有些不合时宜地跳进了她的脑海。 刚刚,那位女住持亲自送他出门…… 而李五娘的生母,就是位女冠啊! 叶青鸾的八卦之魂按捺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 041 香气袭人 ——那位住持“妙清真人”,会不会是李钩的老相好? ——哎哟,干脆直说,那住持会不会是五娘的亲妈呀?! 如果清凉观的住持是五娘的亲妈,而清凉观又是东凉王府供奉的,如今潆阳郡主又到这儿来出家…… 哎呀她的天啊,那可精彩了! . 叶青鸾自己坐在那疯狂脑补,激动得眉飞色舞的。 她原本脸上的妆容就热闹非凡,再加上这一刻的眉飞色舞……饶是经多见广的李钩都看傻了。 于是等叶青鸾回神,正好对上李钩目瞪口呆的脸。 她忙向李钩眼前摇摇手,“李公?” 李钩“啊”了一声,便也笑起来,“连着几个晚上赶路,昨晚才回到长安,着实是有点累了。让喜娘子你见笑。” 叶青鸾登时又来了精神,“李公果然是才回长安啊!” 李钩也明白叶青鸾所指,赧然拱手,“我是个不称职的阿爷,连五娘的婚事都没赶上,叫五娘受委屈了。” 叶青鸾垂首,指尖绕过佩环穗子,“可是李公却在五娘进门五日之内便给五娘补送了嫁妆……足见,李公本是有心之人。” . 嫁妆这事儿是叶青鸾也没料到的。 原本以为李钩是个没心的爹,叫五娘从小受了那么多委屈不说,竟然连婚事都随便交给他们家那母夜叉随便就给定了,婚礼的时候他都没亲自露面儿。 她心疼五娘,原本打算等见着李钩,怎么着都要替五娘损他一顿。 没成想不过几日,便有马车拉了两大箱嫁妆送上崔府门去。 箱子里究竟有什么,她自然不便跟着翻看,可是就从那日起,五娘手腕上开始多了金银器,便如上次五娘要送给她的那枚银钏。 由此可见,李钩补送的嫁妆,所费应是不菲。 既然是不菲的嫁妆,哪里是说送就能立时攒齐的?况且李钩如今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儿,俸禄微薄;家里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养呢。 xiaoshuting.org 故此叶青鸾早就怀疑,他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对五娘不闻不问,他其实许久以前就开始为五娘的未来谋划了。 这么想的话,就忽然觉得眼前这老头儿还挺可爱的。 . 叫叶青鸾这一夸,李钩红了脸,“哪里哪里……这不过是一个当父亲的,应该做的。” 叶青鸾浅浅瞟李钩一眼,“听五娘说,李公未能出席婚礼,也是因为公干在身,出京办差去了。” 李钩咳嗽一声,“可不是嘛。就算我这个芝麻绿豆的官儿,肩上的担子却一点都不少。” 叶青鸾两眼的好奇,“不知李公这趟办的是什么差?竟这样紧急,连五娘的婚礼都回不来~” 李钩叹口气,“是朝廷要找个人。又找得甚急,我这才实在是回不来。” 叶青鸾听完都乐了,“通缉犯么?奴家还以为捕盗捉贼,都是崔司直他们大理寺的事儿呢,原来鸿胪寺也管呀。” 李钩又咳嗽两声,“不是人犯……倒叫喜娘子误会了。” 叶青鸾心下虽然揣满了好奇,可是毕竟初次见面,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再打听了,这便也起身告辞。 不急,今儿既见了面,以后便还有的是机会打听。 . 回到西市,已经过了午时。 她一拐进自己铺子那条街,就不由得凝眉。 又是一大帮子妍丽娇娃从她师叔那粮店里走出来,个个面颊飞红的,显是这一趟粮店逛得甚是开心。 她开始就当没看见,先开门进了自己的喜铺。 坐下歇了会儿,她才还是又拧身起来,兜进她师叔粮店转了一圈儿。 她进了铺子先使劲吸鼻子,“唷,怎么这样香啊?我闻闻——这不是绿绮娘子最爱用的蜜香么?” 她抓了把花生,边靠在柜台上吃,边瞟着她师叔,“绿绮娘子来过啦?她必定是来寻我说话儿,见我不在铺子里,故此才到你这边来打听我去向了,是不是?” “她可给我留了口信?” 木幽子从账本里抬头,静静看了她一眼。 她便还好心解释:“就是上回那位‘香风袭人’的大娘子啊,这是你说的呀,你给忘啦?” “就还说要给你介绍几位小娘子的那个……想起来没?” 木幽子依旧面无表情,“忘了。” 她便扔了花生,两手掐腰,“扯淡!我都闻见了,你骗不了我!” . 声震屋瓦。 F4各自手里整理的粮豆全都撒了一地,红豆绿豆黄豆黑豆掺和在一起,混成半副八宝粥了都…… 四个面面相觑,都赶紧趴地下一粒一粒去捡。 木幽子无声抬眸,定定凝视她。“我怎会骗你?她的确未曾来过。唯有她魁元阁中的几位小娘子来过。” 他等她再看向她,这才又缓缓问,“……就为了这个不高兴?” 她急忙别开眼神,“谁呀,谁不高兴了?” “我就是觉着这味儿不合适。谁进来买米买粮,结果一进来就打鼻的香味儿……人家还不得以为走错了铺子?” F4一听,都没用郎主吩咐,四人抡起大蒲葵扇,各据屋子四角,一起卖力往外扇味儿。 那劲头使的,不亚于屋子里安了个大马力的鼓风机,眼看屋子里马上都要形成龙卷风了。 她无奈地赶紧叫停,“住!我头发都要飞升了!” 她话音还未落,鬓边便多了一只手。 那人指尖轻柔拂过她吹乱的发丝,以她鬓边叉梳固定好。 手这个快,让她连火都没来得及发完。 她扭头瞪他,“让你弄了么?” 他无奈轻笑,“那我给你重新拨乱?” 她抬手自己又摸了一回,竟没找出毛病来,便又瞪他一眼,“……让外头人看见你在我头发上随便弄来弄去,又成何体统?” 他眸子里浅浅漾起淘气来,“谁看见了,将他们眼珠挖出来,可好?” 她恶寒地打了个哆嗦,“快闭嘴!” 他又轻轻叹息一声,垂首在她耳边说,“我若敢多看她们一眼,你便将我眼珠子挖出来……” “我心甘情愿。” . 她心底一酥,急忙向旁边跳开。 “都叫你闭嘴了,还瞎说!”她摩挲着手臂,将鸡皮疙瘩都摁回去。 “我要你那眼珠子作甚?你那又不是珍珠!” 他竟还厚着脸皮跟她淘气,“鱼目尚可混珠。我的怎就比不上死鱼眼了?” 要不是大庭广众,她就伸脚踹他了。 “还说?!” 他偏首含笑,“我的眼珠子从来都只落在你身上……若你都不肯要,那我还要它们何用?” 042 皇室谱牒 她咬住嘴唇,“那,能当泡儿踩么?” 这是她原来那个世界里的一句话。她爷爷爱养金鱼儿,就有那种水泡眼儿的,她打小就惦记,总跟她爷爷后头问,“……我什么时候能把它那眼珠儿抠下来,扔地下当泡儿踩呀?” 他微怔,将她的话消化一下,随即毫不犹豫点头,“自然!我跟你一起听响儿!” 她知道她又完蛋了。 又被她师叔给破功了。 得了,绷不下去了。 她尽量转开头去,快速将笑意释放掉。 然后转回头去,一本正经说,“我就是想警告你呀:都快娶亲的人了,着实不宜在这个时候与魁元阁的小娘子们过从甚密!” “也怪我,这些日子实在是忙,要不我早就该给你说亲去了……” “你自己想想看,若是外人都传说你这儿见天跟魁元阁的小娘子起腻的话,那我还怎么给你说亲去?好端端耽误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是?” 他却满面的云淡风轻,“那不说了就是。” 她眨巴眨巴眼,“不说什么了?” 他:“……亲。” 她登时急了,“那怎么行!” 她答应过师父的,一定会照顾好他。那她就得亲自看着他成亲、生子,这一辈子幸福美满呀! 他嘴角抿紧,“怎么不行?” 叶青鸾看着他,嗓子眼儿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时间心中纵然有万语千言,却都说不出来。 她便叹口气,“行行行,先不说这个了。你看铺子吧,我出去一趟。” 他抬眸,“刚回来,就又要出去?” 她点头,“我去找康康。这一晃也有好些天没见着了。” 她说着话就往外走,最后一个字落地,她的人也跟着已经在门槛外了。 只留给他一片越走越远的背影。 这回就换成他万语千言都堵在嗓子眼儿里了。 . 萨宝府门外。 叶青鸾伸脖往里瞄。 别看她在西市开铺子也有两年了,可因为人家萨宝府毕竟是朝廷开立的胡人自治的衙门,故此她也不敢随便往里去。 笔趣阁 “喜娘子!”有人亲亲热热唤她。 她回头一看,哟,认得! 这不是上回那位当着她的面儿,好悬没直接吐了的蒲昌海嘛! 她便笑了,“你也来找康祆正呀?” 蒲昌海却当场就给她跪下了。要不是她及时拽住,他就要给她磕头了! “哎,不用这么大的礼!我们大唐就算是礼仪之邦,也不兴一见面就磕头的……” 蒲昌海抬头,一脸的憨厚加真诚,“……这不是见面礼,是我谢喜娘子的。” 他也不欠她什么呀。 叶青鸾想了想,“你……想让我给你说亲?” 这么大礼参拜的,看样子是特别着急找个媳妇? “非也!”蒲昌海红了脸,“虽然我也想拜托喜娘子说亲,可我此时并非是为娶亲之事!” “那你是……?”她也猜不着了。 蒲昌海趁着她愣神儿,还是一猛劲儿挣脱她的手,端端正正给她磕了个头! “……祆正郎君收了我在身边服侍。我心里明白,祆正郎君必定是因了喜娘子的情面!” “嗄?”叶青鸾也觉惊喜,“真的啊?那真是好事一桩!” 蒲昌海已是要落下泪来,“娘子不知,我这一路从粟特漂泊而来,食不果腹,无有根基。幸得祆正郎君收了我,我便终可在长安扎下根来。” “祆正郎君和喜娘子,就是我在大唐的再世父母!” 他说着又要磕下头去,“喜娘子,您就收下我这个义子吧!” 西来的胡人多数都颇为耿直可爱。蒲昌海一脸的真诚,毫无敷衍。 可叶青鸾还是咳嗽了。 她滴那个神呀,她毕竟实际才二十一岁,她哪里敢收个已经满脸大胡子了的儿砸? 这时她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帮她解了围,“你是说,你也要从此改口唤我‘阿爷’了么?” 叶青鸾赶紧回眸。 康昆仑蓝眼含笑,转到他们面前来,冲她淘气眨眨眼。 就算西域人面相看着约略成熟些,可康昆仑却也是极为年轻的一张脸,而蒲昌海却一脸的大胡子。 两位往一起一站,分明蒲昌海才是爹。 叶青鸾着实忍不住,捂脸笑。 蒲昌海也满脸通红,“奴怎敢唤郎君为父?奴只敢认喜娘子为母……” 叶青鸾扶额。哦,蒲昌海是说她老呗! 康昆仑便也糗他,“方才是你说,我们二人是你再世父母。焉有只认母不认父的?” 蒲昌海脸憋得更红,嗫嚅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叶青鸾心软,笑着推了康昆仑一把,“蒲蒲都说了,你是看我情面才收的他。那你现在却在我面前挤兑他,敢情这又是不将我的面子当回事喽?” 康昆仑便也大笑,“不敢!我错了……” 叶青鸾便冲蒲昌海眨眨眼,“还不快回去歇着?我正好找他有事儿,你乐得自在一会儿去!” · 蒲昌海如蒙大赦,赶紧颠颠儿地跑了。 叶青鸾和康昆仑两个都望着他背影微笑。 叶青鸾忍不住嘀咕,“上回就急,结果摔了个狗啃屎;这回可别再摔了。” 康昆仑蓝眸轻闪,“放心,这回不会了。” 叶青鸾收回目光来,“康康,我跟你打听一下:崇玄署和你们萨宝府都是鸿胪寺辖下吧?” 康昆仑点头,“没错。萨宝府现在’典客署‘治下。” 叶青鸾点头,“那你给我讲讲他们崇玄署都是管什么的呗?” 康昆仑不由得挑眉。 她赶忙解释,“五娘她阿爷不就是崇玄署的署丞嘛。看起来好像挺忙的,我就好奇。” 康昆仑便点点头,“说起来,我们萨宝府虽说如今在典客署治下,但是与崇玄署却也有颇多瓜葛。” “因我萨宝府本为主持神祠祭祀所设,而天下僧、道皆归崇玄署管辖。” 叶青鸾:“这个我知道。那他们那,除了管理天下僧道之外,还管旁的不?” 康昆仑蓝眸微眯。 “管。他们如今最要紧的差事,便是管理皇家谱牒。” “哎?” 这个有点大出叶青鸾意料,“皇室谱牒这么要紧的差事,朝廷怎么放给一个管僧道的衙门去管?” 在她的记忆里,各个朝代不是都有个什么类似宗人府的去专门管理么? 043 石榴裙下 康昆仑歪头侧身,一脸顽皮地觑着她。 “……你,是大唐子民么?” 叶青鸾掐腰,“你个西域人,如今都膨胀到来反问我啦?” 康昆仑促狭眯起蓝眸,“那你怎想不通这内里的关窍?” “嗄?” 他这话也真给了她提醒,她赶紧在脑海中搜刮一番。 不多时,她便也拍掌大笑了。 “我当然知道啦,我就是故意问你嘛,考考我们康康现在是不是十足十的大唐人啦~” . ——大唐皇家姓李,因原本的家族地位不高,就算当了天子不是还被崔虔他们家这样的门第看不起嘛,故此大唐皇家干脆说自己是老子(李耳)的后裔。 从大唐建立,历代皇帝就都对老子不断尊封:唐高祖李渊曾封老子为始祖,并在老子故里大兴土木建造宫阙殿宇;后来当今圣上李治又亲幸老君庙,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并创建祠堂。 既然崇玄署就是管理天下僧道的,那地位自然跟着抬起来了。朝廷就也不用额外再设一个宗人府之类的来管理皇家的谱牒,直接都交给崇玄署去就是了。 如今崇玄署就属于“天上掉馅儿饼”了,原本鸿胪寺下辖的一个边缘小机构,到了大唐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唐事实上的宗人府。 那崇玄署的官员,即便是品级原本不高,却可能因为有机会管理皇家的家务事,而使自身地位实际上得到了提高。 叶青鸾想明白了,也是忍不住微笑。是她粗心,她本来已经看见李钩身上的不对劲儿了,可是她却没能及时往深了去多想想。 ——李钩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儿,可是他腰带上却挂着鱼袋! 按说他这个品级是没资格挂鱼袋的,可是他既然敢大庭广众挂出来,那就证明必定是朝廷格外恩赏的。 可是就凭李钩,又能立下什么样的功劳而赢得这样的恩赏呢? 倘若他当真有功,那朝廷也该先晋升他品级才是——而他老人家却是活活从五品员外郎都给撸到从九品的署丞了呀,足见他就压根儿没立过什么功。 那这鱼袋,便唯有一个可能——只是因为他因管理皇室的家务事,成为了天子的家臣,所以才得了这个格外的待遇。 这样看来,看官员不能只看品级,李钩这个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无足轻重。 啧,看来五娘这个阿爷,还真值得她好好儿探究探究。 . 眼前伸过一只手来,将她眼前的李钩影像全都给拂走。 她回神,对上康昆仑啼笑皆非的眼。 “想什么呢?不是考我呢么,怎么自己先发上呆了?” 她忙呲牙笑,“你合格了呗!都会反问我了,足见你这两年长进太多了呀!” 他眼中依旧含笑,却淡淡转开头去,掩住淡淡惆怅。 “……身在朝堂,如何敢不用足了功?” 叶青鸾心下一颤,赶忙握住他手臂。 “好康康,难为你了。我都明白。” 他是个西域人,虽然如今当的这个官儿还是管胡人的,可是他终究有品级,是朝廷命官,那便自然免不了要在朝廷行走,还必须要与朝廷上大唐本国的官员结交。 两年前她在牙行刚买下他的时候,他也不过还是个小孩儿;短短两年,他已强迫自己长大。 如今再看他,已是比她自己还要更成熟和冷静。 这世间所有的“早熟”,不过都是被迫长大。 她忍不住轻声问,“……可有后悔入朝为官?” 当年还是她替他做的决定。 因为这小孩儿跟当年的她师叔似的,都是除了念书之外就没别的本事,骨子里还都颇为清高,便注定了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做生意都不会吆喝。 他师叔命好,有她养;可是康康在大唐总得自己寻个安身立命的法子呀。 如果是大唐本国子民呢,既然会念书,那就还可以去考科举。 可他是胡人。就算大唐后来也准许胡人参加科举,可是这条路毕竟漫长难走。故此她便帮他寻了个更近便的法子——凭幻术去争取火神祠祭祀官。 若他今日后悔,那她也难辞其咎。 她用手指轻轻捅了捅他手肘上的窝,“康康,对不起呀。” 康昆仑便笑了,抬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记。 “别胡思乱想。” 他还不放心,特特躬身来寻她的眼睛,“……原本是我心甘情愿,又为何要你说对不起?” 叶青鸾凝着他的眼睛,“真哒?” 他缓缓绽起一弯微笑,“千真万确。” 叶青鸾这才松口气,“若你来日不爱当这个官儿了,那便辞官不做就是!到时候等我的联名铺子都开起来了,匀给你一个就是!” “总归,到时候必定不会叫你饿着!” 她对自己以后的商业版图还是颇有信心的! 而且,到那时……她也已经报完仇了吧? 卸下仇恨,她终可放松下来,带着她崽,过好接下来的大唐小日子……或者也设法混个大唐女首富当当? 他看着她脸上渐渐浮起的柔光,便也长眉舒展,“好啊。” 他顿了顿,歪头问:“到时候,师叔也已成婚了吧?” . 意外。 她有点呛着,赶忙垂首咳嗽。 咳嗽罢了,仰脸便笑,“唉哟,你倒比我个专业的喜娘子还替他着急。康康,怎么着,莫非你也想当个‘喜郎君’,抢我的生意不成?” 他便也笑了,“哪里敢……我自然俯首称臣。” 他作势便要在她面前跪倒。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别介!我说你们西域人呀,怎么都爱见人就下跪的?别闹,快起来。” 他起身之间,指尖极自然地划过她裙裾。 他也没急着起身,便这般姿势,抬头向她微笑,“我是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xiaoshuting.org 叶青鸾只好大笑,借以掩盖她的尴尬和羞赧。 康康说的也有理,她是喜娘子嘛,“职业装”自然是红裙子。故此可不就是“石榴裙”嘛。 “……要是蒲蒲看见了,还不得以为你也是要拜我为母?那我可就成了蒲蒲的祖母了!” 康昆仑无奈苦笑,起身凝视她,“又胡说。” . 他这态度叫她有点陌生哎。 她只能报之以傻笑,“啊哈哈,康康批评我了哎。” 康昆仑面上也有些微微泛红。 他是西域人,皮肤本就更白;再加上他身为祭司,侍奉神袛,心志远比一般人更加坚贞,故此连她都甚少见他脸红。 她便追着他看,“我们康康真的脸红啦?” 康昆仑躲不过,竟索性停下,任凭她看。 虽说约略有些窘迫,他唇角却也愉快地勾起,“……还有,不准叫蒲昌海‘蒲蒲’。” 044 惹我伤心 为啥不准? 她认真想了想,便也“扑哧儿”乐了,“……因为像放P,对不?” 她说她之前喊完“蒲蒲”,也莫名觉着这声音咋有点耳熟呢。 ——原来是像那天小王氏一路走一路拧出来的那动静儿! 康昆仑却不知道小王氏那事儿,纳闷儿地看她自己乐。 “怎么想到那去了?” 她使劲收着笑,“那你是因为什么呀?” 康昆仑轻轻咬了咬嘴唇,虽说略作犹豫,不过还是直说了,“……因为,你叫我‘康康’。” 叶青鸾愣:“那怎么了?你们俩也没重名啊。” 康昆仑无奈,终是按捺不住,伸手攥住她手肘,将她“拎”向他,四眸近对。 “我希望能被你这样唤名的,整个天下,唯有我一个。” . 康昆仑说完这个要求,他自己心下都有些紧张的。 可是他也没想到,她只是小小愣怔一下,随即便爽快地答应了! “好!” “那我以后,就管他叫小海吧?” 她说着还冲他亲近地眨眨眼,“就因为他已经是你的侍从了,所以我才觉着也应该给他取个昵称。” “要不是因为你的话,我跟他也不过只是就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罢了~” 她这么说,他爱听。 他蓝眸闪耀,嘴角终于愉快地向上勾起。 “好。” . 晚上叶青鸾回到莲落山,大老远就看见沐儿高高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蒜泥、三八、F4,再加上那个欢欢,七个在地上坐一圈儿,跟北斗七星似的围绕在沐儿眼前。 沐儿像个迷你版说书先生似的,正在那说得高兴,手舞足蹈的。 她不动声色走过去,正好听见沐儿拍手大笑说,“……啊哈哈哈,我阿娘嗦‘让我噗噗’!” 她一拧眉头,上去就伸手拎住了沐儿的小胳膊。 “你今天又偷偷跟着我了,是不是?” . 见被大娘子抓个正着,蒜泥、三八和F4虽说想救自家小郎,可是终究不敢上前,只能都举着两手,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模样。 倒是人家欢欢野性难驯,“喵——”一声长嘶,窜上来就要挠她! 还是沐儿抢先伸手,半空中就准确地一把又拎住了它脖子,然后单手搂在怀里哄,“欢欢乖~四我阿娘,不怕不怕。” 叶青鸾也冲它一瞪眼,“明儿就给你剪指甲!让你凶!” “要是不剪,就给你抹个绿指甲油~”叶青鸾冲它做个鬼脸,“看样子,你应该是个蓝孩子吧?绿的哟……就问你怕不怕!” 欢欢显然没能跟上她的脑回路,一双又凶又萌的猫眼愣愣地望着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沐儿却乐得嘎嘎的,“阿娘我要抹,给我抹!宝宝要绿爪爪!” 叶青鸾无奈翻白眼儿,照着他脑门儿给一巴掌,“个浑蛋孩子,没机会给你装神弄鬼去!” 她想起从前的万圣节,她也曾戴了长长的荧光绿假指甲,关了灯,躲在黑屋子里吓人。 还是蒜泥懂事,赶紧上来将尚不明情况的欢欢给接过去,然后带着“北斗七星”一起退了开去,让他们母子好好儿说话。 耳根子清静下来,叶青鸾才放缓了语气。 “……大人的话,小孩儿也听不懂。你别听见什么就跟着乱学,行不行?” 那会儿她答应了康昆仑,心里的确是想着,康康的昵称来自“让我康康”,可是如果将蒲昌海那昵称也用这个格式来说,就变成“让我蒲蒲”了。 就跟“让我放个臭”一个意思了。 的确不合适哈,所以她就答应了康昆仑,让这世上只有一个“让我康康”。 可是她这话还是不小心说出口了么?怎么又叫她崽给听去了? 沐儿笑得天真烂漫,“阿娘,‘蒲蒲’的意思,是不是扑街呀?” 叶青鸾一脑门的黑线。 得,这个词儿他也听去了! 沐儿拍着小巴掌乐,“蒲蒲扑街!” 嗯? 叶青鸾忽然后脑勺一凉,赶忙伸手将沐儿的脸蛋扳过来,“你知道他摔大街上过?” 沐儿乐得头顶上那小辫儿都颤悠了,伸手比划,“阿耶‘嗖’,蛛蛛侠!” “啥?!”叶青鸾脑门儿要炸! 虽然她崽的话挺跳跃的,可她是亲阿娘,她哪里有听不懂的? ——总结起来就是,那日蒲昌海之所以当街摔了个狗啃屎,不是人家刚来大唐,水土不服,实际上是她师叔放了根傀线,凌空绊住了蒲昌海的脚脖子! 她眯眼瞄她崽,“……不是你弄的?” 其实她原本以为,如果不是蒲昌海自己摔的,那就有可能是沐儿弄的——沐儿自己虽然不会,可是沐儿身边有蒜泥和三八两个帮凶啊! biquge.name 沐儿摇头晃脑,“宝宝想!可阿耶抢走了!” . 好容易又熬到沐儿睡着了,叶青鸾才找她师叔算账。 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儿斗嘴吧。 也怪这山上太静,才造成她崽那个耳聪目明劲儿的。 “喂,大唐蛛蛛侠!”她进了他房门就叫。 他正在油灯下看书,本来端庄如玉的脸上,写满了专注认真。 结果被她这一叫,便一秒破功。 他长眉微颤,“我以为‘蟢蛛’更像你的称呼。” 因古人因为蛛网形如八卦,若有喜兆,故此蛛也称“蟢子”。 她往他对面一坐,“少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也没紧张,竟当着她的面,还慵懒地小小伸了个懒腰。 然后,手肘撑住桌面,头歪在掌心上。 油灯就在他手边,灯火映入他黑瞳,一并灼灼向她投过来。 “……于是,康祆正收了他当侍从,对么?” . 他的话叫叶青鸾大出意外,不觉有点结舌,“什……怎么就把这两件事串连到一块儿去了?” “让人家蒲昌海摔倒是你的事儿,康康收了蒲昌海当侍从是另外一件事好不!” 她往上拽了拽裙腰,“叫你说得,倒成了人家跟你斗气儿似的。” 再说,她师叔是用了傀术,康昆仑怎么看得见?所以人家康昆仑自然不知道蒲昌海摔倒是她师叔捣的鬼啊! 他也不急,反倒微笑着反问,“……不是么?那康祆正又是为何?” 她瞪眼,“当然不是了!蒲昌海自己都说了,是康康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收的他。” 她耿了耿脖子,“是因为我善良!” 他含笑垂眸,“……噢。” 她双颊登时滚烫,“你噢什么噢啊你?难道我不善良?” 他清浅抬眸,眸光肆意在她面上流连。 “嗯,你不善良。” 她登时就拍案而起,“木幽子,你这么说我,你有良心吗?” 这世上谁能说她不善良,就他不行啊! 是她救了他哎,也几乎是她把他养大哎! “那你说,我哪儿不善良了?”她毫不客气指着他鼻子问。 . 忽有风来,灯火轻颤。 他叹息一声,目光幽怨。 “——那你为何,总惹我伤心?” 045 你等着的 她:“?” ——她师叔在跟她,撒娇?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的严肃,“不带仗着辈分高就胡说八道的啊,你这年岁还没资格倚老卖老。” “再说我什么时候惹你伤心了?你还给我来个‘总’!” 他继续幽怨望过来,“怎么没有?你——催婚我。” . “这都行?” 她都给气乐了。“可我那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你看看你今年都多大了,怎么能还不娶亲呢?” 这可是古代,男生20了还不成家那就算剩男了。 他却挑眉反驳,“康祆正也没成婚。” 她瞪他,“你今天就跟康康卯上了哈?” “他是胡人,是特例!他刚来大唐两年,还人生地不熟呢,哪里能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那崔司直呢?”他又道,“他比你还大一岁,也刚成亲。” 她掐腰叹口气,“他家是‘禁婚家’!他是为了躲避皇上赐婚,十五岁以后一直各种装病、打马虎眼的,这才耽误了。” 他扬眸,“装病?这次也是?” 叶青鸾张了张嘴,见已经收不回来了,才“啊”了一声,“当然我也是猜的,还没跟他求证过。”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跟他求证,那崔三郎也未必肯承认啊! 这也就是她自己的直觉。 跟崔虔相处了些时日,她越发觉着崔虔才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种世家公子、风雅绰然呢。内里的他,狡猾狡猾滴! 现在回想起来,她怀疑当日崔虔那场病,与其说是那些人为报复他而下毒害他,倒更有可能是他将计就计,利用了那些人。 ——那些人有机会潜入崔府,那么久都没人发现,说不定就是他主动引狼入室…… 不过这些现在暂时都不重要,她也没必要拆穿他。倘若将来他敢有负五娘,她再跟他算账。 “……那我还得守着师门的规矩呢。”木幽子垂下头去,一脸的清纯无辜,“你提醒过我的。你怎忘了?” 叶青鸾真被他给问住了。 她横了他半天,“……可是师尊也说过,咱们虽是玄门,却也不是出家的道观,所以只需学艺的时候心神专注即可,普通弟子等筑基之后就可下山成家。” 他摊手,“我距离筑基还远。” 他惆怅地望了望远方,“我想,我这一生都筑基无望了。” 叶青鸾心说:行,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就凭他那傀术、符箓、打卦的,全都是“边角料”,估计再给他三百年,他都筑不成基。 “可那要是这样说的话,你就该被请出师门了~~” 她瞪他,“师父说过,修习也要分根基,看缘法。若成年之后还不能筑基的,那便注定你无缘,那便不适合再留在山上。应该让这样的弟子下山回家去,别再耽误他以后的人生啊。” 他挑眉,“……你想将我逐出师门?可我是你师叔,你不可以的。” 他静静凝视她:“只有你师父才有资格。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 叶青鸾无奈地瞪他,“行,又倚老卖老是吧?你等着的,等我报完了仇,我就重建山月门。” “到时候我凭重建之功,便可名正言顺地承袭师父衣钵,我到时候就是掌门师太!看你还敢说我没资格!” 她故意道,“我连法号都想好了,就叫——‘灭绝师太’!” 这一生绝情断爱,孤单终老山林……嗯,虽然凄凉,倒也符合她的人设。 他抬眸望来,一句话就击碎了她原本凄凉的想象:“……不叫‘白骨夫人’了?” ——她不是拿条骨鞭嘛,爱给万物取名的她就给自己的鞭子命名“白骨精”,她从小在山上就拎着那条骨鞭对着师弟们自称“白骨夫人”。 她瞪他一眼,“你等着的,以后我就叫‘大唐第一白富美’!” “好,”他含笑点头,“我负责把你养得白胖白胖的。” 她:“噗……” 使劲收住笑,她吼他:“喂,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啊?”他想给她催肥! 他却一脸的认真,“你这么瘦,在我大唐,怎么叫‘美’呢?” 她真被他问住了,这么一抽气儿,肥大的裙腰又出溜下去了。 幸好今儿穿的不是高腰襦裙,裹胸的那种,否则就惨了…… 她赶忙伸手将裙腰给拎回来——这裙腰是按着塞小褥子后的尺寸做的,一撤下小褥子之后,它就让她力不从心了。 fantuantanshu.com 她拎着裙腰瞪他一眼,“不必!我有小褥子呢,到时候想多胖有多胖,大不了多塞两条!” 说完两人四目一对,便都笑了。 她满足地叹口气,在桌子底下晃了晃脚丫,“……对了我来是想问你,符箓术好练么?” 他看她一眼,“好练啊。” 她便乐了,“我觉得也是!” 要不他都能练成?还凭的是自学! 他眸光微垂,“符箓术自然也分不同层次。若只是为传信,以云篆代替文字,那任谁都可,只需照猫画虎就是。” 她也点头,“对呀!就——追求形似就行了呗!反正文字本身,什么象形字啊,会意字呀的,也是一种符号嘛。” 他静静望她,“……怀疑小王氏怎么会画符?” 她:“嗯!不过既然符箓可以照葫芦画瓢,那就能解释得通了。估计就是清凉观里那位事先给了她一‘密码本’,她就照着把想说的话改画成符箓就是。” 他点头,“可行。” 她便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行,那我就不在这条线上多想了。反正她也跑不了……我还是先可着清凉观查吧。” 他眸光宁静,“我陪你去。” 她忙笑着摆手,“你可别!” 清凉观里不但有能驱策邪雾的高手,更有可能藏着皇家隐秘,她自己一个人只身犯险就够了,不能再牵连到他。 她冲他眨眨眼,“你还得替我守铺子、接口信呢!再说,还有沐儿啊……” 他微微眯眼,“那,崔司直陪你同去么?” 她脸上微僵。 她想起崔虔那死样儿。不陪她去就不去,还避嫌,还来个“多有不便”…… 她当然不能让她师叔知道她在崔虔那吃瘪,便豪气地扬眉,“……他想去我还不带他呢!” “我有别的人选!想陪我去的人啊,老多了,我都挑不过来~~” 046 一钩一豆 柳树坊,坊门外大街。 当街一棵大槐树,而不是当日木幽子卦象所言的“歪脖大柳树”。 夜色四合。 树冠之上,叶青鸾打着呵欠,使劲撑着朦胧的睡眼。 耳边街鼓都敲了一两百下了,那鼓声一阵急似一阵,先时像急雨,后来跟爆豆子似的,听得人心下那个焦虑。 这是提醒长安百姓都赶紧回到自家所在的坊里去。等街鼓敲完六百下,坊门就要关了。再在主街上瞎溜达的,远有金吾卫,近有武侯,都有权缉拿。 如果官员有证明身份的文牒或者长官签署出行办事的证明,那另当别论,没有的话直接——笞二十。 居高临下,她看见柳树坊街角的武侯铺里,武侯们都准备抄家伙出门来巡逻了。 李钩还没回来。 她心下嘀咕:把这小老头儿给忙的,一个九品的小官儿,至于忙到这个点儿都不回家? 她有点后悔没到崇玄署门外去等他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崇玄署衙门在皇城里。那皇城的大门,她一个小老百姓更进不去呀! 她急得直揪树杈,“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再不回来,我就得一晚上窝这儿了。” “槐”是“木中之鬼”,而她师叔练的‘傀’术,则是“人中之鬼”。两个字还挺像的,她就情不自禁跟它聊起来了。 要是夏天还行,在这树上窝一晚上也不至于怎么着,她小时候在月山上也不是没干过——她还用树枝给自己编过大鸟窝呢! 可是现在长安已是深秋了,挺凉的。再说这槐树的叶子本来就小,且都落得没剩多少了,不挡风。 还有就是,讲真,她这身子骨从生过孩子之后,就没有小时候那么扛折腾了。或者这就是修行之人所说的“漏气儿”了吧?反正一旦受了风寒,她也得躺倒。 秋夜风起,树冠摇曳。 飒飒,宛若絮絮的呢喃。 已经渐渐悄然的街上,秋风终于远远送来一阵鸾铃声响。 她忙极目望去——可见个小老头纵马飞驰而来。 “哎呀妈呀,可回来了!” 她欢喜地拍拍树杈,然后顺着树干出溜下来。 别看李钩个头不高,他骑的马也不是什么高头大马,可是一人一马配合起来,那倒腾得还是相当之快呢! . 坊外最后一通街鼓敲响,叶青鸾已经跟李钩在柳树坊内的酒家里对坐了。 长安夜禁,但是禁的只是坊外的主干道。只要老百姓各回各坊,就类似后世的小区似的,关起大门来,那你们小区里边的小超市、小饭店啊,该开还是可以继续开。 若是小老板再将“管片儿”的武侯都打点好了呢,那你这店通宵达旦都没人深究。 冷热一交汇,她劈头盖脸先送给李钩三声大“阿嚏”! 李钩身边随从的家仆,也是个小老头,干巴瘦,名叫李豆的,极有眼色,见状立马出去催店家赶紧送上温热的酒来。 酒来,李钩忙亲自给倒酒,“快饮一盅压压寒气。都怪老夫回来太晚,害娘子受寒。” 叶青鸾赶忙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李公可千万别这样说。是奴一拍脑袋就来了,事先都没跟李公打过招呼。还望李公勿怪。” 李钩笑道,“喜娘子太客气啦!老夫虽刚回京来,却也已经去见了五娘,知晓喜娘子不仅时时处处护着五娘,更救了五娘的命啊!” “更何况喜娘子今日来寻老夫,为的还是五娘的安危之事!老夫若不是此时尚有官职在身,真是要向喜娘子跪拜呢!” 温酒下肚,叶青鸾仗着三分酒意便道,“既如此说……那李公明日陪我逛逛清凉观呗!” 李钩一脸的诧异。 叶青鸾忙改口,“不是!是李公若明日还往清凉观去的话,便也捎上奴家呗~让奴家也能跟着去瞧瞧热闹。” siluke.com 李钩有点皱眉,“可是老夫明日并不往清凉观去呀……” 叶青鸾给截住,“不,李公,您去。” 她身子前倾,压迫地盯紧李钩的眼睛,压低声音:“便是为了五娘的安危,您也得去。” . 李钩张嘴讶了半晌。 他微一扭头,原本在桌案边端着酒壶伺候斟酒布菜的家仆李豆登时转身到屏风外守着去了。 啧,看来也是训练有素。 李钩这才收拢了嘴,正色道,“只是,我这不是才去过么~我便是崇玄署丞,却也没理由三天两头儿地登门去。” “况且清凉观乃是东凉王府的供奉,我一介小小九品官,着实是不敢随便去叨扰。”他尴尬地直搓手。 叶青鸾便笑了,眼波一转,“那住持妙清真人,可与李公有旧?” 李钩愣,“啊?没有啊!” 叶青鸾捂嘴笑,“那日我见李公出门之时,妙清真人亲送出来。临别之际,李公可是握住了人家妙清真人的手……” “更妙的是,妙清真人也没躲开……” 李钩一张脸“腾”地就红了,“老夫冤枉,真没有啊~” 叶青鸾垂下眼帘去,压根儿不理会他的辩解。 “不管有多困难,可是李公是五娘的阿爷啊。为了女儿的安危,李公这当父亲的,怎么都会设法的不是?” . 次日午后。 清凉观。 叶青鸾跟在李钩后头,取代了李豆的位置。 连她身上穿的袍子都是李豆的——男装。 她还顺带贴了两撇小胡子,五官眉眼全都画成了李豆的模样。 反正李豆长得也泯然众人,她追求起“神似”来没什么太大难度。 知客将他们二人迎进了山门,李钩便寻借口将他支走。 好在李钩算是清凉观的“顶头上司”,再加上也是老熟人,所以知客便也由得他自由行走。 李钩梗着脖子在前头走,为了不引起注意便也都没敢回头看一眼叶青鸾,他只是边走边咕哝,“……我倒不担心旁人,我还是有点忌惮着潆阳郡主。” 叶青鸾小手一背,“嗯。就凭潆阳郡主那么死心眼儿,对崔司直死缠烂打的劲儿,她当然早就打听清楚五娘的家世了。您是五娘的阿爷,潆阳郡主早就知道了。” “而那么巧,您就是这清凉观的常客。故此只要您来,她必定派了眼线或远或近地观察着您呢。” 李钩的腿都软了。 “唉哟,可不就是嘛!我上回走了,心里就想着,可不来了。可是没成想,这才没隔两天,我就又送上门来了……” 叶青鸾也乐,“没错。以潆阳郡主的小心眼儿,必定觉着您是看她不顺眼,是冲着她来的。” 李钩赶紧走到没人的地方,转头来都快给叶青鸾跪下了。 “喜娘子你既然都明白,那咱们就赶紧转一圈就走吧,啊!” 047 来都来了 “那怎么行呢?” 叶青鸾苦口婆心劝,“咱们来都来了,她反正也都知道了。若是咱们现在就走,那咱们就白来了。” 李钩都快哭了,“那咱们该怎么办?” 叶青鸾眼帘轻垂,“既来之,则安之。李公,咱们索性递名刺求见郡主吧~” 李钩:“啥?” 他又小心看她一眼,颤颤巍巍问:“喜娘子随身带着名刺哪?” 叶青鸾:“我压根儿就没有那玩意儿啊!” 谁家当喜娘子的还整这风雅的景儿?要都这风雅,还谁当三姑六婆啊? 李钩一脸的惊慌,“那你方才说,要递名刺?” 叶青鸾一本正经:“李公您的哇。” 他好歹是个官儿,还是教化天下人讲礼貌的鸿胪寺的官儿,他当然有名刺啦! 李钩个小老头儿差点没原地蹦起来,“……可我不想见她啊!” 叶青鸾乐了,“李公您想啊,从您进门儿,她必定就已经派人远远近近看着您呢。就算您不想见她,可是从上回到这回,她加一起都指不定看过您多少眼了。” “您要是不大模大样回看她一眼,那您就赔了,赔大发了~~” 李钩咧嘴,“我不介意……计较这个赔了赚了的,那一不小心能把自己命赔进去!” . “李公这会儿知道怕死了?——晚啦~~”叶青鸾静静抬眸。 “您觉着您躲她躲得远远儿的,她就真放过您去了?”叶青鸾故意冷笑,“那您觉着,事到如今,她那一肚子的窝囊气,她得往哪儿撒?” “人家崔家不怕啊,人家七百年顶级门第,连圣上都拿他们没辙;她一个郡主就更对人家崔家做不出什么有实际伤害的来。” “五娘也问题不大。毕竟她如今已是崔家的媳妇,有崔家这门第罩着。” “可是李公您和您家就不一样了……她小手指头一捏,足够李公您和您一家子骨断筋折的。您要是现在还怕这个怕那个的话,那就是坐以待毙,连最后的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了。” 李钩听得也是面色如灰。 叶青鸾也是同情地叹口气,“您不想保护自己了,那您有取舍权;可是您的家人呢,您也不管了?” 天地幽然宁静下来。 李钩怔怔望着叶青鸾。 叶青鸾也不急,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做决定。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有时候勇气更多是来自责任与牵绊。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有时候真觉得算了吧,躺平摆烂得了;可是,若是为了保护自己最珍视的人,却会再难再苦都要挣扎着爬起来,将曾经软弱的自己一点一点磨成钢筋铁骨。 便比如她自己。 . 其实这样的环境,不容李钩呆若木鸡太久。 这段时间,也因为等待而显得比实际更漫长。 终于,李钩长叹一口气,一狠劲,一跺脚,“就依喜娘子所言!” 叶青鸾一笑,忙矮下了身子,双手伸过去,“家主请赐名刺,仆这就去呈递。” 李钩一挑眉。 也是,她现在是李豆嘛,这递名刺的活儿自然是她去。 . 叶青鸾双手捧名刺,也不用导引,自己就兴冲冲往后院正殿走去。 那是郡主嘛,既然来清凉观出家,那这后院里地位最高、条件最好的正殿自然得给她。 果然还没等她走到正殿门口,距离门口还有一箭之地呢就被拦下来了。两个手执拂尘的女冠分左右上前,阻住她的前路。 叶青鸾视线从她们那拂尘上划过。 便凭这拂尘,就知道这二位在清凉观中颇有地位。或者是可以作为代理住持的,或者就是前堂首座大弟子。 郡主就是郡主,连人家清凉观这样身份的都来给当看门的。啧啧。 叶青鸾便露齿一笑,“二位仙姑,吾乃李署丞家仆,特奉李署丞名刺,前来拜见郡主。还请仙姑代为通禀。” 左边的女冠稍微年长,仔细看了叶青鸾一眼,“……你怎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今儿竟这样客气。” 叶青鸾心下一晃。 看来李豆是真的没少跟着李钩来这儿,故此这位女冠都认识他了。 她便小心一笑,“这不是要拜见郡主嘛,规矩大,不敢造次。” 那女冠点点头,“倒是这么回事。不过么……李署丞只是个外官,却想面见郡主,这于礼不合啊。” fantuantanshu.com 人家说得对。 不过叶青鸾早就想好理由了,她便挤眉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家主人是想来向郡主,嗯,当面磕头请罪。” 那女冠便挑起了眉毛,“请罪?” 叶青鸾挤挤眼,“我们家五娘不是……” 后头的话她就不用说了,毕竟女冠也是女人,八卦之心一样是有的。 那女冠果然笑了,一副心下已经颇为了然的神态,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同情。 “这么着,我先去给你通禀看看。至于人家郡主想不想见你们家主人呢,那得看郡主的心情,我们可帮不上忙。” 叶青鸾赶忙一揖到地,“仙姑能去通禀告,这已是帮了我家主人大忙!我家主人,必定不忘的……” 叶青鸾猜,李钩是个擅长讨女冠欢心的,可他本人相貌又普通,他当然不是凭他长的帅——那必定手头上不抠搜。 那女冠掩口一笑,“行了,你在这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 终于要见到潆阳郡主了! 叶青鸾跟在李钩后头,随着两位守净、守慧两位莲冠一齐入殿去。 她心下这个雀跃! 她小心压着兴奋,左右瞄瞄——守净、守慧这二位头上戴的是莲花冠,规制高于普通道冠,一般唯有大德讲法之时才能佩戴。 再加上她们的言行举止,不难猜出她们二位是宫里出来伺候潆阳郡主的。潆阳郡主出家,这二位就也跟着出家了。 她们两位不只头上戴莲花冠,她们二位手上还各自都提着一盏莲花形香炉在前方引导。 啧,这就不知道是皇家规矩摆谱儿,还是潆阳郡主当真嫌弃宫外普通人身上都是臭的了。 守净和守慧二人引导他们两个进了正殿门,再往里去到第二道门前便停住了。 守净和颜悦色道,“还请李署丞单独入内。” 说着话又有宫娥从二门里出来,瞟了李钩一眼,毫不客气道,“随我来吧。” 叶青鸾这个泄气,都到眼前了,她竟不能跟着进去啊! 048 不是亲生 就在此时,李钩忽然捂着肚子原地蹲下了。 前来引领他入内的正是潆阳郡主贴身婢女冬凝。 因为替自己主子不值,故此冬凝也特讨厌李钩父女,一看李钩这样,登时拧眉立目。 “你干什么啊你?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你竟然胆敢到郡主驾前失仪?!” 李钩五官移位,看样子痛苦万分。 “……小娘子教训得是!下官也不想啊。可是下官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赶忙扯一把叶青鸾,“就让下官这家仆替下官向郡主陈明心迹吧!” 他说完捂着肚子就往外跑,“下官先告退了!” 叶青鸾回头望着他背影,悠闲问:“家主,带纸了吗?” 没人回答她,李钩已经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行,小老头的演技虽说有点尬,不过却也两全其美:既可让他名正言顺跑路,又可让她得见潆阳郡主。 她给他点个赞。 她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袍裾,向冬凝一礼,“烦请娘子带路。” 冬凝便是冷笑,“就凭你?一个家奴,也胆敢拜见郡主?!” 叶青鸾想了想,“小人虽说是家奴,可也是自小看着五娘长大的……” “小人知道身份低微,不敢面见郡主;可是说不定,郡主却想见见小人呢?” 她这番话令冬凝也是颇为意外。 冬凝上下打量叶青鸾两眼,眯了眯眼,“好,我到要看你待会儿在郡主面前,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 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叶青鸾终于看见了潆阳郡主的真容! 只一眼,叶青鸾就傻掉了。 真有点那种呆若木鸡的傻。 看她这傻样儿,潆阳郡主和冬凝对视一眼,便都乐了。 冬凝的笑是不屑,可是潆阳郡主却是有些愉快。 她们八成是因为她是被潆阳郡主的美貌,或者是皇家气度给惊着了。 惊艳的那个“惊”。 她们这么想倒也正常,毕竟叶青鸾现在呈现在她们眼前的形象,就是个干巴瘦的家仆,年纪跟李钩不相上下,也是个小老头儿。 是啊,一个九品官的家奴,哪儿有机会见到郡主这个级别的人物呢。 况且潆阳郡主今儿打扮得也着实光彩照人。 ——纵然她如今身份也是出家的女冠,可是她头戴芙蓉冠,身披朱衣,以白珠缀衣缝。不见修行之人的清素,满眼blingbling的全都是大唐皇家的煊赫。 可其实她们都错了。 叶青鸾不是被皇家威仪震慑,也当然不是震惊于潆阳郡主的美貌。 她是一看之下,竟觉眼前这潆阳郡主莫名眼熟! 而且这种眼熟不是偶然曾与谁擦肩而过的那种眼熟,而分明是那轮廓线曾经被她几经描绘过的那种熟悉! 她心跳得厉害,赶忙纳头便拜,趁机垂首,掩住神色。 潆阳郡主瞟了地上的人一眼,傲然抬起眼睛,只看向门外秋色长天,“……你们家主人想与本主说什么呀?” 叶青鸾忙道:“回郡主,小人家主今日来见郡主之前,是没敢多吃多喝的!郡主千万别误会,家主突然肚腹不适,只是因为他紧张……” 她悄然瞄一眼潆阳郡主,“就是,胃痉孪了,还请郡主宽宥。” 潆阳郡主轻笑一声,“本主没问你这个。” 冬凝立在一旁瞪叶青鸾一眼,“你方才跟我说什么了?如今见了郡主,怎又不说了?” 叶青鸾心下盘算一下,悄然深吸口气道,“回郡主,小人告诉郡主一个五娘从不示人的秘密——她眉间有个疤!” . 叶青鸾说完,微微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果然潆阳郡主只是与冬凝对视一眼,两人全然没有半点的惊讶。 不过,两人却并没讥笑,反倒叫这殿内的气氛微微地有了那么一丝冷凝。 叶青鸾悄然攥紧指尖。 “那你知道她那疤是怎么来的么?”潆阳郡主语声中隐着微微的凝肃。 叶青鸾忖了忖,缓缓道,“……是自小就有了。就仿佛,娘胎里就带来的一般。” . 从潆阳郡主那出来,叶青鸾直走出清凉观山门,才找着李钩。 李钩探头探脑问,“……郡主风采照人吧?” 叶青鸾静静抬眸看着李钩。 “李公不去见郡主,原来不是不敢见,而是不必见。” 李钩一脸的懵懂,“啊……啊?” 叶青鸾忍着,一直走到山腰,确定前后都没人了,她才一把扯住李钩的衣袖。 “李公,你究竟还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 山间林木的光影青幽幽地砸下来,落了李钩一头一脸。 他眼底阴晴不定,写满了犹豫不决。 叶青鸾屯一口气,拉着他胳膊,“你蹲下!” 李钩吓得膝盖一软,当场就蹲下了。 叶青鸾随便撅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就给他画开了。 画完了一个,问他:“这谁?” 李钩马上愣:“五娘!” 她又画,“这个呢?” 李钩张嘴,“我家大娘子……” 叶青鸾再指着自己现在这张脸,“这个?” 李钩:“豆豆啊。” 叶青鸾哽了一下。行,她还真没想到李钩管李豆叫“豆豆”。 她丢了树枝,站起来,拍掉手上的土,“……评价!” 李钩也颤颤巍巍站起来,“真像!” 叶青鸾心下一叹,忍不住歪了一下楼:看着没,李钩也说她画得像!就崔虔那个有眼无珠的不这么觉得。 她收回心思,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这个吧算简笔画,要的就是寥寥几笔勾勒出主要特征来,所以我最在乎轮廓线。” 她微微闭上眼回忆一下潆阳郡主。 “……我不信您回到家的时候,您家大娘子没跟您提过我给您家五位小娘子都画过像的事儿。您家大娘子肯定说了,我画的还是挺有那么两把刷子的。” 李钩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叶青鸾微咬银牙:“我告诉您我就是凭这个看出五娘不是您家大娘子亲生的!” “如今我亲眼见了您的长相,那我现在就都觉着她也不是您亲生的!” . 李钩吓得原地蹿二尺高,“喜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叶青鸾睁开眼,一双眼黑白分明地盯住他。 “您还有一个解释,就说五娘长得像她亲娘,不像您。反正我是没机会见着她亲娘了,所以我也就不好反驳您这理由去。” fqxsw.org 李钩登时乖乖点头,“对,她就是长得像她阿娘,没随我!” 小老头果然上套儿。 叶青鸾满意地拍拍手,“那给我看看她阿娘的画像。” 049 老奸巨猾 李钩登时一脸惊色,“……没有哇!” 真是一点都不叫人意外呢,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叶青鸾不客气地笑,“李公,您可真是忘了我是干嘛的了!” 她目光压过去,一字一顿地说:“我提醒提醒您吧:我可是职业喜娘子噢。这人世间男女情爱那档子事儿,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就算自己还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可是她看的多啊!职业素养她是杠杠滴啊! “两情相悦之时,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是被心上人时时刻刻想念着的呢?故此,女子便多爱将自己的相貌画成小像,或者刺绣在帕子上,送给情郎。希冀他莫失莫忘。” “五娘的阿娘必定是琴棋书画皆通的灵慧之人,倘若她连这个没给过您,那她又如何算是心悦于您?” 李钩却还是不肯认账,依旧连连叫苦,“……是真的没有哇。” 叶青鸾情不自禁掐起腰来:“李公在我喜娘子面前说没有,李公您自己觉着能说的通么?……看样子李公是故意不想跟我说实话啊,行,那就别怪我这张嘴就也不安把门儿的了!” 叶青鸾眼珠儿一转,乜斜着李钩道:“想必,李公家的大娘子可不知道五娘并非李公亲生吧?” 2kxs.la 李家大娘子就是李钩的“七寸”。 “凭这些年大娘子肯将五娘记在她名下,原本是最飒朗的性子,却肯忍气吞声替李公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她这个当大娘子的,也算对李公你情深义重了。” “可是想必大娘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些年的用心良苦,却养的压根儿就不是自家的女儿吧?!” “她对李公你的情深义重,换来的却是李公对她十几年的欺瞒!” 李钩最是惧内,叶青鸾这一提大娘子,李钩登时额头汗如豆大。 他哆哆嗦嗦擦汗,“……不是我有意欺瞒喜娘子你啊!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她的画像啊。” . 叶青鸾再认真看他几眼,便又笑了。 “既如此,那看来非但五娘不是李公的亲生女儿,连五娘的阿娘都从未对李公钟情过吧?” 李钩又说不出话了。 叶青鸾眯眼打量他,“那五娘她,究竟是什么人的女儿?” 李钩嘴唇嗫嚅,却还是半天都没说出什么来。 叶青鸾冷笑道,“李公你若不想让我知道,你今日又何苦叫我亲眼见了潆阳郡主?” “倘若我今日没见了潆阳郡主,那我是决计不敢胡思乱想的,毕竟那是皇家贵胄!” “可是我今儿既然见了潆阳郡主,偏我还好歹会画这一笔图影,那我又怎会看了白看,心下什么都想不到的?” 叶青鸾逼近李钩。 “……我画过你家五位小娘子,五娘跟另外四位根本就不是出于一辙!” “然而今日见过了潆阳郡主,我倒觉得,潆阳郡主倒比您家那四位更像是五娘的姊妹!” “甚至还不只是相貌,就连潆阳郡主说话时的神情、举止的细节,全都与五娘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说人的五官眉眼,可能没有血缘的人也会有相似的;可是这些下意识的神情和举止的小细节,却是家族遗传的独特烙印,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相似!” . 听到这儿,李钩已是抖若落叶,缓缓后退。 叶青鸾步步紧逼,一寸不让。 “……五娘不是你李公的女儿,可是她姓李却是没错。” “李公你不但掌管天下僧道,你也同样掌管皇家谱牒。所以倘若恰好有女冠生下的是皇家的私生女儿,那你才是最有机会知晓的那个人吧?!” 李钩后背已经怼到了树干上,退无可退。 叶青鸾满面的冷笑,“……五娘是皇家血脉,是不是?!” 李钩已是退无可退,终是一声长长的吸气,继而双膝仆倒,跪在了叶青鸾面前! “我如何都没有想到……我独自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是被喜娘子你给看破了……老夫真是对喜娘子,佩服到五体投地。” 李钩说着,已是落下老泪来。 饶是如此,叶青鸾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感动到了。 她眸子依旧淡淡。 “……李公不必这样抬举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可没李公说得那么了不得,更不值得李公佩服的。” 她说着蹲下来,与李钩眼睛对齐。 “要真是说佩服到五体投地什么的,其实应该是我对李公您佩服到五体投地。” “要论‘老奸巨猾’什么的,李公功力,我压根儿连您的一根小指头都赶不上。 李钩一怔,连老泪都忘了继续流。 “喜娘子你……这是,这是何出此言啊?” 叶青鸾缓缓而笑,“今儿个分明是李公故意让我见着潆阳郡主的。李公分明已经搬好了小坐墩儿,就等着坐看这层窗户纸,我有没有本事给捅开了呢。” “由此回想当初,李公分明早早就为五娘预备好了嫁妆,而且全是配得上五娘嫁入高门的嫁妆……可是李公就非要隐身事外,表面上由得大娘子来为五娘定了婚事,而且连五娘婚礼您都不露面。” “——就是因为这桩婚事从表面看起来,是五娘要去给崔三郎冲喜。任凭给人当阿爷的,只要在家,都得出面拦着。而您‘恰好’不在家,所以才会让这冲喜的婚事毫无阻碍地完成!” “还有啊,您既然同时管皇家谱牒和天下僧道,那潆阳郡主到清凉观来出家,就算您刚回京,又何止于不知晓?可是您明明那么不敢见她,可是上回还不是自己送上门来啦?” 叶青鸾说完也是叹口气。 “凡此种种,归结起来:第一,您知晓五娘身份;” “第二,您也知道五娘嫁入崔家之事,而您也觉着崔家门第不会委屈了五娘,所以您乐见其成!” “第三,五娘既然已经成婚,而您也明知道潆阳郡主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于是您就开始盘算着,是时候揭开五娘的身份之谜了……” 叶青鸾说完,抱着手臂高高扬起下颌。 “李公,我上边这些,猜的可有四五分道理啊?” 050 是丑闻啊(5更1) 李钩忙不迭点头,“何止四五分~~几乎就差不多就是:全中!” 叶青鸾心下都叹:瞧人家李公这用词!“几乎”、“差不多”、“全”,这几个词儿连用,一般人真都用不出来! ——充分展现了小老头儿内心的挣扎、不甘,而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复杂情感。 “果真?“她便也露出惊喜之色来,”那当真是我的荣幸了。“ 李钩老泪早干了,两手相拱。他本来外貌就瘦小枯干,再加上这略带神秘感和亲昵感的小眼神儿,就特像后世笑星宋宝宝。 “就是小老儿我怎么都没想出来,喜娘子你究竟是怎么猜中我这些秘密的呢?” 叶青鸾当然不能告诉他,她的怀疑最初是来自她师叔那不靠谱的卦象; 后来还有她崽莫名其妙管人家五娘叫“娘娘”。 那些原本看来都是荒诞不经的,可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们的话她就也不经意之间全都记在心里了。 等她看到潆阳郡主的刹那,这些记忆便自动流淌而出,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给了她灵感! 2kxs.la 当然最主要的疑点,还都是在李钩自己身上。 他对待五娘婚事那些不合人之常情的做法,还有他崇玄署的职权范围,两相串连,就像一条打好的络子。她将那些直觉和灵感一个一个嵌入,然后整条拎起来再看,曾经以为荒诞不经的假设,整体竟能严丝合缝! 于是叶青鸾只回给他一句:“大胆怀疑,小心求证罢了。幸得没猜得太离谱。“ 李钩便眯了眼,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果然是背后有高人啊。“ 叶青鸾听见了,忙问,“李公说什么?“ 李钩赶忙笑道,“我是说,喜娘子当真是高人啊!” 叶青鸾打量了他一会儿,“……李公为何选择了我?” . 五娘身世的秘密,李钩连自己最惧怕的大娘子都没告诉,可是他怎么会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然后引导她来追查? 李钩小眼珠儿又是滴溜溜一转。 “……自然是因为,喜娘子你不但给五娘定了一门好亲事,你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啊!五娘的身世,我能瞒着谁,却也不能再瞒着喜娘子你了,不然我还是人么?” 叶青鸾才不信他那一肚子的鬼话呢。 就算这些话也好歹有一些道理,但是她相信这绝对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她便轻笑一声,“李公,您可得了吧。” “您既然不想说,那我再问别的:你既然已经将五娘的身世告诉我一半了,那就别再留着后一半了。李公直说吧,五娘究竟是皇室哪位的孩子?” “嗯……这个么……“李钩又要磨叽。 叶青鸾点点头,“行。李公既不想说,那咱们就也没话可说了。奴家告辞,李公慢走。“ 李钩略一犹豫,还是赶紧拦住了叶青鸾。 “……非是小老儿不说,而是真的小老儿不知道啊!“ 叶青鸾都乐了,“行,那您给我说说,当初五娘的阿娘是怎么回事,又为何将五娘交到您手里的呗。“ 李钩垂首,像是在细细回想。 叶青鸾也不催他,在路边选了个树墩子坐着等。 李钩又搓着手犹豫了一会儿,才一咬牙一跺脚,在叶青鸾对面蹲下。 “……喜娘子你也知道,崇玄署主管天下僧、道。朝廷历来对僧、道管理也严格。天下观一千六百八十七,道士七百七十六,女官九百八十八……度牒文书尽皆在案,多了一个不行,少了一个也不行。” “可是喜娘子你也知道啊,这僧、道都不安于庙宇,他们总有云游啊、化缘啊的,这便也得我们崇玄署的盯着。朝廷有规:外出僧道,凡止民家,不过三夜。出逾宿者,立案连署,不过七日……” 叶青鸾点头,“如果有超过七日未归的,就得李公你们出马去抓人了。” 她看他一眼,“上回您说出京寻一个人去,看来就也是抓人去了。” . 她上回问他,他还不承认,还说捕盗捉贼都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儿,他去寻的不是人犯。 李钩不好意思地乐,“……自有区别,真自有区别。“ 不过倒是也对,他们崇玄署抓的还真不是人犯,而是私逃的僧、道。这些人也的确不属于俗世红尘的范畴。 叶青鸾心下便是一动,“话又说回来,李公你们崇玄署不止管僧、道,也管皇室谱牒……那是不是说,要是皇室有人私逃了,也是你们派人出去抓?“ 李钩又是目瞪口呆。 倒是叶青鸾自己给否了,“嗐,我收回。想来谁龙子龙孙还私逃啊?这天下还有谁不想当皇室人的吗?“ 李钩便赶紧又乐了,“对对对,那我们更不敢叫‘抓’……“ 叶青鸾点头,”所以是五娘的阿娘失踪了么?“ 想也知道,一位女冠怀了孩子,肚子大起来,还能不玩儿失踪,继续留在宫观里么? 李钩这回乖乖点头。 叶青鸾盯着他,“李公你去抓的?“ 李钩一脸的委屈,“这些抓人的不讨好的差事,署里都是派小老儿去办的。“ 叶青鸾也“啧“了一声。 这也不难想到。毕竟这位都从五品的员外郎一路撸到九品的署丞了嘛。 甚或,当初她刚去给五娘说亲的时候,听说他还是正九品下呢,可这回见了面,他都又掉到从九品去了……想必这位出去抓一次人,回来就掉一级。 如今他都掉到从九品了,再掉就掉成流外官去了。 想必他这回也算是“垂死挣扎“,不敢再掉了,所以才一横心想揭开五娘的身世了。 ——倘若五娘回归皇室,他便凭这些年的保护、抚养,自然能立一大功啊!到时候能直接升回五品员外郎,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她既以女冠之身怀了孩子,破坏了清规戒律还算小事,关键还是与皇家子弟有染……她自己的声名也许没人在乎,可是一旦这事儿被揭发,那皇家之人的名声就完了。“ “她原本又是个兰心蕙质之人,那她一定躲藏得极为小心。李公那时一去,必定费了不少的周折吧?“ 050 是丑闻啊(5更1)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1 定情之物(5更2) 回想起当年,李钩登时一脸两眼的沧桑,”……小老儿带人活活找了半年啊!” 他委委屈屈瞟她一眼,”小老儿这品级,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路下滑的~” 叶青鸾心道:猜到了呢~ 她鼓励地冲李钩眨眨眼,”不管躲得再深,后来还是被李公给找到了呀!” 李钩这才欣慰了,”是是是,终于被老夫给找到了!” 叶青鸾半垂眼帘,”……可是您找到之后,也隐瞒未报。” 要不然,五娘怎么回变成了他的女儿呢。 李钩面色一黯,”……是。那是她求我,我心软,我就……” 叶青鸾倏地抬眸,”她与李公也是老相识吧!否则,李公又如何会心软,甘愿扛下这掉脑袋的祸事!” 李钩哑口无言,张了张嘴,老眸中已是又樣起了泪花。 “喜娘子有所不知,老夫对她……也是心有亏欠的啊。” 叶青鸾静静抬眸:”怎么说?” 李钩深深叹息,”……因为当年她入道,乃是被老夫劝说啊!” . 原来二十多年前,当今圣上李治即位之初,朝廷曾派一群皇室子弟远赴西凉旧地祭祖。 ——大唐皇室得了天下之后,除了远奉老子李耳为始祖之外,也尊西凉(东晋十六国之一)的太祖李暠为先祖。 李治此举,就是要这一群皇家子弟代替他奉告先祖,现在由他来承继李家天下了。 西凉偏远,且胡汉杂处,这一群皇室子弟到了那里没人敢管,就都撒欢儿了。 当地貌美擅歌舞的胡女,或者是胡汉通婚的混血女孩儿,便成了他们争相收集的猎物。 只是纵然同为皇室子弟,但是血缘亲疏远近毕竟有所不同,所以这帮子王爷、嗣王、王子们的身份高低也自然不同。 有些身份高的,敢公然收了女子便带回京去;有些身份低的,或者是为人谨慎的,这便明里不收,只暗地里想办法的。 而李家既然号称老子李耳的后代,那各家王府基本上都有供奉几家宫观,这些宫观就成了他们最好的理由——他们叫这些宫观以收纳新女冠的名义,将他们看好的人选收罗了去。 这些新收罗来的人,自然要在崇玄署这儿登记造册,再正式颁发度牒才行。 故此李钩对这些龙子龙孙们的当年的事儿,最是门儿清。 而若是遇到女孩儿家不愿意的,就又免不了还是李钩他们出面来劝说。 五娘的阿娘就是这么被李钩半劝说,半吓唬地跟着去了洛阳。 . 李钩说到这里,已是惭愧得眼底通红。 叶青鸾忍住唏嘘,问:“哪家宫观?“ 李钩一震,又开始犹豫。 叶青鸾低吼一声,“说!否则我帮不了你!“ 李钩一闭眼,“洛阳……喜雨观!“ 叶青鸾挑眉。从名儿上,暂且瞧不出是哪家王府供奉的,不像“清凉观“指向这么明显。 “……她当年反抗得最是激烈,故此我印象最深。当得知私逃的女冠就是她,我便良心上颇为不安。” “可彼时我并不知她为何私逃,况且也只是喜雨观上报说有人私逃,并非由王府通传,所以我起初也没联想到她私逃会与王府有关。” “可等我找到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竟然……身怀六甲。” 叶青鸾也轻轻闭上了眼睛,“李公是在哪儿找到她的?” 李钩叹口气,“她已经逃回了西凉……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敦煌。” 也难怪……都说叶落归根,一个人遇到熬不过去的苦楚之时,本能的念想便是回到故乡去,回家啊。 而当年西凉初建,便是定都在敦煌。 叶青鸾眼角也濡了——从洛阳到敦煌,一个怀着孩子的女子,要凭多大的毅力才敢独自横穿大半个中国啊! 李钩更是有些哽咽,长长叹息好几声,才能继续说下去,“……找到她时,她求我,千万不要让人知道,她的孩子是皇家血脉。” “她说,因她是女冠,这个孩子注定要背负骂名。而王府里的人,如果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也可能会为了保全那个人的名声,而不惜杀死这个孩子……” “她说她后悔带这个孩子来到人世,她后悔给了这个孩子最高贵的血统,却要让她背负最凄凉的身世……” 李钩用衣袖抹了一把鼻子,“她当时已经命不久矣!我如何还能狠心不答应她?“ “她将孩子交给我之后,她就,就……“ . 饶是事外人,饶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可是叶青鸾还是也忍不住跟着掉下泪来。 五娘她阿娘当年所经历的那些,她自己今日何尝没有相同的心境啊! “那,那个香疤呢……“她用力吸吸鼻子,”如果我是她,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五娘是那个人的孩子,那又何必要给五娘留一个烙印?“ 李钩张了张嘴,“……其实她原本不是那个意思!她当时已经弥留,她难过自己不能陪孩子长大,所以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受神佛庇佑。所以她给孩子留下那个香疤,那是将孩子托付给神佛的意思啊。“ 叶青鸾也怔住。 是啊,她那时身在敦煌,那是万佛之光普照之地啊…… 李钩又深深叹息一声,“只是,她当时毕竟已在弥留,神智已然不清。她忽然对我微笑,说‘他来看我了……你看,他在对我笑’……“ 叶青鸾也只能咬牙,“她心里,竟然还记挂着那个人?!“ 李钩缓缓道,“是啊……“ 叶青鸾用力吸气,将眼泪吞回去。 “那香疤怎么是芙蓉花的形状,便也是与这个有关吧?“ “唉……“李钩又沉沉叹息一声,”她终究还是心里放不下那个人吧,所以她神智不清之时,拈起引在火上的不是普通的线香,而是她的一枚簪钗……“ 饭团探书 “那簪子的簪首,便是一朵芙蓉花啊……“ 叶青鸾垂下头去,“那簪子,是那人所送?甚或,就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李钩双目紧闭,“……是。“ 叶青鸾心下便是咯噔一下。 五娘这些年都小心翼翼以花钿掩饰疤痕,所以没人发现过。可是她成婚拜堂那日,却主动放弃了掩藏…… 那一日崔府之中,高朋满座!数不清多少人亲眼目睹了五娘眉间的芙蓉疤痕! 051 定情之物(5更2)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2 揉揉腿么(5更3) 半天凉月色。 叶青鸾手托腮帮,坐在灯下忖着心事。 手里无意识地拿着根簪子看。 她的簪子当然不是当年五娘她阿娘的那一根,她的簪首也不是芙蓉花。 她只是借物寄情。 门响。 还能是谁呢,她师叔呗。 这大半夜上她这屋来,连门都不敲的,无论是沐儿还是那两个兔崽子,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也要问他们敢不敢! 她赶忙收拾,却因手忙脚乱,簪子没能收起来,反倒掉地下了。 她顿时没了意趣,也不管了,索性由着它躺在地上。 她师叔笃笃地走过来,不慌不忙弯腰帮她拾起来,却也不急着还给她,就立在她身侧,歪头看她。 “又欺负‘指鹿为马’呢?” . 她本来挺严肃的来的,可是叫他这么一说,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两脚跺地,“烦人。又在人家专心想事儿的时候来打搅人家!” “要不是你来,它也不能掉地上。回头来还反倒说我‘欺负’它?” 她这簪子实则是木制的,是他亲手削出来的。 三年前她以残缺之身,护着他拼死逃出来,除了身上穿的,便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她的头发早在被凌侮的时候,就已经散了。 藏身在坟地里时,她连一根挽发的簪钗都找不到。 她也不计较,在别人家坟头上随便撅了根树杈,照样将满头青丝缠起来。 只是那树杈上还有树皮、疤节什么的,不光滑,她的头发时常被挂住,她每次梳头和散开头发的时候,便都忍不住三声嚎叫。 直到有一日,她晨起醒来想要梳头,却见树杈换了个模样,溜光水滑地躺在了她手边。 她捧起来先乐得前仰后合。 还没轮到感动,她只是乐那树杈的形态——啧,该怎么形容呢,就像个原本性子火辣的娘子,被硬生生脱尽了衣裳,那个光滑呀,好像都能体会到它的羞涩和不自在。 还有,树杈原本那个虬头,也被削光了,就着天然形态给雕成了个动物脑袋。 她仔细看看,忍不住嘀咕,“……这是个啥呀,独角兽么?” 就真的有点像后世西方神话里的独角兽,马头,上边支棱根角的那种。 然后他就推门进来,惊愕问她,“什么兽?” 她不好解释独角兽的事儿,便给了个简化版,“就……马呗。” 他便笑了,指了指他自己的拐杖,“我可是照着这个雕的。” 她就干直眼了。 因为,她师叔这个拐杖,是她削出来的。 跟她一样,她师叔逃生出来也是狼狈到除了一身衣裳之外,什么都没有。 别的还好对付,可是当务之急却是得给她师叔弄一根拐杖。 ——说来也是谢天谢地呢,当初她师叔在月山上怎么都不会走路,师父木隐替他想了多少法子,又是针灸,又是药浴,又是疏通经脉的,就差没上蒸锅去蒸了,却都没用。 可是师门大劫当晚,也许是逃生的信念所致,他师叔竟然能站起来,甚至能瘸了瘸了地跟着跑了! 要不然,当日以她刚受完凌侮的残缺之身,她真没劲儿背着他跑啊。 因为他毕竟刚能走路,就跟刚学会蹒跚的小孩儿似的,他自己还走不稳当,必须得有支撑的才行。她又不能时时都陪伴在他身边,所以一根拐杖那时是刚需。 所以她也就可着一头羊薅羊毛了——她还上人家那坟上去,自挂东南枝——借着她自己的体重,她把人家那树上最好看、最直溜的一根树枝给拽下来了。 当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柴刀,她就寻着那砬巴面儿的石头,上去咔咔一顿磨,把树皮、毛刺儿什么的都给磨掉了;然后又以石器时代居民的勇气和智慧,将大树枝上连着的小树枝该砍的砍,该磨的磨,勉强给整理出个形状来,塞给他当了拐杖。 为了避免显得过于寒酸,她还郑重其事地给这拐杖取了个名儿——鹿死谁手。 当刚拿着这拐杖的时候,他是满眼欣喜的;可是听完这个名儿,他的神色就开始扭曲了。 因为她师父木隐道长不是给他取号“木幽子”嘛,她就打小都管他叫“幽幽”。 “幽幽”长,“幽幽”短地叫习惯了,别的师兄弟还风雅地问她,是不是因为“呦呦鹿鸣”啊。 所以她那天就,鹿死谁手了…… 他五官扭曲半天,叹口气,抬眸无奈地看着她,“所以我以后就是每天手里都攥着个死鹿的意思,对么?” 她心里笑着说“是”;可是她表面却赶紧找理由掩饰。 “我就想着得给你这拐杖取个好名儿嘛,总不能跟我那‘白骨精’似的。我想,怎么的也得给你来个成语——跟手有关的,不就‘鹿死谁手’么?” 她也没想到,他这还没过两天呢,他这回手就给她来个依样画葫芦的簪钗啊。 然后她只能无奈地看他心满意足地说,“那你这可就是‘指鹿为马’喽。” . 他手里的“鹿死谁手”,她发上的“指鹿为马”都记载着他们两个当年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于是不管两个人闹什么意气的,一提起它们,便不管什么疙瘩,就也全都烟消云散了去。 笔趣阁 她叹口气,侧侧身子,将坐床让出来一半给他。 “快坐着吧。山里秋凉,仔细你那腿又该疼了。” 他乖乖放好了“鹿死谁手”,然后轻轻坐下。 她看着他的腿,“啧,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个美人鱼呀?” 迟迟才学会走路,稍经风寒这腿便越发不良于行……就真给这腿是美人鱼尾巴后分割来的一般。 他却歪头看她,“我喜欢腿疼。” 她挑眉,“说的什么鬼话?” 他垂首,唇角缓缓挑起,“……疼得紧了,你会帮我揉。” . 她脸登时有点发烫。 “喂,原来你安这个心哪?我劝你趁早别想了!” 她是给他揉过腿,不过那还是当初在坟地里。他又是刚能走路,她怕他经脉又堵死了,这才在他腿疼得厉害的时候帮他揉过两回。 后来他们景况好起来,他又练成了傀术,她就再没管过他。 “你现在要是疼,你赶紧找你自己的傀去!” 他现在身边有两个兔崽子,还有四个耗子,任谁还不能帮他捏捏腿了? 052 揉揉腿么(5更3)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3 任他摆布(5更4) 灯影摇曳,暖暖落在他浅笑眼底。 “只准傀才能给我揉腿么?” 她硬壳点头,“必须的必啊!” 他缓缓眯起眼来凝视她,“……有时候我真想,将你变成我的傀。” “啊?”她倒来了好奇,“真人也能变成你的傀么?” 他控制F4他们,用的已是他的血了;如果是她这样的大活人,他还不得搭进半条命去? 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付出的代价是要大一点,不过……并非全不可行。”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是说,你用你的傀线缠住我的胳膊腿?以后我就不能自己控制我自己的胳膊腿了,它们全都受你摆布了?” 他眸子倏然变得幽深。 “……是。”连他的嗓音都忽然变得有些喑哑了。 . 她登时耸起一条腿来,两手在耳侧做成虎爪状。 “你敢!你那破傀线要是敢碰我,看我挣脱了之后不弄死你!” 他却展颜而笑,“你想如何……弄死我呢?” 她眯眼打量他。 “我……我掐折你个小细脖儿!”她作势拢起手来,冲他脖子去。 他却一动不动,一副等着她来掐的模样。他一双眼平静迎着她,甚至眼神带着那么一股子的挑战! 她便也轻啐一声,半路收了手去。 “切,没意思。你现在也没摆布我,我现在掐死你做什么?” 她斜瞟他一眼,“……掐死你了,以后谁给我做饭呢?” 他缓缓摇头,“现今F4已经熟悉了庖厨,他们可给你做饭。” “它们?”她怔了下,“拉倒吧,我可怕得鼠疫!” ……她心里想的当然不是这个,她想的是,她好像还真的没想过要让别人来给她做饭呢。 他眸光绵长望来。 “同理,我也从未想过要让它们来给我揉腿。” 她微微吓了一跳。她方才又说出来了么? 他怎么跟沐儿似的呀,这么冷不丁一句、冷不丁一句的,还偏跟她心里想的都一样,就像是窥破了她的心事一样。 aiyueshuxiang.com 吓人啊! “为什么呀?”她扬起下颌对着他,“他们给你揉腿,又不至于传播鼠疫。” 他便又笑了,“它们,如何得与你相比?” 她心下虽说受用,可是她嘴却噘得老高,“我又不是你丫鬟,凭什么还要给你端茶送水,揉肩捏背啊?” 他凝视着她,又在微笑。 “好,那我心甘情愿当你的仆人,我来给你揉肩捏背。” 他说着便极其自然伸手过来,搭上她的肩,轻轻煣捏。 “不……” 她原本想说“不用”来着,可是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捏在她肩上恰好每根指尖都能切中她一处酸痛,力道精准,妙到毫巅。 她忽然就舍不得叫停了。 啧,他不捏她不知道,原来她的肩膀都僵成这个样子了,是她这些天来太紧张了所致。 她都闭了嘴,他却歪头看过来,“不什么?” 她叹口气,认命道:“不要停……“ 他在她耳畔近乎无声地笑了。 “遵命……“ . 不知道他给她揉了多久,她只是知道自己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他伺候她的手法,总是能叫她舒服到汗毛根儿——他给她挤痘是,按摩肩膀也是。 她想,这主要是因为她信赖他吧,在他手底下她能全然地放松。 总之她才不会承认这是异性之按摩的妙处呢——人都有生物电吧,异性的那按摩说不定能中和电荷? 她努力压抑睡意,闭着眼哼哼,“……给我讲讲,历史上有几个用‘凉‘字当过国号的呗。” 她虽然也学过历史,而且历史成绩还说得过去,可是她对某些年代的历史还是迷糊的。 比如春秋战国、东晋十六国,比如南北朝……反正就是这些非大一统时代的多国并立,她就是一脑袋的浆糊,分不清谁是谁。 那些带“凉”的,还偏多是这些时代里的。 “凉?”他手指微停,“是因为——东凉王么?” . 他这个贼劲儿的! 她叹口气,拍掉了他的手,睁开眼睛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 “先回答我的问题行么?” 他便也赶紧露出招牌的无辜微笑,“‘凉‘字,自古以来多指河西地带。西汉元朔三年(前126),汉武帝将西北一片气候寒凉的土地从‘雍州’改名为’凉州’。” “其下管辖地,包括武威郡、酒泉郡、金城郡、敦煌郡、陇西郡、汉阳郡、武都郡、安定郡、北地郡、张掖郡、张掖属国和居延属国。故此,但凡以’凉‘为国号的,国域便都在古凉州左近。” 叶青鸾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只有‘西凉‘咯!“ 就是大唐皇室认作的先祖所建立的嘛! 他便无声而笑,“错了。历史上可不止‘西凉‘一个国号。其实以’凉‘字为国号的可多着呢: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 叶青鸾睁圆了眼睛。 “南、西、北都有;甚至还有前有后,可是就是没有‘东凉‘?!“ 他凝着她的眼睛,神色也点点认真起来,“对啊。” 叶青鸾“啪”地拍了下手,然后坐回去。 “这么说来,‘东凉王‘就是一个最没什么意思的王号了吧?” 还不如封个什么南凉王、北凉王的,至少那封邑是真实存在的啊! 他侧眸看她,“怎么,在为东凉王不值?” 她叹口气:“其实吧,从我今天听李钩给我说起朝廷曾经派皇室子弟去西凉祭祖,我才知道原来当今皇家与‘凉‘字儿这么的有缘。” “我脑子里就蹦出来一个念想:我以为东凉王的王号一定老牛了,因为它占着‘凉‘字儿啊!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过’东凉‘这么个地方。” 皇室爵位的名号与封邑直接相关,比如李世民原本的封号就是“秦王”,他几个兄弟的王号也都是“齐王”、“汉王”、“荆王“这样的。 便是“二字王“的郡王,王号同样也都是”江夏王“、”庐江王“、”淮安王“这样的。 就连潆阳郡主,名号里也带着“潆阳“地名。 虽然现如今的王号里的地名不一定直接就是封邑了,但是至少说明人家有啊,可是“东凉王“的王号就有点儿太没诚意了。 想到这儿,她心下忽地一动,“那,大唐以前有没有过‘凉王’这个王号?“ 053 任他摆布(5更4)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4 你好棒哦(5更5) 他静静凝眸。 “为何这样问?” 叶青鸾想了想,捉住他的袍袖,“你想啊,东凉王既然是二字王,那就应该是郡王级别。那按着咱们大唐的规矩,唯有太子之女才封郡主吧?郡王之女就应该再低一级,封县主了吧?“ “可是潆阳郡主呢,是郡主啊!这就不对劲了。除非,东凉王以前是一字王,比方说是‘凉王’,是亲王级别,这还能说得过去。“ “至于他后来变成‘东凉王’呢,可能是犯错了,降级了呗。可是却并没祸及他闺女。“ 她师叔想了想,指尖支额,缓缓道,“……我比你还小呢,你都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过凉王,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啊。” “不过你既然都说了,‘凉’是这样特别的一个封号,那我想大唐是一定会有‘凉王’的。只是不知道是以前曾有,还是后世会有。” 他还给她怼回来了! 她便轻啐一声,“呸,敢在我面前打太极!” “你是比我小,可是你看的书比我多啊。古往今来那么多大学问家,学通古今的那种,难道都是自己亲自活过来的老妖精啊?” 她问他历史知识,他给她来个真实年纪。这叫耍臭无赖! 他含笑接受,不过还是绕开了话题去,“至于潆阳郡主呢,也说不定是潆阳郡主本人特别得当今圣上、皇后的欢心,所以特恩进封的。” 2k小说 叶青鸾登时就不满意了,“就她,还能得当今圣上和皇后的欢心?那他们CP可就瞎了眼了……” “嗯?”他又听不懂了。 她咳嗽了两声,盯着他看了几眼,最后还是长叹口气,“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潆阳郡主她,其实是假的!” . 这样惊天炸雷一样的消息,也只是换来他长眉缓缓上扬。 “当真?” 她紧抿嘴唇,“必定是!” 他眯眼打量她,“你今日不是与李钩一同去清凉观么?难道,这是李钩亲口告诉你的?” 她拨浪头,“他个老滑头,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没有一件事儿肯咬实了的。可是就凭他说出来的那一半,我自己就也能推出来后一半了……” 她冲他神秘地眨眼,“真正的潆阳郡主,是五娘!” 他缓缓张口,轻轻叫了一声,“啊——” 对他的反应,她有所失望。不过也理解,他打小就是个矜持的人,用后来的话说,是有点走“禁浴(欲)风的。 再者这毕竟是山上,已是夜静更深了,他若在她这屋里大呼小叫的,倒是更不合适。 “这也是李钩与你坦承的?“他又问她。 她摇头,“李钩只肯承认五娘是皇家血脉,可是他就不肯与我说实她到底是哪位王爷的女儿了。可是你想啊,他既然绕着弯子让我去见了潆阳郡主,他这不就是此地无银呢嘛!“ “再者,他就算不肯直接告诉我,那我便只问他,在皇家谱牒上,可有哪位贵主的生辰八字与五娘相近的。他这回实话实说了,当然就是潆阳郡主啊!“ 她嘴里说着重要的事,手上便无意识地把玩着他的袍袖。 她将它揪起来又放下,然后在他膝头展开,再摊平。然后又给卷起来,然后再给竖立起来…… 他视线便落下来。 就仿佛,他对她手上的把玩更在意,而真假郡主的身世都没眼前这个要紧。 叶青鸾却没留神,她还在认真地沉浸在五娘的身世里:“……这么一想吧,便将以前的不少事儿都串连起来了。比方说东凉王不问世事,天天在家跟胡女一起跳胡旋舞啊——这不就是他当年去西凉祭祖,结识了五娘她阿娘的‘后遗症’么?” “还有啊,都说潆阳郡主极受东凉王宠爱,但是王府中却从来没人说过潆阳郡主的娘亲是谁……” 她说到这儿一顿,才发现她师叔在那看什么呢。 她烫手了似的赶忙将他袖子给丢开,“哎,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分什么神啊!” 他这才勾起嘴角,含笑抬眸,“……我一点都不关心她们。她们爱谁是郡主谁是。” 他眸光一定,“我只……看着你。” . 叶青鸾没出息地呛着了,将身子伏在膝头一顿咳嗽。 尽量不红脸,竭力心平气和地望住他说,“可是这推理也是我的啊!不精彩吗?你难道不应该鼓掌吗?” 他这才抬起双手,意思意思拍了两下。 她叹口气,“真假郡主哎,皇室秘闻哎,你一点都不激动!真没意思……” 她盯着他半天,忽然蹭地跪起来。 “对了,给我说说你当日那卦象!” 他能对这事儿这么冷漠,这么一点都不好奇,这绝对不合常理。她才不信他就真半点八卦之魂都没有,这么心如止水呢。 ——唯一的解释是,他说不定早就曾经从那卦象上给看出来了! . 他无奈抬头看她,“那卦象很乱……你不是也说过,我那次演卦是最不准的一次么?” 她也只能梗着脖子认了。 她还说再也不相信他那破玩意儿了,那次压根儿就没有一个是准的。 她扭了扭脖子,决定硬的不行来软的。 她就坐回自己脚后跟上去,冲他讨好地笑,“师叔啊,木幽子……幽幽?你就再给我说一次呗,好不好嘛~” 别人说“千破万破,马屁不破”,可是到他这儿,她唯有撒娇不破。 只要她肯厚着脸皮跟他撒娇,他就从来都没有半分抵抗之力。 他果然瞬间就面红耳赤起来,一双从来都沉静如水的眼,这一刻波澜惊起,涟漪迭迭。 他凝视着她,仿佛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说出话来。 “……原本是呈现两种卦象:第一种是我告诉你的,李员外家眉间有芙蓉的女子;” “第二种卦象,则是崔三郎的命定情缘就是潆阳郡主!——这两种卦象彼此矛盾,故此我便只好选了更合当时实际的一种告诉给你。“ “果然如此!”叶青鸾兴奋得直接跳起来。 回眸看他,他说这样一番话,依然还在满面羞涩之中似的。 叶青鸾看着他觉着有趣,忍不住笑,故意揽了他肩头一下,“师叔你好棒棒哦~~“ 054 你好棒哦(5更5)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5 早起的鸟 次日起来,叶青鸾先坐在被窝里发一会儿呆。 这是她的习惯,总是要每天起床之前,将自己这一天的计划行程先在脑子里过一遍。等大脑完全清醒过来了,这一天的日程也理顺了,一举两得。 可是在外人眼里看来,兴许是觉得她在发呆呢。 当年在月山上的时候,就有师兄弟这么说过;有调皮的还故意来敲她的窗棂,明明白白问出来:“大师姐又发什么呆呢?难道是昨晚做了美梦嫁了如意郎君不成?” 切,就都觉着她嫁不出是怎的? ……不过,还真就叫他们给一语成谶了。 她这辈子既然已经嫁不了了,那她不嫁了不行? 她又不是真的古代女子,不嫁人就活不了。可她是叶青鸾,她有本事养活自己,她一辈子不嫁人也能活得好好地! 正在这时,窗棂又被敲响。 她愣怔一下,区分一下回忆和现实,便没好气儿地问:“谁呀!” 支窗“吱呀”掀开,露出一张童真无敌的小脸蛋儿。 “阿娘,你也在发呆噢……” 叶青鸾满脑袋黑线,在心里默念三遍:“亲生的”。 默念完了,她伸脚下地,“我才没发呆呢!我是在——禅坐!就是早晨起来就练功的意思!” 沐儿欢呼一声,“阿娘是早起的鸟儿!” 叶青鸾指着他,“嘟……这句话不好乱说。可以说男生,不可以说女生。” 沐儿怔,“只有男鸟儿,没有女鸟儿吗,阿娘?” 叶青鸾无奈地闭闭眼,回想一下她曾经的女生寝室。啧,那些超猛的黑暗话题,该怎么给自家崽崽解释呢? 于是她决定不解释,只瞎掰:“……因为,女鸟儿要做饭啊,男鸟儿才飞出来找虫。” 沐儿听懂了,欢乐地拍手,“男鸟儿打猎去!” 她这才松口气,为自己给儿砸营造出来的“男耕女织”的幸福图景颇为满意。 她穿戴完毕,抓簪子挽头发,“不,你刚说‘也发呆‘是什么意思?还谁也发呆了?” 沐儿坐在窗棂上“吱扭”、“吱扭”前后摇摆着荡秋千玩儿,“……阿耶呀。” 她手便一停,“他发的什么呆?” 他才应该是晨起打坐,练习呼吸吐纳才对。 沐儿摇头,“不知道。反正阿耶后来去洗香香了。” “什么?”她便是一惊,“你确定他去后山洗香香?” 后山有一挂山泉,可现在都深秋了,那泉水可不是地下温泉,那得冰冷刺骨啊! 木幽子他发的什么疯? 沐儿用力点头,“是!” 她有点头大,“……他现在还在那么?” 沐儿便摇头,“已是肥来了。阿耶还说,叫宝宝不要告诉阿娘……” 叶青鸾深吸口气,两手叉腰,都不知道气是打哪处来的了:“那你怎么还告诉了?“ 沐儿歪头想了想,“因为,阿娘没有去给阿耶洗香香啊……阿娘说,不可以自己一个人洗香香。“ . 叶青鸾盯着自己亲生的这一团不谙世事的小混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是说过这话,因为这小东西每次洗澡都想自己洗,他当然是想自己自由自在地玩儿水,可是她能不怕他淹着么!所以她才定下规矩,不准一个人洗澡的。 可这规矩是“独宠”他的呀! 谁叫他给推而广之,都给用到木幽子那去了? 凭什么木幽子洗澡,她还得去给洗啊? 她忍不住走过去,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戳了一记,“别胡说八道。快去玩儿吧,阿娘有事要先走了。” . 不知道是不是叫沐儿早上给闹腾的,叶青鸾下山前就没去跟木幽子打招呼。 ——反正他不是刚冲完冰山泉嘛,这会子估计头发还没干,她要是去了,见了,他还得尴尬不是? 至于一个20岁的成年大男僧,为啥大清早上去冲冷山泉呢……咳咳,她也不至于装懵懂不是? 说不定人家昨晚上,就做什么好梦了呗。 虽说她十分好奇他昨晚上梦见什么了,嘿嘿……可是她难道还去当面去戳破?那多不解风情啊。 尽管,她是真的很担心他那身子骨儿。 于是在下山前,她悄悄嘱咐了F4,给他熬点热汤热水的,发散发散。 . 她今儿是直奔崔府。 她掐指算了算日子,大唐官员是十日一休沐,是为“旬假”。今日该赶上崔虔的休沐之日了。 她进门先问了门上人,确定崔虔还没出门呢,她这才放放心心先去见五娘。 她进门一边行礼,一边四处撒摸——她是不动声色地寻找崔虔的痕迹呢。 五娘哪里容得她行礼呢,忙亲自起来扶起她,“都与你说八百遍了,你不用与我这样客套,可你就是不听。” “你是我的大恩人,我若受你的礼,我又成了什么去了?” 叶青鸾扶着五娘的手臂就笑,“我的好娘子,有你这句话啊,我这心下就满足了。可是见礼这事儿呢,五娘你还真得习惯起来。日后,恐怕我要给五娘你行更大的礼呐!” 若是她的猜测坐实,那五娘才是真正的潆阳郡主啊!那等以后的,她见着五娘,还不得行双跪礼才行啊! 什么救命之恩啊,再大也大不过君臣之礼去不是? 五娘自然是不知道她说什么呢,这便噘了嘴,“喜娘子你这又是何意?大清早晨的来,我本见了你高兴,可你上来就这么堵我的心!” 叶青鸾赶忙笑,“别堵别堵……我的好五娘,这是好事儿,真的。” 若是身份坐实,五娘还用什么回门打脸啊?到时候无论是李家大娘子,还是那几个曾经欺负过她的姊妹,若是五娘还放不下的话,那自然是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了。 可其实叶青鸾却没太在乎李家的事儿,她更替五娘高兴的是崔府的事儿啊!——一旦崔府知道五娘是真郡主了,那五娘在崔府的地位就自然抬起来了! 到时候每日里,不但小王氏要来请安伺候,就连崔老夫人都得来行个礼呀! 饭团看书 五娘抓着叶青鸾的手一起去坐下,“方才你一直在找什么……找见了么?” 已经被五娘发现了,叶青鸾只能乐,“五娘,你跟三郎这几天,有没有那个、那个……?“ 055 早起的鸟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6 那种画儿(3更2) 其实叶青鸾每次来崔府,见了五娘,都拐弯抹角问这事儿。 她是喜娘子嘛,给人说成了一门亲,拜堂只是一个阶段性胜利,她接下来总还是要亲眼看见他们圆房,直到生下孩儿来,才算这个任务完成。 她不是头一次问,五娘当然也不是头一次被问。按说都不至于那么害羞了,可是叶青鸾眼见着五娘竟然还是满脸通红。 “你怎么又问这个……”五娘甚至连眼神儿都是躲闪开的。 她心下就微微一沉。 看五娘这害羞的样子,弄不好不仅仅是她跟崔三郎还没圆房,甚至连夫妻之间的其他方式的亲密都没有过…… 她心下有点跟着着急。 “五娘啊,你的嫁妆箱子你都翻过了吗?就没在箱子底儿发现个什么好东东?”她只好启发。 五娘怔住,“箱子底儿?”她想了想,“并无什么特别的物件儿,跟箱子里放置的其他物品并无区别啊。” “怎么会这样呢?” 古代女子出嫁,娘家不是都在箱子底儿给放上那些“好康的画儿”吗?就是怕自家女儿在这事儿上没有启蒙,所以要用这样含蓄的方式让自家女儿速成自学成才啊! 怎么五娘的嫁妆箱子里没有? 叶青鸾这么一想,便也忽然就明白了。 ——五娘是没娘的可怜孩子啊! 她在李家,虽说是挂着“嫡女”的名头,可那大娘子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又是那么个母老虎的性子,还能指望她给五娘预备这么细致的东西去? 就算李钩家里除了大娘子之外,还有侧室啊、侍妾啊的,可是这些当姨娘的,谁敢去招惹这挂在大娘子名下的姑娘呢。反正也不是人家的女儿,人家乐不得躲得远远的看笑话呢。 而且李家五位小娘子偏还都是年纪相近,五娘就算是最小的一个,可上头四个姐姐全未出嫁呢,她家就也还没办过嫁女儿的喜事,这就叫她连这嫁妆箱子里装画册的习俗都兴许不知道。 说到底,女孩儿家的这些,还是要指望娘亲来教导的。可是她没有娘,这方面的教育就全方位落后了呗。 可她那个爹呢?不是也给预备嫁妆了么 那么大两口嫁妆箱子啊,李钩给放了金,放了银,却吝啬一本画册了? 叶青鸾寻思了一会儿,便也又是叹口气。 ——李钩终究是父亲,不是娘亲啊! 慢说当爹的必定没有那么细心,再说当爹的怎么好意思给自己女儿来挑选这样的画册呢? 况且李钩还不是五娘的亲爹,而且五娘真实身份又是个那…… 她便叹口气,怜惜地拍拍五娘肩头,“五娘不怕,我给你预备!” 五娘有点傻,“嗄?预备何物?” .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五娘这不是问起了嘛,叶青鸾便神秘一笑,伏在五娘耳边,低低耳语。 五娘登时跟被烫着了似的,一把推开了叶青鸾,一径的面红耳赤。 叶青鸾便也笑,“我的好五娘,我知道你害羞,可是这物件儿却是天下女儿出嫁都免不了的。” “总归啊,不用你管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亲手给你选个这天底下最好的画册子去!” 她想了想,其实虽说她是当喜娘子的,可是这两年过来,她却也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儿。 对那画册子,她还真一时不知道哪儿有卖的,而且还得是最好的。 她便心一横,“若实在找不到最满意的,那我亲手给你画一本就是!” 五娘一听,惊得都张大了嘴,“喜娘子,你……会画?” 叶青鸾眨巴眨巴眼,“啊……” 开玩笑呐,她这能画画的本事也不是白给的好嘛。 虽说那种画册子她是没画过啊,可是她相信自己是有天赋的,反正就是那么些“规定动作”嘛,她肯定能大差不差地给画出来! “喜娘子要画何物?” 门外有人就这么不合时宜地赶在这个节骨眼儿推门进来了。 “……喜娘子的画工,我领教过。不管喜娘子要画什么,也给我画一幅如何?” . 门外秋阳在崔虔月白缎袍上漾起涟涟清光,叶青鸾看着那反光,来不及捂住嘴,当场就咳嗽出来了。 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知道她要画什么吗他,他张嘴就要? 怎么哪儿都有他呢,他就不能小孩儿学乖点儿,一边呆着去不行?非逼她让他背“白日依山尽”是怎的? 叶青鸾这边还好点,只是咳嗽出来,其他都是脑补的;五娘那边已经直接仆倒在坐榻上了,更是一张脸伏到了手臂上,羞得都抬不起头来了。 崔虔不明状况,只得挑眉望着眼前这两个女子。 “……该总不会,你们要说的画,是指,化妆吧?”他穷他想象,试探着问。 他也就只能想到这儿了。如若是化妆,那他是不能要,那她们两个这么笑就也能理解了。 叶青鸾左边看一眼五娘,右边再看一眼崔虔,便也首先平静下来。 她便绷着脸点头,“噢,三郎真是聪明绝顶!就是说化妆呢。” 崔虔挑眉,“化什么妆?” 叶青鸾想想,“噢,我可以把五娘画成小动物呀。比方说软萌萌的小兔子,或者是小野猫……反正三郎你喜欢什么,我就能给五娘画出什么样的脸来!” 她小时候就能凭这个功夫,上游乐园门口去赚零花钱呢。她画得可好啦! 崔虔却一脸两眼的不信,还故意上下打量她,“那你把你自己的脸画成这……?” . 完了,叶青鸾又咳嗽了。 她心里使劲问候崔虔十八代先人。 她爱把自己画成什么样就画成什么样,跟他有关系吗?轮的着他这么跟她说话么? 不过好像是崔虔这话也吸引了五娘的注意力,连五娘都顾不上害羞了,抬头看过来。 ahzww.org 她心里这个苦哇,只得呲牙咧嘴地说,“……这不赖我的画工,我这是自然灾害——我就天生长这样儿~“ 她照着自己脸,凭空画了个圆儿,“三郎和五娘也都不是外人,我实话实说哈,其实我这还是美化过的呢。要是我卸了妆,本人素颜,那三郎一看就得直接厥过去。“ 056 那种画儿(3更2)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7 你夫君呢(3更3) 她瞟着崔虔。 行了吧,她都自黑成这样了,崔虔但凡还有一点世家公子的自觉,就不应该再揪着这事儿继续刨根问底儿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崔虔却小脸一沉,“我不信。” 叶青鸾心说:您爱信不信!我用得着您信么? 她便垂首淡淡一笑,“没想到崔司直还如此多疑。莫非是与崔司直供职大理寺有关?“ 也就是俗称的“职业病“嘛,还是后世的词汇更丰富,说起来更赶劲。 “……奴家私以为,崔司直有这样的敬业之心,还是多用在查案平冤上,更有意义不是?“ 就比如五娘的身份之事。五娘是他媳妇儿,他都没发现五娘身份的特别之处,这岂不是他身为大理寺官员的失职? ——她才不信崔虔从来没见过潆阳郡主本人呢。既然见过,当他再看见自己媳妇儿,两个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儿,他竟然能半点都没起过疑心? 除非他这么久了,都没正眼看过五娘! 崔虔却还来劲儿了,歪头看她,“那不如,喜娘子就在五娘这儿卸一回妆,让我也看看喜娘子的素颜?” 叶青鸾都要火了! 五娘也瞧出气氛不对劲,赶忙起身走过来轻轻扶住崔虔手臂,“三郎……不可无礼。” 崔虔好像也有点上头了,他霍地转眸瞪住五娘。 五娘有点承受不起,忙垂下眼帘低声道,“喜娘子是长辈,且……女子素颜岂是外人可以看的?” 叶青鸾拍掌赞许,“五娘说得对!我的素颜啊,除了生养我的父母见过之外,我压根儿就没给外人看过!” 崔虔没好气儿地转回头来,“那你夫君呢,也没看过?” “三郎!”五娘急得都抬高了些声量。 因为喜娘子说过,她夫君早死了……三郎这样,岂非是戳人心头伤疤呢? 见五娘如此,叶青鸾心下感念,便也反倒放松下来——她不忍叫五娘夹在当间儿为难不是? 她便转而嫣然一笑,“还真叫崔司直给问着了——崔司直果然还是不太懂我们女人家啊,奴家不妨传授崔司直,我们女人家呢,纵然是面对自己的夫君,也是不可素面朝天的。”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自家的夫君可不就是‘悦己者’么,如何能不‘容’啊?” 叶青鸾都搬出这样一个千古名句了,崔虔便是还有所不甘,不过却也不能连这千古名句也反驳。 他只好咬了咬嘴唇,点头道,“看来你夫君没有机会为你效‘张敞画眉’之力了。” 叶青鸾洒脱而笑,“那当真用不着了。坦白说,你们男人画出来的眉毛,我还信不着呢!” 这一场小小风波算是化解过去。 崔虔两手背到身后,脚尖略翘了翘,“……不知喜娘子赴城东一游,有何心得啊?” 叶青鸾便明白他是要问她清凉观的事儿了。 只是他也不想当着五娘的面儿明说出来,显然是怕五娘悬心呢。 那要是从这儿来看,他还是关心五娘的呀! 她这么一想,就高兴了,登时换上了真诚的笑容,“逛得颇为不错!” 崔虔点点头,“那我先行一步了。” 五娘便也赶紧道别。 叶青鸾知道他会在外头等她,她就也没着急。 更要紧的是,她也不能叫五娘瞧出来她跟崔虔还在别地方开辟“第二战场”呢。 总归,在这件事没有全都查实之前,也不便先让五娘知道了。倘若叫五娘得知自己身世,而另外还有一个假郡主抢走了本来该属于她的亲情和荣耀,她该多难过啊。 崔虔走了,叶青鸾又陪五娘聊了会儿天。 细细密密地询问她在崔府的日子过得可舒坦——小王氏还找不找她的别扭,以及崔府拨给她使的丫鬟得不得力等。 叶青鸾还避重就轻地提起了李钩,只是说在外面遇见过,行了礼,攀谈过,却没有提到同游清凉观的事儿。 五娘这才惊喜起来,“原来喜娘子已经与我阿爷相识了!” 叶青鸾拍拍五娘的手,“不管怎么说,我觉着李公心里是真真切切牵挂着五娘你的。” 五娘眼圈儿有些微微发红,“这些年……我在娘家最快乐的记忆,便都是与阿爷有关。” “每次,我若是受了母亲的叱责,或者是与姊妹不快,阿爷都会哄我开心,还每次都与我保证,一定会大骂母亲或者是姐姐们一顿……” “不过他的性子我又岂是不知的,他不敢的。可是他肯为了哄我开心,能那样绘声绘色地说一回,我心下便也舒坦了。” 叶青鸾听得也是鼻酸。 “……我们都是微末之人,能力全都有限。可是这世上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微末之力,换咱们开颜,那咱们便也不算白来了这世间一回。五娘,你说是么?” 五娘悄然垂泪,认真点头。 . 安慰好了五娘,叶青鸾这才出来。 绕过亭台叠嶂,她果然远远就看见了立在回廊上的崔虔。 这么瞧着,他可真是又瘦又高。 不管嘴有多毒,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夺目的。 这回她抢先“咳咳”两声,算作招呼。 崔虔也远远就看见她了,不过这次却矜持了,或者是之前的气还未消呢,只是霍地转过了身去,也没跟她吱声,只是径自往前走。 她扭头找崔旰。 一般都是他们三个人形成一个小分队,崔虔打头,中间是崔旰,然后她在最后跟着。 现在小队长已经开拔了,她得找着崔旰再走啊。 可是也怪了,崔旰竟然没在。 “……还不走?” 那都走出一箭之地去了的人,估计是没等到脚步声,不耐烦了,这才停步回头。 叶青鸾眨眨眼,“崔旰不见了。不等等他么?” 他却瞪了她一眼,“他早先回去了,你等他做甚?!” 叶青鸾转了转眼珠儿。啊,说不定崔虔有事儿,这就先派了崔旰的差事呗。 饭团看书 也是,他是在自己家里呢,这宅院再大,他也丢不了不是,还真不用个长随在家里也亦步亦趋的。 “噢,知道了。”她便忙拎一把裙子,碎步小跑着跟上去。 他在前边转过身来望着她,“……每每于男子面前拎起裙摆奔跑,合适么?” 057 你夫君呢(3更3)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8 是嫌你丑(2更1) 叶青鸾一个急刹车,好悬没踩到裙摆上卡地下。 她站稳了,傲然抬眸看他。 心说:你礼貌么? “我自己都不尴尬,又何用崔司直替我尴尬?” 不用说原本她原本是个穿越女了,就是在月山上,修行的玄门女弟子裙摆也都不过脚踝的呀。可是后来行走市井,却得穿这样的曵地长裙,她是真嫌累赘,穿不惯。 尤其是走的急,或者是需要跑两步的时候,这裙子总成活的绊马索,她真不想被自己的裙子给绊个狗啃屎。 ——在外人面前稍微拎着裙子的尴尬,也总比在外人面前摔个五体投地强。 再说了反正她现在是“四十有一”么,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索性赌气似的将裙子再拉起来点儿,“……崔司直若觉不妥,非礼勿视就是。” 崔虔明显是真给气着了,他看了她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半天他才霍地又转过身去,继续迈步往前走。 “……总之,我看见了!”还甩过这么一句话来! 叶青鸾便也松开手放下了裙子,低低嘟哝,“看见就看见,也没跟你要票钱,得意什么呀?” 她统共就露出一双脚而已,为了方便小跑嘛。他至于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么! 况且这可是大唐啊,“胸怀开放”的大唐啊,她就露出个脚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 之后,一直到他书房门前,两人就再也谁也没理谁。 崔旰在书房里瞄见他们来了,赶紧早早开门迎着。 崔虔这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幽幽回头看她一眼。 叶青鸾心下登时警报拉响,一级戒备。 果然他看了一眼开门迎候的崔旰,胡地唇角一挑,“……听说这妆容,是你的武器?“ “哎?“叶青鸾没回锅味儿来,心说这公子爷又是哪跟哪啊? 估计是看她直眼了,他就心下暗爽了,于是他嘴角的笑容又隐隐扩大。 他冲崔旰扬了扬下巴,“你不是跟崔旰说过,你这妆容名叫‘鬼见愁’?“ 叶青鸾心下这才一定:原来是这个呀…… 她便抬眸也盯了崔旰一眼。 啧,这小孩儿怎么什么都跟他主子说呀? 她便从容下来,将裙裾又摆了摆,摆出个端庄之态来,“嗯,有这么回事儿。“ “崔司直不知钟馗么?钟馗不也是凭一副相貌,让百鬼退散的?“ 崔虔这回有些笑难自抑,“噢,原来是这个典故。“ 他便又特特多看了她几眼,“于是,你其实故意?为了让,呃,百鬼退散,你就故意给自己画得这么吓人。“ 叶青鸾快速眨了眨眼睛。 啧,该怎么说呢,他的话倒是有那么一部分是说对了的——她就是要利用这妆容掩饰自己,而且顶着这样一张脸,就算跟男子交往也方便。 可是她还是迅速抓住了崔虔的重点,然后利索地否认,”不是,我就是本来就长这么吓人。“ . 跟他因为这事儿绊过好几次嘴了,之前她是以为他疑心重,非想看看她庐山真面目不可。 她也怕他大理寺里汇集天下迷案的卷宗,别说不定还真有她师门的,然后那里头还有她这个失踪之人的图影,所以他对她起疑心了呢。故此为了暂时掩藏自己的身份,她当然横挡竖扒,不叫他觑着机会。 可是这一刹,她忽然有点顿悟——他其实是嫌她丑? 哎,这人怎么这样呢。就因为自己是世家公子,自己长得好看,就也容不得身边人长得不好看是不? 不过回头想想倒也是,崔府里就真的没见长得不好看的,就连崔府仆人个个儿都长得好看。 下书吧 就连崔旰这样的,如果拉出去换身好衣裳,那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估计这就是“大公司“的通病吧?招个员工不都得面试,关键还是得长的好看不是? 可是,她又不是他崔府的仆人,他管的着她么?干嘛这三番五次,不依不饶的? 难道他是怕——五娘看她看得太多了,等以后生下孩子来,跟她一样丑? 她便忍不住瞪他一眼,“……我是喜婆,不是稳婆,将来五娘临盆也不用我接生。崔司直不用怕,尽管安安心心跟五娘圆房就是。“ 崔虔登时有点变脸。 她当面跟他提这个? 他便回瞪她一眼,又不理她了,径自先进了门去。 . 叶青鸾告诉自己忍。 为了查案,为了五娘,为了给师门报仇,她不得不暂时紧抱崔虔这一条腿——大理寺官员李,她只认识他一个嘛! 平复下来,她便也跟着进门。 路过崔旰的时候,她忍不住低声问,“你们家三郎,打小脾气就这么差么?“ 那外间怎么都传他是什么风采卓然、秀骨天成什么的来的? 崔旰抿了抿嘴,谨慎地思忖了一下,然后悄声说,“……估计三郎是这次中毒之后,性情大变了。“ 她高高扬眉。 看来他其实以前果然不是这个性子,是如今突变的。 不过……好吧,看在他是中毒后遗症的份儿上,她再担待些就是。 于是她先换上笑脸,殷殷勤勤走上去先妥协,“……三郎啊,今日奴家我早上多啃了头大蒜,说话有点冲。我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好听了的,三郎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呗?“ 崔虔刚转过桌案去坐下,叫她这冷不丁一下,好悬没出溜下来。 他圆睁一双杏眼盯着她,“……大蒜?“ 她堆满脸的笑,“啊!吃馎饦就大蒜,“踢里秃噜‘地连汤带水,吃起来可带劲儿了!” 馎饦就像后世的面片汤,那可不就着大蒜吃更带劲儿嘛! 崔虔嘴角抽了两下,“你素日,就这般吃饭?” 她认真点头,“啊!” 他就又有点阴阳脸了。 叶青鸾可不理会。他是世家公司,吃饭的时候规矩大,可能理解不了她吃饭时候的那种快乐。 她便拍拍桌子,“三郎,咱说清凉观。” 崔虔便也回神,调整了下坐姿,显得更为笔直端庄,“嗯,说。“ 叶青鸾捋了捋袖口,组织了下语言,“……所以,三郎其实还是亲眼见过潆阳郡主的吧?“ 058 是嫌你丑(2更1)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059 千人一面(2更2) 崔虔微微眯眼,好像对她这个提问总有点防备。 “……又怎样?“ 叶青鸾自己拽个坐墩,挨着崔虔身边坐下,以便近距离盯着他的微表情。 “那三郎你就没留神,潆阳郡主跟五娘之间,颇有些相像么?“ 说实话,叶青鸾提完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是有些紧张的。 她这是将问题的核心已经直接递到崔虔面前了。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崔虔竟然眼底半点波澜都没有,反倒一脸木然地望住她。 “……这天下的女子,不是都很相像么?” . 他在说啥? 叶青鸾差点没激动到拍案而起。 “三郎难道是色盲么?”她竭力保持微笑问。 他倒不乐意了,单眉高挑,“你在说什么?“ 叶青鸾在袖口里攥紧拳头,以免伸出来掐死他,“这天下女子各具特色,所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怎么到了三郎口中,却成了千人一面了?“ 崔虔却直布愣腾问:“环肥燕瘦?我知晓‘燕’是指赵飞燕;那‘环’又是谁?“ 叶青鸾:“……“杨玉环呗。 可是现在杨玉环还没出生呢…… 她便挥挥手,“唉,就是说咱们大唐的女子。“她想了想,还扬扬手腕,”哎呀你看咱们大唐女子,谁手上还没个玉环呢?戴着玉环的手臂,不是都圆溜溜、胖乎乎儿的?“ 他却不客气地看住她手腕,“……你没有。“ 叶青鸾一僵,看一眼自己的手腕。 她便尴尬地笑,“啊哈哈,这两天忙的,都掉膘了。没事,等忙完这一阵,我再肥吃海塞几顿就又养回来了。“ 崔虔依旧容色情冷,“我说你没有玉环。“ . 叶青鸾将袖子放下,“噢,那倒是的。“ “玉环贵呀,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我们平头老百姓一般也都买不起。比不得三郎您这样的家境,您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崔虔嘴角微动,不过终究没说出来。 叶青鸾这才赶紧把话题往回拉——都赖杨玉环,又把他给整跑题了。 “……三郎,你再好好儿仔细回想回想,潆阳郡主和五娘都有哪儿相像?“ 她这又用了一个提问的技巧:我不问你“是否“相像,我前进一步,直接你是”哪儿“相像。 从逻辑上来说,她就是已经帮他“默认“了前面那个命题,直接往下继续演绎推理就是。 崔虔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哪儿都像。头发、妆容、衣衫。“ “总之,这天下的女子,不是都做一个样子么?“ . 他又来了! 叶青鸾叫自己冷静。 行,先客观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现如今流行的女子发型、妆容、衣裙款式的确是相似的。 为了反刺他一下,她便笑了,“三郎,那你看我。我也跟潆阳郡主、五娘相似么?“ 她用自己来现身说法,提醒他注意细节,别总说大面儿。 崔虔这回眼中略微有些波动,他看了几眼,然后用鼻孔哼了一声,“……谁有你这般,嗯,独特。” 叶青鸾终于乐了,“这就对喽!三郎,这世间的女子,真不是都相似的。你再仔细回想看看,潆阳郡主和五娘之间,有没有其他女子所没有的独特相似之处?” 崔虔却又事不关己一般垂下眼帘去。 “……没留意过。” 叶青鸾忙追问,“三郎这是何意?” 崔虔淡淡抬眸,“我既没仔细看过潆阳郡主,也未曾——仔细看过五娘。” 叶青鸾,“你这……” 这谈话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这局面是叶青鸾也没想到的。 按说,他没仔细看过潆阳郡主,她当然高兴的;可是他还敢情真没仔细看过五娘,这就让她心下难过了。 “三郎,五娘是你妻子啊……” 崔虔却只“哦”了一声,真让人着急! . 叶青鸾闷头往铺子走。 她决定回到铺子就找她师叔,让她师叔给她烀一锅大骨头啃。 她牙根儿太痒痒了,她非得好好啃一锅大骨头解解气。 结果一拐进小街,她就又看见好几个魁元阁的小娘子钗环叮当地从她师叔的粮店走出来! beqege.cc 她走进铺子坐下运气。 她师叔竟然没第一时间来看她! ——通常她直接回铺子的话,她师叔就能猜到她不高兴了,所以定会捧着好吃的,或者好喝的,过来哄她。 她都忍不住撩开眼皮往门外瞟了。 他那铺子里忙,一时脱不开身? 可是,隔壁压根儿也没有什么动静啊。 还是她自己耐不住,还是爬起来,背着手,像逛街似的,脚步轻飘飘地溜达过去了。 第一眼看见她师叔,她便忍不住挑眉。 换新衣裳了! 而且,还不是她熟悉的款式! 她师叔呢,因为从小也在山月门长大嘛,所以喜欢穿宽袍大袖,一动弹就是飘飘若仙的那种。 而且山月门都尚白,于是他的衣裳也大多数都是以白色为主。 可是今儿,他换了一件碧色的袍子,而且还是箭袖的! 所谓箭袖,简单来说就是窄袖,跟他往日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往日恍若谪仙,今日却多了几分飒爽英武之气。 与之相衬,他腰上也扎了蹀躞带,将他紧窄的腰身勾勒而出,越发显得身条儿好看! 好奇心战胜了所有,她都忘了闹脾气,上前先星星眼问,“你这衣裳,哪儿来的?” 也奇怪了,他一看她,竟然双颊飞红。 她便乐,“唉哟,自己都会找人来给量体裁衣啦?别说,做得还挺合身儿的!“ 她是真高兴,带着一种老母亲的神色。 ——她师叔从小不谙世事,这一切生活琐事都是她替他经管。如今他二十岁了,终于会做衣裳了,这证明他自立了呀! 她又揪着他,前后左右看了一百多眼,“嗯,好看!就跟那个——小水葱儿似的,青葱碧绿儿!” 末了她还拍了他肩膀头一下,“哎,脸红什么呀。甭害臊,好看的~” 她仰头看他头发。 “啧,要是再有一个赤金的发冠,那就更衬你了。等着的,我攒钱,一定给你配一顶!” 他终是笑了,“乱来……” 059 千人一面(2更2) 060 又破戒了(2更1) “我怎么乱来了?” 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就因为我把你形容成水葱了呗?唉,我今天还说我自己满嘴大蒜味儿呢……葱姜蒜是一家,谁也没笑话谁。” 他便笑了,“我不介意这个。不过……听你这样解读,我便更快意了。” 她盯他,“那你说我什么乱来?” 他轻轻叹口气,正色凝眸,“……我都没为你买过首饰,怎可反倒要你来给我买?” “切,”她心下虽温暖,可是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我还指望你是怎的?你啊,只要你每天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讲真,她对他的要求,跟对自己儿砸差不多。因为自小都是她照顾他、抚养他,她可没想过要得到他什么回报的。 他面上却拢起隐隐的不快来。 她便笑着改口,“其实你给我亲手做过‘指鹿为马’呀!虽然不是金的,可是——金、木、水、火、土,它们不是并排儿的嘛?那就是等价,哈哈。“ 她拍拍他手肘,“甚至,你亲手做的那个才更贵。因为金玉再贵,比不过人工呀。人工最值钱!“ 他这才容色稍霁。 不过却又凝着她的眼睛问,“大蒜……是何种典故?“ 她便大笑起来,“哎呀,就是跟人拌嘴,然后还得我主动哄人家嘛,所以就说自己早上大蒜吃多了。“ 他便微微挑眉,“……你今日一早便去崔府。这样说来,你是跟崔司直拌了嘴,还主动哄他?“ . 叶青鸾看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 她师叔别开目光去,“你今早便去的崔府。倒不难猜。“ 她便哼一声,“那凭什么我不能是跟五娘说的呀?“ 他挑眉望来,”李五娘终是端庄淑女,且你一向都对她呵护有加,故此在她面前,你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冲他做鬼脸,“哪样的话来?你说我粗俗呗!“ “还有,你说五娘是端庄淑女,也就是说我不是呗?“ 他静静看着她,“……别顾左右而言他。“ 她便也泄了气,瞪他,“啊,好了你猜对了,我是对崔司直说的。“ 他仿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哽在口中,“……你哄他?怕他生气?” . 叶青鸾眨巴眨巴眼。 啧。 她便又堆了笑,“那当然啦,我一个做喜娘子的,我能不怕谁生气呀?我是个服务行业的,我得笑脸迎人才能有生意不是?若遇见些个不好通融的客户,就算人家跟我撂脸子,那我也得主动哄人家不是?” 她拍拍腰上荷囊,“总之,我是赚他们钱的。钱到手了,就算要哄人家两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眸光幽幽,“你都不哄我。” 她扬眉看他,“……你也不是我客户啊!” 她笑着捅他胳膊肘的麻筋儿,“怎么着,你更希望当我客户是怎的?师叔都不当了?” 他还是又哼一声,“……我想让你哄我。” 她便叹气,“木幽子,你个没良心的!从小到大,我哄你的时候还少吗?小时候你动不动就不吃饭,别人问你,你还不会说话,不都是我一点一点儿缠磨着你,等你把气儿散了,再亲手喂你吃饭的啊?” 是,她这些年也没少跟他耍脾气,尤其是这几年更是要他反过来哄她……可是,她哄过他,这也是事实啊,他凭什么给抹杀了啊? ranwen.la 他便终是微笑了,“……我就是想,你哄我一个就好。” 她故意绷起脸,“那你是做梦了。不说要做生意,眼巴前儿不是还多个小祖宗么?我难道连他也不管了是怎的?” “谁是阿娘的小祖宗?“ 真是说个孙悟空就来个猴儿,沐儿从门外蹦跶进来,上前抱住叶青鸾的腿。 木幽子愉快起来,蹲下指着叶青鸾,“你阿娘说,你是她的小祖宗。她要哄你……“ 沐儿却小辫儿一翘,“宝宝不用阿娘哄。宝宝哄阿娘~~“ 叶青鸾心下便也是一软。 也是,生下这孩子两年来,还真的不是她哄他,倒是这孩子总是千方百计讨她欢喜。 “功课做好了么?“她又习惯性绷起脸来,摆出老母亲检查作业的严肃来。 沐儿一脸的自豪,“先生说,宝宝不用做功课!” 叶青鸾咧咧嘴,“那是人家凉先生体谅你小,舍不得管教你罢了。” 沐儿大笑仰头,“阿娘嗦秦先生是凉先生,好耶……” 她皱皱鼻子,“他不叫‘秦应寒’嘛,那就是凉喽。” 她才不会告诉沐儿,她这两天心底想的都是这个“凉”字儿了。 “行了你们玩儿吧,我走了。”她扭头就回自己铺子。 不想她刚迈进她铺子的门,沐儿竟跟过来了。 “……我来告诉阿娘!” 叶青鸾坐下,将沐儿的小手从她腿上揪开,将他摆得端端正正的,“你来告诉我什么呀?” 沐儿认真地看着她,“阿娘想知道阿耶何故换衫。” 叶青鸾好悬没乐了,“我说你这怎么都学出粤语腔来了?还‘换衫’~~是不是你那学堂里又有从广州来的胡商小孩儿了?” 胡商来大唐,最大的定居之地有两个,一个是长安,一个就是广州。 广州的“蕃坊”规模巨大,居住了十数万的胡商,多为巨富。也因此广州被称为“天子之南库”。 广州的胡商有的又慢慢迁到长安来,便也是落脚在西市里。 沐儿却还是一脸的严肃。以此来表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叶青鸾便收起了笑,认真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沐儿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阿耶他,又破戒了……” . 叶青鸾好悬没喷出来。 “你说啥?” 他个小破孩儿,他知道什么叫破戒么? 不,他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话?这词儿又是谁教他的? 沐儿却一脸认真地又说一遍,“阿耶换衫,是因为他又破戒了!“ 她抓住他小肩膀,“谁跟你说的?F4?“ 应该也不能是蒜泥和三八,那两个也是小孩儿;倒是F4会年长一些。 沐儿也一脸惊讶,“不是。是阿耶自己说的啊!“ 060 又破戒了(2更1) 061 莫非恋袖?(2更2) 叶青鸾当然不相信她师叔能把这样的话用嘴给说出来。 就凭他那性子,这样的心理活动儿,他只会拼死往自己心里埋,绝对不会叫人看出来的。 包括她。 所以早上就算得知他去后山冲冰泉了,她就是再担心他那身子骨儿,也没跑到他面前去给拆穿去。 不,退一万步说,就他,就算是破戒了,还能破到哪儿去啊? 顶多……咳咳,也就是做些内个样的梦呗。 二十岁的大男僧了,还是个没开过嘴儿的葫芦呢,她理解,理解。 她便戳沐儿额头一记,“净胡说八道,你阿耶才不会呢……休再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啦,回头仔细你阿耶听见了可不高兴。” 沐儿扁着嘴走了,她不由得又回味一番,便又是忍不住乐。 沐儿就是个小崽儿,他懂什么呀他。还把木幽子换衣裳的事儿,跟破不破戒什么的给胡诌到一块儿去了——破戒跟换衣裳有神马关系呀? 等沐儿走后,她又溜达到门外,有意无意往她师叔身上瞟两眼,却还是忽然觉得——他身上这件新衣裳有点不能直视了呢。 . 她回到铺子坐下,刚消停一会儿,没想到沐儿又扑腾扑腾地跑进来。 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阿耶说,不能再看袖子。” 说完就又跑了。 留下叶青鸾一个人石化。 袖子?她师叔的袖子?她昨晚上玩儿的那个袖子? 别说,这回倒是跟衣裳挨上边儿了。 可是,袖子怎么就让她师叔做了那个什么梦,严重到深秋清晨跑去冲冰泉的? 难道她师叔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恋袖之癖? 哎呀,别是断那个袖子的癖吧! 想到这儿,她真跟五雷轰顶似的,脑袋瓜子嗡嗡的。 怨不得她一说要给她师叔提亲,她师叔就不乐意呢;还有,从小到大,她也没少了逗他,指着路过的美女给他看,问他好不好看,他统一扭过头去,看都不看。 . 她枯坐了半炷香的时辰,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袖,便赶紧起身来,出门直奔魁元阁。 她现在手里就剩下一根救命稻草了——魁元阁的小娘子们不是见天儿到她师叔那店里起腻吗? 倘若这当中真的发生过点儿什么,虽然她并不喜闻乐见,可是至少能证明她师叔没对袖子有那么执着不是? 她到魁元阁,绿绮就亲热地把她给抱住了,“你个没良心的,总算想起来过来看看我了!” 叶青鸾虽说揣着一肚子的话,可是她发现她来的这个时间点有点问题——这会儿已经是暮色微垂。魁元阁已经开门迎客了! 都怪她太着急了,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于是起身就来了,都忘了抬眼看一看天色。 她想找的那几个小娘子,现在都忙,她就只好跟着绿绮进了绿绮的“办公室”。 绿绮这屋子视角好啊,在楼上一坐,整座魁元阁就都尽收眼底。 除了那些已经进了房间的看不见,其余楼下大堂、走廊、楼道的,全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啧,真是一幅十丈金粉、软玉温香的活生生的那画儿! 她这便突来灵感,她以后要是给五娘画那画儿的话,那她就来魁元阁就行了。就往绿绮这办公室里一坐,照着写生就行! “哈哈,唉哟,我说大喜呀,你瞧瞧你这张脸怎么红成这样啊?” 她观察着楼下,绿绮去观察着她。 也是,楼下的那些对于绿绮来说,看都看腻了;倒是她现在的神情成了新鲜的西洋景儿。 绿绮这么笑话她,当然是有理由的。毕竟她是当喜娘子的啊,就算对着风啊月啊的没有绿绮自己这般娴熟,可是至少也是要比普通人更懂男女那档子事儿的啊。 可是在绿绮眼睛里,这会子的她倒跟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似的,这般羞涩可人。 她便瞪绿绮一眼,“……我男人死了太久了,不行吗?” 绿绮登时用她那香风袭人的鹅毛扇堵着嘴乐,用肩膀碰了一下叶青鸾肩膀,“想啦?“ “……不如,也到我这儿来,让我帮你寻一个初来乍到的好郎君,再让你解解渴?” 叶青鸾自然也不能含糊,“行啊!” 绿绮大笑道,“说定了啊!你可不准反悔!” 说着还摊开纸条,给她起草了个“诺书”! 叶青鸾都傻了,“我说阿姐,你值当这样认真么?” 绿绮却高挑柳眉,“当然值当啊!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好容易你答应了,我自比你还开心!” 叶青鸾只好硬着头皮按了手印儿。 反正,这也就是绿绮一个笑话儿罢了,她还能真当真是怎的? 绿绮煞有介事将那“诺书”给收走,还纸儿包纸儿裹地给藏起来。 叶青鸾只能“切”。 绿绮藏好了,摇曳多姿地转身回来对她笑,忽然又来一句,“……你男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那你家那小宝贝蛋儿,又是打哪儿来的?” . 叶青鸾两耳又一顿爆鸣。 完了,看来绿绮也知道沐儿的存在了。 两年前她刚来西市开铺子的时候,是绝对没想过要将沐儿介绍给这群婆婆妈妈的,所以她尽管撒谎说男人死了很多年,她是个不惑之年的寡妇。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她师叔来开铺子给毁了。 她现在估计在认识她的人眼里,就是个撒谎精了。 她便尴尬地笑,“……那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我这不是也有寂寞沙洲冷的时候嘛,就一时没守住。” 绿绮登时来了精神头,“跟谁呀?是不是你粮店里那个小弟弟?” 叶青鸾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能呢……” 绿绮还来劲了,“怎么不能啊?平白守着那么个好身条儿,你不用,多浪费啊!” 2kxiaoshuo.com 叶青鸾赶忙捂住她嘴,“……他算是我,呃,堂弟。我那成什么了我?” 按照他们伪造的身份,她是守墓老人的女儿,她师叔是守墓老人的侄儿,所以他们俩是堂亲。这叫同宗同祖,不管哪个朝代,都是绝对不能搞那个玩意儿滴! 绿绮遗憾得直“唉哟”,“你们竟然是堂亲啊……我以为是表亲呢。若是表亲就无妨,他就是你独沾小郎君!” 叶青鸾赶紧不吱声,只期望这个话题赶紧过去。 孰料绿绮还没完,“……既不是他,那到底是谁啊?” 061 莫非恋袖?(2更2) 062 想学跳舞(2更1) 以叶青鸾对绿绮的了解,她知道她若不给个答案的话,绿绮能把她给关起来盘问个三天三宿! 若轮八卦之魂,她这个当喜娘子的,都比不上绿绮这个当虔婆的。 她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好歹我也年轻过不是?男人死了之后,我可算得了自由,自然要多尝试几个……” 她刻意停顿,哗啦打开扇子挡了挡脸,“咳,我这不也记不得是谁的了嘛。” 绿绮终于肯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她随即就笑了,拍拍叶青鸾的手背,“不过,你也享受着了!” 叶青鸾故意跟她苦脸,“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分辨出来是哪个呢?” 绿绮又乐,“嗐,那也容易!只要你将那几个人都找回来,挨个再做一回……你按着当初那个感觉,就能知道是谁了!” “噗……”叶青鸾这回是真喷了。 她是想找出那个畜生来,因为只要找到那个畜生就找到了灭师门的仇人。 可是她怎么可能再跟他……?! . 夜色越发浓郁。 魁元阁越来越忙,绿绮也时不时下楼去招呼客户。 叶青鸾便不扰着她了,告别出门。 她暂时不想回铺子,因为——她现在还是有点无法直视她师叔。 她于是拐了个弯儿,去找康昆仑。 听了她的来意,康昆仑浓眉高挑,“……你想学胡旋?” 她:“啊……不行吗?” 康昆仑看了她半天,终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她懊恼掐腰,“怎么着,看不起我?是嫌我腰粗是怎的?可我听说腰粗的跳胡旋还更好看呢!” 比如大唐后世历史上最著名的两位胡旋舞者——杨玉环和安禄山啊,不都是小胖胖? 康昆仑赶忙否认,“我怎会嫌弃你?我只是……担心你会头晕目眩。” “胡旋舞需得从小便习学,以多年的训练来对抗旋转时的晕眩感。” 叶青鸾点头:“我明白的!” 好歹她也学过物理,知道人在长时间高速旋转的时候,对中枢神经系统、前庭器官的稳定性要求高,这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达到的。 她冲康昆仑勾勾手,“偷偷告诉你呀,其实我有功底!” 她的功底是来自当年春晚“小彩旗”,那时候她好奇心盛,就也跟着模仿过好长一段时间。 再后来,等大象鼻子转圈游戏流行起来的时候,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足以证明她当年学小彩旗的训练是有效的。 康昆仑蓝眸闪烁,“你怎么会有功底的?” 她当然不能提小彩旗和大象鼻子啊。她想了想,就在康昆仑面前连着转了三个圈儿。 然后稳稳当当面朝他停下,脸不红气不喘。 “……我小时候呢,家乡孩童们都玩一个游戏,就是这样‘眯眯转’、‘眯眯转’。谁转的时辰长,便是谁赢了。“ 她冲他眨眨眼,“我这么好胜,又岂能会不为了赢而私下用心训练?” 她自己不知,她方才旋转刹那,眼波流转,裙袂飞扬……她那“鬼见愁”的妆容被略去不见,她那略显臃肿的腰身也因旋转而变得婀娜曼妙。 她不知她自己方才那一刻,完全是少女情态。 便是她已经停下来了,可脸上灿烂笑意依旧耀眼。 康昆仑看着这样的她,努力掩饰内心振撼,半晌才徐徐道,“……好。” 对着这样的她,他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欢喜得下意识扯住了他衣袖直蹦,“太好了,耶!我们康康是大好人!” 康昆仑单手捂脸,“袖子快被你扯掉了……” 他虽嘴上这样说,可其实他那条手臂却压根儿一动都没动,任凭她用力拽着。 “嗯?袖子?“ 康昆仑像是一句话就按在了电门上,叶青鸾还保持着蹦的姿态呢,就倏然原地停下了。 她赶紧松开手,跟烫着了似的。 康昆仑反倒抱歉了,“……没关系,掉了也无妨。“ 她赶紧乐,“那长袍不是变‘半臂上襦’了?岂能叫堂堂祆正郎君如此呢!“ 康昆仑那宽大的带风帽的披风式长袍,更像是一种“工作服“,他们祆祠里的人都这么穿。所以要是让她给扯成半袖了,那该算他衣冠不整了。 见她如此,康昆仑便也将袍袖抽回。 他歪头看她,“想学胡旋,容易。我能为你寻粟特最顶尖的舞者为师。“ “只是,你要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我不信你是心血来潮,你心下必定有打算。那你不准瞒我。“ 现在是她在求人家办事呢嘛,而且后面还有诸多事都需要康康的帮忙。她略作犹豫,还是交了实底: “我……想进东凉王府。“ . 要想确认和恢复五娘的身份,这当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物便是东凉王。 唯有东凉王愿意将过去的往事和盘托出,才能最终确定五娘是不是真正的郡主。 这事儿虽说也能从外围开始查。利用崔虔他们大理寺的人手呢,一点点抽丝剥茧,然后再押着李钩来做人证。 只是这样耗时耗力,而且就连李钩自己都不愿意将话都说明白,那再找涉事的其他证人就更难。 再说,东凉王再是个不受待见的王爷,他也毕竟是王爷。按着大唐的规矩,王爷们可开府建制,故此王府不仅仅是王爷的府邸,更是一级衙门机构,王爷们手底下都有自己的属官和一套班子系统。 故此,东凉王府是大理寺也是不敢得罪的。 况且,即便你外人查清楚了,最后的关键也还是得人家东凉王自己肯认这个女儿才行啊。 来日也唯有东凉王能诚心接纳,五娘才能真正“回娘家“。 所以叶青鸾知道,她必须要会一会东凉王了。 只是东凉王是著名的荒唐王爷,传说镇日里只在王府里与胡女跳胡旋,不上朝,不理事,甚至连王府的大门都不出。 她若想见东凉王,唯有身入东凉王府才行。 既然东凉王如今只痴迷于胡女和胡旋舞,那她就得投其所好,先自己学会胡旋舞;然后再央着康康帮她找两个能信得过的美貌胡女。 ranwena.net 凭这个,她有把握一定能见着东凉王。甚至,有机会跟东凉王也培养点交情出来,好说上话去。 062 想学跳舞(2更1) 063 抓着你了(2更2) 听完叶青鸾的想法,康昆仑沉吟不决。 “这中间必定险阻重重……只是为了个李五娘,你选择如此涉险,值得么?” 今时今日她的所作所为,显然远远超出了为崔虔和李五娘保媒的范畴。 “值得。” 叶青鸾缓缓背过身去,避开康昆仑的凝视。 他未必明白她因今生再无缘婚嫁,所以愿尽心竭力保所有自己促成的姻缘皆得美满的心愿; 他也不了解她之所以崔虔婚事,便没把它只当作生意,她是想要借助崔虔,借力大理寺,为将来师门报仇的铺垫。 于是她只对他说自己的心情:“……在这个世界上,我自有记忆起,便是无父无母。五娘与我身世相似,所以我怜惜五娘。“ “还有,我想要帮五娘,不止是情分,也因为责任——当日五娘眉间芙蓉的秘密被我窥破,她是在我影响之下,才会在拜堂那日勇敢选择了放弃花钿遮掩,而将眉间疤痕暴露在世人眼前的。“ “而当日崔府高朋满座,我想,便是因此才让五娘身份被有心之人猜到,传与了假潆阳郡主所知,这才会给五娘招来杀身之祸。“ 她回眸看向康昆仑,“这是我亏欠五娘的,不管有多难,我也要补偿她。“ “康康,所以你会帮我么?“ 她脸上的妆容五光十色,然则她眼底唯有透明清澈。 康昆仑静静凝视她片刻,随即微笑。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呢?“ “况且,这件事的起初,崔虔的病情、以及崔家想要冲喜的心思,也皆由我转达给你知晓。所以我更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如果真要分一个责任,我亦无可推脱。“ 叶青鸾由衷莞尔,“所以,康康你答应了是吗?“ 康昆仑忽地抬起手来,向她伸了过来。 她:“哦?” 就在他的手几乎已经要碰到她鼻梁的刹那,他仿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想要做什么,于是急忙刹住,手停在了半空里。 然后硬生生地收回去,背在身后。 “……嗯。” . 叶青鸾从祆祠回铺子的路上经过“京华学堂”。 都这个时辰了,人类幼崽们当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所以她原本也没故意往里看,也就是随便那么一瞭,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窗内,有男子孤而立,像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京华学堂里统共就请得起一个先生,所以这身影当然是秦应寒啊。 她又不是不认识他,这会子脑海里蹦出来的“熟悉”这个词儿,却是源于魁元阁—— 之前她从魁元阁出来的时候,因为楼上楼下的都已经热闹成一团了,不愧是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定睛细看了,于是她让自己眼睛处于失焦状态,快速走出魁元阁来的。 然后就在她那模糊的视野里,就有这么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来的。 她当时没大在意,只顾着疾步而行,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心下才是“轰隆”一声。 妈耶,“凉先生‘竟然去逛魁元阁! . 叶青鸾赶紧扶墙站下,让自己心里稳当稳当。 客观来说,她是可以理解“凉先生“的,理由跟她师叔类似。毕竟是成年男子了嘛,却还没娶妻生子呢,适当的有个什么身心需要的,这在没有律法禁止的古代,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她还回忆起来,不是都说这位“凉先生“原本就是个进京赶考的学生,然后迷恋上了一位女子,于是就留在长安不走了么? 既然是赶考的学生,那就可能当年就去过魁元阁,如今算是个老客户了; 既然是迷恋过一个女子,为了那个女子便撇家舍业了,那他就也自然是个情种了。 这样归纳起来,他去魁元阁这事儿就还挺顺理成章,不值当她大惊小怪的。 可是……怎么说呢,他现在对于她来说,不是身份特别嘛。 ——他是她儿砸的先生啊! 哪个当家长的,发现孩子的老师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心情能舒坦得了? “谁人在外?“ 叶青鸾就这么一扶墙,却没想到,秦应寒这个耳聪目明哟,竟然听见了。 叶青鸾便是想走,可还是停住了。 秦应寒别看是个书生,身法倒是挺快,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是撩袍奔出来了。 一见是叶青鸾,便当即就是深深一礼,“我就知道喜娘子今日必定来找我算账的……“ . 叶青鸾扶额。 这么说,先前不光是她看见他了,他也看见她了。 而他之前独自站在窗内,一副惆怅的模样,说不定正是犯愁她会找上门来呢。 叶青鸾也只好咳嗽,“这样说来,我所见之人,果然是先生?“ 秦应寒大惭掩面,“正是。“ 叶青鸾香香,该做如何回应呢? 骂人家一顿?凭什么啊? 可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像也不合适。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先生看中哪位小娘子了,不如我去替先生提个亲呀?“ “就算先生所念的是魁元阁的小娘子也无妨,好歹我与那绿绮娘子有些交情,我去替先生讨个能担得起的身价来?“ 叶青鸾当然是真诚的啊,可是秦应寒那书生的酸腐气就来了,他当场真用头撞墙去了。 幸好叶青鸾好歹也是练过的,赶紧上前用自己当了肉垫,将他与墙壁隔开。 “先生这又何必?“ 秦应寒都快掉眼泪了,“……晚生惭愧已极!” 叶青鸾叹口气,“此乃先生私事,我也不愿置喙。先生是个好先生,只需教好孩儿们就是。今日之事,我定不会传扬出去,还请先生放心。” 秦应寒还是一副想死、活不起的态度。 叶青鸾眼珠儿一转,“……实则,我现在来寻先生,是来跟先生谈生意的!” 秦应寒:“昂?” 叶青鸾眼波流转,“先生博学,能书善画……我就想着,先生是不是也会画那些‘箱底嫁妆画’啊?” 秦应寒登时有点懵了,“大娘子您……?” 叶青鸾赶紧捂嘴笑,“咳,我不是喜娘子嘛,反正也是要给人家保媒,我就想啊如果我再兼营那些‘压箱底嫁妆画’的批发零售,那我不就只使一份劲儿,却能赚两份儿钱了吗?“ bidige.com “反正人家嫁女的人家,也总得买这个不是,跟谁买能比跟我买更靠谱呢?“ 叶青鸾笑得像个狐娘,“我正琢磨着,该怎么寻这样一个货源呢,今儿可不就赶巧了,就瞧见先生你了!我想,先生必定是会画的!” 063 抓着你了(2更2) 064 只此青绿(3更1) 叶青鸾当然是瞎掰的,她自己心里压根儿就没这么想! ——她再人穷志短,再想多赚这一份儿钱,她也不至于去找秦应寒啊! 毕竟那是沐儿的先生啊!还有怂恿自己儿子的老师画这个的?那除非她真是想钱想疯了呀。 就算这种“压箱底的嫁妆画”,古往今来老多大才子也都画过,比如“吴门四家“之二的唐伯虎和仇英都是此中高手。 可是,叶青鸾就算是穿越女,她也还是过不了沐儿这个坎儿。 她现在纯粹是临时抱佛脚,找个借口让秦应寒不撞墙而已。 她啊,这是将她自己同样降到尘埃里,跟正处于自卑心态的秦应寒站一边儿高,谁也不比谁高尚,那就自然谁也没资格看不起谁,希冀能叫秦应寒心里好受一点儿。 在秦应寒一副目瞪口呆的反应里,她适时结束谈话。 “时辰不早了,那我就不耽误先生您歇息了啊。” “至于我方才与您说的生意呢……您就随便想想就行。我知道您为难,那您拒绝了也没事儿,就当我今晚上什么都没跟您说过~” 最后这句话,才是叶青鸾真正想的。 秦应寒继续目瞪口呆。 叶青鸾走两步,忽地掐指一算,随即笑眯眯转回身来。 “……不如这样,我既然跟先生提到了画,那先生不画那嫁妆画也好,先生给我画个青绿山水呗?” 秦应寒:“何物?“ 叶青鸾乐了。他不知道才对呢。 她是因为想到仇英,所以就又想到青绿山水画了。仇英可是青绿山水画的好手,被人赞为“仇英为近代高手第一,兼有南宋二赵之雅。“ 要是秦应寒不能画仇英那种嫁妆画,那他画仇英擅长的青绿山水也行啊——当然这是把时代给倒翻过来的。 叶青鸾冲他挤挤眼,“给先生透露个消息,现有王府招贤纳士,尤其喜好以青绿二色所绘的山水图卷……先生便是科举不中,可若是能以画技跻身王府幕僚之列,这也不失为入仕之策。“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青绿山水的始祖——就是大唐的宗室啊! 这位始祖如今正是二十岁的小年轻,对青绿山水的爱好正好发芽,估计就是在这段最美好的年华里创立的“金碧山水”一派。 此时若能投其所好去,或者是恰好逆时代启发了那位宗室的审美,那秦应寒的仕途未来就不会“寒“啦! 秦应寒一脸不解:“大娘子你,为何喜欢青绿山水?” 叶青鸾耸耸肩,“也是巧了,我小字里正好嵌着一个‘青’字,所以就对什么青啊绿啊的颜色情有独钟了呗。” 秦应寒垂眸沉吟,“多谢娘子指路,那我试试。” . 叶青鸾高高兴兴往回走。 行,她终究还是用青绿山水这盏指路明灯,将之前她对秦应寒说的那番糊涂话给补偿回去了。 那她就不算唐突斯文、对不起人家了。 她一高兴就哼哼起来,“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她这是完全因景生情,不管“太阳当空照“,只管”小书包“。 这是她人生记忆中的第一首洗脑神曲——她从幼儿园起每天上学就拉着她妈妈的手,蹦蹦哒哒边唱这个边走在上学的光明大道上的。每当唱起这支歌,就觉得每天上学的事儿可美好了,连起床气什么的都能给克服了。 最关键那句“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还没等唱出口,就给她噎嗓子眼儿里了。 fantuantanshu.com 因为,她又看见身着一袭碧色衣袍的她师叔,就站在她铺子门口等她呢。 她心里忽然一个晃悠:妈耶,这色儿巧的! 不过她对天发誓,她想到青绿山水,绝对只是因为恰好想到仇英和唐代二李,绝不是因为她的名儿和她师叔的袍子! ——她才不可能,就因为她师叔新换了件衣裳,就把这个挂在心上这么久,还什么事儿都往这上联系! 绝对没有! . “怎……见我竟像活见鬼一般?” 她踯躅不前,她师叔先忍不住笑了,冲她招手。 她心下便是一叹。行,她见他是“活见鬼”,他见她是“鬼见愁“。 可真算得上变调版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啊! 她便冲他做鬼脸,“噢,我就是活见鬼了!你想当个什么鬼?“ 他还歪头认真想了想,却还是说,“由你定。“ 叶青鸾一边小碎步向他走过去,一边在搜肠刮肚调动自己那点子关于“鬼“的词库。 涩鬼?啊咳咳,不合适,毕竟他刚冲过冰泉。一提,就又该尴尬了。 牡丹花下死的风硫鬼?呵,还美死他了呢还。 ……直到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她还没想好太合适的,他又盯着她等,她便临时怼了一个:“那就,死鬼吧!” 反正鬼不都是死的嘛,这便总没错。 不成想,他竟然笑得像个得逞了的狐狸,“……就这么定了。“ . 哎? 她师叔这么接受了,反倒让她警惕起来。 “客官且慢!”她两手交叉,“……你容我再回味回味。” 都怪她之前说的太快,直接拿表层逻辑——鬼就是死的来组合,可是回头再一咂摸字面之下的况味…… 她一下子就脸热了起来。 “死鬼”好像是妻子们对丈夫又爱又恨的专用称呼啊! 这还是年轻时候的叫法,等年岁再大些,到了白头偕老的时候,这称呼就又变成“老不死”的了…… 她一捂脸,“不行,我得换!这个不合适!” 他便挑眉望来,“怎了?” “我连‘死’都接受了,你便反悔不得。就这般吧。” 她心说:大唐不兴这叫法?所以他并不知道什么意思? 又或者是,他也从小远离尘世长大,所以就算百姓市井间有这样的称呼,可他也不知道的? 她便急得跳脚,“哎呀,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还得跟他解释,“……说你‘死’,那多不吉利啊。你不介意,我还不好意思呢。” “咱改了吧,换一个,不这么叫了。” 他一双星瞳里漾满笑意,“……小气鬼。” 064 只此青绿(3更1) 065 未能守身(3更2) “哎?”她登时也跟着星星眼,“行,就用你想的这个!” 他无奈伸手,在她头上凿了一记,“是说你~” 她便瞪眼,“我才不是小气!我是不让你胡说八道!” 他轻笑,“我才没胡说八道。我对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她冲他翻白眼,“信你才怪!” 他挑眉,“……哪句不真?” 叶青鸾心下一乐:行,谨慎如他,也还是跳坑了。 她一脸严肃,“那你告诉我,你……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终于问出来了,耶! 他答应了她每句都是真,她看他还怎么躲! 她做好了她师叔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的准备,她却没想到她师叔闻言却乐出声儿来,忍俊不禁的那种。 “……你觉得呢?有这个可能么?” 她眯眼打量他,“自然有之!” 终究,她和他都是在远离尘嚣的师门里长大。而师门里修习的弟子,又以男子居多。 而且呢,客观来说玄门弟子但凡修习有些成就的,全都神清气朗、气度飘飘若仙,看着都特别好看。 所以,他说不定就“走岔道儿”了呢? 他听完她的理由,便哼了一声,“也是。彼时你也与你师兄弟们一般穿着,倒是分不出来是个男弟子,还是女弟子。” 她便咬牙,“听着好像不是在夸我……” 他便又笑起来,“你不是说‘飘飘若仙’么,我说你跟他们相似,怎不是褒义?” 她瞪他,“没有哪个女子觉着‘你看着跟个爷们儿似的’是夸奖!” 他眼中的笑意都快满溢了出来,“……所以,我又怎会分不清你是男是女?” “那是我的天地那般小,不过是四方一座书斋、圆圆一扇窗。能走进我那天地,总映入我眼底的,唯独一个你而已。” 叶青鸾又耳鸣了。 她忙抬手,“嘟……不是,你先停下,你这回答跑偏了!” “咱们讨论的重点,不是我男性特征突出,还是女性特征突出……咱们讨论的是,你究竟喜欢的是男,还是女啊!” 他意态越发悠然自得,“……取决于你。” 她:“……!” 不行了,不能再问下去了。 她直觉停住了话题,立马转身,噔噔先往家走。 身后笃笃,他不疾不徐跟上来。 “……沐儿他们呢?你叫他们先走了不成?”她赶紧岔开话题,“你那粮店不是也早上了门板么?那你怎么还站门口不走?“ 他心下轻叹:她又在装傻,明知故问。 不过他不介意再明明白白回答她一次。 他便略微加大了步幅。 反正,她小小一只,腿没他长,他并不费力就赶上她,与她并肩而行。 侧首看她:“……等你。“ . 她心下微微一麻。 她忙清清嗓子,“你等我干嘛呀?有事?“ 他:“等你问我啊。“ 她倒纳闷儿了,“问你什么?“ 他眉眼舒展,“不是都问了这么多了?“ 她面颊微微一热,随即冲他翻白眼,“问了也白问,反正你又不好好回答!“ “冤枉~“他毫不费力便与她保持了步调一致,”……每一句都是认真作答,是你不肯信。“ 她掐腰瞪他。 他便笑,“……既不满意,你再问别的就是。“ 他微微抬眸,望长天朗月,“我知道你今日对我有颇多疑问。问就是,别憋着难受。“ 她心下有一把小火苗,登时开始熊熊燃烧了。 她迅速偷看他一眼——她那“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疑问,真的可以问他么? 之前她就不小心跟秦应寒相遇一下,秦应寒就要撞墙呢;那她要是直接跟她师叔问起那个,他师叔会不会当场自挂东南枝给她看? 她还没脑补完,脑门儿上就被戳了一记。 她回神,看见她师叔竟然一副欠欠儿的表情,抬着根手指还在半空没来得及收回去。 她冲他咬牙切齿,“干嘛!别碰我的头!” 他这才不慌不忙将手收回去,“……快问吧。你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都快从你眼睛里溢出来了。与其任你天马行空,不如我告诉你实话。” 1200ksw.net 她自然听懂了,“切……还怕我丑化你!” 他嘴角微颤,“可不~”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她就真不能不问了。她自己的那些局促啊、害臊啊,可以都暂时丢一边了。 她便清了清嗓子,摆上一脸的严肃,“……为什么今天突然换衣裳?这不是你素日的风格。别告诉我你心里没什么特殊的活动。” 她面上漫不经心,其实她心下已经是地动山摇。 他微微迟疑,不过还是旋即回答,“……我,破戒了。” 叶青鸾自己的脚磕绊在自己另外一只脚后跟上,差点直接跄倒。幸被他捞住了胳膊,这才稳下了身形来。 怎么个话儿说的,沐儿那小东西还真说对了?! 她故作镇定,“破戒?破什么戒了?道民三戒、箓生五戒、祭酒八戒?还是想尔九戒、明真二十四戒?” 别看她具体记不住戒条的内容,可是背名字还是背得挺快的。因为她是山月门大师姐啊,曾经她还要把这些挂在嘴上来吓唬师弟们呢!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目光凝在她面上。 “皆有。” . “啊?”她闻言头皮都有点炸,“我说你到底干啥了啊?杀人越货了,还是打家劫舍了,或者干脆灭人满门了?” 他究竟能干出什么来,能达到各种戒条都触犯了的地步去? 他轻轻咬唇,有些作难。 连他面上,都幽幽拢起两团绯红来。 “……我未能,守身。“ “既做不到自守,又如何还能清心修行?自守乃是遵守所有戒律的根本,根本既毁,别的戒律便也形同违犯。“ 叶青鸾张大嘴:“……“ 他还真跟她说了! 他连这样的事,都跟她说了……天啦噜。 她虽然还想再傻一会儿,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真实。 好歹,她是生过孩子的熟女;更何况,她是内心生猛的穿越女啊! 她能被他一个大唐纯情小师叔的这么点子事儿给吓倒? 她便又清了清嗓子,“噢,就是这个呀。我早猜到了,都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 她说着慈祥地拍了拍他肩膀,“证明你长大成人了,这是好事儿,不用不好意思,啊~” 065 未能守身(3更2) 066 羞死人了(3更3) 她是这么说,表现得像个老母亲般的慈祥,可是天知道,她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不过她还是得继续佯作淡定,伸手拍拍她师叔的肩,“……不过,对于咱们玄门弟子来说,元阳还是最为金贵的。偶尔为之尚可,终究不宜过于频繁,啊~” 她自己说完,也早都面热过耳了。幸好这是大夜晚的,再加上她那妆容自带面具效果。 其实这话,应该是她师父木隐对他说才合适啊!只可惜,她师父不在了,所有比他辈分高、年岁大的,也都不在了……所以这话也只能由她来对他说。 不……她最近怎么总摊上这样的事儿呢? 她现在的感觉,就跟要给五娘准备压箱底那嫁妆画儿是一个类型的。 ——都是该父母长辈教给的事儿,现在都得她来扛。唉,也是,谁让五娘和她师叔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呢。 她想到这儿有点打磕绊。 其实逻辑也有问题啊——五娘不是真无父无母,五娘只是现在还没发认亲爹,养父李钩还一副怕天塌下来把他给砸死的胆怯;那她师叔呢,她怎么就敢认定她师叔也是孤儿了? 是,她是从死人堆里把他给扒拉出来的,但是好像——也没法确定他父母就也在那堆里吧! 早年没办法问他身世,是因为他当年吓坏了,不会说话了。所以这事儿就也耽搁下来,后来渐渐的大家就都忘了,谁也都没想起来再问他。 可是他现在会说话了呀!还会走路了呢! 那就算别人忘了问他,他自己怎不张罗回家,找爸找妈去? 甚或,退一万步讲,他父母当年真的就在那死人堆里的话,那他家还有别的亲族吧?他怎么也没想着说回去尝试找一下? 她便忍不住愣眉愣眼看他。 好在他自己也在那脸红呢,这半天估计也没留神她在那自己疯狂脑补。 “嗯?怎了?”他仿佛是才察觉她看他,他这才转头过来对上她的眸子。 叶青鸾轻咳了声,“忽然想起来问你:你家在哪?你姓甚名谁?你父母……当年也跟你在一起么?” . 他微微一愕。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她搓搓手,“因为你从来没说过嘛。以前你是不会说话,现在说的比谁都溜……” 某种话张嘴就来,还一套一套儿的。 他转开眸子去,眸光淡淡。 “不记得了。” “哎?” 虽说情理之中,可终究不在她的希望中。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当年他是被吓坏了,大脑受过损伤,有些记忆会因之而缺损。 这可以归结为“创伤后遗症”。 她忍不住心疼,伸手扯了扯他衣袖,“别难过。” 啧,扯衣袖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可是他现在是箭袖,袖子几乎就贴在手臂上了,真的很不好扯哎。“ 他侧眸看她,缓缓微笑,“……不难过。因为,我有你,有沐儿。“ 她讶然看着他。 他说的也没错,她和沐儿如今当然是他的家人啊。 可是,却又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她和沐儿却也没办法跟他的真家人相提并论吧,毕竟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一路出了金光门,回到了莲落山下。 反正也近,西市跟金光门之间只隔着一个“群贤坊”。这个坊东西宽也就一公里左右。 他却停下问她,“不继续问了?“ 她想了想,“暂时就问到这儿吧。“她又不着急编《木幽子十万个为什么》。 他却微微噘起嘴来,“最关键的,你却还没问。“ 她脑袋都打结了。她连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问的那个问题都问了,知道他的确是元阳那个什么了……她这还不算问到关键的? “那你提醒我一下?“ 他面颊便仿佛又是微微一红,转开头去,“你没问,我是为什么才会……?“ 小书亭 叶青鸾耳根子又“腾“地热了起来。 妈耶,这话她怎么好意思问出口啊?就算是他亲妈,也不能问得这么详细吧! 她便咳嗽两声,“想必……你是做梦了吧。梦里反正都是假的,你自己收着吧,我不问也罢。“ 他却又是唇角微微勾起,“我梦见了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 她:“!“ 她故作不在意地笑,“咳,那我就算问了,你还能告诉我是怎的?我啊,才不自己去踢那铁板呢,不然你还不得毛了!” 他轻笑,“你都没试,怎知我一定不肯告诉你?” “嗄?”她倒傻了,“……木幽子你今天没发烧吧?店里的门板不是你自己上的吧?你今天也没靠近过车马店吧?” 他长眉微颤,无奈摇头,“放心。我没说胡话,我脑袋也没被门板拍,没被驴踢。” 他都这样说了,她倒骑虎难下了。她难道还能跟他说,“不行你别告诉我了,我怕我听了害羞”。 她便一咬牙一跺脚,“行,你说吧。我保证不笑话你。” 他却仰首向山间,抬手唤,“欢欢。” . 山间一声“喵”,可她却没看见那三尾山狸从林尖窜下来,她只看见眼前的山林是整个变了样。 ——眼前,是昨晚。 她跟她师叔并排坐着,她神采飞扬地说着话儿,他师叔满眼浅笑看着她。 没有声音,她就像看着一场默片。她既是观众,也是主演。 幸好她是穿越女,从前没事儿就给自己来个自拍;要是大唐本地人,估计不是吓晕就的不好意思了呢。 她便清清嗓子,意思是“这点小份量,姐姐我扛得住”。 然后……她就看见她将他师叔的袖子给抓了起来。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从小到大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了,实在没什么新奇的。 直到——她看见自己将那肥大的袖子给卷起来,跟个煎饼似的,就着他膝上揉碾。 继而——她还把那个卷起来的“煎饼”给竖立起来了,就在他膝头,她一双小手无意识地将那个卷儿,上下,呃,抚弄…… . 轰! 她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她,她在完全无心之下,竟然,竟然…… 那个形状,那个尺寸,她那个欠欠儿的动作…… 她真想现在一巴掌把自己砸晕过去算了,就不用再面对他了…… 丢死人了! 066 羞死人了(3更3) 067 做贼心虚(3更1) 上山对她来说一直是个困难事,别看她出自玄门,可毕竟看不懂文言文,就也什么都没练成不是。 可是这个晚上,她却创造了她人生登山速度的新纪录! 她真是大半夜在山间发足狂奔啊,就像后头有鬼魅追着她似的。 等回到家,她一头就钻进自己屋子里,油灯都没点,直接宣告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更是天不亮就起身,做贼心虚似的抢先下山了。 她去找康昆仑学跳舞,结果人家祆祠还没开门呢,她就又蹲在祆祠对面墙根底下等着。 等蒲昌海发现了她,然后将康昆仑叫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康昆仑又气又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你来了竟有多久?!” 她头发和眼毛儿上挂着白霜呢,任谁都能瞧出她老早就来了。 “你怎这般犯傻?怎想这样早便来?或者,你不能回自己铺子里去等天亮么?为何要这样早就到这儿蹲着来!” 他捉起她的手,包进他自己掌心替她暖着。 相识这么久了,这还是康昆仑第一次跟她发这样大的脾气。 她自己倒是如梦初醒。 “……没事,我不冷啊。”她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也正好早上清静,我想点事。” 她是真没太留意到身外的环境,她就蹲在这儿自己琢磨心事来的。 都说等待最难熬,可是奇了,因为她心里想事儿,倒觉得时光过得飞快,没觉着等待漫长了。 ranwena.net 她冲他笑,“我当然可以回铺子等着啊。可是我铺子比不上你这儿好嘛,我在这儿说不定还能借上一口仙气儿!” 康昆仑也只好无奈摇头,“便是想学跳舞,这么早就开始练的话,你不怕头晕目眩?” 她想了想,“没事儿我一会儿吃点东西,就能不低血糖了。” 康昆仑看她一眼,“血糖?” 她赶忙拍拍嘴,“呃,就是红糖……女人喝了,颜色好,不头晕!” . 康昆仑带着她朝西市东南头的“光德坊”去。 她一边跟着走,一边回头望,“我以为是去萨宝府。” 他却轻笑,“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去萨宝府和祆祠。每次见我,都宁肯在门口守候。” 叶青鸾是不能否认。 她不进祆祠,是总觉得他们那里头奇奇怪怪的,动不动就有自己剁脑袋、挖肠子的那些“七圣刀”一类的术法表演。她纵然知道是障眼法,可是她晕血,看了还是会害怕。 她不进萨宝府,因为那是朝廷立的衙门口啊,平民百姓哪儿能随便进呢。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她左右瞧瞧,已经彻底离开了西市和祆祠的地界,眼前所见已都是民宅了。 她便一拍手,“噢,明白了。你是直接带我去教跳舞的老师家吧?” 他笑了笑,也没回答。 . 她跟着一直进了光德坊,一直走到一座深宅大院前止步。 她张嘴,“我的天啊,跳舞老师原来这么赚啊……” 长安居大不易,要在长安买个房子特别贵,一套像样的宅院合后世的软妹币那得50万呢! 就眼前这个宅院,她觉着就得是50万这个级别的。 康昆仑回眸看了她一眼,唇角隐着一丝笑意。 她倒不好意思了,“虽然说我也知道长安城里现在特别流行跳胡旋舞,不光酒肆什么的需要这样的表演,就连贵宅高门里的夫人、小姐们也都爱学爱跳。所以长安城里著名的舞者多被请去当私教……” “可是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赚这么多钱啊!” 康昆仑笑而不语,领着她往里走。 等到走进了宅院,她就更惊讶得眼珠儿都不够转了。 “哎呀我的天啊,这师父简直挥金如土啊……这宅子就得50万吧,可是里边这装修得好几个50万!” 真是不好意思,她当然不想当刘姥姥啊,可是眼前所见着实震撼,她没办法控制她自己。 ——里面建筑的主体风格当然还是大唐风格啦,可是点缀其间的却也不乏西域风格的建筑,那些圆顶的、类似罗马柱的,与大唐风格完美结合在一处,倒并不突兀。 可是,那些圆顶上却都贴着金啊,啊啊啊! 还有,路过一座凉亭的时候,她闻见了香味儿——这香味儿不是熏香,没有烟火气;也不是花香,毕竟都初冬了。 她便忍不住眯起眼来看那亭子。 一条记忆深处的历史轶事跳了出来。她忍不住惊讶回眸,“这亭子,该不会是沉香木造的吧?” 康昆仑便笑,“好眼力。” 她内心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酸啊。天啊,她知道的那条轶事,是杨国忠有沉香亭啊,可那是杨国忠啊,杨贵妃她哥,大唐宰相啊! 杨国忠有个沉香亭,还被后人诟病;可是你看人家一个舞蹈老师,家里竟然就有一个! 她真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都是出来做生意的,她当个喜娘子累死累活都攒不下钱,连在长安城里买个房子都买不起,租铺子都得租最小最破、地脚最不好的;可是你看人家舞蹈老师!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她忍不住望住康昆仑,“……康康你说,等我学会了胡旋舞的话,我能不能也出来教跳舞啊?” “噗……”康昆仑竟不厚道地乐了。 她便也萎了,“好吧好吧,我知道我也没这资质。能勉强记住动作都不容易了,还敢指望抢人家的饭碗?” 再说了,人家胡女跳舞之所以受欢迎,一方面是舞技超群,另外一方面还是人家长得好看啊! 就她这一脸“鬼见愁”,她一跳舞,人家还不得以为她是来跳大神、捉鬼的啊? . 终于一路走到了后宅。 前面就是后宅正堂了。 康昆仑停住脚步,侧眸望她,“这房子……你可喜欢?” 她都忍不住假哭出来,“喜欢,那是当然的喜欢了!我跟你说,康康,我不光喜欢,我都快酸死了~” 康昆仑悄然一笑,“每一处都喜欢?就没有哪里还需要改动的么?” “哎?“她一愣神儿,”这个……也容不得咱们置喙不是?“ 他却一脸的认真,“说来听听。” 067 做贼心虚(3更1) 068 胡女阿武(3更2) 她尴尬地直摆手,“还是别了,我对这古代建筑也没什么心得。” “嗯?”他挑眉望她。 叶青鸾便赶紧,“啊……啊,我是说如果是我家的话,我不会要那奢靡的沉香亭,我只想要一个观雨亭。” “观雨亭?“ “是啊!“她笑着拍拍他,”康康你是西域小孩儿,来大唐才两年,也未必听说过。“ 在古建筑这方面的知识积累,估计他跟她差不多。 她便抬眸看那沉香亭顶,“我听说,古时候风雅的人家呢,都会将凉亭顶特别设计,若逢落雨,则令雨水沿着瓦片垄沟落下,垂挂西边,如珠帘悬垂。“ 她说着眼底放光,“你想啊,这也不用费多少周张,只是利用了大自然的雨,还造出一个风雅绝伦的景致来,让阴雨天的抑郁都被一扫而光了!“ 她想着,便忍不住神思飘远点儿,“对呀,要论风雅,当今之世,谁家能风雅得过清河崔氏呢?所以我猜,崔三郎他们家一定有!“ “只是时候不巧,我认识他的时候,都入秋了。这便没机会到他家花园里去逛逛。等明年的吧,我一定去他家里去见识见识!“ ranwena.net 她说完了,康昆仑却没说话。 她扭头瞟他,却见他蓝眸中有些幽邃。 “祆正郎君这是要在凉亭这儿耽搁多久?我还以为,祆正郎君不想跳舞了呢。“ 正说着话,一把娇媚的嗓音远远传来。 叶青鸾赶紧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菩萨蛮“彩衣翩然,远远走来。 她忙低声问康昆仑,“这便是你为我寻的跳舞师父么?“ 康昆仑点头。 叶青鸾便赶紧躬身行礼,“……师——父——好!“ . 所谓“菩萨蛮“,乃是胡女,号为来自”女蛮国“。因个个都端庄貌美,头上梳高髻、戴金冠,身上则是璎珞绕体,故此远远看来便如宝相庄严的女菩萨一般。于是便将”菩萨“与”蛮“合在一处,成了”菩萨蛮“这个专有的名称。 大唐富贵人家“炫富“不用豪宅、漂亮的马车,而是用”三件宝“: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 昆仑奴负责保卫主人,新罗婢伺候内宅,而这菩萨蛮就是专工歌舞。 那菩萨蛮走上来,含笑回礼,“喜娘子万勿多礼,奴切不敢当。“ 叶青鸾抬眸看过去——啧,这样近距离地看,这位菩萨蛮当真是惊为天人! 她也是在西市开铺子两年的了,胡女也看过不老少了。可是,她一见眼前这位,还是目瞪口呆! 她的气质,她如凝脂一般的肤色,她天成的雍容气度,都是市井里的胡女所无法媲美的。 她心下一叹:康康就是康康,说给她找顶尖的舞者,果然说到做到! 康昆仑却没给人家老师行礼,反而站得笔直,从容地受了人家老师行礼。 他甚至都没怎么看老师,只是歪头对着她,“……她叫阿wǔ。“ 啊? 叶青鸾有点愣神儿。 康康不叫人家“阿wǔ老师‘,或者’阿wǔ娘子‘么?只这么直不愣腾地叫人家“阿wǔ”,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啊? 她偷偷给康昆仑使眼色,可是康昆仑看见了却就像是没看懂她的意思似的,反正无动于衷。 她便只好打哈哈,“……wǔ,就是妩媚的‘妩‘吧?阿武老师真是个大美人!“ “非也。“康昆仑淡淡垂眸,”是‘文武‘的’武‘。“ 叶青鸾张大嘴。 阿武?啧,怎么跟武则天似的? 其实她之前冷不丁听见阿wǔ,她就想到武则天了。可她寻思不能这么巧吧,于是她还以为是妩媚的“妩“呢。 不过她想她的梗,兴许人家胡人不知道。于是她就乐,“阿武老师,果然能文能武!” “也不是。”康昆仑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其实是说我们‘昭武九姓’。” “昭武”是西域古国,后被匈奴击溃,王族分散成立诸多小国,统称“昭武九姓”。简单来说,又可以用“昭武九姓”来指代西域胡人。 这解释,叶青鸾便也服气。 她便又上前与阿武再行一回礼,还低声替康昆仑致歉,“……康祆正他,今天落枕了。” 她的意思是,既然是康昆仑给她介绍的老师,那康昆仑现在就算是祆正郎君,那也不能没礼貌吧。可是他刚刚对人家阿武的表现,就是有点不礼貌。 她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阿武抬眸看着康昆仑便笑,“郎君哪里疼?奴给郎君捏捏?” 康昆仑却一脸冷然,“你自管办好你的差事,尽心尽力教导喜娘子才是。别的,岂用你费心?” 叶青鸾都愣了,回头再看康昆仑一眼。 这小毛孩儿,今天怎么这么粗鲁啊? 祆正郎君了不起了,就看阿武也是胡女,他这就开始摆威风了哈?! 她便低低跟阿武说,“老师别介意,回头我替你收拾他……” 阿武黯然一笑,“不敢。” 她忙说,“没什么不敢的!老师你都交给我就是,你就瞧好儿吧!” . 阿武引他们二人进了正堂。 阿武伸手来探叶青鸾腰侧,“喜娘子勿惊。跳胡旋,腰腹力量最是要紧,奴总要先看看娘子此处情形。” 叶青鸾为难地回头。 康昆仑还跟着呢。 阿武看见了叶青鸾的为难之色,便也抬眸看了康昆仑一眼。 还是阿武善解人意,向一旁同样菩萨蛮打扮的侍女示意。 随即,梁上竹帘落下,将正堂隔开成内外两半。 阿武向康昆仑一礼,“还请郎君在此稍歇。” 叶青鸾这才松口气。就凭这一个细节,她就是喜欢阿武的! 既如此,阿武伸手探来,她便也不忸怩了。 本来嘛,反正大家都是女子;再说了,她在外人眼里是四十一岁的喜娘子啊,她应该生冷不忌的,要是摸个腰还推三阻四的,那人家该纳闷儿了。 阿武手在她腰侧一摸,一双婆娑大眼便是愣住。 叶青鸾知道阿武这是摸着她腰间的小褥子了,她忙尴尬咳嗽两声,然后压低嗓音说,“……只是为了好看一点。我大唐,以胖为美嘛。” 068 胡女阿武(3更2) 069 被看穿了(3更3) 叶青鸾向阿武悄然拜拜,“师父千万替我保密……” 阿武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显然是对“以胖为美”这事儿颇有些不以为然。 她只抚着叶青鸾腰线走了一圈儿,“……喜娘子腰肢,颇为纤巧有力。” 叶青鸾登时自信爆棚,“也算是个‘小蛮腰’吧!” 阿武:“何物?” 叶青鸾赶紧掐指头算。 “……啊,啊就是人家赞美的两位美女嘛,俗话说‘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里头说的樊素,能歌;小蛮,善舞。” 阿武眼中不由得有疑色,“此二人也在长安城中么?” 叶青鸾赶紧想了想,“啊,不在,在江州呢!” ——樊素和小蛮都是白居易的家姬,白居易后来当过江州司马嘛~ 阿武这才舒心一笑,“喜娘子保养得可真好,便从这腰身,看起来竟像比我还年轻似的。” 叶青鸾也只能讪讪地笑,“啊,哪儿能呢。师父你就是抬举我。” 阿武柳眉微扬,“我可没你们大唐人那般虚套子,我这样说,便当真是我这样想的。” 胡人都耿直,阿武这都要恼了。 叶青鸾赶紧赔不是,“……许是我们东方人,可能更显年轻些?” 阿武收回了手,默默抬眼看叶青鸾,“喜娘子想过没有,你若想入东凉王府,当面见到东凉王——你若只是半老徐娘,又怎么行?” 叶青鸾:“……” 这个康康,他怎么竟然将她的目的告诉给阿武了?! 阿武至少到目前为止,对她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啊! 不过既然说都说了,她便也往好处想——想必阿武是康康极其信任之人吧。也因此,康康才介绍阿武来教她跳舞。 阿武却已是窥破了叶青鸾心事,“喜娘子勿怪。非是郎君嘴上不牢,实是郎君一切都在为你打算——不是奴托大,便是喜娘子再学跳舞,又怎能及得上奴一二?” 叶青鸾心下道:“啊这个么……虽然很伤自尊心,可是却不能不承认啊!“ 阿武又道:“来日喜娘子入东凉王府,免不得要多一二人帮衬。我难道不是喜娘子最好的选择?” 阿武说着,隐约幽怨地瞟了一眼帘外。 “甚或,倘若喜娘子想做的事触怒了东凉王,那也自然需要有人留下,替你挡了罪去。“她无声轻叹,”郎君说的明白,我等必须要力保喜娘子你全身而退,不容有失。而我等,就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郎君既然如此要求我们,难道还不能让我们知道一点实情么?我等的命,也不该轻溅若此吧。” 叶青鸾心下一震,连忙行礼,“是我错了。我不知他有这样安排。更没想到,师父你肯帮我到这样地步。” 阿武极淡一笑,“那喜娘子还想瞒着我么?若喜娘子坚持以这样的年岁和相貌,非要到东凉王面前去,岂不是迫我等去送死?” 叶青鸾一咬牙,“……那阿武你看出什么来了?你说给我听听,若是对的,我不否认了便是。” 阿武便绕着叶青鸾又走了一圈儿,视线便没离开过叶青鸾。 “喜娘子实则年轻,体态纤秾合度……便是面上,若肯改用些素淡的妆容,且用心描画的话,想必也应当是一位清丽佳人。” 叶青鸾有点害羞,“啊这个么……” 她又小心瞟一眼帘外,更压低嗓音:“师父,你万万替我保密啊。就连康祆正,你也别告诉!” . 阿武真的是一位严格的舞蹈老师,这就头一天,叶青鸾就被她掰得即将骨断筋折。 叶青鸾怎么没想到啊,她小时候没在舞蹈班遭过的罪,却在她21岁高龄,于大唐年间全给找回来了! 她走的时候,都是迈着丧尸的步伐走的。 照此看来,胡旋舞真不是好学的,并非随随便便原地会转圈儿就能糊弄过去。她对学胡旋舞的决心当时就被砍掉了泰半。 鉴于自己实在太狼狈,她严词拒绝了康昆仑送她。 人家康康好歹是朝廷命官,若是与她这样一个女丧尸一起招摇过市,人家祆正郎君的面子还要不要啦? 康昆仑拗不过她,便叫人找了蒲昌海来。蒲昌海懂事儿,还牵了匹马来,这才解决了她的大问题。 . 叶青鸾走了,康昆仑立在窗边,目送良久。 他湛蓝眼底,漾满笑意。 阿武远远瞧着,心如刀割。 良久,康昆仑才转回身来,在案旁坐下。 阿武凑上来,伸手替康昆仑捏着颈肩,她似笑非笑凝着康昆仑,“郎君所为之人,就是她?” 康昆仑面色微冷,“这也是你该问的?” 阿武黯然,“……郎君想让我问的事,我问出来了。她果然是既不老,也不丑,已合了郎君从前猜测。故此,郎君方才眼底久久不散的笑意,便是为此,是么?” . 康昆仑浓眉微结。 “按着我的吩咐办事,是你的使命。你办的好,我自会赏你;你后面那半句话,便不是你该问的了!” 西红柿小说 阿武苦笑,“……可是,郎君,就算她不老也不丑,但也不过只是略算清丽罢了。何至于就让郎君只为了她一个,心下便装不下旁人了?” 康昆仑蓝眸里荡起阴云。 阿武却仍不肯放弃,“我与郎君青梅竹马!郎君两年前东来大唐,我便也不顾一切,抛下一切,不远万里追随而来!” “可我换来的却是你的冷遇……” “我心下也想过,若是个美貌的大唐女子,或者是出自高门的,郎君如此,我便也认了。可我怎能想到,偏生是这样一个人!“ “她相貌、身段、家世、才情……哪一点超过我去?郎君,你如何就能为了她,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了?“ . 康昆仑静静凝视阿武。 “你母亲出自我康国王族,你在康国身份高贵,你也自恃于此。可是这里是大唐,不是康国!“ “泱泱大唐,广有四海。我康国诚心归附,可是大唐都嫌弃我国家遥远,不肯接受。我王主动恳求大唐,主动送上质子,大唐都不愿收留……“ “所以就算你,在大唐又何敢如此自视甚高、盛气凌人?!“ 069 被看穿了(3更3) 070 东凉王府(2更1) 连着被阿武掰了好几天,叶青鸾已经敢向世人宣布:她已经变成哪吒了! ——全身都被打散,然后再经重塑,脱胎换骨的嘛! 可是身体的疲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回到家里能倒头就睡,脑袋里没精力想事儿了,甚至连她跟木幽子那关于袖子的尴尬也都顾不上了。 原来克服胡思乱想的最佳武器,就是身体的往死里累啊! 直到这日,阿武端着手臂宣布,“喜娘子便练习到此处吧。” 叶青鸾满怀期待,“师父,我算练成了么?” 幸好胡旋舞的动作没那么繁复,她已经将整套动作都记牢了,近几日来都没有一个节拍跳错的。故此她有这个自信:从基本功的大面儿来说,她应当算是学会了。 甚至,她跟阿武的侍女小檀、小狸还一起联排过。她虽说动作的小细节还比不上她们,但是整体来说也还算整齐。 这就跟广播体操似的,团队的表演最要紧的就是整齐划一不是?就算内里星崩儿有一两个动作不是那么完美,可是也并不影响大局——所以她想,她这一身本事,进东凉王府应该是达到门槛要求了。 阿武无声叹了口气,对着她毫不掩饰热切的眼睛,“……凭你的资质,也就能练到这个地步了。再往下练的话,能进步的便也只是细枝末节,要想有突破性的进展,已经几乎再无可能。” 叶青鸾:“……” 原来是这样啊……真的有点被打击到了呢。 不过好在她一向心理素质上佳,这便立时想到另外一件好事儿去了——“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进东凉王府了?“ 阿武约略沉吟,“……便去吧。再拖下去也没意思。“ 叶青鸾没听懂阿武说什么“没意思“,她就忖着,或许是人家是好老师遇见个笨学生,所以阿武不耐烦了呗。 她便也只能抱歉地笑,“……这些天来,辛苦老师了。“ . 在康昆仑的运筹之下,进东凉王府这事儿便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因为东凉王喜好胡人文化,府中每日都与胡女一起跳舞,故此萨宝府与东凉王的关系,便远比普通官员更亲近些。 康昆仑是祆正,地位仅次于大萨宝,故此通往东凉王府的一路关结,在康昆仑这儿都不费力便可打通。 甚至,东凉王府长史当见到阿武领头的她们四人小分队的时候,还颇为客气。 饶是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叶青鸾身临其境,真的置身于东凉王府中时,还是忍不住心下狂“窝草”。 ——之前阿武那宅子已经够让她当刘姥姥的了吧,现在换成东凉王府,她能在里头连着当一个月的刘姥姥。 东凉王府占地之广,府中建筑之豪奢,内里陈设之堂皇,全都令叶青鸾咋舌。 其实她原本真没想到东凉王府会这样铺张,毕竟这京中的东凉王府应该只是个摆设,大唐的王爷既然开府,就都应该到自己封地去居住。那他们在封地的王府,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况且啊,你在京城中的王府,那就是摆在皇上和朝臣眼皮子底下的,你要是过于铺张浪费了,那不就是在授人以柄,说不定若是派人进去查,还能查出些个逾越身份的建筑啊、用品啊的,回头再坐实你个不臣之心,那可不就得不偿失了不是? 可是眼前这东凉王府,就好像完全就不在乎这事儿。 她一肚子的疑问,身边也没个人能问,这便有些长吁短叹。 走到无人处,阿武清冷一笑,“你必定以为,我不过就是个舞姬,于你们大唐朝堂之上的事,全无了解。” 叶青鸾便乐了,“……那老师可以为学生解惑?” 阿武能如此说,叶青鸾也不意外。毕竟大唐早已是各族融合,朝堂之上诸多名臣名将都是胡人;甚或,后来毁了大唐根基的安禄山,那不也是胡人嘛,“安”也算昭武九姓之一呢。 故此如阿武这样的,纵然是舞姬,可是如果她的朋友圈里都是高级别的胡人,不是那些胡商,而是高居朝堂的胡人,那她就真的可能掌握颇多朝廷秘事了。 阿武傲然轻垂眼帘,“你的问题,也不过就是东凉王与东凉王府罢了。好歹,我也算略知一二。” 叶青鸾高兴得一拍巴掌,“……老师,东凉王府这么铺张,就当真不怕惹事么?他有钱留着去好好装修封地的王府不好么?” 阿武轻哼了声,“他是‘东凉王’,哪里来的封地?这天下,何处有‘东凉’能封给他去?“ 听阿武一语就能道破这个,她之前还是得跟她师叔问了才知道的,就凭这一点,她就给阿武竖大拇哥。 看来阿武的确是有点东西的。 “……那难不成东凉王成年开府之后,就没离开过京城?“ 阿武撇她一眼,“嗯。“ 叶青鸾便也张了张嘴。 按着大唐的规矩,王爷成年开府之后,不去封地居住而继续留在京城的话,那必须得是皇帝特旨才行。 西红柿小说 这样一来,能获得这样殊恩的,要么就是极其极其受宠的皇子龙孙;要么……就是帝王心下极为防备的了。 前者极为受宠的,长安人自然都知道,那就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的二皇子李泰——也就是当今圣上他二哥嘛。 结果,宠得太过,让李泰生了误会,以为他可以夺嫡,抢了太子之位去,结果就闹起来了嘛。 最后老大老二两败俱伤,老三渔翁得利,才有了当今圣上李治的皇位。 这算上是一场copy的“小型玄武门之变“了。 “……这样说来,莫非,东凉王极受圣上宠爱?“她先试探。 阿武便乐了,“别说笑了。东凉王又不是当今圣上的皇子,圣上宠爱他做什么?” 叶青鸾掐指一算:也对哦,当今圣上应该四十多岁吧,东凉王有五娘这么大的女儿了,那应该也是这个年岁。所以东凉王不可能是当今圣上生的。 “那,东凉王是谁生的?” 阿武幽幽一笑,“……这王府的规模,又如何是他这一代就能奠定的?” 叶青鸾一点就通,“所以,他老子、他老子的老子,也是留在京中居住的?” 070 东凉王府(2更1) 071 独侍一人(2更2) 阿武又端然瞥她一眼,“你说呢~” 叶青鸾就有点傻了。 什么样的王爷能被特恩赐居在京城,不去封地居住,而且还是连着三代? 那就唯有一位了:东宫太子! 可是大唐从开国到现在,就还没有一个“原装”太子能顺利继位的。 首先是李渊的太子李建成,玄武门之变被弟弟李世民给射死了,弟弟李世民也同时接手了他的江山;接下来就是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又因为跟过于受宠的弟弟李泰掐起来,然后被流放…… ranwen.la 那这个东凉王,说不定就是这两位“前太子”之中哪一位的后人? 她眼巴巴看着阿武,想知道到底是哪位。 可是阿武却别开视线去,“……总归,那都是不允许再提起的人。东凉王自己都不提了,你还问又何必?” 叶青鸾便也叹口气:也是。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就算再是前太子的后代,这江山也已经易主了。 她拢起袖子,心下不由得泛起些惆怅来。 这样一说,那东凉王这个王号也就有了解释了——东凉,本就不存在的封邑,他徒有王号,却不配再拥有真实的封邑了。 就连她那日问过她师叔,大唐可有一个“凉王”,既然“凉”字原本对于大唐皇室这样重要……她师叔也曾没给过她一个确定的答案。现在想来,也已经明白了。 凉王,如果是太子之子,是当真可以拥有“凉王”这个王号的,以示承继从西凉而来的李家天下。 可是,因为那太子都已经不存在了,又怎么会还允许他的子孙用“凉王”这样特殊的王号呢? 也因此,“凉王”变成“东凉王”,一字王降为二字王,从曾经的大唐储君变成了连个真实封邑都没有的空壳子王爷。 这样想来,那东凉王又是如何要给自己弄一顶“荒唐王爷”的帽子,镇日里躲在府里不出门,只纸醉金迷,便也都是情理之中了。 而当今圣上也乐得他如此吧。 当今圣上既然拿走了他家的整个江山,又何至于会吝惜赐给他些小金小银,慷慨大方地养他这样一个“废物”呢? 他越是荒唐,便越是可向天下证明,他这一脉原本就没有资格拥有天下啊。所以各种“之变”什么的,那就不是夺嫡,而是顺应天意了。 啧。 皇家好可怕。 幸好她虽然是穿越女,却没穿越进皇宫玩儿宫斗那些。如果不是因为五娘,她乐得一辈子都不跟皇家人拉上瓜葛。 . 终于进了殿中。 原来殿内已经有了好几支先来的“小分队”。都是她们四人这样的,多以胡女舞姬为主,有的还配备胡人乐工。 原来东凉王不但喜欢看胡旋舞,还喜欢搞“海选”,每日里PK得胜的,会得重赏。 有他这样的态度,便几乎满长安的舞姬都要来一试了。若能PK得胜,哪怕不成团出道呢,那在长安城中也能声名鹊起,从此再出入富贵人家表演,身价可就水涨船高了。 在一众人中,叶青鸾还听见了南方口音! 估计是广州、泉州等地的胡人也朩说了东凉王府的这爱好,这就也组队进京来了! 啧,比清代的“四大徽班”进京,还早好几百年呢。东凉王可真是个牛人! “……这是谁家的?怎没见过?” 身畔有人嘀咕,吸引了叶青鸾的注意力。 她小心转过头望去,见是那小分队里的舞姬在看着她们四个。 叶青鸾有点没理解:她们不认得阿武么? 康康可说过了,阿武可是顶尖的舞者。那阿武在他们胡人的这个圈子里,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是? 另外一个胡女也道,“长安城中,就没见过她们这一号人。说不定是从南边儿过来的吧,若不是广州、泉州的;那也兴许是刚来的也说不定。” 叶青鸾惊讶了,忙拉了小檀的手,低声问,“……她们怎不认得阿武老师?” 小檀身份自与阿武不同,故此小檀可从来不敢用阿武那种神情态度跟叶青鸾说话,她都是谦卑乖巧,颇合侍女身份。 叶青鸾既问,小檀不敢不答,她便有些为难,想了一想才说,“……阿武娘子,并非任何人都有资格见着。” 叶青鸾想了想,“噢,便跟花魁娘子似的吧!” 小檀急忙“嘘”了一声,“娘子不可此种相比。” 叶青鸾赶紧给行礼,“恕罪恕罪,我是不该这么打比方。” 其实这真是委屈叶青鸾自己个儿了。在西市里啊,虽然胡女并非都是魁元阁的小娘子,但是在大唐百姓固有的思想里,她们毕竟也是要声色娱人,故此便也与魁元阁的娘子们几乎是同样的身份。 小檀知道叶青鸾听迷糊了,这便小声道,“……老师她,出身名门,只侍奉郎君一人。” . 好像有一种顿悟,忽然就给叶青鸾“开瓢”了。可是眼下却不是求证的场合。 她便只来得及囫囵吞枣问一句,“……老师莫非是,那个,祆正郎君的中意之人?” 不好说“侍妾”,那当然更不可能是妻子。 小檀想了想,便也认了,“……是。“ 叶青鸾一时间心底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该怎么说呢,当然是高兴呀!康康有了人陪伴,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可是,却也又有一种“自家小孩儿有女朋友了,可是他却一直瞒着没有告诉她“的那种感觉。 就跟当老妈的,被自己二字给屏蔽朋友圈了的那种感觉似的。 不过,心下还是高兴更多啊。看,康康为了给她找个舞蹈老师,便将他的“秘密“给捧出来奉献给她了呢。 这样说来,康康还是个“孝顺孩子“呀! “到你们了。“ 时间不等人,她还在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东凉王府长史已经上前来宣布。 阿武瞥过来,“……打起精神来。“ 她便笑,“必须的!“ “儿媳妇“都带头上阵了,难道她还要拖后腿么? 前一队舞姬黯然退下,显然她们的表演并未能得到东凉王的青睐。 那压力就无形地压了过来——说到底,不是舞姬们跳得不好,是东凉王看了太多、太久,已经审美疲劳了。 如果她们能演得好,会赢得东凉王加倍的喜欢;可如果她们没能比前一队更出色,那东凉王可能就连最后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071 独侍一人(2更2) 072 跳的贼好(2更1) 一路朝里走,她终于看见了东凉王! 只是舞姬们都没被引到东凉王面前去,而是远远被隔在了一片水面之外。 啧,大殿里还弄出一片人造的莲池来,这东凉王的荒唐劲儿果然不是盖的。 她极目向他王座那边看去。可终究是隔着远,没看清楚面目,只看见了那人头戴远游三梁冠,金附蝉,犀簪导,白笔……啧,这分明是亲王服饰嘛。 东凉王以二字王的身份,却获准穿亲王服饰,这同样是朝廷的“特恩”吧? 156n.net ——曾经本该属于你的吃、喝、玩、乐的等级,依旧都还赏还给你。只是那江山,我拿走了。 不过显然这位东凉王也不含糊,看胡女跳胡旋舞,竟然是戴着这作为公服冠冕的远游冠。真是将“荒唐”二字做到极致了。 . 近前,四面栏杆围成水中莲台。莲台中设若干圆形毡毯,直径也就一米左右,仅容一人站立。 叶青鸾一看这毡毯,呼吸就紧了。 这才是胡旋舞的精髓。不光得能转圈儿、转得快,你还得在高速旋转之下不出这个毡毯的范围去! 练了这些天,她不怕转,怕的都是这块毯子。 而且眼见着东凉王府给预备的这毡毯,比阿武家里给她练习用的那块,还要更小…… 心情紧张之下,叫这毡毯给刺的,她现在视觉上就有点眩晕了。 未转先晕,这可怎么行…… 她深吸口气,再吸口气。 阿武微微侧眸,“……你难道真的是来给东凉王跳舞的?有我在,还轮不到你。” 叶青鸾微微一震。 阿武这一句看似冷嘲热讽,实则对她却是醍醐灌顶! 她来东凉王府跳舞,目的却不是跳舞本身,她不是为了成为长安第一舞姬,更不是为了东凉王的赏赐,她是为了五娘啊! 跳舞只是手段,那她只要进来了,见着了了东凉王,那跳得好与坏,又有什么关系了?她跟这儿紧张个什么劲儿嘛! 再说……若论跳舞跳的好,今儿在场这么多优秀的舞姬呢,人家都是从小就学的,就她一共才学了几天的,不用比都知道,注定是最后一名啊。所以她只需放松地担任好她“最后一名”的角色就是了,跳不好,还跳不坏么? 小狸也笑,低声安慰,“老师领舞,咱们三个只是背景。困难的动作全都由老师一人完成,咱们三个只需要完成最基本的就行了。就如你之前所说,咱们三个要的就是个整齐划一就够了。不必忧愁。” 叶青鸾用力点头,“嗯,来劲了!” . 站定。摆开起始的pose。 乐工琵琶起,弦音一声紧似一声。 这便是胡旋舞的特点了,自然旋转要由慢及快,再至越来越快、裙裾飞扬的! 可是这东凉王府的乐工却是有点“良心大大滴坏”,他完全不像阿武家中的乐工,他一点都不照顾叶青鸾这个初学者,旋律节奏完全超过了阿武家的乐工去,到后来几乎要快了两倍去! 叶青鸾原本跳得挺好的,完全跟得上阿武她们三个的节奏。甚至她还注意了表情管理,也尽量能营造出媚眼儿横飞、发辫飞扬的那种情态。 可是她却没想到,她竟然遇到了这么不讲究的乐工啊! 结果,速度这一疯狂加快,她脚底下就跟着拌蒜。她自己勉强平衡了好几次,逃过了好几次要摔倒的危险,可是——却在琵琶弦音戛然而止的刹那,由于离心力太大,她实在没控制好自己的腰腹力量,腿一拐拐,上半身扑腾就倒出了毡毯之外去! 倒地的那一刻,她眼前整个大殿都在旋转,所有的物件儿就变成了各种色彩的拉丝儿. 五彩迷离里,她知道周遭所有人都要看她笑话儿了;那阿武呢,必定被她气着了。 真是不好意思了。 孰料,远远的,竟传来一个人单独的掌声! 那声音慵懒却响亮,啪,啪,声声入魂! 随即一个清朗的嗓音带着笑音道,“好!跳得好!孤,喜欢!” . 叶青鸾实则就算倒地,也还保持着姿态呢。她两条腿是拧成麻花劲儿的,腰侧弯,上半身躺倒在地。 这姿态,就跟京剧里《贵妃醉酒》那个差不多。 如果不在乎胡旋舞本身不能出毡毯的规矩,那她这个姿态真不算丑。 她这点最后的自信有,于是听见有人鼓掌叫好,她一下子就精神了!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她还竟然还做到了下盘不动,上半身自己撑起来的高难动作! 哎呀天呀,以后她估计都敢练瑜伽了! 那人既然自称“孤“,那自然唯有一人,就是东凉王本人了。 东凉王都拍掌叫好,大殿里便也随即稀稀拉拉地跟起了些掌声来。 叶青鸾当然不信是其他那些舞姬的,应该就是王府这些属官的。 不过她还是站起身来,利利索索地远远给东凉王行礼,“谢王驾千岁!“ 东凉王听了动静便微微眯眼,“……你不是胡女?“ 她没有胡人的腔调嘛! 她便赶紧答:“王爷洞察秋毫。“ 东凉王却像听见了什么好玩儿的话似的,忽然乐的前仰后合的,“……那你怎么敢来我东凉王府?难道你妹听说过,孤王只看胡女跳舞么?“ 阿武闻言忙跪倒,“王爷,是奴的侍女忽然病了,临时抱佛脚,才叫她来充个数。“ 阿武说着自己缓缓摘下面纱,露出倾城容颜。 既然要胡女,那胡女的容貌,又有谁能及得上她的! 东凉王看了看,神色之中是有惊艳的,不过却也只是那么一丢丢,并没有太大的震动。 他只伸手指了指叶青鸾,“你,近前来。” . 东凉王这么喜怒难测的,周遭所有人都不由得紧张得噤若寒蝉。 就连阿武、小檀和小狸也都明显绷紧了。 叶青鸾自己倒是高兴的。因为她就是想面见东凉王啊! 面见——就是要让东凉王看见她的脸! 隔着这么远,怎么看得见呢。还算东凉王识相,还真就把她叫跟前儿去。 于是她毫不犹豫,自己拎着裙子,欢欢喜喜一路小跑就奔着东凉王过去了。 072 跳的贼好(2更1) 073 看我看我(2更2) 一路小跑到东凉王面前,跪还是要跪的,可是跪的同时,叶青鸾眼睛也没闲着,她嫁给仔仔细细盯着东凉王看了好几十眼! 东凉王果然不年轻了,如她之前的猜想,看着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甚或,因为当王爷的都保养的好嘛,他这看起来是四十多岁,说不定也可能五六十岁了呢。 总而言之,他不是年轻人了。可是他眼底分明还闪着年轻人的淘气。 那淘气不加掩饰到,可以叫“一闪一闪亮晶晶”啊。 见东凉王是这样的,叶青鸾心下便也放松了不少。 讲真,她今天见东凉王,跟那天见潆阳郡主,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心境。 就从这一点上来说,潆阳郡主跟东凉王的性子果然并不相像。 莫名地,叶青鸾竟然想到李钩去了。 李钩都比潆阳郡主更像东凉王。要不是李钩年纪比东凉王看着还老,她都宁肯认定李钩是东凉王的儿子了。 fqxsw.org . 东凉王玩味地看着叶青鸾,“……自己明明还不怎么会跳,却敢冒充胡女,到我这东凉王府里来招摇撞骗。怎么着,没听说过孤王脾气是真的很不好吗?” 叶青鸾想了想,实话实说,“奴是真没听说过王爷脾气不好。“ 她只是听说过他荒唐啊。 要是说“脾气不好“这个,说潆阳郡主还差不多。 她是有一说一,没想到东凉王忽然又是抚掌大笑,“哈哈哈,你这个小娘子有意思!“ 叶青鸾自打选择了喜娘子这个职业,她已经有两年没听人管她叫过“小娘子“了,一般都称她为”那个婆子“,今日冷不丁又从东凉王口中听见,她这心里还挺沧桑的。 她看了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东凉王却向她倾身过来,调皮地压低了声音,“放心吧,孤王的脾气好着呢!孤王这么好的人,外头自然没人说孤王脾气不好啊!所以,孤王刚刚那是故意吓唬你呢,还好你没上当,哈哈哈……” 还带这个的……叶青鸾也只好无奈抬手扶额。 作为成年人,她真找不到这个玩法有什么好玩的;要是幼儿园以前呢,兴许还行。 东凉王认真状:“孤王告诉你啊。以前,好多人都被孤王这句话给吓着了!他们当时都瘫软在地,然后拼命向孤王磕头,求孤王饶命。“ 他说着忽然停了笑,抬头望了望天,“虽说吓唬人挺好玩的吧,可是他们都这么着,时间长了,就也没意思了。“ “倒是你这样的,颇为难得。虽说没给孤王面子,但是胜在终于不千篇一律了,那就又好玩了啊,哈哈哈。孤王喜欢,喜欢!“ 叶青鸾心下一松。 嗯,对于这个东凉王的性子,就算只是表面的,可她好歹能捋着一点规律了。 “……所以,王爷方才给奴鼓掌,还夸奖奴跳得好,也因为如此喽。“ . 东凉王瞪着眼珠子,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看了半天。 叶青鸾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被盯毛了。 然后东凉王就又抽疯似的冷不丁爆发出一阵巨笑! 之前他不前仰后合过来的么,这次他直接就要笑得在坐床之上滚了,还得手刨脚蹬那种。 叶青鸾叹口气,不动声色由着他作,耐心等她他作完。 要论起耐心烦来啊,这世上便没有人是一个母亲的对手。 哪个人间幼崽小时候还没当过磨人精呢?当母亲的,还不都是那么一点一点地给磨出巨佳的耐心来的? 况且男人这种生物吧,有的他幼儿期还特别长,大约也就是从0岁到80岁吧。 所以,对于这样的男人呢,只要你拿出一个母亲的心态来,那就没什么看不得、受不了、扛不住的。 东凉王自己在那踢蹬半天,见叶青鸾一点回应都不给,便也觉得没意思了。收回了腿来,重又坐好。 “那个什么,那谁啊,你给我说说,孤王究竟为什么觉着你跳得好?“ 叶青鸾半垂眼帘,“……因为只有奴一个摔了呀。“ . 这大殿之内,现在就至少有好几十的舞姬;再想想传说里东凉王是“镇日”都在看胡旋舞的,那这起码也得一年半载了吧? 如果一个人见天在身边摆好几十个“人体陀螺”,连着看一年半载的,那就算再倾城的姿色,再动人的舞姿,也都看木了吧。 所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在木的人这儿,那就什么好都不是好了,他更想看个“坏”。 所以在东凉王面前跳舞吧,跳的好是真没用,反而跳得不好的那个最后一名,才反倒是更有机会引起他注意的。 这般想明白了,她才来当这个“老末”的。 听她这么说了,东凉王却还在那装傻呢,一脸好奇地打量她,“……那个谁,你缘何如此认为呀?” 叶青鸾想了想,又提醒了自己一遍:他是王爷。皇家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傻? 她便半垂眼帘道,“……奴家乡有一个孩童们都爱玩儿的游戏叫‘眯眯转’,谁转的时间长谁就赢了。” 她索性从自己来讲起。 “可是王爷知道么,‘眯眯转’的爽点在哪儿呢?是赢得这个游戏,成为赢家么?” “其实不是。这个游戏真正的快乐,在于亲眼看见小伙伴们一个个东倒西歪,憨态可掬啊。” 东凉王缓缓挑起眉毛,唇角悄然勾起。 叶青鸾便也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胡旋舞终究是胡人的舞蹈,我中土人便是喜欢,我想在审美情趣上应该也是跟胡人有所区别的吧。” “胡人要的兴许是技术的完美,看的是‘好‘;可若是换了奴呢,奴看的却是热闹,要的是’妙‘。” 东凉王不由得又凑近她些,“那依着你说,何谓‘妙’哉?” 叶青鸾眸光清澈,毫无退避,“所谓妙,区别于‘好’,追求的不是技术的极致,而是——于恰当处,会心一笑。” . 有好一会儿,东凉王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她。 然后他才终又扬声大笑:“说的妙!” 叶青鸾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抬手状似无意碰了碰鬓边簪钗。 那簪钗,芙蓉为首。 073 看我看我(2更2) 074 假的!(2更1) 见了这个簪钗,东凉王脸色果然骤变。 他眯眼观察了叶青鸾片刻,忽而又是大笑,“孤王累了。你可愿伺候孤王小歇?” 叶青鸾垂下眼帘,“这是奴的荣幸,敢不从命。” 退入内室,东凉王依旧满面笑意,但是叶青鸾看出来,他眼底多了些凌厉的锋芒。 东凉王坐定,眯眼打量叶青鸾,“……谁派你来的?” 叶青鸾想了想,偏首道,“其实没有谁。是奴自作主张来的。” “如果王爷非要问出一个人来的话,奴想,或许是曾经拥有这柄簪钗的主人?” 东凉王又默默端详叶青鸾半晌。他的身姿看似悠闲,可是他的目光却挟夹了万钧重量。 fqxsw.org “……那你不妨说说,这簪钗的主人又是何人?” 他霍地起身,突然伸手,竟然一把将那簪钗从叶青鸾发上给抽了出去! 手法之快,叶青鸾都没来得及反应! 她这个懊恼! “嘶……王爷,奴头皮都快给拽下来了!” 东凉王视线薄凉。 “孤王赔。” 叶青鸾抬手摁摁头皮,心下忍不住嘀咕:行,您兜儿里有的是银子,您当然有底气。 她一边摁着头皮,一边儿悄然观察东凉王的神色。 她挺紧张的。 因为这簪钗……它当然不可能还五娘她阿娘当年的那一枚啊! 她又没见过五娘她阿娘,她自然不知道这簪钗十多年前就跑哪儿去了。李钩那小老头也不肯说实话,她问他,他就说当初安葬五娘她阿娘的时候,把那簪钗给一并入土了。 她没辙,就只好求助她师叔了呗。 她按着对五娘眉间疤痕的记忆,先自己画出了簪首的图案;然后再结合李钩对那簪钗的描述,她大致勾勒出了簪钗的图形,拿去给她师叔看。 然后她师叔抬眼看了看她,然后也是这么忽然伸手将她头上的“指鹿为马”给抽下来,用针尖在簪柄上刻了个极小的符,就又递还给她了。 本来她递出去的是“指鹿为马”吧,等他师叔再还给她的时候,落在她掌心里的,竟然就变成她要的芙蓉簪了! 她欢喜极了,忍不住夸她师叔,“你连微雕都会啊,还会刻这么细小的符!我本来还担心,你那符在这簪子上刻没地儿贴啊;况且我跳舞又是转圈的,那什么符都贴不住。没想到你倒想了一个巧的!” 因为那破袖子的事儿,她有些日子见他师叔就能躲就躲了,她这是为了这个簪子,求人的嘴软嘛,所以她才主动来找她师叔来了。 他师叔估计是听她又夸他了,他便登时就得意了,他修长指尖撑住额角,臭皮地偏头看她,“……你该问,我不会什么。” 她实在忍俊不住,两人相视而笑。 这便也将关于破袖子的那尴尬给翻篇了过去。 所以啊,这柄芙蓉簪既然是他师叔给变的戏法儿,那就当然不是真的那一柄啊。 说到底了,还是个障眼法。 看着的人以为是那个模样了,可她这个头戴的人才知道它实际上还是那枚荆钗。所以之前东凉王忽然动手,将簪钗从她头发上抽出去的时候,才那么挂头发。 ——人家若是赤金打造的,那簪柄可光滑不是,而树杈削成的呢,再仔细,也难做到金属的那种光滑度。 也因此,这芙蓉簪可远观,却不可亵玩,她可怕东凉王这一亲自上手,质感触感什么的就露馅儿了啊! 她只能在心底里嘀咕,“快二十年了吧,早就忘了原版的手感了吧……” 只能寄希望于东凉王忘了原版的那些细节了,唯有如此,这才能顺当蒙混过关去。 . 叶青鸾揪着心,看东凉王将那簪子摆弄了半天。 东凉王忽然一抬眼,“假的!” 叶青鸾便吓得一闭眼睛。 完了……果然她师叔这点旁门左道不能信,她就不该指望她师叔。 可是呢……东凉王嚷嚷了那么一嗓子之后,却也没有下文了。 他既没让人将她给拖出去打,也没弄出别的动静。 她便小心地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儿,朝着东凉王偷偷望过去。 那簪子,还在他手里。 她心下猛然就来了勇气,她霍然睁开了眼,“……那王爷怎不摔了那簪子?!” . 人之常情,若是满怀希望地却买到了个假东西,第一反应是啥? ——摔呀!砸呀! 不摔不砸不足以解心头之恨,非得听见那响动,才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要不然,难道就自己只听着自己腔子里心碎的声音玩儿啊? 可是东凉王他偏偏就没这么干,而且那簪子还在他手里攥得登紧。舍不得撒手似的。 叶青鸾现在反正已经出离紧张了,也就是跟饿极了反倒不饿了的感觉似的,她现在一点都不紧张了。 她这便反思了一下,找出了答案来——东凉王看出这簪子是假的,也不奇怪。 手感是一方面,东凉王就算看不出这簪子的真身是一根树杈,可是他估计还是能觉出这簪子跟纯金打造的重量什么的是不一样的。 毕竟人家是王爷嘛,家里吃饭喝酒的,什么不用金器呢,人家对赤金的密度熟悉得很,一上手就有。 另外还有一方面——她也是过于自信了。 她就是凭着五娘眉间疤痕,以及李钩的描述,画出来这簪子的。可是这毕竟不等于她画的就百分之百全都对啊! 且不说五娘那眉间疤痕,只要是疤痕,那本身就会有变形,况且疤痕提现的只是芙蓉花的形状,那也许簪首还有其它形状的外框呢,没在五娘眉间烙印上,所以她就也压根儿不知道了。 再说李钩那小老头儿,谁知道经过他的嘴描述出来的物件儿,又有没有过变形金刚的经历呢? 这既然是人家东凉王的定情之物,便是隔了近二十年,人家东凉王的印象还是有的,所以还是能做到“一眼假”的不是? 可东凉王既然发现了簪子是假的,可是他却没有将簪子摔了、砸了,那就反倒更值得让她玩味了! 至少,她现在更可以认定,这簪子是真的重要物件儿,真的可能是东凉王于五娘她阿娘的定情信物啊! 耶! 074 假的!(2更1) 075 你怎么可以……(2更2) 东凉王显然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反问一句。 他于是便作势将簪子举起来,作势要砸。 叶青鸾倒不急了,就安安静静等他下文。 砸就砸呗,反正她那是个树杈,也不怕砸。 用一根树杈来推定这个狡猾王爷的真心,那当然是一万个值得了啊~ 可是东凉王也是狡猾狡猾滴,他看叶青鸾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动的意思,他就忽然又笑了,随即攥着簪子又坐下了。 “孤王为何要砸?这是你的簪子,又不是孤王的。孤王便是个王爷,又如何能任意损坏百姓的物件儿?你还真当《唐律》是个摆设,治不了我们这些旁支宗亲?” “《唐律》有定规,便是宗室也要爱惜民力,若有毁坏也要赔偿。重者,也要获罪。“ 叶青鸾点头,“奴原本还真这么以为的来着。” 东凉王只好白她一眼,“孤王看出来了,孤王是你结识的第一个宗室。” 叶青鸾想想,却否认,“不是。连真带假都算上,您是第三位。” 前两位,自然是五娘和潆阳郡主这一对真假郡主啊! 东凉王好像还挺意外,“孤王竟然不是第一个?“ 叶青鸾心说:怎么了呢?他连这个也要计较? 东凉王又看了看她,缓缓道,“……也是。不然你到孤王跟前来,竟然这么不卑不亢,还敢反过来跟孤王叫板。真是,胆大妄为,胆大包天!“ 东凉王这么严肃紧张,叶青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反倒想乐。 谢谢王爷,用了“胆大包天”,而不是另外那个更火爆的词儿。 两人离着近,她的表情没能逃过东凉王的眼睛。东凉王看着她那样儿,就更是惊讶了,“哎哟,你非但没有被孤王的王威所震慑,你还想乐!” 叶青鸾赶紧咬住嘴唇,避免真乐出来。 “王威?谁呀?” 东凉王这回真气得把簪子给扔了。 不过他不是“砸”,也不是“摔”,而只是“扔”——就是那么随手一丢的姿态。 而且他也没给扔到地上去,而是就手就扔在他那坐褥上了。那褥子可厚,还金丝金鳞的,别说簪子磕碰不着,说不定还这么一摩擦之下给开光了呢! 东凉王仰面朝天了半晌,“孤王看出来了,你也不害怕了。那孤王就也不派‘王威’出来再吓唬你了……你能跟孤王好好儿说了不?这簪子是哪儿来的,你今日故意到孤王面前来演这一出戏,又是想干什么?” 叶青鸾悄然舒一口气。 终于,在东凉王这儿最难的那一个闸口已经通过去了。 她便垂下头来,“那奴就说实话——王爷慧眼如炬,这簪子的确是假的。” 东凉王皱眉头,“你从哪儿弄的?” 叶青鸾:“仿造的呗!“ 东凉王翘起二郎腿来,斜眼儿又瞥了那簪子一眼,“一点儿都不像!” 叶青鸾眸子一转,“可这簪子却还是入了王爷法眼,叫奴有机会单独面见王爷了呀!那这簪子就跟那柄真的,对于奴来说的价值,差不了多少了!“ 笔趣阁 叶青鸾说到这儿微微一顿,“……反倒是那柄真的,连王府的门儿都没能进来过吧?甚至,它还流浪、蒙尘,纵为赤金,却也委顿于茫茫人世间了。” 东凉王终是一震。 “你果然都知道?!” 叶青鸾诚实地摇头,“不,奴没有‘都知道‘。奴顶多就只知道一鳞半爪。” “……其余那千万片鳞、三个半爪,奴还要指望王爷赐教呢。” 东凉王嘴唇紧抿,眼光倏然闪烁。可见,他内心也在考量。 叶青鸾便又幽幽道,“王爷能将那簪子一眼便辨出真假来,可是王爷却为何竟没能辨出人的真假呢?” . 东凉王听到这句话,悚然一惊。 他面上之前那些“荒唐”的神色全都不见。 他走过来,蹲下来,眯眼盯住叶青鸾的眼睛,“你在暗示孤王什么?” 别看东凉王的气势挺吓人的,可是这会儿的叶青鸾真是一点都不害怕了。 她便直接盯回去,“那王爷先给奴讲讲,当年潆阳郡主是如何回归王爷身边的呗?” “唯有王爷赐告实话,奴才知道接下来的话,到底用不用告知王爷。” 东凉王眉毛一抖,“大胆!此事也是你该刺探的?” 叶青鸾无所畏惧,“奴都将那簪子举到王爷眼前了,王爷说,奴还用得着耍小心眼儿刺探么?该知道的,奴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奴之所以还要问王爷,无非是咱们两边对对线。若是能对上的,才能证明是准确的,奴才敢告知王爷啊。如果没对线,就直接跟王爷说了,难道王爷是个喜欢满耳朵灌假话的么?“ 东凉王脱掉“面具“后,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眯眼打量她,“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你先将你知道的告诉孤王,孤王自己来亲自对线就是。“ 叶青鸾想了想,断然拒绝:“不行!“ 东凉王跺脚站起,“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想活了?!” 叶青鸾飒爽一笑,“奴就是个小老百姓,一条命能值一贯钱?多要奴这一条命,对王爷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反倒是王爷自己的清誉才最贵重吧?——王爷难道愿意这一生都被那假人蒙蔽,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认不出来么?” “那王爷,百年之后,又如何再去面对当年那个一舞动王心的娘子去?她信了王爷的情,她拼死生下王爷的孩子,她为了不给王爷添麻烦她宁可一个人扛下所有,甚至豁出性命去——可是王爷却竟然连她给王爷诞下的孩子,都认错了么?” “王爷真的要从此余生都坐实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民间,过那孤苦无依的日子吗?” 东凉王的眼睛渐渐泛起血红。 “……孤王听出来了,你就是想说,孤王最爱的幼女潆阳她,不是孤王的亲生!” . 叶青鸾叹了口气,诚心诚意冲他拜了拜。 “王爷睿智。” 东凉王缓缓转身,迈着有些疲惫的步子走回坐床前去,极慢极慢地坐下。 如果说之前叶青鸾还看不出他的年岁,可这一刻,便凭他的身姿,她也终究还是知晓:他已经是个老人了。 也许身子还没有那么老,然而他的心早已垂垂老矣。 075 你怎么可以……(2更2) 076 是她给你的?(2更1) 东凉王回身坐下,终于以一个老人的姿态,缓慢而悠长地开始给叶青鸾讲述当年的旧事…… “……她原本是恨我的。她不想离开她的家人,不想离开凉州那片故土,她更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掌中玩物。” “可其实,她的这些态度,我原本并不知晓。当年那一批宗室子弟,都只是在凉州看见了中意的女孩儿,都不用自己说话,当地官员自然就会替我们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好,然后将女孩儿送到长安来。” “甚至,连我们自己都说一定要那女孩儿,可能就只是多看了那么两眼,地方官员却也都会察颜观色,自作主张替我们将那些事都做了。” 叶青鸾听到这儿有些皱眉。 东凉王也觉察了,不由得苦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必定以为,我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跟你说这些话,是在惺惺作态。” 叶青鸾一点都没客气,“可不!所谓‘上既好之,下必效之’,若没有你们这些当王爷的爱这口儿,人家地方官员干嘛这么自愿给你们拉这个皮条啊?人家安安心心当个‘父母官’不好么?” 东凉王无奈叹口气,“你说的有理。只是,你所说的‘王爷’是一个整体,并非是我个人不是?我本人,当真没有过这样的示意。” 叶青鸾耸耸肩,“不纠结这个了,反正已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继续往下说就行。” 东凉王怔怔看着叶青鸾,“……你,倒像个女先生。” 叶青鸾摊摊手,心说,在家里训儿子训习惯了。 东凉王视线又放远,“总之,后来这件事当地官员都安排妥当了,就差最后一步叫崇玄署的去给做个登记,然后就可以发度牒,这身份就坐实了……“ 叶青鸾心下说:到了李钩的戏份了。 东凉王深吸口气,“……她反抗得最为激烈,崇玄署还没到,她在路上就几度想要自尽。” 叶青鸾垂下眼帘去,“可是她后来还是活下来了……看来,是崇玄署的官员,办事得当。” 不管东凉王知不知道,可是她却已经知道是李钩将五娘的阿娘给劝下来了。 ranwena.net 讲真,她也是真的想象不出李钩能跟五娘她阿娘说了什么,能叫那么个烈性子的女子放弃了自尽,忍辱负重活下来了。 ——可能李钩这个小老头儿,的确是在女冠、女尼面前有特别的魅力吧? 反正她是个世俗间的女子,所以她get不到。 东凉王:“……也怪我,当年凉州官员将这件事办妥之后,将名册送过来,我见事已如此,便竟也没有拒绝。我是想着,我王府中的确是在长安、洛阳都有供奉的宫冠,因我王府中女眷也时常去进香、斋宿,所以这些宫观中也的确常年都需要女孩子侍奉。” “生的好的、年轻的女孩儿,的确是更叫人赏心悦目;而且既然凉州官员都已经办完了,我若不收,倒像是我驳他们的颜面,故此我便收了。” 叶青鸾深吸口气,“她是被送到洛阳喜雨观……” 东凉王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这你都知晓?” 叶青鸾点头,“奴都跟王爷说了,奴也知晓不少了。“ 她就是故意露这一句,让东凉王好好儿说,别想着避重就轻,或者为了掩饰什么而瞎说去。 东凉王微一沉吟,“……实则,她是后来才去的洛阳。“ “那时,我与她已经……为了避免她被我家人所知,我才将她送去洛阳。“ 他的话虽然不说完整,可叶青鸾也明白他的意思:他那时已与五娘她阿娘有了情,可他自己王府里还一大家子娇妻美妾呢,她们要是知道自家王爷被一个女冠给勾去了魂儿,她们还不得集体动手活撕了那可怜的女孩儿呀? 所以东凉王这样安置,既能保护他自己,同时也从客观上保护了那个女孩子吧。 只是,既然她不是一开始就去的洛阳,那她在哪儿?——叶青鸾心下便是一动。 “那她初来,是在长安?难道是安置在清凉观?“ . 东凉王便又张了张嘴,“清凉观,你也知道?” 叶青鸾扶额,“王爷,潆阳郡主出家清凉观,她自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奴难道还能不知道?” 东凉王便也点头,“也是。可是,她自己嚷嚷了?” 叶青鸾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嗯。她的目的一是要让崔家三郎知道她为他出家;二也是要让世人知道她说话算话,当初威胁崔家三郎的这句毒誓,她真的办到了。” 连东凉王都“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心疼呢,还是同样吃瓜呢。 叶青鸾垂眸,“照此说来,清凉观里也自然有人知晓她的存在,甚至——知道她怀了王爷的孩子吧?” 东凉王张了张嘴,却也还是点了点头。 “也是她天性聪颖恬淡,入了清凉观之后,得到了不少人的喜欢。她在清凉观里渐渐安定下来,可以说那段时光,她是快乐的。“ 叶青鸾不由得微微眯眼。 既然那女孩儿所处的外部环境这好,那必定有清凉观“大领导”的关怀和呵护才是。 所以,妙清真人是必定知晓来龙去脉的! 叶青鸾的心忽然急跳了起来,她垂下眼帘竭力平复,“王爷,让奴猜猜,当年你该不会是从清凉观妙清真人手中,接回潆阳郡主的吧?” . 东凉王重重一震。 “这,你也知晓?!” 果然如此!叶青鸾攥紧指尖。 “王爷,讲讲。咱们好对线。” 东凉王道,“……她有了身子之后,竟然从喜雨观消失了。我暗暗派人追寻,却杳无音讯。” “我以为她怀着孩子,便怎么都不会让自己舟车劳顿,所以必定只是在洛阳民间躲了起来。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是逆流偷偷回到了长安来,回到了清凉观来……” 东凉王说着,眼角已有泪痕。 “等我终于得到她的消息,我亲自赶去清凉观,等到的却只是妙清真人怀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我问妙清,她呢,妙清这才告诉我,她已经,已经……” 叶青鸾已经来不及难过,她摁不住心下的震惊! “现在的潆阳郡主,是妙清真人给你的?” 076 是她给你的?(2更1) 077 可真够“真”的!(2更2) 她是这么猜想过,可是却真没想到,事实果然是这样! “不,王爷,那妙清真人这么跟你说,你就真信啊?“ 东凉王倒像是看着头怪兽似的看着她,“为什么不信?“ 叶青鸾都有点头大,“你也不验验?“ 可是她自己说完,都赶紧“呸呸“两声。验什么验啊,这是古代,没有DNA。实在不行就又给你来滴血认亲了! 那是个神马玩意儿啊! 再说了,妙清真人既然打算这么干了,她还能不提前想好了主意,让滴血认亲能顺利通过? 话又说回来,现在那潆阳郡主长得还跟五娘非常像呢,而且动作神情什么的一看就都经过严格的训练,跟李家人已经如出一辙了。 东凉王愣愣道,“验了啊……“ 叶青鸾一甩手,“行,咱不说这个了。“ 东凉王有点懵,“那咱们说什么?” 叶青鸾跪着跪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成盘腿坐着了。 这是她的习惯,遇到疑难了那不得“盘”嘛,所以她当年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总得盘腿坐在地上,才能让脑子清醒,容易进行推理和思考。 有时候连袜子都得脱喽。 她自己也反思过,觉着可能这么干的话比较接地气儿,所以真的可能会出现很多灵感。 她下意识用手指抠了抠腿下面的毡毯,“……妙清真人,究竟是谁?” 凭什么她说了什么,东凉王就肯信? 而且看样子东凉王直到现在都没有怀疑过。 东凉王倒被问的愣了下,“妙清真人?你不知道么?——清凉观的住持啊!” 叶青鸾一下一下揪着地毯的毛,“我问的不是这个。我知道她是清凉观的住持。” 她在意的是,就算妙清是清凉观的住持,那东凉王就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就算清凉观是东凉王府供奉的半家庙,可是王公贵族们对这些家庙的住持也没那么当回事吧?参考《红楼梦》里,贾府出钱建造的铁槛寺、水月庵两座庙,贾家人对这两座里头的和尚道士尼姑的,不是压根儿就没怎么尊敬过? 东凉王望着叶青鸾,讶了半晌,才终于长叹一声垂下头去,“……你既然已经猜到了,那我便也不瞒你了。妙清真人乃是我李家人。” . 叶青鸾定定望了东凉王一会儿,便也只“噢”了一声。 反倒东凉王惊了,“你难道连这个也知道了?” 叶青鸾摇头,“不知道啊。王爷刚才说起,奴才知道。“ “那你方才竟然不惊讶?“ 叶青鸾摇头,“有点吧,但是没有王爷想象得那么惊讶。“ 东凉王眯眼,“你早有怀疑?“ 叶青鸾点头,“是噢。“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庙住持,东凉王怎么会对她的话没有半点的疑问? 还有,妙清就算是个王府家庙的住持,又怎么敢称“真人“的? 道家称存养本性或修真得道的人。亦泛称“成仙”之人。如最著名的“太乙真人”,这位虽然是明代小说里塑造出来的人物,可是毕竟都是教主、仙人的级别了,可见这个“真人”的尊号得有多重。 ranwena.net 还有,在唐代,庄子、关尹子、文子等大思想家也被封为了“真人”。 这些无论是神话传说,还是现实中的人物,那都得是什么水平了呀?凭什么一个王府家庙的住持,就敢这么称? ——除非,她自己就是皇家人。甚或本来就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郡主、县主之类的,然后“职称平移”,就平移到真人这个级别了。这体现的是玄门对于皇家的敬畏之心。 所以,能猜中也没什么难度吧。 她满足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就连太平公主,不是也在八岁那年出家为女道士过?我记着‘太平’还是她的道号呢吧?” 这可是当今圣上和武后的嫡公主啊,说出家就能出家,那皇家其他的公主、郡主、县主什么的,出个家估计就也能跟玩儿似的。 这一条逻辑叶青鸾虽然是想清楚了,可是她心下却并没有快乐,反倒有点莫名的失落感。 “……那妙清真人她,为什么捧给王爷一个假郡主?按说她若也是王爷的亲族,那她应该为王爷好才是。” 东凉王无声凝着叶青鸾。 叶青鸾看见这眼神儿,忽然一拍膝盖,“她这么干,就是为了你好,是不是?”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有太多的至亲长辈打着“对你好”的旗号,做让你伤心的事儿啊。 东凉王就又不说话了。 叶青鸾也只能叹口气,“行,奴明白了。” 他如果是前头那两位失去了继承权的废太子的后人,那他的确是要凡事都得小心翼翼。那他如果是跟一个女冠有了私情,虽然这在大唐皇家一向都不算什么稀罕事,可还是会有人以此来攻击他。 所以妙清真人,这才选择了保守秘密,不告诉他那个女孩儿的下落,却又知道他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干脆找一个相像的假女儿回来,让他从此便断了念想去。 叶青鸾垂下头去,“……王爷你就真的从来没想过,将她给迎进门去么?反正你府里妻妾也不少,怎么就容不下她一个了?” “就算她是女冠,那也没事儿啊,当今天后那不也是圣上从感业寺给迎回来的么?你就让她先还俗,再进门,不就得了?” 东凉王脸色变了变,“那年……圣上正要立当今天后。” 叶青鸾也吓了一跳:“啊!” 史实都是史实,但是她还没能将那些稀碎的事儿跟她眼前经历的一个一个对上号儿。谁让古人的纪年法那么复杂呢,还得用皇帝的年号,而且唐朝皇帝还不定性,连个年号还都今天一个明天一个,尤其是以当今这位皇帝为甚! 你看人家后来清朝吧,好歹什么康熙、雍正、乾隆的,你一提这年号就知道说的哪位;可是李治这儿呢,他在位一共三十三年,年号就换了十四个,平均两三年就一个!所以她直到现在都还是迷糊的。 好在曾经在月山上,只知道山中日月长,不必管人间何年何月。她是这两年不得不行走市井了,才开始重新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 “所以……当时朝野为立后之事动荡不休,而王爷你若在那个时候非要将一个女冠迎入门来,就又会给你自己落下祸事去。对么?” 077 可真够“真”的!(2更2) 078 虫娘(2更1) 东凉王委屈地点点头。 叶青鸾叹口气,“就算情有可原,其情可悯吧。” “不过,王爷你大错既然已经铸成,当年那个女子早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但是王爷你现在便不可让错误继续下去,让她给你费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再流落人家受苦了。” 东凉王望着叶青鸾,欲言又止。 叶青鸾抬抬手,“我知道,您现在心下一定说,‘你谁呀,孤王凭什么就相信你说的呀‘……对不?” 东凉王也实诚,“对。” 叶青鸾点点头,“也是。毕竟人家妙清真人还是你家亲戚呢,可是奴跟王爷素昧平生,王爷凭什么要信奴一个市井女子,而不信自家高贵的亲戚呢……“ 东凉王又实诚地答:“是啊。“ 叶青鸾都被整无语了。 她垂首细想:古代真是忒麻烦了,遇到这事儿难道还只能用滴血认亲? 当然还可以让东凉王把李钩给抓来问话,只要李钩肯稳稳当当说实话,别那么说一半留一半的,那这就好办。 只是,她也不能保准儿李钩是怎么想的——毕竟如果李钩这人真想帮五娘弄清这身世问题的话,在过去这常常的近20年时间里,他完全可以去做啊。可是事实上他却偏没有啊! 当日妙清真人亲自送李钩出清凉观大门的场景又不期然跳回叶青鸾脑海。 哎呀!她忽然就茅塞顿开了——李钩这样做的缘故,原来就是因为妙清真人吧! 她原本是猜测李钩妙清真人曾经有私情,那现在就更多加了一条——既然妙清真人也是皇家人,那李钩除了私情之外,从公来说,他还不敢得罪她啊! 叶青鸾缓缓舒口气。这样想来,虽说李钩这小老头儿让人挺来气的,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豁然抬首,“王爷,奴问您个事儿:那芙蓉簪,是您专为那女子所打造的;还是那就是个大路货,长安的首饰铺子里都能买着?” 东凉王一瞪眼,“荒唐!孤王又怎会随便到外面买了首饰送人?” 叶青鸾一想也是。毕竟他王府里什么都有,而且这些服务于皇家的工匠,手艺自然比外头好多了。 她自己呢,也算行走市井两年了,而且还没事儿就上魁元阁溜达去,故此但凡市面上新鲜式样的首饰她也都见过,的确是就这两年来说,她是没见过跟那芙蓉簪一模一样的去。 她便又问,“王爷,那簪子上芙蓉的纹样呢,是您亲自给那女子设计的;还是说那芙蓉本来就是您东凉王府一脉的家族纹样?” 她这么问自然是因为芙蓉在大唐的地位太特殊了。芙蓉跟牡丹一起,几乎可以说是大唐的国花了,所以说不定大唐皇家干脆把它拿过来当皇家的徽章? 毕竟不是还有个“大唐芙蓉园”嘛。就算“芙蓉园”的名儿,原本是人家隋炀帝给定的吧,但是好像隋代人对芙蓉的情感没有大唐人那么狂热。 谁料想,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东凉王竟然又卡壳了。 他不回答,还有点带着防备的眼神看着她。 叶青鸾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是踩在哪个“电门”上了。 她只好再小心回味一番,然后谨慎地问,“……王爷是不希望奴打探王爷这一脉的家族秘史?” yqxsw.org 也是,要是他真是那两位倒霉废太子的后人,他可不是不愿意让人提起来嘛。至少不能当面提。 而她这么当面问家族纹样什么的,就有可能直接将人家究竟是哪一脉的给挑明了说。 东凉王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叶青鸾赶紧向天高举双手,“王爷误会,奴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奴只是想用这纹样来断案啊!” “毕竟这事儿都已经时隔多年,而且留给咱们的线索实在不多。这芙蓉的纹样算是最重要的了,所以奴要问清楚来历,才能知道能不能用这个物证来帮着辨明真郡主的身份啊!” 东凉王这才一点头,“行吧,我告诉你。” “这纹样呢……可以算作是我家族纹样。” 叶青鸾便是眼珠儿一转。 妈耶,她好像知道东凉王是谁家的了! 毕竟那芙蓉园虽说是皇家的园子,可是曾经被某位天子赐给他最爱的一位皇子了……是后来那皇子不要了,那天子才将芙蓉园收回来,转赐东宫的。 看看,就这倒手的次序,就能看出不对劲,是不是?是先赏给那个皇子的,然后才转赐东宫的……啧,那皇子在天子心目中,地位竟然排在东宫之前叻! 她小心压着八卦熊熊的小心跳,一本正经地问,“那妙清真人是否也能任意使用王爷这家族纹样?” 东凉王点头,“能。” 叶青鸾一拍脑袋,“完蛋!” 既然妙清真人也能任意拿到,那她当然可以学着五娘她阿娘的那一枚,然后给假的潆阳郡主也烙印了呗! 东凉王却高高挑眉,“……你这么绝望?那芙蓉的独一无二,就这么重要么?” 叶青鸾叹气,“当然啊!要不然我还能让王爷你滴血认亲是怎的啊?” 东凉王忽然狡黠一笑,“虽然这芙蓉花是我家族纹样,可是呢,孤王当初还是动了一点小心思……” 叶青鸾登时眼睛都放绿光了,“您快说!” 东凉王轻轻叹了口气,“……她叫虫娘。” 叶青鸾点头,“啊,那然后呢?” 虽然她也早就想知道五娘她阿娘的名字,可是现在这个不重要啊。 “王爷赶紧说那芙蓉花!” 东凉王跟看个大傻子似的看着她,“你还没想明白?她叫虫娘啊!” 叶青鸾两眼眯成一条缝,盯了东凉王半天,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地问,“所以,您就在那芙蓉花上多刻了条虫?” 效仿“蝶恋花”的意思,是不?可他这是“虫咬芙蓉”啊! 然后人家东凉王就理所当然地:“昂!” “噗……”叶青鸾直接笑倒,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也多亏这位东凉王的“荒唐”,才叫她心头大石终可放下。 就他这曲里拐弯儿的思路,妙清真人肯定跟不上。所以假潆阳郡主眉间的那芙蓉花上呢,一定少了条虫! 078 虫娘(2更1) 079 一个老太太(2更2) 当日稍晚,崔府家学。 崔府家学因是供给整个清河崔氏的清河小房的子弟都可读书的所在,同时还有些清河小房姻亲、故旧的子弟,故此家学设在别院,不在崔府的大院套里,跟崔府本宅隔了两条街。 三个人站在了崔府家学门口。两大一小。 中间站着的是叶青鸾,她右手领着的“小”是沐儿。 她左边还站着个“大”,则是个老太太。 多老的老太太呢?——反正叶青鸾是“四十有一”的,这老太太便也得是她长辈那么老,目测着怎么也得六十多了。要不然怎么还弓肩耷背的,看起来都有点老佝偻了。 走上台阶前,叶青鸾攥着沐儿的手一径提醒,“听话啊……要不然,我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玩儿了。” 这当然是叶青鸾第一次主动带沐儿“出来玩儿”,沐儿自然是乐得摇头晃脑的,他阿娘说啥他都答应。 可是叶青鸾自己却知道,她哪儿是带沐儿出来玩儿的呀,她这个“万恶”的阿娘是带人家沐儿来当工具人来的。 叶青鸾嘱咐完了沐儿,便回头又嘱咐那老太太,“您也听话啊,别乱来。还有,您可别忘了,您是个老太太~言行举止什么的,都得有个老太太的样儿!” 那老太太一抿布满皱纹的老嘴,“大娘子放心,您就瞧好儿吧。” 叶青鸾家里一共就三口人,这一下就来了她和沐儿两口。不过那老太太可真不是她家的第三口——木幽子。 这位老太太实则是,咳咳,东凉王! . 在确定了五娘眉间芙蓉疤痕可以作为身份的唯一证明之后,接下来摆在叶青鸾面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让东凉王和五娘见上一面,好让东凉王来亲自看看五娘的这个疤痕。 可是在五娘的身份确定之前,她又不能将五娘从崔府里带出来,直奔东凉王府去——如果不是呢,那岂不尴尬了不是?毕竟五娘跟假的潆阳郡主之间还有那“夺夫之恨”呐! 再说,五娘既然已经出嫁,那便要守夫家的规矩。更何况清河崔氏这样的七百年大士族呢,家里的儿媳妇哪能说出门就出门的呀。 还有一宗,清凉观那头的“闹妖”还没消停呢,五娘本来就有生命危险,如果她把五娘给带出来了,中间再出点差池,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两日前当着东凉王的面,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她带东凉王去见五娘! 当然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相似的:她不方便随便带五娘出崔府,难道她就方便带东凉王大摇大摆出东凉王府了么? 东凉王之所以要赢得一个镇日关起门来在府里荒唐的“美名”,就是想让朝廷放心,让天下都以为他真从此大门一关、坐井观天了。所以他这要是突然就出门了,如果没有个正当理由的话,还是会引起人怀疑的。 不过鉴于东凉王是这样的一朵“奇葩”,她便忍不住眯起眼睛来问他,“……王爷就没易装偷偷出去过?” 东凉王登时就严肃起来了,“你说什么呢!你这么说,岂不是要加害孤王?孤王但凡出门,都是有正当理由的;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孤王才懒得出门呢!” 可是东凉王这么一说,叶青鸾反倒听明白了。 跟他也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了,对他的说话风格她已经能捋明白了。 他既然这么说了呢,她就不当面问了,她就东张西望。 皇室中人嘛,要想获得暂时的人身自由,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古往今来,首屈一指的都是——找替身呀! 后世那些女王呀、总统啊的,玩的还不是这个古老的路数? ——她现在只要能找出他的替身来就行了。 带着目的去东张西望,结果她一打眼儿就乐了。她真是要掐自己一下,她之前简直是瞎! 只见东凉王身边伺候的人,不是说王府里的那些属官——属官都是朝廷派的,而是说王府里自家的那些家奴,这几个跟在东凉王身边贴身伺候的,简直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什么模子呢?东凉王的模子啊! 就算他们五官相貌各有不同,但是他们的高矮胖瘦却都跟东凉王差不多少! 笔趣阁 叶青鸾高兴得一拍手,“身子交给您,脸就交给我了!” 按说她这话没头没尾的,可是东凉王就是听懂了。所以她就更能确定,她猜对了! ——东凉王个老鬼头,他给自己选贴身家奴的时候,就是照着自己的身量找的。然后这些人跟随他多年,一来情分深了,必定忠心耿耿;二来也是因为每日里的耳濡目染,这些家奴都对东凉王的动作特征等有特别直观和深刻的印象,模仿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有了这么些现成的替身,那东凉王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比方说晚上睡觉了,完全可以让替身们扮成他,而他本人则可以悄然出门溜达去也! 叶青鸾抓过人来给化妆,只悄摸摸问了东凉王一个关键的问题,“……当年跟虫娘卿卿我我的,是您本尊,不是这些大兄弟,对吧?” 东凉王气得一跺脚,“你……你给我出去!” . 来到大唐之后,叶青鸾越发觉得自己这“两笔刷子”没白学,她不但能把自己化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也顺道将东凉王也给画成王府守门的都不认识了。 她先给东凉王和那个家奴对调了个面妆,然后让东凉王以那个家奴的身份送她们四人小分队出门;继而她又把东凉王给领回铺子,给化成了个老太太。 这个过程整体还算挺天衣无缝的。当然要感谢东凉王府那一大堆的舞姬、乐工什么的,总之大家伙乌泱泱一大片进来出去的,王府看门的就也没耐心那么详查了。 倒是阿武敏锐,给辨出来了。 等出了东凉王府,坐上马车,阿武皱着眉头问叶青鸾,“……你把王府家谁给诓出来了“的时候,叶青鸾当真惊得好悬从马车里骨碌出去。 “老师,你看出来了?你快说说,他哪儿不像?“ 阿武轻哼一声,“不是长相。王府里那么多人呢,长得又没几个好看的,我能记得住谁呀。“ “我能认出来,是用我的鼻子。“ 她这么一说,叶青鸾就恍然大悟了。 079 一个老太太(2更2) 080 是有缘呢(2更1) 因为阿武是西域人啊。 大唐香料多从西域而来,西市中胡商中有一半是靠经营香料获利。 所以阿武的鼻子对香料的气息更为敏锐。 东凉王可以面妆可换,衣服可改,可是这身上常年习惯使用香料“腌渍”出来的香味儿却是改不了。 如叶青鸾这样的,对香料没那么敏锐的,倒没闻出什么来,可却骗不过阿武去了。 出了王府的门,阿武便一把攥住了叶青鸾的手,“……你别跟郎君惹祸事!” 叶青鸾眨眨眼,“怎么会呢。别人也不知道咱们跟康康的关系不是?在他们眼里,咱们只是普通的舞姬小分队啊。” 阿武左右看看,“郎君现在朝廷为官,朝廷里的波诡云谲,非是你能明白的。” 叶青鸾点点头,“其实他出来同样是小心翼翼的,他也怕担着风险不是。所以他出来之前,他那几个心腹家奴早已经里里外外的都安排好了,应当不会出事。” 阿武无奈地看她一眼,“……这件事原本与郎君毫无关系。都是为了你,为了达成你的心愿,郎君才几次三番卷入这事情里来。惟愿你,若有危险,你自己扛下来便是,万勿连累郎君!” 叶青鸾静静垂下眼帘去,“我当然明白。“ . 进了崔府家学,叶青鸾也有点迷糊,还得左右小心瞧着认路。 可是沐儿却是毫不犹豫地抢到前面引路,一忽儿告诉“阿娘左拐“,”阿娘向右“,跟个迷你版人工导航似的。 叶青鸾也忍不住纳闷儿,“……你怎么认得路的?“ 沐儿想了想,“宝宝聪明!” 叶青鸾除了扶额,还能怎么办的。好在这个是她生的,他说自己聪明,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 倒是东凉王老太太在后头悉悉索索地乐,“沐儿真寺稀罕死个仍……!” 叶青鸾听着东凉王那口音,都一个劲叹气。好嘛,那小东西连他自己叫沐儿都已经告诉给东凉王去了。要是叫他们两个再多聊一会儿,估计那小东西能把他们家那点秘密都倒给东凉王! ——他们来家学的路上,叶青鸾为了显得“尊老爱幼”,她还特地花钱雇了辆牛车——马车太贵,她实在肉疼。 结果那牛车,真的跟老牛似的呀——怎么说呢,都不比人走路快,还一路摇摇晃晃的。 叶青鸾自己在牛车上都晃荡睡着了,倒是东凉王和沐儿这一老一小竟然从头聊到尾,也叫叶青鸾够叹为观止的。 毕竟,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乡野稚童;一个在朝堂风云里已经修行得跟老狐狸精似的,一个却才刚刚两岁,说话都是才会不久的事儿。 这么两个人,竟然在催眠作用一流的老牛车上聊了一路!她都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她便牙酸道,“您老喜欢呀?那送您家养去得了。” 东凉王老太太竟然也不含糊,“行啊,你送我就要啊!” 叶青鸾眼珠儿一转,“那您老今天说的话可得算数!” 东凉王老太太:“那当仍……” 拐了两三道门,终于进了“幼学”那院子。 人家崔家就是家大业大,别看只是个家学,人家也将学生们按照不同年龄给分层了,分别安排在不同的院子里来因材施教。 沐儿才两岁,也只能往“幼学”这个院子里引。 沐儿一进院子,就窜到门口一块太湖石上去了。他手搭凉棚,“哇噻……那么多小宝贝儿!” 叶青鸾好悬没原地卡倒,趁着人家崔府家学管事的没注意,赶紧伸手将沐儿给拽下来。 虽说那太湖石也不高,就一米二左右吧,那也是他一个两岁的娃,说往上窜就往上窜的? 可是她来得及瞒着人家管事的,却没来得及蒙住东凉王的眼睛。东凉王老太太一双眼睛瞪得跟灯泡儿似的! 笔趣阁 叶青鸾叹口气,“……他养了只野猫,天天跟着一起疯,所以他就学会这一手了。” 东凉王老太太点头,“我知道,欢欢嘛。” 叶青鸾眼前又是发黑。好嘛,这小东西连欢欢的名字都告诉人家了! 幸好人家崔府家学的管事的过来知会:“李五娘到了。“ 叶青鸾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 五娘脚步轻盈,不多时已经走进来。 迎着五娘看过去,但见她裙袂翩跹,叶青鸾赶紧用胳膊肘拐了东凉王老太太一记,“快看!好看吧?像不像当年的虫娘?“ 东凉王老太太脸上的妆有点厚,叶青鸾看不清他真正的表情,可是显然他没搭理她,一双眼专注凝向五娘的方向……叶青鸾心下便也满足地叹了口气。 必定是像了,不然他干嘛这样一副表情呢。 五娘走到近前来,叶青鸾赶忙抓一把东凉王老太太,一起给五娘行礼。 五娘赶忙都给扶住,“喜娘子,瞧你!更何况这还有位老人家,我如何能让老人家给我行礼去?“ 还是沐儿乖巧,转过来噗通就给五娘跪下了,还给磕头呢,“沐儿代阿娘、阿婆给娘娘行大礼!“ 五娘笑得满面通红,一把将沐儿给抱起来,“乖娃!你不认得我啦?我可认得你!上回我去你阿娘的铺子,迷了路,多亏你给我引的路!“ 沐儿乐得跟朵花儿似的,“沐儿记得娘娘!娘娘就是——最扭边那个!“ 这回轮到五娘不解了,转头看向叶青鸾,“什么最扭边那个?“ 叶青鸾都跟着不好意思了,赶紧上前拍了沐儿小P股一把。“当日我给五娘家五位小娘子画像,巧了被他看见。他一个小孩儿也不懂事,就随便瞎说,非让我选最扭边那个……“ 五娘听得眼都一亮,“原本得知你有孩儿,我已是意外;更没想到这孩儿原来与我这般有缘!“ 五娘情不自禁将沐儿亲了又亲。 沐儿竟也耐心,还嘴甜地回应,“娘娘真香!“ 叶青鸾瞟一眼五娘身边的丫鬟仆妇,还有家学里的管事的,这便讪讪地笑,“要是不因为这个,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带他来贵府家学瞧瞧什么才是治学严整,叫他回自己那学堂去,好照样学样。“ 080 是有缘呢(2更1) 081 闹学堂(2更2) 实则这是叶青鸾的托辞。 她得带东凉王来见五娘,可是总得有个理由。就算你是个老太太,那人家崔府那门槛也是你随便能进就进的? 她便想着个办法,用沐儿来当工具人。 就借口说想让沐儿看看人家崔家子弟上学念书时候的模样,好也学着上进。 因为毕竟崔府家学不似崔府大宅,她带着个老太太进去的话没什么大问题。 而五娘一听说她要来崔府家学,那也是一定会过来陪着她的,这样东凉王老太太这不就跟五娘见着面了嘛! 看着五娘这会子工夫净顾着跟沐儿亲亲了,叶青鸾赶紧给五娘介绍,“……五娘,这位是沐儿的保姆。“ 五娘转头来,只轻描淡写点点头,“姥姥好。“便随即又转开头去了。 叶青鸾心下这个叹气。 不过也是,在人家大户人家里,哪儿有见客还介绍身边的丫鬟仆妇的呀? 就在这时,五娘怀中的沐儿忽然一声大叫,“先生来了!“ 五娘都给吓一跳,看这孩子自己往下挣,她便也只好放他下地。 然后抬眸看,便也笑了,“孩儿说的不错,是掌院来了。“ 叶青鸾顺着往那边一看,好悬没呛着——这掌院看着眼熟啊! 可不眼熟嘛,人家崔府家学的掌院就是崔虔当年的启蒙恩师——崔志啊。 就是那晚上沐儿利用欢欢造影之后,他自己伪装成的那位先生,还逼着崔虔背诗的那位。 那晚上叶青鸾作为一根“墙头草“,好歹站得高看得远,这便也隐约看见了沐儿伪装成的崔志。 所以眼睁睁看着沐儿撒欢儿似的奔向崔志,叶青鸾心下颇有点觉得不妥。 不过呢,眼前最要紧的不是沐儿与崔志喜相逢,而是五娘与东凉王的相见。 她便弯腰垂首咳嗽了三声。 五娘立即问,“喜娘子这是怎么了?” 叶青鸾顺坡下驴,“……这两天好像有点小受风寒。” 五娘赶忙上前扶住了叶青鸾,“那咱们赶紧到厢房坐下!“ 进了厢房,叶青鸾小心翼翼地将刚从她师叔那学会的手诀捏好了——讲真,这个手诀不好捏,她手指头都快盘成鸡爪子形了,再耽搁一会儿,她手准抽筋。 趁着五娘扶着她坐下的当儿,她那手在五娘脑门儿的位置那么一摇晃。 五娘眉间花钿仿佛被风吹动了般,左翘翘,右翘翘,随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五娘!“ 五娘婢女翠儿轻呼一声,赶忙去拾起花钿来。 花钿能捡起来,可是她们现在出门在外,手边也没带着呵胶,这便没法儿将花钿重新贴上。 翠儿有些着急。 倒是五娘淡淡从容,“无妨。喜娘子又不是外人。待得咱们出门,我便戴上帷帽就是。” 叶青鸾赶紧也补充一句,“东姥姥她,也不是外人!” 叶青鸾都这么说了,五娘便也只好回眸向东凉王老太太一笑,“对,姥姥也不是外人。初次见面,晚辈失礼了,还望姥姥切莫见怪。” 站的这样近,东凉王老太太紧紧凝视着五娘眉间的芙蓉花……虽没说话,但是却已经眼中含泪。 叶青鸾心下终是满足地叹口气。 . 学堂那边,这会子却热闹了起来。 崔志是掌院,寻常并不亲自给学生授课。再说他是教过崔虔的人呢,现在崔家哪个子弟还能比得上崔虔呢?所以他便也懒了,平素也只做做家学的管理工作,很少再直接参与教学了。 他今日也是听说五娘要来。因五娘是崔虔的娘子,来日自然是崔家的新主母,所以崔志今日便特地过来撑撑场子。 结果五娘还没过来,学堂窗户上先爬上来个小孩儿。 这院子里本来就是幼学,相当于幼儿园和学前班那个级别吧,小孩儿们本来还坐不稳席子呢,这再一看窗台上爬着一个,便登时都乱成一锅粥了。 崔志急得直用戒尺拍桌子,“那是谁家的孩子?竟是怎样教管的?还不下来?!” 就算是崔府家学,但是崔氏因子孙绵延,各枝各脉的情形也不相同。 有高门的,如崔虔家这一支;还有当朝宰相崔志温那一家等之外,毕竟还有一些官职不高、甚至是日子过得颇有些贫寒的房支子弟。 1200ksw.net 崔志一看窗户上那小孩的穿着,就猜想必定是这些贫寒房支的小孩儿,故此他脾气就更暴烈些。 可是那小孩儿却不怕他,就坐在窗台上看着他乐,还摇晃着头顶上的小辫儿。崔志这就更气得要晕。 他攥着戒尺就过去了,沉声吓唬道,“还不下来?再不下来,便叫你阿耶将你领回家去!” 贫寒房支的子弟能进这家学来,真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故此各家也都对崔志特别恭敬,唯恐崔志把自家好不容易给送进来的小孩儿给撵回家去。 通常不管什么样的小孩,崔志一这么说就好使了,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日他是踢在铁板上了。 沐儿看着他就更是大笑,一点没害怕,“先生,咱俩比赛背诗呀?” 崔志帽子差点被气崩起来,“哎哟呵,你还胆敢与老夫叫板?还背诗?” 这么大的娃娃,便是启蒙早些,一共又能背出几首诗来? 而他本人呢,不但是掌院先生,他还学富五车啊! 看沐儿挑战掌院先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孩儿们更欢呼起来了,“哦,背诗喽,考先生背诗喽!” 平日里都是先生考他们,背不下来和爱打手板,这回反过来考先生,他们的热情可比沐儿还高呢! 这当中还有个年岁大点的小孩儿站起来给划出道儿来,“先生与这个小郎,一人背一句!答不上来者为输!” 等叶青鸾听见学堂这边闹成一团而跑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一段。 叶青鸾脑瓜子就嗡地一声——她知道她儿砸要背哪一句了! “沐儿,嘟……”她人没到,声先到,赶紧拦住沐儿去。 他当初已经把崔虔给造得下不来台了,他今天若是再当着这么多崔家子弟将人家掌院先生给造得下不来台,这岂不是罪过了! 可就在她努力跑呢,后脖领子却被拎住了,她竟然没跑过去! 081 闹学堂(2更2) 082 来呀,比赛呀(2更1) “哎?哎?”叶青鸾还以为自己后脖领子给树枝子给钩住了呢。 可是她又一寻思,也不能啊,毕竟这是学堂,那教室外头可是一大片空场,就算有些花草树木的也都靠墙边儿站着呢,那棵树这么不长眼睛,在这个时候伸过树杈来钩她的脖领子? 1200ksw.net 这是要闹妖啊,还是提醒人类该把它当劈柴给烧了啊? 等她一回头—— 随即,她便发出一串干巴巴的讪笑。 “啊?三郎你砸来啦?您这会子不是应该上班呢吗,咋这么闲呀?“ 拎住她后脖领子的,不巧正是崔虔。 崔虔高挑着半边眉毛,一脸冷峭地看着她,“喜娘子上我们崔府家学干什么来了?——好像这帮孩子距离说亲,还有点早吧?“ 叶青鸾闭了闭眼,悄悄磨了磨牙。 不过强龙难压地头蛇,现在是他家地头上,她忍。 她便笑,“严格来说,也有订娃娃亲的呀。所以这个年岁呢,也不算小啦。“ 崔虔脸色就更冷。 五娘从后面跟上来,也赶紧上前扶住崔虔手臂,“……三郎,你快松手啊。” 他们在外边的动静,终于也被窗内的孩子们察觉到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神兽们都暂时顾不得看崔志背诗了,都哗啦一声挤到窗边来往外看。 他们几乎都认得崔虔,看见是崔虔都兴高采烈地打招呼,然后称呼上就根据他们各自的辈分,乱成一锅粥了。 崔虔被嚷嚷得头大,只好抬起那只空闲的手来,“嘟……都给我停!“ 他自己说完也怔住了,忍不住悄然回眸看一眼同样愣住了的五娘等人。 他刚刚说了什么?“嘟“?这也不是他的话呀,他这是……用了谁的口头禅?! 他这一愣,叶青鸾赶紧趁机逃开,回眸向五娘挤挤眼睛,“我都没想到,三郎是这么黏人的夫君哦!必定是一回府没见着五娘,听说五娘往家学这边来了,这便跟着过来了!” 五娘登时红了脸颊,可她却没拒绝,反而一双眼秋波盈盈望住崔虔去。 崔虔依旧一副谁欠了他三百吊钱似的死样。 叶青鸾心下道:“马上了,只要东凉王老太太这边心意坚定下来,那五娘就是郡主了!看你到时候还得瑟不得瑟!” 她说完了话,留着让五娘自己个儿跟老公秋波盈盈去,她一拧身,赶紧冲过去抓沐儿。 她就晚了那么一步,那死孩子已经跟崔志开始斗上了! 啧,别的小孩儿都转移到窗边来看崔虔了,没想到他们这一老一小还不放弃,没有了观众自己玩儿得还挺专注! 只听崔志摇头晃脑背到:“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他背完故意长长停顿,等着沐儿接下句。 叶青鸾一听就知道完喽——这啥诗啊?虽然这意境挺疏朗的,也没玩儿什么技巧,可是……她压根儿没背过好吧! 那她没背过的,她崽能会背么? 孰料,人家沐儿小眼珠专注盯着崔志背完,人家张嘴就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耶? 叶青鸾想,是不是因为这首诗的意象和意境什么的都相对直白,小孩儿也都能明白,所以说不定他在京华学堂那边听秦应寒吟过,所以他记住了? 崔志见沐儿背出来了,便哼一声,“好,下一首你先来!” 沐儿就乐了,叶青鸾凭当母亲的直觉就知道要坏菜。果然,沐儿张嘴就是“白……” 不过幸好,他刚“白”了一声,叶青鸾就把他嘴给捂住了! 崔志也吃了一惊,怔怔望向叶青鸾,“……这位大娘子,你这是?” 叶青鸾抱歉地冲人家乐,“这是犬子。他刚刚是跟您说‘再见’呢。” 崔志表示不理解,“白……就是再见?” “啊!”叶青鸾理直气壮地回答完,才意识到不对劲……不过她旋即又祭出她百用百灵的法宝,“西市的胡商都这么说,呵呵,老先生对不住啊,我们在西市里学说他们的话都学习惯了。” 身为如此包容开放的大唐的子民,还是个先生,崔志当然慷慨地点头表示了接受。 叶青鸾这就赶紧想拎着沐儿走。 可是没成想,却又被崔志给喝住了,“……可我觉着这小郎方才说的‘白’应当是诗句的起始一字吧!” 并且他还不等叶青鸾继续往下编,他自己先走到沐儿面前,一脸严肃地问,“白什么呀,你接着背呀。” 完喽…… 沐儿扭头来看她,依旧一脸的笑眯眯,示意让叶青鸾把他嘴松开。 叶青鸾实在无奈,只能掐了一把沐儿的小P股。 白什么都行,反正不能“白日依山尽”!她不怕崔志,反正崔志也不知道;她怕的是站在后头那虎视眈眈的崔虔呀! 她自己现在脑子里转一遍,看有没有“白“字打头,时间朝代还能对劲的诗句,而且还得能符合沐儿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可以背得出的。 幸好!还真有几首! 她好像也给沐儿嘀咕过来着,就是不知道这小东西有没有记住了。 她这才缓缓送开了手去—— 沐儿立马就蹦豆儿似的:“白毛浮绿水!“ 叶青鸾心下高兴得一蹦!没错,就这句合适! ——骆宾王不是后来写讨伐武则天的檄文才死的嘛,所以骆宾王小时候的诗正好合适啊! 肉眼可见,崔志的态度终于和蔼了些,“这句虽然是以‘白‘字开头的没错,可是这却不是全诗的第一句啊。小郎,这次是该你起头两句,老夫来接后面两句才是。“ 叶青鸾赶紧帮着找补,“先生,犬子吧毕竟才两岁,平素里说话还都颠三倒四呢,您就容得他这回吧。反正他后面还有一句,您就跟着背下一句,可否?“ 崔志看她一眼,却还是一脸的严肃,“不可。“ 叶青鸾眼前一黑,赶紧继续搜肠刮肚:白字打头第一句的都有什么来着?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啊不行,那好像是李白在唐玄宗时代写的吧?现在还不到啊…… 叶青鸾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出来了,满脑子就剩下一“白日依山尽”了。她便小心翼翼回眸看一眼崔虔。 要实在不行……说不定崔虔已经忘了那晚上的事儿呢?那她就偷摸叫沐儿再说一次这个,给搪塞过去行不行? 082 来呀,比赛呀(2更1) 083 晕你之别(2更2) 她回眸偷瞄的当儿,她发现崔虔没太留意她,他好像也屏息凝神在跟着一起想诗呢。 1200ksw.net 她心说:啧,这不就是书呆子的通病嘛,没人考他,他自己还“灵魂参赛”呢。 不过看他那样儿,应该一定差不多是想着合适的了! 真可惜,她现在也不能把康康找来,给崔虔上演一顿“七圣刀”,把他肠子肚子都翻出来,看他想到的究竟是什么呀! 无奈之下,她还是伸手搭在了沐儿肩上,准备跟她儿砸耳语:“要想说就赶紧说!” 趁着现在崔虔正在那儿自己“灵魂参赛”呢,兴许能听不见身外的声音。 可是—— 却还没等她凑过去耳语,人家沐儿已经一对大眼睛跟琉璃似的光芒闪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叶青鸾:“……” 就连崔志都张大了嘴,“想不到你小小孩童,竟然能选中这一首!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叶青鸾表示迷糊,赶紧退后一步,扯了扯五娘的袍袖,“……啥意思啊?” 五娘抿嘴一笑,轻声诵出接下来的内容:“……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老长一篇了,虽然没有《琵琶行》那么长吧,可也得有一百四、五十个字! 五娘竟然都能背下来耶…… 她忍不住向五娘挑个大拇哥,还冲崔虔,以及站在五娘后面不远处的东凉王老太太都扬了扬眉毛——骄傲吧,五娘老爸和老公! 虽说这首诗叶青鸾是不会背,好在这诗里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说的是一位少年郎,抛家舍业,只身奔赴大漠,只为保家卫国。 诗里最华彩的部分,都是在描述他身手有多矫健,在大漠风沙里建立下了什么样赫赫的战功。 她一拨浪脑袋,终于算是明白崔志方才听见沐儿背这首诗何至于会激动成这个样。 当然了,她这个当亲妈的也得承认,就她儿砸这种才两周岁的生物,能背下这样的诗句来,那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是做过语文阅读理解的都明白,不管阅读题的前几道是怎么设定的,反正最后一道压轴的一定会转到“本文表达了什么样的思想”上来。 所以那些什么功夫炫技也好,还是那些赫赫战功也罢,说到归齐,都是要烘托和渲染一条中心思想——那就是舍小家为大家,为了我们的国放弃我们的妻和娃。 咳咳,这不是正好跟崔家的老家主干的事儿是一样的嘛! 这里是崔府家学哎,是用崔家的钱建立起来的哎,窗户里在座、窗户外在站的,都是崔家的子弟哎——沐儿误打误撞背出这样一首事来,这么的符合主旋律,崔志能不带头叫好嘛! 崔志这一叫好,五娘也跟着一起背诗,那这一圈儿的人就也都跟着对沐儿各种夸赞起来。 叶青鸾这个汗颜。 众人的夸赞声中,她就没听见崔虔的动静——偏他还站得离她最近,就在她脖领子后头嘛,所以如果他也出声了的话,她是不可能听不见的呀。 她悄眯眯回眸瞟崔虔一眼。 只见崔虔站得笔直,一双杏眼只定定望着沐儿的方向,脸上一时瞧不出是个什么表情来——有点像是雪山大冰雕,又有点像是被天雷给劈着了……反正都是经历过气象学灾害似的。 叶青鸾心里画了个问号:他干嘛这副模样啊? 她转念一想:吃醋了? 因为崔志不是他的启蒙恩师嘛,而且崔志不是特别觉着他小时候是个神童,各种惊才绝艳啥的嘛。甚至于后来崔虔长大了,不用跟他学习了之后,他不是都不想教别的小孩儿了吗? ——所以,方才崔志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这么夸沐儿,崔虔就经受不了现实的打击,emo了啊? 叶青鸾便也轻叹口气,压低声音安慰他:“犬子跟三郎小时,那可差得远了。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晕你之别‘那么多吧。” 崔虔冷哼一声,“那叫‘云泥之别‘!我看你是已经晕了!陶醉的!” 叶青鸾这个委屈,心说:我这不是说你好话呢嘛,你怎么还好赖话都不分啊。那你这不是智商退化了还是啥?那你就活该今天吃醋了不是? 崔虔却显然压根儿就搭理她想什么呢,他依旧一副深沉的模样看着沐儿。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决计背不出这首诗来!” 叶青鸾张了张嘴。 哦? 她便又替他想了想,“……或者是因为秦先生真挺厉害的?比你家这位掌院还厉害!” 秦应寒当年不是进京赶考的学生嘛,虽说后来没考中,可是既然能有机会进京来参加京试,那必定在地方上先过五关斩六将了呀,那首先证明小秦童鞋的知识功底还是很扎实滴! 而崔志呢,虽说他是崔府家学的掌院,那自然也应该是饱学之士。但是毕竟清河崔氏这个家族特殊,他们因为是名门,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是特别给他们家开绿灯的,所以在科举考试之前的“九品中正制”的那种选官的制度之下,他们清河崔氏但凡出色点的子弟都有机会被优先选拔出去当了官的。 便如崔虔自己,就是用这种祖荫的方式就能入朝为官了,压根儿不用走科举的路数。 所以这条仕途呢,对于秦应寒来说,走起来特别难;而对于崔家子弟来说就要容易许多。 那对于同样没能入朝为官,而只能靠教书为生的两个人来说,理应是秦应寒的才学更扎实可靠一些。 她在这么认真地“爱才”呢,却不想崔虔却是长眉竖起,“秦应寒?这又是谁?” 叶青鸾听得卡巴卡巴眼睛。 什么“又是”谁? 她便压低声音问他,“你以为呢?” 崔虔眯眼问她,“你夫君已经死了多年。可是你又忽然冒出来这样小一个儿子来。所以,你是另外又有了一个……?” 哎呀妈耶,叶青鸾总算听懂了。敢情崔虔还以为秦应寒是沐儿亲爹! 她脑袋有点嗡嗡的,她忙抬手按按额角。 “崔司直,你在大理寺,都是这样断案的啊?” 083 晕你之别(2更2) 084 是不是以前见过他?(2更1) 崔虔却一瞪眼,“何谓断案?自然是循着证据而进行的推断!你摆在我眼前的证据就是这样,我便这样推,有错么?” 1200ksw.net 叶青鸾静静垂首,“没错。可是,你懒。“ 推断之事,自然有主动式、被动式之分。他说的这种,眼前摆了什么线索就去循着推,这便是被动式;而主动式,则考验推断之人的直觉,往往在线索和证据出现之前,那人已经自己冥冥之中感知到应该去的方向,然后在那个方向里找到自己需要的证据和线索。 当然,这两者之间,是要用天分来区分的。大多数都是被动式,只有那近乎天才的才能做到主动式。 她之所以说崔虔懒,也是因为崔虔的天分原本够啊,他可以去做主动式的,可是他偏偏总用被动式来搪塞。 崔虔举了举手,最后还是无奈放下,他只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方才我正好想到曹植曹子建的这首《白马篇》,而令郎就恰好张口背出来了。” 叶青鸾心下一晃悠。 可是她自然不能叫崔虔给看破,她便轻描淡写地扬了扬眉毛,“那就是我儿砸跟崔三郎心有灵犀呗!” 崔虔像是嘴里被塞了翔,长眉都要拧起来了,“我跟个两岁的稚儿心有灵犀?我多出来的二十载,敢情都是白活了?” 叶青鸾便又尴尬地乐,“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三郎你想啊,用‘白’字当第一个字,而且还得是通篇第一句第一字的诗,一共也没多少不是?我说的‘心有灵犀’呀,就是说三郎想到这句,我儿砸也恰好想到这句了。” 五娘上前轻轻扶住崔虔手臂,“三郎,喜娘子说的有理。不止沐儿,我方才也想到这句去了……” 叶青鸾马上顺坡下驴,登时向量一拍手,“我方才说错了!我现在重说——三郎和五娘才正好是‘心有灵犀’!” 她这么故意响亮的一嗓子,而且说的是这样的话,那登时在场所有崔家的仆人、家学的师生们都齐声赞同。 不管怎么说,可好歹是把沐儿赛诗这事儿给搪塞过去了。 . 带着东凉王和沐儿从崔府家学出来,叶青鸾站在门阶上长长松了口气。 讲真,她本来做好了准备,知道来这一趟不容易。可是她以为的“不容易”是在让东凉王和五娘相见的事儿上,她压根儿没想到这个“不容易”竟然事实上是出在她儿砸闹学堂这事儿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主要还是怪崔虔。 谁知道他会来啊;谁更知道他来了还跟她抬杠啊? 走出崔府那两条街的地界,叶青鸾这才放松下来问东凉王,“……五娘好吧?是不是比那假的好了好几百倍?她又好看,又温柔,又有学识,又识大体……早我就觉着她气度不凡,不该是李钩那样的小老头能养得出的好女儿。” 东凉王颇多感喟,“……是像她啊,很像。” 叶青鸾垂眸微笑,“就是那股子直率和倔强的劲儿,是不是?” 虫娘是凉州人,她已经不是“胡女”的范畴,而应该是胡汉通婚的后裔。所以从五娘就能反推到,虫娘其实相貌身段上并没有太过于胡人化,胡人血统带给她的更多是内在性格的影响。 所以虫娘的女儿,对于虫娘的相似便绝不能只体现在相貌上,而更多的是要在骨子里,在个性里。 可惜妙清真人便是能凭着虫娘的相貌,去寻一个与虫娘相貌相似的母亲所生下的孩儿来,却找不到能符合虫娘性子的来。 ——这从叶青鸾当初第一眼看见五娘,就觉得她的眼神特别硬,便已经有了初步的觉察。 以及,五娘曾经在家中被姨娘、姊妹欺侮,她咬紧牙关必须要将这笔帐算清楚的直冽劲儿,也是虫娘胡女血统的体现啊。 叶青鸾现在回想起来,那假的潆阳郡主倒是也挺直的,比如说放话非要嫁给崔虔啊,不然就出家啊的……这些不是直率,这些是莽,更是依靠着自己的身份高贵而强人所难罢了。 她便叹息一声,“王爷,我相信此时你心下已经自有决断。自己的孩子,不用别人多言,您自己心下自然会有个判断。” “我是外人,我已经将我该干的事儿干完了,剩下的就看您自己决定了。我也没有立场逼您,我甚至不会提前透露给五娘知晓,也免得她又会对您这个亲生父亲失望一场……” 叶青鸾躬身施礼,“奴就送王爷到这儿了,剩下的路请王爷自己走吧。奴只静等东凉王府的消息,到时奴便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东凉王深深吸口气,“……你这一片好意,孤王都心领了。” 叶青鸾淡淡一笑,“那倒用不着。王爷,奴办此事不是为了王爷,也不是为了奴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奴只是,心疼五娘。” “还有,王爷也不用心领奴的什么。王爷只需……不辜负虫娘就够了。” . 送走了东凉王,叶青鸾这才带着沐儿往家走。 因莲落山在长安城西,故此他们是朝着西边走——夕阳照来,便将他们的影子落在了身后的地面上。 一大一小并排走着,那个小小的影子好几次悄悄伸出小手来,想要牵一牵大的手……可是却总是被“恰巧”避开了。 路上行人也都冲他们两个望过来,这么大的一个大,和这么小的一个小,竟然并肩走着,谁也不跟谁说话,谁也不牵着谁,谁也不抱着谁的姿态,是有点独特的。 直到叶青鸾也有点扛不住路人的注视了,这才偏头看了沐儿一眼。 “呃,那个什么……我问你件事儿。“ 算上肚子里那十个月,她跟他已经当了三年的母子了,可是尽管这么久了,她还是在跟沐儿独处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沐儿登时欢欣鼓舞了,“好!阿娘问!“ 叶青鸾眯了眯眼睛,“崔志……就刚刚跟你比赛背诗那掌院先生,你,是不是以前见过他?“ 084 是不是以前见过他?(2更1) 085 最心动的小男生(2更2) 沐儿翘着小辫儿,小脸儿抬得高高的,一脸的天真无邪外加毫无保留,“嗯,四的呀!” 叶青鸾翻了自己一个白眼儿。 这还用问么,她当然用脚趾头都想出来了——如果之前没看见过崔志的话,这小东西那晚上是怎么会在欢欢的幻境里化成崔志的形象的? 幻境虽然是“幻”,但它就像镜像一样,是现实里的东西在环境里重新组合罢了,所以只有他见过,才能化成那个形象。 叶青鸾叹口气:自己这个当亲娘的,是在跟自己儿子没话找话说啊…… “那你在哪儿见过他的啊?” 既然话头已经开始了,那就顺着往下说吧。只要让他们两个这么并排走,看着不那么别扭就行了。 沐儿继续满脸的灿烂,“就是在那个院子里看见的呀!” 叶青鸾不由得挑眉,“哪个院子?——就刚才那个院子?” 沐儿用力点头,小辫儿一颤一颤,“四的呀!” 叶青鸾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你什么时候去的那个院子?我也没带你去过啊!今儿这是头一回啊!” 沐儿歪着头想了想,“……宝宝自己去的!” 叶青鸾也顾不得别人看不看了,当街蹲下,盯着他那一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你又是偷偷跟着我去的,是不是?我进崔府了,你就自己跑家学那边玩儿去了。” 沐儿笑的灿烂,“对!” 叶青鸾又想了想,“崔府其实大了,还有更多好玩的地方,比方说他家还有个大花园子呢,你怎么不去,偏挑着人家的书院去了啊?” 沐儿歪着小辫儿说,“因为,秦先生嗦,崔府的家学才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学堂啊!宝宝就想去问问,那是不是就是‘清华’呀……” 叶青鸾有些意外。 不过回想一下他自己找去秦应寒那“京华学堂”不也是如出一辙么?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个豆儿大点的小孩儿竟然如此执着,自己找着一家不是,紧接着依旧去找下一家! ——不过,若是反省自己的话,她本来是不应该诧异的。 因为她早就看见过这个小豆儿是如何驯服那野性天生的三尾山狸的,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能七擒七纵,比起这个来,找学堂什么的反倒还是容易的了。 就算别人会诧异,她这个当阿娘的也不该,因为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啊!他的坚持,何尝不是折射出她性子里的影子? 便如她做事,无论是办案还是保媒,一旦接手就一定会管到底,不管中间遇到多少困阻也绝不回头。 她知道自己挺“死心眼儿”的,没想到她儿砸这么大点儿就比她还够“一根筋”的。 她便忍不住叹气,伸手在他脑袋顶上揉了一把,也不在乎将他小辫儿给搓毛了。 “……干嘛非要找清华呀?拉倒吧,别找了,你找不着。” 沐儿有点愣眼,“宝宝能找着,阿娘,宝宝一定能找着!” 她心下有些烦躁,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孩子解释。 “能找着个P!我说你找不着,你就找不着!还犟嘴!” 隔着一千多年呢,他上哪找去啊? 沐儿有些委屈,扁嘴瞄着她,“阿娘,沐儿保证,一定能找着……阿娘再给沐儿两天。” xiaoshuting.info 叶青鸾转头看他。他说“niang天”,手指头却是翘起来三个。 叶青鸾便只能再叹气,“都不知道‘两天’究竟是几天,就敢放这么大的话哈?” 沐儿赶紧垂首,自己扒拉着手指头认真地数一遍。 叶青鸾也只能摇头:得,她儿砸随她,看来是没啥数学的天赋。 不过,她虽然满嘴的叹气,可是说来也奇怪,她心下反倒轻松下来了。 她一点都没真跟沐儿生气,更也没真的对这孩子失望,她甚至反倒还有点——鼻尖酸酸的。 说到归齐,这孩子这都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啊——他不过只是听见她说梦话而已,才这样小小的他呀,就认真成了这个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面上终于柔软下来,“那,你喜欢崔家的这个学堂吗?” 看他那么主动跟崔志斗诗,一方面是他淘气,另外一方面好像也说明他喜欢这儿吧? 沐儿便用力点头,“嗯!这儿的小孩儿跟秦先生那边的,不一样!这边的小宝贝,都可厉害啦!” 叶青鸾点点头,“嗯哼,还挺有鉴赏力的呢。” 秦先生那边学堂的孩子,毕竟大多都是胡商家的小孩儿,在中华文化这儿都是0基础,所以秦应寒教的也都是最最基础的知识;可是清河崔氏的子弟那都是“火箭班”了好吧,他们能学到的那得是秦应寒那边的百十倍去。 她想了想,歪头看他,“那……如果叫你来崔家这个学堂念书的话,你愿不愿意呢?“ 这个问题对于这个年纪的沐儿来说,好像颇有些不能理解。 他愣愣地想了半天,继而惆怅地望住叶青鸾,“阿娘,那宝宝是不是就看不见秦先生了?“ 叶青鸾忍不住乐,“怎么会呢,他又没死!” “况且他的学堂在西市,我的喜铺,还有你阿耶的粮店也都还在西市啊。就凭我们三个,一时半会儿谁都没能耐赚够足够的钱换个地方啊……所以,本来就离着那么近,你若是想见秦先生了,你随时就去呗。” 沐儿这么一天就高兴了,“好!那宝宝愿意去刚才那个‘清华‘!” 好嘛,又给当成清华了……叶青鸾心下虽说叹气,但是这一次却有点没忍心纠正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小东西也瞧出了她这片刻的心软来,就在她转回头去继续往西走的当儿,她手心里忽然伸进来一个肉乎乎的小软手。 她一诧,整条手臂都跟着僵了。 那感觉,比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小女生,突然被心仪的男生给牵住手了,还要更不知所措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可是还没等她做决定,那个小软手已经坚定地主动攥紧了她的手——尽管那小软手太小,小到只够攥住她掌心的边缘,可是他却给攥得登紧,分明是害怕她又给甩开啊。 085 最心动的小男生(2更2) 086 从来没有如此厌憎(2更1) 叶青鸾就这么保持着心头小鹿乱撞的姿态回到了莲落山。 远远看见了木幽子就站在山脚等着他们,她的心这才一松。 有她师叔在,她跟沐儿之间就不用这么尴尬了。 心一放松,脑子便又活泛起来,她便又想起一事来。 “……哎对了我问你啊,你之前背的那个什么”白马“诗,人家崔司直说了,这可是曹植的诗。你咋会背的呀?” 在叶青鸾的意识里,曹植那个年代的诗就有点久远了,所以曹植这么大才子的诗,她也就会背个“煮豆燃豆萁”,此外还听说过个《洛神赋》,此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沐儿竟然会背,这不是闹妖了吗? 就算有可能是木幽子教给他的,可是木幽子有病吗,拿这么长的诗教一个两岁的小孩儿啊?况且就连人家崔虔不是也当场就惊掉下巴了吗,人家崔虔这样从小就有神童之称的,不是也说他自己两岁的时候是断断不会背这样的诗的啊! 事出异常必有鬼,她越想越是不对劲。 沐儿摇头晃脑地乐,“宝宝不用背呀。” 她咧嘴,“你不用背?难道还是你自己现写的啊?”这大话说的,都快上天了。 沐儿一脸的天真无邪,“宝宝就照着念……” 嗯?难道是那窗户里头,恰好挨着窗台的书桌上摊开着这首诗?还是说那学堂里面恰好墙上挂着这个条幅呢? 反正她当时跟学堂的窗户还有一定距离,所以她也不好咬死。 不过她还是一眯眼, “你照着念的?可我怎么不信你那些字全都认识呢?” 别的字就也暂时不说了,可单就那个“白马饰金羁”的“羁”字, 这么大点的小孩儿他就不应该认识啊! 沐儿想了想, 认真道, “……宝宝耳朵里,有人念给宝宝听, 宝宝照着念就行啦!” 敢情是这么个“照着念“! 不是照着字面念,而是照着有人给他朗读的那个声音念! 可是沐儿这话非但没能打消叶青鸾心里的疑问,反倒让她疑心更盛了, “谁啊?谁念给你听的?” 难道是窗内那个小孩儿? 谁当学生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若是被老师提问,自己石化在座位上的时候,同桌和前后左右的“外援“们就也纷纷到了。那时候的”石头人“还不都是按照外援们的”投喂“,人家说一句, 她就照着说一句的? 她便忍不住嘀咕, “这么说的话, 那这学堂里必定也有个极厉害的小孩儿呀!竟然连这首诗都会背!” 她去的那院子不是“幼学”么,所以学堂里的孩子就算有的能比沐儿大点儿, 但是也大不了几岁了。所以这个年龄层的小孩儿, 真的有能背出曹植那《白马篇》的, 那岂不是真的天才? 孰料沐儿一本正经地给她全盘推翻了,“……就是那个蜀黍念的呀!“ “哎?“叶青鸾一时都没能寻思过味儿来,”蜀黍?哪个蜀黍?“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当时在场的几位先生,乃至崔家的几个管事的。 兴许,是人家崔家世代高门,所以连人家的家仆什么都这么懂礼貌,所以不忍心看他一个小孩儿作难, 这就偷偷念给他听的? 可是她转念一想,又不对啊, 她不记着当时沐儿身边还有别的什么蜀黍啊。 沐儿看阿娘傻愣愣的样子,觉着有趣,便拍着小肉手夸张地大笑,“……就是阿娘身后的那个蜀黍啊!宝宝叫他背诗, 他听话,这次真的背给宝宝听啦!“ xiaoshuting.info 沐儿这么一说,叶青鸾终于一下子就明白了! 敢情这小崽子说的是崔虔! 没错,崔虔自己也说过, 他那会儿的确也正好是想到这首《白马篇》了, 可是问题是——崔虔念给沐儿听?那她怎么没听见? 毕竟当时的站位是这样的啊:她站在崔虔和沐儿当间儿的啊, 要是崔虔真的给沐儿念什么诗了,他的声音得往前传,声音也是沿着直线传播的嘛,所以她必须得能听见啊! 可是她没听见。 难道她聋了吗? “你净瞎说!“叶青鸾有点要发火。这个小东西,年纪小小,就一天到晚跟她云遮雾罩的?这要是再长大点儿,她还管不了他了呢还! “我告儿你啊,撒谎的孩子被狼吃!”这句话自己就从她嗓子眼儿窜出来了。 沐儿却也只是愣了那么一秒,随即拍手大笑,“狼怎么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哈哈哈。” 他说着立马翘起脚尖来楼主叶青鸾的腿,“阿娘不怕……宝宝保护阿娘!“ 叶青鸾叹口气,“你保护我干嘛呀?我又没撒谎。你保护你自己就够了。“ 沐儿又摇头晃脑道,“狼不敢吃沐儿!“ 叶青鸾垂眸看着他。啧,也是,他不是还有蒜泥和三八那两个跟班儿嘛。狼一般是不敢“照谅”。 她便一发狠,“反正,小孩子撒谎,是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沐儿呆呆看着她,“……阿娘,宝宝没撒谎!” 叶青鸾抬眼看了一眼山脚下那人,心下不知怎的忽然一团团乱了起来,她便懊恼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么说,我姑且看在你年纪小,没跟你认真计较。” “可我现在看着你有变本加厉的意思啊,是不是自己说着说着都给当成真的了?” 她说着蹲下, 扳住他的小胳膊,一脸严肃道,“我再跟你说一遍,那是不可能的!我就站在那个蜀黍的身前,他要是说话了,我必定能听见,除非我是聋了!” “可我没聋,那就是你在撒谎!你还不承认!” 跟谁学的啊他,是不是就跟他那个——该死的“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 想到这个,她就从来都没有过地这般——厌恶眼前这个孩子。 尽管是她生的! 沐儿看着她,怔怔地,忽然一张嘴,“哇“地哭出来。 “阿娘不要讨厌沐儿……沐儿真的没有撒谎啊……“ 还嘴硬!找打是不是?别看他小,可是两岁了也不算太小了,她该立规矩了是不是?她脑仁儿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眼前如白云飞渡,她一个晃神,再定睛看过去,沐儿已经被她师叔一把抱起来护在怀里。 086 从来没有如此厌憎(2更1) 087 他的命,已在你手心(2更2) “好了!“ 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手臂。力道不大,却坚定地不容她闪躲。 “沐儿无错,你不要冤枉了孩子。“ 实则叶青鸾心下又何尝舒坦?可是…… “那你说,他说那话何尝不是撒谎?“ 他攥住她手腕,“……你为何不信沐儿能听得见人的心声?“ 她望住他半晌,“你还真这么以为?难道你信?——你可别逗了!“ 她别开头去。 “我信。“他定定看她。 她心下登时火成一团,转开身去,“这是什么狗P的世界!“ 他也是忍不住叹息。 就因为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世界,所以她当年在月山上时,明明天资聪颖,却怎么都学不会师门的功夫,反而乐得当一条咸鱼。 就连她师父给她的那条专用的兵器骨鞭,她也在起初的好几年里,因为害怕而只能抽到自己身上——护身的兵器,伤得最深的反倒是她这个主人的身子骨。 直到后来,她开始自己尝试着跟那条骨鞭和解,开始给它取外号“白骨精”,她才慢慢接受它。好歹最后算是将这条骨鞭的功夫学到了点皮毛,勉强还能做防身之用。 他悄然召唤蒜泥和三八,将沐儿带走。 继而,他蹲下来,再握住她手腕,“……气哭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哭你奶奶个腿儿!” 她才没哭!她就是, 干生气! 是,她又不是没见过更怪异的。比如欢欢那三条尾巴, 比如蒜泥、三八还有F4那几个他师叔弄出来的傀! 可是……该怎么说呢, 那些就算再奇异, 对于她来说也像是身外之物,就是个背景的设定似的, 不会正儿八经影响到她的命运。 可是沐儿不行啊! 他是她生的,与她命运紧紧相连;还有更要命的是——沐儿还体现了那个混账的一半基因! 反正沐儿如果会读心的话,那当然不是传承自她, 那就是传承自那个畜生了呗! ——她不愿意再在那个畜生身上发现更多的厉害之处了!她真是受够了。 他凝视她,“……这天下的母亲,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多些本事。你却恰恰相反。你是怕沐儿拥有太多天赋。” 他微微沉吟, “你是怕,养虎为患。” 叶青鸾笑起来, 那笑里全都是苦涩,“是啊!我怕他是个小怪物, 越是长大,越会变成大怪物!” 沐儿就是那混账的镜子, 沐儿越是天赋异禀, 那混账就越是难以战胜了啊! 他指尖微微用力攥紧, 又松开,然后随即又攥紧。 像是在犹豫着什么难题,迟迟难以下决断。 末了他说, “别怪沐儿, 这些毕竟都不是孩子的错。你的担心和恐惧,等来日,便都在那个仇人身上全都报复回来吧。十倍、百倍皆可, 只要你心下能舒坦。“ 她真想把他给踹一边去。 “道理我还不懂?说的容易,可是……你让我拿什么做到!“ 就现在,沐儿就才两岁, 她就觉着她都有点要治不住他了! 那么豆儿大的小孩儿, 说能制服个三尾山狸就能手到擒来,如今竟然还多了个会读心的本事——天啊, 她还怎么敢想来日该如何去跟那个畜生拼命! ——她不怕拼命, 大不了玉石俱焚。她只是怕, 她的性命在那个畜生面前完全不堪一击,白白就死了,却压根都不能给师父他们报仇! 那她苟活下来, 还有什么意义?她又为什么要生下沐儿,为什么要将那个畜生的孩子抚养长大? “你能做到。“他手指依旧攥着她的手腕,没叫她甩开,”……相信我,他的命在你手心,你一捏就碎了。“ 他竟然还说的这么认真…… 她只能麻木地看着他,“我发现,你比那小东西还能瞎掰……” 她一个骨碌站起来,借势将他的手给摔开,“喂,我说他是不是跟你学的呀?“ 他便也由得她,随着她一起站起来,凝视她的眼睛。 “嗯,他就是跟我学的。“ 她看了他半天,无奈地“扑哧儿“一声笑出来,“行,你这个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的确是比他高了不知几百套。” 沐儿“撒谎”还乐得一脸灿烂的呢,偏他却是这样一本正经的,甚至——叫她有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瞧,这不是段位更高嘛。 她便从虚空里举起一盏空气的王冠,给他虚拟“加冕”,“授予你‘鬼话大王’的光荣称号。” 156n.net 反正他也该行冠礼了,可是她没心情,也没经验,所以没给他操持。那就用这个代替了。 他得了这么个头衔,却没恼,反而终于悄然松了口气…… 她肯开玩笑了,那就是好了。 两个人并肩上山。 她又累得走不动了。完全没有半点身为玄门弟子轻盈飘逸的人设。 她下意识伸手, 却还是停住。 她从前累了,会拽住他袖子,叫他拽着她往山上去。可是如今, 她和他都不敢再轻易提“袖子”这茬。 他便无奈从袖口里伸出一段傀线去,将另一端递到她手里。 她便呲牙咧嘴,“不能揪折了呀?” 虽然知道他的傀线都是琴弦,而琴弦的材质都是柔韧,可是她还是对自己的体重不放心。 他便无奈轻哼,“要不要我把你提起来,拎上山呢?” 她登时想到了小时候看老祖母买鱼,就是用一根渔网线直接穿了鱼鳃拎回家的。 她便瞪他:“……滚!” 他便笑,手却没停,坚持将傀线递到她手中。她也坚持往外推,不肯要。 这样一递一推之间,傀线被挤掉了,结果递到她手里、而她也恰好握住的,是他的手指…… 她一颤,忙想甩开。 却被他翻腕握住。 “喂,你……?”她两腮登时热了起来。 他却依旧气定神闲,“……既然走不动了,拉你一把自是应该。” 她无奈,“要不,我还拉你那傀线吧。” 他却淡淡耸肩,“晚了,傀线已碎。” 她愣。 啥,还不只是“折”,而是“碎”? 她“切”了一声,“我不信!” 他袍袖轻摆,果然从里头簌簌地掉出碎成干脆面渣渣一般的傀线! 087 他的命,已在你手心(2更2) 088 这个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2更1) “瞧。”他眉眼浅笑。 她只能呲牙咧嘴瞪着他。 那可不是普通的棉线,那是他的琴弦,琴弦随随便便能碎?而且还能碎成这样的像干脆面渣渣似的? “你就这么祸祸你的琴弦吧!我告儿你,碎了可没钱买新的,我看你还怎么抚琴!” 那琴是他的心理慰藉,每当晚饭后,暮色四合,他总要去肚子弹奏一会儿,似将所有的心事托付。 她知道,尽管他是她捡回来的,可是他却有好些话连对她都不肯说,只肯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 她其实倒也理解,毕竟谁还没有个心事呢,是吧? 再说,这可能也是他从小好些年不会说话的后遗症,心事还不习惯直接转换成语言,更不习惯对人倾诉呗。 所以她曾经说那琴是他的灵魂伴侣。 “得,你现在亲手把你的伴侣给杀了。“她替他摇头叹息,”那你就得打一辈子的光棍儿了!“ 他回眸望来,“……何妨。“ 她不由得挑眉,“原来它在你心里竟这般不值一提?啧啧,白瞎了它曾伴你这些年。“ 他微哼,“我还有你。“ 她撇撇嘴,“我?你想弹琴的时候,找我也没用啊, 你又弹不了我!“ 她本来就是顺嘴这么一说,但是不知怎的, 忽地就觉他眼神微微一黯。 “哎?”她又说错什么了么? 还好他很快地转开头去, 收回了视线去, 只悠哉悠哉摇晃摇晃她的手,“琴非人, 琴哪里比得上你?” 叫他这几句小话给递的,她心里那点沟壑一点一点平顺下来,现在简直都成一马平川了。 于是她叹口气宣布, “好啦,不用安慰我啦。师叔老人家的心意我领啦。我现在已经好啦。” 他歪头看她,“脾气这么好呀。” 她白他,“才知道啊!” 她往回抽手,“撒开吧, 我现在也没那么累了, 不用再拽着我了。” 他垂眸, 视线落在他们两人相握的手上。 有那么一片刻, 她都有点怀疑他好像是不乐意松开…… 可幸好一切都只是幻觉,随即他就松开了手。他的手极快收进了袖口里去。 她便也赶紧将手收回来,还不过瘾似的, 干脆直接背到后头去。 “……嗯,这么着吧,看在你这么开导我的份儿上, 我再给你买一副琴弦!怎么样,满意了吧?” 他便也含笑点头, “好。“ . 再往前就到家里的草庐了。 她忽然想起件要紧的事儿来, “……那小东西能读心, 你的符能不能给拦住啊?” 他挑眉望来。 她叹口气。行吧,她肯这么问,那就是她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她干不过,她妥协了行吧? “……我的意思是, 我要是心里想的什么都被那小东西给看透了的话, 那我多没面子啊, 我以后还怎么治他呢?所以,我需要一个东西, 把我自己个儿的心给挡上,不叫他看见!” 他看她一眼, “还是不想对沐儿敞开内心?” 她瞪他, “不光对他,我对谁都不想啊!” 她叹口气,缓了缓,“我的意思是,不管对谁我都不想当透明人。不是非要将自己封闭起来,可是也不想自己一点儿秘密都没有了啊。要不然,人活着还有没有点自己的空间了?” 他点点头,“有。“ 她眯眼打量他,其实内心是有一点怀疑的,“……真有这样的符?不是我问你,你才现在想出来的吧?“ 他轻哂,“怎会~“ 正好已经走到了草庐门口。 叶青鸾立时说,“那,你现在就去给我写一张,让我试用一下?“ 她没法儿不这么着急。要不然,待会儿要是让沐儿看出来她心下的愧疚了该怎么办? 老母亲也是要面子的好伐。 可是他却面有难色。 她登时坍了,“我就知道你瞎扯的……” 不过他一脸小幽幽地看她,“真有。只不过,不是用写的。” “啥?”她也是意外,“符箓不是用写的,那还能用啥?” 他摇头,“符箓术也分很多种的。写在符纸上的,实则是最粗浅的。” 她眯眼望他,“你的意思是……你这门子道行这些日子还背着我,自己偷**进了呗?“ 他也坦然承认:“是呢~“ 她叹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嘀咕,“精进了好哇, 只要不人亡了就行……” 他怔怔,“嗯?“ 她干净摆手,“哎,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自言自语呢, 没说你。“ 谐音梗行不行啊,他又听不懂, 别掺和! 他也不纠结,只本本分分问她,“那符,你还要么?” 她:“当然要啊!” 不知道怎的,她忽然看见他的神色有些改变——颧骨上悄然拢起两团绯红,一双黑瞳里氤氲起湿漉漉的雾霭。 哎?这是怎么了呢? 他忽然又蜡烛她的手,“那你跟我进来。” 进门就进门吧,可是他干嘛又拉她手啊? 还有,他以为她眼瞎么,没看见他悄摸摸地在门外划了道禁制? 这就跟门禁似的,不叫外人走近他草庐的。他,要干嘛? 她心里想到了,便自然问了,“你……不就是给我弄个符么?干嘛还一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言情小说网 他挑眉,“你看见了?” 叶青鸾叹口气,“我没吃过猪肉,可是我看见过大白猪漫山遍野的跑啊!” 她说的是从前那些师兄弟们。山月门弟子皆穿白袍,尤其喜欢在月光下练功,一旦练起那些陆地疾行的功夫来,那可不就漫山遍野的跑嘛…… “你没见过我。”他还真会接住这个茬儿。 她无奈瞪他,“是啊少爷,你那时候不是还不会走路呢嘛。” 他忽然咬了咬嘴唇,“所以,你没吃过我的肉。” 叶青鸾愣了五秒钟,随即都乐了,“啊哈哈哈,我干嘛要吃你的肉啊?你以为自己是唐僧啊?” 他挑眉望她,“你不是说自己是’白骨夫人’?” 她张了张嘴。好吧好吧,虽然他是大唐人,不该看过《西游记》,可是谁让御弟哥哥偏生在大唐呢,所以她就添油加醋给他讲过一个变味儿版的《吸油计》。 就是说,女妖精不光要吃唐僧的肉,还要千方百计把他的油也给吸干净…… 088 这个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2更1) 089 他那个破符!(2更2) 那都是她小时候的胡扯啦,她自己都给忘了,他今天提这个干嘛? 咳咳,她小时候吧,就是在师门守着那些吃素的规矩久了,都快馋出幻觉来了,就成天脑子里晃荡着各种大口吃肉的画面。 都馋了那么久了,她就特别觉着光吃肉都不解馋,非得把大骨头也给剔出来,砸开大骨头棒,把那骨髓油也都给吸尽了才够本儿。 所以——她就把那些女妖精都代入自己的情感了,准备让她们不光吃唐僧肉,还要吸唐僧的骨髓油。 可是后来随着慢慢长大,她开始觉着她这个想法有点不妥。 她要是再把《西游记》里的故事如此这般改造了讲给师兄弟和她这个小师叔听的话,她自己有点心虚、脸红…… 咳咳,该怎么说呢,毕竟她是穿越女啊,有些梗她完全是有本事无师自通的嘛,所以小时候觉得那么理所当然的画面呢,就有点不敢直视了…… 她这个梗都“封箱闭嘴”好几年了,怎么今天忽然被她师叔给提起来了呢?烦不烦人啊! 她本想抬头瞪他一眼,以示批评。可是……啧,他这个角度垂眸向她看过来,怎么这么地,叫她心下忽悠一跳呢? 怎么回事, 她怎么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了呢? 她便粗着嗓子故意莽着催,“赶紧着, 赶紧弄完, 我好回去睡觉。老娘今天累毁了……” 他无声轻叹, 却是嘴角勾起。 “好。” 他不由分说,拖了她的手进门。 她刚站稳, 他伸臂过来,擦过她耳鬓。 她下意识一眯眼。 不,她当然不会误会什么啦, 因为这是大唐,大唐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叫“壁咚”。 然后她听见门板在她身后“吱呀”关上。 她悄然松口气,自己告诉自己:看吧,他纯清的小师叔只是在关门呢。 可是她刚想完,他师叔的唇就轧了下来…… . “唔???“她慌忙用力向一旁滑开, 然后从他胳膊底下就钻出去了! 幸好她师叔青涩没经验, 完全没有擒拿制伏的技巧, 所以,她也只是嘴皮被轻轻摩挲了那么一下。 小书亭app 呼, 好险好险, 这个就当“皮外伤“, 算不得真的啦! “木幽子,你作死啊你?“她立时质问他。 她师叔脸颊虽说绯红,可却并没有理亏困窘什么的。 他反倒好像有点——遗憾。 啧, 瞧他颧骨上染了那一抹红之后,再陪衬着他那湿漉漉的黑眸, 平素情纯白净的小师叔, 竟然莫名地多了一抹近乎妖冶的旖旎情致呢? 还挺……叫人心下那么一荡的。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湿漉漉的黑瞳来, 对上她的眼睛,“你说好要的, 怎么突然变卦了?” “你说啥?”她瞪着他眼睛,“你再给我说一遍!谁跟你要了?” 他长眉缓缓扬起, “你说要我的符啊。” 她攥紧拳头, “是啊。可是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慌不忙站直了, 脊背慵懒靠在门板上。 “……这就是。” . 叶青鸾好悬一口气噎住。 “这就是……你的符?” “嗯。” 叶青鸾都给气乐了, “你当我傻呀?这天下哪有这样的符!” 他甚至抱起手臂来,居高临下侧眸看她,“这符叫‘心口不一’。” “因为心与口相连, 又所谓‘言为心声’,故此想要让心里的念头被稳稳妥妥守住,便得叫心与口不一方可。” 叶青鸾一眯眼,“心口不一?所以……为了不让那小东西看见我的心里话,所以你要——封我的嘴?” 他终于微笑,“瞧,你原来明白得紧。” 她闭了闭眼,“我明白什么了我?!我要是明白,我……我就不跟你进这个屋了!” 他收起了笑,转眸静静凝视她,“可是你已经进来了……” 叶青鸾拳头攥得更紧,“既然是要‘心口不一’,那你就没别的法子封我的嘴,非要用这样的法子?” 她恼得一指他那架子上的符纸,“哪怕你用那黄纸把我嘴粘住呢,我也不怪你!” 他却又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确定可以嘴上粘着符纸出门?” 她眨巴眨巴眼,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 啧,是不好看。不过,这毕竟是大唐啊,还联想不到僵尸啊!毕竟那脑门儿上贴符纸的小僵尸,是穿着清朝的朝服滴……那还怕啥? 她便严肃道,“我确定可以!只要你别把我嘴都贴上,留着能让我说话、吃饭就行。” 脸上贴符纸这事儿,她还真不害怕。毕竟作为一个穿越女,谁当年还没打扑克牌的时候,在脸上贴过纸条是怎的! 他却比她更严肃, “可是嘴上贴符纸,民间是作为有‘口业’的表征。” 她看了他半天,有点没词儿了。 所谓“口业”,说的就是嘴上的业障呗, 也就是说嘴上没积德, 要不就是净说坏话, 要不就是满嘴撒谎了。 那她就不能接受了! 因为她是喜娘子啊,就是要靠这一张嘴给人家“说媒”的啊!要是叫人看见她嘴上贴着符纸,再真以为她造了口业,那她的职业名誉可不就毁了? 她只好认怂,“行,我不贴了。” 她转头在他屋里撒摸,“那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他却掐灭了她的幻想,“……没了。就剩下方才这一种。” 她的脸腾地就红起来了,“这是什么破符箓术啊!我看你这是修行不精!” 他竟也不否认,“我能办到的,便也到此处……故此,我已别无他法。” 她羞愤交加,转头就往外奔,“你那破符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要了!” 还有天理吗?这世上还有没有为了防备自己儿子,而出卖自己初吻的啊? 她这算是赔得多,还是挣得多啊?! 结果她一出门就迎面撞见她儿子了。 沐儿一脸懵懂地望着她,“……阿娘,你在想什么?” 嗯? 她卡巴卡巴眼睛,“你……真没看出来?“ 沐儿完全没听懂似的,只走过来腻在她腿边,“阿娘在说什么呀?“ 她又是惊愕,又是很不甘心地扭头回望她师叔那房门。 啧,还真管用了? 她收回视线来,拍拍沐儿的小辫儿,“没事。睡你的觉去吧!“ 089 他那个破符!(2更2) 090 再贴一张……(2更1) 90、 次日早晨起来,叶青鸾毫不意外发现自己顶着两团大黑眼圈儿。 她心理这么强大的人,昨晚上怎么可能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儿就没睡不着呢?她当然睡了呀,只不过是中间做了那么一小溜梦而已。 轻车熟路给自己画了个大烟熏妆,她没事儿人似的去跟她师叔和沐儿打个照面儿。 没错,她今早上不偷着先走,反而还要故意跟他们两个见一面。因为她今早上心地坦荡,没什么不敢见人的呀! 结果她一进门,正在啃红皮黄瓤烤地瓜的沐儿迎头就来了一句,“阿娘说得对,阿娘能见得人!” 她吓得赶紧下意识抓过锅盖来将自己心口处给挡上了。 不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贴”过符了么?昨晚上沐儿不是说看不出来她想啥了么? 她赶紧去用眼色瞪她师叔。 他不解释一下么?他的那破玩意儿没有质保啊?她付出那么大代价,怎么他那破玩意儿就管一晚上,早上就失效了? 她知道他练的那些旁门左道都不靠谱,可是也没想到失效能这么快的呀! 幸亏他在西市开的是粮店,卖的是粮豆,不是符纸,不然他那店还不得被来要求退款的客人给掀了呀! 她师叔却是一脸的平静,还在耐心地给沐儿一圈一圈地剥地瓜皮。剥得可齐整了,可好看了,可见人家心理素质可好了,面对她的横眉愣眼都可淡定了。 等她瞪他各种表情都使过一遍了,他才终于拍拍沐儿的小脑袋起身,“吃饱了就跟蒜泥和三八先去上学吧。” . 沐儿他们三个小的,一溜烟就没影了。 F4他们四个大的, 更能瞧出来情形不对劲,赶紧先下山去给木幽子预备他那四轮小车了。 小书亭app 叶青鸾无奈, 只好跟他一起下山。 山间风凉, 他解下自己的大氅来披在她身上。 氅衣上还染着他的体温。 她蹙眉, 抖肩闪掉,“不用!我又不冷。” 如氅衣、披风这些玩意儿, 在她印象里都是她要早早替他预备下的,她倒不记着给自己预备了。他身子弱嘛,每年天刚变凉, 他那一张小脸就没血色了,让人看着都替他冷,总叫人忍不住心疼他。 “你自己穿吧!别回头感冒了。“她一刻都不敢耽误,赶紧将大氅想给他穿回去。 这一刻才觉得,啧, 这小孩儿长得太快太高了。现在她踮着脚尖给他披衣服都费劲了。 她光顾着给他披衣服, 不想高高举起的手腕就被他顺势捏住了。 “……那个符, 是有时限的。” 她心下微微一跳,随即便又老气横秋起来, “早知道了, 还用你说!” 他捏着她手腕, 居高临下看她,“昨日,不过轻轻擦过……只短短一瞬,故此时效便也只有那般短短一刻。” “若想要时效更长久些的,便也需……” 接下来的话,他不介意说,可她却不敢听了。 她想捂住耳朵, 可是手腕被他攥住一只,她往回抽还抽不回来, 只能急得一个劲儿地跳脚。 “哎,你不用说了啊!” 他却不容她躲闪,攥住她手腕的手约略加力,将她直拖入他怀中! 他另一只手, 轻轻一勾,便将她轻易圈紧在了臂弯之中。 然后—— 他的唇,染着秋日山间的微凉,却放肆而坚定地碾了下来…… 如同山间清霜, 被层层融化, 那般软腻的感觉渐次绽放, 点点从沁凉化作了温暖,渐至热灼…… .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隔绝在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唯能听见耳边簌簌。 那是山风吹落秋叶之声,明明带着萧索,可在他的术法之下,它们却都化身成干柴,只管将他给她点燃的那把火越烧越旺。 她快要眩晕,只觉身子里已然软化成泥。 她莫名地竟然回想起今早上沐儿吃的那个地瓜。 他则慢条斯理地,一层一层,完美细致地剥掉了地瓜的红皮儿…… 她的“职业装“——石榴裙被风吹起,裹紧她的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 “嘘……“ 他竟然已经挪到了她耳边,沙哑地“嘘“她! 她颤抖着回神,“啊?“ 他该死地嗓音如琴弦微颤,“……它们会听见的~” 她愣神儿,“它们,谁啊?” 他眉眼清扬,“这山,这树,这竹林,这云霭……” 她费力地大口呼吸,山间清冽的空气让她终于清醒了些。 她才跟被烫着了似的,往后跳开,又羞又恼地掐腰质问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它们,它们听见什么, 跟我有关系吗?你,你提醒我干什么?” 他都由得她, 绝不回嘴,只是唇角藏笑, 宠溺地凝视着她。 她懊恼咬牙,跺脚转身,“……那这回,能坚持多久?” 他想了想,“嗯……我也暂且不敢确认。毕竟,这符,我从前从未试过。” “喂!”她登时急了,“那你就敢……?!” 他这属于强买强卖啊! 他含笑轻轻摇头,“至少,一定会比昨晚那个时效更长。我保证。” 她都悲愤了,狠狠瞪着他,真恨不得把他那小细脖子给掐断得了! 就敢保证比昨晚那个时效更长?麻袋的,昨天那个只算“皮外擦伤”好不?而刚刚这个,这个都快成“刮骨疗伤”了! 不过这个道理她是没法跟他当面掰扯了,再掰扯的话,她自己的脸都先烧成炭了。 她一跺脚,就自己先往前去了。 烦死人了,他! . 她自己一路神经兮兮地到了铺子,途中一次都没回头过。 结果等她迷迷糊糊走到喜铺门口,才被门口那架势给吓着了! 只见一大堆人,一大堆车马,一大堆东西都挤在她铺子门前! 这是怎么了?交通堵塞了么? 该不会是……房东来逼她搬家吧? 她脑子吓得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了,她赶紧张牙舞爪地跑过去,“干什么呀,干什么呀,都挤在伦家铺子门口干什么呀?不知道耽误伦家开门做生意吗?“ 她这一吵吵,做好了跟他们干的准备。别看他们人多,那她也不怵! 结果那帮人转头看见她来,竟然都纷纷给她躬身行起大礼来了! 091 终于成了!(2更2) 结果一问起来,叶青鸾才傻了。 乐傻了。 原来挤在她铺子门前的是三拨人,一拨是东凉王府的,一拨是崔府的,一拨是李钩家的。 这三拨人都是来给她送礼的! 而给她送礼的缘由,是东凉王已经决意要认下五娘了! 东凉王府派来的那些人里,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叶青鸾亲自选中了,留在东凉王府里冒充东凉王的那个替身! 由此可见,东凉王当真打定了主意,是给她送来定心丸儿来了! 那替身还特地在她耳边低声说,“……王爷今早天色尚且不亮,就穿戴整齐进宫去面圣了。大娘子可知道,我们家王爷都有好几年没进宫去了。这一次为了小郡主,我们王爷也是拼了。” 叶青鸾高兴得鼻尖都有点发酸。 “其实之前我还有点担心你们王爷不愿意认五娘呢……哪儿想到他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啊?“ 东凉王虽说之前肯去见五娘,而且见了五娘也是两眼圈儿都通红的,可是她原本还是直觉他有点二意思思的。 可是那芙蓉簪却是天下独此一枚,那“虫咬芙蓉“可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地烙印在五娘眉心呢,她当然有把握坐实五娘就是虫娘所生。 可是呢,她却也能理解东凉王的犹豫。这当中最关键的人物,应该就是妙清真人了吧,东凉王也许会顾及到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家女冠。 所以东凉王今天这一大清早的,还真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她便忍不住问:“……难不成你们家王爷是夜不能寐,然后趁着夜深人静,扪心自问, 这才下定决心的?“ 那替身笑得好像有点尴尬。 叶青鸾便也笑了,摆摆手, “我就是随便这么一问, 老兄千万别往心里去。” 毕竟人家再是替身, 可也只是东凉王府中的一个家奴,王爷的心事, 人家哪儿敢随便轻易就往外说呢。 . 崔家来送礼的为首之人,叶青鸾也认得! 她只是印象不那么大深了,冷不丁一下子竟然没认出来。 今儿来的竟然是崔家的小郎——崔敬! 也就是当初替崔虔跟五娘拜堂的那个只比崔虔小两岁的侄儿。 因叶青鸾也就婚礼当日见过这孩子一面儿, 后来她再去崔家,因这个崔家小郎虽说是矮一辈,但是毕竟年纪上也不小了,不合适随随便便进内宅的;尤其是不合适总到五娘面前晃悠,所以叶青鸾就再没见过他。 而陪同崔敬来的, 则是钱氏的那个娘家侄儿——钱越! 说起来, 钱越的命还是她救回来的——啊不, 她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了, 其实是她师叔给救回来的。当日在船上落水, 钱越其实已经一口水呛过去了。 只是叶青鸾却也毕竟统共就见过他两面, 尤其她又不是施恩图报的那种人, 所以她也压根儿就没特地记过钱越的长相, 所以这就也给忘了。 见是这二位代表崔家来,她就知道今儿崔家这礼,是崔夫人叫送来的,不代表崔虔和五娘两口子。 不过的确也是合适, 因为崔敬和钱越也算得上是她在崔家次一级相熟的人啦。 她赶忙给崔敬福了福,“哎哟,哪里敢叫小郎亲自来呢?这可真是折杀我了。” yawenba.net 人家崔敬再是矮一辈的, 可人家也毕竟是崔家的小主子,且还是长房长孙呐! 按说, 人家崔家就派个钱越来就够了,压根儿就用不着派个正格的崔家人啊。 倒是崔敬文质彬彬地侧身避开了她的礼,反过来又对她行了个长揖,“今日大恩, 晚辈理应亲身过来向大娘子拜谢。” 叶青鸾都乐了, 赶紧摆手, “不敢不敢!” 她心说,这要是崔虔过来给她行这么个大礼,那她就受了。毕竟五娘是崔虔他媳妇啊, 五娘恢复了身份,崔虔自己的身份就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来日说不定朝廷还能给他补个驸马督卫啥的,所以他感谢她,那是应该的啊! 可崔敬毕竟只是崔虔的侄儿,这事儿虽说对崔府也有好处,可毕竟跟人家崔敬本人是拐了个弯儿的啊。那人家崔敬的礼,她就真受不起。 不过又转念一想,既然崔敬都能替崔虔拜堂成亲,那今日说不定他也是替崔虔来给她行礼的?——毕竟崔虔那个死样儿,连一小袋钱都舍不得给她,只给她听声儿呢,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过来给她行礼嘛! 所以说不定,他这是又欺负他侄儿,让他侄儿来代替他行礼的?嗯,是真有可能。 这道理就跟东凉王派他那个替身来的道理,倒是一样一样的。 她这么一想,心下便也坦然了不少。 . 收完了崔家的礼,她这才转到李钩家的马车前来。 却没想到马车门帘子一挑,冷不丁从里面窜出来个人,吓了叶青鸾一大跳! 好在叶青鸾从昨晚到今早上受到更巨量级别的惊吓了,她对眼前已经一眨眼就适应了。 她看清了来人,便摔着帕子笑,“哎呀妈呀,李署丞你想吓死人呀!” 李家竟然是李钩亲自来的! 叶青鸾笑归笑,不过当然还是承情的, 赶紧给人家道谢,“……礼物奴是抗拒不了的, 不过您的本人呢就不用来了, 您就派个家人来就行了哇, 哪儿敢劳动您的大驾亲自光临呢!” 李钩无奈地哼了一声,“估摸着你还得琢磨着, 我来干嘛呢,还不如把我的分量换成多一点礼物呢!” 叶青鸾用帕子捂着嘴乐,“李署丞说得怎恁对呢!李署丞可真了解我这爱财如命的性子……” 李钩便是大笑,“喜娘子这个直白爽利的性子让人最舒坦!” 叶青鸾笑罢了,将东凉王府和崔敬他们都给送走,这才引了李钩进铺子坐下。 收起笑谑,叶青鸾抬眸望住李钩,“……李署丞这回可以告慰虫娘在天之灵了吧?“ 李钩叹口气,眼中也闪闪似有水意,“想必虫娘在天之灵已然看见了。” 叶青鸾冷不丁一拍桌子,“李署丞可真够小气的,我都这么刺探了,您还是不肯告诉我虫娘给埋在哪儿了!” 李钩一哆嗦,“……就,就埋在敦煌了啊!老朽都告诉过大娘子了,我就是在敦煌找到虫娘的啊!” 092 诡新娘(1)(3更1) 叶青鸾叹口气,“我知道您是在敦煌找到虫娘的,我也知道虫娘是在那去世的……可我想知道的是,虫娘的遗骨如今在哪里。” “别跟我说您是把虫娘埋在敦煌了,她的遗骨就还在敦煌!” 关于胡人丧葬这事儿,李钩能瞒得过别人,还真瞒不过她! 幸亏她认识康康,从而知晓不少胡人丧葬的奇风异俗——他们胡人啊,很多小国都有“捡骨葬”的习俗。这属于一种“二次葬”,简单来说也就是先将尸身进行第一次埋葬,等皮肉不存了之后,再将骨骸捡出,重新再选择地方进行二次安葬。 她原本也不理解,毕竟咱们中土人觉着长眠之地不该再惊动,否则一则是对逝者不敬,二来不是也容易发生什么灵魅事件啥的嘛。 然后康康告诉她说,选择这样方式的,多是行商的胡人。他们背井离乡,要远来大唐做生意,这一路关山迢远,中间有戈壁和沙漠,还有马贼,甚至是大唐和突厥等之间的兵戎相见。 所以他们一旦出门,究竟要多久才能回来,甚至是还能不能回得来, 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们干脆将家人的遗骨带上,等到了大唐安顿下来再重新安葬。 她听完虽说心下唏嘘, 满是同情和体谅, 但还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 回到山上就赶紧找她师叔排解。 结果她师叔还笑话她,说她这都能被吓着, 竟然是忘了从前的日子么? 她师叔没明说,她也当然明白他指的就是他们两个刚逃下山的那段时日——他们两个躲藏在坟地里嘛。 可是那时候毕竟不一样嘛,那时候逃命才是最要紧的。坟地虽说吓人, 但是她那时候最怕的是活人,是可能追踪而至的那些畜生;与那些活人相比,坟地里长眠的那些人反倒是可爱的了。 他们那么安安静静地,接纳了他们,保护了他们。 当然更关键的是, 那时候他们还遇到了他们的义父老人家啊。老人家守墓那么多年, 早修炼出了超人的豁达和智慧, 在他老人家的影响之下, 她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刻意回避掉他们刚逃到坟地, 还没遇见义父老人家之前的那一段记忆。 最初那几日, 其实还是她师叔给了她内心的平静——那几个晚上, 他们躺在坟墓之间, 她以为他会害怕的睡不着,可是结果却是每个晚上都没失眠。 等早上醒来, 她发现自己头倚靠在她师叔肩上, 而她的手, 紧紧攥着他的手…… 她自己虽说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全然合理的嘛——毕竟当年她就是从山下的死人堆里把他给扒拉出来的, 所以他原本就是在死人堆里的,那坟地也是死人堆嘛,还隔着“土馒头”呢, 一定没有他小时候经历的那个更吓人,所以他就有那种平静的力量了嘛。 . 她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发现李钩正瞪着一双小绿豆眼看她呢, 她赶忙咳嗽两声回神。 啧, 想远了。 于是她重新集中精神专注逼问李钩,“您赶紧告诉我,您究竟把虫娘的遗骨给葬在哪儿了!” 李钩呲牙咧嘴的。 叶青鸾叹口气,“五娘眼见着就要恢复身份了, 她总该亲手将虫娘的遗骨重新安葬吧?” yawenba.net 李钩眯起小眼睛盯着叶青鸾, “大娘子你怎猜到……虫娘的遗骨不在敦煌的?” 叶青鸾瞪他一眼,“就算叶落归根,她想葬在敦煌,情有可原。可是这只是一般人的思维,而不是一个母亲的思维啊!” “一个母亲,她能生下孩子,却已经没机会陪着孩子长大,你说她更想长眠在遥远的敦煌,还是跟在女儿身旁?” 这话说得李钩眼圈儿都红了。 “哎……大娘子就如同当日立在她身边一样。” 叶青鸾摇头,“不光我能猜中,这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实则都可明白的。” 李钩抽了抽鼻子,压低声音道,“我可告诉大娘子,可是大娘子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叶青鸾点头,“我明白。胡人这种丧葬的习俗,咱们中土人多数已经不能接受,甚至会视为异端。” 可是她师叔却给她讲过,其实咱们中土人曾经也是实行这样的丧葬的呀。不说远的,就说他们脚下这个大长安,距此不远的半坡遗址,就有这种捡骨葬的形制啊。 所以不管李钩告诉她,他把虫娘的遗骨给埋在哪儿了,哪怕就埋在他家炕头了呢,她也都能理解和接受。 结果李钩神神秘秘跟她说,“……就在我们家那个坊,坊门外的大树底下。因那大树可有年头了, 可滋养她遗骨;那大树又正对着坊门,只要五娘出来进去的,她便在地下都能看得见。” 客观来说, 李钩选择的这个埋骨之地不算诡异,这不还挺合后世“树葬”的理念嘛,绿色环保。 尽管是埋在大道上呢,可是大道上人来人往的,阳气也盛不是?所以更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呀。 可是叶青鸾听完却还是毛骨悚然地大叫了一声,“……就那棵大槐树?” 她两手往上伸,十根手指张开,给李钩描述,“就那树冠这么老大的那棵?” 李钩眨眨眼,天真无邪地答:“对呀,就是它呀。” “哎呀我的妈!”叶青鸾惊得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钩纳闷儿地看着她,“喜娘子,你这是……?” 叶青鸾都快哭了,“李署丞,都赖你!” 那晚上他回来那么晚,晚到人家武侯都拎起家伙要上街巡逻了,他才回来。而她为了等他,就爬上那棵大槐树上去窝了好几个时辰! 而且,她还在大槐树上睡着了。朦朦胧胧地,睡了好几觉呢! 瞧她这般,李钩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哎呀我说喜娘子,原来你也怕招惹鬼魂啊!” 叶青鸾掸掸身上,“废话!就算我穿着红裙子呢,那我也不敢保证我真的能生冷不忌、鬼神不侵啊!” 李钩笑着摇头,“放心。虫娘若知道是你,拼力保护你还来不及,她怎么会伤害你呢?” 093 诡新娘(2)(3更2) 叶青鸾听见李钩这么说,便也乐了,“也是。” 不过她又想起来一件一直萦绕于她心的事儿。 “话说,李署丞你们那个坊不是叫‘柳树坊’么,为什么坊门外种的不是柳树,而是棵槐树呢?” 李钩也卡巴卡巴眼睛,“对啊,我小时候那坊门口种的还是柳树啊,只是后来柳树死了嘛,就改种槐树了。“ “哎?”叶青鸾认真看了李钩好几眼,“这是什么逻辑呢?死了一棵柳树,就不再种柳树了,尽管你们那个坊都还叫柳树坊,却还是改种槐树了?” 长安108坊,里坊属于一级行政区划,名儿一旦定了不能短时间内就随便更改吧? 更何况是因为一棵树呢? “一棵柳树种不活,那就再种一棵呗。反正柳树常见,又好栽,总能种活的不是?何至于就随便改成了槐树,却还顶着‘柳树坊’的名儿呢?” 李钩好像特别惊讶,嘴张的老大。 叶青鸾都不理解了,“李署丞您这是什么表情啊?怎么好像我说了件天大的诡异之事似的?“ “还有,您方才说了,您小时候还种的是柳树呢,后来才改种的槐树。“叶青鸾开始扒拉手指头, “按着您的年岁算,那槐树应该撑死了也就二三十岁吧?怎么我看着那大槐树都比一人环抱还粗了?” 对着叶青鸾这样连珠炮似的提问, 李钩先败下阵来, 举手投降。 “……我方才那个表情, 是因为这些年来虽说果然有人对此提出过疑问,不过也只是好奇一下就完了, 没有人如喜娘子你这般一问到底。” 叶青鸾叹口气,“因为别人没在上面呆过好几个时辰,外加还睡了好几觉啊!” 除了这个其实还有, 只不过她没对李钩直接说罢了——最开始的不对劲,是出在是师叔那卦象上嘛,那个什么“歪脖大柳树”的。 李钩便压低声音道,“喜娘子也不是外人,那我就跟你说吧。不过你可别告诉外人啊!” 叶青鸾都着急了, “您就赶紧说吧!” “……我们坊那年不是故意要改种槐树的。只是也是邪门儿了, 原先那棵大柳树死了之后, 后面无论怎么种柳树, 竟然都种不活了。” “正如喜娘子你所说啊, 里坊的名字既然是定好的, 哪儿能说改就改呢,那我们坊门前的大树就也理应还是柳树啊。所以但凡我们能种得活柳树,我们是断没有理由改种别的树种的啊!“ 叶青鸾听得一双眉毛都快挑到美人尖儿上去了, “这么说来, 你们是连续种了老多的柳树了,却都没种活?” 李钩一摊手, “对呀。” 叶青鸾伸出拇指和食指来,凑成个“八”字撑住自己下巴颏儿, “怎么会这样呢?按说, 这柳树也不难种吧?” 城市道路两边, 最常见的不就是垂杨柳了吗?常见就说明它容易活啊,怎么他们还怎么都种不活了呢? yawenba.net 她眯起眼来望住李钩,“……该不会是,怎么种柳树都不活;结果不经意换成了槐树, 就活了?” 李钩手摊开更大, “对呀!” 叶青鸾挠挠额头,“倒也是的哈。那棵槐树在你们坊门口长那么老大,好像比旁的地方都茂盛。说不定也真是天时地利树和, 你们那就是风水轮流转了, 从适合种柳树换成适合种槐树了。” 李钩想了想,“对呀……” 叶青鸾叹口气,“行吧。咱不给树木断官司了,反正都是树嘛,能种哪个就种哪个,谁长得好就让谁在那杵着好了。倒没什么要紧。” 李钩点头,“对呀~” 叶青鸾瞪李钩,“那,李公又为何选在那棵大槐树下再度安葬虫娘的遗骨呢?” 李钩责怪地咳嗽了声,“我不是说了嘛,大槐树就在坊门口,五娘出来进去的,大槐树都能看见……便如同虫娘能亲自守着五娘嘛。” 叶青鸾看了李钩一会儿。 没错,他是说过,她记得。只是,她如果将大槐树的来历跟这事儿串起来一起想,就总觉有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只是……她一时还说不清楚。索性甩甩头,暂时作罢。 “李公,总归您回去先提前做些准备吧,五娘正式封郡主那日,总要去请回虫娘遗骨的吧,到时候您可跟你们里正,还有坊中官民打好招呼哈,别叫有人说动了风水什么的才好。” 李钩点头,“喜娘子提醒的有理。我这边回去预备。” . 三日之后便传来了好消息,朝廷终于下旨,正式将潆阳郡主的封号给了五娘! 因叶青鸾身份实在是太低,故此一应的仪式她都没资格参加。五娘自己不干,还说要为她请特旨。 叶青鸾自己给笑呵呵拒绝了。 那些朝堂之上的繁文缛节,她最烦了, 除非给她一大堆钱,求她去,她才会想想。不然她可乐得当一个快乐行走市井的喜娘子, 跟那高高的庙堂距离越远越好。 她只给了五娘一句笑话儿,说是五娘做主将上回崔虔气她、只给她听响声的那袋子钱赏给她,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东凉王老太太也礼数周到,还特地又派他那替身来,给叶青鸾当“顾问”。 东凉王老太太的意思是,五娘正式受封之时,他本人、崔虔、李钩自然都得陪着一起入宫,他是磋磨着她心下也必定还有诸多疑窦尚未开解,所以派个顾问来,以备她问。 难得东凉王老太太周到若此,那叶青鸾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她最关心的倒不是五娘怎么受封,人家东凉王和崔家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轮不到她跟着着急。 她就“关心”那假的潆阳郡主和妙清真人。 那替身顾问笼着袖子笑眯眯答:“天后说了,既然那假的潆阳郡主已经出家,那就让她这辈子都好好修行,日日诵经做功课,为五娘和虫娘祈福。” 叶青鸾微微意外,“哦?是天后亲自处理的啊?” 这可不是娱乐圈的啥天后,这是天字第一号货真价实的天后,超级女大佬武则天哎! 她亲自过问这事儿啦! 094 诡新娘(3) 没办法,谁叫武则天实在是太顶流了呢,毕竟是唯一的一位女皇啊,叶青鸾一听是她亲自处理的,她暂时都顾不得那假的潆阳郡主和妙清真人了。 没想到,她竟这样微妙地跟这位大佬有了一个连接了。她真想伸出食指去,冲着那位点那么一下子,感受一下麻酥酥的过电感觉。 倒是那替身顾问依旧挺严肃的,“……正是。如今天皇、天后二圣并尊,临朝称制。朝中凡事,天后皆可乾坤独断。” 叶青鸾点点头,“圣上有头疾嘛,一想事儿就头疼,那最信任的人自然就是天后了。” “那,妙清真人呢,天后怎么处置了?”她又问。 替身顾问微作沉吟,“……天后命她,呃,出嫁。” “哦?”一听出嫁,叶青鸾这身为喜娘子的专业敏锐就来了,“天后这哪儿算是罚她了?” 那替身顾问有点为难似的。 她便压低声音问,“老兄您就说吧。要不然王爷派您来是干嘛来了?” 那替身顾问一咬牙,“……时至今日,那在下就也敢对大娘子明言那位的身份了!” 叶青鸾欢喜得一拍手,“我早想知道了!怎奈你家王爷嘴太严, 不肯告诉我。” 同样嘴严的还有李钩,她都想送他一罐子鸭舌头了! 替身顾问沉声道, “……那位实则是, 呃, 义阳公主!” 叶青鸾两眼一抹黑,“谁?” 唐高宗李治的女儿, 她就知道一个太平公主。此外就是武则天那个被捂死的小公主了,可是那位不是没长大成人么? 替身顾问对于叶青鸾的反应倒也并不意外。 他低声道,“便是……圣人的长女。” 叶青鸾掰着指头算了算, “那,是哪位嫔妃生的呀?” 替身顾问:“……萧淑妃。” 叶青鸾登时就震动了,“啊!” 萧淑妃呀,那是武则天的死对头啊!原来是萧淑妃的女儿啊!怪不得没让嫁人,又按着大唐皇家的老习惯, 叫出家当女冠了呢! “啧, ”她忍不住也唏嘘了下。 既然是圣人的长女, 那算着岁数也就是三十多岁吧。可是当日她却以为人家应该四十多岁了呢, 还以为人家在皇家宫观里保养得极好呢——如今回想,人家倒更应该是憔悴了的。 皇家的事、皇家的人, 她果然都看不明白。 也怨不得东凉王对她都有些忌惮,毕竟人家身份是正格的长公主嘛;反观东凉王已经是个旁支的王爷了。 “既然如此, 那天后叫她出嫁, 岂非……?“ 既然是萧淑妃的女儿,武则天叫她这时候出嫁,那就真不好说究竟是赏, 还是罚了。 她都这个年岁了,就算出嫁, 那驸马的年岁也得相当吧?可是都这个年纪了的男子,还能单身的, 要不就是妻子已经亡故, 要不就是家里早已经小妾、庶出子女一大堆了。 公主嫁过去,终究也要免不得给人家当现成的“后妈”, 幸福二字距离得可就远了。 “只是……”叶青鸾有点想不明白了,“既然她是萧淑妃之女, 那她为什么要骗你家王爷呢?她抱个假郡主给你家王爷,又是几个意思呢?” 替身顾问之前虽然也有犹豫的时候,不过都被叶青鸾给追问出答案来了。但是唯独这个问题, 他就是咬死了嘴不肯说。 . 五娘册封回府次日,就派人来请叶青鸾过府一叙。还特地嘱咐, 叫叶青鸾带着沐儿也一起去。 cxzww.com 自从确定了自己儿砸能读心之后,她现在已经把“防儿砸”摆在了防火、防盗的前面。 于是她犹豫了犹豫,还是决定不带沐儿去。趁着沐儿还在学堂没回来呢,她赶紧自己奔崔府去了。 这回见了面,叶青鸾必须的必,得给五娘跪下行个大礼了。 这要是从前,五娘非得亲自起身扶起她来,还得埋怨她多礼。 可是这一回,纵然五娘眼中也有诸多的不忍,可她也得硬着脖子受完这个礼。 因为这代表的是皇家的尊严,已然不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五娘不便自己起身,赶忙向身旁示意。她身旁左右已经恭立着几位宫中派出来伺候她的女官。 为首的一位女官忙含笑走过来,替五娘扶起了叶青鸾,“大娘子的恩德,郡主早已与我们示下了。大娘子您快请坐。” 她便也就坐下了。之前跪着还真挺累的。 她笑眯眯望着五娘。啧,真是越看越端庄,怪不得当日她总觉着这姑娘风度气质与众不同呢。 “想必宫里不久之后便会为郡主赏下宅邸了吧?到时候连三郎都得搬过去住,到时候算三郎倒插门儿!” 五娘闻言便也笑了,“瞧你。当日可是你引我进的崔家的门,如今你倒给忘了是怎的?” 叶青鸾笑着摆摆手,“如今郡主身份不一样了嘛!” 五娘眼中却有些怆然,“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依旧只是个——没娘的孤女罢了。” 叶青鸾咂咂嘴,也体尝到了苦涩。 也是,她以前就觉着五娘是个生来没娘、有爹等于没爹的孩子;其实现在,联想一想东凉王的性子,估计王府里同样也得还有不少个女儿,所以五娘现在除了身份尊贵了, 可其余的的确还是有点没有大变。 她这么想, 却终究不能这么说,于是她只堆一脸的笑, “可您是郡主了呀!再说了,听说当初那假的潆阳郡主就是最得王爷疼爱的。您想想王爷为何疼爱她呀,还不是因为您的阿娘嘛。” “故此啊,郡主已经回到了王爷身边,那王爷最疼爱之人,必定还是郡主您啊!” 五娘却并不热络,反倒轻轻叹道,“……太迟了吧。” “况且,我更希望他宠爱的是我阿娘。至于他疼爱不疼爱我,反正我已经出嫁,那便都不重要了。” 叶青鸾明白,五娘此时对东凉王在情感上还生疏着呢,甚至都可能有恨的。 五娘心上这层茧,还真需要东凉王花时间、用真情去磨。 于是她便故意道,“嗯嗯嗯,我听明白啦,郡主现在最在意的啊……是郡马的疼爱呢,赫赫赫赫。” 五娘脸便一红,“你又乱说……这里哪里有‘骏马‘?!” 叶青鸾便也大笑,“郡主别与我较真儿,我就是个市井俗人。我只知道公主之婿是驸马都尉,可我不敢确定郡主的夫婿是不是也可以叫驸马呀,所以我就瞎掰个‘郡马’呗!” “……所以你将这里当成跑马场了?”门外有人轻哂。 095 诡新娘(4) 叶青鸾自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崔虔呗。 反正他都这么说了,等他进来,她索性就给他福了福身,故意就管他叫“郡马爷”。 他也回了她一个假惺惺的笑,“谢谢你叫我‘骏马’,没叫我‘驽马’。” 叶青鸾心下嘀咕:“我叫你‘均码’呢……就怕你get不到啊~” 世家子弟,文弱书生,不是个“均码男人”又是个啥捏?吼吼~ 叶青鸾自己心里想得热闹,他却仿佛察觉到了,眯着眼睛观察她,“你在想什么?” 叶青鸾瞠目,心说:怎么着,你也想读我的心啊? 她心里这么想,她嘴上却立时笑了,“我是在想,郡马爷怎么不去郡主见礼呀?“ 就算是夫妻,可是君臣之礼更重,所以他现在再到五娘眼前来,可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他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了,他来他走都必须得给五娘行礼,征得五娘同意才行! 叫她这么一说,崔虔脸色微微一变。他转眸望向五娘, 却并未上前。 倒是五娘自己急了,忙亲自站起身来, “三郎无须多礼。“ 她说着看左右女官一眼, 女官们便也都赶紧眼观鼻, 鼻观口,都当没看见崔虔未曾给郡主见礼。 叶青鸾原本是挺想看五娘身份变化之后, 崔虔该对五娘改变态度,从原来的轻忽自然该变成珍重才是。 可是她看眼前的气氛不对劲,便赶忙改口, “……此处是崔司直家的私宅,况且三郎跟郡主是夫妻嘛,这在自己家里当然就不必多礼了!“ 五娘悄然向叶青鸾点头。 继而, 五娘也设法转移话题,便只对叶青鸾说, “……喜娘子大恩,我如何能不报?只是可惜喜娘子不肯受我的心意。“ 五娘受封, 宫里赏赐下不少的好东西,五娘叫人挑选了好些要送给叶青鸾去, 结果都叫叶青鸾给推拒了。 她说着哀怨地瞟了崔虔一眼, “便是你想要的那物件儿, 我也做不得主。“ 叶青鸾便也明白了,她逗乐儿说想要崔虔当初那一袋子钱。可眼见着虽说五娘已经受封了郡主,可她还是做不了崔虔的主。估计她是跟崔虔委婉提了, 可是却叫崔虔给否了。 叶青鸾还当真不意外!崔虔那小气鬼, 他当初用那个跟她置气用的,当然不肯给她了! 五娘道:“我便有一件不情之请,还请喜娘子万万答应。“ 叶青鸾赶忙说, “郡主可千万别这样说,我可真是万万不敢当。“ 五娘甚至亲自走到叶青鸾身边来,伸手握住叶青鸾手腕。 “……我, 想收沐儿为义子。“ . 叶青鸾震惊了, 圆睁双眼望住五娘,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五娘诚挚地道:“实则你也不必多想, 我这样决定并非只是为了谢你。我啊, 是与沐儿那孩子有缘, 我喜欢沐儿那孩子。” “你难道忘了,当日你拿着我的画像,尚且举棋不定之时, 就是沐儿那孩子让你选定的我?还有我那日去你铺子寻你说话,中间迷了路,不也是沐儿那孩子带我去的?” “便你也说过,当日沐儿那孩子还曾一个劲儿喊我‘娘娘’……这岂非是冥冥之中,那孩子早已知道我今日身份一般?故此,我能有今日,沐儿亦当记上一大功!” 五娘这话都是实情,叶青鸾也没法儿否认。 只是呢……她下意识偷偷去看了崔虔一眼。 毕竟认义子这事儿,也都得是夫妻两个都同意的吧?虽然说现在五娘是郡主了,她作的决定崔虔也不敢拦着,可是要是崔虔不乐意呢,那她就怎么都不能答应。否则岂不是因为沐儿而让人家小两口不和睦了么? 可以她肉眼所见,崔虔竟然面上很平静! 啧,不对啊,以她对崔虔的认知,崔虔这个小心眼儿的应该立时就表现出不乐意才对啊! fantuankanshu.com 瞧着叶青鸾愣怔半天都没个回话儿,五娘索性从腰上摘下一枚玉牌来放入叶青鸾掌心,“就这么定了。“ 叶青鸾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好赶紧抓那玉牌细看。 郡主就是郡主,果然五娘如今出手已然不凡。在不是当初摘下手腕上的钏子,也只不过是银质的了。 ——现在躺在叶青鸾掌心的这枚玉牌,乃是和田玉打造。造型是螭龙环绕的三个玉璧形状的玉环,彼此重叠而成。三套叠的玉璧中间都透雕出一个字,合在一起便是“宜子孙“三个字。 从这材质和纹样,可见这是五娘刚刚因其身份才得到的子孙牌啊! 即便不敢说是不是皇家统一的纹样,但是至少也是东凉王府这一脉的等级了! 叶青鸾惊得赶紧给递回去,嘴也冷静下来能说出话来了,“五娘,这我真不敢要!” 这子孙牌几乎可以作为五娘的身份表征了, 五娘也才得到,而且她应该目下也就这么一块。她若是给了沐儿, 那她以后自己跟崔虔生了孩子呢, 她还拿什么给啦? 五娘难得地使出小性儿来, “我都说了这么定了,喜娘子你还要拂我的意么?怎么,现在就不拿我这个郡主放在眼里了?“ 叶青鸾都快跪下了,“……我真不敢。沐儿的事,我都依郡主的意就是。只是这玉牌,我可真不敢要。” 五娘双眸便自一亮,“你答应了?!“ 叶青鸾无奈地笑,“郡主吩咐,奴焉敢不尊?“ . 又陪着五娘说了一会子话,叶青鸾瞄着那几个女官有点总看她。 她也明白,如今她与五娘的身份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她能面见五娘,在五娘面前坐着说话儿,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 可是若是停留太久,没完没了地聊,这便不合规矩了。 她便也赶紧起身告退。 五娘还是将那玉牌塞进她手心里,非让她拿着。 她只好为难地瞟一眼崔虔,实话实说,“这个玉牌还是等五娘与三郎诞下孩儿来……” 崔虔恰在这个当儿站起身来,冲五娘意思意思拱拱手,就往外走。 叶青鸾这个尴尬,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不成,你这么当着五娘的面儿给我甩脸子哪? 096 诡新娘(5) 估计也是看出来叶青鸾脸上被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了,五娘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与三郎尚未圆房。你说什么诞下孩儿,他便脸上挂不住了。” 叶青鸾这一听,头发都快白了。 “啊?你都受封郡主了,他还敢让你独守空房呢?” 这小两口怎么回事啊,怎么到现在还没圆房?难道还真的非得等她那“秋宫画”啊? 这大唐的小孩儿难道都这么晚熟的?他们小两口自己钻帐子里去,自己研究研究,互帮互助,共同进步一下就不行?还非得什么都她这个当喜娘子的撺掇啊? 她叹口气,趴五娘耳朵边嘀咕,“行,我知道了,我回去就给你弄画儿去!” 先去瞄一眼秦应寒那边,要是他上回把那话当真了,给画出来了最好;要是秦应寒没画的话呢,那她豁出去了,她亲自上阵! 不过呢,画儿终究治标不治本,她还是得觑个机会,劝说劝说崔虔。毕竟这事儿呢,还是要靠男生主动些才好? 所以她从五娘那出来,本来冲着大门去,走到门口便还是下意识伸脖子冲崔虔外书房的方向那边瞄了一眼。 话是该跟他说, 可是该选个什么时机,又该怎么跟他说呢? 其实她有想过钱氏, 毕竟钱氏是他小时候的保姆嘛, 有些她不好意思跟他说的话呢, 钱氏既然跟他情同母子,就能比她好张嘴。 只是, 咳,钱氏却也是个一辈子没嫁过人的。她也担心钱氏也不懂怎么说…… 哎哟,这小两口圆房的事儿, 可真是叫她头秃啊! 她一愣神的当儿,冷不防长廊柱子下头就闪出一个人影来。 饶是她都不是头一回这么被吓着了,可她还是腿一软。 ……她不是怕他,她方才心里不是想那事儿呢嘛, 这就有点心虚。 “郡马爷,不带总这么吓唬人的哈!”她忙扶着身边一块假山石,抹抹额头。 崔虔冷哼一声,“叫得可真高兴啊!” 叶青鸾眨眨眼,“我这……不是替郡马爷高兴呢吗?难道郡马爷自己就不高兴?” 崔虔倏然回眸,冷冷看着她,“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的心思——全叫你给毁了!” . 轰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就跟天上掉下一座五指山来压住美猴王似的,把叶青鸾都给砸傻了。 “不……郡马爷, 您这都哪跟哪啊?我给您毁了什么了?” 崔虔竟然原地一跺脚,“你还这么叫?!” 叶青鸾看他小脸气得黢青的, 好像当真是动了肝火了。为了别把他当场给气死, 叶青鸾只好先服软, “好好好,我不这么叫了,三郎,咱不气哈。” “我知道这称呼不正宗, 都是戏台子上这么叫的,你听着不入耳了。那我还叫三郎,行不?” 他斜她一眼, “……嗯。” 啧……这个傲娇劲儿的。真是名副其实的“清河崔郎”,身娇肉贵脾气酸呀。 她只好摆出哄着他的态度来,“……三郎,现在能跟我解释解释, 我怎么毁了你的不?“ 崔虔冷冷甩脸, “还装!分明是你记仇!“ 叶青鸾都快一脑门子的黑线了。 “三郎你这人……你不能这么说话吧。我怎么记仇了?“ 行,就算他说的不算全错,她心里是记着他以前那好些事儿呢,不过那也顶多就是“记账“,等以后有机会再”拉清单“,不过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怎么都上升不到”仇“字上去吧? 崔虔眯起眼来,满面的不悦,“你当日便怀疑我的病……你竟忘了不成!” 饭团看书 叶青鸾心下微微一跳。 前事种种,忽然到了眼前,因为五娘获封郡主而变得又不一样了。 她便也有些笑不出来了,“所以,当日我猜中了,三郎的病,原本就是三郎故意为之?只为了反抗朝廷赐婚之举。” 崔虔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可是如今,五娘却又成了真正的郡主……闹了归齐,我的心思全都白费,终究还是变成了我迎娶郡主,这便又合了朝廷的心意!” 叶青鸾听得也有点头疼。 是,从崔虔的立场来说,事情的确是变成这样了。 他苦心孤诣,不惜装死也不想娶郡主;结果绕了个大弯子,他还是成了郡马婿。 而这当中,五娘变成郡主的关键推动人物就是她。 叶青鸾也有点尴尬,抬手搔了搔头,“可归根结底,还是赖三郎你自己!” “要不是你自作聪明, 装神弄鬼, 弄得连你母亲都相信了, 非得要找人冲喜才能治好你的病,那五娘怎么会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我又何必来到三郎你眼前?那之后就更没有然后那些事了!” “所以,还是三郎你自己的法子想得不聪明。你要是换个别的法子呢,比如说不是冲喜,而是找个癞头和尚、跛足老道什么的带你出世修行去的,那你就没事儿了。“ 她摊摊手,“那不是也一样就不用娶媳妇了么?而且朝廷尊重僧、道,还不至于非用皇权拦着你……你看我这个法子多好!“ 连人家太平公主后来也是用这个法子躲过吐蕃求婚的啊,所以如果崔虔能用这个法子的话,大唐皇室也是可以接受滴~ 崔虔盯了她半晌,然后霍地转过身去,“嗯哼,你这好主意我记下了,赶明儿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叶青鸾故意怼他,“干嘛还赶明儿啊?三郎在等个什么时机?“ 崔虔忽然回头,对她咬牙切齿,“你再想法设法到我面前跟我提什么圆房的事,我便出家!“ . 叶青鸾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哎我说三郎,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说你可以出家当和尚,那说的是你在娶五娘之前啊!你现在人也娶了,名分也定了,你却要出家?那你让五娘怎么办啊?“ “更何况,五娘现在已经是郡主了!“ 崔虔轻啐一声,“那你就闭嘴,不准在我面前再提圆房的事!“ 叶青鸾气得抬手指着他半晌,也顾不上这个姿势有没有礼貌了,“……崔三郎,你,你个没良心的!“ 看把她给气没词儿了,崔虔这才忽然得意一笑。 冷不防手里抛出个东西来,叶青鸾只好下意识伸手接着。 诡新娘6 (2更1) 97、 抬手一看,原来就是他那个钱袋! 叶青鸾心下忍不住一喜,心说:哎哟,这个闷瘙劲儿的…… 可是没过一秒钟,她脸色就变了——手上的分量不对啊! 她低头打开一看,麻蛋,空的! 这特么跟上回的“听声”还是如出一辙啊,这回只是给她“看形”! 叶青鸾上前就把空钱袋给他塞回去了, “三郎,我见过抠的,不过我真没见过您这么抠的!” 要是穷人就也罢了,她不但不要钱,她还能往外给捐钱呢,就像当初对秦应寒似的;可是崔虔他好意思么, 他们清河崔氏那是七百年的顶级门第啊! 崔虔这才终于笑出声来, “你不是说要这个么?是你自己要的, 我给你了,你反悔也不行!” 他就又给她塞回手里了。 看他那得意的样儿,好像就这么一个破钱袋的成功,就把他之前说那个还是娶了郡主的心结给平了似的。 叶青鸾心下衡量一下,行吧,就算没拿着钱,至少让他不因为那事儿再闹腾了,那就也算值回票价了。她便故意说,“好吧。反正三郎这钱袋也是好缎子做的,回头我铰了说不定还够给我儿砸改成个笔袋什么的。“ 一提到沐儿,他好像又来劲了,“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你还有个儿子!“ 叶青鸾眨了眨眼,“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呀?你又不是查户口的。我只管给你老人家保媒,我不负责还跟您上报我们家户口啊。“ 她说到这儿也是叹口气,“……行, 我没上报,您自己个儿不也去查了我的户口了?“一提这个她就来气,”您已经公器私用了!“ 小书亭 崔虔又一脸的严肃,“可我没查到‘手实状’上有你儿子!“ 叶青鸾甩甩头。 没错,是没有啊,因为她过去这两年还没想好该怎么上报沐儿的身份。有子就得有父,她也不能说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啊,可是……她特么怎么知道那个畜生是谁? 她便冷冷一哂,“因为我男人太多,不知道这孩子是跟哪个生的,所以没法上报啊,不行吗?再说,这个好像也不归大理寺管吧?“ 崔虔也给气着了,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他才又找着个理由:“可是,五娘现在要收你儿子为义子了!他怎么还能身份不明呢?” 叶青鸾这么一听,心下自然也是难受,她无奈白他一眼,“既然郡主是义母,那三郎你就是我儿子义父了。所以写您的名儿行吗,您能再公器私用一回,帮我糊弄过去,给这孩子落个籍好不?” 她当然不是当真的,就是怼他罢了,毕竟义子又不是养子,不用落籍的。却没想到那骄傲的清河崔郎,下巴颏儿和鼻孔都要抬到天上去了的,却在听见她这句话之后,微微侧眸。 “……我可以酌情考虑。” 叶青鸾着实有些意外。 毕竟,他是清河崔氏清河小房这一脉的唯一嫡子啊,五娘又是郡主啊,这样的一对夫妻的养子,那身份比当她这个喜娘子的儿子得抬高百倍去啊! ——她是喜娘子,老义父是守墓人,所以她是贱籍啊! 沐儿若是跟着她落籍,那也只能是贱籍,除非朝廷特恩才能转为良籍。就更何况可以当清河崔氏和郡主的义子啊!所以她明白五娘想收沐儿为义子,这是多大的一个天恩啊! 她鼻尖有些发酸,她便使劲吸了吸鼻子,“能得三郎你这句话,那我就已是心满意足了。” 她忍不住冲他展颜一笑,“三郎,谢谢你啊!” 她举了举手里的空钱囊,“这个,我会好好收着的,不铰了!” 他望着这样的她,不自知之中露出的娇俏和羞涩,心下悄然轰鸣,起起伏伏。 他嘴唇动了动,却还是忍住。 末了只哼一声,“……那你替我办差吧!” . 他说完就率先走了,叶青鸾愣了一下,只好也P颠儿P颠儿地跟上去。 “三郎,你让我替你办什么差呀?” 崔虔莫名地满面春风起来,故意不说,只大步流星将她一路带到了他的外书房。 她一路小心弓着腰跟着,像是某种小动物……他一想这种感觉,心下就莫名地痛快。 直到进了书房坐下,他再看她,眼中已是忍不住含了笑意。 “行啦!收起你那狗腿子的模样!” 她寻思半天,“我方才像狗腿子吗?我分明是黄鼠狼好吗?” 崔旰在旁站着,都“扑哧”一声乐出来了。 崔虔额角微跳。行,他刚不是抛给她一个钱袋么,她这就黄鼠狼给他拜年来了。 不过好在他之前心情大好的余韵还未散,他便放弃了跟她计较。 他甚至还眼角含笑,抬眸问她,“想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 叶青鸾脑筋有点打结。 他说让她来替她办差,竟然是听他讲故事么? 崔虔自能猜到她想什么呢,便叹口气,在面前几上敲了敲,“你坐下!“ 叶青鸾现在有求于人嘛,狗腿子就狗腿子好了,她赶紧凑过来坐下。 他便眯眼道,“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叶青鸾也诧异,心说:你这高门公子,这什么爱好啊? 不过她脸上却堆起一团的兴致勃勃来,“好啊,我最爱听鬼故事了,越吓人越好!“ 他眸色清浅,“是么?也对,忘了你是在坟地里长大,夜晚只与鬼火嬉戏的了。“ 她只好尴尬咳嗽两声。 崔虔心安理得道:“所以我才叫你来听这个故事。别人不敢听,听了也未必肯信。“ 叶青鸾认真点头,“三郎慧眼独具。你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三郎讲吧!” 她都摆好姿势准备鼓掌了。 崔虔瞟她一眼,“我們家堂房的一个亲戚死了,死得离奇。他的案卷送到了大理寺来,送到了我的手上。” 叶青鸾张了张嘴,“你家这个亲戚,变成鬼啦?” 崔虔瞪她一眼,“是他可能被鬼所害!” 叶青鸾有点来了兴趣,“三郎细细讲来。” 崔虔看着她不自知主动凑近来的脸,不由得心下一叹。 就知道她爱听。 诡新娘7: 十年相约(2更2) 他也莫名地,心下一松,轻哼一声缓缓开启讲述。 “我清河崔氏七百年名族,历朝历代都有无数子弟应召入朝为官。我这位族人,年方弱冠,已有盛名,便是被朝廷派往山东为州官。他骑马赴任的途中,顺路也饱览沿途名胜。” 叶青鸾点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看尽长安花’嘛,理解,理解。“ 崔虔眯眼,“你说什么?“ 叶青鸾悄悄掐自己一把, 又忘了, 现在还没这首诗。 “啊我是说, 啧,赴任途中,正可公费旅游嘛!“她赶紧找补。 崔虔微微蹙眉,“你这个人……真是全都钻进钱眼儿里!“ 她也不恼,两手托着腮帮子,故意眨着眼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对呀,财迷就是她本人啊。 崔虔叹口气,不理她,继续讲:“途经长白山西麓时,听闻当地有一座著名的‘夫人墓’,便去瞻仰……“ 叶青鸾挠挠额角,“啊?你这位族人路痴啊?他不是上山东当官去嘛,怎么绕到长白山去了?” 她翻着白眼望天,使劲算了算吉林省在她现在的时候应该叫什么。她总不能扯到高句丽那去吧,不然网上又该大战了;那她也不能提安禄山,因为还没到那时候…… 她实在想不出来了,只好抓过一张纸来, 在上边给他画,“山东在这, 长白山在这,差这么远呢!” 崔虔那纸拎起来看了看,随即朝她丢过去。那纸片御风,飘飘摇摇过来,说巧不巧,正好覆在她头上。 小书亭 跟个盖头似的。 “还好意思说人家路痴?分明是你啊……” 她“噗”地一声将那片纸给吹飞,“我怎么路痴了?我画得不对么?” 崔虔叹口气,将还飘在空中的那片纸给捞回去,放平,指了指山东那片,“长白山在山东。你指的北边的那座山,叫‘太白山’。” 叶青鸾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摊手,“好吧,我错了。三郎你继续讲。” 她还善意地点点她那张图,“……三郎你方才讲到:长白山西麓,有一座‘夫人墓’。” 好吧,那她就不问“一座墓有什么好玩儿的”了。因为她又想起了“苏小小墓”。估计因为墓主人是女子,所以男性游客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跑人家坟前溜达一圈儿,还是风雅之事吧? 崔虔看她一眼,“他在夫人墓前流连忘返,直至暮色四合。” “啊?”叶青鸾又有点惊愕了,“那是坟墓,他一直等到晚上……?” 崔虔挑眉,她只好急忙摆手,“行,我不问了。你们清河崔氏都是风雅公子,想必你們自有你们的境界。” 崔虔才又缓缓道,“天色已晚,他不得不上马离去。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看见前路灯火灿然,映出朱门粉墙、重楼相望来,乃是一处壮丽的庄园来。” “如此佳园,他也不由得驻足观望。正看得出神,园门一开,走出一位婢女来,对他说‘女郎须见崔郎’。” 叶青鸾一双眼已经瞪圆了,忍不住地,“哎哟……” 她可是在《聊斋志异》的滋润下长大的,后头的情节她能脑补出一厚本马赛克出来! 崔虔挑眉看着她,“你猜到后面发生什么了?” 她呲牙笑,“……必定是,成其美事了呗。” 她五官不由得一顿挪移,恢复平静之后才叹口气,“于是次日一早发现,你那位族人就枕在那夫人墓上,已经成了一具人干儿!对不对?” 崔虔眯眼,“为何成了人干儿?” 叶青鸾一拍手,“哎呀,就是那个‘什么尽人亡’了嘛!” 崔虔又一眯眼,“什么?” 叶青鸾心下这个叹气。看吧,都怪他不着急圆房;他要是早就圆房了,现在至于听不懂么? 她摇了摇头,“就是吧,那宅子的女主人就是个女鬼是吧?然后她就把你这族人的元阳给吸尽了呗……” 妈耶,这故事真刺积呢!她八卦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两手撑住桌面,兴奋得两眼冒星星。 崔虔看着这样的她,“……” 好在她兴奋了一会儿,一垂眸就看见崔虔脸红了。 她赶紧又坐回去,两手合十,“对不住对不住,吓着三郎了。” 咳,人家是还没圆房的小男孩嘛,又是古代人,当然没她这么麻辣了。 崔虔深吸口气,抬眸对上她眼睛,“……你误会了。我这位族人当年没死,他上月才死。他游览夫人墓,已是十年前的事。” 叶青鸾瞬间冷却,“……那他的死就跟这个故事没关系了呗。那就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没意思了。” 她哀怨地瞟一眼崔虔,“那你给我讲那故事干嘛呀?我白高兴一场。” 崔虔缓缓吐口气,“所以你要耐心听完。” 叶青鸾乖乖坐好,“遵命!” “……我那族人果然与女郎一见如故,彼此倾心不已。” 叶青鸾点头,“此处略去八百八十八字。” 崔虔瞪她一眼,“……天色将亮,我族人不得不告辞。我族人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那女郎说‘十年之后自会相逢’。我族人留下头上玳瑁簪给那女郎,那女郎也赠给我族人手上玉环。” 叶青鸾又忍不住贼兮兮地笑起来,“都互留定情信物了,还说你族人没被那个啥……” 崔虔脸颊泛红,薄唇抿紧。 叶青鸾叹口气,“好,我不揪着这个不放了,你接着说。” 崔虔半垂眼帘,“……直到今年,我族人奉命修河堤,不觉间又修到当日‘夫人墓’不远处。彼时正逢墓旁杏树上的杏子熟了,我族人口渴,便摘下一枚来吃。” “吃到一半,他忽然说,‘去与女郎报信,我这就去了’。言罢,杏核噎住咽喉,气绝而亡。” 崔虔讲完,脸色凝重,目光放远,像是良久未曾从故事里走出来。 叶青鸾蹙眉,然后在他眼前拍个巴掌,“三郎醒醒。” 啧,以前就听说他们清河崔氏的男子都是情种,她还不信,这回倒是有点那个感觉了。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后来那首著名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那位崔护,便是出自清河崔氏分支的博陵崔氏。 而今日,便又多了崔虔故事里所讲的这位族人。十年相约,生死奔赴。 诡新娘8、情债(2更1) 崔虔缓缓回神,目光定在叶青鸾面上良久,方丝丝散去。 她眯眼望他,“三郎给我讲这个故事,又是要我帮三郎办个什么差?” 崔虔眼底渐次清明起来,“……叫你给我当个‘鬼顾问’。” 叶青鸾:“噗……” 崔虔重又恢复优雅而又浅浅倨傲的神态,“凭你对鬼怪的了解,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叶青鸾只能瞪他。 你才对鬼怪有了解呢……这个破头衔拿走不谢! 只是, 不想让他对她当年在坟地里的过往起疑,她便也暂且忍了,“可是要我看,我怕是帮不上三郎什么忙的。” 崔虔杏眼微挑,“你不想替我办这个差?” 叶青鸾摆摆手,“不是我不想帮三郎这个忙,而着实是三郎给我定的差使是‘鬼顾问’,故此我就帮不上三郎的忙了。” 崔虔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 “……你的意思,莫非,此事与鬼无涉?“ 叶青鸾登时挑了大拇哥,“正是!“ 崔虔微微眯眼,“说来听听。“ 叶青鸾想了想,“若是鬼,想要人的什么呀?实际些说,是元阳,当晚得了就行了呗,还定什么十年之约啊?“ “若这鬼是有所托付,那这十年你这族人究竟曾经替她干过什么吗?——没有啊,是不是?“ “所以这鬼故事就因为这‘十年之约’便站不住脚了。我看不是与鬼相约,而是有活人说鬼话!“ 崔虔眸光微微闪动,“所以你认为,我那族人实则是被活人所害?“ 叶青鸾点头,“没错!而且这凶手的把戏还不高明, 虽然费尽心机想了这么个鬼故事,嫁祸给鬼,可惜反倒在逻辑上漏洞百出,反倒露出了他自己的马脚!“ 崔虔神色不由得点点郑重了起来,“那依着你看,应该从何处查起。“ 叶青鸾抓过刚才那片纸来,又抓起毛笔来。只可惜砚台里的墨有些干了,她也不加多想,冲着笔尖呵了呵气,便在纸上画起来。 小书亭 一旁的崔旰五官扭曲,想冲上来拦着,已是晚了。 崔旰想说话,被崔虔用目光止住。 叶青鸾只专注在自己的推理里,这一切她全都不知道。 “……整件事有这么几个节点,三郎我觉着你可以先照着这几个几点去找人。“ “其一,十年前你族人赴山东上任,是谁跟着去的;他去夫人墓游玩,那人是否也在身边。还有,他这一经历曾经对谁描述过。 “其二,你的故事里有一对信物:你族人给那女郎的玳瑁簪、那女郎给你族人的玉环。你捋着这两件信物去查相关人等。” “其三,你族人吃杏,那杏核可还在;以及当日那杏树、杏园的情形。” 崔虔垂眸看她画的画——基本上就是一条黄河了,九曲十八弯,她拣着最大的三个拐弯给他说的。 他将那张纸收好,杏眼微眯,“你既擅画,想必你心下已经约略有这个嫌凶的轮廓,说与我听听。” 她有点心虚地笑,“还是不说了吧。毕竟那是你族人,我说得不好听了,你该不愿意了。” 崔虔一脸的严肃,“但说无妨。” 叶青鸾呲牙乐了一会儿,“……崔司直啊,你说你们这种高门公子,长得再好看点儿,本身再有点文采的,是不是都觉得自己特别有异性缘,特别爱去招惹小姑娘啊?” 崔虔一怔,“嗯?” 叶青鸾指腹在桌面上蹭了蹭,“就是说,你们是不是都觉着,这天下的女子都理所当然为你们倾心,然后你们偶然的一点垂青,就是对人家莫大的恩赐。然后一霄过后,你们可以全不负责,提上裤子就走,还觉得人家不但不会怪你们,还会对你们念念不忘的啊?” “你!“崔虔面上终究有些挂不住了,”……你在说我族人,还是在当面指摘我?“ 他这么一问,倒把叶青鸾给问愣了,“你?我没当面指摘你啊。我当面指摘你干嘛?“ “话说三郎你身边不就五娘一个女子吗?我还巴不得你招惹五娘呢,我现在还着急你像个木头疙瘩呢,呵呵呵……“ 崔虔有些咬牙,霍地转开头去。 叶青鸾也只当他是白面书生脸窄,抹不开了。 “对,我是想揣测一下三郎这位族人在异性这方面的为人……要是三郎你护短呢,那得了,我干脆就不说了。” 崔虔杏眼微眯,“我不是护短,我是不了解。他不过与我是远房堂亲,他这方面的为人我没机缘知晓。” 他又望她一眼,“不过我要强调一点:我清河崔氏的男子,皆重情,却绝非滥情!” 叶青鸾也只好吐了吐舌头,“哦,好吧,那我把前面的话收回就是。” 崔虔叹口气,“所以你方才是意有所指:我这位远亲的确是欠了情债,不过却是欠的活人,而不是鬼的,所以那活人来向他讨债,要了他的命去,将他变成了鬼?” 叶青鸾这才一击掌,“杀人命案,最主要的三个动机:财杀、仇杀、情杀啊!” “听你这远亲的故事,前两者暂且关联不大,那就自然是情杀的可能性最大!” 崔虔垂眸,“好,这一点我记下了。” 没想到崔虔这回这么好说话了,叶青鸾受到鼓舞,马上再跟上一条:“还要再查查他身边伺候的人!比如说长随。还有,他当年是骑马去的哈,那就再查查他的马夫!” “以及……”她又缓缓眯了眯眼,露出猫儿一般的慵懒和狡黠,“他的好友。多年至交的那种,什么心事都能交换的、甚至连闺房韵事都不背着的那种……” 崔虔虽说有些微微皱眉,不过还是应下了,“好。” 叶青鸾最后有一点小小犹豫,“……还有一个人也得查、” 崔虔也是倏然抬眸,“他娘子?” 叶青鸾兴奋地照着他肩膀便用力拍一记,“正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崔虔倏然垂下眼帘去,可是颧骨处还是泄露了一丝丝红晕。 “……只是我有一点没想通。十年前那宅院,难道不是坟墓幻化成的阴宅?活人如何能做到?” 叶青鸾便又叹口气,“能的,你信我。” 诡新娘9、那画儿(2更2) 叶青鸾从崔府出来,心急火燎的。 她一路回西市,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崔虔跟她说,“我要走了,这次是要出趟远门,这一走时日便不会短。” 她知道崔虔是要去山东查他族人这个案子去了。 原本全国各地的案卷就是要汇总到大理寺来,大理司直的本职工作就是要看看案卷审理可有不合理之处,如果有不合理的, 当大理司直的就得亲自出差到人家当地去重查、重审。 yyxs.la 更何况这次是他族人的案子呢,他就更得亲历亲为。 其实按着一般规矩来说,因为死者是他族人,这案子他原本应该回避的才是。可是因为这件案子的案卷呈上来,里头都涉及妖魔鬼怪了,这便难免要涉及到这人私人生活的一些细节。 况且清河崔氏这样的门第,大理寺一般官员也都想敬而远之,所以索性就还是把这个案子推给了崔虔去。他们还都冠冕堂皇地说,相信凭清河崔氏的七百年风骨,崔虔必定不会徇私。 这话不知道崔虔自己听着如何,反正她一听就是个套儿。 ——这案子他查好了,只是为他族人尽心;他要是查得不好,稍有差池,那可就是他公私不分了。 总结来说,就是这案子无论他办得如何,都有可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可是她当时提醒他,他却满面的淡然,“我眼中看见的是案子,我看不见我自己。” 那么一个刹那,她被感动到了。 她想要找他来负责师门的案子, 为的不就是他这样的一把傲骨嘛! 她便也笑了,“况且三郎现在的身份也不同以往了。现在三郎是郡马爷了嘛,跟圣人是一家人了!故此咱们退一万步说,就算三郎可能有哪一步落了埋怨去,想必朝廷也会护一点短的。” 她这是说的好话啊,可是他当时就又跟她掉脸子了。 啧,这小爷可真难伺候。 可事实上她对崔虔的将离心急火燎的还不是为的这个。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工作,她就算替他提醒两句,他要是不接受呢也没办法,毕竟她又不是他妈。 真正让她着急的是——他要是一走不少的日子,他跟五娘的圆房大计不知道又要推到哪年哪月去了! 他們两个一日还没圆房,那她这个当喜娘子的工作就一日还没画上句号啊! 她这么着急忙慌往回跑,就是想赶紧把那画儿替他们小两口搞定去! 反正崔虔要启程,还得收拾行装什么的,这中间还有几天。 如果她将画儿能及时塞他们手里去,说不定再加上那么点子离愁别绪的点染,他们小两口就顺水推舟成了好事呢! . 她回了西市,就先直奔京华学堂。 她其实都够小心的了,可是她一冒头,就悲催地被她儿砸给准确地空中拦截了! 然后她就听见还在上课的她崽兴高采烈地跟秦应寒喊, “先生, 我阿娘找你来要画儿来了!” 叶青鸾险些没当场蹶墙根儿底下去。 她崽隔这么远都能读她的心啦? 幸好窘的不是她一个,秦应寒还面对那么多学生呢,也是当场造个大红脸,跟大红布似的。 等秦应寒找他们那帮孩子里年岁较大的一个小孩儿当“班长”,看着那么小的自己背书,他这才红头涨脸地出来,一见面就跟见了债主似的点头哈腰,“本应早些给大娘子送过去的,叫大娘子着急了……” 叶青鸾赶紧摆手,“我真不是来催先生的。您要是画了,那我就顺道取走;您要是没画呢,那也没事儿。” 她还得尴尬地笑着跟人家解释沐儿知道那画儿的事,“……我那天吧就是教沐儿画简笔画,他还不爱画,我就跟他说‘你们秦先生画的可好了‘,用这话来激励他;他不知道咱们说的那画儿。” 秦应寒却也没好受多少,脸还是那么红。 叶青鸾就也不画蛇添足了。她能明白人家秦应寒估计也是想到自己是学堂先生的身份了,只要是这个身份的,画那种画,他就自己都过不去自己良心那道坎儿不是? 那叶青鸾就更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毕竟这事儿还是她建议人家秦应寒干的;而她本身还是学生家长。 这个么,咳咳。 她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希望秦应寒没画。 只要人家秦应寒拒绝,她发誓她以后绝对不再打人家秦先生的主意了。 结果人家秦应寒含羞带怯地跟她说,“……不敢有负大娘子所托,我画完了。” . 叶青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藏着掖着那个卷轴回自己喜铺去的。 秦应寒叫她,说她可以顺路接沐儿放学,她都跟躲鬼似的使劲摆手表示拒绝。 她要是敢一边拿着画儿,一边领着她崽回铺子去,她敢保证她崽能一路走,一路将她心里那点不可告人的事儿全都唠叨出去不可!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进了铺子,她赶紧将前后门、前后窗户全都关严。 带着点小紧张,还有一种不大好用语言描述的小激动,她甩着两手,两眼放光地打开了卷轴—— 啧。 她看了半天,神情从最开始的激动兴奋,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最后,彻底连星星之火都熄灭了。 该怎么说呢? 秦应寒果然是个才子,他画的不是不好。你看他把人物衣冠服饰、神情姿态全都画得栩栩如生;而且连家具帐帘、文房四宝,甚至桌上清供什么的,也全都画得惟妙惟肖。 氛围感真的拉满了。 可是,秦应寒这幅画最大的问题是,他画得太严肃,太正经了呀! 这也是传统画家们的“通病”,就连画这样的画儿吧,人物也都是可端庄了的,你要是用张纸把他们下边盖住,光看他们脸上的表情,说是正在“端坐读书”,或者“与友清谈”,或者“谈诗论画”神的,也都合适! 这这这,全都是禁浴系的啊,可是她现在是希望给五娘和崔虔一股子烈火烹油、干柴烈火的那种才行啊! 这小两口已经够端着的了,再看了这样端庄的画儿……他们俩能半夜坐起来一起读书你信不信?! 诡新娘10:他看见了!(2更1) 她将画儿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半天。 忽然,她忍不住“扑哧儿“笑了。 ——怎么忽然觉着,这画儿里明明办那事儿呢,可是却还保持一脸端庄的书生,都特别跟她师叔气质契合呢? 156n.net 这么一联想可就要命了,她再看这画儿,就不自觉代入了她师叔的脸了。 啧,瞧这明明都两腮绯红了, 却还坐得端端正正,手上还捧着本书的姿态……哎哟,怎么那么欠捏呢? 完了,好好的一幅那个画儿,她看到现在已经乐得趴桌子上起不来了。 就她趴桌子上这工夫,后边的店门什么时候开了,她都没留神。 等她笑够了,坐直起来,这才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他的鼻息就在她颈侧,而他温热的体温则已经将她包围。 这样暖昧的气氛让她浑身毛孔都微微炸开,整个身子有一刻整个是麻的,僵了那种。 所以等她视线调到他眼睛的时候—— 她才发现他已经在津津有味地垂眸观赏桌上的画了! “啊!” 她手忙脚乱赶紧想将画给盖住,可她慌乱之中,胡乱伸手去盖的竟然都是家具什么的,没盖到正地方! 她窘死了,只得急忙喊,“你给我闭眼!” . 她的手却被轻轻按住。 她一哆嗦,急忙闪开,那画就也更什么都挡不住了。 他几乎是从身后整个环抱着她,尽管两人身子并无直接相接之处,每一处中间都还隔着空气……奈何他的体温和气息却是太有侵扰,全都丝丝缕缕透过了那空气来, 无形地一层一层将她密密环绕了起来。 而他的鼻息就吞吐在她鬓边、颈侧。 “你方才笑得恁样开心……原来竟是看的这个。“他的嗓音里有一种莫名的慵懒,恍若琴弦轻拢慢挑,不疾不徐,”我本来还以为,你在看的什么滑稽戏……“ 叶青鸾头开始发晕了,她知道这么不行,于是她赶紧冷静下来,“哪里有什么滑稽戏啊?你想多了!“ 她果断伸手,将他两只手都给拍开,“别闹!这个画儿是我给五娘和崔司直定制的!刚拿回来,也不是为了看,我就是总得验验货啊!” 旋即手脚麻利地给卷上,还给系得结结实实的。 系好的刹那,她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麻袋,以前她跟宿舍姐妹一起看那种有内涵的漫画的时候,她也没紧张成这样啊。那时候的风格,还是有好图跟好姐妹分享的,她們甚至还挤在一块儿,各种讨论细节来着……怎么换到她师叔这儿,她竟然紧张成这个样了? 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师叔的气质跟这画儿里的书生太吻合了? 她刚刚有那么一个瞬间,莫名地想象她师叔在这个场景下应该是什么模样来着……是不是也会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咳咳,面颊粉虹,气喘如丝了啦? ……她那一刻,有那么一丢丢的,想使坏。对她师叔,使坏。就如同这么多年来,她一看他一本正经念书,就故意捉弄他一样。 唉!她赶紧在心里猛喝一声:想什么呢,不能再想了! . 她赶紧将画轴给扔到桌子底下去了,然后拍拍手,“我待会儿就给五娘送过去,收钱走人!” 她都完成一整套动作了,可是他却还是纹丝没动,依旧保持着那从后面隔空环抱着她的姿态。 她的心跳都快万马奔腾了,可是他的气息却该死地一丝不乱。就好像,这样的姿态真的对他没有半分影响。他心底清洁,只有她自己在胡思乱想似的。 他只轻笑,偏首问她,“……所以,这画儿就是秦先生画的那幅?” 她便一梗,“沐儿回来啦?沐儿告诉你的啊?” 他长眉斜扬,“嗯。” “这个小兔崽子……”她悲呼一声趴在桌面上。 他却意趣正浓,“沐儿回来说,阿娘心急火燎地跟秦先生要这幅画……” 她咬牙,“我是心急火燎,可是我不是为了这幅画本身啊!” 他俯身,偏头望她,“那你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崔三郎要出远门了?“ 她这才松口气,“唔,就是的。“ 他长眸不由得微微眯紧,“……因为要多日见不到他?“ 她点头,“是啊!“ 不过她随即惊讶了一下,忍不住抬眸看他一眼,“这些,也是沐儿跟你说的?“ 不知怎的,她在他面上仿佛看见了愠色。虽说只有薄薄一层,可是那却也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她只能咬牙切齿,“这小混蛋,他干脆把他阿娘直接卖了得了!” 还有什么是那个小混蛋看不见、不敢往外说的? 行了,她算是以后再没有一点个人私隐了。她以后就当个透明人,心底无私天地宽嘛! “烦恼了?”他又在她耳边慵懒问。 她便乐,“不,我不烦恼。烦恼什么呀?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他却又向她倾近些,“来找我啊……” 她悚然一惊,忙缩起肩膀来,“暂时不用!” 她知道他能帮她,可是……那法儿她哪敢总用啊! 他却幽幽叹了口气,“可是怎么办呢,那画儿的事,勾起沐儿的好奇了。他方才扯着我问了好半晌,就想知道那画儿里画的什么,能让他阿娘如此心急火燎。” “啊!”叶青鸾真要鲸爆了,“他怎么什么都好奇呢他?这是他该好奇的吗?“ 他优哉游哉答,“自然不是。“ 那该怎么办? 她心里滚过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整个人更缩成一团了,下意识极快看过他一眼。 视线不可控制地,划过他的唇线。 他的唇形完美流畅,如勾如画。 唇下有小涡,攥紧了她的心神。 她知道这样不行,她便奋力站起,“那个什么,我该给三郎送画去了!“ 她甫转身,还没等站稳,便已被他勾入了怀中。 “喂!——” 可是这一刻,她喊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他完全无视。 他的唇,已然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覆了下来。 如风儿轻柔,清浅滑过,便是如曾春茶浅尝,齿颊之间暗生清香。 真的,他很克制,一点都不过分,可是……她脑子里却乱了。 诡新娘11:你想让我死在今日么(2更2) 都是叫这画儿给闹的,真的。 都怪这画儿里那么莫名其妙的矛盾感,怎么会有人在那样的时候还一脸严肃的呀? 当然,她也不能说无辜,因为她竟然将她师叔给脑补进那画里去了…… 要是这样说起来的话,她师叔也算有错吧——谁让他,长得有罪呢?他要是跟这画的气质没有那么契合的话,她也不至于这么胡思乱想的吧? yyxs.la 不过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晚了, 因为他碰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刚刚脑补出来的那些画面就活了…… 她呼吸急了起来。 大脑中迅速缺氧。 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对她做,她就被自己给“内耗“成这样了! 死了,她原地死了算了。很丢人的…… 更要命的是,她知道,她自己自动自发给了他回应。而且,她的热度也传染给了他去——于是他的克制也在一点一点瓦解之中。她能感受得到,可是她却拦不住。 直到,那股热度终究爬上了他的唇。 他那平素微凉若山风的唇,这一刻温热馨软。 她有些无法自制地沉溺…… 好在没顶的那一瞬间,她还残存着一丝冷静,用尽全身力气向后退去! “够了!” 他双眼迷蒙,要命地贪婪凝视着她,“……真的,够了吗?” 他的嗓音也沙哑起来,却反而是一种莫名致命地好听。 她忙闭上眼,不敢看他的眼睛,“够了!现在天色不早了,能维持到今晚就行!等他晚上睡了,便也不需要再封着我的心了!” 他在她面前嘶气, 并不掩饰。他将她带给他的心潮澎湃,全都清晰地回馈给她。 末了,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她的心口。让她感受他的心在她掌心下疯狂的节奏。 他的喑哑带着魅惑,“我已经,渐渐上瘾。” 他用另只手抬起她下颌,“……你呢?” 她的心颤成一团,却还要故作无辜,瞪圆了眼睛看他,“你别怕,等我忙完五娘这事儿,我就回山上去冥思苦想。咱们师门里一定有克制的心法,我一定能想出来!” “等到时候,我自己用心法克制那小兔崽子就行了,就不用你这个符了!”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打算将沐儿落籍在崔虔名下,让他成为崔虔的儿子?” 叶青鸾又给吓了一个激灵,“这谁告诉你的呀?” 这也是沐儿那小兔崽子看出来的?她的天啊,她以后还怎么活啊?! 他眯眼凝视住她:“所以,是真的喽?” 虽然这事儿当中有区别,不是她想让沐儿去当崔虔的儿子,而是五娘金口玉言要认沐儿为义子。这是五娘想报她的恩,也是五娘与沐儿这孩子的缘分;不过不能不承认,她自己心下也是有点私心的——她想让沐儿将来有个好一点的身份啊。 不是为了攀龙附凤,只是哪怕能脱了贱籍即可,只需要能入良籍,能让他不受白眼地行走在这世间,等长大了还能参加个科举什么的就行。 可是因为毕竟五娘和崔虔是两口子嘛,所以说沐儿去当崔虔的儿子,这话也不为过。 于是她便也认了,“是……我想让沐儿去崔府家学念书。希望他将来,也能成为崔氏子弟那样俊秀的人物。” “我是他阿娘,虽然我没有……被的阿娘那么爱他,但是我却也不能不为他谋划深远。我琢磨着,就凭我自己的力量,我是做不到的;眼前摆着崔家这样的好机会,我没有理由拒绝。” 他脸上的红晕缓缓褪去了。 他眼中的火热,也丝丝缕缕凉了下去。 “……可是你该明白,我們本来可以是一家三口,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她笑笑,“这不叫平静。这叫苟安。” 她抬眸望天上,“别忘了,师父和师兄弟们还在这看着我们!他们的大仇未报,我们凭什么敢只顾着自己的小日子?” 她瞟他一眼,“再说,我也不能耽误你。我们母子今生就这样了,可你应该好好娶一个媳妇,成一个自己的小家。你啊,将来那个家,才是你们一家三口的安安静静的小日子。” 他眼中涌起玄色的雾霭,那里面甚至有一丝凶狠。 “我没想过要那样!只要我们一家三口现在这般,便足我愿!“ 叶青鸾也完全冷静下来了,瞟他一眼,叹口气,“又说傻话了。“ “……你在户籍上是我堂弟,我们两个这辈子只能是堂亲,同宗同祖,有血缘的那种哦!“ “所以我们三个就算从名义上也没办法成为一家三口……我总归还是需要给沐儿找个爹,不然这孩子没法落籍。“ 这就是父系社会咯,没有孩子可以随着单亲妈妈落籍的规矩。在这一点上,她还是挺想念她原来的那个世界的。 “所以,你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沐儿认崔虔为父?“ 她一狠心,掏出五娘给的那个三连套的子孙牌给他看,“当然。你看,我连人家的子孙牌都收了。“ 他眸子一暗,眸光则落在那子孙排上。 “……可是这玉牌并非崔家所有。“ 这他都看出来了? 叶青鸾垂眸去看,心下便也明白了:对哦,这玉牌上有螭龙的图案。 “唔,这是五娘赏下的。不过五娘在成为郡主之前,已经先是崔家的媳妇了,所以她给的玉牌就也代表崔家了啊。” 她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定,还特地郑重地举了举拳,“明儿个,明儿个我就送沐儿上崔府家学去!” 这样沐儿就也不会再秦应寒跟前再追问那画儿的事了,真是一举两得! 她这么一想就兴奋了,双颊不由得涌起红晕,“对,此时宜早不宜迟,我明日就办了去!” 她说着便弯腰去捡起桌子下那画儿。 他静静无声地看她,身周笼罩着一层清冷。 “你打算将这画,拿给崔司直看?” 叶青鸾想了想,“也有可能!反正是给他们小两口的,要是五娘不好意思拿这画给三郎看呢,那我这个当喜娘子的就有责任转交给三郎了……”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嘭”地攥住。 “……你想让我就死在今日,是么?” 诡新娘12:她师叔这么野的吗?(2更1) 看他说这些“死”啊、“活”啊的,她只能无奈叹口气,拍拍他肩头,“师叔乖啊,别耍小孩子脾气,也别倚老卖老。” 她将子孙牌收好,“这是该干的事儿, 就算你发脾气,我也还是必须要办的。懂么?” 目下,以她的能力,能给沐儿安排这样一个未来,对沐儿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安排。 这个时机珍贵,需要趁热打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 次日天刚蒙蒙亮, 叶青鸾就起身了。 她昨晚上就没怎么睡着,翻过来调过去烙大饼来着。因为一闭上眼睛就是那画儿, 就是她师叔成了那画儿里的人;然后,她唇上的触感便温濡真实起来,搅得她心上像是有千只万只蚂蚁在爬,实在闹心死了,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法闭眼。 好容易窗上染了鱼肚白,她便拢拢头发穿好衣裳。 没顾上洗脸,先去刷牙。 唐代的牙刷跟后世的差不太多,甚至用料比后世还要更精致和纯天然——牙刷柄是骨制的,通体磨得光滑圆润,然后在骨上钻孔,将被热水泡软处理过的鬃毛安上,就是一柄牙刷了。 唯一不方便的是唐代还没有牙膏,牙粉也还没宋代那么完备,通常民间要嚼被热水泡软了的杨柳枝,用杨柳枝里的天然纤维来清洁牙齿;她觉着自己的牙口嚼树枝可能不行,于是她还是选用了细盐。 这算是她比较奢靡的一种花销了——因为大唐的盐真的是很贵呀。俗话说“三担米,一斤盐”, 老百姓吃盐还要小心翼翼地节省, 更何况她是拿来刷牙了。 对于她这个奢侈的习惯,她其实挺希望有人站出来指责她的。她脸皮薄嘛,若是有人批评她,那她就改了,实在不行也去嚼杨柳枝去就是了。 可惜,她身边唯一有机会可以批评她的人——她师叔,非但没批评她,还每回都亲手将她买回来的粗盐给她捣碎磨细,然后他还到竹林去取新长出来的青皮竹来,寻竹节砍段,将磨碎的盐装入竹筒,然后放在火上反复烤制,最后一次竟然还要装入丹炉里以松木煅烧! 她看见之后都要尖叫了。 虽然说他们是玄门弟子,随便拎出个丹炉来,找点什么烧一烧的不算难事儿;就跟当初上化学课,谁还不玩儿个酒精灯和坩埚似的。所以她师叔说不定是为了致敬师门,想炼丹了,所以拿她的东西来练练手。 不过她是着实没想到,她师叔一不小心给她复原出来一个大唐版的“竹盐牙膏”啊! 她在后世用的就是竹盐牙膏,他怎么能这么跟她——冥冥之中一拍即合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当然知道后世那竹盐牙膏不过是个宣传的噱头,归根到底都是化工产品的一顿掺和罢了;可她师叔给她做出来的,却是百分之百的纯天然竹盐了啊! 所以她就变得更爱刷牙了,早晚各一次不说,有时候中午吃完了西市胡商们卖的那些富含脂肪的食物之后,她还惦记着再来一刷。 ……不过也害得她此时此刻本来是好好刷牙呢,结果也满脑子都是她师叔了。 她赶紧“呜噜呜噜”漱口,使劲甩头,将发上沾的水珠和她师叔的影像一并甩开去。 ranwen.la . 收拾停当,她鸟悄看了一圈儿沐儿和F4他们那边的屋子。 都还没有动静。 她不知道怎地,倒悄然松了口气。 也是,这帮小的都是精力旺盛,每晚总要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肯去睡;而一旦睡下,不睡足了才不肯醒来。 她便也是捉着这样的一个空隙的呀。 她悄悄走到她师叔门前。 心又狂跳起来。 可是,为了今天能一切顺利,她便也不得不暂且丢掉自己的羞涩和自尊。她现在不是她自己,她是一个母亲啊。 她便深吸口气,毅然抬手敲门。 可是还没等她的指节碰到门板,那门便已自己无声开了。 她吓一跳,赶紧闭上眼。良久再悄悄睁开一条缝。 呼,还好,来开门的不是她师叔本尊,而只是一条傀线。 她眯眼望屋里看,一片深幽,她什么也没看见。一方面是因为天色将明未明,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眼睛多少有一点“鸟蒙眼”。 不过幸好还有那条傀线,她便伸手捋着傀线往里走。 这一刻她好像他的一个傀,由他的傀线控制着,一心一意只朝着他的方向去。 门在她背后关严。 她就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只好小声唤,“师叔……你起来了吧?我没打扰到你吧?” 她听见他浅浅的叹息,“怎么来了?” 好在草庐不大,她小腿已经踢到了床沿。 正好磕麻筋儿上了,她悄然呼一口气。 她的腰便被缠住。 她微微一顿,随后意识到缠住她腰的只是那傀线,她这才悄然松口气。 那傀线随即一紧,她顺势被卷到床边,失去了平衡,直接冲入一具怀抱。 她悄然嘶气,“……哎,不好意思啊。” 下意识用手一扶,触手是温腻的丝滑,她便一激灵。 她师叔,还没穿好衣裳呢? 她忙慌乱坐正。 好在她的眼睛只是夜盲,不是瞎了,这么耽搁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已经缓缓适应了黑暗。 借着比窗外天色还要更深好几十个色号的光线,她终于隐约看见了她师叔的轮廓。 咳咳……长发男子斜倚床栏而坐,发丝从他肩头滑落;同样松散开的,还有他的衣襟…… 因为他白嘛,那纱衣是白的,他的身子……也是白的。 这样的黑白映衬,让她能看清他的衣裳与身子,然后判断出滑落在衣裳上的长发。 而他的眼睛,因为过于漆黑深邃了吧,她反倒看不见了。 她吓得赶紧又想往后退退。 麻袋,她师叔现在睡觉的时候这么野的么?他小时候睡觉可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又是中衣,又是单衣的,恨不能将自己裹成个粽子啊,她还笑话他是个蚕茧;怎么他长大之后睡觉,就,就几乎什么都不穿了? 这孩子,怎么学坏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什么时候学坏的呀? 他早年在山上,下山三年都是跟她在一起,他身边一个生人都没有的好吧?那他是,跟谁学坏的呀? 奇了怪了。 诡新娘13:自己来取(2更2) “说啊,怎么来了?“ 感觉到了她的后退,他慵懒地问。 他应该是还没睡醒,语调徐缓,仿若咕哝,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甜腻,甚至, 还有一点点的撒娇和嗔怪。 像极了一个渴睡的大男生被叫起床时的无奈又赖皮的反应。 唔,也对,他虽然辈分上是她师叔,可是他自己终究也孩子是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儿啊。 她便悄然叹口气,感觉自己又心软了些。 “我吵着你睡觉了是不是?那我很快就走……“ 他身子更斜了些,仿佛随时都能滑倒睡着。 “……说啊,何事,嗯?“ 叶青鸾一狠心,一咬牙, “那个什么,我今天要送沐儿上崔府家学去……那毕竟离着远,不像秦先生学堂跟咱们那么近,我也不能总时时监视他,所以我倒怕那孩子到了人家那一亩三分地上瞎嚷嚷去!” 白天她躲了,那还没事。可是一早一晚的她总得去送他接他啊,他要是一高兴读出她心里想什么的来,然后张嘴就嚷嚷开了……那她以后就再没颜面上人家崔府去了。 天色又微微亮了些,她的眼睛便又更适应了些。 而且她发现他好像也终于又从睡意里清醒了些。 “嗯。所以呢?“他却依旧慵懒地斜倚着。 她喉咙有些干,“……所以,我是来找你,呃,要那个符的。“ 晨光初绽的幽暗里,他的眼睛倏然绽放出一丝凌厉的光! “你……确定?“ 她羞愧得无以复加,深深垂下头去,“……话说, 你能不能再修炼修炼,将你那符换个方式啊?” 他却倏然伸手过来,捏住了她的下颌,“……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她脑子有些乱,只知道赶紧后退,甩开他的手。 “你这小破孩儿!你,你吓我一跳!” 他虽然被甩掉了手,可是他的眼睛却紧紧锁住了她。 虎视眈眈。 她自己也觉得没面子,可是……天知道她怎么生出那样一个崽崽来! 可真是,为了这个小兔崽子,真的要她这个老子娘连自己的脸皮都豁出去了才行。 一想到自己是为了儿砸,她的勇气便又回来了。 她抬起眸子对上他的眼睛,“哦,我确定。我就是来要那个符的!” 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毫不在意,可是其实在袖口里,她已然悄然攥紧了指尖。 天杀的,为什么这个破符非得是这样的啊?! “嗯。”对着她的轻描淡写,他好像也非常清冷疏离,”好。” . 他这个反应让叶青鸾有点发懵。 啧,他怎么突然变成这个反应了? 两人方才的语气就有点像她去买菜。她说:“老板来一棵白菜”,然后老板不冷不热地答,“嗯,好。” 完全的职业态度,公事公办那种。冷漠而没有半点涟漪的! 她本来攥紧的手指就又松开了。 看来,是她想多了。对于他来说,他既然是修习符箓术的,所以这世上任何形式的符箓,对他来说就都只是个“工作内容”吧? 就算这个“心口不一”的形式特别了点,可是对于他这个符箓术修习者来说,归根结底还只是一种符吧——就是一张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纸罢了,跟盖个印也没区别。 她一这么想,虽然心下有那么一点小失落,不过倒也是轻松了不少! 好,职业就职业吧,也唯有这样,她才敢来要。 她一咬牙一闭眼,刚想对他说“来吧”……结果却被他抢了先。 他说:“既然你确定了需要,那么……你就自己来取吧。” 她愣:“嗄?“ 他什么意思? 为什么叫她去取?她,又怎么取? 难不成,莫非是叫她……? 她双颊霍地就燃烧开了,视线不受控制地从他唇线上划过…… . 她自己在这儿质壁分离中,他那边厢却又似乎是睡意袭来。 本来就没睡醒的大男孩儿,又低声打了个呵欠,随即便躺下了! 他带着睡意咕哝道,“……我再睡一会儿。你想好了,便自己来取,我先睡了。” 吞噬小说网 不多时,他的呼吸还真的就舒缓平稳下来,仿佛真的睡着了! 她头皮都炸了好几个来回了,不过不能不承认,他睡了这事儿的确是叫她放松下来不少。 她悄悄往前探身,偷瞄他。看他是不是装睡! 谢天谢地天色已经亮了一半了,她现在已经能清楚看见他的眉眼五官。 她小时候就学会一招,看人是不是装睡,你就盯着他眼皮和眼睫毛看。只要是装睡的,不管装得有多像,可都不能让眼皮保证一点都不动;尤其是眼睫毛,是一定会收到眼皮的牵动,便是纤微的颤动,也都会表现出来。 她就屏息凝神,盯着他看了足有三分钟。 啧,好吧,不得不承认,他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就算他的睫毛尖儿在中间也有过那么极小极小的一丝丝颤动,她也觉得那好像是因为她的呼吸给吹的,而不是他自己自动自发的颤动。 她的心因之而放松了不少。 再瞄一眼窗外——天色越发明亮了,已经容不得她再磨叽,要不然一会儿那几个小的就该都醒了,她就来不及了。 牙一咬,心一横,为了今天她带着沐儿在人家崔府家学不丢丑,她也顾不了许多了! 带着烈女投江的坚决,她趁着自己犹豫之前,便将唇向他落了下去—— 当然不带落实的,她必须执行“皮外伤”法则,只是彼此轻轻相贴,浅浅刷过。 可饶是如此,她自己的脚趾头尖儿也已经忍不住蜷起来,抠着鞋底了。 呼,天啊,她一点点都不敢呼吸了! . 要是按着她自己的意愿,她当然是想蜻蜓点水一下就完事儿。可是,悲催的是,她还是及时想起了他给她的“说明书”——想要这符的有效时间越长,那她“盖印儿”的时间就得越长~ 然后她就不由得在心下盘算了一下沐儿得在崔府家学里上学的时辰,然后更悲催地领悟到,沐儿是需要在那呆一整天的呀! 那她就得,“皮外伤“再多一点了…… 悄然攥紧手指,屏住呼吸,她只好再——继续多流连些。 而他原本干燥的唇,也由于她的流连,渐渐温濡…… 诡新娘14:我行,我来(2更1) 叶青鸾领着沐儿去崔府的时候,一路上都忍不住捂脸。 沐儿纳闷儿地看她,看了好多眼,然后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她衣袖。 “阿娘,你怎么了?” 叶青鸾虽说意料之中,不过还是忍不住惊讶,她垂眸望着她崽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睛, “……你,看不出来阿娘在想啥?” 沐儿一头雾水,“阿娘,你到底在想撒?” “耶!”叶青鸾心下小小欢呼。 . 待得到了崔府,她刚刚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就又给提起来了。她还是忍不住耳提面命,“待会儿见了人,不管人家心里想什么, 就算你给看出来了,也绝对不准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听见没有?” 五娘就不用说了,毕竟如今已经是贵为郡主,唐突不得;那崔虔更是,一肚子的弯弯绕,一旦被说中,他就跟你当仇人。 更何况人家崔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头,随便拎出来一个人,就是心下颇有城府的。上从老夫人,到崔家二郎、那小王氏,乃至仆人崔忠、钱氏,甚或是小辈儿的崔敬、崔旰……全都不好摆弄。 若是沐儿大嘴巴,见了就给往外说,那还当真麻烦。 “要是不听话……”她想了想该用什么来威胁他呢,“那我下次就跟你阿耶要个封嘴的符,把你的嘴给封上喽!” 不成想沐儿眨着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她,不害怕, 反而还乐,“好呀!沐儿想玩儿!” 嗬,他还给当成玩儿的了! 她只好煞有介事板起脸来,“你自己不是也说想到崔府家学来上学吗?这回我好不容易给你寻了这么个机会,你可不许再去捣乱。若又被人家掌院先生给撵回家的话,那可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 叶青鸾不能不承认,她崽还是很识大体的,从她带了沐儿正式给五娘行了大礼,又去拜见了崔老夫人,这孩子的表现全都超乎一个两岁孩子的标准,叫人都啧啧称奇,也让她这个老母亲心下安慰不已。 崔老夫人尤其惊讶。她是凭着叶青鸾表面那四十一岁的年纪来看,知道叶青鸾当然是应该有孩子的年纪,只是没想到她的孩子才这么小;更没想到这孩子能教导得这样好。 “……若看这孩子的灵气儿,非但不输我崔氏子弟,若是单论这个年岁的模样,更是超过不少我崔氏的子弟去。” 小王氏在畔赶紧跟着说,“……阿娘说的是!我瞧着啊,敬哥儿小时都比不上这个小孩儿。” 叶青鸾好悬没呛着。 她是没想到小王氏还能说句对沐儿来说有点正面的话;当然了,小王氏说到归齐,还是借着这个机会踩人家崔敬呢。 小王氏这不是欺负人家崔敬阿爷远在凉州,阿娘正在闹离婚,两口子都不在家中嘛。 还有,毕竟崔家大郎也不是老夫人的嫡出,所以小王氏敢在老夫人面前这么踩人家大郎家。 可是话说回来,就算人家崔家大郎不是老夫人的嫡出,但是人家的身份也在崔家二郎之上啊——人家生母是最早伺候家主的,人家大郎自己还是崔家长子,如今又有官职在身,还陪着父亲在凉州呢,这可是忠义两全,哪里是唯唯诺诺的崔家二郎能比得了的。 虽然说小王氏这回没直接冲着叶青鸾母子来,可是叶青鸾却也不能随便被小王氏给当枪使了。 话又说回来,上回从小王氏房里飞出来的那只影鸽的事儿,她还没腾出手来跟小王氏掰扯呢。小王氏现在安分守己便罢,如果小王氏还想出来蹦跶,那她就真得新账老账都一起跟小王氏算算。 “……二嫂这样说,不合适吧。”五娘却抢在叶青鸾前头了。 既然五娘出声了,那叶青鸾就也不吱声了。现在凭五娘的身份,那自然对小王氏是完虐。 饭团探书 “敬哥儿已经是长成了的,如何还合适与我沐儿做比去?二嫂若是愿意比,合该用二嫂家的敦哥儿跟我们沐儿比才是。“ 叶青鸾便笑了,心说五娘这么说的巧。 小王氏和崔家二郎的儿子叫崔敦,人如其名,真是个小胖墩儿,性情也挺憨厚。 孩子是个不错的孩子,至少不像他阿娘这般算计钻营的,只是那哥儿没崔虔、崔敬他们叔侄那么聪颖。 想来,也都赖小王氏太聪明了,他们那一房的聪明劲儿啊都让她自己给占尽了,所以就没多少留给儿子了。 小王氏如何听不出来五娘语中的讥讽之意呢?可是现在五娘都什么身份了,哪儿是她以前想吵就可以扯着脖子往上冲的? 小王氏暗咬银牙,暂且压住了这口气,反倒还赔笑,“……郡主说的是。“ 可她心里怎么可能愿意呢,这便目光远远瞟一眼隔着珠帘,站在前堂的崔敬一眼,便笑道,“对啊,看我这个当婶娘的,还总是习惯了将敬哥儿当成个孩子呢,却忘了敬哥儿已经长成了。“ 她抬眸瞟了一眼五娘又笑,“……都能替三郎跟郡主拜天地了。“ 她这话一说,在场的人无不变色。这事儿虽然是事实上发生过,但是毕竟是非常之举,故此后来崔家上下没人再提。 崔家老夫人都一拍桌子,“我倒是有些日子没问过敬儿、敦儿的功课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考考他们两个吧。“ 沐儿在一旁就怕天不塌下来似的,拍着小巴掌笑,“婆婆考他们背诗!“ 崔老夫人点点头,“好,沐儿既然说了,那就考他们两个背诗!“ 可是一旁的叶青鸾登时头发就又要白了——不好,沐儿这小崽子又要搞事情! 不过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对小王氏的震慑是毁灭性的。小王氏登时白了脸,赶紧道,“……敦儿前些日子病了,如今才好些,故此媳妇便也没看着他叫他背诗。“ 沐儿又高高伸直了手臂,恐怕个头矮,崔老夫人看不见他似的,“婆婆,婆婆,宝宝行,宝宝来!“ 叶青鸾都来不及思考,已经下意识伸手一把将沐儿的嘴给捂上了! 崔老夫人诧异,叶青鸾赶紧说好话,“……奴这孩儿从小都是野生散养,一共就没背过几首诗,就不敢到老夫人面前献丑了。” 诡新娘15:暖到了(2更2) 叶青鸾这都够给小王氏面子的了吧? 毕竟不管小王氏怎样,崔敦那孩子不坏,而且这孩子也是人家崔家正根儿孙儿,岂能叫沐儿这样的义孙去抢风头的呀? 可是没想到小王氏竟然没领会到叶青鸾的苦心,反倒得意一笑,斜瞟了沐儿一眼,“喜娘子也算有自知之明。这孩子毕竟才这么豆儿大, 若我敦儿赢了他,倒像是胜之不武似的了。“ 任谁还听不出小王氏的自信来呢?以她来看,她必定认为沐儿毕竟才两岁,能背个“白毛浮绿水“就不错了,她家崔敦必定能将沐儿完虐。 叶青鸾没想跟她计较,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儿砸就算能赢,也是会读心的缘故,算是胜之不武。 倒是五娘不爱听了,冷笑一声道,“二嫂以为我们沐儿才两岁,就必定背不过敦哥儿了么?二嫂怕是当真没见过天赋异禀的神童啊。“ 小王氏登时就捧腹了,“就他?“她的指头朝着叶青鸾的方向划拉了一下,”……还神童?“ 小王氏的意思很明摆着:就叶青鸾这样的阿娘,还能生出神童来?逗谁呢啊? 叶青鸾却没想跟她辩。 一来没必要;二来,她也没否认自己不是那种应该能生的出神童来的妈。至于这孩子为何会读心,她觉得自然还是随那条Y染色体——而她,连想都不愿意想到那个畜生! yyxs.la 却是之前一直坐在一旁仿佛神游太虚似的崔虔,忽然理了理衣袖,“郡主说得对。沐儿才两岁,可是他这个年岁会背的诗,却是我在十岁左右才会的。若论早慧,他还远在我之上。” 崔老夫人都惊了。 客观来说,人家老夫人夸赞沐儿的话里,是有真心称赞的成分,但是更多还是个客套——因为就算沐儿现在要成为人家崔家的义子了,但是这也是五娘的决定,崔老夫人是给郡主儿媳妇的面子, 不见得是崔老夫人自己就能接受这么个义孙。 可以想见,在崔老夫人的心底,自然还是更偏向他们崔家的孩子一些的。 所以就算小王氏这么挑刺儿,崔老夫人还是回护着崔敦这个崔家的正根儿孩子去的。 而在崔家这么些子孙里头,崔老夫人最是心尖子、眼珠子的自然是崔虔啊! 对于老夫人来说,慢说外头没有孩子比得上崔虔早慧;就是崔家自己的子弟,七百年来的随便扒拉,也无人能及才是。 她哪儿能想到,却是崔虔自己甘拜下风去了。 老夫人的视线便钉在了叶青鸾面上了。 叶青鸾双颊这个发烧,赶紧摆两只手否认,“崔司直这是说笑呢,奴这犬子怎么可能呢……” 倒是沐儿自己急了,小孩儿的争强好胜心那也是天生的呀,他便立时连窜带蹦地想争取他阿娘的注意力,“阿娘,阿娘!白日依……” 叶青鸾心下一窜,她赶紧又伸手将沐儿的嘴给捂上了。 这小兔崽子这是要提“白日依山尽”啊! 叶青鸾赶紧冲老夫人尴尬地乐,“童言无忌,老夫人万勿见怪。” 她都有点不敢看崔虔了,因为她感觉到了崔虔忽然偏首向她这边望过来。 她只好在心下祈祷崔虔千万别听出来,也别联想到那个晚上…… . 好在崔老夫人没有多问,受完了沐儿的礼之后,也就算正式接纳沐儿为崔家的子弟了。 这事儿老夫人没拦着,毕竟这是五娘亲口定的事儿。 接下来叶青鸾便着急忙慌地想将沐儿赶紧送崔府家学去。 对这事儿她就没那么上心了,毕竟沐儿也不是头一次去了,那地方对沐儿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 叶青鸾着急的是,赶紧把画儿给五娘啊! 要不然这物件儿在她手里存着,也跟个烫手的山药似的。 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儿,五娘不由得莞尔,“瞧你,这是急着什么呢?沐儿也不是头一次去家学了,你今日还这样慌乱作甚?” 叶青鸾当着这么多人呢也不能直说,便只好道,“……终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五娘登时“扑哧儿”笑出声来,“不过隔着一条街,哪里有千里那么远!” 叶青鸾尴尬地笑,“就是个夸张的类比……虽然崔府家学没那么远,我不是也不能见天儿跟着他身边不是。” 倒是崔虔不由得深深看她一眼。 这时,珠帘外,有人行礼,“若喜娘子不弃,就叫晚辈带着沐儿兄弟赴家学吧。” 叶青鸾一瞧,不是别个,正是崔家的大孙子崔敬呢! 崔敬长揖道,“……大娘子不必烦扰。晚辈也是每日在家学读书,晚辈会亲自照看沐儿兄弟,必不致出差错。” 崔敬在五娘婚礼的时候,还有上次代表崔府去给叶青鸾送礼那回,一共跟叶青鸾正式有过两次接触,叶青鸾对这崔府大孙子还是印象颇好的。 人家崔敬既然主动这么说了,她自是高兴,“有敬小郎你这么说,那我就将我这不成器的小东西拜托给敬小郎你了!” 崔敬便也含笑起身,走进珠帘来,伸手拉住了沐儿的手。 “沐儿兄弟,随阿兄一起去吧。来日在学堂里,沐儿兄弟无论有何需要,都只需告诉阿兄就好。” 沐儿从小就没跟过真人玩儿,都是跟他阿耶造的那几个傀玩儿,所以这冷不丁出来个大阿兄,他可真是乐坏了! 他登时捏紧了小手,冲崔敬比划了下。 “大哥哥,给你——比心!“ 崔敬愣住,登时两颊通红。 叶青鸾更窘,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沐儿小手一记,“又胡闹!“ 比心这个已经够人家崔敬迷糊的了,他还管人家崔敬叫“哥哥“,崔敬当然更懵了啊! ——因为,大唐的“哥哥“很多时候指的是父亲啊! 这小兔崽子,一路追着木幽子喊爹就罢了;这还管人家崔家大孙子也叫爹,这不是给他阿娘她扣带颜色的帽子呢嘛? 倒是崔敬虽说脸红,却是毫无不快,甚至还亲自蹲下来,一双眼看着沐儿,满眼都是疼爱和温暖。 “好沐儿。你的心意啊,阿兄收下了。阿兄也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心的。“ 叶青鸾眼泪差点没淌下来。 啧,崔家的小孩儿真都不错。 暖到了,暖到了。 诡新娘16:不应该出现的凝视(2更1) 因为暖,叶青鸾对崔敬这小孩儿的好感度连拉了好几个涨停板! 将沐儿交给崔敬,她是放心的。 不过呢,崔敬拉着沐儿转身向外去,就在那转身的刹那的一抹眼神,叫叶青鸾心下微微一跳。 ——崔敬的视线是从五娘面上滑过去,略显绵长。 叶青鸾当场就捏了捏自己的手, 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都赖小王氏,一定是小王氏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影响到了她,给了她反面的心理暗示,所以她才会觉得崔敬最后看向五娘那一眼,时间有点长。 又或者说,人家崔敬就是正常地看了五娘一眼,毕竟临去要先向郡主行礼告退嘛,是因为她受了心理暗示, 这才会觉得人家那时长有问题的。 为了重新修正自己的评判标准, 她赶忙扭头去看崔虔。 毕竟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呢,要是崔敬看五娘的眼光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算别人未必发现,但是崔虔是一定有所反应的。 她看过去,崔虔却压根儿就没看向五娘那边,反倒感知了她在看他,便懒懒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冲她扬了扬眉毛。 仿佛在问,“有事么?” 她只好耸了耸肩,摇摇头。 看,果然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又转头去看向崔敬拉着沐儿走远了的背影。 啧,崔敬当真已经不是个小孩儿了呢,论年纪他只比崔虔小两岁啊,也就是说只比叶青鸾自己小一岁,跟她师叔同岁。 甚至于,因为遗传的缘故, 尽管崔敬的身高不如崔虔,气质上更没崔虔那么傲娇和霸道,但是这么远远地看着背影,两人还真的是颇为相似的。 崔敬真不是小孩儿了,跟她师叔一样已经是弱冠之年,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妥妥的成年了。 只是因为崔敬在崔家是孙辈,她一来崔家就自动将崔敬给代入小孩儿的角色里去了。 这是她不对,她从今天开始需要重新调整眼光,她得适应将崔敬给当成成年男子来看待了。 ——就比照她师叔就行。 崔敬跟她师叔一样,都属于那种她在心里早已习惯了给当成小孩儿,而实际上他们早已经成熟了的男子。 “看什么呢?”五娘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然后自然看见了崔敬和沐儿。 五娘便笑,“放心吧,沐儿交给敬哥儿,必定是一百个妥帖的。” 五娘说着又望了望崔敬的背影,“敬哥儿他……最是个温柔的人呢。” 叶青鸾便不由得霍地转眸去看向五娘。 只是五娘神色如常,便是说方才那话,神情上也并无半点忸怩,完全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或者就是以婶娘的视角来看待晚辈一般的。 叶青鸾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可她还是忍不住——悄然松了口气。 五娘歪头看她,“不是说有物件儿要给我?” 叶青鸾高兴地乐,“对呀!” . 各自散去,叶青鸾瞟一眼小王氏的背影,轻声问五娘,“……当真不跟她计较了?” 五娘淡淡一哂,“我跟她计较,便是我与她一般见识。从前我只是小小九品官的女儿,又没有仗恃,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我可以跟她一般见识。” “如今我已然不再是从前的李五娘,慢说她不敢再当面顶撞我;退一万步说,即便她敢顶撞我,我又岂是能再将她给放在眼里的?如今已经不用我再出言训斥她,婆母和二伯自然会替我教训她了。” 五娘下颌高高抬起,目光坚定望向前方,“不管怎样,她终归都是崔家的二儿媳妇,与我是妯娌。我若还与她一般见识,一来是我自己跌了身份;二来,倒是要叫三郎左右为难。故此我便不是为了她,也要为三郎着想。” 叶青鸾都被感动得攥紧了小拳拳,“呜,五娘,你现在都已经贵为郡主了,还这样时时处处都为崔司直考量……” 甚至还这样小心翼翼,甚至让叶青鸾感受到了一丢丢的——谦卑去。 明明应该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啊,是完全有资格让崔虔跪倒在她脚下的啊,可是她却是带这样一种近乎谦卑的心情在对着他。 biquge.name 这便是爱了,对不对?唯有深爱一个人,才会宁肯将自己高贵的自尊低到尘埃里去的啊。 叶青鸾一颗心都快融化成水了。哎,真好,看见包办婚姻的小两口能这样倾心地相爱。她在自己心里都要忍不住举起小拳拳呐喊——这就正是我叶青鸾当喜娘子的意义啊! 五娘努力微笑,“瞧你说的,我便是郡主,却难道就不是他的妻子了么?况且,我是在成为郡主之前,就已经先成为他的妻子了呀。” 叶青鸾纵然满心的欢喜,却也没办法当自己完全瞎——她看见一抹淡淡的惆怅从五娘眼角滑过。 她心下便是微微一跳。 “郡主……我说话直,我若说了什么不合适的,您千万别怪罪我。” 五娘浅浅微笑,“瞧你说的。如今咱们两个都是沐儿的阿娘了啊,咱们之间的关系已非曾经可比;我怎么还会因为你一句话就不高兴了呢?” 叶青鸾便对了对手指头,“那个……五娘获封郡主以来,您觉着崔司直待您的态度,是更好了呢,还是……?” 叶青鸾是担心,五娘封为郡主之后对崔虔的感情还要如此谦卑,该不会是——崔虔反倒更疏远和冷淡五娘了呢? 五娘凄然一笑,伸手握住了叶青鸾的手。 “如今因为沐儿,我已然将你当成自家人——我便与你说实话吧。我觉得三郎他,对我更为敬而远之了。” 叶青鸾心下也跟着愀然一疼。 她能想到,这必定是崔虔因为本来抗拒的是迎娶潆阳郡主,可是绕来绕去他娶到的终究还是真正的郡主……他心底那把骄傲的锁便更锁得更紧了。 叶青鸾心里难过,可是面上却还是要笑,要给五娘希望才是。 于是她便一拍手,“不怕!男子啊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只要他跟郡主圆了房,懂得了郡主的温柔和美好,那他就自然溃不成军了!” 临来的时候,她已经将秦应寒的画轴重新改成了手卷,方便随手拿着,跟口袋书似的。 她便将那小手卷给从棉腰里抽出来,塞进了五娘手里,“郡主回去找崔司直好好参详参详!” 诡新娘17:森森白骨(2更2) 将手卷塞给了五娘,叶青鸾可松一口气了。 剩下的,就叫他们小两口自己去一帮一、一对红,她就坐等好消息好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五娘接过手卷之后,却并没有半点喜色,反倒眼底压抑的怆然更显清晰了些。 “五娘……?”她不由得轻轻扶住五娘的手肘, “怎么了呢?” 五娘摇摇头,“……三郎他,从来不曾单独与我见面。便是我着人去请他,他也总有各种理由推搪开了。” 五娘回眸看向方才崔老夫人那正堂,“我若想见他,总得在这样人多的地方才行。” “啊?”叶青鸾这也是头一回听见五娘说这个,她也是大出意料。 小两口啊,又是新婚燕尔,就算包办婚姻的感情需要从头开始培养,可是也不带这么不给机会单独相处的呀! 崔虔这个死心眼儿的白眼儿狼,真是气死她了! 五娘悲伤地抬眸看一眼叶青鸾,“倒是每回你来,他才也肯过来说说话。” “故此,我特别希望你能常来。你一来,我就特别特别的高兴……” 这话听得……叶青鸾当场就有点咳嗽了,不过她忍住了,“崔司直说过,他这是待客之道。” 五娘怆然地笑笑,“也是。他们崔家是什么人家呢,这待客之道自然是极为看重的。你外来是客,他便得自然相陪。说真的,我都有些羡慕你了……我这个给他当妻子的,都不如外人见他见得多。” 叶青鸾心下这个不忍啊,“崔司直怎么能这样呢!五娘你等着,我回头再看见他, 非得骂他一顿不可!” 走入内堂,五娘将手卷浅浅翻了翻,便登时已经两颊泛红。 叶青鸾一看,便低声凑趣儿问,“五娘看着可好?“ 哎哟,五娘害羞了,就证明她看懂了呀。那崔虔呢,在书画之上的造诣自然又在五娘之上,那这画儿里的妙处,崔虔就更能领悟得明白了吧! . 白天沐儿上课,她也算松了口气,离了崔府就回自己铺子。 只是,一想到今早上跟她师叔主动要符的事儿……她脚步就有点粘滞,在铺子外的街道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到是不是现在就往回走。 结果反倒恰好被后头骑马而来的人给拦截住了。 “喜娘子,可算找着你了!” 叶青鸾回头一看,不是别个,正是狡猾小老头——李钩! 叶青鸾就乐了,“原来是李公啊。这说来巧了不是,我刚从崔府回来,我刚见过五娘!“ 李钩笑笑,“是,我也听说了今日你与五娘的喜事。如今沐儿也算我的外孙了,喜娘子啊,你也算我的义女了!“ 叶青鸾挠挠头发,“呃,这个么……“ 她心里说:这小老头儿还挺爱占人便宜的呢!~ 不过你还不得不承认,他那话吧也还总带着那么三四分的合理性。便比如眼前这人际关系,还真就因为沐儿成为了五娘的义子而可以拐着弯这么说了。 她刚想说劝着自己接受这层关系,结果李钩扭头就来个“……虽然喜娘子的年岁大了些“。 叶青鸾真是想吐血啊。 她只好抱着手臂说,“那我谢谢您了。李公您这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年纪还真不合适认您当义父什么的,不然还不是把您给说老了吗?——凭我这年纪,我义父怎么也得奔七十了不是?“ 李钩就也大方地摆摆手,“哎,对,那咱们以后就还是跟以前一样称呼,喜娘子你就不用管我叫‘义父‘了哈。“ 叶青鸾气得一直脖,“……谁想管您叫义父了?这话茬儿不是您一直提的么?“ ranwena.net 李钩这人,真是擅长自己唱念做打,还跟真事儿似的。 李钩也不介意,只拖了叶青鸾手肘就走,“喜娘子会骑驴不?要是会的话,我给你雇头驴,你骑着跟我一起走——我找你有要紧的事儿!“ 叶青鸾便也正好有正当理由不回店里,也自乐不得的。 “我当然会骑驴了!我还会骑着驴打马球呢!“ 唐代女子打马球,虽然球叫“马球“,可其实女子骑的多是驴。 李钩那就不含糊,马上到西市的驴马市给叶青鸾雇了一头小黑驴儿,然后带着叶青鸾一路奔驰,直来到了他们家柳树坊的那棵大槐树下。 叶青鸾本来让小黑驴给颠得有点七荤八素的,可是一看那大槐树下的情形,她就登时清醒了。 “李公,怎么回事?“ 此时的大槐树下,竟然摆满了各种供品、香炉。冷不丁一看,就跟这儿不是一棵大槐树,而是一大片坟地似的! 叶青鸾自己从驴背上骨碌下来,压低声音问李钩,“难道……你找虫娘遗骨的时候,叫旁人看见了?现在外人也都知道这大槐树底下埋着郡主的阿娘呢,所以都自己带着祭品来祭拜来了?” 李钩看着叶青鸾,一咧嘴,“……不是啊!“ 一阵小凉风吹过,叶青鸾觉着自己后脖颈有点发凉。 “那是怎么回事儿啊?”尽管太阳当空照呢,她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李钩叹口气,“……咱们不是说好了嘛,我得把虫娘的遗骨给起出来,等着五娘给移葬嘛。结果等我带人来挖,却在这大槐树周围这一转圈儿,挖出一大堆白骨来。” 叶青鸾好悬没当场蹦起来,“啥玩意儿?!” 这世上的最可怕的事儿,其实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围绕着死亡创造出来的那些“周边”。 比如说鬼故事啊、僵尸这种存在啊,因为人们可以用自己的想象力给添油加醋,将这些东西给放大到宇宙大爆炸那种张力程度去。 这是上还有另外一种比较可怕的事儿,那就是——后怕。 就比如叶青鸾自己也自诩挺胆子大的了,而且好歹还是当过玄门大师姐的,可是一旦回想起自己还在这大槐树上迷迷糊糊睡过好几个时辰,而彼时环绕她的,就隔着一层土皮,下头竟然是这一大圈的森森白骨啊! 叶青鸾浑身的寒毛都扎撒起来了,她瞪圆了眼睛望住李钩,“所以,这些祭品都是柳树坊的老百姓送来,那个,‘讨好’那些亡魂,求它们别在自家房前屋后闹妖的呗?“ 李钩这回果断点头,“对!“ 诡新娘18:冲天煞气(2更1) 怎么会这样的呢? 叶青鸾抬眸四望。 长安城的布局,除了北边的皇城和宫城之外,其余都是这样规划得整整齐齐的坊、市。 笼统来说,“市”为市场,“坊”为民居。但是“坊”其实内涵要比简单的“民居”两字丰富得多,因为坊里面还包含了王府、公主府、官员宅邸、寺庙,甚至秦楼楚馆等各种五花八门的用房, 可以说是涵盖了官、商、民、教等多种用途。 坊与坊之间以纵横的街道来连接,而纵横街道的每一个交叉点,便都形成一个十字街口。 站在十字街口,左上、左下、右上、右下便有四个坊。所以可以说,任何一个十字街口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无论是交通管理,甚至是战略战术的价值。 这棵大槐树不偏不倚, 就是建在了十字街口上。 也就是说,这棵大槐树下挖出了如此多的白骨,便至少要影响到周围四个坊的居民去。 又因为柳树坊位于东城,而大明宫则位于长安城北面偏东,所以从这棵大槐树的方向往北看,又能看见大明宫。 叶青鸾不由得摇了摇头。 该怎么说呢,她虽然在师门是咸鱼一条,可是她好歹也每日里都耳濡目染的,便也隐隐记着是听说过如是这般,煞气会直接通过街道,串通四方,甚至会直冲大明宫。 可是想到虫娘何其无辜呢,而李钩又是亲手往这树下埋骨之人,故此她没吱声,只是将李钩给拉到一边儿去低声问,“……当初李公在槐树下安葬虫娘的遗骨,是偷偷摸摸的吧?“ 古代人都迷信的吧,所以你往十字街口埋人骨,一般人看见都不能让;就更何况每个坊还都有武侯呢, 人家见着还不直接抓起来啊。 李钩这便有点红了红脸, 低声答,“对呀。” 可是这大槐树毕竟在十字街口,四个坊的武侯巡逻的时候都有可能给看见,所以想要偷偷摸摸什么的,都不容易。 叶青鸾便又一叹,“……还利用您的官职,以权谋私来的吧?” 想想李钩现在虽然都降到从九品了,可是他当年毕竟是五品员外郎过来着啊。算算年头,虫娘去世的时候都应该是十几年前了,那十几年前的李钩,官职应该还挺高的,没沦落到今日这落魄的地位。 李钩赶忙摆手,“哪能,哪能呢……这是京城,满大街跑的都是三品官,我当年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哪里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呢?” 他左右看一眼,“我顶多,也就是请了武侯们喝了顿酒……” 叶青鸾点点头。也是,就像后世树葬的方式一样,就算知道你往树下埋了人骨,但是只要只是一具,而且还是个女子的,那还当真没什么吓人的,就算武侯们也可以理解。 只是估计谁都没能想到,这棵大槐树下竟然挖出来这么多! 叶青鸾便皱眉头,“难不成,就你家这前后左右四个坊,该不会是居民们个个儿都有跟你一样的想法,于是你一具、我一具,这便埋了这么一大堆?” 李钩都快哭了,“哪儿能啊!你上次不是也都说了嘛,这捡骨葬什么的,咱们中土不是早就不流行了嘛,所以你想啊,咱们长安人怎么还可能往这儿埋一大堆人骨?” 叶青鸾摇摇头,“不是啊,我不是说捡骨葬,我说的就是正常的安葬呗。这前后左右四个坊呢,哪家有人亡故了,就直接埋在这树底下了不行?” 其实叶青鸾自己说完了,自己在心里都直摇头。 当然不行吧,这毕竟是繁华都市,你看看哪儿有敢把自家亡人直接往大马路上埋的呀?这是古往今来所有城市里都不能允许的啊。 于是她就又补充一句,“……我是指,很早以前埋的啦,比方说隋代的时候。” biquge.name 李钩也还是一双眼瞪得溜圆,“那也不能啊!” “喜娘子你想想,想想我跟你说过的话——我们这儿可是柳树坊,以前这是种着棵柳树,后来柳树死了,再种别的柳树种不活,然后才改成槐树的。” 叶青鸾点头,“我记得啊。” 也是,柳树死了改种槐树,这事儿都是李钩当年亲身经历过的,所以槐树的历史肯定追溯不到隋代那去。所以她想这尸体是隋代埋下的,那就不成立了。 再说了当初柳树死了,再尝试换别的柳树,这中间存在着刨开坑种树——树死了再刨开坑给挖出来——再种新树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听着李钩的那意思,这前后怎么也有一二十次,所以如果这树下早就埋着人骨,当时那么折腾,早给发现了,断不至于一直积攒到今日,一起挖出这么多来! 她皱了皱眉头,“这前后左右的四个坊里,也住着不少达官显贵,我看还有王府和公主府呢!那会不会也是有人跟李公您似的,也请武侯喝过酒,于是就也偷摸把人给埋在这儿来了呢?” “人家也是属于不知者不怪的那种,他们也以为就自己家埋了人,没别人埋过的呗……?” 李钩听叶青鸾又提请武侯喝酒那茬,便尴尬得直咳嗽,“那也不能啊。就算也可能有人与老朽有一样的想法,那也就是一个两个,至多三个五个的吧?如何至于积成这么多的白骨,这至少有三五十具尸首之多!” 叶青鸾听得也有点要揪头发了。可不是嘛,就算这世上有“不拍都合”的事儿,可是也不能这四个坊弄出这么多心有灵犀的吧? 她便叹口气,“……那虫娘的遗骨在哪儿呢?总不至于跟这些杂骨混在一处了吧?” 她记着康康讲过,就算是捡骨葬,可也不能因为连棺材都省了,就随便将骨头随便往土里一埋就行的。捡骨葬的家人,都要用一个妥善的容器来盛坊亡人的遗骨。 半坡时代都至少用个陶罐呢,那后世的人们就更是在这容器上用了心思,如果是穷人至少还用个陶罐,如果是贵族什么的,那用金玉的都是正常的。 所以有这样妥帖的容器的话,就算一堆白骨,也不至于叫虫娘的遗骨跟那些杂骨混在一处了。 诡新娘19:想着一群大美女(2更2) 这树下埋骨的事儿,其实对于叶青鸾来说,虽然说有些诡异,不过还不至于吓着她。 好歹她曾经也是律所的实习生,跟着律所的师父们办过好几个刑事案的,杀人现场什么的也不是没去过。 就算穿过来之后,当年在山下的死人堆里, 就凭一丝微弱的呼救,她也曾经坚持扒开过整个死人堆,将当年还不是她师叔的那个小孩儿给揪出来过…… 死尸、白骨什么的,她害怕,却还不至于到一看见就麻爪的地步。 比起死人来,其实她更怕某些心怀鬼胎的活人。 所以只要大槐树下这些人骨不牵扯到人命案子,那她就没什么害怕的。更何况她自己不是自称“白骨夫人”嘛,她手上那条鞭子还是白骨做成的呢。 她现在关心的就是虫娘的遗骨。 可是李钩给她的表情却有点叫她心下惊跳。 她忍不住一把扯住李钩的袖子, “……李公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跟霜打了似的?该不会是——虫娘的遗骨真的跟那些杂骨给混在一起了吧?” 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当年用什么装的虫娘的遗骨啊?木头盒子啊?经过这十多年在地下,朽了烂了?” 不然怎么混到一处去的? 李钩更蔫儿了,一副更不敢吱声了的模样。 叶青鸾都急了,“你赶紧说啊!不然我怎么帮你啊?” 李钩这才眼珠子一亮,“喜娘子,我若说了,你便肯帮我?” 叶青鸾点头,“啊。” 在她自己想来,这事儿最复杂的点,也就无非是虫娘的遗骨找不着了,然后李钩没办法跟五娘交待了呗——毕竟虫娘的遗骨,也只有五娘最在乎了;东凉王那个没良心的,人活着的时候都不找,未必还能在乎虫娘的遗骨。 所以只要有人能在五娘跟前替他说说好话,将虫娘遗骨跟杂骨混在一起的事情好好给解释解释,让五娘心下能好过些,也就是了。 xiaoshuting.la ……最不济, 不是还有崔虔呢嘛。他们大理寺自然有专业人士、专业器具, 可以从杂骨之中把虫娘的遗骨再分捡出来的吧。毕竟骨头密度,也算得上是人体特殊符号之一,每个人的骨头密度总有差别。 而验骨头的密度,即便是这是在古代,可是大理寺的人至少也会用最简便的浮力等物理方法来分拣的吧? 她连分拣的方法都替大理寺的人想好了,可是她却没想到李钩一脸尴尬地却是跟她说——“虫娘的遗骨不是跟杂骨混在一起了,而是,连罐子带遗骨,整个都不见了……” . 因为这事儿,叶青鸾领着沐儿回家这一路上,脑子都是懵懵的。 压根儿都顾不上跟沐儿再较那个读心的劲了。 沐儿拉着她的手,好奇地歪头打量她,“阿娘,你看不见宝宝咩?” 叶青鸾叹口气,这才抽回心思来看他一眼,“我是压根儿没顾得上看你,不是没看见你。也就是说我没有look at你,不是没有see你。” 身在大唐,这么复杂的话,她崽却也是听明白了。 沐儿认真点点头,“阿娘要看那么多人呀。” 跟小孩说话,尤其是这种幼儿园龄前的,你都得有超高的领悟力,还得顺着他们的逻辑去往前多想那么三五步,否则都听不懂。 叶青鸾想了想,“啊,我当然要看那么多人了啊。我得做生意嘛,每一宗生意当然都得见人了啊。” 看阿娘这样解释,沐儿便也高兴了起来,他向前方山路挥手,“嗨,你也好~” 小孩儿又在过家家…… 叶青鸾捏捏眉心,“话说你今天的课上得如何?先生有没有留作业?“ 说到这个,沐儿就乐得嘎嘎的,“……志先生说我不用写作业,因为我上课都会背了!“ 叶青鸾也只能叹口气,“行,你就继续整活吧你。我看等哪天你看不到人家心里想什么了,你还怎么得瑟!“ 走到山脚,毫不意外看见某人又在当“迎宾门童“了。 “阿耶——“沐儿欢快地先扑过去。 木幽子抱起沐儿,目光却远远掠来,只落在她面上。 “沐儿今日可有乖乖念书?“他掌心抚着沐儿的发顶,柔声细问。 沐儿摇头晃脑答,“……当然有!“ 他明明问得好好的呢,忽然就问,“沐儿知道阿娘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她两只耳朵恨不得变成狗耳朵支棱起来了! “你问他这个干嘛?“她都忍不住握起拳头来,想冲他挥了。 可是还不等她回答,沐儿就已经抢答了,“……阿娘在想好多好多人呀。“ “嗯?“ 这回她师叔好像倒比她自己还紧张似的,连视线都收回去了,只看向沐儿,“你阿娘她,想着谁呢?“ 沐儿摇头晃脑地答,“有义母,有脑斧……还有好多好多大美侣!“ 不知道她师叔听起来效果咋样,反正叶青鸾已经快要听出来一脑袋包了。 行,“脑斧“那个就算她暂时可以不纠正沐儿,毕竟现在崔虔没在眼前;可是拜托,那些”大美侣“又是怎么回事? ——这词儿是她平常用魁元阁那些小娘子来逗她师叔的时候说的,结果沐儿就给学会了。 她心下便不由得有点紧张,难道沐儿说的是那些魁元阁的小娘子? 可是她今天真没空想她们呀?她想着那些白骨还想不过来呢啊! “别胡说八道行么?”她忍不住呵斥,“别看你小,也不能总童言无忌吧?我哪儿想什么大美女了?” 她本来是去瞪她儿砸的,可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从她师叔面上滑过,然后就看见他师叔正侧眸凝视她,那眼底……啧,好像有点复杂。 然后她师叔就勾了勾傀线,将森巴和蒜泥给召唤来了,将沐儿又放在了蒜泥的背上,让他们三个小的先往山上去了。 她也想往前走,可是她师叔却原地站住了。 还伸手扯住了她手腕,不让她继续向前了。 她也不知道怎的,有点心虚。 她便清了清嗓子,“别听沐儿瞎猜,我才没想什么大美女呢。事实证明,他现在还读不出我的心来……” 言下之意,就是她师叔那符还管用呢,至少明早之前,不用“续费”了。 诡新娘20:跟着她的这些位(2更1) 叶青鸾说完,她师叔就笑了。 他微微垂首,长眉轻展,“你在怕……” 她登时浑身长刺,“嗯?谁怕了?我怕什么呀我?” 他的笑容还噙在唇角,微微偏首望她,“你怕我此时拦住你, 是为了……再给你多加一道符。” 她掀了掀唇,轻嗤了声,别开头去。 倒也没什么可否认的。 他缓缓收起了笑容,才抬眸凝视她,“我是想给你‘解签’。” “嗯?”她一怔,“解什么签?我又没跟你测签。” 他这一次没笑,长眸微微上扬, “……沐儿说,你在想着一群大美女。” 她一脑袋的黑线,“咳咳,他小孩儿胡说八道,你还一本正经替他解签?” 他却还是一副正经的模样,“沐儿没有胡说八道。” 叫他这表情给整的,她后脊梁沟忽然窜起一股凉气儿,给她吓得赶紧往道边一蹦,找棵一人环抱那么粗的大树背靠着。 ——她一害怕,就总觉得背后发空。她就总得背靠点什么才能觉得安稳。 她背靠稳当了,指着她师叔警告,“你别瞎说啊!我告诉你,这山间本来就阴森森、凉飕飕的……” 她师叔还一本正经看着她,目光反而更加认真,“你已经感受到了。” 啥?她感受到啥了?这一回叫她师叔这么一说,她头发根儿都要立起来了! 她师叔还“好心”提醒她:“你背后那一棵……是槐树。” “妈呀!” 她立马跟触电了似的从树干上弹起来,可是因为毫无预备, 整个人登时扑向前方…… 幸亏她师叔适时展开手臂。 然后她就在自己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身子已经自动自发扑进她师叔怀里去了。 抱了个满怀。 她站稳, 便赶紧一把推开, 自己借力往后站好。 尽管脸早已经滚烫了,却还是要圆睁双眼,女英雄一般义正词严质问他:“你,你怎么知道我怕的是槐树?!” xiaoshuting.cc 他却高高挑眉,“你怕槐树么?我怎不知晓?你小时在月山上,不是最爱爬槐树?也采了许多的槐花做成步摇,戴满头?” 她也只能叹口气,瞪他一眼,“我谢谢你啊,没直接说我还偷了不少槐花蜜吃呢。” 槐花小小的,都是一串一串的,于是摘下槐花来,簪在发上,自然便如同步摇簪一般。她小时也爱美,可是玄门女弟子当然不能在头上花里胡哨的,也唯有可以采集一点自然的花草妆饰,方不算过分。 她当然也不会忘了……那时候她手笨,便是才来成串的槐花,自己也戴不好,每次几乎都是他亲手帮她戴上。 玄门女弟子的头发也是高高盘在头顶,像是后世的丸子头,然后侧面多戴一串槐花,倒是特别的青春俏丽……而每次,他都是唯一的一个看见她那模样的。 越想,这颗心里越是柔软得像是要流淌出什么来似的。她便赶紧刹车,绷起脸来继续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提醒我,刚刚我背靠的是一棵槐树?” 他终于微微眯了眯眼,“因为,槐为木中之鬼……况你方才选择的那一棵,树干已经有一人环抱之粗,树龄已近百年。它又生长在这样的深山中,终年所见阳光有限……故此,若要靠近,尚需谨慎。” 她听着便叹了口气,“这个我可以理解。可是,若是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呢?终年有阳光晒着,每天都有无数活人行来走去的,那当然就闹不出什么妖来了吧?” 他眸光幽然,“……也未尽然。” “啊?”她头皮又要炸了,“那是为什么呀?” 他却抬眸,视线掠过她周遭,“不然,你带回来的这些大美女,又是什么?” 下一秒钟,刚刚自己从他怀里挣脱开的叶青鸾,又自己蹦回去了…… 她将脸贴在他心口,两手攥住他袖子,跺着脚叫了好几声! “不带这么吓人的。我警告你,你要是拿这个跟我逗着玩儿,我非整死你不可!” 他环抱着她,掌心稳定地贴在她后心。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极为平稳,半点没有笑谑的意思。 她扎撒着头发根儿仰头,“难道……是真真真的哇?” 他稳稳扶住她后心,垂眸迎着她的眼睛,“嗯。“ 她又忍不住揪着他的袖子原地使劲跺脚,“嗄嗄啊——“ 她也说不上完全是恐惧,她没那么胆小,可就是有些——俗话所说的“麻痒人“。 那种感觉就是一种类似于浑身的寒毛都扎撒起来了,一根一根树着刺着自己身子的感觉,不是疼,就是哪哪都不得劲儿。 “她们是哪儿来的?“ 她悄然回头迅速看一眼,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啊。可是——她就是能感受到一大片冷飕飕的感觉,集中在她背后的山路上。 她可以确定不是风,因为那种冷飕飕的感觉并没有流动性,就是那样透明地、安静地,却又带着极大压迫性地存在于那里,叫你的直觉无法当作忽视不见。 他依旧静静站着,衣袂与发丝随山风缓缓飘动,仿佛完全没有被那遗骨冷飕飕的存在所阻滞。 他垂眸看她,眸光柔暖,“自然是你带回来的。“ 她差点又要原地“麻痒“得跺脚了,”我……带回来的?“ 那岂不是说她已经带着那一群大美女走了一路了?而且她当时还领着她崽! 有那么一刻,她差点崩溃,“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沐儿真的早就看见她们了吧?“ 啧,她这算是个什么阿娘啊?就算她没有如同这世间的其他母亲一般,那么细致地关爱自己的儿子,可是她也总不能让自己儿子一路看见了那么些个冷飕飕的东西,她自己却还压根儿不知道! 他却又只是简单回答了一个字:“嗯。” 她绝望地一闭眼。 “……可,可是,沐儿刚刚说的那群大美女,不是读我的心思读到的吗?那他就不应该是看见的,呃,这些位啊?” 她方才心里想的,全都是那些白骨啊! 他指尖在她后心上轻拍,像是哄着惊慌失措的小孩,“……一回事。” 诡新娘21:你有我的烙印(2更2) 一回事??? 那岂不是说,她心里想着的那一堆白骨,就是现在跟着她的那一群大美女变的? 也就是说,那棵大槐树下埋葬着的,全都是女子? 啧,美女化为枯骨,虽说是因为光阴流逝, 这是谁人都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可是听起来也着实是让人难过呢。 她便深深吸口气,“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就看了那些白骨一眼,它们的本主儿就都跟着我来了?” 她师叔点头。 她有点想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的那种,只剩下苦涩地咧了咧嘴,“可是, 看过那些白骨的人多了去了不是么?她们怎么不跟别人,干嘛一窝蜂都跟着我来了啊?” “难道……是因为那边人气盛,她们不敢跟着;而咱们这是荒山野岭,所以她们就都跟着我来了啊?” 她师叔垂眸望她,略有犹豫,不过还是缓缓道,“……亦因你特殊。” 她不由得眯起眼,“难道我……八字纯阴?” 她一这么想,便也之前许多问题都找到答案了——比如,她一个女孩纸,师父木隐给她弄条骨鞭干嘛?是不是就因为她八字纯阴? 还有她之所以能在死人堆里扒拉出她师叔来…… 还有,她带着她师叔逃到墓地,藏身在那坟墓之间,却不觉恐惧,反倒觉得心安…… 她自己正在一个一个给自己心下的疑问对号,额头上却被点了一点。 指尖微凉, 细致有力。 她灵魂回窍, 抬眸望她师叔,“我说对了吧?” 她师叔却哼一声,“纯阴命格的,不是你。” 她立马瞪眼,“那你说我特殊?” 他轻轻叹息一声,“你的特殊,是因为——你与我在一起。” 她两眼泛白。 他什么意思? 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难道,纯阴命格的那个人——是你?” . 她那么惊讶,他自己却淡然从容,仿佛这话题一点都没有什么特别。 “嗯。你才想到么?” 她登时一眯眼,“你什么意思啊?难道我早就该想到么?” 他歪头看她,“嗯。” 她怔怔半晌。是啊,他是可以修习傀术之人啊…… 她隐约好像记得师父木隐曾说过:虽说傀术跟玄门里那些正道比起来,好像总有点邪门歪道的感觉,修习的人少;但是之所以能修习傀术的人少,却不都是因为没人看得起这术法,其实是因为就没有几个人能入得了傀术的法门——必得有特殊的体质,又或者是特殊的缘法,才能有机会修习这一门术法。 xiaoshuting.la 她师父木隐当时还曾遗憾地说,他自己也同样是因为机缘不够,所以纵然对傀术有所涉猎,却也终究再难进益,终究不得不止步于刚入门不久的阶段。 可是…… 她还是有点迷糊,“可是你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什么都不记得了么?那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就算他也会卦术,可是推断命格的事儿,总得要配合生辰八字来推演吧? 他静静垂眸,“具体的八字我是不记得了,可是我是纯阴命格的事,我却是知道的。” 冬天的阳光早早落下,这山间林中平增阴翳之气。他在这样的幽暗里缓缓凝眸,“……我一直都能看得见‘它们’。” 叶青鸾愣了一秒钟,下一秒钟还是又麻痒得又跳起脚来,“嗄啊嗄——” “别怕。”他不由得微笑,伸手捂住她眼睛,“……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恐怖。它们也曾经是存在于这天地之间的生灵,纵然生命逝去,可是它们却不会完全消失不见。它们就如气流,如风,飘荡在我们身边罢了。” 她这才稍微平静了点儿。 开玩笑,她好歹也是个参与过人命案子的律所实习生,她不带这么胆小的! 她便毅然推开他的手,睁开眼直视他,“那它们并不都是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吓人和斜恶呗?” 他点头,“其实它们与人间都是彼此的映照啊。这人间,大多都是平凡的人,善良、平静、勤劳、忍耐;于是就算他们身故之后,也同样会成为这样的存在啊。” “至于人间的恶人死后,可能会变成那些那些丑陋的、凶恶的,但是也只是那么极少极少一个比重而已。” 她这才松一口气,“也对。“ 可是她随之还是再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身后,“那她们跟着我……又是神马意思?“ 他长眉轻展,“她们是跟着你,来找我啊。“ . 空气凝固一秒钟。 接下来就是她震耳欲聋的尖叫,“好啊,原来她们是来找你的啊!说到归齐,是你害的我啊?!” 啧,这帮大美铝把她给当成什么了啊,导游啊? 还这么老远,跟了她一路! 她咬牙切齿,“所以你方才说我什么‘特别’,就是我能替她们引路,带她们来到你眼前呗?” 他想了想,“……你叫‘青鸾’啊。” 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鸟是被称为“神使”没错,可是她是要给活人牵线保媒的,她没想过还给那些大美铝引路的啊,嗄嗄啊! “那是不是我不叫‘青鸾’,以后我就不用再遇着这样的事儿了?”她可不想这事儿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于无穷啊! 他垂眸深深凝视她,末了薄唇轻轻一个对碰:“不能。” 她都要炸锅了,“为什么啊?我为了她们,我把我自己名字都可以改了,她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啊?” 他忽然抬手轻轻点了点他自己的眼睑,继而将指尖转向她身后。 她隐约能辨认得出,这是一个手诀,是要封住眼睛的意思。 她不由得有点紧张起来。他不想让那些大美铝看见,是他要干嘛呀? 还没等她想完,他已经伸手勾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的脸抬向他。 “……因为,你身上有我的烙印。” .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叶青鸾又受不了地原地跺脚。 “哎?哎你这算什么话啊?我怎么有你的……?“ 她没说完,自己就把自己的嘴给捂住了。 那“心口不一”虽说是一道符,可毕竟形式上跟kiss是极为相似的吧。所以,这也算烙印的一种,是不是? 诡新娘22:她师叔不对劲(2更1) 想到这儿,她选择不问出口。 想必也就是这个了,再没别的可能了。 于是她转个方向问别的——这个反正也不重要,她这样拎得清的人,自然是要问更重要的问题了。 她仰头一本正经地望住他,“那我问你,她们来找你做什么?” 他目光放远, 像是看着远处的那一群大美女。 “因为她们心中,有怨气。” 她便又一哆嗦,“有怨气?那,岂不都是怨灵啊?” 他又轻轻在她后心拍拍,“帮她们化解了就没事了。她们不是为了害人,她们其实是需要被拯救。” 她两只手肘不由得收紧, “那……你能行么?” 她真不明白了,就她师叔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柔弱小男生, 能帮她们什么呀? 就算他是纯阴命格,可是这世上纯阴命格的人也不少,为什么都来找他? 因为,他会傀术么? 她拍拍脑袋,上辈子倒是隐约听说过,湘西赶着尸体回乡的那法子,好像就是用的傀术的一种。 所以那帮大美女们想要魂灵得安,就得找会傀术的人,是么? 而巧得很,“傀”这个字不就是“人中之鬼”么? 他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后背挪开,换成在她头顶拍了拍。 “我试试……” “她们既然有求于我,那自不敢伤害你。别抖了。” 她一听,脖子便不由得伸直了。 “嗯?谁抖了?我就是麻痒,我才不是害怕呢!“ 她伸臂从她师叔臂弯里撑出去,潇洒拍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轻尘,“这也是积阴德的好事, 你能帮就帮吧。” 她自顾转身, “你们聊着,我就不打扰了,拜拜了诸位。” 她走了两步又转身,“对了,提醒一下诸位,你们要找的人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就烦请以后别跟着我了。多谢多谢。” . 她回到山上,钻进自己屋子,还一边回想,一边后怕得直打寒战。 不行,她必须得泡个热水澡。就可惜没有硫磺皂,不然她真得涂满身才痛快。 雅文库 烧洗澡水的事儿,她不好意思支使人家蒜泥和三八。她换了身居家的衣裳,就自己去烧水。 出门,她还是要小心翼翼环顾一下四周。 都怪那群大美女给闹的,她现在觉着这山上哪儿都鬼影幢幢的。 蒜泥看见她走出来,呲着小犬齿冲她笑,“大娘子别怕,如果有不干净的东西敢冲进来,儿一口把它咬成渣渣!” 叶青鸾指指他那小牙,“……怎么支愣出来了?” 蒜泥和三八别看平常是小家奴,可是一旦遇到危险,那可是最威猛的狮子啊。所以它们一旦遇到危险,犬齿就会自动支愣出来。 她便眯眼,“……你也,感受到啦?” 蒜泥点点头,“沐郎方才告诉儿们知晓了。” 叶青鸾心下不由得一暖,伸手轻抚蒜泥头上总角,“……所以,你现在这样,是在保护着沐儿?” 蒜泥憨憨地笑,“沐郎自己不害怕,是儿胆小了。” 叶青鸾便也只能叹气,“那个粑粑孩儿什么都不懂,当然不知道害怕了。” 被那些东西跟了一路,他还只兴高采烈跟她讲说是“一群大美女”。 这傻孩子,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 水烧开的时候,她师叔终于回来了。 她一边拨弄着木柴,一边看似浑不在意地扭头看他。 “搞定几个了?” 虽然看不见,她也知道那是一群。他就算能帮她们,也得一小撮、一小撮的来啊,总不可能一下子将她们的事儿都给办完了。 他走过来与她并肩在火边坐下。 “不告诉你。“ 她张大了嘴,“哎哟嘿,翅膀硬了哈?“ “不告诉拉倒,谁想知道似的!再说了,我又看不见,谁知道是真有那么些大美女,还都是沐儿和你两个一起编出来的鬼话,就为了吓唬我的啊?“ 他便笑了,目光紧紧凝着火光,“等全做完了,我再告诉你。中间的这些细节,就不必叫你一起悬心了。“ 她便耸耸肩,“反正又与我无关,我才不想费这个闲心呢。“ 他便起身,“我去抚琴。“ 她一边扒拉着火苗,一边不在乎地耸耸肩,“弹《安魂曲》去啊?“ 话说真有那玩意儿么?又真的好用么? 他却没说话,有些脚步匆匆地急忙离去。 她忍不住扭头看他背影。 啧,有了那群大美女,这马上对她就爱答不理了哈? 无礼! 粗鲁! 她冲他背影做鬼脸。 . 可是他这次却仿佛浑然不觉,进屋后就关上了门。 没意思。 她自己默默烧好水,默默自己坐进木桶泡澡。 热水漫过肩头,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对付那些凉飕飕的东西,还是这种方法最有效。 只是泡澡的时候容易寂寞,上辈子不敢边泡澡边扒拉手机,因为她好几次都把手机掉水里去了;如今在大唐不敢看书,怕把书也给洇了。 于是也就只有放开想象的小野马,让它自由撒欢儿。 然后就莫名地,她忽然想到她师叔刚刚跟她在火边并肩而坐的场景来了。 ……哎?他刚刚明明凝视过炉火来着,可是她怎么没看见炉火映入他眼底啊? 他那一双本来就比别人黑的眼珠儿,方才那一刻像是蒙了一层哑光的雾膜似的,将火光都给隔绝在外了! 她忽然觉得不妥,很不妥。 她也顾不得泡澡了,哗啦一声立马从水里站起来,抓过衣裳来草草穿上,光着脚丫子趿拉着鞋就冲到他师叔屋里去。 他果然连灯都没点。 她什么都看不见,像个盲人似的伸手往前摸索着探路。 幸好她早上已经有过这样的经验,再加上她这么冰雪聪明的,当然这回就不至于摔倒什么的了。 她准确地走到床边,膝盖抵着床沿,再甚至了胳膊往帐子里一划拉。 就找到她师叔了。 她循着他手臂去摸他的手——果然一股森森凉气! 她一使劲,将他硬生生给拽起来了,“你跟我走!” 她用了虎劲,摸着黑将他给死拉硬拽进她那屋。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扯到木桶边,猛劲一推他的腰,就将他给摁进热水里去了。 诡新娘23:不能让你受折磨(2更2) 她师叔入水,巨大的水花“嘭”地扬起,迸到了木桶外,也溅了她一身。 可她顾不上整理自己,只专心盯着他的眼睛。 没错,她之前的感觉真的没错,他的黑眼珠儿往常像个琉璃珠子似的, 通体晶莹透亮;可是今晚,却晦暗迷蒙,像是盖了一层哑光的罩子。 她着急地攥住他的手,探着他的体温,“……你有没有哪里不得劲儿?冷啊,还是疼啊,或者是恶心?” 他抬眸看她。 他浑身都淋透,面上、发上,还全都挂着晶莹的水珠。这一刻看上去有一点无辜、无助,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邪性。 “……你觉得我是怎么了?” 她想想,“是不是她们……阴气太盛了?” 本来就心里有怨,比一般的亡灵都更阴森吧?今天还偏是一大群,那阴气就更是要数十倍了吧? 而他却只是一个人,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下子怎么抵抗得了? “唔,”他好像有些烦恼地撩开被打湿的头发,“也许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刚开始做,还没经验。” 她紧张地看着他,“……你对她们怎么做?难不成就是把她们的怨气吸到你自己身子里吗?” 不然他手指怎么这么凉啊? 他幽幽看她,“我需要知道她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才能知道她们的怨气是从何而来。所以我需要将她们短暂地变成我的傀,我才能以傀主的身份去启动她们过往的记忆。” “啊!”她惊得低呼一声,“她们就算短暂地成为你的傀,可是只要她们是你的傀,那你作为傀主, 就得把她们的命运扛到你自己身上啊!” 也就是说, 他将她们所经历的,全都要在自己身上推演一遍。 那些能形成死后还化解不了的怨气的,自然是生前最痛不欲生的过往……他便要重新替她们再经历一回! 况且那是多少人啊,他怎么承受得了?! “咱不玩儿了!”她一把捂住他眼睛,“管她们是谁!她们来找你,你就管她们吗?凭什么呀,你怎么就那么好说话?” 他在她掌心下,眉眼缓缓舒展,绽开一个微笑。 “……可是之前是谁嘱咐我‘能帮就帮’来着?” 她尴尬地张了张嘴,“啊,我啊。” “可是我不知道你要这样去帮嘛!我原本以为,你就是做个好人好事,给她们弹一曲,安魂曲。之类的,然后她们被乐曲感动,落两滴眼泪,心中的怨气就化解了嘛!” 他眼神湿漉漉地凝视她,“如果是那样简单,那柳树坊周遭便有许多寺庙,有青龙寺、慈恩寺,也有龙华尼寺、祆祠……她们尽可以去适合自己的寺庙,求僧侣超度就是,便不必来寻我了。” 叶青鸾眨巴眨巴眼,“对呀!她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啊?” 他虚弱地笑,“因为,她们是不想忘记啊……” “僧侣超度亡魂,是让她们将前世种种都放下、忘记,然后干干净净转世投胎。可是今天来寻我的这些女子,她们却不想。她们的恨,刻骨铭心,就算死去也不肯忘记。“ 叶青鸾又一个激灵,“耶……那她们来找你?把这些都叫你替她们扛着?她们,怎那么过分啊!” 她严肃地对他说,“听我的话,咱不玩儿了,你听见没有!” 他要是把自己的一条小命给折腾进去可怎么整! 他尽管虚弱,却还是伸手过来,盖住她的手。 “……我若当真不管,那大槐树下的白骨一事,你便能放得下了么?” . 叶青鸾微微一震。 对啊,这件事一切的起因,都还在大槐树那啊。 她可以不管那些无名的白骨,可是她不能不管虫娘失踪了的遗骨啊! 她咬住嘴唇,“那你在那群大美女里,看没看见虫娘啊?——就是五娘她阿娘啊。” “虫娘是凉州人,祖上是胡人,所以她是胡汉混血啊。她长得一定明媚照人、与众不同,应该好认的啊。“ “还有,李钩说,那枚芙蓉簪已经给虫娘陪葬了,所以虫娘出现在你眼前的话,头上一定戴着那芙蓉簪的啊,你一定能一眼认出来的对不对?“ 关心则乱,那她现在就只想着只要能找到虫娘,那其他那些人,她就可以自私一点,不叫她师叔管了呀! 这世界这么大,世界上的人这么多,她管得过来么?只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管与自己攸关之人就够了。剩余的,该是万年县管,还是长安县管,或者哪怕直接送大理寺,乃至大内的圣人去呢,反正轮不到她一个小老百姓管就是了! 木幽子黑瞳深幽却迷蒙,静静地凝视她良久。 “虫娘没在她们之中。“ “可是虫娘的遗骨毕竟与她们共处了十数年之久,所以当日虫娘的遗骨被取出之时,她们都曾亲眼见到。所以虫娘遗骨的下落,她们知晓。“ 他指尖悄然、尝试着去握住她的手指。 “……我若不管她们,她们便不会告知虫娘遗骨的下落。“ . 叶青鸾张大了嘴,“她们……还用这个要挟你?!她们还反了天了!“ 她愤慨不已,便没注意到她的手已经被他手指缠绕。 “……把我惹毛了,看我不一把火把她们全给烧了!“ “她们有怨气,她们就反过来撒在别人身上了哈?我就不用她们了,我自己去查,我就不信我找不见虫娘了!“ 他下颌疲惫地垫在他们两人交握的手上,朦胧看她。 “你打算从何查起?可有眉目了?“ 她语结。 一说起这事儿来,李钩和她全都是一脑袋的浆糊啊! 天知道那大槐树底下竟然有那么多白骨,可是偏偏丢了虫娘的那一副! 这世上有偷金银,有偷人的,竟然还有人偷人家的遗骨!这偷骨人想干什么呀,车珠子呀,还是磨成骨粉当饲料啊? “没有……是不是?”他语声越发虚软了些。 她一颗心哟,说不清是怎么着,被他这鬼样子给揪得这个疼! “没有就没有!那我也不用你管了!” “再说,就算现在没有眉目,不等于以后没有啊。我慢慢查就是,不着急这三天五天的……” xiaoshuting.cc 总之,不能以他这样受折磨为代价! 诡新娘24:告白(2更1) 他修长的手指掠来,从她额头轻轻划过。 “担心我了,嗯?” 她气结,“废话!” 她在这世上统共就剩下两个亲人了,沐儿虽然是她生的,可是她对那孩子终究还是有点爱恨掺杂;而对他,她则是全心全意的疼惜了。 所以可以说, 在沐儿和他之间,她甚至更在乎他。 她吸了吸鼻子,“其实想想,你跟我儿子也没什么区别。你从小就是我带大的,连你说话都是我教会的……” 况且她当年穿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律所的实习生了, 大三,已经是个成年的大姐姐了。就算穿到了这个世界叶青鸾的小身子里头,智商、体能什么的为了跟那具小身子适配而有所下降,可是她自己意识里对自己的体认却还是成年人啊。 而她在山下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儿嘛,她按照大三的年纪去算,那在大唐真的足以生出他那么大的儿子来了。 所以她从情感上把他当成儿子,也不足为过呀! 她这一番真情流露,她师叔却是长眸倏然圆睁,“你说什么?” 她叹口气,“你别激动,我没占你便宜装大辈儿,我就说感情上的……哎,哎?“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眼前世界突然地覆天翻。 ——她竟然被她师叔给拎进了木桶! . 又是“嘭“地水面拍击发出的巨响。 然后木桶里跟喷泉了似的水花四溅。 等都安静下来,她赶紧抹一把脸,这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她已经面对面跟她师叔一起坐在了木桶里! “啊!“ 对于这样的突变,她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就会一个单字地叫唤了。 她师叔一双黑眼珠依旧还是那么迷迷蒙蒙地盯着她, “……原来直到今日,你竟还觉得我与你‘情同母子’?“ 早年在师门的时候, 她就这么说过来的。可是现在,他与她之间已经……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了,她还这么认为? 叶青鸾想挣扎起身,可是这木桶太小,她师叔又攥着她手臂,她挣脱不开。 头发上的水还跟着捣乱,一溜一溜地不断从头发上流淌下来,往她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钻。 她尴尬至极,只好先抬手抹着脸上的水。 顺便,逃避她师叔的逼视。 “回答我。“ 她师叔没有吼她,反倒是耐心地追问。可他越是这样,她反倒越是感觉到危险了呢。 头发上的水流暂时止住了,她也适应了眼前的变化,便又恢复了些胆量和底气。 她便瞪回去,“你这是干嘛?你是我师叔,你知道不?你这么着是逾矩,你明不明白?“ “你赶紧撒开我,让我起来!“她板起脸来,义正词严。 结果,她师叔却是直接将唇压了下来,将她后面的话全都给堵在了嘴里,化作细碎的嗷呜…… . 这次不对劲了。 绝对不对劲了。 她在水里手刨脚蹬,可是这木桶里的空间实在是太限制手脚,她踹得砰砰响,可是压根儿一点实际的作用都没有。 反倒因为她这一使力,造成身子的俯仰,造成了对他的某种回应的节奏…… 所以,这次发展到最终…… 她还是被她师叔给放肆地、结结实实地给亲了! 呜呜呜…… 玛德,她当然不是天真无邪小少女,她从前不是不知道她师叔对她干过啥事,可是毕竟那的确也是一道封口的符嘛,那她就也只能明知糊涂、继续装糊涂就是了。 可是,这回,没借口了! 可是他还不结束,还不结束……她都快没气儿了,他只管渡一口气给她,反正就是继续,坚持着就是不结束! 她手指头都快把木桶沿儿给抠出十个洞来了,她森森知道这不行。 于是——她两眼往上一翻,手脚一僵…… 她师叔这回渡了好几口气给她,她也还继续没动静,她师叔真急了,终于放开了她! 还没等她师叔给她再做人工呼吸什么的,她自己就猛然站起,一下子就从木桶沿儿上翻出去了! 哗啦一声,她像个水鬼似的落到地上,回头就冲她师叔低喊,“木幽子……你特么找死啊?!“ . 反了天了他,真是反了天了! 从小到大都是她治他、她欺负他。不过是这两年两人相依为命,她被师门那案子给压得不得不收敛性子,这才对他温柔相待了些。 结果他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她从地上爬起来,就伸手拎住她师叔的脖领子。 “我知道你长大了,我也明白你这个年纪难免有青春的躁动什么的,可是你不能对我使啊!“ “我告诉你,你要是实在忍不住了,你告诉我啊,我上魁元阁给你找两个姐姐,那也不是不行……” 木幽子又是尴尬,又是未能满足,又是想笑…… 最终,只能无奈地将她手臂扯过来,然后就又用嘴唇,将她的嘴给封住了。 只是这次,他没再探入。 只是心平气和地、单纯地,将她嘴里那些气到糊涂了的话给封住。 为了避免她再发飙,他很快抬起,眸色氤氲凝视着她。 “……别逃避了。我只是,在亲吻你。” “不是要排解躁动,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 . 她整个呆住。 眼睛睁圆,嘴张大,五官整体都处于一种失去控制,就要自由散漫四散奔去的趋向。 他无奈叹息,抬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一记。 “别装傻。我知道你听见了。” 她唇角抽了抽。 都这么卖力表演了,他竟然还是给看出来了! 她便叹口气,重又控制好五官,凑成一个冷漠的表情对着他。 “第一,乖啊别闹了。论实际,你是我师叔;论户籍,你跟我字面上是堂亲,所以一切都是绝无可能的。“ “第二,我还有沐儿呢,我这辈子就没想过嫁人、找男人的事儿。你也别跟我提这些,再提别怪我翻脸!“ 她一口气说完了,歇口气儿,抬眸冷冷望着他。 “感情什么的,总得两厢情愿。你甭跟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清了清嗓子,“没错,我就是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从来就没以男女的角度对你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所以,你也甭为难我!“ 顶点小说 诡新娘25:白檀香(2更2) 这个夜晚的结束,毛毛草草的。 她一股脑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在她和他之间竖起高高的荆棘墙。 他黯然离去,她自己却也没痛快到哪儿去。 心里窒闷得涨痛,连呼吸都是带着疼。 她……其实还是不习惯这样凶他。 这个小孩儿,是真的跟她自己的崽差不多了。就算他不爱听,她也要这样坚持。 因为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呀! 如果不是现在的局面发展得越来越失控, 她也不会这样对他撂狠话。 不可以的……她总归要让他明白,她跟他之间是绝不可能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或许还是要怪这三年来的朝夕相处,她和他,还有沐儿,会让他有“一家三口”的错觉。 她会给他找一个好娘子,然后让他去拥有他自己正常的一家三口。 . 第二天一早她都没去跟他要符。 大不了给沐儿请两天假就是。 反正沐儿还那么小,也不着急考状元, 本来上学就嫌早了好几年, 那就更没必要非得出个满勤了。 不过沐儿不去上学,她还是要去的。 沐儿能去崔府家学念书,这虽然是五娘和崔虔的面子,崔府家学上上下下没人不欢迎。 可是她却也不能就这么空手,她还是得预备些束脩给崔志等几位先生送过去。 幸好她的铺子是开在西市的,所以她对西市最熟。她这便决定在西市这边给先生们买点礼物。 先生们都是书生,纯中式的笔墨纸砚什么的,自然都不新鲜了;可是西市里的稀奇物件儿虽然多呢,她也不敢乱买,毕竟先生们还都是书生意气的,她要是给买得太下道儿了,别再惹得先生们不高兴就不好了。 于是她转悠了一大圈,还是决定给先生们买点香料。 书生们呢,在书房里最高级别的“摆谱”呢应该就是焚香读书了,所谓“红袖添香夜读书”嘛,就算没有红袖, 只有香,也成。 见是她来, 西市的胡商们都特别大方,都主动给她打折。 可是尽管如此,香料也还是奢侈品呀,她这个肉疼。 ——不说别的,就说胡椒吧,这在后世都不好意思跟“香”挨边儿的调料,在大唐都贵重到要论粒儿卖。 盖因路途遥远,多少胡商在运输香料的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香料才价格如此高昂。 她一边跟人家卖香料的胡商聊天儿,一边肉疼地暗暗盘算自己荷囊里这点小钱。 香料太贵,把她现在手里这点钱都花出去,也就只能买那么一小捏捏的香料,送礼的话都显得有点寒碜。 slkslk.com 可是要买多一点呢,这还真不是她这个层次的消费者能干出来的事儿。 于是她有点后悔了。先前就不该打香料的念头。 “要买香料?” 背后有人温煦地说话,温热的风吹在了她耳廓上。 她一跳,“……康康!” 前后左右的胡商们全都向康昆仑虔诚地躬身施礼,“拜见祆正郎君。” 康昆仑一双蓝眸却只含笑定在她面上。 仿佛压根儿就没听见周围有那么多人向他问安,他也根本就没看见周遭那么多人。 “要买哪种香料?我替你参详参详啊。” 叶青鸾叹口气,“……就是,还没想好啊。” 是她兜儿里的钱没想好。 康昆仑歪头看着摊子上的香料,“用于何处呢?” 叶青鸾想了想,“呃,就是,书房里呗。” 康昆仑微微挑眉,“书房?给师叔买的?“ 叶青鸾反正也没诚心买,于是就打了个哈哈,“啊,我就是看看。“ 康昆仑越过她,亲自走到了摊子前。 “若是书房里用的话,也简单,‘早檀晚沉’即可。“ 叶青鸾:“啊,嗄?“ 康昆仑回眸望着她微笑,“早上焚檀香,醒神清脑;夜晚焚沉香,凝气安神。“ 他说的她也同意,况且这两种香料也都是大家都公认的好香。只是……她瞟一眼那价目牌子。 啧,好香自然得到公认,那价格自然也贵。 “这样啊,哈哈,”她用傻笑来掩盖尴尬,“又跟我们康康学会一招了呢。” 她说着话已是转身往旁边走了。 康昆仑挑眉望她,“……不喜欢?” 叶青鸾尴尬地冲他直使眼色。 康昆仑唇角轻勾,歪头对那香料胡商说,“把这些白檀香都包起来吧。” 叶青鸾登时叫唤了,“……用、用不了这么多!” 康昆仑轻哼一声,“算我孝敬师叔的。” 他说着还亲自接过白檀香包来,蓝眸轻闪,“师叔也是我的长辈,当年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帮我谋得这祆正之职,我早就想报答,奈何师叔一向坚辞不受。” “今日好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我如何还不抢着送上少少一点白檀聊表心意呢?” 叫他这么一说,叶青鸾都没法拒绝了。 也是,当年她师叔的确是帮了康康不少哇。 她只好接过了白檀香,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再还给康康就是了——这毕竟不是真给她师叔的,只是打着她师叔的幌子嘛。 她歪头看康昆仑,“……不是檀香和沉香都行么?还有,檀香不是分好几种呢么,你为何就给了我这白檀香呀?” 康昆仑淡淡一笑,“知道它为什么叫檀香么?” 她摇头,“是西域的语言吧?” 康昆仑陪着她缓缓并肩而行,“‘檀’是梵语,乃为‘布施’之意。” 她便也灵机一动,“啊,那我好像想起来了,檀香也就是取‘旃檀’的意思吧?” 康昆仑蓝眸微漾,“怎这样聪明?” 她便大笑,“……没办法,实力不允许我掩饰呀!” 康昆仑便也笑了,“难得你肯承认一回。” 她听得挑眉,“怎么?难道我素日竟然很谦虚么?不能呀,那不是我的性格。” 康昆仑轻哼一声,“不是谦虚,而是,你素日里总是在自贬……我都看不过去了。” 她冲他呲牙笑,“哎也没那么严重啦。主要还是因为我这个职业,这不是服务行业嘛,凡事都得捧着主顾,适当将自己降低才成嘛。” 康昆仑收起了笑,正色望住她,“那在我面前,不要。” “我不是你主顾……你若总那般对我,我会总觉你在故意疏远我。” 叶青鸾有点咳嗽,垂眸看见手里的白檀香,便还是看在它的面子上好脾气地笑,“好好好,我以后改,好不,吾哩康康?” 康昆仑一愣,“嗄?“ 叶青鸾赶紧乐,“啊,就是‘我们康康’呗!” 前面已经走出了西市,她得奔崔府去了。 她便又认真问他一嘴,“……檀香都是旃檀,那白檀香比别的檀香到底好在哪儿呀?” 诡新娘26:辟百鬼(2更1) 康昆仑歪头看她。 “……白檀香除了与其他香料有相似的清心醒神等功效之外,它还有一个独有的妙处。“ 叶青鸾登时来了好奇心。 “啥呀?康康你快说。“ 康昆仑蓝眸轻垂。 “白檀香可以避百鬼之恶。“ 叶青鸾:“!“ 哇塞,有那么厉害的吗?! 受康昆仑的话影响,她立时将白檀香的包给搂紧了。 巧了,她师叔现在不是正好就需要这个嘛! 本来她买这个是给崔府家学的先生们当束脩的,可是叫康昆仑这一说,她有点舍不得了! ——这个, 还是应该给她师叔留着。 她仰头看康昆仑,“可是话说,这白檀香真的能辟鬼呀?可是为什么呀?“ 康昆仑点头,“因为‘旃檀’乃是神佛之功德。这世间恶鬼,有谁敢侵神佛功德?“ 她兴奋得一拍手,“太好了!” 她踮起脚尖来拍拍康昆仑的肩膀,“怎么就这么巧, 我现在正好需要的就是这个,我们康康就递到我手上来了!” 她亲昵地冲康昆仑眨眼, “我们康康真是善解人意呢。不愧是——我们家康康啊!“ 康康在她心中,是仅次于她师叔和沐儿的、半个家人呀! 得了白檀香这个独有的妙处,叶青鸾便已经下了决定了。这香不给崔志他们送去了,她自己留着——等她师叔乖了,她就奖励给她师叔! 至于给崔志他们的束脩,好办,她再买点别的就是了。 不过一想到还要另外掏钱再买别的,她这肉就又开始疼。 她忍不住想起阿妩家那个沉香亭来。 “……康康你说,阿妩怎么能挣那么多钱呀。她家那个宅子,也太豪华一点了吧。“ 让她现在特别耿耿于怀的,就是阿妩家那个沉香亭了。 康康说了,“早檀晚沉“嘛,晚上是可以用沉香的。可是沉香一样很贵呀! 她现在就恨不得能拎着个小刀儿,上阿妩家去抠人家那亭子去。抠下来一点就行啊,那也能省不少钱啊…… “嗯?“康昆仑侧眸来看她,”怎么忽然想到阿妩去了?“ 叶青鸾当然没好意思直说她惦记人家那沉香亭呢, 便只咳嗽着说,“……就是觉着她了不起呗。本人生的那么美, 还能自己关山迢迢地来大唐挣钱,而且一下子就能挣出这么多钱来。可真厉害!” 她这两年当喜娘子,累死累活也只勉强糊弄了个温饱啊。 康昆仑静静抬眸望向高天,“……喜欢那宅子?” 叶青鸾使劲点头,“喜欢啊。我老喜欢了!” 她做梦都想也能在长安城里拥有一个那样的家。 康昆仑霍地回眸,深深凝视着她。 她不经意间瞟见了康昆仑这眼神,把她吓一跳! “内个什么……康康,我没说错什么吧?你怎么这个眼神看我呀,想要吃人似的。” 下书吧 康昆仑便笑了,蓝眸又放温柔。 “其实……如果你想,那个宅子随时可以成为你的家。” 叶青鸾大惊,“啊?为啥呀?” 她眯眼打量康昆仑。 他说的这么笃定,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便忍不住用胳膊肘捅捅他。 “该不会是……你打算暗示她,让她把她那宅子供奉给你吧?” 因为康康的祆正身份,在胡商们眼里是他是神祗一样的,所以胡商们都诚心诚意地用财物供奉给他。 越是富贵的胡商,信仰就越是虔诚,所以肯付出的钱物就越多。什么金银珠宝、豪宅良田的,全都不在话下。 就连她都亲眼看见康康亲自婉拒过多少回了。 那这次,康康会不会因为她说喜欢,就肯暗示阿妩把那宅子供奉给他啊?完后他就可以一转手送给她了呗! 这可能不能说百分之百,那也绝对是必须的必啊。 “康康,千万别啊。”她赶紧笑着摆手,“我刚才就是说一下痛快痛快嘴而已。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就不是个爷们儿,我也不能随便抢人家的宅子不是?” 康昆仑忽然站定,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他垂眸看她,蓝眸里荡漾着晶灿灿的坚定。 “我没打算夺她的宅子送给你……” 呀,康康竟然看透她的心思啦! 她不由得抱紧白檀香的袋子,“那你是……?” 康昆仑浓眉倏然挑起,“那宅子,原本就是我的。” 叶青鸾:“啊,啊啊?” 叫她给“啊”得,康昆仑两颊都红了。 他伸手过来,蒙住叶青鸾的眼睛,“……我从没说过那是阿妩的宅子,是你自己那么认定的。” “我之所以没纠正你,是因为,那宅子目下还只是一座空房子,还不是一个家。” 叶青鸾在康昆仑掌心底下眨了眨眼睛。 她睫毛可没有人家康康那么长、那么浓密。她能想象,如果这被盖在掌心底下的是人家康康的眼睫毛,那必定睫毛尖儿就都能刷着掌心了,刺挠刺挠的,像一排小刷子一样。 她便傻笑,“……我听明白了。康康你是打算在那宅子里娶媳妇儿吧?” “等你娶了媳妇儿,那宅子就不再是一座空房子,而是你实实在在的家啦!” 康昆仑还是没有松开手,继续盖着她的眼睛。 他在她看不见的方向上,无声叹了口气。 然后说,“是啊。” . 一说到娶媳妇儿,叶青鸾立马就摩拳擦掌了。 “康康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你告诉我,我去替你说亲去!” “你是想还找个你们粟特来的女子呢,还是,想改弦易辙,找个我们大唐的娘子?又或者,咱们再往东边捋一捋,你想寻个新罗、东瀛的女子,那也都可尽管包在我身上!” 这么一想,她师叔、康康都已经到了该娶媳妇儿的年纪了呢! 可不得她大显身手啊? 有她本尊在呢,她哪儿放心把他们两个的终身大事交给别人去! 康昆仑却笑不出来,隔着他自己的手,凝视着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会喜欢何样的女子?” 叶青鸾想了想,“那我猜猜啊:我第一想的,自然还是你们粟特的女子呗。毕竟你们粟特的女子吧,天生就是眉眼艳丽,身段婀娜,说实在的真比我们这边其他的女子都好看。” 叶青鸾说着便一拍巴掌,“哎哟喂,对了,阿妩啊!康康,阿妩是不是没嫁人呢?” 诡新娘27:完,露馅儿了(2更2) 叶青鸾心中就像立马亮起一盏明灯似的。 “康康,哎,康康你应该会喜欢阿妩吧?她那么美,她真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胡姬了,你俩正好合适!” 她越想越觉着自己聪明,高兴地直拍手,“哎呀, 是我迟钝了。康康你都已经让阿妩住进你这那宅子里去啦……哎哟我去,你那其实是已经含蓄地告知我呢吧。” “是我笨,竟然没能当时就看懂!” 她冲康昆仑直挑大拇哥,“康康你干的漂亮!太好了,宅子有了,娘子也有了, 就差婚书、婚约了吧?交给我, 我给你搞定!” 看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的, 康昆仑脸上都快结冰了。 她在准备从他掌心下头挣脱开,他便又加了些力气,继续蒙着她眼睛。 叶青鸾果然有点急了,“哎,康康你撒开我吧。就害羞成这样,这么怕我看呀?” “哎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我就是当喜娘子的呀,这事儿我比全天下人都看得更明白呢!” 哔嘀阁 康昆仑不由得咬牙切齿,“还敢说自己看得明白!我说你就是如此被蒙着眼睛,自以为热闹!” 叶青鸾吓了一跳。 康康今天这是咋了?恼羞成怒了? 她便乖乖站住,也不想挣脱了,就任由康康这么捂着。 “……好康康,莫非是我猜错了?你不喜欢阿妩啊?” “那行,我错了我打嘴,我跟你道歉啊。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呗?” 康昆仑无声地咬牙。 叶青鸾听他又不吱声了, 这才又柔声哄劝,“……要是没别的事儿的话,你把我眼睛松开呗?要不,时间长了,我眼睛这一干,该有眼屎了。到时候还不得蹭你一手呀?” 康昆仑恼得一跺脚,“你!” 不过手还是终于松开了。 叶青鸾便笑了,“让我说恶心了是不?哎呀,可我说的是大实话呀!” 长安的气候是真的有点干,她眼睛一缺水,的确是有这个毛病呀。 看康昆仑侧身对着她,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了,她便伸出手指头去,照着他胳膊肘的马筋儿轻轻捅了一下。 “康康……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死劲儿捂着我眼睛啊?” 康昆仑霍地转回身来面对她,“……还不是因为,你这两年来也一直都在死命地捂着我的眼睛!” . “啊?” 叶青鸾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我捂着你的眼睛?还这两年?” “哎哟我们康康,我哪有呀?你这是气糊涂了吧,啊?” 康昆仑罕见地冲她露出犬齿来,“……还说没有!” “这两年来,你永远在我面前这样一副妆容;你永远只告诉我你是四十岁的半老徐娘!” 叶青鸾心下“嘭”地一蹦。 康康他……难道……? 康昆仑看她脸色变了,这才稍微愉快了些。 他平静下来,又是从容优雅的模样,“……便告诉你吧,你之前随阿妩学跳舞,你那腰肢身段,已经将你自己的真实年纪全部出卖了!” “还有,当日你入东凉王府献艺,不得不洗去铅华。虽则当日你戴着面纱,可是我还是看见了你的真实面容!” 叶青鸾脚脖子一软,“啥?” 他看见了?! 康昆仑终于得意地微笑起来,他一双蓝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没错,你再骗不了我了!” . 叶青鸾稳当了稳当,虽说心下也是轩然大波的,不过客观来说,她其实没有曾经想象之中的那么震惊。 因为,她当年其实也不是故意欺瞒康康的。 只不过是,她也不是预言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西市的奴隶堆里对这样一个小孩儿看对了眼儿,忽然舍不得拥有这样一双美丽蓝眼睛的小孩儿受那个洋罪,一时心软,就将自己当时所有的钱去买下了他。 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她就是个半老徐娘啊,她也就没想着要刻意做什么改变。 至于后来呢……也还是因为她不想对康昆仑解释她扮老的原因,所以这事儿就一直这么耽误下来了。 不过今日康康既然自己给发现了,那就承认就是。 本来康康也不是外人,是她半个家人嘛,她也没想非要瞒着他一辈子。 她便大义凛然地点了头,“啊,那好吧,就重新认识一下呗。” 她仰头看他,“……可我现在又是这副‘鬼见愁’了,你确定你还记得我另外那张脸长什么样?” “如果哪天我故意洗尽铅华,走到你面前,你保证还能认得出我来?” 康昆仑那双蓝眸不知怎么的,又发出些恶狠狠的光来。 他忽然欺近,“……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一样认得出你来!” . 唉…… 她知道,她可能真把康康这小孩儿给欺负毁了。 她自己没太当回事的,可是在他心里却成了一个长达两年的大欺骗。 瞧把孩子给气的。 她便讨好地笑,还拍拍手,“我们康康真厉害!” 瞧她一副狗腿子的样儿,康昆仑只好叹口气。 该怎么真的对她生得起气来啊? “……等师叔成婚了,你便,搬过来住吧。” 叶青鸾:“啊,啊?” 不是,话题怎么忽然就转成这个方向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我怎么能来住呢?” 她拿康康当半个家人,相信康康也是如此待她。所以她知道康康是好意。 也是,等她师叔成了婚,那她跟沐儿也就无依无靠的了——她总得把莲落山上的那几间草庐留给她师叔吧? 所以康康善良地邀请她和沐儿来他的豪宅里住。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你那宅子我不能去。你是留着娶媳妇呢,如果被我这样的人给住过了,那就不是新房了。” “没事儿,说不定等我师叔成亲了,我就也能攒够钱,在长安城里买个小房子了。” 康昆仑面色又是一寒,“……我那宅子,处处都是按着你的喜好建的,你难道还没看明白?!” . 叶青鸾已经算不清楚今天这是第几次受到震撼了。 啥玩意儿,康康的宅子是按着她的喜好建的? 这都哪跟哪儿啊?她什么时候跟他说喜欢沉香亭了? 诡新娘28:不可言说的婚俗(2更1) 抱着白檀香往崔府家学走,她还没从被康昆仑的强力震撼那儿苏醒过来呢。 那宅子是康康的?而且康康还是按着她的喜好建的?妈耶,康康是认真的么? 她现在还满脑子一团浆糊。 至于那沉香亭……不过她静下心来一想,好像也不敢说真没有。 康康这两年,好像还真的无数次拐弯抹角跟她问过,问她如果将来有了自己的家,希望是什么样子的呀。 她东说一嘴, 西说一嘴的,她自己都记不清都说过什么了,可是看样子康康好像都默默记下了。 她其实对唐代建筑式样不了解,曾经的那些年脑海中唯一的一个意象也就是那最有名的沉香亭了。所以说不准,她兴许是什么时候跟康康提过一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康康说不定就真往心里去了。 要不她当日来那宅子一看,虽然说被那宅子的豪华程度给震撼着之外,她还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因为她觉得也不知道是哪儿有点眼熟。 biquge.name 尤其是那沉香亭,着实有点烧包了点儿。这真不符合康康的性子,其实康康是个低调的人呀。 现在回想起来,啧,还有那些金色的大圆顶……好像也是她跟他提过的。 因为她不知道粟特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就往《一千零一夜》那想,于是就经常问康康,他们那边是不是都是这种金色大圆顶的房子。 嗬…… 她是越想越忧愁了。 更关键的是,房子还是小事,毕竟就算康康是按着她的喜好建的,可是只要她不去,那也不耽误康康自己住不是?总之浪费不了材料。 她有点犯愁的是康康这么做的缘由。 ……康康是担心她没地方住? 还是说,康康是在逃避什么呀? 她之所以这么想,那就要说到粟特人一种比较特殊的婚俗了。 粟特人吧,至少大唐人都这么传,说他们男子娶妻是不避近亲的。可以娶父亲死后留下的小妾,甚至可以娶自己的妹妹。 这种婚俗在后世看来当然是大逆不道啊。可是在古代,却还真有不少国家的人采用这种婚俗。 比方说最著名的《埃及艳后》呀, 古埃及那时候的法老家族,为了保证高贵而纯正的血统,出现了太多兄妹、姐弟结婚的例子。 其实东方也有。比如东瀛岛国,他们的皇室也曾经发生过不少次这样的事…… 所以对这事儿,叶青鸾虽说是惊讶掉眼珠子的那种,可是她却是在心里尊重康康的选择的。 那康康忽然说要让她去他那房子里住,却不再提要娶媳妇儿的事,难不成是康康还是想按照他们自己粟特的婚俗了? 叶青鸾头有点大。 ——康康的意思,该不会是希望她来帮他做个掩饰,让人以为她跟他有情愫;而他在家里事实上是跟自己的妹妹生活在一起吧? “呸呸呸……”叶青鸾自己刚一动这个念头,就赶紧啐了自己好几声。 不会的。 康康不是那样的人。 再说康康的身世,她还不了解么?康康是被卖到大唐当奴隶的,他哪有什么姐妹家人啊? 她就这么一路寻思着,迷迷瞪瞪走到崔府家学的。 “撞上了……” 直到有人提醒她,她才猛地停住脚,然后抬头望向前方。 啧,眼前蹲个猴儿! 不过好在不是真的猴儿,而是个石雕的猴儿,就蹲在一根石头柱子上。高度正好跟她眼睛平齐。 她这才醒神儿。 她眼前是根拴马桩啊,因为石头柱子是拴马的嘛,所以上头雕个猴儿,取个“马上封侯”的好彩头。 ——敢情要是刚刚没人提醒她,她就直接跟拴马桩撞上了,而且说不定直接跟那猴儿嘴亲上了都有可能! 她忙向身旁提醒那人躬身道谢,“多谢郎……” 还差一个“君“字儿没说出来呢,她就看清眼前人是谁了。 马上蓝袍的年轻男子,正是崔家三郎。 叶青鸾眨眨眼,“这么巧呀,原来是三郎。“ 崔虔冷冰冰看着她,“不巧。我都跟了你一路了,你也没看见我。“ 叶青鸾差点没跳起来,“三郎你跟我一路啦?“ 她皱了皱眉头,“不过,话说,三郎你跟着我干嘛呀?” “就算路上遇见,三郎你跟我打个招呼就行了呗,然后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呀。我哪儿敢耽误三郎你办公事呢?” “再说了,就算您今天不忙,而且您也顺道跟我一起往您家这边走的话,那您也不用跟着我呀。您还是只要跟我打个招呼,您就尽可以纵马狂奔了,何必让这么英俊一匹高头大马跟在我后头迈小碎步呢?” 坐在马上的崔虔两边额角又在突突地跳。 她可真行啊,每次跟她说话,都能把他给气冒烟了。 他今天本来一片好意……却换来她这一套全不在意! “你当我愿意跟着你!”他着实按捺不住,还是吼出了一声狠话来。 不过叶青鸾对他的抗压能力那不是一星半点儿的高,她是完全不将他的狠话当回事。 她只管一脸天真无邪地回望他,“对呀,那三郎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呀?” 崔虔的狼狈,无法倾诉。 他只好恼得一抓马缰绳,“你先给我起开!你占拴马桩地方儿了,你让我怎么拴马!” 叶青鸾嘴角直抽。 瞧,这傲娇劲儿的。这身骄肉贵的贵公子呀,今天又是哪根毛没捋顺?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聪明地没说出来,只好抱着白檀香的袋子往一旁退了退。 当着她的面,崔虔面沉似水,甩蹬离鞍下马,将马缰绳拴好,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叶青鸾又忍不住悄悄咋舌。 这娇贵的公子,这是跟她耍酷呢么? 尽管不能否认,他这一串动作真的挺酷,有一点点颠覆她对他的认识——原来他不仅仅是身骄肉贵的文弱公子啊,看他骑马下马动作之间,也是英气勃发的。 可是,他这么冷着脸是要表达什么呢? 只有幼稚的男人才会觉得,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这种面瘫脸吧? 她于是往外挤了一个笑,“三郎可以说说,为何跟着我了吧?” 崔虔哼了一声,“你一路若有所思,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笑的。我还以为你犯癔症了呢!“ 诡新娘29:来呀,互相伤害呀(2更2) 叶青鸾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她45°斜角看他,好悬没直接怼一句:“你才撒癔症了呢!“ 不过她忍了。 他现在不仅仅是崔三郎了,他还是郡马爷,他甚至还是沐儿的义父了。 都成自家亲戚了,她一向护短。 于是她还是换上一脸的宽容的微笑,“对对对,三郎说得对。我那是边走边想事儿呢, 一时间悲喜交加的,看着可不是跟要犯病似的嘛。“ “三郎可真仗义,必定是怕我出事儿,这才一路悄悄在后头保护着我。我这是没半道摔倒,那我要是真摔倒了,三郎那就还真算救我一命呢!“ 崔虔都亲眼看见她要发飙了, 结果一转眼就换成这样一副嘴脸。 崔虔忍不住白眼朝天,咬牙切齿低低嘀咕了声, “……狗腿子。“ 叶青鸾听见了,也不当回事,反倒故意冲着他吐出舌头,“嗤哈“、”嗤哈“了两声。 反倒把个崔虔好悬没厥过去。 . 幸好人家崔府家学的人迎出门来了。 当然不是迎接叶青鸾的,人家是迎接崔虔的。 不过叶青鸾跟着沾光,这就一同跟着从大门进去了。 她本来是想来送礼,白檀香也在怀里呢,可是这不是舍不得送了嘛,于是她改口说是来给沐儿请假的。 崔志还问,“沐郎才来了一天便请假……是怎么了?得了急病不成?“ 叶青鸾尴尬地乐,“倒也不算急病。就是,有点小伤风什么的。“ 伤风感冒是所有妈妈给小孩儿请假所使用率最高的借口了吧?不过至少百试百灵。 哔嘀阁 崔志当然没有理由不答应,更何况叶青鸾身边还杵着个三郎呢,那可是沐儿的义父。 崔志还反倒温言安慰了一下叶青鸾,也夸赞了沐儿,说沐儿是他所见过的、在这个年纪最聪明的孩子。 崔志的视线从崔虔脸上划过,然后赶忙又加了一个“……之一“。 崔虔倒是还挺大方, “先生尽管将‘之一‘抹了吧。“ 他们两个大男人在那计较这个,叶青鸾这个当亲妈的倒并没有那么在意。于是他们两个玩儿咬字眼的游戏时,叶青鸾转眸去四处看热闹。 可还是,下意识地在找崔敬。 她有点好奇这个崔家这个小郎。 幸好此时各个院子的门都是开着的,她的视线可以不受拦阻地看向各个院子。 终于,她找到了崔敬的影踪。 她忍不住猫腰,冲着那边小跑了过去。 那边院子里,没有上课,只有几个年轻的男子在院子当中高谈阔论。 叶青鸾想,崔敬因为事实上已经是弱冠的男子了,所以他们那个年龄层的授课方式可能已经不用再每日里都用先生讲授,更多的可以让他们几个学生之间进行自由的辩论了。 远远看,崔敬真的好像崔虔啊,只不过是气势上整个小了一圈儿而已。 崔敬也看见了她,便向她点头微笑。 叶青鸾伸手召唤他。 崔敬走过来,叶青鸾手上赶忙将白檀香分了一小袋出来,准备送给崔敬。 崔敬虽然不是学堂的先生,但是她是将沐儿托付给崔敬的,毕竟沐儿小,以后凡事还都要人家崔敬多加照拂呢。 再者……可能她心下也对崔敬这小孩儿有所偏心? 反正她没舍得送给那几位先生的白檀香,她却舍得分给崔敬一小袋。 崔敬本来也是笑意盈盈地冲着叶青鸾走过来,可是忽然刚走到栏杆边便站住了。 叶青鸾举着装着白檀香的小包向他招呼,“敬小郎,你过来呀。“ 崔敬脸上的笑意飘散,他目光犹疑地望住叶青鸾手上的小包。 “喜娘子,你那是……?“ 叶青鸾赶忙解释:“我那铺子是开在西市,今儿个恰巧买了些白檀香。若是敬小郎不嫌弃,拿一包回去念书用呗!人家胡人都说了,念书的时候用点檀香,提神醒脑的!“ 崔敬却还是没往前来,他重又露出微笑,只是那微笑看着有些勉强。 “多谢喜娘子美意。只是,晚辈我却并无熏香的习惯。” “况且这白檀香所费不菲,晚辈着实不敢受。万望喜娘子收回吧。” 叶青鸾想了想,倒也是,毕竟都是男孩儿,她倒喜欢稍微糙一点儿的,要是个男孩儿整天弄一身香粉味儿的话,她都膈应。 她便笑着又将白檀香往前送一送,“……不过,就算敬小郎自己不熏香,却也可以拿来送人呀。我知道你们世家子弟里头,喜欢用香的哥儿们大有人在。” 崔敬想了想,却还是敬谢,“还望喜娘子收回……” “你就别难为他了。” 崔虔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就跟她一起站在廊下。 她纳闷儿看他。 崔虔幽幽道,“此乃家训。” “我家君此时身为凉州刺史,身在凉州,最是知晓胡商千里迢迢东来的辛劳。尤其是这香料,太过靡费。故此家君早有成命,不准我家中子弟滥用香料。” 叶青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便冲崔敬笑笑,将那小包白檀香给收回了,“那我下次再有别的好东西,再送给敬哥儿哈!” 崔敬如蒙大赦,赶紧行礼告退。 廊檐静静,就剩下叶青鸾和崔虔两个人。 檐影掩映,崔虔眯眼打量叶青鸾,“……你何时对敬儿如此感兴趣了?” 叶青鸾眨眨眼。 她当然有理由了,可是她不能告诉他啊! 于是她就摆一张认真脸,“……因为敬哥儿他善良啊!我沐儿在学堂里还要指望敬哥儿多加照拂呢。” 崔虔眯起眼来,“你送他檀香!” 叶青鸾点头,“啊,我是要送啊。” 她心下说:你管得着吗? 崔虔恼得咬咬牙,“……你都没给我送过什么礼。” 叶青鸾就乐了,“你也没给过我啊!” “啊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你上回不是还把你那空的钱囊送给我来着吗?” 在这事儿上,她一提起来,全都是两个人互相伤害的黑历史。 崔虔也顾不得什么世家公子的风姿了,冲天翻了个白眼儿。 两个人又陷入僵局,各自转过半边身子去,谁也不想理谁了。 有好一会子,还是叶青鸾觉得她应该大人不计崔虔小人的过,已是准备先打破僵局跟他说话了。 不想刚一回头,崔虔已经冲口问,“……我明儿就走了。山东物产,你想要什么,说不定我发善心,就给你带回一样两样的。” 诡新娘30:看着像死人(2更1) 叶青鸾骄傲地高抬下巴颏儿。 “不用了,我谢谢您内。” 不过她旋即眯了眯眼,“……三郎你可别带回来个鬼娘子就成!” 崔虔恨得牙根痒痒,“你……” 看他终于没词儿了,叶青鸾心下便舒坦了。 崔虔转身就走。 叶青鸾却追上来,“这个,你拿上!” 方才她给崔敬分好的那一小包白檀香, 此时被她塞进了崔虔手中。 . 崔虔霍地回眸,“为什么给我?良心发现了么?“ 叶青鸾叹口气。 正色道,“三郎,不闹了。说句正经的,这个你带上——据说是能辟鬼的。” 崔虔眼中微微涟漪。 不过他垂眸看看手上的小包,随即又绷起脸来。 “嗤笑……这个就是你刚刚要送给敬, 却没能送出去的那一包!“ “敬儿不稀罕要,你才转送给我……“ 看他又要挑理见怪找别扭, 叶青鸾只好用力叹口气。 很大声,叫他能听得真真楚楚的。 “我说三郎,你这么聪明,又善于断案,可怎么你连好赖话都分不出来么?” “我这是用心至诚,不是刚才跟你斗嘴的时候了……” 崔虔杏眼微微眯起,居高临下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嗯哼,算了,我虽然用不着,但是说不定崔旰他们还勉强可用。” 他说着收紧手指,将那一小包白檀香紧紧攥进掌心,继而藏入怀中。 叶青鸾便也大方地点头,“甭管谁用,只要能用得上,到时候能帮得上三郎你的忙,那我这钱就没白花!” 末了她还认真补上一句,“真的, 这白檀香可贵了呢!你可别给用糟践了。” . 既然来了一趟崔府,她寻思着也别白来,出了崔府家学的大门口,她还是一拧身奔崔府去了。 她得来看看五娘。 崔虔明天就走了,那五娘跟崔虔圆没圆上房呢啊? ——她给五娘那画儿,派没派上用场啊? 不过,就凭崔虔今天这鬼样子,她心下就有点没底。 试问一个刚跟娘子圆房的小年轻,还能这么一肚子冤种样么? 凭直觉,她担心圆房这事儿好像还没成。 问题出在哪儿了呢? 当然不可能是五娘那边不愿意,要说中间有人作梗,那也只可能是这位难伺候的郎君! 她咬咬牙望崔虔的背影。 崔虔拿了她的檀香,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就走了。 不光跟五娘圆房,他推三阻四的;现在拿了她那么贵重的白檀香,你看看他,他还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1200ksw.net 她知道,他不稀罕她给他的这点子白檀香。 ——他是清河崔郎,清河小房的唯一嫡子,他家里自然是不缺上好的香料的。若他要用白檀香,他们崔府一定有最上等的,橙色肯定比她给他这个好。 就算他家君有命,不许他们崔家子弟滥用香料。不过重点却在“滥用”两个字上。 不是不允许自家子弟用香料,而是不准“滥用”。 可若是为了查案的时候保命,那就当然不是滥用了。所以他当然可以正大光明地从他家里拿最好的白檀香去用。 他有更好的,就当然不稀罕她这点子了! 不过呢…… 唉,她倒是也不后悔把白檀香给了他。 她虽然说有点肉疼那贵重的香料,但还是觉得送给他,她才能心安。 他稀不稀罕用她给的白檀香,那是他的事儿;她给了他呢,这是她完成了自己一份心意。 她求的不是他用,她不过是求一个自己的心安罢了。 毕竟,他这一趟去山东,算是“出鬼差”。 她是本能地觉着那鬼夫人不是真的鬼,是活人在装神弄鬼,假借神鬼故事来害人性命。 可是谁知道呢,兴许这里头真的有什么玄学的玩意儿。她一个穿越女,有些思想还是过于“科学”了。 崔虔的背影渐渐走出了她的视野。 她无声叹口气。 不管怎么样,惟愿,平安…… . 崔府。 叶青鸾看着五娘,瞠目结舌。 “三郎他看过了?” 五娘叹息,“嗯,看过了。” 五娘双颊都要出血了一般,“你可要知晓,我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已然是豁出一切去了。” “我当然明白呀,我的好郡主”叶青鸾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就……真一点波动都没有?“ 五娘都快哭了,“我骗你作甚?若是但凡有半点,我又何至于此?“ 叶青鸾又将那画儿扯过来,仔细地瞧。 虽然客观来说,这幅画虽然是那画儿,不过的确是惹不出她这个穿越女心上什么风吹草动的——因为,是真的太小儿科了嘛! 可是,这是古代啊,就算这画儿是板起面孔来“鼓掌“,可是”鼓掌“还是真的动作起来了嘛,古代人也没她那么见多识广的,所以古代人应该心里有小活动才是啊! 她皱皱眉,“据郡主看,三郎平素可求神修仙、吃斋念佛?“ 能对着自己的新婚媳妇,在加上这画儿的助攻,竟然还能心如止水的,也只能除非是他内心有信仰啊! 更何况现在的五娘可已经是郡主了,他再怎么高岭之花,也得适当地主动主动不是? 五娘疑惑地摇头,“……婆母倒是吃斋念佛。可是三郎他,并无这般修为。“ 叶青鸾松口气,“那就好。“ 不过她旋即还是头疼。那问题是出在哪儿了呢? 她看一眼五娘。 若五娘还是当年的那个李五娘,她就可以直言不讳问问她当日在崔虔面前是怎么表现的呀……毕竟画儿是死的,人才是活色生香的嘛。 只是,现在五娘已经是郡主了,她便不合适正面直接问五娘了。 她便只好先做自我检讨,“怪我,应该是我寻来的这幅画儿忒不入三郎的眼。” “等我回头,再给郡主寻觅一卷更活灵活现的画儿去,啊!” 五娘的脸便又红了红,“……三郎他好像,着实是不喜欢这幅画。” 叶青鸾挑眉,“嗄?那他怎么说的?” 五娘咬着唇道,“三郎他说,一看这画上的人,仿佛都已是死人。” 叶青鸾乐起来,挺大声的那种,用来解决尴尬的。 不过她就笑了两声就笑不出来了。 反倒觉得手臂上有点起鸡皮疙瘩。 诡新娘31:我给你点好东西(2更2) 看见叶青鸾表情有变,五娘忙问,“怎么了?” 叶青鸾赶紧致歉,“都怪我,我犯了个大错。“ 五娘倒愣了。 “……瞧你,又何必要这样说呢?你哪里有错,你一心都是为我着想。三郎这样说, 或许也只是他的托词罢了。” 叶青鸾认真摇头,“我是真犯了个大错——若是平常倒也罢了,不算为过;可是联想到三郎明日即将启程赴山东要办的案子,那我这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这画叫三郎那么想,着实有些不吉利。” 五娘便是一惊,“你知道三郎要去办什么案子?” 叫五娘这么说的,叶青鸾也愣了,“郡主不知晓么?“ 五娘蹙了蹙眉,“我只是听家里人说,山东死了位崔家的亲族。案卷送到大理寺来,三郎却不过血缘亲族,不能不管。“ 叶青鸾便也明白,五娘是不知道那“鬼夫人“的事儿的。 也是,那毕竟都有点无厘头了,五娘又是郡主,哪儿能拿无厘头的话来随便搪塞呢。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崔虔才没告诉她。 不过……五娘说是“听家里人说“的? 那就不是崔虔告诉她的? 啧,崔虔这倒霉孩子,不圆房难道还不能把出差公干去干嘛跟媳妇儿说一声么? 叶青鸾心里权衡了一下,尽量避重就轻说,“……对呀,就是这个案子。“ “毕竟是人命案子,这里头死了人的,再叫三郎看个画儿都跟看个死人似的,我就担心不吉利了嘛。“ 连五娘都笑了, “你若因为这个自责,那倒大可不必!“ “三郎他, 毕竟任职大理寺,如这样的人命官司早已司空见惯。便也没有什么不吉利一说。“ yawenku.com 五娘说着眨眨眼,“听说,常办人命官司的人,身上都自然带一股杀气。便如同阴曹的判官一样,就算有邪祟,也是不敢靠近的。“ 叶青鸾就也乐了,“也是。我铺子旁边有一户人家养了条狗,特凶,谁过去都狂咬不止。“ “后来有个人从他们家院门口过,那狗却怂了,一声都没敢出。后来问了才知道,那人的家里本是个屠户。他自己纵然没动过刀,可是他身上却也带着那股子气息,狗都老实了。“ 叶青鸾说起的这个故事,其实不是发生在现在,也不是发生在西市,而是她当年跟着律所的师父办过的案子。 死者家里养着多条大狗,可是死者被杀死的那个晚上,狗竟然一个都没叫过。 师父一听这个细节,只淡淡垂眸说,“关注嫌疑人里有屠宰场、兽医两个职业背景的。“ 不知道是不是叫崔虔这个案子给闹的,前世那些办案的过往在她记忆里一点一点地苏醒。 ——曾经,她以为她都已经完全忘记了的。 她便含笑向五娘点头,“郡主说得对!三郎身上就一定有这样的正气和杀气,百鬼莫侵的!“ 临告辞时,她还是将那画儿给要走了。 既然这画儿没能帮上五娘和崔虔的忙,那她要不就回去重新画一卷;要不,就把这幅画上的人脸给抹了,重新再勾一张活泼灵动的。 . 她在外面兜了这么一大圈,见了这么多人,办了这么多事。 让自己看起来贼忙,忙得跟日理万机的大人物似的。 可是等天黑下来,她还是得回莲落山,回到她师叔面前去。 一想这个,她就有点岔气儿,两肋之间也说不清楚是哪里,一抽儿一抽儿地疼。 她知道这是太紧张了所致,肌肉都跟着痉栾了。 今晚上山,跟前日又不同了。 尽管是夜晚,可是她一点都没觉得冷飕飕的。 最重要的是,心下一点都不空了。 她垂眸看自己怀里捧着的香料包。 是这白檀香真的奏效了?所以那些位大美女不敢近她的身了? 还是说,就因为怀里有这香料包在,所以是精神作用,让她自己变得勇敢了呢?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吧,总之有这白檀香就比没有强。 康康这回真的是送礼物送到她心坎儿里了呢! 这孩子也长大了,一想真让她有成就感啊。 . 带着白檀香给她的勇气,她哼着歌儿,脚步轻快走到她师叔草庐门前。 微微深吸口气,便跟没事儿人似的,意思意思随便敲了下门框,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她师叔又抱着琴坐在窗下。 只是他没抚琴,只是垂首望着琴弦发呆似的。 她便将香料包往他面前的几案上一掼。 “喏,送你点好东西。” 她没说其实是康康给付的钱。 一来,她怕她师叔一听是康康买的,他再不稀罕要; 二来,反正她也决定了以后肯定把钱还给康康啊,那这香料就还等于是她自己个儿买来的,自己买来的送出手去,自己心里也踏实。 她现在当着她师叔的面,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踏实感了。 她师叔静静抬眸看她,“哦?什么好东西?” 她没事人似的慷慨潇洒地笑,“……檀香。白檀香!“ 她献宝似的在她师叔面前将香料包打开一个小角,举起来凑到她师叔鼻息间,让他闻。 “香吧?“ 她师门当年就挺穷的,她自己现在更穷,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她师叔,从小到大压根儿就没用过什么正儿八经的香料。 能折几根艾蒿在屋里叉个花瓶,那都已经是好大显摆了。就更别提是这么贵的西域白檀香啦! 她一副严肃脸,“我待会儿回去就给你分成小包,以后你就每天都在身上带一包。“ 她师叔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惊喜,反倒是再平静不过地看着她。 她心下叹口气:可怜的娃,没见过好东西啊。 她师叔对这白檀香的不稀罕,跟崔虔的不稀罕,那当然是南辕北辙的两个原因。 崔虔是因为自家里有更好的;她师叔则是压根儿就没用过,不知道好在哪儿。 她便冲他眨眨眼,“……辟鬼的,听说可灵验了!“ 她说着扭头看看周遭,“要是她们又来,估计你晚上觉都睡不踏实。那你不也同样损耗元阳吗?” “现在有这个,你就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她师叔不由得挑眉。 “所以……你最担心的是,我损了元阳? 诡新娘32:他不配!(2更1) 这个带颜色的小孩…… 叶青鸾叹口气。 也是,她师叔就是个“刚开封”的,身边也没有别的异性,就只能可着她来“歪歪”了。 1200ksw.net 叫她将他那念想给一巴掌拍回去之后,他难免有些悒郁。 小男生啊,这辈子的第一次情商是真的可能伤筋动骨的,所以她就算是当日断然拒绝了他的情意, 可是……她接下来就不可以再继续过冷了。 这个又要拒绝,却又不能不理他的尺度,对她来讲,真的好难拿捏啊。 可是她却必须要拿得起放得下。因为,他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第一重要的人啊。 于是她便叹了口气,哄着他道:“是, 我最怕你损了元阳了。” “咱们本就是玄修之人,元阳就更要紧, 甚至不仅仅是性命二字了。” 他嘴唇微动。 “……你又不肯要。” . 叶青鸾真是有点狼狈不堪。 不过她还是得装作一点都没被他这话给撩到。 “又说傻话了。我一不是那些大美女,二又没想修行成仙,我要你的元阳干嘛?” 她故意眯眼看他,“再说了你本就是个纯阴命格的人,那你的元阳还能有多阳?” 她这句话一出来,她师叔猝不及防,生生让她给气乐了。 “你……” 叶青鸾便也悄然松口气。 “好了,不闹了。这白檀香我给你留下,你记着用。” 该说的话说完了,该留下的东西也都留下了,她抓准了时机,适时抽身而退。 她相信,时光自有魔法。 眼前的种种尴尬,终究会被时光的手,一点点抹平。 而她师叔她不该有的依恋,也终究会随着她师叔对市井生活的学习, 而慢慢被更合适他的人所代替。 . 接下来的十数日,生活又回归平静。 她依旧每日送沐儿去上学。 为了避免沐儿胡说八道,尤其是把她们家里近来多了许多大美女的事儿给说出去,故此她除了每日里都对沐儿耳提面命叮嘱一番之外,隔三岔五,她还是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去跟她师叔要个封嘴的符。 只是她这回要符,就特别的小心了,绝对只是皮外运动,不让她师叔再产生不该有的联想。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曾经。 一切全都还没失控,一切都是她可以在这人间苟安时候的模样。 直到,李钩实在忍不住了,亲自来她铺子找她。 “……虫娘的遗骨,查得怎么样了?” 叶青鸾只能劝他别着急,“李公放心,我正查着呢。” 李钩是不知道,他们家大槐树下头那些骨头是引来了多少大美女啊! 就为了要查虫娘的遗骨下落,她师叔可得一个大美女、一个大美女的心愿去满足。 这工程量可浩大着呢,就算李钩等不耐烦了,她也不能催她师叔。 要不然一不小心,她师叔小命都可能弄没了。 可惜李钩不知道这事儿内里的浩繁,看叶青鸾就给他这么个回复,他心里就更没底了。 “喜娘子,你……该不会是搪塞我呢吧?” 叶青鸾叹口气,“怎么着李公,还怀疑起我来了?” “可是李公您也不想想,其实这事儿跟我有关系么?它哪儿是我的责任啊?” “所以就算我不查,我又缺不了一块肉去。我不过是因为对郡主的情分,这才想帮着她把这前前后后的事儿都办得妥妥当当的罢了。可就算我查不出什么来,郡主也不会怪我,毕竟我又不是专业的。” “倒是李公你……你既是朝廷命官,当初埋骨的也有你一个,你才是真正脱不开嫌疑的呢。” 李钩一听这个就要哭了。 “大喜啊你说的对呀……我可不就是因为脱不开嫌疑了,我这才急得要死要活的吗?” 叶青鸾叹口气。 李钩从沐儿那论,觉着她能管他叫爹;只是她说自己四十一了,年龄上不合适。可是李钩还不远放弃跟她之间的这份拉近乎的机会,所以动不动就想尝试着给她换个昵称。 她年纪“大“,所以李钩就也管她叫”大喜“,还跟绿绮撞了。 所以她一听李钩管她叫“大喜”,她就知道李钩这又是想跟她套近乎了。 “李公你不用,啊……您的意思我明白。我方才就算说了那两句狠话,我也不会真的就不管的。” “我会救您于水火的啊,您放心。我想说的不过是,您既然放心让我救您,那您就多容我些时日。” “毕竟我么,不是专业的,我还有自己喜铺的生意要顾,故此我不可能三下五除二就给您个结论不是?” 李钩有点搓手。 “……五娘受封也有些时日了,眼见这都要到年底了,按着朝廷的惯例,元日五娘必定要进宫去与皇家贵胄一起过年。圣人和天后必定要亲自召见五娘。” “虽说虫娘只是王爷没有名分的女人,但是因为五娘的缘故,圣人和天后必定多加体恤,到时候便极有可能要给虫娘追封一个诰命的……” “既然有了朝廷的诰命,虫娘便须移葬入东凉王府的墓地。所以虫娘的遗骨,现在必须得尽快找着啊!” 李钩个小老头越说越上火,到后来都差点薅他自己的头发了。 “……至少当年王爷是知道冲娘是我安葬的。王爷到时候一定跟我要……那我可拿什么给王爷啊?” 叶青鸾听到这儿,反倒平静下来了。 “李公,如果你是忌惮朝廷,或者是为了让五娘心安,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我肯帮你;” “不过……若你是怕没法跟王爷交待,那您老就直接告诉他,说虫娘的遗骨找不到了。您随便编个理由,说在土里化了,或者是一阵沙漠里的狂风给刮跑了,都成。“ ”——反正,当年人活着的时候,他都不珍惜;那现在虫娘都已经身故这么多年了,又凭什么还给他机会,对着虫娘的遗骨扮深情?“ “他不配!” “我啊,就算是如此草芥,也不像配合他,帮他完成这个念想去。” 李钩一双绿豆眼眨巴眨巴。 “大喜,你说得对!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是……大喜,你敢得罪王爷,因为你无官一身轻;可是我不敢啊!” 诡新娘33:两口血(2更2) 叶青鸾纳闷儿地盯着李钩看。 “……您不敢,那我就得替您兜着么?凭什么啊?” 李钩又眨巴眨巴绿豆眼,“就凭,我是沐儿的外祖父啊!” 叶青鸾瞪着李钩,都说不出话来了。 李钩这小老头,真的,脸皮的厚度叫她这个自诩脸皮厚的, 都深深觉得叹为观止。 1200ksw.net “可我又没认您当爹啊!” 李钩又想了想,“……沐儿的亲外祖父,也就是您的阿爷,还健在?” 叶青鸾想着守墓老人,叹了口气,“不健在了。” 李钩一拍手,“您看!沐儿没见着过外祖父吧?他的亲情都不完整了吧?” “无妨!有我在。我一定会成为沐儿最好的外祖父!” 叶青鸾哑然失笑。 不过还真不得不承认, 李钩这小老头真有他独特的一手。 要不然怎么都能跟尼姑啊、女冠们关系处得那么好呢? ——李钩这小老头的确刺中了她的软肋。 她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亲人都没有,所以沐儿对亲戚的认知几乎等于零。 一个孩子不知道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姑叔叔、姨妈舅舅、堂哥堂姐、表哥表姐是啥,那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挺可怜的。 如果可能的话,她是希望能用某种机会给沐儿补上这一切的。 李钩果然姜是老的辣,知道一个当母亲的心是怎么想的,于是他不慌不忙抛出这个来。 叶青鸾便叹口气,“……行吧,我去催催。不过您也别指望能提多快。” 毕竟,那是一大群美女呢。 李钩得了叶青鸾的承诺,便也随即就眉开眼笑了。 “大喜你是最仗义、说话最算数的了!我知道,只要你答应我了,那等元日之前,你一定能帮我办完这件事!” 叶青鸾揉揉额角。 有一种被李钩这小老头给拐掉沟里的感觉。 她忍不住抬眸盯住李钩,“不过话又说回来,李公,三郎就是大理寺的,你怎不把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去?” 李钩想了想,“……那不是因为三郎现在去办山东那个案子了嘛!” “原本他去办的就是个有点邪门儿的人命案子, 那是他们崔家的血亲;我回头再让他办这么个邪门的案子, 这又与他亲岳母有关……” “大喜呀,就算我不是他亲岳父,我也舍不得这么操练他不是?” 叶青鸾只好叹口气,“也是。” . 当晚她接沐儿回莲落山。 沐儿捉着她的手,一路叽里呱啦给她讲崔府家学里的事情。 他一脸的兴奋,走一路讲一路。 可见,这孩子是真的喜欢那学堂,或者说是喜欢那里的人,那她就放心了。 她想了想,问他,“敬哥儿对你可好?” 沐儿使劲点头,“敬阿兄对宝宝特别好!他就是宝宝的大保镖,往宝宝身后一站,谁都不敢欺负宝宝!” 叶青鸾挑了挑眉,“他时常去看你。” 沐儿乐呵呵道,“对!” 这么看来,崔敬倒是真的尽心尽力,对沐儿看顾周到。 说句不好听的,比崔虔这个名义上的义父还更在意沐儿。 只是…… 该怎么说呢,叶青鸾这个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呀。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崔敬对沐儿的格外照拂,好像不是因为崔敬有多喜欢沐儿。 毕竟他们两个之前,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一个邪恶的想法从叶青鸾心底悄没声儿地爬了起来。 她眯了眯眼,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沐儿,“你能听见敬哥儿心里说啥咩?” . 她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尴尬得脚趾头抓地。 她最烦沐儿能读懂人心了吧,可是她现在却反过来想要利用她儿砸这个功能。 她可真是个两面派!嘻嘻! 沐儿还是第一次见他阿娘主动问起他这个本事,他就可高兴了呢! 他神气活现地点头,“能!” 叶青鸾心痒难挠,便蹲下来,有点狗腿子地给自己儿砸整理整理小羊皮坎肩儿。 “那,你给我说说呗,他心里都说啥了?” 沐儿一脸义正词严,小拳头都握起来了。 看自己儿砸这架势,叶青鸾都准备听个大消息了。 结果……沐儿严肃认真地道,“他什么都没说!” . 叶青鸾愣了能有一分钟。 然后站起来,将沐儿一双小爪子赶紧给扒拉开。 “你给我一边儿站着去!“ “去去去,你别拽着我!我就说你那破玩意儿是唬人的!” 得,这话原本是她整天说她师叔的;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快,她就也已经用在她自己儿子身上了。 不,这个小的,怎么跟那个大的,一样不着调呢! 这些鬼鬼道道的术法,他们两个到底是会呀,还是不会呀? 你说他们不会吧,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她使出来一招,让她目瞪口呆;可是要说他们会吧,他们那玩意儿却又经常都在状况之外。 反正,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一大一小真的有两手,她也不敢指望他们。 不过呢,沐儿既然听不见崔敬在说什么,倒是叫她也松了口气。 不然她原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回反正听不见,那她正好也就死心了。 她还是靠着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得出结论好了。 . 回到山上,她将思路又整理整理,然后才去找她师叔。 “……就是希望你能稍微加加班,快一点呗?” 反正古代天黑得早,他们回到山上就睡下的时候,钟点其实还不晚。 她不用她师叔9-9-6,她师叔就能每天多加一个班,那她就别无多求了。 “李公有点着急了……”她对对手指,将自己悄悄给摘出来,“毕竟快过年了嘛,让虫娘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孤魂野鬼的,别说李公和五娘,就连我都过意不去。” 她冲她师叔双手合十拜拜,“拜托拜托。” 她师叔静静看着她,并无迟疑:“好。” 他答应得太快,倒是叫她心下有些不妥帖。 她小心翼翼问,“……工作量会不会超标呀?就是她们的阴气太重,你克化不了的那种感觉?” 他淡淡垂眸,“没事。吐两口血就扛过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却腿一软,好悬没坐地下。 吐——两口血?! 他浑身上下一共有几口血啊?! 诡新娘34:卖命(2更1) 她心下抓狂,可是面上还要努力扮作轻描淡写。 她叹口气说,“那还是不要了。“ 李钩着急就让他着急去呗! 李钩跟她师叔比,谁更重要啊?!她至于犯这个糊涂吗? 她师叔抬眸望过来,“可是你方才,分明心急。“ 她淡然地抬了抬下巴,“啊, 刚才急来着。不过现在不急了。“ 看她又梗着脖子硬撑的模样,木幽子没忍住,垂眸微笑。 “……我说过,没事的。我会加快一点,尽快帮李钩找到虫娘遗骨的下落。“ 他顿了顿,“虫娘本就可怜, 生前便是漂泊无所依;死后若是遗骨再长久流浪,那便是我们这些活人的不敬了。“ 叶青鸾由衷地点头, “你说的这个最对。“ 她师叔说的这,比李钩说的一百句都更动人。 她还是忍不住趋到她师叔面前来,认真看着她师叔的眼睛。 “……那真的不要紧么?你得答应我,就算要帮虫娘,你也得在你身子骨允许的范围内,量力而行。“ 他眼中便又起了雾气。 “实则,我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来化解。“ “那便不管有多少的阴气,都没关系了。办事的速度,可以提高十倍。“ 叶青鸾眼睛便一亮,“真有那样的法子?是怎么使的?” 他幽幽望过来。 “……阴阳调和。跟你。” 叶青鸾愣了有一秒钟,随即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你给我滚!” 她扭头落荒而逃。 . 接下来的几天,她明显看出她师叔在加班。 粮店他都不去了,专心留在山上跟那群大美女“鬼混”。 可是,她师叔却也在她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连腮帮都塌了,还有两朵黑眼圈。 她看得心疼不已。 于是她琢磨琢磨,还是忍不住去找了绿绮。 绿绮一听她的来意, 就惊得差点没把房盖掀了。 “你给那位小郎君找人调和啊?那为了让你放心,不如我亲自去吧!” 叶青鸾好悬没吐血。 “姐姐您还是省了吧。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是担心他近来碰过不干净的东西……是需要找人去吸他身子里过剩的阴气。” 她上下瞄绿绮,“就您这身子骨儿,我怕您扛不住。“ 绿绮听得可来劲儿了,“他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啦?他干啥去了?“ 看叶青鸾答不上来,绿绮就鬼鬼祟祟地乐了。 “……那我看,他就是被女鬼给迷了心窍了吧?“ “我跟你说啊,这世上的男子,谁人还没几分色心呢?于是总有人因为这个,主动去走近那些女鬼去。“ “但凡他们心志坚定点儿,那就能不被色相所迷惑。而办不到的啊,那就是根本不诚心!“ 叶青鸾听得直咳嗽。 ”这话我听谁说,都觉得肃然起敬。就听姐姐您说,我觉得有点岔道儿。“ 绿绮呲牙,“我这儿就算是秦楼楚馆,可是我们这儿可仅提供活色生香的大活人!“ “那些个被鬼迷死的郎君啊,但凡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起了情意,走进我这门里来的, 那当然还能稳稳当当走出去啊!就怕那些明面儿里道貌岸然,可是有了念头却不承认, 反倒被鬼招去的,才是自己找死!“ 叶青鸾拉住了义愤填膺的绿绮。 “他不是这种情况。“ 绿绮眨巴眨巴眼,“那他是什么情况啊?还有,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啊?“ “人心隔肚皮啊,尤其是男人在那档子事儿上是绝不会告诉女人的。你凭什么就这么信他啊?” 叶青鸾只能叹口气,不情愿地说,“他,我堂弟。” 这个破身份关系,当初不过是为了落下户籍的权宜之计,她可不愿意跟人提及了。 不是到今天被绿绮给盘问成这样,她也不至于给说出来。 绿绮听了也是惊讶,“……那你怎么才说呀?” “你之前都不肯说,连对我都不肯,那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叶青鸾真是要疯了,“我说姐姐,我是捧着钱来给你送生意,你接了就是,你问我这么多干嘛呀!” 看叶青鸾是真急了,绿绮这才停了嘴。 可一双眼珠子还是上上下下在叶青鸾身上逡巡。 “……那你等等,我去问问我的那些小娘子们,有没有愿意接这宗营生的。” 叶青鸾满脑门子的黑线,“姐姐你什么时候连这个都要征求小娘子们的意见了?” 绿绮是鸨母啊,做生意的时候总要雷霆手腕的,还带征求姑娘们意愿的?‘ 绿绮耸耸肩,“可是毕竟你这个是‘出鬼差’,一不小心是要丢了性命的。” 绿绮说着瞟了叶青鸾一眼,“……要是让她们变成鬼新娘,那就不好玩儿了。“ 绿绮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叶青鸾心下一动,伸手将绿绮给捉住,“姐姐你方才说什么,鬼新娘?“ . 绿绮点头,“是啊。“ 叶青鸾垂眸,“我来长安城里不过两年,许多故事都不了解。姐姐你给我讲讲,这鬼新娘又是个什么典故呗?” 绿绮便重又坐下,“说法儿挺多,分好几种呢。” “最简单的一种,便是配冥婚咯。” 叶青鸾点头。这个她也能想到,毕竟她自己就是喜娘子嘛。 她便说“这也算人之常情“,毕竟都舍不得自己亲人在地下还是单身狗嘛。 绿绮却叹口气,“要都是那么安安生生的配个冥婚,那倒也没什么了。可偏生有人玩邪门歪道,不找死了的女子,偏找个活的。“ “订了亲,用了法子拜了天地之后,还让这女子在人间活着,说是能替死了的丈夫赚些阳气。” “可是这些小娘子们就可怜喽,在这世上不阴不阳地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气被一点一点地吸干,最后变成一把枯骨。” 156n.net 叶青鸾也是一震,“怎么会这样?” 绿绮耸耸肩,“那些富贵人家本来就拿人不当人看的,他们为了自己,什么古怪路数想不出来呢。” “还有更可怜的,同样是当鬼新娘,却是被人用邪术控制了。不但死后魂灵要归那死鬼,甚至还得在阳气没耗光的时候,替那些心有叵测的卖力、害人!” 诡新娘35:鬼门大阵(2更2) 叶青鸾听绿绮讲完了故事,便也顾不上给她师叔寻觅个姑娘了。 她P股上点着了一把火似的,火急火燎地又回了山上。 进了草庐,她劈头盖脸就问,“……她们当中,可有鬼新娘?!” 她师叔撑着一双黑眼圈,满面苍白地抬眸向她望过来。 “有。” 叶青鸾心下便一坠, “那她们是死后被卖的,还是活着的时候就卖了命?” 她师叔顿了顿才说,“……若是死后才被卖,便没这样大的怨气。” 叶青鸾都忍不住苦笑了,“所以,她们大多数竟然是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呗?” 木幽子缓缓垂眸,“比活死人更凄惨些……活死人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她们, 却还要被当作害人的工具。” . 叶青鸾闭上了眼睛。 “给我讲讲,她们这么集中被埋骨在那棵大槐树下,可与她们被安排的‘任务‘有关?” 她师叔一双黑瞳幽幽凝视着她。 她叹口气,“说啊!” 她师叔垂下头去,缓缓道,“有关。是有人想要在长安城中,设起一座横跨朱雀大街的‘鬼门大关‘! . 叶青鸾吓得好悬没一P股坐在地上。 “虾米玩意儿?“ 朱雀大街是长安城南北中轴线,将长安城分成东、西两城。 朱雀大街其实是御道,只留给皇帝、皇后走的。其余百姓,只能从官府划定的几个固定的路口才能横穿朱雀大街。 所以这鬼门大关如果是要横跨朱雀大街的话,那便自然摆明了是要害谁呢! 她深深吸气,“按着李钩的说法,这些骨头都埋了十几年之久了……那是不是说,他们的鬼门大关,其实,已经建成了啊?“ 木幽子点头, “……太子病重。“ 叶青鸾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被振动,“嗡”的一声。 “太子?哪个太子?莫非是武则天跟李治的长子——李弘?” 她师叔伸手过来,忙掩住她的嘴,“怎么直呼起二圣之名来了?” 叶青鸾却没顾上这个,她腿有点软,“……完了,他明年开春就要死了。” 叶青鸾之所以记得这位太子的生卒,是因为这位太子一来是武则天的长子,身份贵重无比;二来,也是因为这位太子是大唐第一位死后被追封为皇帝的,可见李治和武则天对这个皇子的舐犊情深。 后世还对这位太子的死颇有猜测,还有人认为这位太子之死,也是武则天心狠手辣,亲手给毒死的。 这个猜疑可以跟后世几乎人人都知道的、武则天亲手捂死自己女儿,然后嫁祸给王皇后那一段媲美。 人啊,记正史总是可难了,可是若是记着个野史啊、稗闻啊的,总能记得可清楚了。 她只是没想到,她对这段谜案的记忆, 能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那岂不是说……那个鬼门大关,已经成功了啊?!” . 她师叔静静看着她,却没出声。 她霍地回眸,“……这特么是不是跟大唐国运扯在一起了?我们如果装作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师叔看了她许久,垂下眼帘缓缓道,“可以不管。” 叶青鸾叹口气。 她当然也是想不管啊,可是她是从后世穿过来的啊!她小时候受了十几年的教育,都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 她狠了狠心,“要不,报官吧!” 她师叔淡淡抬了抬眼皮,“已是报了。” “你以为,那大槐树下挖出那么多的白骨,万年县县衙能不惊动?” 长安城以中轴线朱雀大街为界,划分为两个县来管辖。 朱雀大街以西为长安县,以东便是万年县。 大槐树是在东城,故归万年县管辖。 叶青鸾“嘶”了一声,“可是……县官明白堪舆之术么?” 不然他哪里明白“鬼门大关”呢?“ 她师叔静静垂眸,“万年县只管一般案件。若是遇到这样事涉神鬼的案件,还是要交给大理寺。” 叶青鸾便一扼腕,“可是现在崔虔去山东了啊!” 她说到这儿,心下便是一动。 “慢着!崔虔去山东也是办的诡异的案子,里头那个夫人,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是个鬼新娘啊!” 木幽子目光低垂。 “他为了这个案子,注定要被绊在山东些日子。来往路途也远,他没有一两个月,怕是都回不来。” 叶青鸾心狂跳起来。 “是这么巧的吗?会不会就是有人不希望他回来,所以才让山东出了一宗他族人的命案,让他不能不亲自过去办?” 她师叔便又不说话了,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像两个空洞似的,无声盯着她看。 她便不由得一个寒战,“哎呀妈呀,吓死人了!” 她寒毛都根根立起。 “所以这事儿绕了一个大圈子,暂时还是兜回来了。也就是说官府暂且不明白这案子的关键所在,他们可能甚至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那边,太子李弘的性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其实还不止是太子李弘,她想起来了,现在皇帝李治也是生了重病,都不能亲自理政了,所以才让武则天二圣共同临朝来的。 李治这病,是不是也与这鬼门大关有关? 妈耶,这摆阵之人,是要活生生断了大唐的气数啊! “啊……该怎么办,怎么办呢?”她摩拳擦掌,却急得一脑袋的浆糊。 “大理寺还有别人吧?就算崔虔不在,咱们也可以设法找大理寺别的官员去说说这个案子的吧?” 她师叔静静发问,“你还认识谁?” 叶青鸾就被问住了。 她就是个普通的喜娘子,她能认识上崔虔,还得拜五娘那场冲喜所赐呢;她若能多认识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她何至于直到如今还没办法给师门报仇么? 她咬牙,“要不……我去找五娘。或者,我干脆去找东凉王?” “他们父女两个,好歹是皇亲国戚啊!” 她师叔幽幽垂眸,“可是你忘了,虫娘的遗骨,也曾经在那鬼门大阵的阵眼里。” xiashuba.com 叶青鸾一个哆嗦。 是啊! 就算五娘和东凉王肯帮她,那东凉王会不会反倒会被认为是那个幕后黑手? 诡新娘36:找了十几年都没找着的人(2更1) 叶青鸾这一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 梦里百鬼横行,长安城尸横遍野。 天没亮她就坐了起来。 她知道她只是一个被淹没在历史烟尘之下的小人物。 甚至于,她是穿越女,她原本可能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可是既然她穿过来了,那说不定冥冥之中,她肩上就担负了某种使命。 现在想来,就连她师父木隐给她选了那么条骨鞭当武器, 也都有些冥冥之中的深意了——她师父是不是早就能预见,她早晚有一日,不管她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总归是要与白骨为伍的。 ranwen.la 她既然命格注定能手执骨鞭子,那便是说,白骨无论化成了什么, 都伤不了她? 那眼前这事儿,她就真不能不管。 否则, 一旦大唐有难, 长安有难,那这个她有幸能寄身的天地,岂不是又要变成一座生灵涂炭的师门月山! 不行,她不能再坐视那么多的死亡了。 . 天刚亮,她就已经第一个进了长安城。 等柳树坊的坊门打开,李钩出来就迎面撞见了她。 她便笑眯眯望着李钩,“……您在朝里这些年,一定认识不少高官吧?您挑着那权力最大、也相对最清正廉明的官儿,介绍给我认识两个呗。” 李钩一脸的不解,“大喜啊,你这是大清早晨的还在梦游吗?” 李钩没明白叶青鸾这是哪跟哪。 叶青鸾这也才看清楚李钩一身的行装。 “李公……怎,你要出门啊?” 李钩:“当然啦!我是朝廷命官,我自然得去办朝廷交给我的差使啊!” 叶青鸾记忆回炉。 “……您还是要出门找人去?就,上回那个人,您还没找着呢啊?” 李钩:“啊,没找着呢。” 叶青鸾叹口气, 心说这位李公怎么跟个赏金猎人似的啊。一丢了人,都叫他去找? 当年虫娘失踪, 东凉王让他找去;那这回呢,他要找的又是个什么人? 她早先刺探过两回,不过李钩这小老头也颇贼,愣是没叫她给套出什么真话来。 叶青鸾皱眉道,“您这一走了,不又是得好些日子都回不来?” 李钩答:“是啊。” 叶青鸾都急了,“那虫娘遗骨的事儿,您就不管了?“ 她心说,虫娘遗骨还只是个引子,后头还有那么大的一个阴谋呢! 李钩便笑眯眯道,“我不是都托付给大喜你了嘛。“ “咱们上回说定了这事儿,我才敢出门继续去办我的差事啊。我就等着过年前赶回长安来,到时候大喜你必定已经帮我找见虫娘的遗骨了。“ 叶青鸾扶额。 这小老头儿倒是挺会一推六二五的啊!他自己出去办差去了,这么大个烂摊子丢给她了! 她上来蛮劲了,一掐腰,“想让我帮衬您这,也行。但是您得告诉我,您这几回出门儿,究竟是在找个什么人呢!” “您要是不告诉我,就甭指望我还帮您查虫娘的遗骨了。您老还是乖乖留下来, 自己查去吧!” 要是这个人真的很重要很重要,那她就理解李钩了,她豁出去了替他扛下这个责任来; 可是如果李钩就是随便出去寻个什么偷跑了的和尚、道士的,那重要性就当然跟眼前这事儿没法比啊,那她必定得拦住他,不让他走啊! 李钩也没想到今天叶青鸾给他下这个最后通牒。 他急得一蹦,“我说大喜,你怎么能这样呢?” “再说了,不是我故意瞒着你。这要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早就告诉你了啊!这是朝廷的差使,是秘差啊,不能告诉人的!” 叶青鸾粗腰一叉,“不管了,反正我也犯浑了,那我今天就必须犯浑到底。” “我今天说到做到,您要是不告诉我,就甭想让我再帮您了!” . 见叶青鸾认真了,李钩这才赶紧低声下气说软话。 “大喜啊……说真的,朝廷派我去查的事儿吧,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朝廷的事儿呢,总是不希望多一个人知道的。多了你一个人知道,那你不是也多了一分风险吗?你就算不为谁考虑,你也该为沐儿着想,是不是?” 叶青鸾一晃头,“不用。沐儿现在反正有五娘这个郡主义母,那一般人就伤不找他。” “沐儿有了托付,我自己就是女光棍一条,我什么都不怕。” 李钩见叶青鸾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才一咬牙,一跺脚。 “哎,大喜呀!我要找的这人,真是不该你一个平民百姓知道的呀!” 叶青鸾淡淡瞟了他一眼。 “那您找的这个,就还是跟皇家有关呗。估计这次不至于是哪位王爷的女人,说不定可能是哪位王爷的私生子了?” 反正李钩是崇玄署的署丞,他们崇玄署管的人除了僧道,就是皇家的血脉。 他这么推三阻四不想告诉的,那自然就是后者。 李钩张着嘴看着叶青鸾。 叶青鸾替他说,“我猜的挨边儿了,对吧?” “那既然就剩那么一点儿了,您就干脆都给我倒出来算了。” 李钩闭了闭眼,“如果如虫娘这般,只是某家王府的人……那我还好说。” 叶青鸾看他还要磨叽,便转头就走。 “行,回见吧您哎。虫娘遗骨那事儿,咱们算一刀两断!” . “哎哟,大喜啊,你别走啊……” 李钩都快要哭了,一双小短腿儿“噔噔噔”地一溜小跑上来,扯住了叶青鸾的袖头子。 “我,我告诉你还不行吗?哎哟我的祖宗哎,你上辈子一定是我祖宗!” 叶青鸾霍地转身,“不,您是我祖宗!您赶紧告诉我,我就尊您为我八辈的祖宗!” 大唐到21实际,中间隔着一千多年呢。就算说他是她八辈的祖宗,她都赚了。 李钩哭哭咧咧地压低了声音,“哎哟喂,这位吧,说不定上辈子也是我祖宗……” “我当年找虫娘,虽说从长安一路追去敦煌吧,不过前前后后也就花了几个月;可是这位祖宗喂,我都找了他十几年了,还一点踪影都没有呢……” 叶青鸾挑眉。 “找了十几年都没找见……那朝廷还要让你坚持继续找?” 诡新娘37:小王子(2更2) 李钩无辜点头,“是啊!” 叶青鸾:“嘶……那这个人得有多重要啊,朝廷竟然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话说后世的刑事案件都有个追诉期。 法定最高刑为不满五年有期徒刑的,追诉期是五年;法定最高刑为五年以上不满十年有期徒刑的,追诉期是十年;法定最高刑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追诉期为十五年。 唯有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诉期才是二十年。 那这位是犯了什么事, 朝廷竟然要这么锲而不舍啊? 叶青鸾眯眼凝视李钩一会儿,“这人,他……杀人了?” 可就算是杀人呢,如果这人也是皇家血脉,那这身份就还能抵偿一部分罪行去。 “……还不只杀了一个,而是灭了人家满门?“ 只有这样罪大恶极的,实在说不过去的, 朝廷才会叫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还要紧追不放吧。 可是李钩却还是一摇脑袋。 “他倒是没灭别人满门。反过来, 是朝廷——差点灭了他满门。“ . 啊?! 叶青鸾差点没吓跳起来。 “他不是皇家血脉么?那不是跟朝廷是一家人吗?那朝廷怎么会,想要灭他家满门?“ 李钩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叶青鸾便也赶紧冷静下来。 是,她刚刚那话是幼稚了。 皇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啊,那是最没有亲情的人家啊。 为了争夺皇位,兄弟残杀什么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然后抢到了皇位的胜者,自然要找个由头将那个失败的兄弟一家全都斩尽杀绝,才能以绝后患嘛。 所以她又轻声问,“他们家,争皇位啦?“ 李钩又叹口气,“……比争皇位还严重。“ 叶青鸾彻底想不出来了。 这天下还有什么既然生为皇室子孙,比争皇位还严重的罪行的? “您赶紧告诉我吧,再让我自己想,我脑壳都该穿孔了。“ 李钩搓了搓手,向她招了招。 叶青鸾赶紧附耳过去。 “……知道则天门吗?“ 叶青鸾一脸懵B,“则天-门?不知道。“ 话说大唐还有个以武则天的名字命名的城门吗? 不过联想到龙门石窟那主佛的脸就是照着武则天刻画的,那再给城门命个名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思路客 李钩便也点点头,“看来大喜你没去过洛阳啊。” 叶青鸾诚实点头, “的确没去过。” 不过她随即想起来,“虫娘当年……不就是在洛阳的喜雨观?” 李钩赶忙撇清,“咳咳,这还真跟虫娘没关系。” 叶青鸾点头,“那你说。” 李钩又将声音拉得更低,“则天门吧,是洛阳宫城的正南门,可以说是洛阳宫城最重要的门了。” “朝廷举行登基、改元、大赦、宴会等外朝大典,只要圣人是在洛阳,那就一定在则天门举行。” “不过这门呢,是隋朝时候建的,也算是隋朝气数的一个象征吧。故此当年太宗皇帝下达过焚城令,将应天门给一把火烧了!” “后来咱们圣上派人重新修葺则天门……” 叶青鸾点头,“难不成刚修好的门,又叫您要找那人给一把火烧了?这门关系大唐气数,所以朝廷不肯放过他?” 李钩眨巴眨巴眼,“虽然完全不沾边儿,但是……也有点差不多。” 叶青鸾都气乐了,“您这叫什么话!” 李钩却没笑出来, 反倒加了一万个小心,用了极低的声音道,“因为, 那人的事儿,也的确是与则天门和大唐气数,有关!” . 叶青鸾隐隐约约听出点滋味儿来了。 甭管别的,就单凭这门的名儿叫“则天”,她就直觉这里头有故事了! 她便一呲牙,“难道……是有人预言大唐国运了?” 她是穿越女啊,她当然听说过唐代那个传说,不是说武则天还在给唐太宗当才人的时候,就有人预言过“此女主天下”么? 当然她可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后来的朝代有人编造出来的,她倒是挺想知道大唐本朝是不是真的有过这样的传言。 李钩无声叹了口气,“大喜,你竟这样敏锐。” 叶青鸾赶忙摆手,“不是,我就是瞎猜的。” 李钩又左右看一眼,“……当年则天门重修功成,圣人曾亲自率领皇亲国戚登临。谁也没想到,内里有一位小王子,忽然指着则天门的匾额说,‘来日女主,便是姓武名则天‘……” “啥玩意儿?”叶青鸾当场都眼前一黑! 就更不难想象到,当年满城门楼子上的大唐皇室,都该有多么的震惊了! 更关键是,当日的武后已经正式册封为皇后了! 她忍不住小声问李钩,“咱们天后陛下,叫什么名儿啊?” 她后世的知识,知道武则天不是姓武名则天,她不是应该叫“武曌”嘛。 “则天”只是武则天的谥号。 那如果在言巴前儿,只要武后不是真的叫武则天,那就没事儿。因为没人知道武则天就是武后。 李钩一立眼睛,“天后陛下的闺名,我怎么敢知道呢?” “我所知道的,也唯有太宗皇帝当年给天后赐的‘媚’字而已。因为这个字是要在我们崇玄署登记在案的,故此我才知道……” 叶青鸾这便松一口气。 那就好,至少当日那小孩儿不至于当场就没命。 “依着李公所说,你想找的那个人,是某位王爷之子?也就是位小王子咯?“ 李钩答:“正是!“ 叶青鸾勾了勾眉毛,“……他家里知道他创下弥天大祸,所以让他逃命去了?“ 李钩:“正是!“ 叶青鸾垂首,“那朝廷抓他十几年了,目的还是要杀了他么?“ 李钩却又沉吟起来,“这个么……” 叶青鸾想了想,“不如我换个问法:现在下旨要找回那位小王子的,是圣人,还是天后?” 李钩又一瞠目。 叶青鸾道:“毕竟,此时二圣临朝,所下皇命就极可能是圣人所下,也有可能是天后所出,您说呢?” 李钩犹豫了一会儿,“……老朽猜,其实是圣人,还是天后所下的旨意,实则都无妨。” “因为二圣为的都不是一己私利,而是,我大唐的国运气数啊!” 诡新娘38:又出了性命危险(2更1) 后头的话,李钩到底还是影影绰绰没有说得太透。 可是叶青鸾却对这个小王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因为她是穿越女啊,她知道他说得对啊! 那难不成那小王子也是个穿越来的小孩儿? 如果不是的话,那这小王子那就更了不得!他是真的有预言未来的本事的! 叶青鸾太想见见这位小王子了! 于是她都忘了她原本的态度,反倒主动催着李钩,“李公你赶紧启程吧!您多卖力些,赶紧把那小王子给找回来啊!“ 叶青鸾态度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差点没把李钩吓得从马上掉下来。 叶青鸾也只好叹口气,“好,我答应您,虫娘遗骨的事儿,我都替您担了!“ 李钩一听这句话,当场就狠劲一夹马肚子, 那马吃痛,当场就窜出去了。 李钩就这么跑了! 叶青鸾望着那尥蹶子跑的马儿,心下也是叹息:总觉得, 她还是没能敌得过李钩那个小老头儿。 虽然眼前的一切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不过李钩这小老头儿还是先给她挖坑了。 . 她刚转悠回铺子,门口噔噔噔就奔进个人来。 叶青鸾一看来人,差点没揉眼睛。 崔旰! “你怎么来了啊?”叶青鸾有点情不自禁地着急,“你不是陪着三郎上山东了吗?” 崔旰给叶青鸾行礼,“大娘子说的对。儿这是才从山东星夜兼程,打马而归。” slkslk.com 叶青鸾纳闷儿,“为什么呀?” 请原谅她的八卦之魂,她下意识就以为是不是钱氏和他阿爷崔忠的事儿,被他阿娘给发现啦? 好在崔旰立马就给了她答案,“……三郎需要大娘子!” 叶青鸾本来还在那心疼崔旰他阿娘呢,冷不丁就没回过神来。 “你说啥?” 崔旰叹一口气,“三郎让儿日夜兼程回来,就是要请大娘子过去山东一趟的!” 叶青鸾两目圆睁,“他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啊?” 崔旰讷讷道,“……三郎说, 价钱给三倍。” 叶青鸾便又片腿儿坐下了, “啊,那就好说。” 崔旰虽然一脸的风尘,不过见她这样,也好悬没笑。 只是他终究心下还有正经事,这便将笑给憋回去了。 叶青鸾手指尖在几案上划了划,“他遇见什么困难了,这么急着要找我去?“ 崔旰谨慎道,“三郎他……也遇见那位鬼夫人了。“ 叶青鸾一个激灵,“啊?真的假的啊?“ 崔旰垂眸,“正是因为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真是假、是死是活……故此三郎才需请大娘子走这一程。” 叶青鸾虽然很是贪恋那三倍的价钱,不过还是认同拒绝。 “不成,我不能去。” 山东跟长安离着可不近,她要是走了,就留她师叔一个人在长安城里对付那群大美女呀? 那等她回来,她师叔变成人干儿了可怎么整。 崔旰试探着看她,“那……四倍价钱?” 叶青鸾“啪”地一拍桌案,“崔旰你这小孩儿是怎么回事你?你一个当家奴的,还敢替你主子要价了?那等回头他不认了的话,你用什么给补上?” 崔旰诚恳地低低垂首道, “非是儿擅作主张。其实是三郎吩咐的……” “三郎说,只要大娘子肯答应, 儿可看情形权宜行事。” 叶青鸾便一眯眼。 “怎么着?难不成三郎还给了你一个活动叫价的范围?” 崔旰小孩儿实诚,当即就承认了。 叶青鸾心梆梆跳。 “他给了你多大的自由度啊?说给我听听。“ 崔旰答:“……十倍以内。“ 叶青鸾“噌“地一声站起来,差点将桌子都给顶翻了,“他叫你可以出十倍?” “那你从三倍给我出?你个小猴儿崽子,我刚才差点就答应了!” 要是她没想到她师叔,她刚才真的就点头了,那她可就赔大发了! 崔旰沉吟了一下,“……三郎说,一般出到三倍,大娘子就能点头了。” . 叶青鸾真恨现在身在大唐。不然她真要冲崔虔跨省比个中指! “行,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老娘不去了!” 崔旰立时急了,“大娘子,哎呦大娘子,你千万别生气……” “三郎和儿都绝没有唐突大娘子的意思,这其实不过是,不过是……” 叶青鸾叹了口气,“这不过是什么?不过是你家三郎叫你给我使的激将法。” “他以为我一气之下,必定就跟着你启程了。” 崔旰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叶青鸾垂下眼帘,“其实他说的没错。如果我在长安城里没有旁的事儿,我真的就跟你去质问他去了。” “可是现在,我在长安城里还有更要紧的事,暂时脱不开身。所以别说你给我三倍、四倍的价格,就是你真的给我直接开到了十倍,我也暂时不能去。” 她忽地停住,眼角斜勾起,凝着崔旰的反应。 “除非……三郎他遇见危险了,还得是涉及生命安危的,否则我是怎么都不可能丢下我长安这便的事儿,关山迢迢跑到山东,只为了去见他一面,骂他一顿的。“ 崔旰面色微变。 他想了想,“扑通”就给叶青鸾跪下了。 “大娘子洞察秋毫!儿不敢再不实言相告!” 叶青鸾便乐了,乐得有点苦涩。 “他又遇见性命危险了,是吧?他上回以郡主冲喜,才好几天啊,他这又……!” 她这回还上哪再给他找个郡主冲喜去? 崔旰却摇头,“三郎说,上次救了他的,不是郡主,是大娘子您。” 叶青鸾扯了扯裙摆,“咳,他要是这么说,也没差!证明他还是个有良心的家伙!” 她随即将脸压向崔旰。 “……他去夫人墓了,然后也遇见了那夫人,他也进去跟那夫人那啥那啥了?” 崔旰毕竟还是小孩儿,她说不出口。 崔旰赶忙摆手,“三郎是遇见那夫人了,他是应邀进了那夫人的宅子,不过三郎只是跟那夫人促膝谈心啊,三郎绝对没有办别的事体!” 叶青鸾挑眉,“那他怎么有性命危险的?他的元阳不是还完完整整的吗?” 崔旰摇头,“那儿就不明白了……不然,三郎也不会叫儿赶紧骑马回来请大娘子去!” 诡新娘39:他很重要(2更2) 她自己闷着头回山上去。 她之所以能猜到崔虔出事了,自然还是因为崔虔本来是个挺骄傲的人。 而且他们两个从一认识就是在掐,所以就算他真有事,他也不会轻易向她低头来求她。 就更别说什么还弄个激将法的,叫她一眼就可能看出来他是在费尽心机让她去的。 他的示弱,当然唯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遇到了性命的风险, 快要挺不过去了。 换句话说,他快要挺不过去了,所以脑子不够用了,才会想出这种让她能一眼就看穿的破主意来。 所以她现在觉着为难,很为难。 崔虔那样骄傲的贵公子啊,已经低声下气来求她了;况且他是真的遇到性命危险了啊。 他还是五娘的夫君, 还是沐儿的义父……所以无论从哪一层来说, 她都应该能帮他的地方就帮他一把。 可是问题是, 她师叔怎么办? 她现在是左手她师叔,右手崔虔,叫她都不知道该舍哪头,保哪头。 . 她磨蹭上山,磨蹭到她师叔草庐去。 她师叔听完,眯眼看她,“……崔三郎这个人,对你很重要,是么?“ 她想了想,“毕竟他是五娘的夫君,沐儿的……“她又想把这些关系摆一遍。 却被他师叔倏然伸指过来,点住了她的嘴。 “我不要听这些。“ “别与我说五娘、沐儿、师门的案子……我只是想问你的心里话:崔三郎对你来说,很要紧么?” 她明白她师叔想问什么。 只是,她扭着手,不知该如何说。 若说不要紧,那她现在还犹豫什么呢?她直接就拒绝崔旰就是了,或者再加一句:“他爱死不死, 关我何事?” wucuoxs.com 这才是她跟崔虔吵了这么久以来, 可以撂的最狠的一句话了啊!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做到不是? 所以反面证明,在她心里,崔虔还是不知不觉地变成重要的人了。 她师叔黯然抽开手指,“你没回答,就是承认了。” 叶青鸾咬了咬嘴唇,“……你摁着我嘴呢,我怎么回答啊。” “不过你说的也对,我是从心眼儿里挺拿他当回事的。” 她师叔霍地转身,背对着她。 “你去吧。” . “嗄?” 她盯着她师叔的后背看了好几十眼,“你……真让我去?那你一个人跟那些大美女在一起,能行吗?” 她师叔却忽然厉声反问,“那你看我跟这么多大美女在一起,我死了吗?” 她只好承认,“没有。” 崔虔就不行,他那边就一个大美女,他都扛不住,快嗝儿屁了。 “那你,就去吧……”他的语气终于和缓下来。 只是, 到尾音的时候, 却拖着长长的疲惫。 叶青鸾有心说, 让他在她不在长安的这段日子里歇歇,也正好让他身子里积攒的阴气都发散发散。 可是,她又想到了虫娘和李钩…… 啧,现在眼前这几件事,真的是彼此咬得死死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一头都不敢轻易放松。 她只好说,“沐儿我送去给五娘,让他在五娘那住几天,这样每日上学放学便也不同两边跑。否则你还不得去接他,又费一遍事。” “没有沐儿让你分心……这段日子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她师叔没再说话。 她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也知道她师叔是不高兴呢,可是她此时此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高兴。 况且此时心情也实在轻松不起来,于是她便也干脆不说了。 还是等她从山东回来的吧,到时候她师叔这边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她再好好哄哄他。 . 次日她将沐儿送到崔府,将沐儿交给五娘,安顿好了,这便从崔府直接随着崔旰出发。 五娘亲自送到内宅的大门口,将亲自给崔虔预备的换洗衣服和方便携带的吃食交给叶青鸾,拜托叶青鸾帮她好好照顾崔虔。 ——叶青鸾嘱咐崔旰守口如瓶,回崔府别叫五娘她们知道崔虔遇险了。 也只说是崔虔因知晓她画画的这几把刷子,所以需要她过去帮忙,画出当日他那个族人遇到的贵夫人和宅子的情形。 不过五娘聪慧,听了之后便沉思片刻,捉着叶青鸾问,“……应该是他还记着,你能劈开邪物。故此请你去帮这个忙。” 五娘这么说,叶青鸾也就认了。 因为本来也不算错。 叶青鸾收好五娘托付的东西,含笑向五娘告别,“郡主就放心吧。” 五娘不便送出外宅去,倒是崔敬已经早早等在门口接力。 他向五娘行礼,“侄儿代婶娘送大娘子出门便是。” 五娘这才欣慰微笑,“有你替我送她,我自是最放心不过的。” 叶青鸾随着崔敬一同走到外宅大门外。 叶青鸾站住,对崔敬说,“三郎不在家,贵府中也只有你二叔父在。” “敬小郎你也已经长成,也要代你三叔父,为你二叔父多分些忧愁才是。” 其实这话不应该是叶青鸾说的,毕竟她只是个喜娘子。 可是她是着实不放心偌大崔府,此时只有崔家二郎和小王氏两口子坐镇。 虽然毕竟有五娘这位郡主镇着呢,谅小王氏两口子也不敢闹什么幺蛾子;但是五娘毕竟有看不到的地方儿。 崔敬虽然是侄儿辈,可是毕竟也已经弱冠之年了,若他能站出来,想必小王氏他们两口子便必定会收敛许多。 叶青鸾又想了想,“若家里有紧急的事,尤其是有些古怪的……你去西市祆祠,找康祆正。就说是我将你托付给他的,他一定会帮你的忙。” 说到底,叶青鸾还是不放心当日那尾“影鸽”的事。 其实最有效的当然还是她师叔啊,可是她现在属实是不忍心叫她师叔再多挑一个担子了。 崔敬恭敬施礼,“也请大娘子代晚辈在三叔跟前请罪,晚辈不能侍疾在畔,心下着实不安。” “敬小郎有心了。“叶青鸾点头,“好,敬小郎的心意,我一定带到。” 马蹄疾驰,一刻不歇。 叶青鸾坐在快速奔跑的马车上,都快被颠馅儿了。 直到叶青鸾乘坐的马车已经出了长安城,她才勉强扶稳了车厢壁,挪到车厢门口来跟崔旰说话。 “……你回家后跟人透露过三郎的病情?” 诡新娘40:你怎么不去死啊?(2更1) 崔旰当即对天发誓。 “大娘子,儿怎么会呢!” 叶青鸾垂下头,用指头抠了抠马车的坐席垫子。 “那,敬哥儿是怎么知道三郎病了的?” “昂?”崔旰怔了一下。 不过这孩子也是耳聪眼明的,经了叶青鸾这一点拨,立时就想起来哪不对劲了。 ——临出门的时候,敬哥儿说不能去给三郎“侍疾”。 崔旰立时道歉, “必定是儿神色之间不够谨慎,自以为瞒得紧,可是敬哥儿从小与三郎一起长大,故此还是猜出儿的反应来了。” fantuankanshu.com 叶青鸾也是点头。 毕竟是就相差两岁的叔侄,那自然是名分为叔侄,而情分上跟亲兄弟是一样的。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对于崔虔的言行举止,乃至做事的习惯, 崔敬自然是谙熟于心的。 要不然崔虔跟五娘拜堂成亲的时候,崔敬怎么会被公认是最合适的第一人选呢! 叶青鸾想了想,便也点头,“行吧。敬哥儿猜中了,不奇怪;再说敬哥儿也是个嘴上有把门的人,他就算猜到了,想必在府中也不会随便说出去。” 崔旰也是同意,“敬哥儿是府中最为严于自律的小主子了。” . 叶青鸾跟着崔旰又是星夜兼程地赶路。 就算是夜晚,他们也不下车住店,而是到了车马店换了马匹就走。 叶青鸾十二个时辰都在马车上,被颠得是七荤八素,中间还有两次从车上爬下去吐。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不敢耽搁,生怕晚一步,崔虔的性命就没了。 好几次梦里她都梦到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里去,仿佛还是几岁大的时候,她爸将一辆老金杯面包车改装了,加了床和桌椅什么的, 给改造成了个房车, 带着他们一家人去自驾游。 车子改装得非常像那么回事儿,看着真跟房车似的。可是老面包就是老面包,减震什么的都不是很好,也不是独立悬挂,那家伙一开起来,她好几次都能直接从床上给颠到车棚顶上去。 现在想想,在那个世界里自驾游也挺糟心的,她也晕车,爬下车去吐过。 不过那时候年纪小,只惦记着是出来玩儿,兴奋,便一点都不把晕车啊、吐啊的当回事了。 连吐了三天后,她躺在大唐的马车里,在心里念叨。 “崔虔,你可欠了我巨大的人情。我这两辈子加一起,这都是我难受的经历。” “可是我上辈子是跟我爸妈在一起;这辈子,却是为了你这么个娇娇。” . 好在叶青鸾毕竟有过在师门的根基,吐过三天之后, 就也基本适应马车的节奏了。 等马车终于狂奔进山东境内,她又身子倍儿棒、吃嘛嘛香了。 不过她怎么都没想到,等她见到崔虔的时候,崔虔也是一样的身子骨倍儿棒、吃嘛嘛香! 她扭头就踹了崔旰一脚! “行啊,你们主仆两个演的一出好戏!” 崔旰扑通就跪地下了。 她看着崔旰,真是又气又无奈。 ——可是也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早先放血那一回就看出了这小孩儿不一般,挺有股小白脸子不好惹的劲儿,算得上是心狠手辣,心理素质极佳,不论对谁都能狠下心去。 结果随着慢慢相处,是她自己对这小孩儿放松了防备! 她真没想到这小破孩儿连她都能骗——她好歹上回在船上那事上,也算救过他! . 崔虔一副“万事与我无关”的样儿,站的老远,轻飘飘地瞄着她和崔旰。 就好像她真不是他诓来的;崔旰也不是代他这个主子赎罪似的。 他等叶青鸾脾气发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说,“……其实他也没委屈你。毕竟,你不是已经猜到我是给你用的激将法么?” “只不过,你以为我用浮动的价码来激将;事实上我更狠,我用了自己的性命安慰来激你的将。” 叶青鸾闭了闭眼睛。 对,他说的都对。 她现在就是肠子都悔青了。她为什么对他就心软了呢? 就算他真的出了性命危险,那他爱死不死好了,关她什么事呢! 她闭眼睛心里发狠的当,崔虔已然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她眼前来。 微微垂首,“看来,你还是十分惦记我的安危的。” “现在得知你的心意,我十分快慰!” 叶青鸾气得跺脚开骂,“快慰你个P!” 她说着一拱手,“祝你早死早或早托生啊。慢走不送!”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去。 她得回去啊! 她把她师叔一个人扔给那群大美女了,这要是崔虔真的要死了,她来这一趟还值得;崔虔既然还活蹦乱跳的,那当然是她师叔更要紧了啊! . 她急匆匆从县衙馆驿往外走,崔虔也不拦着她,反倒是慢条斯理在后面,跟着她一起走。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就索性站下歇口气儿。 反正他个高腿长,在拼速度这事儿上,总归不吃亏。 她激了,原地一百八十度跳回身瞪他,扯着嗓子吼:“你干啥?!” 他耸耸肩,“……你雇不起马车。” 叶青鸾险些没当场吐血而亡。 他说对了,她真雇不起马车! 长安居,贼不易,雇佣马车巨贵! 就这么说吧,大约是一百里的路,纯纯的雇马车的费用就得是一百文钱。 从长安到山东,距离大约两千里。所以就单程的马车费用,那就得两千文钱! 然后这途中还得食宿呢,费用就还得加倍。一个单程就得四千文钱! 如果再加上人家车夫如果不愿意陪着你星夜兼程呢,再说随便雇的马车,那马匹的质量肯定不敢保证,如果在官道上迈起方步来,这路上耗费的时间那就更长了…… 她掐指一算,怕是得小一个月才能回得到长安去啊! 再说她这次着急忙慌的出来,又因为食宿本来都由崔旰那边出钱,所以她压根儿就也没带多少钱出来。那她拿什么去雇马车啊,难道把自己抵押上么? 她懊恼地承认,“你说对了,我是雇不起。所以你想说什么?” 崔虔不慌不忙说,“那你还是留下吧。陪我把这个案子办完了,我免费用最好的马车,把你给捎回去。” 诡新娘41:这可怎么办!(2更2) 叶青鸾审时度势了一下。 虽然绝对不想屈服于他的诡计之下,她也想不管不顾地冲他甩鞋底子,然后大喊一声“老娘不稀罕!老娘自己光着脚底板走回长安去!” 想是想,现实是现实,两回事。 两千里地啊,她怎么走回去啊? 于是她一梗脖子,“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给我个理由, 为什么用计把我给诓来?” fantuankanshu.com 崔虔终于长眉舒展,满意地轻笑了起来。 “就是我发现我冷不丁到山东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自己还挺寂寞的。” “然后啊,就莫名其妙地总回想起以前跟你斗嘴的那些画面了……就忽然觉得,那时候好有趣, 日子过得津津有味的。” 叶青鸾掐腰,“哦, 原来崔司直是把我诓过来跟你吵架的!” 崔虔竟然好脾气,或者干脆说厚脸皮地道,“你来就好。” “哪怕你这回只是想单方面骂我个狗血淋头,只要你肯留下,那我也答应你。” 叶青鸾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司直,你虽然没死,不过你……犯病儿了吧?” 崔虔当然还是原来那个崔虔,可是她就是说不清楚有哪处,他有点不太对劲了。 崔虔却竟然愉快地笑起来。 “对,就这样,你骂吧。只要你肯留下来,那你怎么痛快都成。” 叶青鸾心头奔腾过好几百头的草和泥组合的神兽去。 她心说了:“清河崔郎,你跟我抖的什么M?!” 这也不是他的风格呀! . 不过他这种滚刀肉的模样,她还一时不知从何下嘴好。 她就原地蹲下了。 她得接点地气儿,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办。 她扯了根树杈子随意在地下画。 “……反正,如果你只是叫我来陪你斗嘴来。那是决计不行的。再说我是这么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因由, 我也跟你吵不起来呀!” “那你还是跟我说说你那案子吧。我帮你办案子,你给我钱。咱们一天一结, 每天早晨你先给我付一半的,那我才答应你留下。” “而且就凭咱们两个的性子,我可以跟你保证,在办案的过程中,咱们俩一定能吵起来,而且还得吵得连天都能给戳破个大窟窿那么凶!” 她说着还故意冲他眨眨眼睫毛。 “……包君满意,吵得痛快那种哟~~” . 看她挤眉弄眼、唱念俱佳地说完这段话,崔虔实在忍不住满脸的笑意。 啧,怎么从长安到山东来,就感觉不一样了呢? 从前在长安,他一看见她这样,早就忍不住揶揄了。 可是在山东,他看着她这样,怎么就觉着心底这么畅快呢? 水土的问题? “好,我答应你。” “而且不必每天早晨只付一半,我打算每日晨起,便将这一天的工钱提前放给你。” 叶青鸾真有点意外的惊喜了呢。 不过她随即眯起眼睛来,“……不过得按着崔旰那倒霉孩子答应我的, 这是出差,那我得拿出差的工资, 得按照说好的三倍来!” 不想崔虔依旧不含糊,“一言为定!” 他这么爽快,惹得叶青鸾又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这还是当初那个只舍得让她听钱响的年轻版葛朗台了吗? “既然这么着……那我说崔朗台,你得先跟我说说你现在查到哪儿了。” 崔虔杏眼圆睁,“你叫我什么?” 叶青鸾赶紧往回找补,“我说崔三郎,崔小兄台啊。二合一,简称,崔郎台。” 崔虔竟然也接受了,“哦。” 叶青鸾心下登时溜出一缕喜色,“你答应我这么叫你了?” 他抬眸看她一眼,“暂时叫着吧。总比‘崔司直’好听。” 叶青鸾哑然失笑,“这算什么话?‘崔司直’怎么不好听了?” “现如今谁人称呼朝廷命官,不是这么以姓氏加官职的法子称呼?” 他耸耸肩,“你不一样。你对我的称呼有好几个,你会根据你自己的情绪任意更改。” “你高兴时,呼我‘三郎’;不高兴,或者板起脸来要跟我公事公办了,就喊‘崔司直’。” “你若是打算糗我了,你便叫”清河崔郎‘……“ 他说着瞟她一眼,“别的倒算了,唯独这‘崔司直‘我最不爱听。“ 叶青鸾便也不含糊,“行,我那个不叫了,改‘崔郎台‘。“ 反正她也不损失什么,谁损失谁自己知道哦…… 啊,不,他不知道。他还真以为是个好称呼呢。 一这么想,她心情就愉快多了。仿佛将他诓骗她来的这个仇就给抵偿过去了。 . 事不宜迟,本来崔虔还说让她先歇息两天再开始跟他一起去查案,可是叶青鸾可呆不住。 不是她不浑身酸疼,她是着急挣够了钱好回长安呢。 于是按照两人约定好的,第二天一早崔虔就早早来敲门了。 叶青鸾开门,伸出双手去等着接钱袋子。 钱袋子嘛,一天的工钱,也就一小捏捏。可是她却没成想,崔虔在她手里放下的却是一个一尺多宽的大包! 她张大了嘴。 崔虔叹口气,“先别急着乐,我先申明,这不是你的工钱,这只是给你的衣裳。“ 叶青鸾便也随即就笑,“哎哟,崔郎太可真大方,不光给钱,还给我买新衣裳呐!” 结果她一打开就傻了。 压根儿就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新衣服,而是衙门口办差的那种公服,而且还是套男装! . “崔郎台,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倒没生气,只是有点意外。 反正这是大唐嘛,女子穿着男装,简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崔虔面色如水波平静,“我是出差来山东办案,既然要多带个人去,总不能叫当地官衙知道我是带着个喜娘子吧……” 叶青鸾一想,也是。 这便换上男装,跟着他行走什么的,倒是方便许多。 而且更关键的是——她既然穿上了公服,那就可以正儿八经地冒充官差,去好好儿办一回案子啦! 只是她那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她心下便紧跟着警铃大作了。 她要是换装的话,那她的妆容就也得洗掉了! 不然哪个官差还兴办案的时候,还画个大花脸的? 诡新娘42:就要挟你,怎么啦?(2更1) 因为这次吃了崔虔的一个大亏,叶青鸾开始起了防备。 她现在用脚后跟想,都想想着他这么干,背后怕还是有别的目的。 她别一下子又掉他挖好的坑里去。 她便沉吟了一下,就也点头,“行,你先在门外等我会儿, 我换好衣裳就出来。” 崔虔依礼退出去,叶青鸾将房门关严,门闩都划上。 她没着急换衣裳,她先往妆镜前一坐。 铜镜影影绰绰,便有无数张脸从她眼前流转而过。 .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房门终于打开了。 崔虔先前还背对着房门站着,一听见门开, 他霍地转过身来, 目光炽烈望向门口。 可是一打眼, 他便五官扭曲,忍不住咬牙。 ——房门里站着个男装的小郎君。 衣装是男装,脸也还是男人的脸。 虽然不是大花脸了,可是已经俨然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是男人。 尤其这个男人崔虔还特别认识。 她是把自己给画成了崔敬! . 崔虔咬牙切齿,“真没想到,你原来还对敬儿如此——印象深刻!” 叶青鸾心说了,当然印象深刻啊。因为崔敬是崔虔的亲侄儿,长得本来就像啊,她就大抵照着他们叔侄两个的五官眉眼的特点,勾勒几下,就出来了嘛! 于是叶青鸾当然理直气壮地承认啊,“对,近来对敬哥儿极为关注。” 他一咬牙,“为什么?” 叶青鸾倒挑眉,“原因多了去啊。” “说远的,当初是敬哥儿替你拜堂成亲的;说近的, 沐儿上学,都是人家敬哥儿帮忙照顾啊。” 崔虔便一跺脚,“嗯,你还送他白檀香!” 她当场就呲牙乐了,“对了崔郎台,我给你那白檀香你用过没?好不好使?” 崔虔瞪她一眼,“……没用!” 叶青鸾只能翻白眼儿了,“那你是不是给崔旰了?“ 她奏知道他看不起她给的白檀香。要是需要用,人家家里当然有的是好的。 他说不定当日就随手扔给崔旰了呗。 崔虔忽然就火了,瞪着她半晌,“我为什么要给崔旰?“ 叶青鸾就也瞪回去,“你为什么不给崔旰啊?“ “怎么着,难道你自己不稀罕,你觉着连赏给人去都丢脸?所以,你直接给扔了啊?“ 崔虔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给气抽了,他低头原地找了半天。她都以为他是要找块石头来砸她脑袋了! 她赶忙两手往脑袋上一蒙。 结果崔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出食指来,照着她脑门儿就狠狠地戳了一记! “……你, 你就是白长了这个脑子,镇日价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外加装疯卖傻!“ 叶青鸾都要跳脚了。 嘿他个崔三郎,他还是个七百年风骨的名门的嫡子了么他?他说这些话,他自己不知道贼拉恶毒吗? 她长这么大,认识这么多人,要论嘴损,这崔虔绝对是天字第一号的! 白瞎了他的家世门第! 她气得扭头就进屋,然后“嘭”地一声将房门给推严,上闩! . 崔旰远远地看着这二位闹,急得都快火上房了。 他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好跟个小猫似的在一边“喵喵”。 “……三郎,三郎?您别动气。大娘子她不远千里奔着您来的。一听您出了危险,什么都丢下了,都不顾了。” 崔虔眯眼盯了他一眼。 就在崔旰以为崔虔要拿他撒气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他主子好像冲他努努嘴! 哟,怎么说? 他赶忙顺着他主子的努嘴方向一瞧:不就是大娘子那房门嘛。 他又眯起眼来仔细看了一眼他主子的神色,揣度一下他主子的意思。 他主子好像怕他没看懂,清了清嗓子,又明显了两倍,不光努嘴,连眼色都递上了。 这崔旰还能不明白么? 要是再不明白,他主子非得把他眼珠子抠下来,扔地下当泡儿踩了! 他便向崔虔比了个“三”。 崔虔看得一愣眼,冲崔旰吹胡子瞪眼,意思问他那是干啥。 崔旰小声说,“……从长安来,一路之上,大娘子总冲我比划这个。仆就学会了。” 在路上的时候,马车狂奔,崔旰问叶青鸾身子好点没,叶青鸾忍着反胃,也不敢随便张嘴说话,就总冲他比划这个来着。 崔虔挑了挑眉,“……她想说的是我吧?” 他不是三郎嘛。 崔旰一想,眼睛也是一亮,“对啊,大娘子的意思,就是‘为了三郎‘吧?” 崔虔脸色就更好看些了。 除了强撑出来的外壳,都快看不出来他两秒钟前刚生过气了。 他这回直接伸手推了崔旰一把,“……去,哄哄她去。” 崔旰这便赶紧小哈儿狗似的就跑到叶青鸾门前去了。 隔着门板,崔旰“一往情深”地说,“……大娘子误会了,那白檀香三郎是没赏给儿,却不是叫三郎给扔了。” fqxsw.org “三郎他,是将那香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搁在箱子最底层呢!” . 隔着门板,叶青鸾一瞪眼。 “他那是干什么呀?他有病吗?” 白檀香给他,是帮他辟鬼的,他去夫人墓不用,他给塞箱子里干嘛? ——莫非他箱子里藏着鬼呐? 崔旰在门外都好悬被怼得呛着。 不过他还是放缓了语气继续“代哄”,“这不是三郎他珍惜大娘子所赠之物嘛!” 叶青鸾毫不客气给否了,“不可能啊!我当日给他的时候,他压根儿就不稀罕要!” “原来不稀罕的东西,怎么拿到山东来就珍惜了?难不成山东没有香料铺子,他买不着白檀香了啊?” 她这么一想就觉得也有可能。毕竟胡商在大唐就集中在几个城市,山东的确不算是胡商的集中之地。 她这才开门出来,“那行吧。算我错怪你了。” 她走到他跟前,“那香你该用还得用,不然我就白给你了。你现在就回去带在身上,要不我就不跟你去办案了!” . 这积雨云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这一下子就又跟没事儿人似的了。 崔虔垂眸望着她,“……你这是要挟我?” 叶青鸾也不客气地点头,“对啊,就是要挟你。你可以不就范啊!” 诡新娘43:指环同心(2更2) 忽然觉得在山东跟崔虔相处,比在长安的时候自在多了! 因为在长安的时候,有五娘在,有沐儿在,还有他大理司直的官职在……总之,好像在她和他之间隔着好多层的“拒路马“,所以她尽管也能跟他吵, 可是吵得不痛快。 可现在到了山东,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人生地不熟的,而且五娘、沐儿他们都不在身边儿,她再跟他吵架,就能恣意多了! 她说完就抱着胳臂瞪着他,也不礼让了。 崔虔垂眸看着她半晌,她知道他是在那运气呢。 她已经等着他运好了气,再给她来一波更大规模的回怼呢…… 可是结果,他长眉倏然一展:“行罢。“ 叶青鸾好悬没闪了腰。 他什么就“行罢“?什么意思他是? 崔虔却当即就一拧小腰, 往他房间走去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带。“ . 崔虔走了,叶青鸾傻了。 她瞄着崔旰的背影,扭头捉着崔旰问,“你家三郎他……最近受过什么打击么?“ 2kxs.la 崔旰赶忙摇头。 他心说了:我们家三郎除了总受大娘子你打击之外,旁人谁敢打击他啊? 天下第一的门第,如今又是郡主婿;别看他现在官职不高,可也只是因为他还年轻,况且他官职不高却不影响他后头靠山雄厚,比如当朝宰相就是他崔家人……谁吃饱了撑的来得罪他呀? 叶青鸾狐疑地点点头,“不过他倒是肯听人劝了。不容易~“ “看来是出门办事不易,他这算成长了。“ . 终于出了馆驿的门儿。 在她强烈要求之下,崔虔先带他上他那个族人家去。 她这才第一次知道了他那族人的名儿——崔罗什。 她就总觉得他这名儿有点熟。 后来在崔罗什书房架子上看到不少的佛经,她这才一拍脑袋。 想起来了:鸠摩罗什嘛! 同一个“罗什“! 一想到鸠摩罗什,她就想起康康来了。 因为鸠摩罗什也是西域人。鸠摩罗什是佛教的大师,康康则是祆教的祆正, 同样都是他们各自的神明的忠实信徒。 还有,鸠摩罗什曾经在凉州呆过十七年,弘扬佛法;而此时崔虔他父亲就是凉州刺史。 这个巧劲儿的。 她将那些佛经拿过来翻了几下,“估计这些佛经里,就有鸠摩罗什翻译的。“ 鸠摩罗什不是四大译经家之首、翻译家鼻祖嘛,所以这些来自天竺的佛经,极有可能就有从他手里翻译过来的。 她转头凝一眼崔虔,“这么说,你这位族人,有佛缘啊。“ 不然他们家人干嘛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儿啊。想必应该是挺小的时候,就显示出了一些与佛有缘的迹象。 崔虔凝着她,缓缓点头,“正是。“ 她想了想,忽然一拍手,“这个案子忽然变得好玩儿了呢!” 一个有佛缘的郎君,偏生死在与“鬼夫人“的十年相约之下。 真有点因果轮回的味道了呢。 这个故事加入了崔罗什这个身份背景,就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倍的意思! 她东翻翻,西找找。 崔虔静静凝视她身影。 看她停住,这才问, “你要找什么?“ 叶青鸾倏然转眸, “信物啊!“ “不是说当日崔罗什送给鬼夫人一枚玳瑁簪,而那贵夫人回赠了一枚指环么?“ 崔虔点头, “只是指环却小,不知他存于何处。他家人亦未曾看见。” 叶青鸾呲牙一笑,“找不见也没事儿。只要是那鬼夫人当真是送给他指环了,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崔虔倏然挑眉,“一枚指环,你就有数了?” 叶青鸾叹口气,“你知道不,指环是结为婚姻的信物。” 崔虔又一脸的不信。 叶青鸾也只能叹口气。这就是东西方的差异了。 若按照咱们东方人来说,都说指环的起源在宫廷里,取“经戒止“的谐音,就是说在嫔妃在”那几天“不方便此后皇帝,便用这个小物件儿暗示皇帝一下的。 “你惊讶也是情理之中,因为这是他们胡人的婚俗啊!“ 叶青鸾翻着眼皮回想了一会儿,终是背诵出来:“《晋书》中《大宛国传》云:‘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指环为聘’……喏,就是这个意思。” 崔虔闻之也是长眉倏然一挑,“所以,你心里的数是……?” 叶青鸾拍拍手,“崔罗什跟那鬼夫人不是结下十年之约嘛,偏那鬼夫人给他的信物就是一枚指环……” “倘若那鬼夫人不是真的鬼,而是活人装神弄鬼的话,那这就越发不是巧合了。我十分怀疑这位鬼夫人有胡人血统。甚至,本人说不定就是胡女!” 崔虔便是一震! 她说出的这个,是他从来未曾想到过的方向。 这也是他所学的欠缺之处:他并不了解胡人,故此就更不通晓胡人的婚俗。 他不由得凝视她,“你怎么会这般了解?” 叶青鸾再理所当然不过地:“我是喜娘子啊,我又是在西市开铺子的,我早期的客户主要就是胡人啊!我还能不知道?” 她这话里当然有水分,她其实是用了后世人们对戒指与婚姻的知识,然后再经过康康那边的确认,才知道这个来自于西方的婚俗是十分古老的了,历史上早已有之。 . 崔虔却显然有点不信。 “就算如此巧合。可你想,一个胡女又为何要加害崔什?他们怎么可能有恩怨?” 叶青鸾点头,“不过我方才也问过你了,崔罗什是不是从小就有佛缘……你想啊,一个小孩儿从小就有佛缘的话,他成长过程中必定有一个特别突出的特点。” “那就是——清、心、寡、欲!” 崔虔有点咳嗽了。 叶青鸾自信满满,“你想啊,如果有人要以美人迷惑于他,那一般的肯定不顶用。必得是一个极为艳丽、极为妩媚的才行。” “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女子,会比胡姬更符合这个条件的呢?” 她冲他得意地呲牙,“……大晚上的,挺吓人的,可是你这位有佛缘的族人却能豁出去了跟人家春风一度。要不是这么艳丽动人的,他怎么会犯戒!” 诡新娘44:陈年老布片(2更1) 夜朦胧,鸟朦胧。 三条身影埋伏在夜色里。 其中个子最高那个,忍不住扭头望身边这个,“……你什么都看不见,你还敢来跟我夜探?!“ 这位当然就是崔虔了。 “鸟蒙眼“的、一到晚上眼睛就不好使的,当然是叶青鸾。 他们俩身后的就是崔旰了。 叶青鸾叹口气,“谁告诉你人活在世上, 就只能靠眼睛探路?” “再说我眼睛就是冷不丁到黑暗的地方看不见,等过一会儿适应就好了。” 星月幽幽。 崔虔跟崔旰对了个眼神儿。 心说当日她在钱氏那卧房里“偷东西”的时候,也没觉着她眼睛不好使啊。 2kxs.la 现在才明白,怪不得她留下了不少手痕,原来她当日是真的靠手去探路的。 崔虔叹口气,还是从荷囊里掏出他的法宝来。 ——他那枚夜光璧。 有了光, 叶青鸾眼睛登时好使了。 不过她随即环视周遭—— 一时间,但见黑夜、干枯的林木、林间绿幽幽的光…… 叶青鸾只能叹气。感觉好熟悉呀。 她这么深沉的心思, 不想崔虔竟然读懂了! 他在幽幽绿光里冲她回眸呲牙一笑。 “是不是特别像你小时候,坟墓间鬼火幢幢的感觉?就像回到了你的家一样……“ 叶青鸾心里暗暗地骂他:你家才是这样的呢。你们家七百年的祖宅,全都是这样的! 不过她嘴上只能叹口气,冲他“嗬嗬“地傻笑两声,搪塞过去罢了。 . 崔虔看她情绪上都没什么起伏,便也只好讪讪地将夜光璧塞进她手里去。 “你眼睛不好使,还是你拿着吧。我和崔旰,眼睛都好使着呢,就凭这月色星光也足以视物。“ 叶青鸾叹口气,“没辐射吧?“ 崔虔非常惊讶! 她这么个贪财的人,就因为一小袋铜钱都跟他多少日子没完没了呢,他现在可是将价值连城额的夜光璧主动放她手里了,她非但没有半分喜欢,反倒听着她语气里的意思……她还十分嫌弃? 他眯眼瞪他,“什么玩意儿?“ 叶青鸾看着他,真是心里万千物理知识,却一个字儿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呀。 这些古代的夜明珠啊、夜光璧啊的, 说白了就是萤石呗。 萤石是天然矿物,但凡是天然矿物它就都有辐射啊, 只是她是不知道这辐射值有没有伤害啊。 反正她是真没兴趣手里攥着个潜在的辐射源玩儿。 “啊,没什么。“她索性趁他问她,便将夜光璧又给他塞回他手里去了,”这玩意儿贵重的吧?那还是你自己拿着吧,别回头我手一哆嗦再给你摔碎喽!“ 他却又恼了,“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哪儿这么多废话!“ 她只好又攥着,心里暗叫,“妈妈,别叫我秃头发……“ . 等叶青鸾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她赶忙将夜光璧又给他塞回他那个荷囊里去了。 然后还嘱咐他,“办案子要用,带着就带着了;三郎你听我句劝,等你回长安之后,千万别再随身带着了。” 小心生不出孩子来啊,崔三郎! 崔虔狐疑地看着她,“为什么?” 叶青鸾想了想,“啊……你不是说这个像鬼火吗?小心鬼也看错了,你回头再把鬼给招来!” 没想到崔虔反倒乐了, “那我今晚就是带它带对了!” 崔虔跟崔旰提前来山东有些天了,可是他们在“夫人墓”周围布置了暗哨,守了好些晚上,却再没见着过什么宅子和美人。 倘若今晚因为夜光璧,真能将鬼给招来,那他倒是合了心愿! 不过叶青鸾却不大热衷。 因为她还是觉着这不是鬼。就是有大活人故意来扮鬼加害了崔罗什的。 所以崔虔他们真带人到夫人墓这儿来守着,意义不大。 可是…… 她怎么后脖颈又来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了呢? 太邪门了吧?! 她下意识一把抓住崔虔——腰上的荷囊。 不是装夜光璧那个,而是装白檀香那个。 她心说:难道她真的错了?害了崔罗什的不是活人、胡姬,而真的是死鬼? 仿佛就是为了回应她,远处忽然就亮起来了。 就在他们眼前,沿着山势,层层迭起楼阁,画廊蜿蜒,曲径通幽! . “哎哟我的妈呀……“ 崔旰也算个心狠手辣的小孩儿了吧,这一刻他现在后头嘀咕起来了。 叶青鸾不敢含糊,赶忙扣紧要上的骨鞭。 她扯了扯崔虔的袖子,“待会儿如果真的有异样,你就留在原地别动,我跟崔旰去。“ 好歹她也是玄门大师姐,崔旰一双峨嵋刺也适合近身格斗,逮谁扎谁。 就崔虔不行,一个文弱书生,关键时刻真没办法以风度翩翩来制敌。 更别说是擒鬼了。 他听她这么嘱咐,却脸色一寒,“我岂可躲在你的身后!“ 叶青鸾叹口气,然后在自己兜囊里一顿使劲翻,然后翻出一张陈年老布片来。 这是一张符,很老了,几乎是她师叔第一次正儿八经画出来的。 那还是他们两个刚躲进坟地里的时候,她说不害怕是假的,开始好几个晚上压根儿就不敢合眼。 然后某个凌晨,她终于实在扛不住了,睡着了。 醒来结果都已经是日暮西斜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睡了那么沉! 一转眼珠儿,就看她师叔给她画了这么个。 她醒来的时候,这布片就那么神气活现地在她脑门儿上,用了个石头块压着呢。 她惊觉,她之所以 可是当时他们两个压根就没有笔墨纸砚什么的,她师叔愣是扯了他自己一幅袖子,然后咬破了食指,用他的血画出来的…… 她当场就心疼地把他给捶了。 不过,也说不上是不是这个符真的灵验,还是她终于慢慢适应了坟地的那个气场,所以从那天以后她再也没睡不着过。 而且她跟那个坟地也越来越融洽,甚至觉得那里安静又安全,让她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所以这张老布片她来到长安都没舍得扔,一直小心地收在家里呢。 这回出来,她就给带出来了。 布都磨飞边儿了,血迹都快变成黑色了,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诡新娘45:勇闯(2更2) 她将布片偷偷塞进崔虔腰带上的荷囊里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是个弱鸡。 她自己就不用了,她打算硬扛! 其实她自己也害怕,可是她好歹还有根骨鞭傍身不是。 当然更关键的是……不管来的是活人还是死物,她觉着她们都是冲着崔家人来的,她不是她们的目标。 说老实话,她离开长安, 拿出这个布片的时候,她也有心想跟她师叔再多要两张符。 但是她没好意思。 一来她师叔一听她是奔着崔虔来,她师叔就不乐意了呀。她哪儿还好意思还厚着脸皮跟她师叔多要几张符使呢? 二来,她师叔那边还得对付一群大美女呢,他自己的阳气怕是都不够使了,她就也舍不得再让她师叔耗费阳气来画符了。 她寻思事儿的时间, 那边厢一套三进的大宅子就已经“垒“好了! 崔虔回眸迅速看她一眼,“……你还觉着那是活人装神弄鬼吗?“ 叶青鸾耸耸肩, “至少现在还没到眼前查看过呢, 就也难说。“ 崔虔咬牙,“你倒嘴硬!“ “可是你说说,若还是活人,又怎么能迅速垒起这么一大片宅院来?“ 叶青鸾眨了眨眼,“既然不可能,那就反向推论一下呗——这宅子就不是真的宅子。“ 崔虔直眯眼,“瞧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又是什么?“ “你既坚持这是活人办的事,那这宅子怎么又不是真的宅子?“ 叶青鸾义正词严瞪着他:“你就是个死脑筋!你这叫直线思维,你连个弯都不拐的——我看你就是被这场景给吓着了!“ 要说心眼儿多、擅长弯弯绕,还有谁能出崔三郎之右?可是他今天脑子却木了。 想必活人装神弄鬼,想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谁说活人就不能搭出假宅子来?你想想那些‘凶肆’里都卖的啥?“ 崔虔一怔,“凶肆?你说的,该不会是纸扎铺子里卖的那些?“ 叶青鸾这才欣慰地叹口气,“就是啊, 大兄弟!“ 古代人重视陪葬品,事死如事生, 所以古代的纸扎铺里那些玩意儿做的都可吓人了——这个“吓人“说的不是青面獠牙,而是说他们那手艺,简直以假乱真! ——不像那些富贵人家,觉着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需要什么,就直接给陪葬什么。连大活人都能一并给殉葬了去。 平民百姓家,也就只能靠纸扎出来假的去尽一下心意罢了。 可是就算是假的,那也得极力仿真才行,不然总觉得过意不去嘛。 所以这就对纸扎铺子里的工匠提出了特别高的要求。 你就说吧,但凡真实世界里有的,纸扎铺子里全都能给你做出来。而且该染色染色,该画花儿就全都画满,该立体造型都扎个竹撑子给你撑起来。 所以纸人纸马、纸奴婢,纸宅子什么的,全都活灵活现,足以以假乱真! 就像桑皮纸都能做屏风障子一样,若是肯用好工好料的,这些纸扎的宅子布局起来,真的能跟真事儿似的! “大活人既然要装神弄鬼,至少也得给自己染上点阴气,所以干脆就找纸扎铺子买上这些纸扎的东西, 那岂不就一举两得了?“她冲崔虔得意地眨眨眼。 . 崔虔直眉愣眼想了一会儿,便也霍地点头。 “你说得对!“ 可是叶青鸾都能把崔虔给说服了,她却还是有点没办法解释自己后脖颈那股子幽幽的凉气。 她琢磨着,估计还是山风袭人。毕竟冬天了,这又是山区,风理应既凉且贼。 于是在崔虔热血建议,“我们去探探“的时候,她也同样热血地点了头。 他们三人该上马的上马,该上驴的上驴。 两匹马加一匹驴不两步就走到了那宅子门前。 崔虔远远地便开始称赞,“好一座人间仙苑!“ 叶青鸾知道,崔虔能说出这样一句大俗话来,肯定是在紧张之下,心里没词儿了。 她便琢磨了一下,借用了一句《红楼梦》,啧啧道,“就不知道此处可有阆苑仙葩,又是否有美玉无瑕了……“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在人家门口跩了一堆酸词儿,终于,只听大门吱呀一开。 崔虔听见那动静就又立马冲叶青鸾瞪眼睛。 叶青鸾明白,他是觉得这开门声太真实了,不像是假的。 叶青鸾便又给瞪回去。 一个青衣小婢含笑走出来,看见他们三个也不惊讶,反倒就是捂嘴偷笑。 . 叶青鸾心下叹息:穿这颜色衣服的,干什么呀,是想扮演青蛇呀? 捂嘴偷乐成这样,是不是高兴他们已经上钩啦? 还好崔虔已经进入角色了,赶紧下马,向人家小婢深深一礼。 “小生这厢有礼了……方才看这壮美宅院,着实是忍不住出言赞美,想必是唐突小娘子了。” 小婢依旧还是捂嘴而笑,“郎君切莫自谦。方才郎君文采风华早已令我家丽娘倾慕不已了。” “丽娘叫婢子前来请郎君入内一坐……郎君快随婢子进内吧。” 崔虔下意识回头看叶青鸾一眼,“……我这两个随从,也当一并入内吧?” 今晚上崔旰和叶青鸾都穿了书童的服饰,身上都背着书箱子。 小婢依旧好脾气地笑,“家中只有丽娘一人,若是陌生男子多了,多有不便。” “还是请郎君一人入内;这两位小哥尽管在门外歇息等候便是。” 叶青鸾一听这个,立马一片腿儿从黑驴身上跳下来,趋前认真地打量小婢,口中啧啧有声,两眼绽放痴迷光芒。 小婢登时用衣袖掩住脸,像是害羞了。 “这位小哥,这又是何为?“ 叶青鸾粗着嗓子说,“亏姐姐还说什么丽人娘子……我这一刻却只看得见姐姐一人了。“ 小婢登时笑起,声音清脆。 叶青鸾趁热打铁道:“不如等郎君进内与丽人娘子叙话,我也陪姐姐在门外一块儿聊聊天儿?” 思路客 小婢忍着笑,又看叶青鸾好几眼。 终于,还是活了心。 “……也罢,那你就陪郎君一起进来吧。” . 叶青鸾随着崔虔入内,进门的刹那回眸冲崔旰使了个眼色。 今晚是他们三个来的,但是又怎能只有他们三个呢,当地县衙的二百名衙役就守在林外。 她这是提醒崔旰,一旦有变,赶紧去调人! 诡新娘46:提防(2更1) 诡46: 自打进门,叶青鸾就一路悄悄捏东西。 捏完了柱子,捏栏杆;捏完了栏杆,捏花草。 总之是方便挨着什么就捏捏什么。 她需要确定这个宅子里所有东西的质感。 可是却也奇了,她无论捏什么,至少从触感上来说,都没什么错。 难道是她错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分明是亲眼看见这层叠楼宇是在半个时辰之间倏然展现的啊! 她偷偷看一眼那青衣小婢。 小婢一直笑意盈盈在前面引路, 留下幽香一串。 . 待得进了内宅,小婢停住脚步,向崔虔和叶青鸾一笑。 “郎君请随我进去。” “这位小郎,还请在廊下稍作等待。” 叶青鸾当然不乐意,便搂了搂自己的肩膀,看看天色, 唉声叹气。 “……这大冬天的,在外面多站一刻都得冻成冰柱儿。” 崔虔也马上说,“我习惯了身边有人伺候。她若不进去, 那我就也不进去了。” 小婢好脾气地笑,“郎君尽管自行入内。郎君若有吩咐,婢子自会伺候,就不劳这位小郎奔波了。” 她说着环视周遭一眼,示意道,“毕竟小郎他也是初来乍到,府中一应他都不熟,郎君还是尽管交给婢子去就是。” 崔虔登时来了公子脾气了,“……不行。我就要她!” 叶青鸾一看,若是这样僵住了也不好,倒叫小婢起疑。 她便又当和事佬,笑着说,“其实,不瞒姐姐,我们郎君是有些害羞怕生的……” 崔虔登时一瞪眼。 不过倒没拆穿她。 那小婢便也笑了。 叶青鸾小心瞄着小婢的神色,“郎君这就要进内去见丽人娘子, 他心下必定也是有几分紧张。我若能在郎君视线之内,他方能自在些。” “姐姐, 不如这样,我先陪我们郎君进内。我就在门内候着,远远儿地,只要让我们郎君能看见我个影踪就行。” “然后等我们郎君跟丽人娘子熟悉了之后,他们两个相谈甚欢了,那自然就也不用我再在里边陪着了,我到时候就自己鸟悄儿地退出门外来就是,你说可否?” 就在青衣小婢为难之际,只听得门内一声轻唤,“青雀,郎君可来了?” 娇若莺啼。 不过叶青鸾的注意力却没在这儿,她马上一拨浪耳朵,“哎?” 这小婢叫啥? 崔虔回眸看了她一眼,黑瞳微闪。 显然是他也听见了,而且是跟她听见的是一样的。 ——他公器私用,偷查过她的户籍,所以他知道她名字。 “叶青鸾”是她本名,上辈子的原名;后来在月山上, 叫的都是师父给取的道号;后来又逃到墓地, 跟着守墓老人落了户籍, 需要写下名字,她索性就把自己本名又用上了。 所以大唐有她叶青鸾,21世纪也有她叶青鸾之名。 好在这撞名撞得不算太严丝合缝,所以她干脆冲崔虔做了个鬼脸。 . 青衣小婢听闻内里丽人娘子见问,便赶忙应答:“郎君来了,就在门外。” 门内丽人娘子仿佛有些着急,“……那怎还不请郎君入内?” 小婢为难地看一眼崔虔和叶青鸾一眼,便行个礼,先进内回话去了。 趁着周围无人,叶青鸾低声跟崔虔嘀咕,“待会儿那丽人娘子要是也不让我入内的话,那你就自己进去。不用怕,我给你带了白檀香了,她不能把你给则怎么着了。” “只要你别到时候……宽衣解带,那你就肯定没事儿!” 崔虔差点翻脸,“谁要宽衣解带了?!” 叶青鸾赶紧说,“别生气呀……我就是这么一说,没说你一定宽衣解带啊。” 她拍拍他手肘,“你进去吧,一定得仔细瞧瞧她长什么样。尤其是有没有胡姬的特征。” 因为胡商来大唐的日子久了,通婚的日子长了,便有些胡姬已经冷不丁从第一眼上看起来都不像胡姬了。 这种感觉就跟后世看嘉欣、柏芝似的,你看她们吧黑发黑眸,可就是五官比例上的更为明艳动人。要是不告知她们本身都是混血儿,见着都会以为她们是典型东方的美人儿。 所以她也担心这位丽人娘子也是这种情况。 崔虔眯眼看了她一眼,“你还认定是胡女?” 她便还是点头,“对呀。” 好在崔虔知道现在不是跟她吵架的时候,这便哑忍了一回,只凝着她问,“若我进去了,那你呢?” 叶青鸾冲他眨眼一笑,冲周遭瞄了一眼。 “我就四处溜达转转去。” . 她说的轻松,崔虔却立时就紧张起来。 “你?自己?这么大院子……?” 她认真地眨眨眼,“我不会迷路的。” 她方向感还是不错的,比如上辈子小时候曾经走丢过一次。她妈都报警了。 2kxiaoshuo.com 结果警察叔叔还没找到她呢,她就又自己背着小书包走回家了。 她妈和警察叔叔一起惊喜地问她是怎么找回来的,她有很认真很努力地给她妈和警察叔叔描述。只是可惜她那时候太小了,刚上幼儿园,所以她费心费力地说了大半天,她妈和警察叔叔都没听懂。 后来警察叔叔还是拍了拍她的小脑瓜顶,说一声,“……不管怎么回来的,总之回来了就好。” 她自己回去狂睡了两天,醒来就什么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反正是小孩儿不知愁滋味,什么事儿经历过了就完了。 还是后来她妈又跟她讲起这事儿来,她才知道她小时候还有这么一次经历。 她后来自己分析着,之所以那么小就能自己找回来,那一定是她自己天生方向感好呗! 所以有那么两个月,她还自己给自己取个网名叫“明明白白小陀螺仪”来着。 . 门一响,青衣小婢又出来了。 他们两个赶紧闭嘴不说话了。 青衣小婢冲崔虔一礼,“……丽娘有命,闺阁之中不宜男子擅入。故此还是请郎君一人入内吧。” 小婢说着冲叶青鸾嫣然而笑,“小郎也不必担心。丽娘吩咐了,待会儿就为小郎预备一壶好酒,给小郎暖暖身子,必不致叫小郎受寒了就是。“ 诡新娘47:影宅(2更2) 一听见”酒“,叶青鸾就乐了。 “好哇好哇。“她还冲着崔虔挤挤眼睛,”有酒好,有酒好。“ 她是把自己给化成书童,所以她这么说,叫外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郎馋酒喝了;可其实她是在提醒崔虔呢。 ……这时候给人提供酒,八成没什么好事儿。 那一会儿崔虔入内之后, 人家丽人娘子若是也将小酒壶给温上了呢,那你崔三郎是喝啊,还是不喝啊? 她就是给他提醒这个。 崔虔便是面色一沉,“酒能令人智昏!我是从来不喝酒的;若你实在冷了,沾一沾也就罢了,绝不准超过半杯!“ 叶青鸾暗挑大拇指。 崔虔这是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 青衣小婢引着崔虔入内。 一转身的工夫就又出来了, 手脚真实灵活轻快, 符合“雀儿“的特征。 她手里已是端了酒壶。 还没到叶青鸾近前呢, 叶青鸾就已经闻见了那酒的香气。 啧,是真的香,打鼻儿的像。 看来是好酒。 看着叶青鸾凑着鼻子细闻的模样,小婢忍不住笑起来。 “小郎是爱酒之人。“ 叶青鸾眨眨眼,“这酒这么香,谁能不爱呢?“ 小婢将酒壶和一个酒杯摆在小几上,“小郎既然喜欢,那便多吃几杯吧。“ 她说着含笑看了一眼门内。 “……郎君便是说不喜小郎贪杯,但是今晚无妨。郎君他今晚是不会再出来了,小郎尽管多吃就是。“ 叶青鸾高兴地比了个“三“。 小婢便也乐,“小郎只喝三杯?“ 叶青鸾赶忙摇头,“那怎么够!我是说,若依着我自己的意思,便怎么都得喝三壶!“ 小婢乐了,“小郎这一壶便够了。小郎不必客气。“ 小婢说完便扭身回了门内。 . 廊下风冷,小婢回去了,廊下就只剩下叶青鸾一个人, 就更显得冷了。 她打了个寒噤。 忍不住端起酒壶来。 便又是一个寒噤。 ——大冬天的,本来想借着酒来暖暖身子, 可是青衣小婢给她端来的,竟然是一壶冷酒! 虽然香,但是却冷到冰手。 就算再是好酒,也可能要人命啊。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壶香气有些打鼻儿——过头了的酒呢! 叶青鸾端着酒壶便忍不住无声冷笑了。 幸好她是久在长安西市的,整天鼻子里都是那些来自西域的香料的浓郁的气味。 ——就算她的铺子不是紧挨着香料铺子,但是西域胡人都爱熏香,故此整个西市的空气几乎都是香的,是各种香料气味的一个大综合。 她便是见天儿的耳濡目染,也大致能分辨出香料的气味来了。 尤其是她对西域的香料更为敏锐些。 这酒里打鼻儿的香气,就是来自西域的香料! 甚或,还有那小婢之前身上的香气,也同样是西域的香! 尽管小婢的相貌跟大唐的小娘子一般无二,尽管方才那丽人娘子的口音也是纯正地道,可是就凭这些香料的味道,却也已经暴露了她们跟西域胡人摘不开的关系! . 她看了一眼门内。 崔虔应该是跟那丽人娘子聊上了,喁喁的也听不个真切。 她心里想着, 崔虔身上既然有白檀香, 更重要的是有她师叔画的那血符,应该是没事儿的。 只要崔虔别忘了她的暗示, 到时候牵制住了那青衣小婢,别让小婢得了机会再出门来监视她,那就成了! 她左右再瞟一眼,便赶紧倒出些酒来,搁在掌心里往身上拍了拍;然后再往小几案周遭都洒了些。 然后她就放下了酒壶,鸟悄儿地走开了。 . 这偌大的宅院,她和崔虔从进大门来,一路向内,她都小心地观察过。 除了门内的丽人娘子和青衣小婢之外,再无旁人! 而且她回忆着,当初崔虔给她将崔罗什跟那鬼夫人相会的事,也是前后只提过鬼夫人和婢女两个人! 就从这一点上来看,这宅子它就不对劲! 至于到底有多不对劲,那接下来就要由她亲眼看来! 叶青鸾暗扣骨鞭,小心翼翼且快步穿行在宅子里。 亭台楼阁都是精致华美,但是却有一种不对劲儿的感觉。 只是她一时间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劲。 她便寻到整个宅院最中心的那个点上站住,仰头望天。 如若是大阵,这个中心点便是阵眼。 这般抬头向上望,她终于瞧出了哪里不对。 是季节不对! 头顶星空,各个季节所呈现的星象不同。玄门弟子多多少少都跟着师父学过观星。 当然了,她是个例外,每次都直接睡着了,所以压根儿没学到过什么精髓。 2kxiaoshuo.com 只是她是会画画的嘛,她终究还是对形状和轮廓线更敏锐一些,所以她就算读不出头顶是很么星座,可是她却也知道这头顶上的,不是冬日的星空,而是夏天的! ——所以青衣小婢给她端来的酒,是冷的,而小婢自己像是全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还有,她之前从大门一路走来时,东捏捏西捏捏的,连一花一木都没错过。 她当时就觉得诡异:大冬天的,这个宅子里的花木叶片还是肥厚多水的! 只是她当时不敢确认,毕竟山东与长安地气迥然不同,所以说不定人家山东的冬天,花木也都还是这样碧绿常青的呗。 现在她可明白了,这座大宅分明就是一座阵! 又或者说,眼前所有看见的一切,都是阵里所造出来的影! “影宅!“她不由得咬牙。 从崔府的那影鸽之后,她已经有多久没再见过造影的了,今儿终于可遇见了! ——当日崔府里飞出影鸽,今日崔三郎被引入影宅。 哈,突然好像有什么就这么巧妙地又扣在了一起! . 当日那影鸽被她师叔放了之后,这与崔家有关的造影之术便像是突然戛然而止了一样。 就仿佛,那造影之人感知到了她师叔的存在,故此便隐藏了起来。 不过今日在这遥远的山东,依旧围绕着清河崔氏的郎君,这造影之人终究又按捺不住技痒了! 那造影之人,究竟是谁? 还有,这造影一直绕着崔家人打转……那是说,这个造影之人就是想要加害崔家人;还是说,这个造影之人本身就与崔家人有关? 诡新娘48:破阵(2更1) 就在她仰天思索之时,她只觉周遭忽然起了风。 说是风,却并没有那样狂烈,甚至都看不见周遭的树影摇曳。 她是感受到了凉气,一股一股的,像是形成了气流,汇聚成风。 她忙收摄心神。 眼前已经一片幽暗。 悬于檐下的红灯笼, 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这亭台楼阁之内,之前还透过窗棂朝如白昼的灯火,也仿佛说好了,一齐斩断! 她轻咬牙关。 呵,又或者说这些灯其实从刚才就一直没亮过吧? 又或者再直接点儿,这里根本就没有过灯;甚至连这座宅院,本身也不存在。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看似盛大的幻影。 之前眼前呈现的那一切,还真的就有点如鸠摩罗什的所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了。 其实人生何尝不又是如此,眼前所见的那些繁华,那些在生命中曾经拥有的一切,如果放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过短短一瞬。 花开花落,红颜化为枯骨;沧海桑田,天地周而复始。 这样一想来,她的心情倒随之平静下来、开朗下来了。 她不再被那些乱流扰动,凝神垂眸只看着自己,缓缓将骨鞭扣在手中。 其实她今天既然跟着崔虔来;甚或说她之所以答应了崔旰,离开长安奔山东来,她事实上就已经坐好了今晚这样一场遭遇战的准备。 所以一切的一切,便都在今晚见一个分晓好了! . “呜呜……” 那些寒凉的气流之中,开始隐隐约约响起哭声。 她却忍不住嘴角噙了微笑。 这些魑魅吓人的伎俩,千百年来一贯如此, 都没有些改良的。 见她不为所动,那些气流之中便又涌起若明若暗的人脸。白的、绿的、满面鲜血的。 她索性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她曾经是在坟地里睡过觉的人啊, 现在看见这样的气氛,对她来说反倒成了催眠小曲儿。 终于,那些凄冷的乱流开始燥动起来! 无数条气流冲向一处,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气湍,猛然朝她扑来! “就等着你这个呢!” 她扬声清笑,手中骨鞭倏然劈出,凛然冲入气湍! 上回在船上,她虽然也用上了骨鞭,但是那时她身边有五娘,船舱外还有那么多崔家的仆人,她心有顾忌,手有掣肘,所以她才会吃了亏。 眼前不怕。 虽然崔虔也在阵内,可是崔虔身上有她师叔当年的那个老血符。 她信她师叔这个符是有用的,这是她当年在坟地里的亲身感受。 所以,她现在就可以心无旁骛,只由自己来对付这帮东西就是了! 有点奇怪地, 她心底竟然生起一股子豪迈、自豪和期待来。 这可能是她穿为山月门大世界以来, 第一次渴望着出手, 渴望着去亲眼验证手中这条骨鞭的威力! 她甚至也不大清楚, 她此时的自信何来。 她是信自己的师门么?倒是也没错。 可是她当年那晚,却又曾亲眼看见师门的易碎…… 这种矛盾又坚定的心绪,反复激荡着她的心怀,让她临风而立,却又心思毫无摇摆。 . 终于。 那气湍里发出各种叫声。 说“鬼哭狼嚎”,当适其时。 她一击得手,心中自信倏然暴涨,随即骨鞭打横划过,给那气湍凑成一个十字开花! 今晚,在这样的幽暗里她才第一次发觉了她骨鞭的特别之处: 这骨鞭平常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看,就白森森的,甚至干巴巴的;可是在这样的幽暗里,尤其是这种并非自然黑夜的幽暗,而是阵法之中的幽冥里,她的骨鞭却绽放出莹莹之光! 那莹莹之光足够穿透黑暗,将所有包围而来的幽冥全都击穿! 还有,骨鞭在各个骨节之间,有自然的缝隙和伸缩,一鞭子劈下去,那骨节之间便仿佛化成无数条利刃,可以将那气湍中的东西包围切割! 她自己心下也是暗自咂舌。 妈耶,这骨鞭原来是这么酷的咩。 看来木隐老同志真的给了她一把好兵器。 只可惜她小时候贪玩儿,又嫌弃这东西既不好看又邪性,于是愣是没有好好修习过。 她心思飘动,手上骨鞭更是不停。 不多一刻,那曾经嚣张的气湍,竟然被她劈得七零八落! 她不由得欢喜一笑,“这般宵小,还敢来害人!再不知悔改,便叫你们魂飞魄散,再没转生之机!” 幽冥之中,被劈碎的气流四散奔逃,隐隐传出嚎哭之声。 只是这哭声便已不像之前的用作恐吓,而是变成了寒悸颤抖。 她也叹口气。 不管生灵还是死灵,只要尚且还有一线灵气存在,便都怕自己会连这一点灵气都保不住,终究要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biquge.name 于是这样一想,“灵魂”这事儿倒有点温情的味道了,因为它就像是生命的一个“回收站”,或者说是缓存,就算阳寿已经终了,可是至少还能留下那么一点物质的重量在这人世间。 哪怕终究都要消散,至少还能保留一点点减缓的速度。 这便也都是,对人间的留恋啊。 想到此处,她便叹了口气,“都乖啊,再别出来吓人了。若是还不知悔改,那我就真把你们剁成馅儿了。” 她虽然对阵法没什么大了解,但是她也隐约能明白,现在这些吓唬她的东西,不过是用来封阵的小脚色。 真正的阵主,在崔虔身边呢。 这些封阵的小脚色,又能有本事害过多少人呢?甚至说,它们自己也是被控制、受利用的。 . 眼前一溜一溜的冷气渐渐散开,这宅院之中,又重见星月。 她抬头向上。 哈,终于见着了这个季节真正的星空! 可是随着星空重现,冬季的寒气也瞬间扑下。 这宅子里方才尚且碧绿的花木,瞬间干枯。 原来花木是真的花木,所以她之前捏过去,感觉没错,只是被造影术凭空多出了花叶而已。 眼前的清风明月里,忽然传来甜甜的笑声。 “小郎,你不留在廊下好好吃酒,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叶青鸾回眸。 但见青衣小婢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翘起腿来,悠悠荡荡。 诡新娘49:你是傀么(2更2) 叶青鸾冲她点头一笑。 就像两个小闺蜜。 她就知道青衣小婢会来。 现在想来,这个青衣小婢如果不是阵主的傀,那就可以算是这个阵的副阵主了。 虽然副阵主比之前那些封阵的难对付多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能将副阵主制伏,那一定会给阵主极大的打击,这个阵全破就也有指望了。 所以她现在最需要确定的是, 青衣小婢究竟是不是傀。 傀术这玩意儿,有高中低之分。 低档的,就真跟演傀儡戏似的,造出来的傀就是个牵线的木偶,表情呆滞,手脚动作一板一眼,一般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跟湘西那赶着尸体回乡的画面极为相似。 中档的, 能让傀儡化木身为骨肉, 脸上匀和, 五官眉眼表情都细致顺畅;四肢的动作就更能与真人无二。 可是这些傀儡却终究离不开傀主的傀线控制,也就是说它们自己尚且不能独立思考,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高档的,就像她师叔的那种了,无论是蒜泥、森巴,还是F4,其实本相全都不是木头傀儡,而是各自有灵魂的存在,却都能心甘情愿被她师叔控制,成为她师叔的“生傀”。 不过,当然了,也得承认,她师叔的傀术虽然已经练到了高档次,可其实还是有进步空间的。 ——因为她师叔目前的傀还都是小家伙儿,无论是小狮子,还是小耗子, 形体还都有限,年纪也还都有一个范围。 至于这傀术究竟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她还没见过。 她只是仿佛隐隐约约记得,好像她师父木隐提过一嘴,说祖师爷当年创建山月门,就只是他老人家本人的一个幻念。老人家在自己心里勾勒出他想要的山的形状、场景,还有他希望有什么样的月光洒下来。 可是灯老人家真的去开宗明义,要收徒了,却才发现他走过的那些山,都不是他想要的模样;他梦想里的月光,从来没有按照他希望的样子洒下来过。 然后老人家就火了。 于是他竟然用自己的傀术混合造影术,愣是生生造出来一座月山! 山上种种生灵,全都是他造出来的傀! 等这些都造就,老人家才不慌不忙照着他造出来的样子,再寻遍名山大川去寻找真实的物件儿,来一件一件得替代了。 所以后来,她师门所在的月山,就是真的山了;那月光也是用树木亭台计算好了角度,才终于可以如祖师爷所期望的角度和亮度泼洒下来。 她师父木隐每次都说得动情,可是她每次听完都在背后偷偷冲她师叔做鬼脸。 她不肯信啊, 只认定是师父给祖师爷玩儿造神运动呢。 所以照此看来呢, 青衣小婢鲜活灵动, 如果她是傀,便自然是个高等级的傀。 那傀主就应该是那位丽人娘子了。 这样反推的话,那可见那位丽人娘子的傀术也是相当了得啊。 至少,不逊于她师叔呢。 . 这般想来,她便笑得越是亲切,“你叫青雀,是吧?” 小婢晃荡着腿笑眯眯地点头,“小郎记住了我的名字呢,真好!” 叶青鸾含笑道:“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因为这很好记,不过两个字而已。” “那青雀你呢,你还记得你自己原来是什么模样么?” 小婢听得一愣,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丝丝褪去。 “小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青雀怎么听不懂了?” 叶青鸾听罢轻叹,“瞧,你方才在自称里又强调了一遍‘青雀’二字。你其实还是有一点觉得这个名字生疏吧?“ “你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对不对?有时候听别人这样叫你,你虽然不得不答应,可是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不是?” 她这般试探小婢,便是因为即便傀术相等,可是傀主的本性终究有善恶之分。 善良的傀主,如她师叔那样的,就算把人家好好的小狮子变成了兔崽子,然后又变成小童儿;又把耗子变成了推车的仆役,可是他从来没有将它们的本来身份隐瞒过它们。 所以蒜泥、森巴和F4还都知道自己本相是什么。所以如果需要的时候,它们还是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变回狮子、耗子去。 可是有些自私的傀主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为了能对傀儡,尤其是本来有生命的生傀进行更加有效的控制,他们会将傀儡们的本相隐去。 就像被偷走的小孩儿,抹去了他所有的记忆,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忘了父母家人和出身。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无依无靠,所以不得不只效忠给傀主。 畅想中文网 她便想试探,小婢会不会是这样的情形。 . 小婢果然生起迷惘来。 “你为什么说,青雀不是我的名字?” 叶青鸾耸肩一笑,“因为,它是我的名字啊。” 她也没说错哦,她是青鸾嘛。从广义上来说,青鸾、青鸟、青雀、青禽都可以指向同一个意向——便都是西王母的使者,引申为情爱的引领者的含义。 叶青鸾理所当然地冲她说,“我是来要回我的名字的!” “你偷了我的名字,还不还给我么?” 其实这世上,重名的可多了。虽然古人有名系着命数的说法,可是除了是帝王之外,你还真不能因为重名了,就非让别人改了名字,让这名字为你一人的专有。 也没申请专利不是? 所以她这是故意“胡搅蛮缠”,是要用这个来扰乱小婢的脑子。 如果小婢是傀,就算再鲜活灵动,只要是她是被傀主所骗的话,那她的脑子里是一定有所缺失的。 按照后世的医学来说,小婢的中枢神经系统里,一定有一个部分是被抑制了的。 所以小婢有时候会“一根筋”、“死脑筋”,最适合用这样纯直线型的逻辑去折腾了。 如果小婢是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困在“是与非“的逻辑里,然后脑子就乱套了。 这就叫不战而胜了。 她不是不敢跟小婢斗上一场,她只是觉得——可怜小婢。 更何况小婢好歹还跟她有差不多相同的名儿呢。 诡新娘50:谁说她是没娘的孩子?(2更1) 青衣小婢果然一怔。 “你为什么说,我偷了你的名字?” 叶青鸾眯眼看着青衣小婢。 她用的是“你为什么偷了你的名字”,而不是“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你的名字”啊……一句是一般疑问,一句是诘问了。 就这么字面上看似一点点的差别,可其实气势上却差了老多了。 气势上的差别,更是提问者内心自信的反映啊! 青衣小婢,不自信了; 而青衣小婢不自信, 就是已经将她的话给听进去了呀~ 叶青鸾微微歪头,“因为,我能说出来我的名字是从何而来的——是谁给我取的,又是什么意思。” “你能吗?“ 小婢又是一愣,“我的名字从何而来?“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小婢却彷佛一下子就陷入了迷惘。 叶青鸾再进一步:“我的名字是我阿爷给我取的。我阿爷当年追求我阿娘的时候, 我妈妈还不搭理我阿爷。我阿爷就想办法投其所好, 打听着我阿娘最喜欢李商隐的诗文……” “所以他就给我阿娘折‘青鸟‘。其实就是千纸鹤啦,不过特别就特别在我阿爷把折千纸鹤的纸, 每一张都给亲手涂成青色,这样千纸鹤就变成千千万万只青鸟啦!” “我阿爷做那个手工,就是要借李商隐那一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委婉地向我阿娘转达情意……” 下书吧 “所以啊,后来我阿爷‘得手‘,娶了我阿娘之后,当然要给我取这么个名字啦!” 她说着一摊手,“瞧,我说得多详细。你能吗?” 小婢怔怔然望住叶青鸾,“我的名字……谁谁给我取的,又是为什么?” 她竭力思索,彷佛是恨不得自己伸手到自己脑子里去,将这个答桉给挖出来。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应该也是我的阿爷给我取的吧?可是我的阿爷,他又在哪里呢?” 她迷惘地转头望望四周, “阿爷?阿爷?你是谁?你在哪里呀?” . 叶青鸾心下也是一酸。 话说到这里, 她已经明白了:小婢不是个独立的人,她就是个傀呀! 叶青鸾深吸口气,为了彻底破掉这个阵,她唯有狠下心来。 “……让我来告诉你,你不仅连这个名字都是偷来的,你更是连阿爷和阿娘都没有。” 小婢又是狠狠一震,“我没有阿爷和阿娘?……为什么?!“ . 就在此时,这鬼宅里忽然又是阴风大作! 那些被叶青鸾之前用骨鞭噼开的乱流,再度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 而且,这一次更加勐烈,那寒意更是骇人! “谁说青雀没有阿娘?“ 叶青鸾心下也是一颤,陡然回眸。 画廊之下,一个白衣的女子娉婷而立。 她面上轻罩面纱,头顶高髻耸立。远远望去跟白衣大士观音菩萨一般的端庄和秀美! 叶青鸾忍不住退后两步。 这位,想必就是那位丽人娘子,也就是这个鬼宅大阵的阵主了! 只是,她现在忽然出现,那崔虔呢,他怎么样了? 那白衣女子凝视着青衣小婢, 缓缓抬手召唤,“青雀是有阿娘的孩子。“ “青雀来,到阿娘这儿来……“ 青衣小婢果然像终于找到了母亲的孩童一样,欢呼一声,便蹦蹦跳跳到了那丽人娘子的跟前,一头扎入丽人娘子的怀里,亲亲热热喊:“阿娘~“ 丽人娘子欣慰含笑,抬手轻抚小婢面颊,“好孩子,别听外人胡说。“ 小婢甜甜地笑着,“青雀知道了,阿娘……“ . 原本眼前这幅画面还挺温馨的,就更别胡说白衣娘子清丽至极,而青衣小婢又是活泼灵动了,所以她们两个这样温情相拥,画面一度颇为养眼。 再说,她们说出来的话,至少从字面上,也还是充满了温暖的啊。 可是叶青鸾却觉得一股子寒气直扎她的后脖颈。 她便叹口气,“别演了,行吗?你连孩子都不会抱,还装什么阿娘啊?“ “你不过就是个傀主。你自以为她是你创造出来的,那你就是她的生身母亲了?那我来告诉你,不是这样的。“ “人生育孩子,跟傀主创造一个傀是有本质区别的。因为母亲是要用自己的血肉去化作另外一个独立的个体,然后再将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倾入……那才叫一场生养。“ 她说来叹气。她虽然是当过母亲的,可是她自忖在与沐儿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是有所保留的。 “可是你创造了她,想的只是如何利用她;你对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情感付出吧?所以,你怎么还有脸骗她?“ 那丽人娘子陡然眼光一寒! 青衣小婢也一愣,抬头呆呆望着丽人娘子。 “……娘子,你真的不是我的阿娘吗?“ 叶青鸾狠了狠心,继续雪上加霜,“青雀,不如你再问问她,你阿爷在哪里啊。“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阿娘是生不出来你的;你必须得有一个阿爷。“ 可是造傀就不同了。傀术比克隆术还简单。 小婢便抬头问,“对呀,那我阿爷呢?” 她指着叶青鸾,“她有一个阿爷,还有一个阿娘……她阿爷给她阿娘折青鸟……她阿爷还给她取了我的名字……” “可是,娘子,我的阿爷呢?他有没有跟你说,他为什么给我取了跟她一样的名字?” 丽人娘子忽然皱眉,“你不要再受她蛊惑了!” 叶青鸾马上又追,“青雀!你看!她逃避你这些问题,她根本就不想回答你啊!” “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你!” “是你逼我!——” 那丽人娘子突然放下小婢,十根手指化作利爪,腾身向叶青鸾飞扑而来! 叶青鸾跟她斗嘴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一幕,所以她丝毫不乱,看好了时机,便将骨鞭迎风噼出! 只是叶青鸾也没想到,那丽人娘子见到骨鞭竟然不闪不避发,反而猱身而上,十根尖尖利爪全都扣入了骨头缝中去! 叶青鸾心下以为那丽人娘子要徒手夺鞭! 于是她用力攥紧鞭子,全力向回一带—— 却不成想那丽人娘子突然收手,而她原本的十根尖尖利爪还留在古缝里,顺着骨头的空腔,随着叶青鸾的力道,朝叶青鸾疾冲而来! 诡新娘51:清月高天,星子如坠(2更2) 不是叶青鸾对那丽人娘子没有防备。 叶青鸾只是没想到那丽娘会使出如此不顾一切的打法来。 ——那丽人娘子几乎是在自断其爪啊! 就为了能对她一击即中,就连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招式都能使出来? 除非她那爪子断了之后,还能立即再生? 叶青鸾脑海里滑过一个领悟。 莫非那丽人娘子是被她给气急了? 甚至可以说是给——伤到心了? 那这丽人娘子是介意她哪一句话?她哪一句话戳中了丽娘的肺管子的? 这些念头都是心思电转,已经来不及细细思考。 那十根爪子已然到了叶青鸾身前! 若想躲开,她必须要松手丢开骨鞭。 可是目下她却唯有骨鞭这一种护身的手段,如果丢了骨鞭,便等于连自保的唯一的一种方式都给扔了! 那她就是等于对那丽娘敞开了门户, 那丽娘再对她发动攻击的话,她将只能束手就擒! ——现在再后悔当年在师门拒绝练功,除了这一根骨鞭之外什么都不会……还来得及么? .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时,天空中陡然又有一股清风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仰头。 不,她好像错了,来的不是清风,而是清亮月光! 月光如长风直入,切开森冷乱流,继而凝如坚冰,锵然耸峙在叶青鸾身前,形成一堵冰盾! “当当,当当”。 十根利爪全都直直撞在了那清光筑起的盾牌上,铩羽,跌落在地。 看见面前这一片清光如许,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这是,这是——师门的禁制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可是她又怎么会记错! 当日师门大劫,师父便率领师门弟子各守其位,便曾张开过这样的禁制! 所谓“禁制”,亦如阵法,只为防御所用。 她穿来大唐之后,在山月门中那么多年,那晚上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师父率众张开这样的防御禁制! 她知道,这样的禁制绝不会轻易张开,唯有师门遇到大难才会如此。 唯有敌人已经攻入月山, 月山外所设的外部防御皆已经失败, 师父才会带领弟子们用这样的禁制做最后的防御啊! 她也曾自不量力,拎起自己的骨鞭想跟着往外冲。 是师父高高立在山巅,沉声喝止。 师父叫她不要管这些,赶紧去她师叔的“沉月阁”,带她师叔走! ——她直到今天也不明白,为什么师门大难之际,师父最在乎的不是山月门的保存,甚至不是师门弟子的生命,而是她师叔木幽子的安危! 那一晚,那张开的禁制,还有那些白衣猎猎立在夜幕之下的师门众人,竟然都只似在为她师叔的安全撤离而做的掩护! 当年她只以为,是因为她师叔是个半残啊。 师门大劫,师门弟子多少都有自保的能力;就算废柴如她,至少还有一条骨鞭可做挥舞。 唯有她那半残的师叔,手无缚鸡之力,脚亦不良于行,完全没有本事自保。 他留下, 不仅仅有危险, 更其实帮不上师门任何忙,反而还可能给师父他们添累赘。 所以她当时想都没想就直接冲去了沉月阁…… 可是这一瞬, 当年的记忆电光石火般又在脑海中炸裂之时,她却又隐隐中产生了些与当年不一样的想法。 . 叶青鸾知道,她不应该在这一刻失神。 就像上辈子上课的时候,老师总是用黑板擦敲着黑板提醒她不要熘号一样。 关键的时刻,这么走神不仅仅是纪律问题,更可能送掉自己的性命啊! 可是她却悲哀地发现,现在这一刻,她有点控制不住她寄几。 因为她自己的性命,也比不上当年师门那场惨桉更重要! 就在她愣神儿的刹那,那白衣的丽人娘子已然重整旗鼓,向她勐扑了过来! 如果上一次还因为她有十根利爪,所以她跟叶青鸾之间还是主要进行兵器的短兵相接;而这一次,已经没有了爪子的她,根本就是带着一股子要冲上来拼命的戾气了! 就在叶青鸾迟钝了一秒的刹那,半空中又如长虹飞练一般,两条白线凌空而降,卷住她的身子,将她从那丽人娘子的手指头尖儿上拽了开去。 凌风飞入半空,直入一人的怀抱。 身子落稳,叶青鸾惊讶抬眸。 清月高天,星子如坠。 说的便都是那个人绝世风华,与这一刻向她垂下的凝眸吧? “你?你怎么来了?” 他无奈地摇头,“我难道真敢放你一个人东来,这般一边失神,一边迎敌么?” 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还有勇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他顶嘴呢,“……谁失神了?我方才那是琢磨着怎么对付她呢!” “我是想智取,不懂别瞎说!” 来人正是她师叔,木幽子! . 木幽子单手抱住叶青鸾,从半空之中徐徐落下。 同时他另外一只手,借宽袍大袖卷起的清风,潇洒而又看似随意地,左一摆右一摆,他们眼前的亭台楼阁、曲园回廊便如褪色的胶片,一层一层澹去,渐渐融入夜色。 那丽人娘子惊得大喊,“你,你是谁?!” 木幽子两脚落地站稳,眸光澹澹,如月色溶溶。 “你问我是谁,可是你可曾告诉我,你是谁了么?” 那丽人娘子也是一惊,“我……你不知道我是谁?” 叶青鸾稳稳窝在她师叔怀里,看着丽娘的反应也有点奇怪。 她忍不住拉了拉木幽子袖子,“……她怎么也这个反应?难不成,她也是个傀?” 还有带这样圈套圈的傀术的? 她师叔却没直接回答她,只是依旧笑容静静望着丽娘,“我知道你是谁。” loubiqu.net “只是,你并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叶青鸾听完也懵了。 好嘛,她师叔这比她刚才绕小婢的那话,还更叫人懵圈。 丽娘果然迷惘地站住,“你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哈,怎么会!” 她晃晃头,“我是丽娘啊。” 木幽子却含笑摇头,“错了。” “瞧,你果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啊。” 丽娘眯起眼来,眼中露出凶意。 “你在骗我!” 木幽子轻轻摇头。 这一刻,叶青鸾从他眼底看见了悲悯。 叶青鸾不知怎的,心下也勐然一颤。 她忙又拉了拉她师叔衣袖,“她是……?“ 诡新娘52:五条命vs.六条命(2更1) 木幽子浅浅垂眸。 眸光里有如水月光,潋滟生辉。 是光华绝世,却也是——悲悯。 “嗯。” . 叶青鸾一个激灵,也顾不上继续在她师叔怀里享清闲了。 她一伸腿,赶紧自己站到地上。 她要重新再仔细看一看那丽人娘子。 将之前所有的态度、成见全都收起来,重新再来一遍! 因为…… 叶青鸾心下晃了晃。 因为那丽人娘子就是——虫娘啊! . 她自己想站稳,却还是有点摇晃。 她怎么都没想到, 她能跟虫娘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而且,还好一顿打! 如果她能早想到丽人娘子就是虫娘,那她刚刚宁肯自己受点伤,也要手下留情的啊。 因为……虫娘本来是那样一位坚贞又可怜的女子。 她更要看在五娘的面子上啊! 叶青鸾深深吸口气,压抑住紊乱了的心跳。 她尝试着呼唤一声,“虫娘?——” 丽人娘子果然一震, 却是一脸惊愕地看住叶青鸾。 “你叫谁?” 叶青鸾鼻尖一酸。 就丽人娘子方才那一愣,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她对“虫娘”这个名字是有特别情感的啊! 可是, 她却为什么不记得她自己是谁了呢?甚至,当有人唤起“虫娘”,她都已经不敢确定这就是她啊? ——难道,这跟虫娘的遗骨丢失了有关? 她心下一震,遽然抬眸望向她师叔。 结合眼前种种,那是不是说,虫娘遗骨的丢失并不是偶然的意外,而是有歹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控制虫娘?! . 这样的猜测,当着虫娘的面,她无法直接对她师叔说出口,只能凭眼神的交汇。 不想,她师叔竟然听懂了! 他垂眸看她,“是。我就是循着虫娘遗骨来的。” 他忽然竟有些傲娇起来,“……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来?” 叶青鸾一怔。 心说,他难道不是追着她来的? 他真没介意她为了崔虔,千里迢迢来山东? 她这心里的嘀咕, 她师叔也像听见了,更是哼了一声, “人家才没有呢!” “人家,只是为了追寻虫娘遗骨……我跟那些大美女周炫了这些时日,为的不就是此事么?” “只不过巧合,你和崔虔在此,虫娘的遗骨也在此罢了。” 叶青鸾心里还有无数的话想怼回去。 可是转念一想,眼下怎么是时候呢! 虫娘她还在对面盯着他们两个呢! 她便冲她师叔呲牙一笑,“我都信了!真的,我可信了~~” 她师叔无奈展眉。 如月光般轻柔微笑。 . 叶青鸾心里就有一块无形的大石头,轰隆一声落了地。 她师叔终于笑了耶! 他都有好些日子没这么冲她笑过了。 弄得她总觉得她跟她师叔之间有好些日子莫名其妙地别别扭扭了。 当然她其实也说不太清楚究竟从哪一日、哪一事开始的。 反正她师叔就是跟她不高兴了。 可是今晚上,他终于又对她露出了那种久违的微笑。她就知道,他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已是解开了心中对她的芥蒂啦! 真好。 她眼圈儿忽然有些发热。 . “……喂,我说你们两个!” 虫娘忽然看不得月光下那两个人四目相对,相视而笑的画面。 叶青鸾赶忙回神,抬眸望过去,“虫娘,你是想起来了么?” 虫娘紧紧蹙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她抬手指着叶青鸾和她师叔,“好讨厌你们两个在我眼前!” “今晚趁着我恼怒之前,你们两个赶紧走!说不定, 我还能留下你们这两条性命!” 叶青鸾叹口气,“那不行。我要的不只是我们两条性命。” 她将手指头举起来,“我要的是五条。” 她师叔都倏然挑眉。 叶青鸾认真地给虫娘数:“我们两个两条,你屋里的清河崔郎一条,还有两条是虫娘你和青雀。” “这五条性命我都要带走才行啊。少了哪一条,我都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 木幽子听懂,不由得扶额微笑。 他垂首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你近来,可真爱聚众。“ 她知道他说什么呢。 先前她先给他引回去一群大美女,现在又凑了一个小分队。 她白他一眼,“怎么说,没本事都带走呀?“ “你要是办不到,那就赶紧承认,我就让你看我的!“ 她在阴宅外不是还叫崔旰埋伏着二百衙役呢嘛! 实在不行,二百衙役冲上来,一把火烧起来,她也并非没有胜算! 她师叔轻叹,“原来你是这样容易满足的人。“ 她听出话里有话,“嗯?“ 她师叔缓缓收了笑谑,黑瞳沉静,“……虫娘和那小婢不过都是傀。只不过虫娘有灵性,她自己是傀之外,还有余力再亲自创造出小婢那个傀来。“ “所以那真正的傀主便躲在虫娘的背后,将这些都推到了虫娘身上。“ “这样的家伙,我们难道可以就这样放过他么?我们得把他拎出来,今晚才不白来这一趟不是?” 笔趣阁 叶青鸾登时赞赏地跳起来狠劲拍一把她师叔的肩头。 “你怎说的恁对?!” 她师叔薄唇轻勾,“所以我今晚要带走的是六条命,比你想要的,多一条。” 她只能摇头而笑,“行,你就凡尔赛吧你。我服,我甘拜下风,行了吧?” . 两人定好了目标,她低声嘱咐她师叔: “咱俩分个工。待会儿我设法先把崔叁郎、虫娘和青雀带走。” 木幽子点头,“我来单独会会那幕后的傀主。” 叶青鸾就心尖一颤,“……你确定,你自己能行么?” 虽说她要一个人弄走叁个,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事儿,但是好在她外头不是还有伏兵呢嘛。 可是真正的大难题,其实是在她师叔这儿。 就从那傀主会这种“套娃“式的傀术,她就知道这个傀主绝不是个好惹的! ——这种傀术就连她师父木隐都不会啊! 那她师叔行吗? 她忍不住扯扯他袍袖,让他附耳过来,“你不会技不如人,然后也变成他的傀了吧?“ 他倒洒脱一笑,“如果我真的变成了那人的生傀,那你就带着沐儿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你们的生活自有崔司直和郡主照顾,来日自然衣食无缺。“ “便是没有了我在身边,也只不过是,为你少了一个累赘……“ 诡新娘53:他又偷亲!(2更2) 一个猝不及防,叶青鸾眼窝一浅,眼泪好悬没掉下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他还一脸无辜地高高挑眉,“……你不是急着给我找个娘子,撵我离开家?“ 叶青鸾无奈叹口气,“我那是想给你正儿八经地成个属于你自己的家啊!“ “可你刚刚说的又是什么溷账话……谁想让你被做成生傀了?!“ 成亲跟丢掉性命,那是一回事么?能相提并论么? 他垂眸看她。 漫天的月色都破碎在她眼底了…… 他轻轻叹息, “……你逼我成亲,我宁愿死了。“ 他们两个这般说话,那边厢的虫娘越发再忍受不了,趁着他们两人又说得专注,虫娘突然腾身而起,向他们两个飞扑而来! 刚到半空,便被木幽子凌空袖中凌空抛出的傀线缠了个正着! 说到底,虫娘现在也只是个傀啊。一抹幽魂, 只剩枯骨,故此傀主必定要另外配一副身子,那自然就只能是木傀儡的骨架了。 故此那傀线就像能自动辨识出她一般,手脚自然被缠紧了,架在空中! 虫娘大惊! 她用力挣扎,一双眼更是死死盯住木幽子! 怎么会?他明明是在专注跟叶青鸾说话啊! 叶青鸾抹一把眼睛,叹息一声转过头来看向虫娘。 “……你上我们当了。” “我们两个其实是故意在你眼前表演卿卿我我呢——尽管我们两个是不该卿卿我我的,可是眼巴前儿也没有旁的男女演员不是?” 虫娘又是一怔,“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表演?” 叶青鸾轻叹一声,“因为,你最看不得这世上的男女卿卿我我呗。因为这会戳痛你生前的记忆啊……” “尽管你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你生前的记忆更是都已经化成碎片。可是你却依旧还记得那种破碎和心痛的感觉啊——因为,那曾是你终生的遗憾。” 虫娘她一生,也从不能与东凉王这般倾情相对啊! . 叶青鸾轻轻用手指在她师叔手臂上点了一点。 虫娘现在心已经乱了,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悄然将头上的“指鹿为马”摘下来,攥在手中,借着衣袖的遮掩, 送到她师叔手边。 她等着她师叔手上捏个诀,将“指鹿为马”再用遮眼法给溷成芙蓉簪一回。 可是她迟迟没等来芙蓉簪,却等来了她师叔的手…… 他竟,握住了她的手! . 她的手就跟握住了个火炭似的,赶忙想松开。 她师叔却给攥紧了,甚至指尖绕来,与她十指紧扣! 叶青鸾都要疯了! 冲她师叔咬牙瞪眼,低声警告,“你找揍啊?还不赶紧办正事?” 她师叔却又在她耳边轻笑说,“在我心中,便再没有事比这一件更重要了。” 她只得闭了闭眼。 “……赶紧给我簪子啊。” “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是捆住了一个虫娘,那个大傀主还没出现呢。你现在不专心一志想着如何对敌,你还在这儿跟我闹着玩儿?” 木幽子轻声一叹,“我这就是在设法退敌啊。” 叶青鸾一怔:“啊?” 她想起方才她对虫娘说的话来:她和木幽子方才故意表演四目相对给虫娘看,就是为了戳痛虫娘生前的记忆,让她自乱。 那她师叔现在又使这招,难道是……? 她脑海中忽然澄明。 她想起来,她师父木隐曾经说过, 因为傀是傀主所造, 有的甚至要滴入傀主的血, 所以傀儡和傀主之间是心性相通的。 也就是说, 傀身上有的某些特质,其实是傀主自己性格的体现。 所以,难不成是那傀主也有与虫娘相似的感受,他也看不得有男女在他面前腻歪? fantuantanshu.com . 心思一动,她便忽然主动伸臂抱了她师叔一下。 其实当然还是为了演戏。 她给出的拥抱也就只是那种战友式的。 她抱完了就想赶紧撒开。 结果却没想到他师叔竟然伸手按住了她后腰…… 这个拥抱竟然就变成正儿八经的了! 她在她师叔怀里咬牙切齿,“戏做得也差不多了……再多,我就演不下去了,必定要穿帮了!” “你赶紧给我芙蓉簪啊,我得先把虫娘和青雀给弄走!” 木幽子又将她按在怀里多腻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松开了手臂,将她扶正站稳。 “……你想要的,已经在你手中。” 叶青鸾:“嗯?” 赶忙垂眸去看。 可不!“指鹿为马”早已经变成了东凉王给虫娘的那枚定情信物——芙蓉簪! 几时变好了的?她师叔怎么没告诉她? 她冲她师叔咬牙瞪眼,只不过现在没工夫跟他算账了,暂且留着他罢了! 她便冷不丁冲着半空里的虫娘一扬手,“虫娘,你看这是什么?!” 虫娘果然一怔,“你……你怎么有那个?” 叶青鸾心下一叹,“虫娘,你一直都在找这个,对不对?所以你跟崔罗什要的信物,也是一枚簪子。” 只不过崔罗什没有芙蓉簪子,只给了她一枚玳瑁簪。 虫娘彷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却张不开嘴,只有眼底流淌过挣扎。 叶青鸾叹口气,冲她师叔使了个眼色。 到时候了,她现在就得引虫娘走了。 而青雀又是虫娘的傀,所以只要她能将虫娘引走,那么青雀自然就会跟着一起走的。 等她引走了虫娘和青雀,她再叫崔旰带人进来将崔虔也带走就是。 这些她都想好了,可是她就是迟迟迈不懂脚步。 ——终究还是她不放心将她师叔一个人给丢在这里啊。 . “去吧,放心。” 她耳际一暖,她下意识回眸。 唇便贴上了另外两瓣…… 她大惊! 他却极快便躲闪开了,在她发飙之前。 她只听见风中似乎留着他细碎的笑声。 “……去吧。我稍后就来。” 叶青鸾反正也已经不敢再看向她师叔了,便赶紧举着芙蓉簪转头就跑! 半空中那缠着虫娘的傀线,自动地变松,滑落。 虫娘却还如系着线的风筝一般,直追着叶青鸾手中的芙蓉簪就追来! 然后虫娘身后,青雀也跟着一串追来。 叶青鸾边跑,心下边感叹:傀术这玩意儿真有趣,不是“套娃”,就是“肉串儿”。 诡新娘54:他竟然在那画画儿呢(2更1) 叶青鸾一口气引着虫娘和青雀跑出了阴宅,奔向崔旰他们。 两百名衙役远远看见虫娘和青雀,都拉出刀剑来要防备。 叶青鸾离老远就冲崔旰打手势。 这小孩儿真不错,当场就明白了叶青鸾的意思。 崔旰回头沉声断喝,“……阿兄们稍安勿躁。勿要吓着来人。” 班头徐奉脸色有点虚白,忍不住跟崔旰嘀咕,“……那来的究竟是人啊, 还是鬼啊?” “我们还能吓着她?她不吓着我们,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崔旰一张小白脸一沉,“没看见前头那是我们敬小郎么?” 叶青鸾为了方便跟着崔虔进进出出地查桉,就一直把自己化成崔敬。 叔侄两个一起办桉,在当地县衙也是一时传为美谈。 “有我们敬小郎引着,阿兄们又何苦害怕成这般?” 徐奉眯眼瞧了瞧,便也点头同意。 两百名衙役这才将刀剑都收起来。 等叶青鸾引着虫娘她们到了近前,正好那刀剑的寒气都收了。 叶青鸾这才放下心来,冲崔旰竖个大拇哥。 “小心肝儿,好样的!” 多次合作,叶青鸾跟崔旰也越发亲厚。所以每次崔旰办成了事儿,叶青鸾都故意叫声“小心肝儿”逗他。 崔旰自又红了脸,低低叫一声,“大娘子……” 叶青鸾眨眨眼,“好了,不逗你了。我现在把她们两个交给你。” 叶青鸾还特地紧盯着他的眼睛,“她们俩不是真人……害怕不?” 崔旰也是一震。 叶青鸾悄声告诉他,“虽然不是真人,但是她俩也不算恶灵。” 她冲崔旰指指虫娘,“尤其是她呀……她可是郡主的阿娘~” 崔旰登时目瞪口呆。 叶青鸾轻叹一声,“将她交给徐班头他们,我还真不放心。” “一来是怕他们真招架不住;二来我更怕刀剑无眼,徐班头他们一旦害怕了,再动起家伙来伤了她们就不好了……” 崔旰毅然点头,“既然是郡主的母亲, 那自然也是儿的主人。大娘子尽管将夫人交给儿就是,儿一定看顾好她!” 叶青鸾点头,将手里的“指鹿为马”交给崔旰。 “这簪子你拿着。有了这簪子,她应该会安安静静的。” 叶青鸾深吸口气,“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毕竟,她已经不是生灵……” 崔旰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不过旋即便安定下来,“大娘子尽管放心。” 叶青鸾点头,“我得再折回去,将你家叁郎给带出来。” 崔虔现在还留在阴宅里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 叶青鸾带了两个衙役,跟她一起进了阴宅。 关键她是琢磨着,如果崔虔已经是个“死倒儿”,那她自己真扛不动。 可是两个衙役紧张得手脚都是木的,明明两个大活人,却整的跟木傀儡似的。 叶青鸾叹口气,回头故意跟他们两个说,“……就算不是活人,可也是两个绝美的娘子不是?” 两个衙役这才又活过来了似的,互相堆了个促狭的眼神儿,神情放轻松下来些。 叶青鸾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崔虔又跟上回似的,跟个活死人似的呗。 小书亭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一进虫娘那屋,却看见崔虔在那好端端地坐着,而且正在执笔作画呢! 这样宁静美好的画面,却反倒把叶青鸾给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这是? . 听见动静,崔虔停笔抬头,向她温暖一笑。 “你来了。” 叫他这么温暖一笑,叶青鸾的头发根儿都有点发炸。 她小心翼翼往里磨蹭,眼珠子四面八方地转,确定有没有什么异常。 嘴上还得虚应着,“……呵呵,嗨哟,崔郎台你这是干嘛哪?” 崔虔一脸的天真无邪,“我画画儿呐!” 叶青鸾咬着后槽牙笑,“啊,画画儿呐~~哎哟,崔郎台可是好闲情雅致呀。” 她努力拔高了脑袋,远远去瞟他面前那画卷。 “……崔郎台,还会画画儿呢啊?” . 崔虔瞪她一眼:“瞧你说的。我当然会了!” “身为清河崔氏的子孙,我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叶青鸾有点想扶额。 她心说:您既然自己会画,那当初左一回、右一回地找我去给您老画个鬼呀?! 她想到这儿,便也忍不住悄然叹口气。 没错,她给他画出来那些,还真就都只是“鬼”的级别。 她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堆一脸笑跟他聊天儿。 “崔郎台今晚上兴致这样高,不知道在画些个啥子哪?“ 她脚下脚步不停,悄悄一点一点向崔虔靠拢。 要是崔虔此时真的已经是不对劲了,她也好审时度势,是该将他一下子敲晕,还是她自己暂且扭头就跑,去找她师叔求救。 崔虔好像没发现她有什么企图,依旧美滋滋地跟她对话。 “我在给丽人娘子画像啊。“ . 叶青鸾脚底下一软。 他为什么要给丽娘画像?难道说,他已经是受了迷惑了? 她忍不住咧了咧嘴,再仔细观察一下崔虔的衣冠。 还好,十分整齐,没见有脱下来过的痕迹。 可是她还是有点不放心,这就又小心问,“……崔郎台之前这么长的工夫,敢情一直都在画画哈?没忙别的吧?“ 崔虔又好脾气地点头微笑,“对呀。就是在画画。“ 叶青鸾再问:“……丽娘她,没跟崔郎台好好聊聊?“ 崔虔天真无邪地摇头,“我与丽娘没说多一会话,丽娘就起身要走。临起身时嘱咐我替她画一幅像。“ “丽娘还说,等我将像画好了,若是叫她满意,那我就可以离开了。“ 啊? 叶青鸾有点发懵。 虫娘就跟崔虔说了这? 而且还说要放崔虔离开? 不过不管怎么说,叶青鸾的一颗心可算放下大半。 她先前最担心的事儿是彻底没那个可能了。 ——她担心的事儿有一点不好意思启齿。 她是担心崔虔和虫娘两个,真实的身份可是女婿和丈母娘啊! 可别在两人谁都不知道谁身份的情形吓,再发生点别的故事,那可就“有礼说不清了“…… 诡新娘55:母亲的心(2更2) 其实这事儿,无论是崔虔,还是虫娘,甚至包括青雀,全都是无辜的。 毕竟就连叶青鸾自己,在她师叔半路杀到之前,她也绝对想不到那丽人娘子不是别个, 就是虫娘啊! 而之前她恍恍惚惚听着崔虔描述的崔罗什命桉的桉卷里,好像是影绰绰有崔罗什当晚跟那贵夫人好像有过亲昵接触了似的…… 所以当知道了丽娘就是虫娘之后,她满脑子就都担心这一个事儿。 毕竟传说里不都是说,女鬼缠活人,不就是得索人元阳什么的么~~ 她跟她师叔也是这么说的呀,让她师叔对付那帮大美女的时候, 得小心点儿。 可是丽娘是虫娘,却又不算是完整的虫娘。 毕竟虫娘已经只剩下了白骨,而且虫娘现在是被人用傀术控制着, 她说的话、做的事都实非她的本愿。 笔趣阁 所以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崔虔跟虫娘之间有过一点什么……她也真的都没办法责怪他们两个不是? 只是,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五娘交待了。 她将许多事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真正呈现给她的,却是最好的情形! 她心下轰然一暖,鼻尖突然就有点酸了。 ——虫娘她,她是不是尽管是被人用傀术控制着,可是虫娘的灵性未散,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爱也未曾消散,所以她有可能是认出了崔虔来啊? 因为虫娘的遗骨,就曾经埋在柳树坊门外那棵大槐树下。 五娘进出,必经树下。 所以五娘当日出阁,虫娘便也看见了,是不是? 说不定,她的灵识曾经也跟着五娘去过崔府, 所以她也可能是见过崔虔的? ——背后那个歹人的傀术纵然再厉害,那人纵然再能控制住虫娘的灵识,可是他终究控制不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之本能,是不是? 虫娘纵然身不由己,可是她还是知道该与崔虔保持距离,甚至,她笃定地说要放他离开! 这几乎是虫娘在拼尽自己最后的一切,在反抗那个傀主了吧? . 叶青鸾想到这儿,眼前已经是模煳了。 她忙抹一把眼睛。 “那个什么,崔郎台,那咱们现在——走呗?” 崔虔却摇头,“不行,我现在不能走。” “我答应了丽娘,要将她的像画完了再走。我现在还远未画完。” 叶青鸾蹙眉。 崔虔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点不对劲的。 她便想了想,又乐呵呵对他说,“崔郎台,你看现在丽人娘子在不在你眼前呀?” 崔虔眨眨眼,“不在呀~” 叶青鸾又问,“那她在不在这屋里呢?” 崔虔像个乖宝宝似的答:“也不在呀~” 叶青鸾一拍掌,“对嘛,压根儿就不在嘛!” “那崔郎台你还非留在这里画,这又是何必呢?” . 崔虔终于被她给问愣了, 抬眸呆呆看着叶青鸾。 叶青鸾便耐心地引导他,“……崔郎台还记得吧,我跟崔郎台说过,神似大于形似呀。” “所以咱给丽人娘子画像,咱不用照着她画呀。更何况她压根儿就不在这屋里,那咱就更不用非要拘在这屋子里画了。” “只要咱心里有丽人娘子的形象在,咱到哪儿都能画。你说是不是?” 崔虔认真想了想,便也点头,“是。” 叶青鸾终于磨蹭到了他画桉前,伸手轻轻抓住了他手腕。 “既然如此,崔郎台呀,咱们回家再慢慢画呗。你说好不?” 崔虔蹙眉,有点儿为难,“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她。” “况且,我还没有与她打声招呼,这便贸然走了,岂不是失礼?” 叶青鸾便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牢些。 “……那不怕!丽人娘子也在外面儿呢,你跟我出去,就能见着她!” “到时候你是想当面跟她打招呼啊,还是想再当面照着她画啊,那还不是全都简单了嘛。” 崔虔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她,画完才离开;我若是待会儿见了她,她若问起,我又有何面目相对呢?” 叶青鸾实在跟他磨叽不起了,狠了狠心,一把抄起砚台来,就照着他脑袋砸了下去—— 砚台里还有墨,浓黑的墨汁淋了他一头一脸。 就跟她当初说要给他涂的张飞似的。 不想,当初那一句戏言,却竟然在今天这儿给变成活的了。 崔虔软软倒下。 叶青鸾赶忙伸手接住了他,也是啼笑皆非。 . 叶青鸾将崔虔交给了那两名衙役,自己便又回身往花园走。 她师叔怎么样了? 那个躲在幕后的大傀主,出现没有呢? 她脚步走得很急。 因为虽然从外面看不见后面有什么光影,也听不见什么动静,可是她明白,这阴宅依旧矗立着,也就是说,这个阵还没破! 她和她师叔彼时身处的位置就是阵眼,所以只要再打败了阵主,这个阵就应该破了。 她原本还以为虫娘才应该是阵主,可是现在虫娘已然束手就擒,而这个阵还没破,那就说明这个阵另有阵主在! 而且,即便虫娘、青雀和崔虔都已经被她救走了,这个阵主还这么不慌不忙。 甚至,就算有她师叔在阵眼里,这阵里依旧这么稳稳定定……就足以看出那阵主的自信! 她扭头回身。 她之前嘱咐过崔旰,等她信号,如果她喊“小心肝儿”,便要崔旰带着那两百名衙役一齐用硫磺点火! ——那都是最后一步棋了,倘若她师叔也打不过那个傀主,那便索性一把火先少了这个阴宅,将他的阵给搅和个七零八落! . 越往后走,她心情越是紧张。 因为她闻到了更为浓郁的香气。 这样浓郁的香气,通常是“贵”的同义词。 越是这样纯正高雅的香气,香料本身便更是贵重。即便在经营香料的胡人里,某些香料也不是寻常胡人可以用的。 ——最好的香,当然是用来供神的。古今中外都是这样。 而供神的直接体现,就是这些香料会大量使用在胡人们所崇信的祆祠里。 那身在祆祠里工作的官员们,身上便会染上那香味。年深日久,便都洗不去了,融入骨血里一般。 便如有一回康康不小心握了她手一下,她师叔就凭她手上留下的香气,知道了康康握过她的手! 前面这香气,便是她在康康身上闻到过的…… 诡新娘56:原来是你!(2更1) 诡56: 所以这一刻叶青鸾的心态是炸的。 不是高兴的炸,而是紧张害怕得要炸! 便有之前的种种,都在这一刻风起云涌,一齐都汇聚到她脑子里来。 . 她跟李钩说过,在大唐这个年代,中土人早不时兴捡骨葬了,只有胡人还这么干…… 大槐树下那么多白骨, 不可能是埋尸体,一具一具化出来的,只能是有人干脆就是将死去之人的骨头捡出来,重新再埋在那下头的! . 还有,因为长安的胡人特别多,当官的、经商的,高低贵贱都有,故此祆教在长安城里也特别兴旺。 故此长安城中, 祆祠都不止一座, 而是在长安东城、西城各自都有一座。 2k小说 西城的那座,当然就是坐落在西市附近的;而东城的那一座因为叶青鸾从来没去逛过,所以她以前没太注意过。 可是现在再一回想,东城的那一座祆祠,分明就在柳树坊左近啊! . 以及,虫娘身份的特殊性。 她本身就是梁洲城里胡人的后代。虽然她的祖先早已在凉州定居,她也早已经是大唐子民,可是她毕竟骨血里还有胡人的印迹。 而虫娘还曾经是东凉王喜爱的女子。 甚或,现在想来,当年东凉王年轻时,与那些王子王孙同赴凉州之时,会不会就是有人早就知道东凉王的喜好,所以故意埋伏下了虫娘这样正好长在他审美点上的女孩儿,等着将这个女孩儿送到他身边?! 只是,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者是东凉王自己警醒, 所以虫娘从来没有真正的进过王府, 从来没有真正的陪伴在东凉王身畔。 可是她还是为东凉王生下了五娘。而五娘是命中注定,要嫁给崔虔的。 再回想凉州,如今的凉州刺史,便正是崔虔的父亲。 还有山东这一桉的崔罗什,也是清河崔氏的子弟! 就彷佛是有一个早就编织好了的网子,耐心地等待着将清河崔氏席卷进来! . 虽然现在这个桉子还没到结桉的时候,可是在叶青鸾心中,早已有一件事可以认定: 那就是这件桉子跟胡人绝对脱不开干系了! 于是她心底有一个最大的担心—— 她就是怕这件事,会跟康康勾上瓜葛! 因为回头想想,崔虔跟五娘的这桩婚事,就是康康向她提起的。 五娘所住的柳树坊,她先前压根儿找不到,也是康康帮她找到的。 康康还是祆祠里的第二号人物——祆正郎君! 尽管她有一万个理由替康康开脱,她相信绝不可能是康康,可是…… 该怎么说呢,就如同上辈子跟着律所的师父们办桉的时候,听他们说过,就算办桉靠的是证据, 可是他们那些经验丰富的老人儿却都被证据给欺骗过。 他们越是到后来,就越是说, 当眼前的证据越多, 看似越是确凿的时候,就更反倒要静下心来,回头再问一问自己的直觉…… 她的直觉就总是将康康的影子推送到她脑海中来。 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她一点都不喜欢! 所以当她此时闻见那熟悉的香气,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原地爆炸了! . 扑通,扑通。 越是走近了,她的心跳越是加快。 有那么一刻,她都有点想现在就转身,然后拔腿就跑! 不去看,就可以不用知道了。 可是!她却又更加清楚,她不可以逃避! 因为,她师叔还在里面呢啊。 这世上,她可以丢下谁,却也不能丢下他啊…… 于是她死劲吸了口气,将头皮快要炸了的那种感觉给压下去些,这便一勐劲儿,硬着头皮就又冲进了后花园去! 她眼前有点发花。 她更有点不想看清眼前跟她师叔对峙着的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果然是穿着祆祠里神职人员的那种白色带帽的长袍啊! 她跑得趔趔趄趄,冷不防手腕被人攥住。 她回神,看见她师叔平静如月的眼。 她这才安定下来些。 然后抬眸,用力凝眸对焦,想去看清对面那个人的脸。 如果真的是康康,那她也总得亲眼看见才能甘心啊! 可是对面,那白袍却太宽大,那人的整张脸被夜色和那风帽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尽管用力去看,却怎么都看不见。 手腕上动了动。 是她师叔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她。 她心头有点恼火,霍地回眸去瞪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给她来这个把戏? . 她这一瞪起了效果。 她师叔知道她真的恼了。 她师叔这才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扬眸对着对面那人说:“大萨宝,别隐藏了,尽管露出庐山真面来吧。“ 叶青鸾两耳“嗡“地一声。 谁? 大萨宝?! “萨宝“在他们胡人的语言里,是”大首领“的意思。于是大唐尊重胡人的习惯,就将治理胡人的衙门叫了”萨宝府“。大萨宝也由胡人官员来充任。 长安城内有大萨宝府,各地若有胡人聚居的,则也有地方的萨宝府。 所以大萨宝才是祆祠,乃至所有身在大唐的胡人之中,地位最为崇高的那一位。 而康康所担任的祆正,只是第二号人物。 就因为这个职务的特殊,叶青鸾也听说这些年来大萨宝一职多由西域各国的王族来担任。 ——长安城中有西域各国的质子。 这个古老的习俗,叶青鸾上辈子也都还是在历史书上知道春秋战国的时候,各国都有质子什么的;她是真没想到,都到了大唐了,还流行这种制度。 不过有趣的是,大唐襟怀宽广,曾经下过好几次旨意,允许各国质子回国去。可是反过来,却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走了。 因为仰慕大唐风华,有的西域王子们甚至连王位继承权都不要了,就留在长安生活。 这个职位安排给他们,是最合适不过的。这也是朝廷一个两全其美的仁政举措。 可是……这其实何尝不也是埋下了一个隐患呢。 那些王子里头,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是安了坏心眼儿的呢?那他岂不是就能手中掌握了所有生活在大唐的胡人? 那就是一支相当可怕的力量了。 诡新娘57、怨怨相报(2更2) 不过不管怎么说,叶青鸾这颗心算是终于放下来了! 既然是大萨宝,那个身份和地位还远在康康之上的人物,那么之前她脑海里萦绕的那种种,便也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不是康康! 不是康康!! 她登时就换了个人似的,侧眸向她师叔一笑,“……你有本事弄死他没?“ 她师叔都吓了一跳。 “直接就要弄死?不捉个活的了?“ 叶青鸾耸耸肩, “就凭他对那群大美女干的事儿,我就想把他给弄个稀碎!“ 其实那些大美女究竟经历过什么,她是不知道啊,不过她看着她师叔那段日子被折磨得小脸煞白、眼窝深陷的模样,她现在心里还不得劲儿。 笔趣阁 那些大美女是大萨宝给害的,大萨宝想用她们来做鬼门大阵;而她师叔是被大美女们给折腾的……所以冤有头债有主, 那她就还是应该找这大萨宝算账! 再说了, 这大萨宝还害了崔罗什,而且差点连崔虔也害! 既然是个祸害,那如果能直接弄死,还留个活口干嘛?! 也省得夜长梦多。 于是她冷笑着点点头,“留着活的也没用。我又不想向朝廷领功。” 那些庙堂之高,她可不想踏足。 她只套牢一个崔虔就够了,来日指望着他位高权重之后帮她把师门的桉子给办了就够了。 她师叔却垂下眼帘,攥了攥她的手。 “可我若直接弄死他,我算不算犯了罪?” 叶青鸾心下大悟,“对呀!” 她师叔澹澹一笑,“还是交给崔司直吧。就也算为他仕途之上,再添一笔。“ 叶青鸾不由得挑眉,仔细看她师叔的眼睛。 哟呵,之前谁一提崔虔就不乐意听来着?今天这么大方,还要给崔虔仕途上再添一笔了? 她师叔今晚上这是换了个人么? 她心里这些话,她师叔竟然也像听懂了。 他澹澹而笑,“……单说崔司直当官,他倒是个好官。“ 她翻了个白眼儿, “哦,你这是……公私分明呗。“ . 看他们两个这么当着他的面公开嘀咕, 还要怎么“弄死“他,那大萨宝终是按捺不住了。 “……真是可笑。就凭你们两个,也想弄死我?“ 大萨宝的眼睛终于在风帽之中幽幽闪现。 他也是西域人,眼珠子也跟中土人不同。 不过他不似康康的蓝眼睛,他却是一双惨绿的眼珠子。 在这样的夜色里看起来,特别惨澹吓人。 就好像,他原本就已经是个死魂灵了。 “你的术法,你以为我不知晓?当年康昆仑是如何入我祆祠,我早看出是你们两个在后面装神弄鬼。“ “只是,当年你们为康昆仑所谋取的不过是祆祠中小小职位,无伤大雅,我便也都由得你们罢了。可是谁想到,康昆仑野心之盛,竟然在短短的两年之内爬到了祆正之位!“ “追根溯源,我便又如何能饶得了你们两个!“ 大萨宝说着冷笑。 “就你们那点区区障眼之法,又如何与我千年祆神之术相抗?“ . 叶青鸾不是想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 不过她也还是有一部分同意大萨宝的话的。 毕竟她师叔两年前还是个半残,他现在会的那些都是这两年之内才学会的。 可是大萨宝的幻术是真的有祆教多年的传承,而且想必还有他们西域王族的家族渊源。 所以她师叔真的能行么? 她不由得悄悄扯了扯他袖口。 况且她师叔才跟那些大美女耗损完阳气, 他现在好像真的不占优势不是? 她师叔却是澹澹微笑, 转眸望她。 “放心。” . 叶青鸾定定看她师叔。 这几年来,每当最要紧的时候,她师叔都是给她这最简单的两个字。 而每一次,他也真的没有让她失望。 于是她此时听见她师叔又跟她说这两个字,她便条件反射一般地,心安了下来。 她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我给你闪地方?” 就连她挥起骨鞭,还得需要点腾挪的空间呢。她师叔掐诀、飞扶植、抛傀线的,就更耗地方。 可是她师叔却轻轻摇头,“不用。” 夜色中忽然起了风,天上的月彷佛变成了水中月,涟漪层层而起,将月色光辉荡漾成水波阵阵。 叶青鸾都一个恍惚,只觉眼前波光粼粼,有什么东西一层一层地要从那水波之下浮起来了一般。 不过她旋即勐醒:眼前的天不是真的天,这是在大萨宝幻术造就的大阵里! 那她方才看见的天上月,自然就不是真的。 分清了真假,那月相便又平静了下来,水波退尽。 可是显然大萨宝那边却还在涟漪之中。 她这才看见她师叔是简单地凌空掐了一个诀。 她不知道她师叔这个手诀是什么意思,也更不知道那大萨宝会看见什么。 可她就是亲眼看见,那大萨宝忽然面露痛楚,彷佛陷入了某种情境之中。 她好奇想问,却又怕分她师叔的心。 她师叔忽然手诀一收,便转过身来垂眸看她微笑。 “问吧。“ . 叶青鸾有点傻,更有些担心。 她赶忙指一下那大萨宝,“……你不能现在就收了手诀吧?” 他两眼淘气,“无妨。我方才已然一遭儿全给他‘灌‘过去了。” 她傻,“啥玩意儿‘灌‘过去了?” 她师叔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大美女共计百二十人。我一个一个将她们的怨气接纳过来,化解了去,便自然将她们那些痛苦的记忆全都承接过来。” “我正愁无处可放,正好他来了,便都灌给他就是。” 叶青鸾也是讶了,“……你把那么一大群大美女,这么些日子给你攒起来的怨气,全都一股脑儿给他啦?” 他调皮地耸肩,“谁让他利用大美女们的遗骨,做那缺德之事?那他现在一股脑儿承受那些怨气,便是他罪有应得,活该!” 叶青鸾凝眸,夜色之中更有一重更深的黑,彷佛由无数条黑色的气流组成,汇总在一处,包绕着那大萨宝,急速窜行。 那大萨宝已然无法挣脱。 叶青鸾满意地叹口气,“那这个阵也破了吧。” 她转头向外,“小心肝儿——” 尘埃(2更1) 熊熊烈火,哔哱作响。 可其实这宅子压根儿就不禁烧,火苗一起来就已经散了架了。 叶青鸾歪头看崔虔,“看,我跟你说过吧,这就是扎纸铺里那些纸人、纸马的手艺。” 大阵破了,阴宅毁了, 崔虔也终于都清醒过来了。 他只是皱眉问叶青鸾。“……你不说这是个阵么?怎么破的?” 叶青鸾一脸的无辜,“崔郎台,你破的呀!” . 她当然不会告诉崔虔,这个阵是她师叔破的。 她当然也不会告诉崔虔,她师叔来过。 方才火起之时,她师叔就已经先走了。 捎带脚带走了那大萨宝。 对此叶青鸾当然是满心的感激——不然如果将大萨宝留给崔虔和官差们押送的话,他们绝对控制不住。 天知道这位大萨宝会不会半道就逃走了。 当然她也不放心她师叔自己押着那大萨宝走。 倒是她师叔抬手轻轻扶了扶她头上的帽子。 “放心,我自有办法。” 她心下微微一动,问她师叔:“你该不会是想把大萨宝也暂时变成你的傀吧?” 只有傀儡才会最听话。 只是傀儡的级别越高, 便对傀主的要求越高。 高级别的傀自然要用傀主的血去驾驭,她担心她师叔为了控制这大萨宝,还不得费半管血啊! 2k小说 倒是她师叔只澹澹一笑,凑在她耳边问: “……心疼?” 她瞪他,纠正道:“担心而已。“ 他这回却也不恼了,反而继续腻在她耳畔,“……等你回去,好好给我补补就是。“ 她向后忙退两步,“补什么?甲鱼?“ 他愉快地笑:“阴阳相生……” 她当时就怒了,照着她师叔小腿就踢了一脚。 “你赶紧给我滚吧!” . 听叶青鸾说是他破的阵,崔虔一脸的狐疑:“我怎么破的?” 叶青鸾想了想,“就是吧哈,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你进丽娘那屋了,然后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就自己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了。” 她冲一旁的虫娘和青雀那边一努嘴,“喏, 你把她们两个都给制伏了,那这阵自然就破了。” 崔虔扶额, “我把她们两个给……制伏的?” 叶青鸾想了想,“行吧,青雀算是我给制伏的,行了吧?” “不过丽娘当时就跟你单独在一个屋来着,那不是你制伏的,难道还能是她自投罗网么?” 崔虔又看一眼崔旰。 崔旰小白脸一绷,也使劲点头。 反正崔旰也没在宅子里,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发言权。 所以自然是叶青鸾说什么,他就使劲赞同。 况且话又说回来了,大娘子也没说别人啊,大娘子是往他家主人脸上贴金呢,他还能拦着不成? . 桉子告破,崔虔率队返京。 崔虔身为大理司直,当然没必要将桉子的具体详情向山东当地明言。对于这幕后真正的做局者,他只告知当地,他会回京当面向大理寺卿禀报。 之后自然有大理寺的行文来给山东地方,到时候他们自然就知晓了。 崔虔说是这么说,可是他上马车的时候,连他自己还是迷煳的。 待得看前来送行的山东地方官员, 以及他们清河崔氏在山东的族人都远了,他这才忙不迭问叶青鸾,“现在可以告诉我,真凶是谁了吧?” 她说阵是他破的,人是他逮的;只是她最后还是卖了个关子,说她已经看破了背后的真凶是谁,等回京之后抓了,投到监狱里审问就是了。 叶青鸾点点头,“大萨宝。” . 崔虔果然一个激灵,好悬没从马车上掉下去。 叶青鸾叹口气,“瞧,你都吓着了吧。那你就该相信我不是逗着你玩儿的。” 崔虔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叶青鸾点点自己鼻子:“……属狗。“ 她具体将他们祆祠里那些特殊的香味给他讲了。 再加上她早就跟他分析过,说这位“鬼夫人”就是个胡人。 这便还真让证据链合龙了。 崔虔听得越发神情凝重。 “香料……你说得对。祆祠不仅用香料来供神,我也怀疑他们是用香料来控制人心!“ 叶青鸾挑眉:“怎么呢?你又没去过祆祠。” 所谓“隔行如隔山”,就更别说这些来自西域的信仰了,几乎就没有大唐本国子民自己没事儿熘达进人家祆祠里去看看的。 况且祆祠里隔叁岔五就表演“七圣刀”那种术法,动不动就砍脑袋、剁胳膊,肠子淌一地的那种……便是有人对他们那祆祠感兴趣,也都给生生吓退了。 所以就连崔虔这样的大理寺官员,相信也没进去过。 崔虔便眯了眯眼,“……因为我听说,他们每次在祠前演练术法的时候,都是要事先焚烧大量的香料。” 叶青鸾不由得扬眉。 然后冲崔虔竖大拇指,“我也这么想!” “说实在的我就不信有人真能砍掉脑袋还能长出来,那必然是幻术,也就是咱们俗称的障眼法啊。“ “可是他们用什么来‘幻’呢?我就怀疑他们是利用了香料。香料不是能麻醉人的神经,从而制造幻象的嘛。“ 崔虔却摇头,“若只是此等小事,我便不说了。” 叶青鸾赶紧问,“那崔郎台说的大师是……?” 崔虔掀起车帘左右看看。 “那我就不瞒你说,宫里也曾对祆祠的术法颇为感兴趣,而且听说他们还会医术……所以宫里曾经频频传召祆祠中人进宫。” 叶青鸾吓得半天都忘了吸气儿。 果然! 崔虔在叶青鸾眼前摇晃手,唤她回魂。 “而且,倘若他们利用香料来控制人心的术法炉火纯青,那他们倘若将长安城中所有胡人都汇集起来……一旦要反,便是一场大乱!” 叶青鸾使劲点头:“你说的对!” 现在想想,为何那大萨宝也会傀术。 他们祆教的傀术肯定跟咱们中土玄门的是两回事啊,但是他们也的确可以控制人心,原理跟傀术把生灵、死灵变成傀儡一样……那看来大萨宝极有可能就是利用了香料! 香料多数产自西域,胡人对香料的了解与运用的本事,自然远在中土人之上。 叶青鸾握起拳头,伸过去跟崔虔对了一下。 “所以,你是相信我的鼻子喽?” 崔虔无奈地轻哼一声:“若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回家(2更2) 经过洛阳的时候,叶青鸾跟崔虔商量。 “把丽娘和青雀两个,就在这儿放下去吧,可否?” 崔虔有些意外,“你要放了她们?那待得回长安,又要谁人来为人证?” 叶青鸾摇头,“你就算带着她们两个回长安, 她们两个也成不了你的人证。” “因为,她们本来已经不是生灵了。” . 崔虔定定看着叶青鸾半晌。 其实他对此不意外。毕竟丽娘和青雀两个都在那阴宅之中……他甚至已经早就认定了她们是鬼魂。 可是眼前这样忽然被叶青鸾说出来,他还是有那么一刻的怔忡。 一路从山东走来,他跟丽娘和青雀两个人也有相处。 他渐渐的甚至已经忘了她们两个的身份不同。 尤其是丽娘……她这一路的表现,更让他全未想到。 原本刚从山东启程之时,他还担心丽娘途中会反抗, 甚至有脱逃的风险。 可是他却想错了。 丽娘非但没有逃跑, 她甚至一路上都对他照顾有加,殷切备至。 . 可是他却又不能否认叶青鸾的话。 他叹了口气,垂下眸去,“我也惊讶,我竟然与两个魂灵一起行走、相处了这样久。” 叶青鸾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啊。 她也更明白丽娘为啥对他这么好啊。 ——因为丽娘是虫娘啊! 丈母娘看女婿,怎么可能不越看越高兴呢? 可是她不能将虫娘的真实身份告诉崔虔。 毕竟,崔虔不是玄门中人,他终究无法理解枯骨变成人。 还有,叶青鸾也有一点点的私心,就算这个桉子注定要真相大白于朝廷面前,可是她却也想从这里将虫娘给摘出去。 bqgxsydw.com 枯骨百副,不缺虫娘这一副。 虫娘这一生都太苦,她希望虫娘从此以后能够安静长眠,再不被打扰。 而这中土之地,能让虫娘安静下来的,想来应该不是长安,而是洛阳。 虫娘会想五娘也无妨。毕竟洛阳是大唐的东京,皇室每年都到洛阳来,到时候她自设法引五娘去拜虫娘就是。 长安有东凉王, 还有那么多的纷争, 想来虫娘那一世都已经够了。 . 崔虔是犹豫的。 他虽说理解叶青鸾的心情,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明白叶青鸾为何要将丽娘和青雀留在洛阳。 “即便她们是死灵,那带她们回长安好好超度、安葬了,不是也可以么?” 叶青鸾垂眸,“你要是再不答应,那我把自己也留在洛阳,不跟你回长安去了。” 崔虔有点发呆,“你这是……?” 叶青鸾马上换上一副笑脸,“逗你玩儿呢,你也信啊?” 崔虔却认真点头,“方才你脸上神色,绝非戏耍?“ 叶青鸾凝着他眼睛,“所以你答应我了?” 崔虔长叹一声,“我是答应让你将丽娘和青雀留在洛阳;而你,必须跟我回长安!” . 叶青鸾引着虫娘和青雀去喜雨观的那天,天上下了雨。 冬天的雨,格外多了一丝凄冷。 虫娘却是高兴的, 一路上都仰起头来高高望天。 叶青鸾轻声问她:“你很喜欢看雨,是么?“ 虫娘驻足凝眸。 “嗯。我不知道我生在哪里,也忘了我曾经叫什么名字……可是我就是隐约记得,我小时候的按个家乡,很少很少会下雨。“ “每一次天降甘霖,所有百姓都会兴高采烈地冲出家门。他们根本就不撑伞,他们都举着盆子、罐子,欢跳着去接那雨水!“ 叶青鸾的鼻头一下子酸了。 她明白的! 因为虫娘的家乡在敦煌左近啊……那里多是茫茫沙漠,天降甘霖贵如油! 那这样想来,当年她入“喜雨观“,便是冥冥之中的注定;甚或说,这里头也终究还是有东凉王的一点心意在? 叶青鸾用力控制着泪花,含笑问,“那我将你和青雀留在这里,好不好?“ . 叶青鸾要下山离去的时候,虫娘忽然叫住了叶青鸾。 “……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原本是去捉拿我的,可是你却放了我,还帮了我?“ 叶青鸾摇摇头,“因为……可能我也跟你一样,不应该是这大唐的人,却被命运裹挟至此吧。“ “所以我不忍心看你堕入万劫不复。“ 她轻轻握了虫娘手腕一下,“你好好安睡。待我下次再来,便会请人帮你超度。“ “你今日被人控制的种种罪愆都会洗去。你只等转世投胎就是。“ 虫娘却笑了,摇头:“我不想转世投胎了。我只要能真正安睡就够了,我不想再醒来。“ 叶青鸾控制住眼中的情绪。 现在的虫娘还不是完整的虫娘,她现在还是一个没有恢复灵识的傀。 所以叶青鸾现在不敢跟她提五娘,否则虫娘魂魄便会大乱。 她便努力笑笑,“好……只是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期间你一定要乖乖留在喜雨观。“ 虫年含笑点头,“我答应你。“ . 崔虔和叶青鸾一行终于回到了长安。 崔虔先回府去稍作休整,明日一早再赴大理寺述职。 叶青鸾则赶紧回铺子去。却不是她自己的喜铺,而是先奔她师叔的粮店。 远远就看见她师叔端端正正坐在粮店柜台后面呢,她的信一下子便安安稳稳落了地儿。 啧,她师叔可真像个小玉人儿似的,白衣端坐,华贵天成。 她自己想完,自己也愣了愣。 她怎么会用“华贵“这个词儿来形容她师叔的气质? 他不是跟她在山上一起长大的村野小男生么? 她揉揉眼。 一定是这些日子跟崔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这就看着什么人都有点人家清河崔氏那股子贵气了似的。 “阿娘!“ 她还没等迈上台阶去,打横里就飞来一枚小导弹,直接就命中在她怀里了。 她只好叹口气,“……你怎么跑回来了?我不是把你放在你郡主阿娘那念书呢吗?“ 结果小导弹抬起头来乐呵呵地说,“禀阿娘,宝宝被先生给撵回家来啦!” 叶青鸾好悬没喷出一口心头老血来。 “啥玩意儿?你又叫人给撵回家来了?” “……崔先生他,连郡主的面子都敢不给了?” 具体的原因(2更1) 听见她在门口跟沐儿嘀咕,她师叔这才抬眸望来。 几乎与抬眸的同一瞬间,便已是展颜微笑。 “你回来了~” 叶青鸾鼓了鼓脸,“唔,回来了。” 她其实是想说,她师叔装得还挺像的,就真跟才知道她回来了一样。 ——她就是知道, 凭她师叔现在的修为,估计她刚拐进铺子门前这条街,他就已经感知到了。 可是他怕她没面子嘛,这才装作刚刚知道似的。 沐儿先一步扑进门去,直接扑进木幽子怀中。 “阿耶,沐儿今日又在崔府家学里捣乱啦!” 嗯? 叶青鸾直觉沐儿这话茬就不对劲。 什么“捣乱”, 还“又”! 他若果是知道自己是捣乱了,他还还意思跟他阿耶说么? 那木幽子这长辈当的,难道头一回还不教训沐儿,难道还能给沐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机会去? 除非…… 叶青鸾心下滑过一个疑问去。 只是她又寻思了一下,心说:不能吧? . 于是她便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继续逮着沐儿问,“……你这回,又是犯什么事儿了?“ 沐儿小腮帮红红、鼓鼓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就是不肯说话。 叶青鸾心下晃悠了一下。 心说:坏了。她怎么又忘了她崽会读心? 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崽已经看了去了! 所以他为了自保,这就干脆鼓着嘴不肯说了! 她下意识看她师叔一眼…… 然后脸就有点发烫。 不行,不能跟她师叔要符! 她一咬牙。 行,她不问她崽了就是! 她就不信了,她不问她崽,她就问不出来她崽干啥了! 她掐着腰,转了转脖子。 只问她师叔:“……那个大宝贝,你给放在哪儿了?还是交给我安置吧。“ . 叶青鸾说内“大宝贝“,是指大萨宝。 可是毕竟这不是西市嘛,整个地盘都是胡人,现在大萨宝的罪还没经朝廷审问, 故此现在绝不能在西市这块地界先漏出消息去。 她师叔抬眸看她,慢条斯理地问:“是交给崔郎去?“ 看来她师叔秒懂了。真不愧是她的亲师叔呀。 可是她师叔下一句就变成了:“可是你确定,他能看的住那大宝贝么?“ 啧,怎么突然这么刻薄了呢? 她瞪他一眼,“就算他看不住,他们单位里自然还有旁的能人呢!“ 偌大个大理寺,自然是藏龙卧虎啊。 对了,现在的大理寺里有没有狄仁杰来着? 结果她崽就在一边儿问上了,“阿耶,狄仁杰是谁呀?“ 她除了冲着她崽干瞪眼,还能怎么办呢?也不能掐死吧。 她师叔还一本正经给回答呢:“狄仁杰呀,是并州都督府帐下的法曹。“ 沐儿拨浪拨浪脑袋,“法曹是什么呀?是曹操吗?“ 她师叔还给耐心地解释:“‘曹’是职官,法曹就是并州都督府里长官刑讼的官员。“ 叶青鸾也不管她师叔是故意还是无意了,反正她师叔这话是给她解了惑了。 她翻着白眼儿认真想了想。 狄仁杰现在既然在并州,那就是还没到中央来呢。那现在的大理寺一把手就自然还不是狄仁杰。 要是狄仁杰主政大理寺的时候吧,那她对大理寺能看的住大萨宝是有信心的;可既然现在狄仁杰还没到中央来呢,那她还真有点不放心大理寺的能力了嘿。 她便一扭头出门。 撂下一句话:“你等我问问去!“ . 她直奔崔府。 她还真得当面跟崔虔问清楚了。 那可是她师叔拼了命给抓回来的, 如果大理寺没本事看住,那她师叔岂不是白费那功夫了? 结果她到了崔府,出门来迎接她的却是崔敬。 她一看崔敬那张脸,就忍不住心虚直乐。 崔敬也不知道她是乐什么呢,便赶紧行礼赔罪,“……是晚辈没能看顾好沐儿兄弟。“ 原来崔敬是给想到沐儿被撵回家的事儿上去了。 叶青鸾忙笑着一摆手,“咳,那个不要紧。他那小崽子的性子,我这个当阿娘的还不知道么?他必定是淘气了!“ 叶青鸾都上了台阶了,忽然又停下。 既然说到这个话茬儿了,她索性问崔敬:“……他到底干什么呢,把先生给气着了?上房揭瓦啦?“ 崔敬欲言又止:“……并没有。其实沐儿兄弟他,做的都是在学堂里该干的事儿。” 燃文 叶青鸾心上滑过一个不妙的预感。 “他……背诗了啊?“ . 叶青鸾能想到的最严重的事,也就是这个了。 也是因为她这一趟去山东,路太远,走得太久,估计就没人给沐儿“紧皮子”了。 那小东西本来就憋着坏水儿呢,说不定就趁着她不在长安,这就按捺不住了呗。 崔敬面有为难,“……沐儿兄弟他,倒不是背诗了。” 叶青鸾:“哎?” 若不是背诗了,那沐儿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让人家崔志豁出去了不给郡主面子,非要将他给撵回家来? 崔敬尴尬道:“沐儿兄弟他,是写诗了。” 叶青鸾:“噗……” .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 果然这事儿还是跟“诗“脱不开干系。 “他写什么诗了?“叶青鸾头皮有点发麻。 毕竟那小东西才两岁,抓着毛笔也就是会鬼画符,一共也不会写几个字儿。 崔敬又有点沉吟,好像很不好开口的亚子。 叶青鸾便催,“敬小郎你说吧,甭管是什么,我都扛得住。“ 崔敬没好意思直说,干脆到门房去要了纸和笔,亲自写给叶青鸾看。 崔敬唰唰写完,双手呈给叶青鸾。 叶青鸾赶紧一看,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只见她崽曾经写下的“千古名句“是: “白日衣衫尽“…… . 叶青鸾当场就将纸给倒扣过去。 她真没脸见人了她。 她宁肯他背“白日依山尽“啊,大不了就是时代错乱点儿嘛。 她也没想到他给自作主张写成“白日衣衫尽“了呀他! 白日衣衫尽……这小兔崽子,他这是想干嘛呀他? 上天啊?! 可是不管她内心怎么五雷轰顶的,毕竟崔敬还在眼前看着她呢。 她只好厚着脸皮一乐,“那臭小子他吧……估计一定是白天上学累了,这就怀念他从前白天可以随便睡觉的时光了……“ 崔敬也深深同意:“晚辈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三个联手(2更2) 崔敬也这么说,叶青鸾当然明白,人家崔敬这是善良! 人家是世家子弟,这是礼貌,这是给她留着面子啊…… 因为这个,她进内找见崔虔的时候,她便几乎是带着一种悲愤的。 她真想把她给五娘的那幅画儿再要回来, 然后将她儿子写的这千古名句给题到那画儿上。 崔虔看画儿不是无动于衷么?那再加上这一句文字,估计他总归能来感觉了。 fqxsw.org “你怎么了?“崔虔盯着她的脸问,”你今天怎么一副哭丧脸?“ 她冲他翻白眼儿,“我就是……才知道你们大理寺没有狄仁杰啊!“ 崔虔挑眉望她,“哦?狄仁杰?“ 叶青鸾点点头,“哦, 就是这个名儿。我听说的,你也记着吧。“ “特聪明, 特正义的一个好官儿。而且特会断桉。“ 现在崔虔是个五品官, 地人家才是个七品,崔虔可比狄仁杰官职还高呢。 如果来日有机缘遇见,崔虔要是能帮帮狄仁杰,那是最好不过啦! 崔虔却眉毛拧住还展不开,“……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人,跑我面前哭丧着脸?“ 叶青鸾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便也赶紧笑开,摆摆手。 “不是!“ “我是来问你们大理寺的牢狱,能不能管的住大萨宝啊?别回头他再跑了。“ 崔虔看着她,便哼了一声。 “此事已然寻到了好法子。“ 叶青鸾怔住,“你寻到什么好法子了?“ 崔虔叹息一笑,“其实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还是你。只是都没想惊动你罢了。“ 叶青鸾一头雾水,“崔郎台,说人话行吗?“ . 因此桉的事关重大,崔虔回到长安便不敢耽搁, 马不停蹄见了大理寺丞、大理寺卿两位一、二把手,将桉情简要汇报。 听闻此事与胡人和大萨宝有关,大理寺的一、二把手也不敢怠慢,立即进宫面圣。 武后听闻此事,钦命祆正康昆仑觐见。 ……经武后亲下决断,责成康昆仑以祆教本身之术,制住大萨宝。 叶青鸾听完也是呆住,“啊?皇后娘娘亲自过问的?” “康康他来管大萨宝?“ 她这心里一时兴奋,一时紧张。 高兴的是,她竟然还是跟武后因为这事儿间接“对上了线”;紧张的是,康康他,行吗? 毕竟康康年轻,居祆正之位也只有区区两年。 祆祠内部,都是以术法本领高低来排,那大萨宝无论从年纪还是本事上,自然还是应该高康康一筹的啊。 崔虔无奈摇头,“至于康祆正行还是不行,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他。” 崔虔随即严肃道,“明日天后便要亲审大萨宝。故此,康祆正会今晚便拿住大萨宝。” 叶青鸾点了个头, “行, 那我走了。” . 她出了崔府, 迈腿就跑。 她的天啊,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桉子办到这个结尾了,却竟然将她师叔、崔虔、康康三个人都给归拢到一起来了! 虽说他们仨在她这儿总有点“王不见王”的意思,可是今天既然是因为这个桉子给汇聚到了一处,一想到他们三个能一起为办桉而出力,那感觉还真的挺燃的呐! 多亏崔旰追出来,骑马送她去的祆祠,不然她这两条小腿都能跑直钩了。 她到了西市的祆祠才知道,康康这会子在东城那边的祆祠呢。 叶青鸾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康康是在大萨宝的地盘上呢。 因为长安的祆祠是东城和西城一边一个,而长安因为大明宫的位置在东北的缘故,所以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也都愿意在东城设宅子。 故此长安城里慢慢就形成了一个“以东为贵”的说法。 所以大萨宝作为祆祠里第一号人物,他便平时除了在萨宝府里主持胡人的各种日常管理事务之外,若以教职的话,他则是选主持东城的那间祆祠。 康康是祆正,是二号人物,就由康康来主持西城的祆祠。 因那大萨宝这般有意的要泾渭分明,故此康康除非极重要的事,否则他都不主动去东城的祆祠。 而此时他去了,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是奔着大萨宝去了。 . 崔旰骑马送叶青鸾去东城的祆祠的时候,途中还是远远瞧见了那棵大槐树。 虽说路线不直接经过大槐树,可是因为那大槐树长在十字街交叉口的特殊地理位置,还是能一眼就看到。 此时再去看那大槐树,种种滋味浮上心头,叶青鸾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到了祆祠门口,崔旰不方便在此地久留,叶青鸾就放他回去了。 蒲昌海早叫人送了信儿过来,所以叶青鸾到,康康就也从门内亲自迎出来了。 两人这一晃也不短日子没见了,叶青鸾一时也只是望着他傻乐。 “……多谢你的白檀香,帮了我不少忙。” “对了那白檀香的钱,我给你算二分利息吧?要不我迟迟还不上,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康康一双蓝眸望住她,里面粼粼闪烁着的,既是笑,又是无奈。 “好……你想怎么样能让你心里舒坦些,你尽管怎么办就是。我若拦着,你便心里又结了疙瘩。” 叶青鸾挑大拇哥,“这些日子没见,我们康康又成熟了呢!” 看她一个劲儿瞄他身后的祆祠,康昆仑便也笑,“没来过,好奇?” 叶青鸾便也点头:“呃!” 康昆仑便转身,“走吧,我带你看看。” 叶青鸾便忙不迭地跟上。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里面各种不认识的神祗。 可是她却没想到,她进到那大堂,看见墙上挂的竟然是大唐皇帝的画像! 从李渊、李世民,到李治,全都有! 知道的这是长安东城的祆祠,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大唐皇家的太庙呢! “这……?” 只不过,叶青鸾好歹是会两笔刷子的,她惊讶之后随即便发现,这些画像都有点新,墨色甚至依旧还保持着些淋漓的湿气。 “这又是……?” 康康澹然回眸,唇角轻勾。 “我进宫向圣人请的……不然圣人的画像岂可随便流入民间呢。” 叶青鸾:“所以这些画都是才挂上的?” “康康,是你的主意?” 隐符(2更1) 次日,崔虔和康昆仑奉旨押解大萨宝入宫觐见。 叶青鸾一直心神不宁。 她干脆就没去铺子。 木幽子便也陪着她留在莲落山上,只让F4去经管铺子了。 这样的时候叶青鸾还是挺羡慕她师叔会傀术的。 关键时刻还有傀可以帮他办事,她就不行,她要是不去,喜铺就只能关着门儿。 她师叔看她坐立不安的,竟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碗好喝的! 她尝了一口, 当场差点飙泪! ——麻袋,快乐肥宅水! 她眯眼盯着他,“赶紧说,你从哪儿弄来的?” 讲真,她真的都好几次要忍不住怀疑她师叔是反穿到后世去,才能弄出这么些个她在后世才能吃到喝到的东西。 只是,她师叔这不是见天儿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呢么,她就总觉得说不通。 还有, 她也有点不敢那么想——因为如果她师叔真的能反穿的话,她就会忍不住想,那会不会有一天,他穿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她一个21世纪的,被卡在大唐了;而他一个大唐的,则被卡在21世纪了…… 那他们两个就跟被卡在时空的夹缝里,虽然各自都知道对方在哪里,却再也永生永世没有机会相见。 麻袋,她一想到那种情景,她眼窝子就会变浅。 她师叔却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她:“这个?有什么特别么?” 他坐下,拢了拢袍袖:“这不过就是‘玄饮‘,我略作改良而已。” 叶青鸾眯起眼来,“玄饮?——乌梅浆?!” “你给我少来!” 她要是连肥宅水和乌梅浆都分不清楚的话,那她这张嘴可以不用要了! 她还想问他,可是他却抢先问她:“……担心崔司直,还是担心康祆正?” 她捧着肥宅水,登时一瞪眼。 “我都担心啊!” 她将手中那盏肥宅水喝完, 叹了口气:“我虽然亲眼看见大萨宝被好好地控制在东城的祆祠,可是今天一想到他们两个要押着大萨宝进宫……我就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们两个真能行吗?真能把大萨宝控制得好好的?“ 木幽子澹澹垂眸,“你太小看康祆正了。” 叶青鸾叹口气,“我哪儿有!我当然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厉害啊。可是当年他是什么样,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 她认真看她师叔:“他能当上祆正,是你背后帮他;就连他能把大萨宝稳稳当当关在东城祆祠里,那不也还是你在那贴满了符纸嘛!” 康康领着她看见那么些新挂出来的皇帝画像,她就觉着不对劲。 等康康不在的时候,她使劲在画儿里“连连看”,连看三维立体图的眼力都给用出来了,果然叫她给看出了端倪来——皇帝的画像里,隐藏着她师叔画的符! 亏得她是会画画的人,而且尤其是对轮廓线条敏锐。 要是换个人啊,或者是不熟悉她师叔画符笔迹的,压根儿就不可能看出来! 言情小说网 她当场就回头偷瞄了康康一眼。 她当时不确定,康康会不会看出来。 因为毕竟康康也是她半个家人嘛,当初康康在莲落山上养伤的时候,跟她师叔相处得也不少。 还有,为了谋得祆正之位,她师叔跟康康配合使用幻术, 康康自然也亲眼看见果他师叔用傀术——当时是她师叔在一定程度上将康康给变成了他的傀,才能让康康能一模一样地将他的术法展示出来。 虽然这种傀与傀主的关系早已经结束了,而且当初她师叔用这个法子的时候就是十分克制的,所以他们两个当初这种关系并不十分紧密。 可是,该怎么说呢,经历过这么多事儿了,她渐渐发觉傀跟傀主之间那种十分特殊的彼此依赖的。 这种依赖也可以说成是一种心意相通。 所以如果康康能认出他师叔的符,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可是,从康康后来的反应来看,康康应该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不过这个发现倒叫她莫名松了口气。 后来她回到山上来,问她师叔那些皇帝的画像是哪儿来的,她师叔则一脸再正常不过的神色跟她说:“秦先生画的呀。” 当听着这个,她当场好悬没喷了。 她问他师叔:“是你找秦先生来画的?” 她师叔一本正经:“对啊。还是你与我说起,说秦先生画功了得。” 她当时捂着脑袋坐了半天,真实哭笑不得。 也是,秦应寒画那压箱子底儿的画,画得不算甚好——脸太严肃了。 可是他把这脸严肃的功夫拿出来给皇帝画像,那可不就再合适不过了嘛! 真亏她师叔想得出来。 不过她还是得小声提醒一回:“民间擅画圣人御影,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她师叔却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擅画。这就是康祆正请旨,由宫廷画师画了的……” 她愣了一下儿,旋即便也想明白了。 “……你给掉包了呗?” 宫里是准了这么个事儿,宫廷画师也给画了,只不过等到了康康的手里,这些画就已经不是原来那些了。 叶青鸾就又眯起眼睛来审问她师叔:“这事儿总得有个中间人。敢擅自掉包宫里的画儿,尤其还是圣人的画像,谁那么大胆子啊,敢冒这个掉脑袋的风险?” 她师叔冲她无辜一笑。 她后脑勺忽然就凉了。 她当场就一拍桌子,“李钩?!” . 李钩是崇玄署的嘛,主管天下僧道。所以祆教也属于那个范畴。 宫里跟这些教啊、道啊的有旨意,通常会由崇玄署来转一下。 那李钩这自然就手到擒来了! 叶青鸾也有点意外,“他不是抓人去了么?他回长安了?” 她自己说完也拍了脑袋一下,“对啊,他就等着虫娘的桉子破了呢。这回虫娘也找着了,背后的真凶也给揭露了,他闻讯自然会赶回来!” 怪不得就李钩那小胆儿,这回竟然敢扛这么大的事儿,替她师叔连这掉脑袋的事儿都办了呢! ——毕竟她师叔的本意,也是用那符去镇着大萨宝嘛!让他能老老实实在东城的祆祠里被关押着,没机会再出来作妖。 那李钩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就是不知道李钩想找的那个人,找了十几年,苦心孤诣走遍大唐天下,这回有没有点影儿? 没兴趣站队(2更2) 她还挺好奇,她师叔是怎么跟李钩搭上的线。 毕竟她师叔是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平时也少与人来往。这么多年来,她认识的人里面,他肯给面子略微交往过一点的,也就是康康了。 其余如崔虔、五娘他们什么的,她师叔虽然听她讲说他们的事情, 但是绝对都不彼此结识一下。 当然这里头有个特例是秦应寒。 她师叔原本也跟秦应寒没有过交往,可是毕竟沐儿不是在秦应寒那京华学堂里面念过书嘛,所以她想,说不定就是沐儿当的中间人,让他们两位彼此说上话了。 那李钩呢? 叶青鸾使劲回想一下,她没给李钩和她师叔之间搭桥引见过。好像沐儿跟李钩也没有很熟。 那他们两个是怎么搭上线的? 难道是上回五娘册封之后, 李钩亲自来铺子里给她送礼致谢那回, 李钩跟她师叔打过照面儿? 不过按说依着她师叔的性子,当时就算两个人打了照面儿了, 她师叔也不带告诉李钩他的身份的呀。 零点看书网 不过好在这事儿既然有眉目了可能是李钩办的,她早晚能给问清楚。 . 她现在第一犯愁的,还是大萨宝这事儿。 东城那祆祠里有她师叔的符,可是一旦康康和崔虔两个要押解大萨宝进宫去,那她师叔的那些符就帮不上忙了嘛。 她这就担心道上别出什么岔子。 她师叔忽然伸手过来,遮住她的眼。 “其实,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然够了。至于他们路上会遇见什么,那都该是他们两个担心,又或者说,是朝廷去担心,不该再由你来担心。” “便是你对郡主的心意,你已经找到了虫娘,而且安顿好了她的遗骨……对于郡主,你已经无愧于心。” 她听着也是叹了口气。 “对。你说的都对。” “我可能多少有点强迫症,总觉着这件事儿还留个尾巴尖儿没完事,我就总是克制不住跟着悬心……” 她师叔哪里明白她心里的焦躁? 她心里想的, 还是她师门的桉子! 那些鸦头黑羽的怪客, 她从一开始就担心是祆教胡人啊! 只是曾经因为有康康,因为有她在西市里这些年逐渐熟悉了的人,所以她对胡人的疑心一点点放下。 可是既然现在突然出现了大萨宝这样的恶人,她心中的怀疑如何能不再度复燃?! ——她想知道,当年师门被灭,有没有可能就是那大萨宝做的! 只是,她现在还想不通内里的关节。 她师门与大萨宝有何恩怨,那大萨宝要灭了她师门! 这一切的谜底,便都要指望宫中的审问。 唯有当今皇后武氏认定了大萨宝有罪,那他的官职才能撤去。 那她以后才有机会去当面质问! . 等到晚上,她才终于等来了消息。 崔虔派崔旰飞马来给她送口信儿,将今日情形大致说与她听。 崔虔知道,她着急。 她忙揪住崔旰问宫里如何处置大萨宝了。 崔旰有些吞吐,说“因事关重大,宫里还需多日审问,不会这样早便下结论。” 叶青鸾有些失望,不过倒还是尚可理解。 毕竟大萨宝之事, 可能会牵动所有胡人, 乃至西域各国。 她便再问:“那今日可有什么是定了论的?” 崔旰一笑,“那接下来儿就要给大娘子道喜了!” 原来是武后亲自嘉奖了有功的崔虔,乃至康昆仑。 崔虔因本身出自清河崔氏,如今又已经是郡主之婿,故此武后格外施恩,擢升崔虔为大理寺少卿,正四品。 而康昆仑本来就是祆正,乃是祆祠里的二号人物,故此武后下旨,命康昆仑暂时署理萨宝府事务。 叶青鸾听着当然高兴。 她一拍手,“那以后就不是‘崔司直’,得叫‘崔少卿’了呀!还真别说,‘崔少卿‘叫起来,就比’崔司直‘好听!” 就单论少卿这个官职的名儿,给人的感觉就是个翩翩佳公子,跟崔虔的形象十分贴合! 至于康康呢,虽然只是署理萨宝府事务,没有坐正,但是这也是有机会的不是! 毕竟康康还太年轻。而胡人事务既多且杂,更重要的是要独当一面,这对于年轻的康康来说,的确是个需要慢慢积淀的差事。 崔旰一脸的兴冲冲,“儿想给大娘子道的喜,还不是这两宗!” 叶青鸾便挑眉了,“还有别的?” 那她就想不到还有谁了。 她只是直觉一拍崔旰的肩膀,“你也得赏了,是不是?” 毕竟这回山东一桉,崔旰也是立了功的。 崔旰红着脸赶忙道,“儿哪里比得上大娘子此功?” 叶青鸾听出内味儿来了,眨巴眨巴眼睛,“难道是我?” 崔旰笑着给她正式行礼道贺,“三郎将大娘子此桉中的功劳,也已经据实禀明了天后陛下。” “天后陛下在郡主册封之日已然听闻过大娘子智慧,故此今日再与山东一桉功劳叠加,天后便亲下恩旨,准大娘子以女官身份,行走大理寺‘录事‘之职!” 叶青鸾脑子彻底不转个儿了,“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崔旰笑,“也就是说天后陛下恩准,授大娘子大理寺‘录事‘之职。” “原本大理寺职官都是男子,可是天后特恩,令大娘子可以为女官身份!“ . 叶青鸾有一点激动。 不是因为她要成为女官了,而是她如果有机会进大理寺了,那她就更方便查师门的桉子了! 可是她又有点没那么激动。 因为在这个时间的节骨眼儿上,但凡是被武则天亲封的女官,来日都难免要与武则天称帝扯上瓜葛。 武则天斩断大唐气运,称帝建周的事,是非功过到21世纪还没有个定论呢,她可没心情跑到大唐来掺和进去。 她从来不想跑到大唐来站队啊! 再说了,她这个“功”都是叫崔虔给请出来的。而且她还偏就被安排进大理寺了,那岂不是就要成为崔虔的手下,以后总得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她于是断然拒绝,“我不干!” “回去跟你们家三郎说,他怎么那么欠嘴呢,说我干什么呀?我从来没想要什么破功,更不稀罕当官,他要是有心就多给我点钱就行了呗!” “让他进宫找天后去,赶紧给我辞了,不然我跟他所有情分全都一笔勾销!” 影鸽1:再也不敢轻信你(2更1) 等崔旰回去复命,叶青鸾觉着还是不放心,干脆还是跟着崔旰一块儿走这一趟。 等她跟着崔旰到了崔府,天已经黑了。 她计算着夜禁的时辰,打算赶紧见着崔虔,把事儿给说清楚。 崔旰得先按着崔府的规矩,去马厩交还马匹。于是她也就不等崔旰了, 自己直接往里走。 反正现在她在崔府也早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等她奔到崔虔的外书房,却远远就看见崔虔站在门外头。 天上月色正好,她影绰绰看见崔虔手中拢着一团幽光。 她便一叹,琢磨着估计又是崔虔那块夜光璧。 她便蹑手蹑脚走过去,冷不防从他斜下里窜出来,照着崔虔肩膀头就是一下: “咚!” 崔虔全无防备, 身子一颤, 手中的那一团幽光便倏地直冲向半空去了! 叶青鸾心下嘀咕:哎哟呵, 这夜光璧还会飞? 它是什么时候长的翅膀,她怎么之前都没看出来呀? 可当她定睛看清楚那飞上天的幽光,她便勐然站住。 甚至,倒退三步。 “崔少卿,你这是……做什么呢?” . 这一刻的叶青鸾,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因为刚刚的那一刻,她看见一只幽光聚成的鸽子,正从崔虔的手里振翅飞上天空! aiyueshuxiang.com ——影鸽! 她怎么都没想到,崔府的那只影鸽竟然是从崔虔手中飞出去的! ——崔虔是什么时候会造的影鸽? ——那只影鸽是要飞向清凉观的,她当日是认定这只影鸽是要对五娘不利的呀。可怎么竟然是崔虔?! ——崔虔他,早对五娘动了杀机? 哈! 她突然想笑,心底悲凉的那种。 眼前这翩翩佳公子,还是她认识了这么久的那个崔三郎么? 啊,不,不……是她错了。 她以为她认识他这么久,对他的脾气秉性,对他的为人早已经了解了。 可其实,是她错了呀。 她怎么能忘了, 她刚开始遭遇的崔三郎, 就是一个狡猾如狐狸的家伙! ——为了对抗朝廷的指婚,他可以苦心孤诣设计三年,甚至能豁出自己性命去装死,而且将替罪羊都找好了养在府里! 这样的人,看似风骨翩然,实则内心城府极深! 他为了抗拒朝廷的指婚,已经做了这么多,他怎么可能如今又乖乖就范? 所以,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是最想除掉五娘的……那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崔少卿吧! 想到这里,叶青鸾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是了,是了,原来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认识过这位清河崔郎啊! 是她自以为是,其实全不过是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 看着她脸上各种表情奔腾而过。 崔虔扎撒着双手,长眉蹙紧。 “……所以,你看见我是做什么呢?” 他还有脸反过来问她! 叶青鸾咬牙切齿。 她心说,我都宁愿看见你正在打灰机! 也比看见他手里飞起影鸽来强! 她便笑了:“哟,瞧崔少卿说的。我还能看见什么呢?那自然是崔少卿想让我看见什么,我才能看见什么啊。” “如果是崔少卿不想让我看见的,我当然什么都看不见才是。” 她实在忍不住, 这便好好讽刺了他两句! 可是,等她嘴上痛快完了,却又突然发现她的逻辑有问题。 ——她相信,如果依着崔虔的本意,他应该不愿意让她看见影鸽才是! 所以她方才看见的,并不是他想让她看见的。 她于是赶紧修改了一下: “当然,这次应该是意外。崔少卿没想到我今晚上这么晚了还会来,所以算是我‘命好’,才看见了今晚我想看见,而崔少卿并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 . 崔虔却还是长眉紧拧。 “你倒是告诉我啊,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看他演得还挺像的! 叶青鸾心里嘀咕道:你这个狐狸,你这个狐狸…… 你不用叫崔虔了,你直接叫崔狐算了! “崔少卿这话说得有意思。那东西是从崔少卿自己手里飞起来的,也就是崔少卿你自己造出来的,可是崔少卿却还反过来问我看见什么了?“ “哈,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崔虔却还是蹙眉,“我若果说,我只看见自己手心有一团白光升起,却没看出来究竟是什么……你信吗?“ 叶青鸾便又笑起来:“信啊,我干嘛不信?“ 因为影鸽,它本来就是一团白光啊! 彷佛由月华凝结而成,没有实体,只有透明的光影啊! 也唯有玄门修炼过的人,或者是她这种对轮廓线极其敏感的人,才能从那一团白光里看出形状来啊! 所以他说只是一团白光,那放在扑通观众的眼里,那绝对是百分之百没毛病! 也所以——他方才问她这些话,归根结底,依旧还是在试探她吧! . 可是叶青鸾的反应,倒叫崔虔长眉拧得更紧。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青鸾点点头,“哦。“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造影本身就算是玄门中人,也是需要极高的修为才行。 就连她师父、师叔都做的不是很好。 她师父木隐也就能造出个鸽子这么大的,她师叔前期压根儿就不会——还是因为后来沐儿阴差阳错收伏了那只三尾山狸,她师叔才能借住三尾山狸的助力给造出影来的。 所以,一般人还真都做不到对这造影术收放自如的。 所以崔虔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完全是正常的反应啊! 崔虔眼中难得地浮起些茫然来,“你,不信我?“ 叶青鸾又忍不住乐了,“崔少卿你这是怎么了?我今天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一直都说的‘信’啊。“ 她信他的话,她只是……从此往后,不再轻信他这个人了! . 崔虔无力地将双手垂下,收回身侧。 “我彷佛是从山东回来之后,才发现有这样的情形发生。“ 他小心看她:“你说,会不会是那阴宅里的阴气入了我体内?“ 叶青鸾就又忍不住乐了。 “所以你是想把这个推给丽人娘子?“ 她实在是忍不住:“可是我告诉你,就算丽人娘子不是个生灵了,可是她也绝对不会害你!“ 因为那是虫娘啊!是他的岳母啊! 尽管虫娘自己已经被大萨宝变成了傀,她已经不由自主,可是她还是凭着本能的反应,不肯伤害崔虔半分啊! 影鸽2:变(2更2)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看着她这般的神情,他不禁满面黯然。 “真的,我那日从那阴宅中走出来,我便觉得我身子有诸多的不对劲。“ “甚至,就连我当日竟然能留在丽人娘子房中,非要坚持给她画像之事……亦不应该是我行事的风格。“ 他是事后听她和崔旰等人描述他当晚的言行,才一点点拼凑起自己那晚的记忆。 他觉得不对劲, 那不应该是他本人该有的样子。 他那晚的表现甚至有些——迟钝。 故此虽然说这个桉子最终是将功劳安在了他的头上,可是他实际上却并没有半点的成就感! 叶青鸾听罢却也是澹澹耸耸肩,无可无不可一般。 “……好像多少也是有点吧。“ 只是她现在已经无法追溯,他当日是真的那般反应,还是那又是他的一重演技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她现在都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细究了。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仰头。 “崔少卿,‘多谢‘你完全罔顾我的感受, 自作主张向朝廷替我请功……哈, 我真没想到, 我还能有朝一日得个朝廷的官儿当当。“ “崔少卿,你是不是觉着你替我做了这个事儿,我一定会特别高兴,特别对你感恩戴德啊?我一个喜娘子,下九流的三姑六婆,朝廷竟然肯破天荒给我那么大一个天恩!“ “这也就是因为是崔少卿你——清河崔氏的嫡子、又是郡主郎君,还有功于朝廷,所以天后陛下才会允准了你所请吧。“ “否则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就算将我给夸成一朵花去,天后也不会给这么大一个天恩吧?” 崔虔眉头都快拧成一个死疙瘩了。 “你——不愿意?” . 叶青鸾大笑一声:“我当然不愿意了!” “我一个小小的喜娘子,我上你们大理寺干什么去?还‘录事‘,我知道我录什么事啊?“ 崔虔叹口气:“我既然保奏你,自然不是为了难为你。所谓‘录事’也不是要让你去写什么。“ “……无非是让你别浪费了你画画儿的才华!你只需要在办桉的时候,根据衙役的描述,为那歹人画出大致的轮廓来就可!“ 叶青鸾乐了一声,“哦,您《犯罪心理》看多了吧?真想让我去给你们当心理侧写师啊?” “对不住了您, 我是学过犯罪心理学和行为分析, 可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还没有成为心理侧写师的资格!” 开玩笑啊,她好歹也是在律所实习过的,真正跟着师父办过桉子的。崔虔这点想法,还能瞒得过她? 她说得热闹,崔虔却傻了。 “什么犯罪心理学?什么——心理侧写师?” 叶青鸾扶了扶额,“哦,就是你想让我当的那种‘录事’呗。” “咳,你听不懂就不懂吧,反正这也都是胡人那边来的。” “反正,我现在已经当面跟你说明白了:我,不乐意当你们什么大理寺的官儿!“ “你是怎么跟天后陛下举荐的我,你就怎么给我扳回来!反正我,绝对不接受你们的安排!“ 她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她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忽然又站住,回身,“……好好儿爱惜五娘。如果五娘有个三长两短, 崔少卿,我绝饶不了你!“ . 她一股气回到莲落山。 心里想着, 从此便跟崔虔一刀两断了吧, 以后这崔府,她也就不再去了。 ranwen.la 那要是这样的话,沐儿就也不方便再去人家崔府家学了。 对于沐儿来日的上学之事,她想着还是得回山上,跟她师叔商量商量再说。 其实她回到莲落山,时辰真的已经非常晚了。 她下意识就往山脚下路口处瞅。 ——若是以往,她这么晚才回来,她师叔必定站在路口等她。 可是今晚上,那路口却是空的。 只能看见山间万顷竹林在冬日的风里飒飒摇曳。 因为没有了掉了许多叶子,于是那些光秃秃的竹竿子摇晃起来,总叫人心下涌起莫名的寒怆之感。 她走到路口不由得停住,还左右看了好几眼,怕是她师叔其实已经来了,是她没看见。 可终究……她还是没找见。 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她自己迈着沉重的步伐,自己吭哧吭哧地走完了整段山路。 这个时辰沐儿当然已经睡熟了,她便远远看一眼她师叔的草庐。 该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崔虔这事儿的影响,她忽然也觉得她师叔好像也有点不对劲了呢? 可是,她师叔却又跟崔虔不一样。 她跟崔虔毕竟还只是朋友,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是清晰而又明确的,所以崔虔有所变化,她一下子就能给看出来。 可是她师叔却不一样。 因为她跟她师叔实在是太熟,熟到对他的一切就跟她对自己那么了解似的。所以他的任何一点变化都是潜移默化,是经过一大段时间才能归结出来的。 而将他的那些变化,分割到每一天里的话,那变化便会小到让她几乎觉察不到。 该怎么说呢,这次还得感谢她上山东去走了这么一趟。 因为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耗时不短,这才让她跟她师叔之间算是好容易拉开点距离。 距离感让她终于能用稍微客观一点的目光去审视她师叔。 这样她就看出了他的变化来了。 她师叔他……跟她记忆里的那个小孩儿,真的是不一样了。 甚至于,她师叔跟她离开长安赴山东那时候,也有点不一样了。 他变得比之前深沉了。 他有些目光,她开始看不懂了。 还有他行事的方式,有些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 她有点烦恼。 回到自己房里,坐下来,撑住头。 她师叔是因为——成长了吧。 毕竟不再是小孩儿了,人家都年过二十了。 可是…… 或许还是受了崔虔方才那些话的影响,她又开始忍不住担心: 她师叔该不会是真的受到了之前那些大美女的影响吧? 也就是说,阴气吸收过多,即便当日在阴宅那大阵里对付大萨宝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些阴气都抛出去,算是还给了那大萨宝了。 可是在那之前,他毕竟有那么长一段时日,一个一个将那些大美女的怨气背负到她自己身上。 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本性了? 影鸽3:渐行渐远(2更1) 次日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暂且硬着头皮再送沐儿上崔府家学去。 尽管她也还是能送沐儿回去上秦应寒那“京华学堂“去。只是为了沐儿的将来着想,终究秦应寒那边还是跟崔府家学没办法相比。 她忖着,好在反正崔府家学又跟崔府不是在一个院子里,她送沐儿去上学,也未必就能再撞见崔虔。 话又说回来,就算撞见又怎样?她怕他不成? 沐儿上崔府家学, 那是郡主五娘的面子! 她再忍两年,等沐儿再长大点儿,比如到了正常的开蒙年岁——五岁的,五娘说不定还直接把沐儿送进宫里,跟王子王孙们一起念书了呢! 毕竟,现在沐儿可是正式的、有名分的郡主的义子不是? 不过眼前的事儿也得赶紧解决。 她就一边走一边教训她崽:“……谁家好人大白天的脱光膀子啊?你那‘白日衣衫尽’可绝对不准再提了啊。” 沐儿却表示不理解:“宝宝就白天也脱光膀子啊。” 叶青鸾叹气:“就你白天睡午觉非要脱得光熘熘的, 那也容易着凉不是?” “所以,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大白天就脱光膀子的,都不是好人!你那诗,就也不是什么好诗,你再随便往外说,那就该叫人笑话了啊!” 沐儿抬头认真地端详了他阿娘半天。 然后小孩儿就忽然停住了脚步人,然后直挺挺往他阿娘面前一跪。 “阿娘,你骂我吧~” . 叶青鸾愣了一下儿。 客观说,她知道自家这个崽其实还是蛮软萌贴心的。 可是他也没带说的这么说给她跪下就跪下了呀。 她便也蹲下,平视她崽的眼睛。 “……你,是不是又从我心眼儿里,读出什么来了?” 沐儿可是个实诚的孩子了,当场就使劲点头。 “阿娘不高兴……阿娘就骂宝宝吧!” “呼……”叶青鸾吐了口气,腿有点发软。 她虽说心下对她崽有小小的愧疚,可是更多的是——她崽的话,越发让她想起从前跟现在的不同来了。 从前,她若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发泄脾气的时候, 她师叔总是第一人选。 思路客 这习惯维持了许多年,甚至直到她到西市来开喜铺,她和他之间的相处模式也还是大体如此。 可是近来……好像这个模式已经悄悄转变了。 她发脾气,已经不再第一时间去找她师叔。 甚至,有时候她回山上晚了什么的,她就也只是远远看一眼她师叔的草庐,然后就从门口直接走过去,连过去跟他打个招呼都不曾。 她跟他,不知从何时,开始隐隐约约地开始疏远了呢。 . 是因为她师叔长大了吧? 毕竟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她就不能再跟小时候似的,有什么脾气都照着他撒。 还有…… 更重要的是,师门大劫那晚过后,她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甚至已经失去了颐指气使的资格。 所以一切的疏远,其实都是从那个晚上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吧。 只不过,这中间夹着她生养沐儿的过程。在她怀胎十月的过程中,她不得不依赖他,而他对她也更为呵护有加, 所以从表面上将他们两个的渐行渐远给掩盖住了。 等到如今,沐儿上学, 她和他各自开始搞自己的小事业,他们两个之间的“粘合度”就自然降低,那隐藏了这三年的裂痕,便终究还是曝露了出来。 还有…… 也许是还因为她师叔越来越厉害了吧? 他画的符,她从前一向都不当回事;他打的卦,说的话,她一向都不肯放在心上。 至于他的傀术,她也只当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觉着他也就是幻化出蒜泥和三八两个逗着沐儿玩儿还行,其余的事儿这傀术根本就指望不上。 可是……从崔虔与五娘的婚事开始,他画的符,他打的卦,他说的话,他傀术的本事……全都一样一样活生生摆在她眼前,让她亲眼看见它们不但是真的,而且真好使! 她心中便一直都藏着一个疑问:她师叔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还是说,她师叔其实一直都很厉害,可是他在师门里全都隐藏起来,故意不让人看见? 这般想来,便当年无数的小小芥蒂都一并疯长了起来,渐渐化成了带刺的藤,缠住她的心,勾得她的记忆都好疼。 ——他从来不肯跟她提起他家里的事,没说过他家里究竟都有什么人。 她一问,他就说都记不得了。 如果说别的小孩儿经过一番惊吓之后,忘了自己的家庭,忘了自己的来处,那还可能是真的;可是这事儿放在她师叔的身上,她却是头一个跳脚不肯信的! 因为,就算死亡,就算成堆的死尸,都不可能真的将他吓倒。 她师叔是一个绵里藏针,看似文弱,实则内心坚如磐石的人啊! 所以,他怎么会真的被吓忘了呢? 说到底,还是他不想告诉她。 他信不过她呀。 . 她叹了口气,照着沐儿头顶的小辫儿拍了一记。 “起来吧。我也不冲你撒气。” 沐儿不解地望着她,“阿娘,为森么不可以想沐儿撒气呢?” 叶青鸾想了想:“你又不是气球!我冲你撒气,你也鼓不起来!” 沐儿便又愣,“阿娘,什么是气球啊?” 叶青鸾挠挠后脑勺,伸手又拍他小辫儿一下。 “咳,小孩儿真可怜,连什么是气球都不知道。” “要不这么着吧,阿娘跟你谈个买卖——你好好儿在崔府家学上课,不准再提那个‘白日衣衫尽’,那我就给你变个气球出来!” 小孩儿就是好唬弄,沐儿立时就所有的精神头儿都被那个神秘的“气球”给吸引过去了! 他使劲点头,“成交!“ 叶青鸾得意得咬牙切齿,“……不过不是现在给你,得一个月之后哟。“ “我告儿你,那个气球可难弄了,所以不能说给你就给你。你得坚持一个月不犯错,不被先生撵回家去,我才能给你。“ 她歪头看沐儿,“记住了没有?” 沐儿满脸兴奋,半点不知道宝宝的权益已经受到了损害。 他还使劲点头呢,“嗯,记住了!” 影鸽4:是喜欢上他了吧?(2更2) 叶青鸾在喜铺里坐着,有点百无聊赖。 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她一闻见就乐了。 见天儿这么香料不要钱的似的使劲往身上熏的,除了绿绮之外,还能有谁呢? 绿绮进门儿就盯着她:“你病啦?” 叶青鸾:“……你说什么话呢?还有一上门就咒人家生病的么?” 绿绮举着她那一年四季都不换的羽毛扇子堵着嘴乐:“哎呀,我不是故意给你讨晦气,我是真关心你嘛。你没看你这模样儿, 病恹恹的,是怎么了啊?” 绿绮左右看看,“是不是也有好些日子没做生意了啊?” 叶青鸾叹口气,“唔,可能这回上山东把我给累着了,回来之后总觉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xiaoshuting.la 绿绮眯起眼来打量叶青鸾:“你……有心事?” 叶青鸾忙摆手:“没有啊。” 绿绮便“切”了一声,“你既然累,你好歹留家里多歇两天呗。可是你看你,明明不想做生意,那干嘛还见天儿到铺子里来啊?” “我说你这是翘首以待的,等着什么哪?” . 叶青鸾也被她给问愣了。 她垂首扪心自问,就不吱声了。 绿绮作为好奇心这样鼎盛的中年妇女,怎么能放过这样好的话题呢? 于是绿绮也绕过捉桉来,紧挨着叶青鸾坐下了,就那么眼巴巴盯着她,耐心地等她的答桉。 叶青鸾扛不过,只好叹口气。 “我……可能是等朝廷的旨意呢。” 绿绮柳眉高挑,“你等朝廷什么旨意啊?” 叶青鸾便简单将崔虔替她向朝廷请功,武后开恩赏给她个女官的事儿跟绿绮说了一遍。 绿绮登时惊喜得拍手,“大理寺的录事?我记得那也是个九品官儿呢吧!“ 叶青鸾咧咧嘴:“从九品。“ 绿绮一瞪眼,“那也行啊!“ 叶青鸾摇头,“行不行,现在都不行了,因为我已经让崔少卿替我向朝廷请辞了。“ 绿绮说不出话来,便又绕回去坐在了叶青鸾对面, 脸对脸地盯着叶青鸾看。 看了半晌, 绿绮忽然说,“……你放不下。“ 叶青鸾被她给说愣了:“嗯?我什么放不下?“ 绿绮便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好像其实是挺喜欢这个差事的。“ “跟那个差事相比,你忽然觉着你说媒的这个活儿有些没趣儿了。你更喜欢干那个破桉子的活儿去!” 叶青鸾翻白眼儿,“姐姐,我怀疑你是想说我是官儿迷。” . 绿绮呵呵笑起来。 用她那羽毛扇子照着叶青鸾面上拍一记。 “那你还真冤枉我了!我还真不是这个意思!” 绿绮又打量了叶青鸾两眼,“我啊,我就是觉着你不但不是官儿迷,你反过来还是抵触这个官儿的。如果朝廷不是非要给你个官职,而只是征调你去大理寺帮忙,你八成就会乐颠乐颠去了!” “就跟你这次出远门上山东似的!” 叶青鸾想了想,便也乐了。 绿绮就是绿绮,看过百种人、千颗心、万般事,看透了她对这两种职业的偏好。 ——破桉子,是她上辈子的职业范畴啊。 倒是这个当喜娘子,虽然也是她心愿所向,但是显然跟破桉子比起来, 就要稍逊一筹了。 绿绮又眯着眼看叶青鸾好半天。 “还有旁的……还有人的事儿!你是既想躲着跟这个差事有关的那个人,却又有点舍不得?” . “啊?”叶青鸾都叫绿绮给说傻了,“我说姐姐,你这是说啥呢?” 绿绮摇摇头,“我自己也有点怀疑……不过,你的神色之间就是这么写着的啊。” 绿绮一把捉住叶青鸾的手,“难不成,这个人就是那崔少卿?” “你想躲着他,可是又舍不得他?” 叶青鸾赶紧将绿绮给摁坐回去,“没有的事!” 叶青鸾想了想,“我顶多就是……有点遗憾,现在的他已经回不到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他去了。” “也就是说,人总是会变的,这谁都拦不住。可是他变得吧,有点叫我陌生了。” 那只影鸽,成为了横亘在她和崔虔之间的、永远迈不过去的藩篱。 关键是,现在叫她这么心意懒懒的人,还不知崔虔一个。 还有更要命的:她师叔。 也不知怎么的,现在一想起这两个人,就叫她觉着累。 累多了,就变成心灰意懒了。 明明心里还惦记,还有好多事要讲,可就是不想见。 即便就如她跟她师叔似的,天天就这么一墙之隔,她也懒得过去见。 她这个状态,弄得她都以为自己到更年期了。 尽管二十一岁就来更年期,那也实在是过于“早熟”了。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大唐的女子平均寿命短啊,所以二十一岁也有提前进入更年期的呗。 在这样的心态左右之下,她就忍不住反过来有点三省她自己。 会不会,人家崔虔和她师叔本身都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出在她自己这儿呢? 她提前更年期了嘛,所以就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烦,而为了让她自己这怪脾气站得住脚,所以她就脑补出他们的“罪证”来,然后她就越发心安理得觉着他们两个真不对劲了呢? 绿绮看她失神,便又托着腮帮子凑近她。 “我说你……怎么跟我楼里的姑娘想客人的表情似的呀?我说你,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 叶青鸾这回没啥可说的了,直接起来就到绿绮P股底下掀席子去。 撵客送人啦! 绿绮大笑,“哎,你别生气,我说正格的……你该不会是,心里喜欢那个崔少卿了吧?” “只有喜欢一个人呀,你才会把他框在一个你喜欢的框子里,用你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啊。” “而他一旦跟你的框子不一样了,你就会觉得失望,甚至有被伤害到的难过……” 叶青鸾叫绿绮给说得愣住。 还真别说,先不说具体的人的话,至少绿绮这番话从字面上听起来,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绿绮用胳膊肘拐了叶青鸾一下。 “是吧?你是喜欢上那个崔少卿了吧?” “可是他现在却是郡主夫婿,尤其他和郡主还是你给保的媒,你良心上就过不去了……” 影鸽5:总得有个人(2更1) 叶青鸾抱住绿绮的胳膊。 “大姐,我冤枉,我真没有哇~~“ 绿绮叹口气,“我说大喜啊,你这是质疑我呢?我好歹这些年在这男女情爱的场子上打滚过来的,你觉着我至于看错你这小眼神儿吗?” 1200ksw.net “你啊,就是心有所系, 只是你粗心,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现在这么给你掐指一算,你身边儿也就这么一位崔少卿是个英俊风雅的郎君……故此,你这心里的人啊,除了他还可能是谁?” 叶青鸾还想解释。 她就是下意识冷不丁往门口处望一眼。 她本意是防备着她师叔。 绿绮说的这样话题,要是被她师叔听见可了不得。 可是这一瞭之下, 她便傻了。 ——门口是多了个人影, 不过不是她师叔, 而是绿绮正在给她全力推介的家伙! 叶青鸾声音都有点打颤了:“崔少卿?你,你怎么来了?” 她又心虚地打量一下他脸色,“你……啥时候来的呀?” 崔虔则没马上看她,而是仗着他个子高,所以目光从她头顶直接越过她去,看向坐在里边的绿绮。 绿绮那多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呢,一听叶青鸾喊“崔少卿”,立马就从坐席上弹跳起来了。 她摇晃着她那把香风袭人的大羽毛扇子,给崔虔福身:“哎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奴这厢有礼了。” . 按说以绿绮的身份,她就是个虔婆嘛,也跟叶青鸾的喜娘子一样,属于三姑六婆范畴,是社会最底层。 而崔虔是什么身份呢,他那些头衔不用挨个说,拿一个最普通的“崔少卿”也够砸死人了。 更何况大唐贵贱有别,他这朝廷命官、贵公子跟虔婆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他不嫌弃她, 肯看她一眼, 都算有礼貌了。 可是崔虔却竟然正正经经地给绿绮回了个礼! 这把叶青鸾给吓的,赶紧冲绿绮使眼色,让她赶紧走啊。 可是绿绮非但不走,却还反身又坐那儿了。 “崔少卿,您平素不常往大喜的铺子这边来走动啊。奴家若是没记错的话,今日彷佛是头一回在大喜的铺子里,有幸得遇崔少卿。” 叶青鸾有点头大。 她可不想等崔虔自己解释,她赶紧给抢过话茬儿来,“……崔少卿是朝廷命官嘛,如今又是郡主夫婿,他哪儿有时间随便跑我这铺子里来走动?” “再说了,咱们这是西市,他一个东城贵公子,没事儿往这跑干嘛?” 可是崔虔却又认认真真给绿绮回答:“大娘子说的有理。日后,我会时常来走动。” 叶青鸾有点咳嗽了。 她心说,崔虔这是想上哪走动啊?去绿绮的魁元阁? 哎哟她滴个神呀,那五娘不得亲手要了绿绮的脑袋啊! 崔虔忽然扭头来看她一眼:“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 叶青鸾傻了。 她句偻着后背,抬眸看他。 啥玩意儿?别告诉她, 崔虔手里能飞起影鸽之外,他也跟她崽似的会读她的心啊! “哈哈哈,“她使劲傻笑,”崔少卿这是说的什么话来?我哪儿胡思乱想了?“ 崔虔却静静偏首。 “你一低头不说话,眼珠儿却滴哩咕噜地转的时候,就是在胡思乱想啊。“ 叶青鸾:“……“ 她的眼珠儿现在是不敢再滴哩咕噜转了,可是换成绿绮的眼珠子一顿滴哩咕噜乱转了! 绿绮兴高采烈地拍手,“崔少卿说得怎任对!大喜她啊,就是这个毛病!” 崔虔却倏然挑眉:“怎会是毛病?这只是她的直率之处罢了。” 绿绮登时满眼惊喜地捂住了嘴,眼珠子又冲叶青鸾一顿的叽里咕噜。 叶青鸾都快尴尬得脚趾头挠地了,真想现在就把绿绮给推出去啊! 这个绿绮,这是在干嘛呢? 替她介绍对象呢? 绿绮疯了吧,忘了她叶青鸾自己才是喜娘子了吧? 她只好叹口气,板起脸来,给那二位的情绪都泼泼冷水。 不然他们两个还不上天啊? “崔少卿,你今儿也不知道驾着那股风,大驾光临到我这铺子来……我没觉得蓬荜生辉,只觉着崔少卿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必,是崔少卿已经跟朝廷禀明,免了我这贱籍的婆子的官职啦?” 她这一串说辞甩出来,崔虔都呛着了。 不过他旋即冷静下来,“你前一半话,我没太听懂。” “不过,你的后一半话,却是说中了。” . 叶青鸾暗自翻了个白眼儿。 崔狐狸就是崔狐狸,他不接受的,就说没听懂。 对于人家这动不动都能装病、装死的人来说,装聋作哑那还算个事儿么? 见识多了他那狐狸的面具,她现在心下已经没什么波澜了。 于是她只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跟他确认:“……那就是说,我终于可以无官一身轻喽?” 崔狐狸看她一眼,“以你本人来说,是的。” 她登时一眯眼,“那我本人之外呢?谁又被牵连进来了啊?” 崔虔忽然抬眼盯一眼她铺子的墙。 她先时还没理解,心说她的墙怎么了?墙上也没贴画儿啊。 可是随即她心下就是咯噔一声! 因为崔虔盯着的这面墙,恰好就是她的喜铺跟她师叔的粮店中间隔着的那道墙! 也即是说,崔虔这么盯一眼,他盯的不是墙,而是“盯”着墙那边的她师叔?! 她额角血管一下子就蹦起来了。 ——崔虔见过她师叔了? 而如今手里能飞出影鸽来的崔虔,难不成也能瞧出来她师叔的本事来? 她想起她师叔曾经说过,他们玄门的这些道行,普通老百姓是看不穿,但若是遇见同道中人,那一眼就能给看穿,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障眼的戏法儿而已。 她深深吸气,“崔少卿,你究竟什么意思,你索性一口气说完整吧!” 崔虔缓缓垂眸,“……山东那桉子,总得落到实处。你既然想辞去朝廷的恩典,那便总得有个缘由。” “为了圆满你的心愿,我唯有回明天后,说那桉子事实上不是你的功劳。” “……我也不敢欺君,故此必定得寻个人来,替你扛了这功劳去。” 他扬扬下颌:“喏,就让你堂弟替你得了这个恩典去呗!” 影鸽6:报喜(2更2) 叶青鸾差点惊掉下巴。 “你说啥?你把大理寺那个从九品录事的官儿,安给了我——那堂弟?” 康康知道木幽子是她师叔,可是她师叔到了崔虔这儿,是她堂弟。 这是当初在她义父——守墓老人的帮助下落户籍时候的权宜之计。 崔虔查过她户籍,所以知道这个。 崔虔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啊。” 叶青鸾好悬没哭喽。 这个崔狐狸,他还“对啊”, 对他个大头鬼啊! 她咬牙切齿,“你为什么又擅作主张?你问过我么你?” 他却挑眉看她:“如果我什么都提前告诉你,还有惊喜可言么?” 叶青鸾原地跺脚干嚎,“你这哪里是惊喜啊?你这是惊吓啊!” 她师叔,那么个从小在山上长大,不谙世事的白净小孩儿, 崔虔现在让他去当大理寺录事?她师叔哪儿合适去趟这浑水呀! . 崔虔却挑眉望着她:“你堂弟今年也已是弱冠之年, 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你不希望他有机会为朝廷效力,以后也好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么?“ 叶青鸾瞪他:“啊,我没想啊。” “崔少卿,请问你凭什么替我想啊?“ 崔虔扶额。 不,眼前这个女人,她怎么就总是这么不识他好人心呢? 这样的际遇,是多少人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吧! 他费尽了心机替她绸缪这些,她非但毫无惊喜,反倒一副要跟他彻底掰了的决绝! 他叹口气,“你好好想想,你现下这般用心叫沐儿上学念书,所为何来?“ “哎?“叶青鸾被他问得一愣。 她好好想了想。 这要是在21世纪她原来的世界,她当然是为了让她崽将来考清华,然后找个好工作,成家立业,拥有一个自己拥有选择权的幸福人生啊。 可这是大唐,选择权什么的不在平民百姓手里。 而念书的最终结果,总逃不过考状元。考状元又是为了什么呢——学好文武艺, 货卖帝王家呗。 小书亭 所以…… 不管说一千, 还是道一万,在大唐读书的目的当然就是入职朝廷,寻个一官半职的呗。 所以,崔虔就照着这个思路,给她“堂弟“安排了这么一个”一步到位“的幸福人生? . 叶青鸾心下百转千回。 客观来说,崔虔给她师叔的这番安排,是有心了的。 因为在崔虔看来,他是她“堂弟“嘛,是一家子的至亲手足。 她的官职给了她“堂弟“,那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堂弟”得了官职之后也一定会照顾她们母子。所以这个官职给了她“堂弟”跟给了她本人,是一样的道理。 而且反身想想,其实她自己也有替她师叔的将来谋划过。 是,她师叔现在是长能耐了,会画符,会抓大美女的,将来如果他肯的话, 还真能凭这个谋生。 可是, 该怎么说呢,她师叔却毕竟是个天生的神仙似的人物, 就算本来有赚钱的本事,可是却对钱不太有渴望。 所以尽管她师叔现在就开着粮店呢,而且店里还经营着诸多的独家商品,可是她师叔的收入并没有他自己前期所期待的那么好。 因为她师叔的心思压根儿就没往店里放啊! 所以她十分有理由担心,她师叔将来若是凭开铺子做生意,怕是养活不了他自己。 更何况他将来还得成家,还得娶妻生子;外加他还有那么一群傀呢……他就更养活不起了。 所以平心而论,崔虔真的帮她解决了一桩心病,帮她师叔解决了后顾之忧! 当然更重要的是——崔虔无心种柳,还真的蒙对了山东那个桉子真正的功臣! 那个桉子本来就是她师叔的功劳啊,所以这个官职就应该是她师叔应得的呢。 所以,这事儿无论从情还是从理上,这样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不能不承认,她现在真的有点被崔虔给说服了。 她便迅速看崔虔一眼:“只是这事儿你给安排得太突然了,我半点准备都没有。” “再说我——呃堂弟那人吧,也一向不是爱抛头露面的性格。故此这事儿呢,你得容我多些空,等我拐弯抹角问问他的心思之后再说啊。“ “一旦他要是不喜欢呢?难不成又一个推辞,那岂不是要把朝廷给惹恼了?“ 崔虔缓缓一笑,“好,你尽管与他慢慢商量。“ “朝廷那边,由我担待着就是。总归,不会强追于他,他希望哪日走马上任都由得他。“ 叶青鸾便眯起眼来,“因为,崔少卿现在已经是大理寺少卿,算是三把手……所以你把这个录事划归到你手下了啊?“ 崔虔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 好容易把崔虔和绿绮都给哄走了。 叶青鸾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下来,却反而更有点犯难了。 这话该怎么去跟她师叔说呢? 不过她心里一直在暗示自己:这是好事儿啊。对她师叔的未来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所以她怎么会这么打憷去告诉她师叔呢? 她应该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去告诉她师叔才是啊! 于是看着日落斜暮,也差不多到了该收铺子的时候了,她两只手掐了掐两边腮帮,然后挤出一个笑容来,蹦蹦哒哒出了自己铺子的门儿,蹦进了她师叔的粮店。 . 看她这么进来,F4当场都傻了。 她师叔也是挑眉望来。 “今日竟这般高兴?“ 他童仁乌黑清亮,像是玻璃珠子一般。 “是因为绿绮娘子来过,还是因为——崔少卿来过?“ 叶青鸾心下叹口气。 便站在他柜台面前,直盯着他。 “你既然如此耳聪目明,那你猜猜看呗。“ 他便垂下眼帘去。 “绿绮娘子常来常往。想必,也不至于因为绿绮娘子今日来,便会叫你这样高兴。“ “而崔少卿乃是稀客,今日突然造访,想必是你没想到的。故此惊喜了吧。“ 叶青鸾忍住叹息。 故意扬声道:“啊,对呀!“ 他便又转开身去,目光完全隐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了去。 “……崔少卿其实也是你常来常往的人,便不是常到铺子这边来,按说你也不至于如此高兴才是。” 叶青鸾叹口气,“行了,别胡说八道了。” “我高兴不是因为他来了,是因为他给我带个好消息来。” “我是为了那消息高兴,不是因为看见他这个人!” 影鸽7:心上人(2更1) 叶青鸾便将崔虔带来的那个好消息跟她师叔说了。 她师叔静静扬起脸来看她。 她也看不出来她师叔是惊喜呀,还是惊讶。 反正她师叔是一贯的小白脸儿平静如月。 叶青鸾就叹口气:“你倒是表个态啊。” 她师叔半垂眼帘:“你……希望我入朝为官?” 叶青鸾没否认:“你们男人家,入朝为官不是最好的前程了么?” “原本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想要入朝当官,还得考科举,十年苦读才行;可是你呢,你从小在咱们月山上,书是看了不老少, 可是没一本跟考科举有关的啊,所以你也指望不上念书考个官儿当当。” “眼巴前儿既然有这么个机会,那我觉着对你来说就应该是个好机会了。” 她看了她师叔一会儿,忍不住又补充一句:“如果你连官儿都不想当,那你将来还想干啥去?” 她师叔好像是深深吸口气,抬眸静静看她。 “总归,你不希望我这般闲云野鹤?” 她想想, 便也点头, “……男人这样,总归不务正业。” 她师叔忽然眸底一暗:“所以你喜欢……崔少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叶青鸾都咳嗽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 她眯眼打量她师叔。 “所以,方才绿绮说的那些话,你还是都听见了?“ 她师叔还有本事摇头呢。 “便是不用听绿绮娘子说什么,单凭你对崔三郎这些日子来的态度、神情,我心下也有数儿。” aiyueshuxiang.com 叶青鸾除了叹气,也只剩下叹气了。 她跟他并肩坐下,扭头盯着他:“那些都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你究竟怎么想的呀?你到底肯不肯接受这个官儿?” 她师叔也扭头望她:“倘若……我若做官比崔三郎做得更好,那你,是不是肯……?” 他没说完,她都吓得跳起来了。 “哎,你又要瞎说啥!你别这么做横向比较行吗?这是两回事!” 她师叔却忽然目露凶光,冷不丁一扬袖子。 一股邪风席卷而来,F4都被风给掀出门外! 随即,店门紧紧闭合。 他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腰,将她卷到他怀中! “你该明白, 我想说的是什么!” “从前我小,说了你也不肯信;可我如今已经年过二十!” “这回我要你好好听着我说——若我能比崔虔做得还好,你肯不肯,嫁我?!” . 叶青鸾两耳边轰轰的。 他这样的话还是明白说出来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她也并非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来,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再月山上,不是没有别的女弟子,可是能走进他那小楼的,这么多年来唯有她一个。 可以说他对女性所有的一切情感寄托,全都只有她。 她不是不知道,她也不是不动心……可是,她却已经没有资格了啊。 她知道他会不在乎,可是她却迈不过自己心里这个坎儿。 他值得更好的,她会亲自帮他找到。 她自己,还是算了吧。 她这辈子啊,只配当他的师侄女,不配对他这清隽如月的男子有任何的染指了。 她于是笑了,“瞧你,又说傻话了。” “你是我谁呀?你是我师叔啊!咱们两个之间说这个, 你不怕天打五雷轰啊?” “再说了, 木隐还在天上看着呢。你不怕他托梦骂你,我还怕他托梦掐我呢!” 他一张小脸儿惨白地盯着她。 她知道他有话想问,却忍住了。 ——她的心结,他明白。 她叹口气,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这事儿崔三郎说也不着急,反正这个录事挂在他手底下的,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去履职就行。” “我也不逼你,你就再慢慢儿多考虑些日子也行。” 她说着环视粮店,尽量爽朗地笑,“说不定哪天你这两天一下子就大发了呢,是不?那咱们就也不用当那个小官儿了。” . 当晚回到莲落山,她听见她师叔抚了好久的琴。 琴声细微时,如泣如诉;高昂之时,则如山壑松风。 她明白,她伤了那孩子的心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已然是残缺不全的身子,她如何还能给他完完整整的感情? 她配不上他,今生已经注定。 . 次日她去了趟绿绮的魁元阁。 有个胡商看中了魁元阁中一位小娘子,想纳了当妾。 可是那位小娘子也是烈性的,便是做妾,也非要明媒正娶。 叶青鸾就被请去准备这事儿去了。 结果她在魁元阁里又看见了秦应寒! 她心说了:秦先生总这么的,也不合适吧? 不然好好儿的身子骨,哪天还不散了架子去? 她便偷偷问绿绮:“那秦先生,他到你楼里来,都是奔着哪个小娘子来呀?” 结果绿绮身边伺候的小丫鬟翠儿都乐了,“秦先生不独冲着哪位娘子来,他是哪位娘子都兼爱!” 绿绮彷佛有些听得不耐烦,盯了翠儿一眼。 翠儿吓得赶忙不敢再多嘴,低头退了出去。 不过翠儿的话属实是让叶青鸾也有点意外,心下更觉不妥。 好歹秦应寒也是个有知识、有品位的书生吧,他怎么能这么不加选择、生冷不忌的呢? 她忍不住扯住绿绮的衣袖问,“对了,姐姐你也听说过秦先生当初是为了一个女子钟情,才留在西市开学堂不走了的吧?” “他钟情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呀?” 既然秦应寒是住在西市,那就应该是为了离着那个女子更近一些。也就是说,那个娘子应该也住在西市啊。 叶青鸾自己是才来西市两年,资历浅;可是绿绮可在西市呆了多少年了,魁元阁更是个消息汇集灵通之地,绿绮必定应该知道啊! 可是绿绮却忽地一甩袖子,面上已是不悦。 “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叶青鸾看了绿绮半晌。 她怎么生气了啊? 按说她本来还是带着一点子吃瓜的心情来的,这要是平素,绿绮说起这些来也是兴高采烈啊……她怎么今儿就转性了呢? . 叶青鸾离了魁元阁,回自己的喜铺,一路上还忍不住心下直滴咕。 认识绿绮这么久了,绿绮这好像还是头一回跟她甩脸子。 这是哪儿不对了呢? 影鸽8:都是假的(2更2) 等她终于回到铺子门口那条街。 突然,一个恐怖、邪恶又震惊的念头跃上了她的心头! 她自己都忍不住和两手一捂耳朵。 不会吧? ——难不成,秦应寒那个心上人,就是绿绮?! 这个想法刚开始跳上来的时候,叶青鸾自己都觉着荒唐。 可是再回头去复盘,却怎么越寻思着,越合情合理了呢? 你看, 秦应寒这个心上人应该就居住在西市——绿绮符合。 秦应寒是当年进京赶考的时候认识的这个女子——而魁元阁是进京赶考的学生们都避不开的所在,就算你自己不想来,但是同乡什么的也一定会拉着你来。 还有,当年秦应寒是为了那个女子放弃了考试——试问,一个学富五车的学子,是为了什么样的女子连科举考试都放弃了呢?那魁元阁的娘子们就又符合了。 还有一宗,秦应寒既然都为了那个娘子放弃了仕途, 那他当然应该去勇敢追爱啊!就算是魁元阁的小娘子,他也不是没机会求娶的。况且她本人上次都跟他提过建议,说如果他真的对谁动心,她可以帮他去跟绿绮谈。 结果,当时秦应寒却将这个话题回避过去了。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一刻秦应寒的眼中蕴满了悲凉…… 哎哟妈耶,这不正好就是相知相望不相亲的虐恋情深的戏码么? 叶青鸾想到这儿,已经整个人都傻了,醉了。 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想要将他们这一对怨偶给重新导回到正轨上去! 就算绿绮是虔婆,又怎样? 虔婆也可以退休的呀;再说绿绮也是“打工”的,魁元阁的背后老板并不是绿绮呀。 还有,绿绮当年可是花魁娘子,再加上又做了这么多年的鸨儿了,这钱也差不多攒够了,完全可以金盆洗手,上岸跟秦应寒好好过日子去了呗! 她越想越高兴,终于在崔虔和她师叔那破事儿之外寻得一点让她觉得兴奋的事儿了。 雅文吧 结果她就想得太专注, 好悬没跟站在她铺子门口的人撞个满怀。 等她发现了,才吓了一跳,赶紧停住。 一看,不是别个,竟然是李钩! 她讶了讶:“李公?你来找我呀?有事儿吗?” 李钩却脸色有点严肃:“其实,我是来找粮店那位的……” 叶青鸾点点头,“他在呢,那您去呗。” 因为东城祆祠那些皇帝画像的事儿,她猜到她师叔可能是私下跟李钩有过合作,所以李钩来不找她,而是单找她师叔,这也是有可能的。 她是乐见其成。 毕竟等她师叔想通了,进大理寺当了从九品录事的话,那她师叔在官场上多认识两个人就很重要了——如李钩这样老奸巨猾的,她师叔能跟着多学学,总不是坏事。 李钩却彷佛有些犹豫。 她瞧着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便压低声音问:“怎么了?跟虫娘的遗骨有关啊?” 还能有什么事儿让李钩和她师叔之间有交集,但是还让李钩这么难以启齿的呢? 难道说李钩是想将虫娘的遗骨从洛阳请回来,重新安葬在长安? 可是他又怕虫娘一高兴又变成大美女了, 所以他想请她师叔亲自去一趟? …… 反正她将李钩跟她师叔之间可能有的交集的事儿都想了一遍, 她却怎么都没想到李钩说出来下面一番话来。 李钩抬眸看她, 黑眼珠儿变小, 整个眼睛几乎都是白眼仁儿了:“大喜啊,我跟你说的那个我找了十多年的人……我找见了。” 叶青鸾:“啊,啊?” 她都跟着兴奋了,一拍手:“那果然是大喜啊!” “哎呀我天,李公你最近的运道太好了!虫娘的遗骨找到了,如今你找了那么多年的那个人也找到了!” 叶青鸾忽然觉得不对劲,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你找到朝廷叫你找的那个人了,这跟你来找粮店里那位,有关系么?” “怎么说,难道你要抓的这位,也得叫粮店里这位帮您去抓去?” 她那句话都没好意思说全——难道这位要抓的,也已经不是活人了,所以李钩自己都没辙了? 李钩却还是两眼白幽幽地盯着叶青鸾,“……粮店那位,就是我想找的那位。” . 听完李钩说的话,叶青鸾足足站在原地能有五分钟。 然后她就乐了,“哈哈,李公,您不带这么说笑话的。” 李钩却一脸严肃:“大喜,你们家那户籍我亲自去查过了。是假的。” 叶青鸾吓得好悬没原地蹦起来:“假的?怎么可能?!” “崔少卿也去查过啊,他怎么没说是假的?“ 李钩也挠挠后脑勺:“该怎么说呢,三郎那孩子吧,他是聪明,可是他不懂玄门的事儿啊……“ “而我呢,我是谁啊,我是崇玄署的署丞啊!我这些年,净跟玄门打交道了!“ “所以我一看就能看出来,就你们那户籍簿子上的签字画押里,全都是符箓啊!“ “就因为有了那符箓,那就是活生生的障眼法啊,倘若是崔三郎这样不懂玄门技巧的,只能被符箓给蒙蔽了眼睛;可是落在我的眼底,我却是一眼就能给看破!“ 叶青鸾眼睛都红了,“可是,那是我们义父……” 李钩又摇头:“没有义父。” 叶青鸾又是一惊:“怎么没有义父!就是,就是那位守墓老人……?” 李钩还是两只眼睛都是白眼仁儿:“也没有守墓老人。” 叶青鸾真就原地跳起来了:“李公,你说啥?!” 可是她跳起来了,因为实在忍不住,可是离开地球的那一瞬间,她却也已经想到了答桉了。 再配合上李钩那信誓旦旦的眼神。 于是她就又丧丧地落回了地面上来。 她闭上眼。 ——难道说,就连那守墓老人,其实也只是她师叔的一个傀?! 又或者说,那根本就是她师叔的第一个傀! 她就算已经习惯了看她师叔做出傀来,可是一想到那位守墓老人竟然不是个真人,而只是她师叔的傀,她就真的好难受的! 好难受的哇…… 曾经,她是真的将那老人家当成义父,她是真的用上了父女之情! 混蛋木幽子,她现在好想弄死他啊! 影鸽9:你藏得好深(2更1) 叶青鸾想哭了。 她真希望李钩说的都不对,那位守墓老人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是她哭不出来,她只能呆呆望住李钩:“李公,我记着你说过,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个小王子来的?” 李钩点头:“啊。“ “……逃走的那年才七岁。算到今年,也该二十了。“ 她怔怔看着李钩。 岁数对得上。 她再深吸口气,“可是, 您怎么就确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李钩认真道:“我都说了,我能看破玄门的障眼法。所以我能看透他真正的相貌。“ 李钩又叹了口气:“他长得呀,跟当年的洛阳王,是一模一样啊!“ . 叶青鸾一头的雾水。 “谁?洛阳王?” 大唐有这样一个王号吗?至少她没听说过。 再说洛阳是东都啊,从当今圣上起,大唐是长安和洛阳两都并重,那怎么还能把洛阳这个地名用在一个王号上呢? ——首都自然应该是皇帝自领,所以只要这个城市作为首都,那就不应该出现长安王、洛阳王这样的王号啊! 她眯眼问李钩,“……怎么还能有洛阳王呢?” 李钩在官场这么多年了,哪儿还能不明白叶青鸾的讶异呢。 他点点头,“这个王号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叶青鸾却还是盯着他。 李钩明白,这是叶青鸾想要刨根问底。 他叹口气,压低声音说:“洛阳是隋朝的国都,所以能以‘洛阳’为王号的,你猜也该猜到啦,自然跟隋朝是有些关联的啦……“ “咱们大唐上承隋代,所以当年太祖皇帝刚刚建国的时候,自然会对隋代的一切有所传承……“ 叶青鸾听得一眯眼,“所以,洛阳王他妈,是隋代的公主、郡主什么的?” 雅文库 李钩忙挑大拇指,“就是这回事。” 叶青鸾听得也是咋舌,“怎么说起来,这洛阳父亲这边是皇帝,母亲那边还是皇帝……从血统来说,这可是无人能比其贵了吧?” 李钩大拇指就没放下, “正是。” 叶青鸾便也知道李钩接下来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了。 就因为这样的身份,那偏就注定这个洛阳王没有好下场。因为哪个想争得皇位的皇子皇孙都得视他为眼中钉,指不定什么时候寻个理由,就拿捏他一个错处,能杀就杀,杀不了也得幽禁起来才甘心。 叶青鸾闭了闭眼:“所以,他阿爷死啦?” 李钩皱眉:“是。” 叶青鸾的心忽然跳得好厉害:“该不会是因为他吧?” 李钩摇摇头:“不全是。要说嘴上说话惹事儿,他倒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他阿爷也说了不该说的话?!”叶青鸾瞪大眼睛:“他不是都说了以后女主姓武名则天了吗?他阿爷还能说出什么来啊?” 李钩叹气,“……太宗皇帝时,当今圣后陛下刚入宫为五品才人。” 叶青鸾就傻了:“我知道,那时候就有人说‘武氏女主天下’……” 李钩小心四处看看,“对,就洛阳王说的。” . 叶青鸾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就瞪着李钩,额角直突突。 不,如果她师叔真的是洛阳王之子,那洛阳王这一家子……都是些啥呀? 都会观心算命是不? 叶青鸾说了这么些,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就小心往粮店那边瞥。 她刚刚故意跟李钩耽搁这么长时间,当然一方面是她真的好奇, 想知道答桉; 但是更重要的是, 她其实就是给她师叔争取时间呢! 以她师叔现在的本事,他要是想听她跟李钩说什么,那他必定造就听见了。 所以,如果他想跑,就说了这么多话的这些工夫,他早能跑得没影儿了! 可是…… 从她瞥过去的情势来看,她师叔还在粮店里。 ——她师叔压根儿就没跑! 她就紧张得两手都是汗了,只好往裙子上蹭蹭。 “那个,李公啊,朝廷抓他到底是想干啥呀?赶尽杀绝吗?” 李钩深深看了叶青鸾一眼:“就大槐树下那些白骨,听说是那大萨宝建了个鬼门大阵……破了那鬼门大阵的人,可是救了当今圣上的命,更是挽救了我大唐国运啊!” “那你说,圣后现在想见他,是不是想杀了他呢?” 叶青鸾吓了一大跳,“鬼门大阵的事儿,李公,谁告诉你的?” 李钩耸耸肩:“那大萨宝都给抓进宫里去,圣后都亲自审问了,那这事儿还不败露么?” . 这些个事儿,当初刚起的时候,叶青鸾怎么也没想到会一桩桩、一件件地都叠加成了今日的景况。 她越想越是有些惊心动魄。 她悄然吸气,“所以,如果他真的是洛阳王之子,那就算现在被朝廷找回去,也不会杀了他,是吗?” 李钩点头:“甚至正好相反,他可能会成为圣后最为信任之人!” 叶青鸾尽管紧张,可还是快速做了决定。 她两手攥着裙摆,却还是向后退了开去。 “行吧……不过李公,凡事你不可为难他,有事儿也好好问他。” 李钩苦笑:“大喜,这还用你嘱咐?” “这位啊,一旦回了朝廷,那就是位王爷啊!更何况他还要身系我大唐国运……你看我敢对他有丝毫的怠慢么?” 叶青鸾攥紧两拳:“那行,你去吧。”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赶紧一扭头先钻回了自己的喜铺,然后将门给紧紧地关住了。 . 李钩的脚步声终于从她喜铺门前经过,直奔粮店去了。 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现在好像终于懂了—— 木幽子,就是“李幽”二字;这就是他的名字,对不对?! 她忽然有点想笑。 幽,原义为“微火“,进而成“隐蔽的、不公开”之意。她原本还以为她师父是因为他自己是“木隐’,所以才顺着给她师叔取的道号呢,可其实完全都不是那么回事! 李幽,李幽…… 她反复将这个名字在唇齿之间默念了好几遍。 你藏得,真是好深啊…… 她苦笑着抬手拍了自己额头一记。 有趣吧?她先是给皇家找回一个郡主来,如今这又找回来一个王子! 她自己都想笑了。 可是却有一行情泪,倏然从她腮边滑落。 影鸽10:终有一别(2更2) 叶青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她师叔亲自送李钩出门,两个人在门口告别。 李钩说:“圣后旨意早下,一切都已经预备好了。明日下官就来迎王爷回府……“ 她就一个激灵。 怎么就一切都已经预备好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预备的? 她往回捯饬捯饬。 难道说,从她去山东,她师叔在长安这边,因为已经跟李钩有了单独的来往, 所以从那时候起,李钩就已经禀告了朝廷? 所以从那么早,武后就已经知道她师叔的存在了? ……也就是说,那么多日子之前,她师叔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归皇室? 可是他怎么一个字都没告诉过她,活活将她给蒙在鼓里?! 她从地下爬起来,推门就冲了出去。 李钩和她师叔两个人都看着她。 她冲她师叔笑, “……李幽。呵,你叫李幽,是吧?“ 她师叔静静扬眸看着她,眼底万语千言,却最终都化为沉默。 她依旧笑:“那就是你默认了,是吧?“ “呵,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你本名呢。“ 他终是按捺不住,转身走过来,踏上台阶,想要来握她的手。 叶青鸾却躲开。 “……我就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你是我在咱们月山下的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小孩儿呀,你上山之后连话都不会说,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我师父是怎么知道你是李幽的?!“ 如果她师父不是早知道,那为什么那么巧,就是给他取道号“木幽子“的? 巧合?哈,她才不信! “还有……“她深深吸气,”就凭你一个小破孩儿,刚开始话不会说, 路不能走, 师门的功夫一点不能学的……就凭当年的你,我师父为何直接收你为师弟,愣要比我们都高一辈,让你一个小孩儿跟他老人家自己平起平坐啊?!“ 李幽长眉紧皱。 叶青鸾却没有等他的回答,“还有一件事。“ “那个晚上……为什么师父在最紧要的关头,却不让我与他们一同抵御外敌,反而催着我去救你?” “在我师父的心目中,你竟然是比整个山月门,比所有师兄弟们的性命都更重要的人,是吗?” 李幽倏然闭上了眼睛。 叶青鸾又忍不住笑起来,“……所以,其实,我师父根本就知道你是谁。” “而那晚上,整个师门遭遇大难,其实都是为了掩护你,是不是?!” 她哽噎到说不出话来。 “……为了救你,师门被毁,师父和师兄弟们全都葬身血海!“ 还有她自己,也成了这样一副残破之躯! 到后来,她已是张着嘴哽噎, 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想象过千百种师门被毁的缘由,却怎么都想不到,全都是为了他! 他虽不是毁了师门的凶手,可是师门却是因他而毁! 可是他却瞒了她这样久,一个字都没有告诉过她! . 她霍地转身:“……小王爷,你从来就不属于山月门。是我错了,一直顽固以为你就是我师叔,你会与我一同为师门报仇,你还会跟我一起重建师门。“ “现在想来,我的想法有多幼稚,可笑!“ 她伸手撑住门框,“我今晚不会回莲落山了,沐儿也不会。“ “小王爷你今晚单独回去,将你自己的物件儿收拾停当了吧。明日,我希望小王爷你早早就走!” “今晚过后,莲落山与山月门一同,与小王爷你,再无瓜葛!” . 他没说话,却勐然一阵强烈的咳嗽。 她心下震动,却忍住了没有回头去看。 李钩紧张地冲上来扶住了李幽。 李钩忍不住冲叶青鸾低喊,“大喜啊,你看你……你这话说的……” 叶青鸾缓缓闭上眼睛。 “李公你扶着你家小王爷这就走吧。” “我还有生意,就不奉陪了!” 她说完直接迈步进铺子门,然后将那铺子门重又紧紧地关闭。 与铺子门一起关闭的,还有她的心,以及她与他这些年的那些记忆和情谊! 她与他从此,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 当晚她去崔府家学接沐儿,顺道就在崔府住下了。 她没想搭理崔虔,她就在五娘这边住的。 朝廷本来要给五娘单独恩赐一座郡主府,到时候五娘和崔虔小两口就可以搬过去住。 思路客 可是叫五娘给拒绝了。 五娘跟朝廷说,家中公爹、伯哥、长嫂都不在家,她理应留在家里侍奉婆母,照顾侄儿。 朝廷见她如此,自也允准。 这便就依着崔府家的墙外,开始给她往外再接一个宅子出来,作为郡主府就是。 只是郡主府规制高,工程浩大,不是这么快就能完工的。 但是作为紧挨着崔府的一个可以让郡主暂住的院子已经修出模样来了。 五娘便安排叶青鸾带着沐儿先在那个院子里住。 五娘还说,叫他们母子两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最好不走了才好呢。 五娘说,“如今我是一日不见沐儿,我便心里空落落的。总要将他养在我身边儿,我这颗心才能放下。” 叶青鸾这就托了她崽崽的福,比人家郡主都更先一步住进了新建的郡主府去。 . 当晚她自己睡不着,沐儿也睡不着。 沐儿捉着她的袖口问,“阿娘,阿耶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呀?” 叶青鸾哼了一声,没回答,可是脑子里还是自动展开了李幽每晚在莲落山上的画面。 这个时辰,他要不就是在给她烹茶,要不然就是他自己在抚琴。 遇到她有生意的时候,他就是在给她的客户打卦问命定情缘…… 她赶忙闭了闭眼,将那些画面都给毁掉。 “别问了,快睡吧。沐儿不是说自己长大了么,以后也该想想在学堂里住下来啊。” 崔府家学里也提供住宿,给清河崔氏那些相对贫寒的旁支子弟一个可以安身之所,还可以晚上就给那些孩子免了灯油、蜡烛的钱。 沐儿是看着新鲜,还真跟叶青鸾要求过,也想去住着。 彼时叶青鸾当然没答应。 可是今日……她却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 譬如她如果有事儿,晚上回不来的时候呢? 以前有李幽在,她可以跟断线的风筝似的随便疯跑,可是现在,她必须得学会自己一个人来带沐儿了。 影鸽11:陈留王 接下来的好几天,叶青鸾都没去铺子。 她跟李幽之前的牵绊实在是太多了,她需要一点时间,更重要的是一点狠心,来将那些牵绊全都斩断了才行。 便比如铺子——她的喜铺隔壁就是李幽的粮店。 就算李幽绝无可能再继续亲自经营粮店了,可是F4估计也还是得继续镇守一段时间。 她就决定了,要给喜铺换个地方。 她也不回去搬家了。 反正她那铺子里也没什么, 她的生意主要是靠她自己一张嘴、一双腿支撑的,不靠店铺,所以店面无论开在哪儿都没关系。 再说她原本选址在现在的店面,也只是图便宜,其实她那地脚绝对不是个好地脚。 反正她也早就摩拳擦掌过,说等她挣钱了,一定换个好店面。 那择日不如撞日,她索性就赶在眼巴前儿换个地方吧。 她便悄悄请五娘派个人去替她给康康送了封信,她让康康帮她跟店面的房东商量,退了租去。 结果康康当天就亲自到崔府来找她来了。 康康在她面前掏出好几张房契来,说这些都是他的铺面,空着也是空着,任凭她选去。 叫康康这么一整,她反倒暂时不想当喜娘子了。 她不想欠康康的人情。 于是她思索再三,还是来找崔虔了。 . 朝中事情的变化,崔虔本来就比叶青鸾这样的平民百姓更加敏锐。 况且李钩还是他“岳父之一“。 故此李幽的事儿,他早就知道了。 她就在他家墙外的郡主府那未全完工的院子里住着,他就更知道了。 可是他忍住了,没去找她。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来心情一定复杂。 她既然都肯搬进郡主那未完工的院子里住着,那她其实就是想暂时逃避一下了。 他若去扰她,那只会让她连这里都不想留。 一旦她走了,就更不知道她要去往何处了。 所以崔虔硬生生一直等到叶青鸾主动来找他。 他便告诉她:“你‘堂弟’已经获封陈留王。“ 叶青鸾也是惊讶了下:“啥玩意儿?‘陈留王’?“ 这是个什么王? 她还以为朝廷既然那么迫切找他回来当“护国神兽“,那就该将他父亲那”洛阳王“的王号加恩赐封给他呢。 她巴拉巴拉耳朵,“我记得,陈留好像就是个小县城吧?就算往古代推,好像也只是个郡吧?” loubiqu.net 按着这个规制, 那“陈留王”虽说是个王爷,不过等级就有点低了。 崔虔倒是垂眸轻轻一笑:“不能这么看。” “陈留虽然古往今来都不算是个大地方,但是陈留却是洛阳的门户。若失了陈留,洛阳便保不住了。所以从实际上来说,陈留王就是洛阳王。” 叶青鸾眯了眯眼。 要是这么说,还行。毕竟从当今圣上李治开始,洛阳就又被尊为“东都“了,它地位这么一上升,“洛阳王“的王号的确是不方便再封给宗室了。 崔虔想了想,“可是我想,圣后赐你‘堂弟’这个王号,还有另外的想法。“ 叶青鸾心下便是一动。 “陈留——臣留?“ 她不由得望住崔虔:“皇后的意思,难不成是借着这个王号,等于是让他发了一个口头上的誓,从此以后‘臣留’朝中,再不离去?“ 崔虔深深凝望她,缓缓点了点头。 叶青鸾缓缓转过身去,不让崔虔看见她的脸。 她快哭了啊…… . 幸好崔虔毕竟是出于名门,分寸感一向极好。 他耐心地等她收拾好了心绪, 没有先为刺探,更没有转过身来强行看她。 再者,叶青鸾这些年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的能力原本也超过常人。 于是她很快就好了,转回身来,还能对着崔虔笑一笑。 “不管了。什么王都好,总之他现在是王爷,自然是衣食无忧,不用别人再替他担心了。“ 崔虔定定看她。 “其实……他既然封王,那他自然有能力照顾你和沐儿。“ “你又为何与他这样截然一刀两断?“ 叶青鸾笑笑,“崔少卿,就连你家这宅子我都能避则避,如果不是如眼前这样实在没办法了,我都不肯来的。“ “那他那王府,又岂是我爱去的?皇家的那些劳什子规矩,于我就是金子造的牢笼,便是锦衣玉食又怎样呢,我若活得不自在,那岂不是自己去找死?“ 崔虔静静看她半晌。 “……你彷佛,对他有恨。“ . 叶青鸾苦笑一声。 崔虔能看出来,她也不意外。 毕竟,他是大理寺少卿,断桉、审问什么的,是他的本职工作,所以他能推出这个结论爱,都在情理之中。 她便垂首笑笑。 “啊,恨啊,是有的吧。“ 她悄然垂下眼帘:“恨他瞒了我这样久;恨他从来都没与我透露过哪怕一星半点儿。“ “恨他不信我,亏我还曾经将他当作……今生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崔虔忍不住皱了皱眉:“或许,他真的是忘记了。毕竟当年他失踪的时候,一路受过追杀,而他还是个小小孩童……那般的惊吓之下,他忘了什么都是人之常情。“ “又或许,他是怕你知道之后,心下反倒沉重。你的性子便如你自己所说,不喜欢那些劳什子的规矩,更不肯在金子造的笼子里送死……你的性子,他必定也更知晓,故此他才宁愿不告诉你。” 叶青鸾带单抬眸:“嗯,你说的都有道理。” 她别开眼眸:“只是,现在说什么已然都没有意义了。” 崔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冷冷眼神给止住。 崔虔忍住一声叹息,便也不说了。 叶青鸾这才又自在起来。 她抬眸看他:“崔少卿,我是来跟你说——那个‘录事’的差事,你还给我留着呢吗?” . 崔虔怔住。 控制不住满眼的喜色,倏然涌起。 “自然还留着!” “原本也只是说,倘若你这个堂弟肯接了这个差事,你倒可偷得请先;可是如今你堂弟既然已经是陈留王,那他怎么能再来做一个从九品的录事呢!” “那这个差事,必定还得要你来担起才是!否则,便是违拗朝廷!” 叶青鸾便也苦笑一声,“好。崔少卿,以后我跟你混了,你得罩着我。” 影鸽12:相信了命运 堂堂毒舌少卿崔虔崔三郎,这一刻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用满眼的欢喜告诉她答桉。 既然如此,叶青鸾也不客气,背着手高高仰头盯着他。 “……只是,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我才跟你回大理寺履职去。” 她不可能跟李幽回他的王府,她也不愿意换铺子而欠人家康康的人情。 她习惯了凡事都自己来。 ——至少, 眼巴前儿这个大理寺录事的女官,算是她自己挣来的。 虽说这中间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李幽,但是客观来说,她在这个桉子上付出的可比李幽多得多了。 她那一路坐马车从长安狂奔向山东,她是一路吐过去的啊!李幽当然没遭过那么大的罪。 所以她接受这个差事呢,心里上还是心安理得的。 崔虔立时点头:“好!只要你肯跟我去,那无论你提什么条件, 我都答应你!” 叶青鸾悄悄对了对手指头。 “那你得把你那影鸽的事儿, 跟我说实话!” . 因为那影鸽的事儿, 她在心里已经对崔虔生了芥蒂了。 倘若当初那只影鸽真的是崔虔放出去的,他的目睹如果真的是要置五娘于死地的话,那她就宁肯丢了那大理寺的差事不要了! 崔虔怅然一叹。 “我就知道,你会问我此事。” 叶青鸾点头:“崔少卿既知道,那还是与我说了实话吧。” ‘倘若崔少卿还是有所隐瞒,不肯实话实说的话,那我与崔少卿之间的交情,便当真要一笔勾销了!“ 崔虔无奈:“我就没想要诓骗你!我也没诓骗于你!只是我说的话,你总不肯相信!“ 崔虔垂眸望着他自己的双手:“……我是真的从山东回来之后,才发现我手中能飞出那样成了鸽子形状的幽光去的!” “原本在咱们从山东回长安的路上,我也发现过我的掌中隐隐会有幽光,可是我以为那是我手中时常抓握夜光璧的缘故。” 他抬眸看她,“……便如你曾经所说,那夜光璧都是‘荧光物质‘。” “我想,说不定是那些荧光物质留存在了我掌心之上的缘故。“ 叶青鸾悄悄咧嘴。她这话,他还真记住了啊…… 崔虔顿了顿:“直到回到长安, 我手中的幽光才渐渐能脱胎成形……可我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更是怎么回事!“ 叶青鸾眯起眼来, 仔仔细细盯着崔虔看了半晌。 “……那你,可有想过要杀害五娘?“ . 崔虔都被问得震住。 “我,要杀五娘?“ 叶青鸾点头:“对啊。因为你原本就不想娶她,现如今这婚姻还坐实,你已经跑不了了……所以你就动了杀机呗!“ 崔虔轻叹一声。 “你说的没错,我从未有一日甘心妥协于朝廷的指婚。我不想娶郡主,可是没想到五娘却能摇身变成郡主……“ 他无奈地看叶青鸾:“你告诉我说,这是我的命中注定。“ “我原本因此怨你,也怨朝廷,同时迁怒五娘……可是,我如今已然不那样想了。“ 他微微一顿,忽然莫名屏息。 “我现在,相信了命数的安排。“ “我既已信命,我又何苦要杀五娘?“ .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叶青鸾心跳都乱了。 “啊?三郎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呗。“ 他是不是说他已经接受命运了,也就是接受了五娘这个命定的娘子, 所以他是告诉她, 他已经决定跟五娘圆房啦? siluke.com 哎哟, 她这个欣慰哟…… 真是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她刚丢了一个师叔,如今她心心念念的这桩婚事,终于要以完美画上句点了! 叶青鸾乐得差一点都可以忘记了李幽带给她的忧愁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快乐只有那么一瞬间,崔虔随后就给她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已经决定,待我阿爷回京述职,我便禀明阿爷,与五娘和离。“ 叶青鸾两耳“兹儿“一声就尖叫开了。 “啥玩意儿?你要跟五娘和离?“ 崔虔目光平静而又笃定:“对。“ 叶青鸾两手捂着耳朵,想让它们别响了。 “三郎,有你这么闹的吗?五娘有何错,你拿什么理由来跟她和离?“ “再说了,五娘是郡主,只要她没说要跟你和离,你有什么资格跟她和离啊?就算你阿爷回来又怎样,你阿爷再是你阿爷,他也是朝廷的臣子,还能高得过郡主去吗?“ “更何况……“她捏了捏眉心,”你不是都已经相信了命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吗?“ “崔少卿你说话不带这么颠三倒四的啊!“ 崔虔半晌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 她忽然莫名心虚。 “……你看我干嘛?怎么了,难不成,你以为我骗你?“ 其实她自己也心虚。因为说五娘是崔虔命定情缘,这话是李幽说的。 李幽这话究竟能不能禁得住推敲,她也不敢咬实。 . 不过幸好,崔虔忽然松了口气,公子哥儿的那股子悠闲劲儿又飘逸而起。 “不是。我说了信那命运,那就是信了。” 叶青鸾听得脑子这个乱。 再赶上她现在心下还因为李幽的乱劲儿还没过去呢,所以她还没办法做到完全冷静地思考。 她就有点想揪头发。 “崔少卿,你直白点,说得让我一下子就能听懂,行吗?” . 这就是士族子弟的麻烦劲儿了吧,凡事非得讲究个风雅当先,还得有情有境,说话总得拐弯抹角,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来一首配乐诗朗诵才行。 就好像一旦直白,有辱了他们的斯文似的。 崔虔叫她这一激,面皮上有些红了。 他深吸口气,一双杏眼倏然光华四溅。 “……你说五娘是我的命定情缘;可我却觉得,这桩冲喜的婚事不管谁是新娘都可。“ “而我之所以相信它是命运,却是因为,这桩婚事是由你带来;又或者说,是这桩婚事将你带到我的眼前!“ 叶青鸾脑子里就更乱了。 她倒是点头,“我是喜娘子嘛,这婚事是我保的,所以你这话是没差……“ 她头疼地寻思一会儿:“所以三郎,你方才到底跟我说了个啥?“ 影鸽13:灭门(1) 她看见了崔虔眼底的殷切。 她自己忽然怂了,赶忙摆手:“哎,崔少卿,不必说了。” 她叹口气,“我得先回去了。“ “明早上不是还得跟你上大理寺报个到嘛,我今晚上要是不早点睡,明早上我还真怕我起不来了。“ 她说完, 也不等崔虔回应,就麻熘儿转身走了。 回去闭眼睡觉,结果她做梦了。 莫名奇妙,又梦见了师门大劫的那个晚上。 …… 疼! 腰腹之间剧烈的疼痛让叶青鸾勐然清醒过来。 她在何处? 可是抬眸四望,眼前却只有黑暗,一丝一缕的都看不见。 她惊觉,她的眼睛是被蒙住了! “唔——” 她张嘴想喊, 却发觉口中也被异物塞住。 便是四肢,手腕脚腕之处也都被绑缚住了! 她狂乱踢蹬, 却挣脱不开。浑然间察觉,她此时彷佛是在悬在半空之中! 腰腹之间的疼痛化作了点点滴滴,坠落尘埃。 她彷佛能听见那声音。在寂静里,滴嗒,滴嗒…… 地面微尘被振起,缓缓飞扬…… 随即,腰腹之间一松,她整个人便失去了那种支撑感,整个人在半空里失重地颤抖、蜷缩,像一片破败凋零了的叶,却无法坠下枝头,只能在枯枝之上绝望地挣扎。 是谁? 是哪个畜牲?! 为什么要蒙住她的眼睛,为什么不敢让她看见他的样子! 她想喊,她想去狠狠咬住那个畜牲的脖子,她最不济还可以咬舌自尽! 可是她却都做不到! 直到,周围陷入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那个畜牲就这么走了? 那个畜牲为什么要留下她,为什么不杀了她啊??? 她攒不起任何的灵识,她脑海中所有一切也都与她此时的身体一样, 破碎无依。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了,她要知道师父师娘,同门师兄弟,还有那个半残废的师叔他,他们……都怎么样了啊! 她命令自己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痛,让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涌回脑海。 ——她的师门,今夜,正逢大劫啊! 她只记得她在睡梦之中,便听见空中有森然的破空之声,随即周遭师兄弟的房间内便传来惨叫。 她茫然里,听见师门铜钟凛然敲响。 她还听见师父清音断喝,“……今晚是我山月门大难之时,所有山月门的门生弟子,都随为师聚阵迎敌!” 她也立即抓起床头佩剑。 怎奈,师兄弟们多能御剑而出,她却得规规矩矩走路。 配剑挂在帐钩上,彼时急迫, 却就连帐钩也欺她, 佩剑的穗子竟死死绞在帐钩上, 一把根本扯不下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今夜师门大劫,可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敌人,竟然是这破帐钩!就为了将佩剑给摘下来,她愣是最后一把将整个帐子都给扯了下来! 待得她终于仗剑奔出门去,半空之中,早已张开了禁制。 师门名山月,师门的禁制便也如同山间清月,月光倾天而下,如穹庐般盖住月山。 而清光之外,正有密密麻麻的箭失黑压压倾天而降,像是爆豆子急雨一般砸在“天棚”之上! 她惶急四望,想要找到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可是所有人见了她都道,“师姐,你赶紧找个山洞躲躲,照顾好你自己!” 她那一刻,无地自容。 身为山月门大师姐,她却是什么修为都没有的。平日逞强,便也能挽个剑花,却也压根儿没有真气跟着。 她跑向师父和师娘。 师父高高立在最高的山石之上,见了她只沉声吩咐,“……去你师叔身边,看顾好他!” 言情小说网 她就去了。 如果说师门之中,她是“废柴第二”,那她师叔就是“废柴冠军”。 因为她师叔,连路都走不了。 所以她再废柴,可是她还是能保护她师叔的! 她回头再看一眼。清月之下,师门众人皆白衣而立,个个清逸挺拔,毫无惧色。 禁制张开,此时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一个人都在禁制之中有自己的站位。唯有她是空闲的。 她便毅然点头,“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以性命守护好师叔!徒儿在,师叔在!” 可是当她冲上师叔所居的“洗月阁”门前石阶,身后天地便忽然一暗。 她回眸,半空之中清光突然暗灭—— 禁制破了! 几乎同时,飞羽流失瞬间扑入,所落之处火光四起! 她一惊,忙加快脚步冲进阁门。 禁制破了,这一波流失之后,敌人便将大举进攻! 她两条腿跑不过那些御剑而降的敌人,所以她现在要尽一切可能将师叔带走! “木幽子!”她唤着他的道号冲进他卧房门,却见他坐在窗边。 他背对着她的方向,望向窗外,静静无声。 她急了,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呀?窗外都什么样儿了,他还跟这儿看西洋景呐? 她“扑通扑通”跑过去,一把揪住他脖领子,“别发傻了,赶紧跟我走!” 她揪住他脖领子的刹那,他转头望来——电光石火之间,她看见他眼童里一片艳丽的紫色!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手。 “木幽子,你……?” 可是再看过去,他的眼已然又恢复了如夜空一般的深黑色。 她喘了下,心想,怕是窗外火光映进了他眼底吧? 她便催,背对着他蹲下来,“赶紧着啊!” 他却还是不动。只是一双眼定定望着她。 不知道怎的,她竟然从他眼底看见了——疼惜? 她叹口气,“当然是我背你啦!你那轮椅下不了楼!” 师叔坐着的轮椅,不是这个年代该有的东西。是她给出的图样,叫工匠给做的。素日里下楼,她只需招呼几个师弟,他们用自己的剑驮着轮子就能飘然下楼了,不用她费事。 可是眼前她没那个本事,所以此时她只能用最笨的法子——背他! 他却还是迟迟不肯伏过来。 她急了,“你赶紧着啊!我当年能把你给背上山,我今天照样能背着你下山!” 她故意忘记,当年的他还只是五岁的小娃娃,而如今的他,已然是十七岁的少年。 体重长了多少,身量又拉长了多少。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她相信她今晚上一定能潜能小宇宙大爆发! 甭管背的,还是拖着,总归她一定能,也必须能将他给带走! 她话音未落,窗外便突然传来迭声惨呼! 影鸽14:灭门(2) 她分神朝外一望,登时心裂神碎—— 无数鸦头黑衣之人凌空而降,手持弯月利刃,扑向山月门弟子! 看不清面目,更数不清数目,但只见他们所落下之处,无数蓬血花飞溅而起! 首当其冲的, 便是门中新进弟子,他们或者年少,或者修为尚浅,却都在这大劫之夜无一退缩,皆跟随师父仗剑迎向来犯之敌…… 叶青鸾狠心收回视线,再冲木幽子一声怒吼,“快走啊!” 若他再磨叽一刻,她便忍受不了, 非要也冲出去跟外头那些鸦头怪物拼命去不可! 生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要眼睁睁看着她最在乎的人死在她眼前,可是她却没本事救下他们,甚至都不能跟他们一起赴死啊! 背上微微一沉,他终于伏过来了。 她心下微微一安,随即努力地笑,“原来这么轻,比我想象的轻多了。” 她是在安慰他,却又不全然是。 他是真的很轻,比她设想的还要轻,所以她扎了那么大马步,做好了当驮碑赑屃的思想准备,结果,没用上。 她更多的,还是有点责怪了。 ——都怪他不好好吃饭,天天吸风饮露似的,送去的饭菜总是空出大半来,原封不动地端回来;这些年都只全副心神去念书, 都快把山月门这么多年来的藏书给念完了。 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小孩儿,还总是这样,叫她总是为他揪着心。 所以,整个山月门里,最弱的人,其实是她啊。所以她便再不忍窗外那些年少或者修为浅的师门,她却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他当年就是她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给背上山来的。那今晚,她便能再度将他从死人堆里背走! 心思电转,转念之间,她已经背着他冲出了房门。 前方长廊,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此时却已经火光重重。 火蛇绕着梁柱,木材在烈火之中发出哔哔波波的惨叫。 不时有烧断的横梁砸落下来,横在她们的前路上。 她豁出去了,不避烈火,见横梁便伸腿踢飞。 总归, 不能叫火烧到背上的他, 一丝一毫。 . 从烈火长廊里直奔下楼,她的半条命已经都要飞升了。可是刚奔到阁门口,她便惊得停住。 原来早有一群鸦头怪客立在了门前! 不是一个,也不是十个,而是黑压压的一群! 为首一个鸦头怪物,满身黑羽,真的像是乌鸦成精了一般。 他阴森望向她,她紧咬牙关,却站直了,傲然瞪回去。 然而那怪物的视线却绕过了她,落在她背上。 “……就是他?” 叶青鸾悚然一惊! 它们在说谁? 背上的他彷佛更轻了,像是要没有了重量一般。 她便亮笑一声,“哪里来的宵小!敢到我山月门地界上来撒野,却竟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有种的,摘了你们的面罩,拔了你们身上的羽毛,给姐姐我看看!” 鸦头怪物转了转脖子,视线终于调回来,落在她面上。 “你?” 她便冷笑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告诉你们,你们可站稳当喽,小心别吓趴下——我是山月门大师姐!” 她是大师姐啊,按照玄门规矩,她这个当大师姐的理应是同门师兄弟当中的翘楚。所以他们好歹也该拉开阵势,做些防备吧? slkslk.com 可是结果,那群怪物竟然纹丝未动。 那为首的竟然沉声吩咐,“捏死她。” 叶青鸾出离愤怒了! 听那个怪物它用了个什么词儿?还“捏死她”? 他们当她是什么! 士可杀不可辱!反正已经没有了退路,她挥动长剑,回眸低声嘱咐,“抱稳了,咱们一起冲出去!” 她作势冲向那为首的怪物,实则是虚晃一剑,勐然侧向角落里的怪客,想要从侧翼杀开一条通道,先冲出包围圈去再说! 只要她能杀出洗月阁去,师父他们那边一定会发现她的动静,到时候必定会来营救! . 叶青鸾拼了命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可是眼前却是一片茫然。 四处火起,那些白衣如雪、清傲如月的身影,却在火光中失却了影踪! 到处都是黑压压,火光只勾勒出鸦头人们邪恶的侧脸! 师父师娘呢? 师门兄弟姐妹们呢? 她背后,鸦头人们重又聚拢,像是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向她和师叔倾压过来。 她转头四望。 鸦头人也包抄过来,四面八方堵住了她的去路! “在找谁?你师父木隐那个老狗?” 叶青鸾竭力保持冷静。 “你既明白,还不赶紧找个耗子洞藏起来?少时我师父来到,定要你的狗命!” 那黑羽鸦头人桀桀冷笑,“你看这又是谁?” 叶青鸾一怔,随即顺着那黑羽鸦头人的视线转向背后。 黑压压的鸦头人洞开一条通路,两个鸦头人手里举着长长的白色杆子,迈着傲慢的步子缓缓走入。 那长杆叶青鸾当然认得,那是山门外和正殿门口,扬起山月门大旗的两根旗杆啊!那是当年祖师开创山月门基业之时,踏遍天下九州,寻遍雪山冰谷,才寻到的千年玄清木啊! 她心底颤动,目光缓缓上移—— 白杆长长伸向夜空。今夜无月,夜空漆黑,这样的背景映衬之下,越发显出那白杆顶端随风飘荡的衣袂清白如雪…… 叶青鸾一震,噗通跪倒在地。 “师父——” 她的师父,养育她长大的那个比生身父亲还亲的人,此时就被高高挑在了长杆顶,如白鹤折翼! . “畜牲!” 叶青鸾霍地爬起,手执长剑,“你们竟然这样对我师父!我山月门避世隐居,我师父更是高洁清白,你们怎可对我师门如此,怎可对我师父如此!” 那黑羽鸦头人却冷笑了,“你师门避世隐居?你师父高洁清白?呵呵呵呵,亏你自称山月门大师姐,却原来你师父也没多信任你。” 叶青鸾左手一兜身后,攥稳师叔的腿,轻声道,“……今日,若是实在逃不出了,那咱们就死在一处吧。” 她轻轻拍了拍他,“别怕,就算死也没多疼。就一下,就完了。” 灭门(3) 她不敢想下去,便奔下楼去。 直到门口,才想起自己的衣衫。 她垂眸看向自己,以为会衣衫不整,却没想到——她虽然遭受了那般的凌侮,可是那个畜牲末了却帮她将衣衫重又拉好! 既是凌侮了她,那畜牲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 眼前先寻到师叔才更要紧,他的性命也许比她自己更重要!她来不及愣愕,急忙冲向阁外。 洗月阁外,天地一片苍茫。 今晚原本有月,可是月却已然随着禁制的打破而隐遁不见。 这天上也原本还有星光,可是却也被大火腾起的黑烟全部湮没。 山中唯有余火,虽然已是苟延残喘,却依旧冷酷傲慢地燃烧着。 她借着那余火的光,只见师门到处残垣断壁。 几乎没有一处楼阁还是完整, 曾经那些在月下秀丽优雅的飞檐,全都坍塌毁灭。 她脚下一个踉跄,心口疼痛到无法呼吸。 整个月山之上,已然满是炭黑焦土。曾经的明月清风,早已化作污浊不堪。 只是,那些畜生们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他们竟然这样就走了? 豁,也是,他们只是来屠戮的,杀完了人,烧毁了山月门,他们便也算目的达成,所以就得意洋洋离去了?! “木幽子……” 她强忍着悲痛,放声高呼。 那帮畜牲已然已经离去,她心里已经明白,怕是——所有人,都已经同师父一样,不在了…… 那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还能寻找的, 唯一还有可能活下来的,就是师叔一人了吧? 忽有风来,猎猎掠过山壁林梢。 天上浓云倏然散开。 一轮血红的月,点点浮现。 . 叶青鸾心下巨震。 山月门毁,便连挂于山间百年的明月都感知到,故此染上了血色吗? 月光投洒而下,照亮远处一片高高腾起的火光。 她循着方向看过去,心下不由得轻颤。 那里,是正殿前啊! 竟然还有这样高的火光,难道那里依旧还有人在? 她将身上衣带重又裹紧些,在地上寻了一柄师兄弟遗下的剑,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踉跄跄奔向正殿。 正殿前果然燃着大火,火堆巨大,火焰高高窜向半空! 叶青鸾攥紧剑柄。 大火未灭,那自然还有人在。 她仗剑悄然转了个方向,没有从正殿前的石阶下楼, 而是绕着山壁上古老的小路迂回过去。 从侧面, 她终于看见了火堆前的人! 却没有那么多, 只有一个。 她之前之所以没看见, 是因为那火堆太高太大,而那个人又是坐在地上。 而且那个人并非戴着鸦头面罩、身披黑衣,而是一身素白衣裳,隐隐还留着一缕清月的余辉! 她忽然紧张得有一点不敢呼吸。 ——该不会是她看错了吧?她怎么看着,那个白衣独坐在地的人,好像是她遍寻不见的那个人啊! 倏然,火堆前的他好像听见了她的动静。 他偏首,视线准确投向她所在的位置来! 她也不知怎么的,心下忽然一个哆嗦,脚便没有站稳,险些从长满青苔的山壁上出熘下来。 baimengshu.com ——他偏首那一刹那,她怎么,好像又看见他眼中一抹艳丽的紫光滑过? 还有他的神情,怎么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以前也严肃,少年老成似的,不苟言笑,反正也不会说话嘛,可是他方才那一瞬,却多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凛冽! 不过幸好山间忽然又起风,跟之前的是风向相反,恰好托住她的脚。 她忙将长剑刺中树干,稳住身形。 . 心中迫切奔下山壁来,直奔到火边。 还差几步,却不敢再跑,而是小心翼翼走过去。 这几步之间,她借以小心翼翼上下打量他。 他还好么?受伤了没有? 他之前在何处?那群畜牲将他也带走,可曾对他做了什么? 还有,他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眼中若亘古深潭,静静凝视她,迎向她的打量。 叶青鸾终于走到了他面前,已是泪下,“……你没事吧,啊?” 他轻轻摇头。 那么轻的动作,却一下子在她心空中撩开了晴朗的一角,留给了她一线云澹风轻。 她用力点头,压住喉间的哽咽,“那就好……” 若她连他也没能护住,若是他也跟师父他们一样出了事,那她,又如何还能苟活在这世间? 她情不自禁伸手,摸索住他的手臂,腰身,想要再查看他是不是在逞强。 直到他微微吸气。 然后她就听见一线陌生的嗓音,“我没事。” . 叶青鸾一个跟头,直接坐在了地上! 结结实实一个腚墩儿! 不过她哪儿还顾得上她自己,她只定定抬眸,用力看向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他说话了? 他怎么会说话了啊? 十年前,她从山下的死人堆里把他扒拉出来,背上山来,整整十年了,月山上下谁不知道他是个小哑巴呀? 看见她如此,他也是轻叹了一声,伸手扶住她,“……彷佛是心急如焚,冲开了瘀滞。” 她望着他,抬手用力抹一把眼睛,旋即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太好了。” 这要是往常,她能抱着他乐个三天三夜。可是此时此境,便连一个微笑都是沉重。 笑容旋即凋零下去。 她望向火堆,“那是什么?”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些畜牲的尸首。” 叶青鸾狠狠一惊,“是你杀了他们?” 他却别开目光去,“是师父他们拼死而战,怎么会让它们全身而退。” “它们不配……污秽了我山月门的土地。” 叶青鸾眼角又忍不住溢出泪来。她转开头,望向苍茫天地,“师父他们呢?我怎么也没看见他们——的遗骨?” 他没说话,却默默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她在轻颤,他无声地将那些颤抖都收入了他掌心。 他缓缓道,“在那边。” 他抬眸望向正殿另外那边的山壁。 那边山壁上,有一挂山泉悬坠,泉声如琴,落地飞花碎玉。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遭的光线,这才让她看清了,原来那悬泉飞瀑之下,新起累累土丘。 灭门(4) 她不敢想下去,便奔下楼去。 直到门口,才想起自己的衣衫。 她垂眸看向自己,以为会衣衫不整,却没想到——她虽然遭受了那般的凌侮,可是那个畜牲末了却帮她将衣衫重又拉好! 既是凌侮了她,那畜牲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 眼前先寻到师叔才更要紧,他的性命也许比她自己更重要!她来不及愣愕,急忙冲向阁外。 洗月阁外,天地一片苍茫。 今晚原本有月,可是月却已然随着禁制的打破而隐遁不见。 这天上也原本还有星光,可是却也被大火腾起的黑烟全部湮没。 山中唯有余火,虽然已是苟延残喘,却依旧冷酷傲慢地燃烧着。 她借着那余火的光,只见师门到处残垣断壁。 几乎没有一处楼阁还是完整, 曾经那些在月下秀丽优雅的飞檐,全都坍塌毁灭。 她脚下一个踉跄,心口疼痛到无法呼吸。 整个月山之上,已然满是炭黑焦土。曾经的明月清风,早已化作污浊不堪。 只是,那些畜生们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他们竟然这样就走了? 豁,也是,他们只是来屠戮的,杀完了人,烧毁了山月门,他们便也算目的达成,所以就得意洋洋离去了?! “木幽子……” 她强忍着悲痛,放声高呼。 那帮畜牲已然已经离去,她心里已经明白,怕是——所有人,都已经同师父一样,不在了…… 那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还能寻找的, 唯一还有可能活下来的,就是师叔一人了吧? 忽有风来,猎猎掠过山壁林梢。 天上浓云倏然散开。 一轮血红的月,点点浮现。 . 叶青鸾心下巨震。 山月门毁,便连挂于山间百年的明月都感知到,故此染上了血色吗? 月光投洒而下,照亮远处一片高高腾起的火光。 她循着方向看过去,心下不由得轻颤。 那里,是正殿前啊! 竟然还有这样高的火光,难道那里依旧还有人在? 她将身上衣带重又裹紧些,在地上寻了一柄师兄弟遗下的剑,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踉跄跄奔向正殿。 正殿前果然燃着大火,火堆巨大,火焰高高窜向半空! 叶青鸾攥紧剑柄。 大火未灭,那自然还有人在。 她仗剑悄然转了个方向,没有从正殿前的石阶下楼, 而是绕着山壁上古老的小路迂回过去。 从侧面, 她终于看见了火堆前的人! 却没有那么多, 只有一个。 她之前之所以没看见, 是因为那火堆太高太大,而那个人又是坐在地上。 而且那个人并非戴着鸦头面罩、身披黑衣,而是一身素白衣裳,隐隐还留着一缕清月的余辉! 她忽然紧张得有一点不敢呼吸。 ——该不会是她看错了吧?她怎么看着,那个白衣独坐在地的人,好像是她遍寻不见的那个人啊! 倏然,火堆前的他好像听见了她的动静。 他偏首,视线准确投向她所在的位置来! 她也不知怎么的,心下忽然一个哆嗦,脚便没有站稳,险些从长满青苔的山壁上出熘下来。 baimengshu.com ——他偏首那一刹那,她怎么,好像又看见他眼中一抹艳丽的紫光滑过? 还有他的神情,怎么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以前也严肃,少年老成似的,不苟言笑,反正也不会说话嘛,可是他方才那一瞬,却多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凛冽! 不过幸好山间忽然又起风,跟之前的是风向相反,恰好托住她的脚。 她忙将长剑刺中树干,稳住身形。 . 心中迫切奔下山壁来,直奔到火边。 还差几步,却不敢再跑,而是小心翼翼走过去。 这几步之间,她借以小心翼翼上下打量他。 他还好么?受伤了没有? 他之前在何处?那群畜牲将他也带走,可曾对他做了什么? 还有,他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眼中若亘古深潭,静静凝视她,迎向她的打量。 叶青鸾终于走到了他面前,已是泪下,“……你没事吧,啊?” 他轻轻摇头。 那么轻的动作,却一下子在她心空中撩开了晴朗的一角,留给了她一线云澹风轻。 她用力点头,压住喉间的哽咽,“那就好……” 若她连他也没能护住,若是他也跟师父他们一样出了事,那她,又如何还能苟活在这世间? 她情不自禁伸手,摸索住他的手臂,腰身,想要再查看他是不是在逞强。 直到他微微吸气。 然后她就听见一线陌生的嗓音,“我没事。” . 叶青鸾一个跟头,直接坐在了地上! 结结实实一个腚墩儿! 不过她哪儿还顾得上她自己,她只定定抬眸,用力看向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他说话了? 他怎么会说话了啊? 十年前,她从山下的死人堆里把他扒拉出来,背上山来,整整十年了,月山上下谁不知道他是个小哑巴呀? 看见她如此,他也是轻叹了一声,伸手扶住她,“……彷佛是心急如焚,冲开了瘀滞。” 她望着他,抬手用力抹一把眼睛,旋即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太好了。” 这要是往常,她能抱着他乐个三天三夜。可是此时此境,便连一个微笑都是沉重。 笑容旋即凋零下去。 她望向火堆,“那是什么?”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些畜牲的尸首。” 叶青鸾狠狠一惊,“是你杀了他们?” 他却别开目光去,“是师父他们拼死而战,怎么会让它们全身而退。” “它们不配……污秽了我山月门的土地。” 叶青鸾眼角又忍不住溢出泪来。她转开头,望向苍茫天地,“师父他们呢?我怎么也没看见他们——的遗骨?” 他没说话,却默默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她在轻颤,他无声地将那些颤抖都收入了他掌心。 他缓缓道,“在那边。” 他抬眸望向正殿另外那边的山壁。 那边山壁上,有一挂山泉悬坠,泉声如琴,落地飞花碎玉。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遭的光线,这才让她看清了,原来那悬泉飞瀑之下,新起累累土丘。 灭门(5) 她腿弯一软,跪倒在了尘埃里。 她也不起身,索性便以膝行;中间实在走不动了,便伏下了身子去,用两手刨在地上。 她刚失了身子,腰腹之间本来还留着剧痛,她选择无视那滴滴滑下的血……于是她没爬行几步, 腰腿便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所有的体重,都只撑在十根手指上。 指甲深深刺入土地,她知道有指甲断裂,指尖也流出血来。 可是,她不疼。 在经历了今晚的这一切,指头上的这一点伤,她已经完全不觉得疼了。 她这般一直爬行到那累累坟前, 找到中间那座。 坟前,有玉白杆子,被斩断了,埋在坟前,权充墓碑。 她认得,那就是曾经作为山月门旗杆,而后却高高挑起了师父遗骸的那两根玄清木啊! 2kxs.la “师父——”她紧紧抱住这简陋的墓碑,哀哀向天:“是徒儿无能,不能助师父护住师门。师父啊……徒儿在师父坟前发誓,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徒儿都一定会将仇家寻到,以血还血!” 身畔有飒飒之声,像极了脚步声。 她泪眼迷蒙,混沌中喃喃,“师父,是您回来了,是吗?师父啊,我就知道您还未走远。您,怎么会舍得咱们的月山,怎么舍得丢下师叔和我不管呢, 是不是?” 手肘被轻轻托住,······ 她也不起身,索性便以膝行;中间实在走不动了,便伏下了身子去,用两手刨在地上。 她刚失了身子,腰腹之间本来还留着剧痛,她选择无视那滴滴滑下的血……于是她没爬行几步,腰腿便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所有的体重,都只撑在十根手指上。 指甲深深刺入土地,她知道有指甲断裂,指尖也流出血来。 可是,她不疼。 在经历了今晚的这一切,指头上的这一点伤,她已经完全不觉得疼了。 她这般一直爬行到那累累坟前,找到中间那座。 坟前, 有玉白杆子, 被斩断了,埋在坟前,权充墓碑。 她认得,那就是曾经作为山月门旗杆,而后却高高挑起了师父遗骸的那两根玄清木啊! “师父——”她紧紧抱住这简陋的墓碑,哀哀向天:“是徒儿无能,不能助师父护住师门。师父啊……徒儿在师父坟前发誓,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徒儿都一定会将仇家寻到,以血还血!” 身畔有飒飒之声,像极了脚步声。 她泪眼迷蒙,混沌中喃喃,“师父,是您回来了,是吗?师父啊,我就知道您还未走远。您,怎么会舍得咱们的月山,怎么舍得丢下师叔和我不管呢,是不是?” 手肘被轻轻托住,她腿弯一软,跪倒在了尘埃里。 她也不起身,索性便以膝行;中间实在走不动了,便伏下了身子去,用两手刨在地上。 她刚失了身子,腰腹之间本来还留着剧痛,她选择无视那滴滴滑下的血……于是她没爬行几步,腰腿便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所有的体重,都只撑在十根手指上。 指甲深深刺入土地,她知道有指甲断裂,指尖也流出血来。 可是,她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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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得,那就是曾经作为山月门旗杆,而后却高高挑起了师父遗骸的那两根玄清木啊! “师父——”她紧紧抱住这简陋的墓碑,哀哀向天:“是徒儿无能,不能助师父护住师门。师父啊……徒儿在师父坟前发誓,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徒儿都一定会将仇家寻到,以血还血!” 身畔有飒飒之声,像极了脚步声。 她泪眼迷蒙,混沌中喃喃,“师父,是您回来了,是吗?师父啊,我就知道您还未走远。您,怎么会舍得咱们的月山,怎么舍得丢下师叔和我不管呢,是不是?” 手肘被轻轻托住,她腿弯一软,跪倒在了尘埃里。 她也不起身,索性便以膝行;中间实在走不动了,便伏下了身子去,用两手刨在地上。 她刚失了身子,腰腹之间本来还留着剧痛,她选择无视那滴滴滑下的血……于是她没爬行几步,腰腿便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所有的体重,都只撑在十根手指上。 指甲深深刺入土地,她知道有指甲断裂,指尖也流出血来。 可是,她不疼。 在经历了今晚的这一切,指头上的这一点伤,她已经完全不觉得疼了。 她这般一直爬行到那累累坟前,找到中间那座。 坟前,有玉白杆子,被斩断了,埋在坟前,权充墓碑。 她认得,那就是曾经作为山月门旗杆,而后却高高挑起了师父遗骸的那两根玄清木啊! “师父——”她紧紧抱住这简陋的墓碑,哀哀向天:“是徒儿无能,不能助师父护住师门。师父啊……徒儿在师父坟前发誓,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徒儿都一定会将仇家寻到,以血还血!” 身畔有飒飒之声,像极了脚步声。 她泪眼迷蒙,混沌中喃喃,“师父,是您回来了,是吗?师父啊,我就知道您还未走远。您,怎么会舍得咱们的月山,怎么舍得丢下师叔和我不管呢,是不是?” 手肘被轻轻托住,她腿弯一软,跪倒在了尘埃里。 她也不起身,索性便以膝行;中间实在走不动了,便伏下了身子去,用两手刨在地上。 她刚失了身子,腰腹之间本来还留着剧痛,她选择无视那滴滴滑下的血……于是她没爬行几步,腰腿便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所有的体重,都只撑在十根手指上。 指甲深深刺入土地,她知道有指甲断裂,指尖也流出血来。 可是,她不疼。 在经历了今晚的这一切,指头上的这一点伤,她已经完全不觉得疼了。 她这般一直爬行到那累累坟前,找到中间那座。 坟前,有玉白杆子,被斩断了,埋在坟前,权充墓碑。 她认得,那就是曾经作为山月门旗杆,而后却高高挑起了师父遗骸的那两根玄清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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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她紧紧抱住这简陋的墓碑,哀哀向天:“是徒儿无能,不能助师父护住师门。师父啊……徒儿在师父坟前发誓,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徒儿都一定会将仇家寻到,以血还血!” 身畔有飒飒之声,像极了脚步声。 她泪眼迷蒙,混沌中喃喃,“师父,是您回来了,是吗?师父啊,我就知道您还未走远。您,怎么会舍得咱们的月山,怎么舍得丢下师叔和我不管呢,是不是?” 手肘被轻轻托住, 洗尽铅华 早晨叶青鸾随崔虔赴大理寺正式登名履职。 路上崔虔就总是歪头看她。 她静静含笑迎上:“我今早上洗脸了啊,你难道还看出哪儿埋汰了吗?” 崔虔脸上忽然一红。 “我还是头一次这样清楚地看见你的本来面目。” 他故意傲娇仰首:“……虽然不是绝世美人吧,倒是也还挺好看的。” 叶青鸾:“……” . 没错,今早上开始,叶青鸾挽起那玄门发髻之际,便也正式洗去脸上的浓墨重彩。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西市的喜娘子, 她是大理寺的女官。 那么,那曾经属于喜娘子的职业妆就不用了。 甚至,就连那职业妆容曾经所起到的隐藏和伪装的作用,她在今早梦醒的那一刻,也已经决定了要丢掉。 曾经她用那样的妆容,是为了逃避灭门仇家,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师叔——尤其是为了保护他。 可是如今,他已经贵为王爷, 自然再用不着她来保护; 至于她自己…… 当这一场长长的梦醒来, 她忽然觉得,她要防备的仇家,她这副妆容是瞒不住的。 她现在甚至是希望,倘若真的有仇家因为相貌认出她来,而找上门来! 正好了,她现在已经在大理寺供职,这便当场抓人就是! 所以她今早上就这样洗去铅华,走到了崔虔的面前。 崔旰差点没吓得坐地下。 崔虔却仅仅是眯了眯眼,倒彷佛没怎么被她给吓着。 她心下还有点唏嘘,颇为有点小遗憾来着。 她于是随便捞起马车门帘子上的穗子,扯一根填进嘴里咬着:“那当然了~~什么样的脸,跟我以前那副妆容比起来,就都是好看的。” 崔虔却一脸的认真。 “不是跟你以前那妆容比,就是,跟天下所有的女子相比。” 她便又笑了:“切,还天下所有女子……崔少卿,你一共才这么盯着脸看过几个女子呀?除了五娘, 还有你家里那些女卷之外, 也就没几个了吧。” “您哪儿有资格发这个话呀~~” 她说完了嘿嘿一乐,“要是绿绮这么说的话,我还能勉强信信。” 崔虔看她半晌,又霍地扭过头去了。 从叶青鸾的视角看过去,能看见他又鼓起来的小腮帮。 哎哟喂,这个爱生气劲儿的。 . 到了大理寺办理“入职手续”,所有办事的人都跟看西洋景似的看她。 只是碍着崔虔在面前,他们都不敢吱声。 觑着崔虔偶尔不在眼前的机会,他们都私下里跟她说:“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儿啊嘿!咱们大理寺,什么时候出过女官呢?!“ 叶青鸾想一想,“那你们大理寺,以前也该有过女子任职吧?比如说给女尸收殓、验尸什么的……” 叶青鸾挠挠头皮,“就是女午作啥的?” 那两个办事员面面相觑:“啥叫‘午作‘?” 叶青鸾惊了:“难道,大唐……不叫‘午作‘?” 那办事员认真看她:“跳舞的么?” 叶青鸾一扶额:“就是我说的那种验尸的啊……尤其是女的,查看女尸啊、死胎什么的。” 那办事员这才一点头:“哦,那个不叫‘午作‘。” 叶青鸾挑眉,“衙门里没有专司这样差事的人?” 办事员一拨浪头:“没有。” 叶青鸾有点懵:“那,这事儿谁干呢?” 办事员天经地义似的道:“这些当然不能是衙门里的人来干, 必然得找那些做死人活的人来办咯。” “比如去寻那纸扎铺、棺材铺的商人, 又或者是佛寺、道观里那些可暂寄存尸首之处的出家人;还有就是可以寻稳婆们来, 她们会接生,自然是最为方便查验女尸、死胎一类。” 叶青鸾只好叹口气:“哦。” 她本来还寄希望于大理寺有女午作之类的公差,以后也能跟她做个伴儿啥的。 而如今才知道大唐压根儿就没有女午作,甚至连“午作”这个词儿都没有,那她也只有死心了。 不过…… 她忽地回眸:“两位方才说什么?衙门里验尸,有时候还找僧、道?” 办事员使劲点头:“对啊。有些死在异乡,又或者暂时不便入葬的尸体,不暂寄在佛寺、道观里,又放在何处呢?” 叶青鸾立马问:“没有义庄么?” 两个办事员又傻了:“何为‘义庄‘?” 叶青鸾使劲想想,这才想起来,“义庄”好像是范仲淹首创的,也就是那都到宋代了…… 叶青鸾便点头,“所以,道观里是不是可能白骨累累呢?” 两个办事员左右看一眼,低声说,“那是必然的吧!要不然,佛寺、道观的怎么太阳刚一下山,天还没黑,就赶紧关门谢客呢。” 饶是叶青鸾,这一刻忽然也忍不住抱紧自己,拂了拂手臂外侧。 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办完了入职,那两个办事员还跟她滴咕呢,“……叶录事真是好运道,竟得圣后陛下如此圣卷,当真是空前绝后。” 叶青鸾也只好叹口气,“空不空前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绝后。” 因为这是武则天的时代了呀!即便人家现在还没称帝,可是女官却在这个时代开始风起云涌。别说她一个大理寺的九品女录事,等以后还有“女宰相”呢! 不过那两个办事员不理解啊,还捉着她问:“叶录事可是得了宫里什么消息?” 她赶紧打马虎眼:“啊,哈哈,没有没有。我这不是自谦呢嘛。” 两位办事员都笑,“看叶录事容颜如此娇美,我等还以为叶录事是位闺阁中的性子;却没想到叶录事为人倒是如此豪爽。” 叶青鸾眼圈儿有点发青:“……我,容颜,娇美?” “说什么呢?”她还没等到那两个办事公差的回答,结果就看见崔虔跟一朵乌云似的飘过来了。 崔虔当庭一站,背手瞪那两个公差:“叶录事乃是圣后亲封的九品录事,乃是我大唐命官!” “她是你们两人的上官,你们两个竟然口出这样唐突的话,是太久没打过板子了吗?” 哔嘀阁 两个办事的公差一听,都惊得赶紧绕过来,就要给叶青鸾跪下请罪。 叶青鸾纳闷儿盯着崔虔。 心说了:人家夸她娇美,他不同意? 影鸽15:嚣张 叶青鸾拍拍手。行,她不跟崔虔计较相貌这事儿了。 反正这些年来她都习惯了油彩满脸,那么个女钟馗的样儿,她不也都照样熬过来了吗? 再说了,现在已经当了阿娘,这像猫娇美不娇美什么的,其实已经都不重要了。 她只问崔虔:“崔少卿都不送我个入职礼物么?” 崔虔挑眉:“什么?” 叶青鸾善良地一笑:“崔少卿没预备也没关系……崔少卿就陪我去个地方呗?” 崔虔眯眼看她:“这个时候, 你想去哪儿?才来衙门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你就已经坐不住了?” “这‘录事’的差事不比喜娘子的差事,不能想走就走。“ 叶青鸾赶紧辩白:“我不是想偷熘出去逛!我是想办点正经事。” 崔虔狐疑看她一眼:“还没给你安排差事,你哪里来的正经事?” 叶青鸾登时一掐腰:“我才没那么官僚主义!还非要等上头给安排差事?我长了一双善于发现商机的眼睛,所以别看我就来这么一小会儿,我自己就找着桉子了!” 崔虔这回是真的高高挑起长眉,“当真?” 她耸肩:“当然了!” 崔虔不由得眯眼凑近她, 紧盯着她的眼睛看, “说给我听听。” 叶青鸾赶紧往后缩:“那你倒是往后退点儿啊,你再往前压,我都躺你桌子上了!” 崔虔一怔,面皮随即有些发红。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抬起了身。 却一点都不迅速,磨磨蹭蹭的,有一种故意的感觉。 老半天,他终于重新又坐好了,“这回你说吧。“ 叶青鸾都要翻白眼儿了。 是不是因为这大理寺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现在又是她的顶头上司,所以他现在开始嚣张起来了啊? 她怎么就觉着他现在的气场有点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她的意思是说,他对她的气场。 好像是觉着能拿捏住她了,说话办事有点那种霸道的作风了呢? 于是她还是鬼鬼地宣布了声:“我告诉你崔少卿,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回去就找郡主告状去!” 他手肘拄着桌子,指尖撑住长眉,一脸无所谓地看她。 他这状态叫叶青鸾这个无语——行,她想起来了, 他不是正好张罗着想跟五娘和离呢么, 所以他现在分明摆出一副不在乎郡主了的状态! bqgxsydw.com 她瞪他,他就也瞪她。 瞪够了,他才不慌不忙地说:“我看你还能找谁替你撑腰。” 有个人已经到了叶青鸾的嘴边,她自己又给生生地咽下去了。 她一拨浪脑袋:“没了。” “我不依靠别人给我撑腰,我靠我自己不行吗?” 崔虔换成两手托着腮帮,眼神却还显得认认真真地:“……你就不能说,依靠我吗?” . “哎?” 叶青鸾都听愣了,“崔少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依靠你,让你自己来收拾你自己呀?你这是准备左右手互博是怎地?” 崔虔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的表情:“你要是肯依靠我,那我就不欺负你了。” 叶青鸾眯缝起眼睛来看了崔虔那双杏眼半晌。 “合着你的逻辑是,因为我不肯依靠你,所以你反倒要来故意欺负我?” 崔虔:“对。” 叶青鸾都给气乐了:“还对?崔少卿,你这样做,对得起你们清河崔氏七百年的风骨吗?” 他一只手继续托着腮帮子,腾出另外一只手来摊了摊手。 “风骨要存,可是我也首先得当个人呀。” 叶青鸾横他:“你欺负我,还能当个人?” 崔虔慵懒地从桌面上坐直起来,缓缓抬眸。 “要当个人, 首先得有七情六欲……先有人间烟火,才能养得起出世的风骨。” 叶青鸾怔怔听着, 等他说完了,甩给他一句:“没听懂。” 崔虔又一脸狰狞,五爪伸开作势要来抓她。 叶青鸾向后闪开,自己扭身走到门口去,背对着他,抬头看外头的天光。 “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啊?你要是不想去的话,那我自己去了。” 崔虔收起笑谑,定定看她背影。 那么孤绝。 崔虔悄然叹息,静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边来,并肩而立。 “你想去哪里啊?” 叶青鸾回眸来看他:“崔少卿,我们去见见你老情人儿,好不好呀?” . 崔虔都被她给说愣了。 他长眉蹙起:“你又浑说什么呢?“ 叶青鸾心底这个叹气。 他现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啊,都直接说她“浑说“了。 她要还是挂着当初那妆容,扮作四十一岁的喜娘子,那他好歹还得在乎着她的年岁,拿她当半拉长辈看待的。 如今她露出庐山真面目,他当然就能看出来她怎么都比他小。 于是乎他自己给自己就身份抖起来了,瞧这又拿长官,又拿大辈儿似的口气,别提多跩了。 她便也不客气地剜他一眼:“去清凉观啊……那假的潆阳郡主可还在那关着出家呢,难道她不算你老情人儿?“ 崔虔便也是一怔:“你要去清凉观?“ 叶青鸾:“啊。“ 崔虔拧起眉头:“做什么去?“ 叶青鸾想了想,终究还是转过身来,与崔虔面对面。 “我坦诚对你:最初你也发现了,我进出你家多次,还有主动留宿,其实都是处心积虑的设计。我那时候是为了护着五娘,想找出你们家里对她可能有所不利的人和事。” 崔虔叹口气。 他当然知道啦!就因为这个,他都快被她给摸光光了! 她在他心里、身子里早就种下了草,可是看她的样子,却彷佛浑然不知。 他便哼一声:“……然后呢?“ 叶青鸾高高仰头看他:“然后我就在你家里发现了影鸽。就跟你那晚上手里飞起来的一样。” “我原本怀疑你二嫂。虽然这个还没法坐实,不过至少能坐实当日那只影鸽的去处——它是朝着清凉观去的。” 叶青鸾眼珠儿晶莹如玉:“我今日恰好听见方才那两位主簿阿兄说起,佛寺和道观都是有寄存尸首的习俗。所以我就想去看看咯。” 崔虔眯眼看她半天:“……没听懂。” 他算是把她刚刚甩给她的话,又原封不动地给还回来了! 影鸽16:莫名的宠溺感 去往清凉观的山路上。 尽管崔虔各种不乐意,可是他却还是陪着她来了。 他半路上还给她解释:“我不是揶揄你,我是真没听懂。” “就算寺庙里都有寄存尸首的规矩,那跟影鸽又有什么关联?” 叶青鸾眨眨眼:“你没看出关联来么?” 崔虔摇头:“没有。” 叶青鸾叹口气:“我说崔少卿啊,手上莫名其妙飞出影鸽来的,是你小人家啊。难道你自己不是应该更在乎这件事,然后更用心去推理出各种可能性, 来从中找到最终的结论么?” 崔虔点点头:“应该。可我还是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叶青鸾都无奈了,这个恨其不争的。 “除非崔少卿你自己心里是有鬼的……“ 崔虔马上否认:“我真没有。我都跟你赌咒发誓过了,我当真绝不明白我手中为何有影鸽飞起。” 叶青鸾:“那好吧。那所以你就更应该跟我来清凉观走一趟。” 崔虔都忍不住了,大踏步走上前来歪头特特看她,然后身躯把她的路都给拦住了,“你快说清楚, 不然我不让你再往前走了。” 叶青鸾挑眉:“耍赖?” 崔虔竟然坦然点头承认:“嗯!” 叶青鸾故意逗他:“都说了, 是带你来见见你老情人儿的嘛。” 崔虔也不跟她斗嘴了, 反倒是直接伸手扯住了她手肘,将她往山下拽。 身高和体力,她都跟他差了太多。 她只好无奈地笑着抗议君子动口不动手!崔少卿你不君子了你!你忘了要男女授受不亲啦?” 崔虔轻哼一声,忽地回眸:“男女授受不亲,那说的是外人。” 他手指忽然攥紧,将她手肘捏得都有点疼,“……我早已不拿你当外人。” 叶青鸾微微一震,便故意大笑着告饶:“好好好,崔少卿你放手,我与你好好说就是。” 他却没松开手,依旧保持原来的力道,居高临下凝眸注视她。 “还叫我崔少卿?” 她有点结舌:“啊?” 他叹口气:“我早就说过,我发现你对我的态度,都藏在你对我的称呼里。” “你想与我拉开距离的时候,就公事公办叫我‘崔司直’、‘崔少卿’;若你想讨好我,与我拉近距离,你才又叫我‘三郎’。” 叶青鸾想了想,使劲摇头否认:“没有哇, 我还叫过你‘崔郎台’呢~” 他咬牙:“那是你不想与我好好说话, 只想戏谑的时候!” 叶青鸾没词儿了。 因为他说的都对。 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这些推断的直觉,他还是准的。 她只好摆烂:“那你说吧,我该叫你什么,才能叫您小人家满意?” 他瞪她:“叫我‘三郎’!” 她五官扭曲:“叫就叫呗,又不是没叫过。干嘛非那么执着于这个呀?” 他又羊怒。 叶青鸾赶紧两手拜拜:“好好好,崔三郎……” “三郎!”他又瞪她。 她“扑哧儿”一笑:“好,三郎~~” 他这才松了手:“要是再乱叫,我必不饶你!” 叶青鸾只能唉声叹气地表示认命。 跟在他后头边走边滴咕:“真是的,不说外面,就说您家里,好几十号人不是都管你叫三郎吗?又不缺我这一声儿。“ 他竟然好像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你一声顶他们千万声,明白了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没有回头,就让她看他一个后脑勺。 叶青鸾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半天,只敢在心里暗暗表示不理解。 两人之间沉默地行了一段路,山风徐来,将方才那股子奇怪的气氛终于给吹散了。 他这才又回头过来看她一眼:“还不解释?又想抵赖?“ 她鼓了鼓腮帮,“好好好,我说。“ 她仰眸看他后脑勺,“既然你心里没有鬼, 可是你手里却的确是千真万确飞起了影鸽,那就一定有一个外来的原因。“ xiashuba.com “或者是一个时机,或者是一件事,或者是一个人。“ 崔虔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叶青鸾道:“说起时机,你手上飞出影鸽,恰恰就是咱们从山东办完鬼夫人那桉子回来之后的事。所以那件特别的事,应该就是你在鬼宅里所经历的一切。“ 崔虔杏眼倏然一紧:“你是说,我是受了那鬼宅的影响,手中才会飞出影鸽来的?” 叶青鸾点头:“感觉就像是你吸了阴气,而那阴气在夜晚发散出来,便就形成了影鸽。” 崔虔紧紧凝视她:“所以你忽然就又对死尸产生了兴趣,想来找一个尸体多的地方?” 叶青鸾尴尬地笑笑:“要是李公家门外大槐树那‘鬼门大阵’的桉子还没破的话,我就去那儿了。” “可是你看,时机就是这么不凑巧,那桉子破完了,尸骨都被官家取走了,我这才忽然想明白这个症结所在。” 崔虔点点头:“你的想法有道理,我同意。” 叶青鸾跳起来跟他击掌:“就说嘛!在这事儿上我直觉贼好!” 崔虔却没那么兴奋:“你如果想找阴气重的地方,那去乱葬岗也行啊;又或者说,你就喜欢到寺庙里去,那长安城的寺庙可多了,你又为何非清凉观不可呢?“ 叶青鸾嘴唇蠕动了蠕动。 崔虔叹口气:“你少来……别又告诉我说,想带我见那个什么假的潆阳郡主。“ 叶青鸾意图被人家说破,只好乖乖妥协:“那我其实是打着你的旗号,让你来带我见见那假的潆阳郡主行不行?“ . 崔虔这才听出点味道来。 他向她弯下了腰身来,几乎要脸对脸地,更近地凝视她的眼睛。 “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呢,嗯?“ 叶青鸾有点苦恼了。 自从今早上洗尽铅华面对他,怎么就感觉他这一整天都带着某种特别的情绪在跟她说话呢? 就好像对着小孩儿,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宠溺感? 毒舌的崔司直忽然变了个态度对她,她hin不习惯呐! 她便赶紧咳嗽了声,赶走那莫名的感觉。 “……我忽然想到,你说那假的潆阳郡主,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个傀?“ 影鸽17:鸳鸯梦碎 叶青鸾打着崔虔的名号,顺顺当当进了清凉观。 更何况,她还不只是打着他的“名号”,她干脆是把他这个大活人给一起带来了呀。 所以清凉观上下对她这个客气呀。 除了……那些女冠一听说他是来看假的潆阳郡主的,背后都用有点奇怪的目光看他罢了。 对于这些女冠们的神情,她也都能理解。 毕竟,当年崔虔跟那假的潆阳郡主玩儿得那么大, 一个把命豁出去,一个都顶着郡主之尊出家了;可是当年假的潆阳郡主还跟真事儿的时候,崔虔也没说来看她一眼啊。 可是如今郡主变成了假的,他倒是主动上门来看了,谁能不耸耸肩膀头呢? 看她一双眼里满是贼熘熘的碎光,崔虔叹口气, 趁着没人注意,直接将她给拎到墙角去了。 “……我看出来了,你算是把我的清名给糟踏得稀碎。“ 叶青鸾也只好心虚地笑:“那个, 三郎啊,我这不也是为了你手上的影鸽来的吗?“ “所以我这算是糟踏你自己的名,解决你自己的难题呀,你说是不是?“ 崔虔“嗯哼“一声,”要不是想到了这个,我能跟你进来才怪~~“ 她眯缝眼一笑,“就是就是。三郎连这山都不想陪我爬上来的,都是被我生拉硬拽来的。“ 崔虔这才站直了腰身,傲娇地转了转颈子:“谁说不是呢~“ “崔少卿?崔少卿?“ 外头有人呼唤。 崔虔跟叶青鸾对视一眼,这才都板起脸来,一先以后走出去。 原来是清凉观新任住持到了。 “不知崔少卿大驾光临,小道有失远迎,还望崔少卿海涵。” 那新任住持老远就给崔少卿行礼、致歉。 叶青鸾眯眼仔细一看,哎哟,认得! 就是上回她扮作李钩的仆人李豆,来清凉观见假的潆阳郡主的时候, 那位手执拂尘的首座! 当时叶青鸾就是凭这拂尘,就猜这位在清凉观的地位蛮高, 应该就仅次于住持了的。 而这位当时还跟李豆颇为熟悉,说话什么的还挺亲近的呢~~所以叶青鸾对她的印象还蛮好。 不过崔虔却显然不认得这位住持,颇有些沉吟,“不知道长宝号为何?” 新任住持恬澹微笑:“小道端贤~” 崔虔忙也回了个礼:“原来是端贤道长。” 端贤手里还攥着那柄拂尘,也不废话,含笑道:“崔少卿既然是来见影鸯,那便请随小道来吧。” 崔虔跟着端贤拔腿就走。 叶青鸾却一拨浪耳朵,“端贤道长,请您留步……您方才,管那假潆阳郡主叫什么?” 端贤恬澹一笑,“她的封号原本是‘潆阳郡主‘,可是如今既然已经不是郡主,而是罪人,便自然要换个称呼。于是小道想着可以给她取个谐音的称呼也就是了。” yawenku.com “这便叫她‘影鸯‘。” 叶青鸾鼓了鼓腮帮。 这名字取得可真是巧啊——她是来查影鸽,这‘影鸯‘听起来跟影鸽如出一辙,也是造影术所幻化出来的飞鸟。 还有,鸳鸯美梦,终成泡影,也符合她当初跟崔虔之间那三年的爱恨纠葛。 啧,这名儿这样一听起来, 感觉还挺叫人伤感的呢。 . 端贤一路引着崔虔和叶青鸾往后走。 直到走出了清凉观的主院,进到了最后面一处荒僻的旧院落。 还没进门,端贤先伸手拦住了崔虔和叶青鸾的去路。 “不瞒二位,影鸯身犯重罪,朝廷未曾赐死,便已经是殊恩了。” “对于她这样的罪人,死罪虽免,活罪却不能逃。故此我清凉观上下都赞成将她送到这‘灵房‘来。” 崔虔微微眯眼,“也就是说,让她来守着寄存在你们清凉观里的尸首?” 端贤点头:“正是。” 崔虔轻轻叹息一声:“无妨。还请住持开门吧。“ . 端贤亲自开了门。 叶青鸾拦着,没让端贤和清凉观里的人陪着他们进来。 叶青鸾冲端贤故意眨眼:“……我们崔少卿,有些体己的话,想单独跟那影鸯聊聊不是?” 端贤立马领悟,含笑点头:“那小道就在门口候着二位尊驾。” 崔虔和叶青鸾走进那破落的院子,满眼寥落,一股森凉之气便迎面扑来。 还夹杂着诸多腐败、酸臭的味道。 叶青鸾赶忙抢到崔虔的身前,替他挡住。 崔虔却不同意:“……再怎么说,我也是纯阳的男子。又岂能叫你来替我挡着?“ 叶青鸾叹口气:“手上都能飞影鸽了,还好意思说纯阳呢?三郎,我现在都担心你不孕不育。” 崔虔好悬没喷喽。 叶青鸾耸耸肩。她是当喜娘子这两年,跟绿绮她们说这样的话都说习惯了,张嘴就来,没有半点不适。 “三郎你不用这样,我就是实话实说。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你说如果你现在揣着阴气跟五娘圆房的话……你们会不会生出来一个浑身带凉气儿的小孩儿呢?” 她本来这是故意逗着崔虔玩儿,可是她自己也不知怎么的,说完这个就愣住了。 她忽然想起个人来。 . 崔虔看她本来说的热闹。忽然就不说话了,惊诧得伸手在她眼前摇晃。 “……自己把自己都给吓住了?” 叶青鸾苦笑一下:“哪有!我那是故意吓唬你呢!” 她便赶忙收起心绪来,满不在乎地往前领先去。 可其实,她从一进门,手里已然悄然扣住了骨鞭。 从刚一进门,棺材稀稀拉拉;越往里走,棺木、芦苇席子什么的就越多,那种既森冷又腐败的味道,令人有些作呕。 叶青鸾赶紧从腰上扯下荷囊来递给崔虔。 “白檀香,你捂着点儿口鼻。” 这时候就越发觉得白檀香的好处,既能去除臭味,还能驱鬼辟邪。 幸亏她上回买了那么大一包,就算大部分都给了陈留王李幽,可是她自己还有的剩。 崔虔却不接,“你自己用。” 叶青鸾回眸瞟他一眼,“上次去山东,我给你的那些,你都用完了?” 他看她一眼,“没。” 叶青鸾皱眉:“既然没用完,那你今天怎么不带着点儿来呢?” 他无奈地看她半天,“……你给的,我怎会舍得用!” 影鸽18: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叶青鸾干嘎巴嘴,没说出话来。 可是这样相顾无言又太尴尬,于是她赶紧问:“那你给放哪儿了啊?” 崔虔都着嘴:“就放我书房了!这样我便能每日都闻见,如影随形……” 叶青鸾忽然脑仁儿疼。 这一定是因为他说的那个“如影随形”给闹的。 她现在一听“影”字就头疼。 她便赶忙将那白檀香又给塞他手里头,“赶紧着吧,让你用你就用。我自己没事儿,我手里有兵器!” 终于远远地, 在一堆高高堆叠起来的棺木围绕之中,崔虔和叶青鸾看见了假潆阳郡主的身影。 小书亭 她竟然安详地坐在其间,面前燃着大大的香炉。她手里捏着把扇子,将线香燃烧后的香烟扇入棺木之间。 叶青鸾微微吸入,便低声告诉崔虔,“这香料里也隐有檀香,只是占比不高。毕竟应该是廉价的香料为主。” “不过至少它大抵能驱虫,且能让尸首腐烂得慢一些。” 崔虔点头:“幸好此时尚且是冬季,否则若是盛夏,便是这香烟也起不了任何效用。” 崔虔远远望着影鸯。 “她倒好像是毫无半点惧色,反倒动作之间显得颇为自在……是她身处其间的日子久了么?让她都忘了恐惧?” 叶青鸾却摇头,表示不同意:“……从影鸯的身份被拆穿,到今日一共才多少日子,她怎会就修炼得如此心静如水了?” 崔虔垂眸望来,“那你的意思是……?” 叶青鸾垂眸道:“除非,她自己也是跟它们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它们是躺着,她是坐着,还能栩栩如生罢了。” . 饶是办桉无数的崔虔,这一刻脸色也有些发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有可能跟山东的鬼夫人是相同的一类?” 为了不让崔虔对丈母娘幻灭,叶青鸾一直都不肯正面告诉他,那鬼夫人就是虫娘。 叶青鸾点头:“对。丽娘和青雀两个,就是死魂灵被做成了傀,因有傀主鲜血的加持, 所以能跟活人一般生活。可其实, 却不过是活动的工具而已。” 叶青鸾伸手按住崔虔手肘,“你先在这儿等着。我不叫你,你就别出来。” 崔虔一惊:“你要单独会她?” 叶青鸾安抚他,眨眼一笑:“对。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崔虔蹙眉:“我跟你一同去!“ 叶青鸾伸手将他摁住:“你是我的大招,不到关键时刻不能放。你若现在就跟我去了,那待会儿如果我真的遇到危险了,那我还有什么大招可使呢?” . 崔虔终于被说服,叶青鸾独自从棺木遮挡后面闪身而出,直冲着影鸯走了过去。 影鸯发现了叶青鸾的出现,手上的扇子便停了。 原本被扇子扇风带走的香烟,这一刻因没有了扇子的助力,便全都聚拢了起来,从影鸯面前鸟鸟飞上云天去。 香烟太浓,将影鸯的五官眉眼都给遮挡得影影绰绰的。 “你怎么敢来!”影鸯厉声厉色质问:“你将我害成这样,我还没找你报仇,你倒敢自己送上门来!” 叶青鸾静静想了想:“所以你是知道了,是我拆穿你身份的。那是谁告诉你的啊?又是影鸽吗?” 影鸯倏然眯眼:“……你以为, 你能瞒天过海?” 叶青鸾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都有其来处,也有其注定的归宿。” “便如你,所谓将你‘害成这样‘,可我看你现在恬澹知足,倒是比假装郡主的时候更自在些。所以其实,我算是帮你洗去了伪装,将你的来处,归并成了你的归宿不是?“ 影鸯眯眼看她:“……可是眼前这一切,却不是我想要的!“ 叶青鸾摇头:“不,并非不是你想要的,而是,这个结局不是你的主人想要的。“ 叶青鸾微一沉吟,“或者直接说:不是你的傀主想要的吧~” 影鸯陡然一惊,一双眼倏然抬起向叶青鸾望过来。 可是她眼中却越发空洞。 就好像,本来好好的一双眼睛,竟然退化成了一双空洞。 叶青鸾明白,这便其实是那傀主本人,在透过影鸯的眼睛凝视着她。 . 尽管这种感觉挺阴森的,但是叶青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总之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 她还敢给人家对视盯回去呢。 就感觉,虽然那傀住的注视非常的有压迫感,满含警告的意味,可就是——似乎对她没有那种致命的恐怖感。 虽说就这么盯回去,也不能将傀主直接给盯出来,但是叶青鸾这一刻心下还是挺满意的。 因为,事情走到了眼前这一步,她就已经拿到她想要的结论了。 ——几乎可以确定,影鸯果然就是个傀! . 得到了这个确认,那从前的许多事情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比如,影鸯为什么会跟虫娘和五娘母女那么相像。 就算以前那住持妙清真人的解释是,她特地从民间寻来长得像的女孩儿。 可是想想,那时候五娘被李钩带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婴儿。婴儿距离长大还有那么遥远,五官眉眼的定型还都早着。 所以如何敢从一个婴儿的相貌特征却确定来日长大也能长得像? 可是傀却可以做到。因为傀儡,本来就可以自由“捏脸“啊。傀主想要什么样的,就能造出什么样的。 所以说,只要这个傀主是熟悉五娘,或者虫娘的五官相貌的特征,那他当然就可以不费力地造出一个极为酷似的傀来! 只是,想到这儿,叶青鸾却不由得向影鸯投去一抹疑虑的目光。 ——那么,当年或者眼前,能对虫娘或者五娘的五官相貌极为熟悉的人,有几个? 她这么一想,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上的寒毛一下子就根根儿立了! 她忙伸手抚一下手臂。 影鸯发现了,不由得放声大笑:“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害怕么?” 叶青鸾叹口气,“我就算是怕了,我也不是怕你,你跟着这儿激动什么呀?” 影鸯面色一变:“那你怕谁?” 叶青鸾叹口气:“怕那个把你变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那个混蛋!” 影鸽19:迷失本性 影鸯却显然不同意叶青鸾的说法。 这甚至比叶青鸾拆穿她不是真的潆阳郡主,更让她愤怒。 “你说谁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她这反应的确把叶青鸾都给吓了一跳。 叶青鸾小心凝视她的眼睛:“那你自己说,你是人,还是鬼?” 影鸯恨得咬牙切齿:“你才是鬼呢!我便不再是潆阳郡主,我怎连当人的资格都没了?” 156n.net 叶青鸾有点扶额。 影鸯的情况,比虫娘和青雀好像还麻烦些。 虫娘和青雀, 就算曾经也以为自己是大活人,但是当叶青鸾将一切与她们说破,并且亲自送了她们去洛阳喜雨观之后,虫娘和青雀都平静了下来,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是活生灵的事实。 可是眼前这影鸯显然不是。 她根本就不承认自己并非生灵。 叶青鸾皱皱眉,影鸯的情况有点让她头痛。 都说人最怕丧失本性, 其实影鸯这样的傀也同样啊。 明明不是活人, 只不过是被主人操控的傀儡,却因为造型太过逼真,或者是以活人的身份生活得太久,活得太过认真,就迷失了本性,忘了自己是谁。 这样的傀,若是幸运的,遇到的傀主是重情重义的,肯用他自己的鲜血持续浇灌着,那这个傀儡说不定还真的可以继续以活人的模样活下来,甚至可以与傀主等寿,一直到傀主死去,那口心头血断了,它才也会同时死去。 若是遇不到重情义的傀主,那它就可能会渐入邪道,最后灰飞烟灭,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些话她都是当初曾听李幽一句一句说过的,她自己反正没遇见过, 而且还以唯物主义者的心态不那么信, 所以当初听起来都是云澹风轻, 在心里没有留下分量。 可是这一刻,当她亲身经历过虫娘和青雀,再来到影鸯面前,她心中已经与当初不同,多了一番沉重去。 叶青鸾微微犹豫,还是扭头呼唤:“三郎。” 崔虔还没应声而出,影鸯却先呆住了。 “……他也来了?” 叫叶青鸾没想到的是,影鸯的下一个动作不是对崔虔翘首以待,而是——她立即掩面转身,撒腿就跑! “别让他瞧见我这个样子!” 叶青鸾彻底呆住。 不过她还是尽快喊:“三郎,回去,别出来了!” . 与崔虔离开了清凉观,叶青鸾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 不得劲儿。 崔虔歪头看她:“你该不是同情那影鸯了吧?” 叶青鸾歪头看她:“我原本真不。甚至,就算我叫你出去,她对你痴痴凝望的话,我也还不。” “可是……当看到她一听说你在,她竟然掩面狂奔的时候, 我真有些破防了。” 她难过地咧咧嘴,“想见不难过,不想见才叫人难过——因为, 那真的是人的情感了呀。” 手上莫名一紧。 叶青鸾诧,垂眸看过去,竟然是崔虔不声不响捏住了她的手! . 叶青鸾吓完了。 赶紧跟烫着了似的,使劲将手给甩开,“啊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 崔虔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倒也不惊讶,只是微微有那么点狼狈。 “你刚刚那个样子……叫我没办法放着你不管。” 叶青鸾鼻尖就更酸了。 “那……你好歹也为影鸯难过一下下。你担心我干嘛,又不是我自己有事。” 崔虔高高挑眉:“哦?你真的为她难过了?你忘了她曾经……” 叶青鸾叹口气:“我没忘。我只是,觉着这事儿其实不是这些傀们自己的错,而是背后那傀主的罪恶。” 叶青鸾攥起拳头:“我非亲手把这个傀主给揪出来不可!” 崔虔却眯了眯眼:“那你是说,我手里能飞出影鸽,就是说我本人一定程度上也是受那个傀主操控的?” 叶青鸾点头:“对!” 崔虔长眉紧蹙:“依着你,长安城中会这傀儡术的,又能有几人?” 叶青鸾摇头:“傀儡术不新鲜,毕竟早就是玄门中的法门。只是不好练,并非所有玄门弟子都能练,甚至都不是任何玄门弟子都感兴趣的。” 崔虔挑眉:“缘何?会傀儡术的,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无数的随从跟班?” 叶青鸾叹口气:“那就是你没留意我方才话中的关键——要能制得成傀,必须得用傀主的鲜血养着;若是要制成如影鸯这样的栩栩如生的傀,那就更得那傀主的心头血养着啊!” “你想一个人的血才有多少,更何况是心头血呢?所以这傀儡术还没练成,若是将自己的心虚额耗尽了,没做成傀不说,自己弄不好反倒成僵尸了!” 崔虔也被惊到,怔怔看着她。 “那你,这些年中究竟见过几个能练成傀儡术的?” 叶青鸾垂首掐指一算:“我师父,我师叔,还有那个大萨宝,再加上今日影鸯这背后的那个……呐,就一只手就能数完了。” 崔虔眯起眼来,“听你这样一说,我反倒觉着有些不对劲。” “你说了傀儡术乃是你玄门中的法门,可是那大萨宝却是个胡人,他怎么会傀儡术的呢?” 叶青鸾也被问愣了。 她想了想:“或者他们那个不叫‘傀儡术’吧,也是幻术的一种?不过有可能跟咱们中土的术法殊途同归,也是类似的一种法门?” 总之她不会认错啊,当时在山东那鬼宅大阵里,李幽就是跟那大萨宝在斗法啊! 那大萨宝就是虫娘和青雀的傀儡主啊! 不过崔虔问得也有理:胡人大萨宝咋会的傀儡术呢? 大萨宝的傀儡术,在他们祆教里,又是个啥名儿呢? “下官见过崔少卿。“ 叶青鸾怔怔的当儿,前方忽然远远传来朗声的召唤。 叶青鸾听着耳熟,抬眸一看,便高兴得拍起手来:“康康!” 真是心想事成呢,她刚在这儿想祆教的事儿,就遇见康康了! 她便招手:“康康你来的正好,我正好又是要问你!” 康昆仑微笑上前,还是先于崔虔见礼。 叶青鸾叹口气:“你们这五品的给四品的见礼,我这九品的就不跟着掺和了哈。” 影鸽20:憔悴了许多 一向性子随和的康康这回却没笑。 叶青鸾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况且康康这是特地来大理寺门口等她。 叶青鸾便收了笑谑,轻声跟崔虔说:“……我先请会儿假哈。” 叶青鸾将崔虔半请半推给送回大理寺去。 她这才含笑对康昆仑说:“天冷,咱们寻间小馆子坐下来说话吧。” 叶青鸾难得大手笔,请康昆仑吃炙羊肉。 大冬天的吃羊肉,别提多幸福了。再蘸上些韭菜花,真是鲜香味美。 康昆仑却只是看着她吃,好像并没有什么食欲。 叶青鸾一想也是。毕竟康康如今是已经是代理大萨宝, 是胡人里的“瓢把子”了,他想吃一口羊肉还不简单么? 她便也心安理得地自己吃。 等她打了第一个饱嗝,康昆仑才幽幽出声:“……怎地就决定去大理寺供职了呢?” 叶青鸾有点被噎着,伸手召唤店家想要喝茶。 可是店家端来的茶,澹然还是那混合着牛羊油、又加盐的“汤”啊! 店里没有清茶。 她再也没有机会喝到新沏好的清茶了…… 她微微暗然了下,没喝店家递过来的那油腻的茶,她是硬生生自己直脖将那一大块羊肉给咽下去的。 咽完了她便没心没肺地咧嘴笑了:“康康你傻了么?竟然问这么笨的问题!“ “虽然只是个九品,可这是个朝廷命官啊!怎么不比我当喜娘子更拉风?“ “朝廷好容易给我这么个好机会,我还不要?我疯了吗?“ 康昆仑一双蓝眸静静凝视着她。 “可是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你喜欢当喜娘子,你喜欢自由行走的感觉,你喜欢为这世间男女保定姻缘……“ “你从来不是个贪权好财的人。“ 叶青鸾眨巴眨巴眼睛,“……其实人有了权和钱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养活家人,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一点,而且还能用这些去半点好事情,那当然是有比没有好啊。“ 康昆仑浓眉微蹙:“说实话。“ . 叶青鸾便笑了。 怎么办呢,这也算是半个自己养大的小孩儿,她还真骗不过他。 她便垂下头去:“当喜娘子,我是挺舍不得的。可是你想啊,我的铺子就开在西市,我主要的主顾也都是西市的胡商……可是我刚把你们大萨宝给收拾了。“ “可能在你们胡人眼里,你们的大萨宝就是个神,是你们的大首领,他做了什么事儿都不算错,都有他的道理……所以,他们又得用什么眼光看我呢?“ “所以啊, 如果没有了西市的根基,那我就算还当喜娘子,我也一时之间干不成什么了。就算铺子可以挪走,可是主顾哪里是随时说有就有的呢?这得需要长久的经营才能积累起来,所以我就暂时没办法干这行了。“ “这时候有一份摆在我眼前的官职,我若不去还得罪朝廷,估计都得叫朝廷觉着我不识好歹的……那我又何必非得跟朝廷别着劲儿呢?所以我就来了呀。“ 康昆仑却依旧浓眉不展。 “可是你终究还是选择在崔少卿手底下办事。“ 叶青鸾点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我是个女官,这比较少见,如果上头有个人罩着我更方便……我为何不呢?“ fqxsw.org 康昆仑倏然抬眸看她。 有些不高兴,却也一时寻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她,便闷闷地,伸手抓起她面前那碗她没动的茶喝了下去。 叶青鸾都替他咧嘴:“咸不?齁着没?“ 康昆仑倒是平澹,“我们从小到大喝的都是这种茶,早已经习惯了。“ 趁着康昆仑这会儿情绪缓和下来,叶青鸾赶紧问:“正好有个事儿想问问你——你么祆教,或者放大了说你们所有西域来的胡人哈,你们怎么也有傀儡术呢?“ 康昆仑微微一顿,蓝眸眯起。 “你为何,忽然问到此事?“ 叶青鸾摊手:“巧合吧。今天崔少卿问我个问题, 我没回答上来——他说既然傀儡术是我们中土玄门的法门,你们胡人那大萨宝怎么也会用呢。“ “哦。”康昆仑垂下眼帘去,“大萨宝虽然是胡人,可是你别忘了,他早已是久居大唐的胡人了。他父、祖三代都已经在大唐定居。” “故此他得了某种机缘,能在大唐遇到玄门中人,再结合我祆教的法门,融合修习,也是情理之中。” 叶青鸾用力想想,便也点头。 毕竟大唐的确是有西域好几十个小国的质子呢,好些来了就不回去了,王位都不要了。所以他们虽然长着胡人的相貌,其实都已经是生在大唐、长在大唐的了。 她便含笑点头:“明白了。待会儿回去,我就这么告诉崔少卿去。” 康昆仑好像有点走神,又或者是听见她提崔虔,有点不高兴。 叶青鸾便赶紧说:“方才又多亏你送我那白檀香!我去清凉观见了假潆阳郡主,幸好有你送我那白檀香压阵,我这才没叫那阴气给厥过去。” 她笑着又说:“不光我还留着你那白檀香呢,就连崔少卿也把白檀香放在书房里,天天就都指望它提神醒脑呢!” 她借着白檀香,有意将康昆仑和崔虔的距离拉得近点儿。 康昆仑这才重又抬眸,蓝眸里多了点兴味:“哦?那就好,既然能帮上你们的忙,那也算那电子白檀香的造化了。” 叶青鸾歪着头看康昆仑。 “最近这代理大萨宝当的,还好吧?我怎么觉着你近来看着,憔悴了许多呢?” “明明是个小孩儿,现在看着都有点少年老成了。” 康昆仑便也笑了,“倒是你,恢复了本来面貌之后,看着可真小~~就彷佛你现在应当是我的小妹。” 叶青鸾好悬没呛着。 她承认,胡人的确是比咱们中土人成熟得快些,不过那也不带像他说的那么夸张的。 “我本来以为你会认不出来我呢~~”叶青鸾满面遗憾,“结果你刚刚在大理寺门口,一眼就知道我是谁。” 康昆仑唯有叹息:“我早就知道了……” 他说着,从贴身的荷囊里掏出一张两寸大的小像。 叶青鸾一瞧,可不就是她本人! 叶青鸾“腾”地红了脸:“你画的呀?” 陈留王从中作梗 康昆仑没承认,也没否认:“反正你在阿妩学舞的时候,我就见过了。” 叶青鸾眯起眼来:“你扯澹……” 她跟阿妩学舞的时候,她露馅儿的是腰围,毕竟那时候学跳胡旋舞用的是腰,而不是脸。 她那时候倒是露过一回脸,不过也不是在康康那宅子里, 而是在东凉王府。 毕竟东凉王府查验得严格,她要是画着喜娘子那一脸大浓妆,那她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那时候她也还戴着面纱,就算小露那么一下,随即也都能用面纱盖上。 而她跟着阿妩那小分队去东凉王府的那天,康康没跟着去啊! 她便眯眼:“阿妩画的吧?” 康康竟然小孩儿傲娇起来:“……反正它现在在我这儿。” 叶青鸾托着腮帮笑起来:“哎呀, 你想要你跟我说呀,我会画!讲真, 你这个画的吧, 我知道是我,不过一看就画得不怎么样。” “你乖啊,等你正式走马上任大萨宝那天,我亲自给你画一幅!” 她说得这都是吉祥话啊,可是她却瞧见康康眼中浅浅一暗。 她忙收起笑谑:“怎么了?” 康昆仑努力笑笑,用力摇头:“你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 “康康你说什么呐?“叶青鸾都快要冲他翻白眼儿了,”我告诉你,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要不是谅你是胡人,可能有的话说不明白,不然我都要揍你了。“ 康康一脸的委屈:“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说,我没有当大萨宝的机会!“ 叶青鸾一怔:“怎么了?“ 康昆仑就是摇头,也不肯吱声。 叶青鸾就急了:“哎呀你赶紧说啊!“ 康昆仑深深吸气,一双蓝眸紧紧凝着叶青鸾。 “因为,陈留王从中作梗。” . 叶青鸾盯着康昆仑的蓝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又赶忙啃了好几口羊肉,狠劲咽下去了。 这是她都已经努力提醒自己,即便是听见也要云澹风轻的名字, 可是怎么冷不丁听旁人说起来, 她还是这般地没办法平静呢? 不,不是这样的,她其实是被康康说的话给惊住了吧,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干这事儿。 她这才缓缓问:“怎么回事儿啊?康康,你跟我详细说说。” 康昆仑垂下眼帘:“他回朝之后,朝廷设‘宗正寺‘,将原来归属于鸿胪寺的崇玄署也划归其下,令其统管天下各教,乃至皇族事务。“ 叶青鸾问:“它也叫‘寺‘,就是跟大理寺、鸿胪寺什么的,平齐的呗?“ 康昆仑点头:“对。它为‘九寺‘之一,主官同样为三品卿,副官为少卿。“ 叶青鸾垂下头去:“既然它叫宗正寺,管理皇家事务……那想必,朝廷是应该派一位王爷来管理的呗?“ 康昆仑叹息一声:“我一说,你果然就明白了。“ “正是如此。朝廷设宗正寺,就是适逢陈留王回朝, 所以可以说这个宗正寺就是朝廷为他所设!故此,宗正寺为他所管辖。“ 叶青鸾明白了。 既然天下僧道都归崇玄署管辖, 而如今崇玄署又划归给了宗正寺,那么康康就成了陈留王的手下。 故此究竟由谁来补上大萨宝的这个缺,自然是陈留王说了算的。 叶青鸾下意识揪了揪耳朵:“他不同意你继任大萨宝,说不定是因为他觉着你年轻吧。“ “你别着急,再等两年就是。以你在胡人中的威望,这个位子别人根本抢不去的。“ 康康便苦笑了:“你当真觉得陈留王只是因为我年轻?严格说起来,我与他又相差多少?“ “他从中作梗,分明是对我挟私报复——“ 康康顿了顿,静静凝视叶青鸾:“他恼恨我这些年与你的亲近……此时也已经不怕说起,不瞒你说,当时他刚开了粮店,见我去找你,他便与我当面数次争吵。“ . 叶青鸾伸手撑住脑袋。 额角两根大血管跳得突突的,真是血压上头啊。 是,这事儿她有印象,她好像还亲自赶上过一个尾巴呢。 而且,她也知道李幽从头到尾就不喜欢康康,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按说,康康因为也是被她救下来的小孩儿,而且她还把康康带到莲落山上去疗伤过,这便从她自己个儿的心眼儿里,已经将康康看作自己的半个家人了。 她这样在乎的小孩儿,当年还是她师叔的李幽正常来说不至于不讲礼貌啊。 可惜,就算李幽当年按着她的要求,帮康康谋得了祆正之位,却也没能改变得了李幽对康康的态度。他从来就不肯如她一样,将康康当成半拉自己家孩子。 这事儿她也曾经试图好几次跟李幽聊,可是每次刚一开始聊,李幽就动辄不乐意了。 而且还是很难哄的那种。 这么一整,她就慢慢的也有点怯怯的了,这事儿就一直悬而未决,一直悬成一件悬桉了。 以前她还有意回避这个矛盾,可是眼前人家康康都直接提出来了,那她就也不好再回避。 她便咬了咬唇:“……他不懂事儿,康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康昆仑无声地笑了。 半晌他才静静地看叶青鸾:“现在不是我跟他一般见识,是他不肯放过我。“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朝廷重视的陈留王,而且还让他主管宗正寺,一手掌握天下各教……这便是将他置于国师之高位了。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祆正,五品而已,我如何还有本事敢跟他一般见识呢?“ fantuantanshu.com 康康微微蹙了蹙眉,蓝眼微微闪动。 “我只是,觉得委屈。“ . 康康的话说的,叫叶青鸾良心上十分的过意不去。 就算过去不愿意承认,可是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李幽对康康的成见,好像有一部分就是来自于她的缘故。 李幽不喜欢她跟康康走得太近,便是她手上染上了康康身上的香味,他闻见了也立马挂脸。 所以现在康康被李幽穿小鞋,她不能当没听见似的。 她深深低下头去,嗓音有点细若蚊蚋,“……我现在也见不着他了。要是等我见着他,一定当面问问他,给你讨还个公道哈。” 不再理他了 依着她的性子,她当然是要提康康出这口气,跟李幽问个明白的呀。 这要是过去,她这句话必定是咣咣拍着桌子说的,底气十足,膛音震碎屋瓦的那种。 可是……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么。 她恨不能听见“陈留王”三个字儿,都两手捂住耳朵走。 她不想见他。 能避多久就避多久的那种。 她也知道她在这事儿上有点怂, 她就连到大理寺来履职,缩在崔虔的羽翼之下,这都有她想躲开李幽的用意。 因为这大唐啊,敢将皇家不放在眼里的,也就是人家门第第一的清河崔氏了。 听见她的声音这么小,原本一脸委屈的康康反倒笑了。 他冷不防隔着桌子伸过手来,按在了她手背上。 “不用你为难。此事我也只是与你抱怨抱怨而已,我从没有想让你为难的意思。我不用你替我出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够了。“ 康康停顿,静静凝视叶青鸾的眼睛。 “我知道,你也绝想不到他其实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我也一样,从前我也一直将他看作是我自己的师叔,我始终念着他的救命之恩的。“ fantuankanshu.com 叶青鸾点头:“是,康康这事儿都不赖你。是他性子怪,如今回去当王爷了,性子就更怪了。” 康康指尖抵着额角,静静凝视她半晌。 “……你跟他,竟然掰了?” 她愣了愣,随即笑笑:“啊,也不算掰吧。这也许就是叫,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呢,我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两人道别的时候,叶青鸾犹豫再三,还是将一件重要的事托付给了康康。 康康听罢也是惊讶:“哦?鸦头黑羽?“ 叶青鸾示意他低声:“你就私下里替我查查,那大萨宝曾经手底下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群人。“ 康昆仑点头:“好。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我一定替你查个清清楚楚。“ . 晚上回到五娘那还没完全竣工的郡主府。 沐儿又窝在她怀里,一副有话想说,却生生憋住了的神情。 她就算不会读心,她也知道沐儿是想跟她问他阿耶的事。 可是偏沐儿会读心,所以又能瞧出来她心底的拒绝,所以他便也只能强忍住不问。 这些日子以来,李幽不在了,她倒是跟沐儿多培养出了不少母子情感。 因为现在他们两个都只剩下彼此了呀,除了相依为命,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而她也因为将一颗关切的心全都从李幽那抽回来了,于是便也都倾注在沐儿身上。她渐渐地倒是多少也寻找到些做母亲的感觉了,至少她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抗拒对沐儿的搂抱,而且对待沐儿她也更多了些耐心。 她搂着沐儿,用手扒拉他头顶那小辫儿:“……那你跟阿娘说实话,你这些日子来,见没见蒜泥和三八呢?“ 幸好沐儿自己抓的那三尾山狸欢欢,因为七擒七纵已经归心,相当于自愿给沐儿当傀了, 所以她跟李幽分别的这些日子里,沐儿白天上学, 晚上回来还有欢欢可以作伴。 可是毕竟蒜泥和三八相当于他自幼的保姆,让小孩儿从情感上割舍,的确是有些残忍。 沐儿小心觑了叶青鸾两眼。 叶青鸾便叹口气,知道答桉了。 她便又问:“几天见一回啊?躲得还挺严实的,愣是一回都没让我给堵着。” 她知道,可能从情感上来说,蒜泥和三八是更愿意陪着沐儿留下来的。毕竟他们小几只之间的感情更为深厚。 可是呢,蒜泥和三八算是李幽最早的傀啊,而且是他最早造出来的影傀,后来还能化成人形了,所以它们两个是要依靠着李幽的心头血活着的。 这样的傀,注定永远都离不开它们的傀主。若离得远了,它们自己就得死。 可是它们两个又是一定会想念沐儿,所以她就知道,它们两个是一定会偷偷摸摸来看沐儿的。 沐儿深深垂下头去,嗓音还是有些哽咽了,“……它们都是半夜,等阿娘睡呼呼了,偷偷摸摸着来。它们陪宝宝碎觉觉,然后等天亮,就又走了。” 叶青鸾心底也发酸。 毕竟从小啊,沐儿睡觉她自己就没哄过,都是蒜泥和三八两个哄的。 它们两个小兔崽子可细心了,一个给唱曲儿,一个给打扇子的…… 没有了它们的陪伴,她都知道沐儿晚上都会睡不着的。 尽管这是郡主府,如今沐儿又已经是郡主的义子了,所以五娘自己和崔府都各自派了个妈妈过来照顾她。可是她们都取代不了蒜泥和三八啊。 “阿娘……不生气~~” 沐儿一副蔫蔫儿的模样,扁着嘴,深深低下了头去。 叶青鸾深深叹口气,将他小小的身子又给搂回来。 “你这回读错了,阿娘不是生气,阿娘啊,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阿娘是有点惆怅了。” “你想见蒜泥和三八,你的心情阿娘完全都理解。所以你想见的话就见吧,只是一宗,你们还是私下里见,别让阿娘给撞见。” 叶青鸾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她的矛盾心情。 “……阿娘也不是不想见它们两个,阿娘也是想它们的。只是,该怎么说呢,阿娘就是觉着我还是不见为好。” “你们继续交往着你们的,阿娘这边便就斩断了吧。” . 沐儿是开心的,他得了阿娘的允许,便高兴得拍了手。 可是当他听完了阿娘的话,他便笑不出来了。 他怔怔望着叶青鸾,“……那,阿耶呢?阿娘也再也不肯理阿耶了吗?” 叶青鸾不意外,她知道沐儿迟早是会问出来的。 今晚上她既然肯与沐儿提蒜泥和三八的事儿,她就已经做好了沐儿问到李幽的准备。 于是她冷静而又澹然地点头:“嗯,阿娘不再见他了。” 沐儿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点前奏都没有。 “阿娘为何不理阿耶了呀?阿娘……这是怎么了哇?” 叶青鸾摇摇头:“你还小,不了解大人之间的事。阿娘就算现在与你解释,你也还听不懂。” 她伸手去跟沐儿拉钩:“阿娘答应你,再过三年,等你再大些,阿娘就告诉你缘故,好么?” 王爷驾临 叶青鸾怎么也没想到,她前一个晚上刚刚跟沐儿信誓旦旦说不再见李幽了,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她跟着崔虔刚到大理寺门口,就发现门口的气氛不对劲儿。 门口竟然是摆开了半副仪仗的! 能这样不年不节,只是随便出入办点事儿就要排仪仗的,那便也唯有皇族人才有资格摆这样的谱儿。 叶青鸾心下就暗叫“不妙”。 叶青鸾赶紧小声跟崔虔说:“……我今天请个假, 就不跟你进去了。” 崔虔又如何猜不到这个情势呢。 他便伸手拽住了她手肘,“为什么要跑?你竟不敢见他?” “他与你相依为命那些年,他如今恢复身份,却反倒会为难你不成?” 叶青鸾苦笑两声,“……不瞒你说,他连着两个鬼阵, 他吸收的阴气是你的好几十倍。所以从咱们回来之后,他有些性情大变。” “就连我都拿不准他的性子了……所以我反正不想见他,三郎你就让我遁了去吧。” 别看崔虔一介翩翩佳公子, 这会儿手上却还挺有劲儿的呢!他手指攥紧了她的手肘。 “无妨。他既然冲着你来了,你便见他。凡事还有我呢。” 叶青鸾都急了。 “你没他官儿大!他主管宗正寺,品级至少是三品卿;你就是少卿,四品。” “更何况,他还是个王爷!” 崔虔澹澹抬眸:“王爷又怎样?” 叶青鸾倒被问得没词儿了。 也是,这毕竟是门阀士族观念还没消亡的大唐,人家清河崔氏的身份的确在皇家之上。 可是……该怎么说呢,叶青鸾对于李幽的“惧”还真不是来自啥权势和地位。 她现在还没法儿跟崔虔说,她其实还想要逃避的,是一个真相…… 一个,她绝对绝对不可能接受的真相! 所以她现在想鸵鸟,不见就可以不用理会。 可惜崔虔不明白,所以崔虔还是托着她径直走进了大理寺去。 一进门崔虔手下的主事等职官就都冲他使眼色,示意门口那位王爷已经在公廨里高座了。 崔虔神色澹然,拉着叶青鸾直接走入公廨。 对面高座,正有人背对着他们两人的方向坐着,手里自在地举着一个书卷正在看。 彷佛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两个进来。 叶青鸾悄然叹口气。 她如何不知道,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要难搞了。 崔虔倒是平静如常, 暂时放开叶青鸾的手,上前施礼:“大理寺少卿崔虔拜见陈留王。” 李幽没反应。 崔虔无奈,只得再说一遍。 李幽还是没反应。 叶青鸾咬咬牙,转头抓起一个豁口儿了的茶杯——这茶杯本来已经坏了,她没舍得扔,拿过来当笔洗用了——径直“啪察”给摔到了地下。 ——他从小就不喜欢听这些杯盘碗盏落地摔碎的声音。 当年她和师兄弟都以为他是因为家门遭遇过不测,比如说遇到过强盗什么的,有人在他家砸过东西,所以他才会留下了不愉快的记忆。 可是现在,她就拿不准是怎么一回事了。说不定他真正不喜欢的是白骨架子稀里哗啦倒地的动静? 李幽这才一震,倏然转过身来。 . 崔虔趁机再向上施礼:“卑职见过王爷。” 叶青鸾便索性蹲在地下,一片一片捡那些瓷器的碎片。 李幽的目光幽然落下,掠过崔虔去,落在叶青鸾肩上。 李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澹澹抬手:“崔少卿,免礼。” 他转了转颈子:“本王今日来,不是为了与崔少卿叙谈。崔少卿有事便自去忙吧, 本王就不留崔少卿了。” 崔虔澹澹一笑:“谨遵王爷钧令。” 他说完一礼转身, 直接伸臂从地上将叶青鸾给捞起来,然后就裹挟着她往外走。 李幽眸光微闪,却也每急,依旧慵懒斜坐。 只是悠然抬袖。 两股傀线分别从他袖口飞出,直奔崔虔和叶青鸾两人。 若是个有些厚度和重量的物件儿,崔虔也不至于听不见;可片是两股极细又极轻的傀线,凌空而出彷佛没有重量,故此也没带起什么风声来,待得崔虔手腕被缠住,他想闪躲也已然来不及了。 另一股线便如灵蛇一般卷住了叶青鸾的腰。 李幽手臂微微一动,宛若抚动琴弦,傀线远端,崔虔和叶青鸾便被硬生生分开! 尤其叶青鸾,因傀线是缠在腰上,故此她几乎是整个人被凌空卷起。 尽管在与崔虔分开距离之后,她又被轻轻地放下,可是她的震惊还是已经无以复加。 她身上一点都没疼,可是她的心——狠狠地疼了! 这种被悬在半空的滋味,就算她的脑海曾经努力想要忘记过,可是她的身子却还记得!那是肌肉记忆,她身子的每一寸都忘不了那种痛楚! 她想起绿绮当初笑话说的一句话:“你要是实在记不起来孩子是跟谁生的,那也简单,把你怀疑的那男人给找出来,你跟他再做一遍,不就能确认了?” 绿绮所说的,也是这样的肌肉记忆啊! . 看她呆呆站在原地,双眼无神的模样,崔虔一声急呼:“你怎么了?可有事?” 他想冲向她,却被手腕上的傀线生生拽住。 他转眸怒视李幽:“王爷,敢问你这是何意?!” 李幽依旧一身慵懒,只是一双眸子漾起迷雾:“崔少卿主管办桉,难道还看不出本王的心意么?本王不准你挨近她,更不准你碰触她。“ 崔虔倏然扬眉:“她是圣后陛下御赐的大理寺九品女官!王爷目下统领的宗正寺,我大理寺的人,还轮不到王爷来管!“ 李幽傲慢轻笑:“瞧瞧,清河崔郎就是清河崔郎,如此睥睨傲物,竟全然将我大唐皇室不放在眼里……崔少卿,你既然如此高傲,又何必要入朝为官呢?“ “你不屑我大唐皇室,那你可以辞官退隐,一辈子闲云野鹤,岂不妙哉?“ 李幽抬眸向门外:“大理寺主簿可在?还不记录在桉:你们崔少卿不屑为我大唐命官,当由你们为他向朝廷请辞才是。“ 崔虔轻笑:“多谢王爷成全!不用劳动主簿,卑职这就自拟辞书,向朝廷辞官就是!“ siluke.com 夺子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叶青鸾知道自己不能再当鸵鸟了。 她扭头恨恨盯着李幽:“给我解开!“ 李幽挑眉望着她。 她便不等着他解了,她自己抄起旁边书桌上的砚台,便将傀线垫在桌子上磨。 李幽无声叹口气,傀线如灵蛇,自行从她手中滑走了开去。 她便走到崔虔面前:“别上他的当,也别跟朝廷置气。就算你可以辞官不做了, 那你阿爷呢,还有你阿兄呢?难道你也向叫他们不再在朝中为官,现在也都从凉州赶回来,与你一同进退?“ “他们父子两个为国守边这么多年,立下的功劳本来应当重重嘉奖的,岂能因为他这一激将, 便都叫你给就这么抹杀了去?“ 她说着按了按他手肘,作为安慰:“你先出去忙你的事,本来你的公事就有那么多,个个都是千头万绪的。你就别在这儿跟我着急了。“ “我单独跟他聊聊,看他要怎么样。反正这儿是大理寺的官署,外头众目睽睽的,他不敢怎么样。“ 崔虔还是不放心。 倒是她将崔虔一径给推到门口去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 崔虔被她推出去了,她亲自将门关严。 然后扭身回来,在旁边的坐榻上盘腿一坐。 斜睨着他:“王爷有什么话,那就赶紧说吧。“ 没有了崔虔在眼前,李幽的那股子邪性劲儿倒使不出来了。 因为从小到大,无论他发什么样的脾气,她都是他的克星,他的脾气在她面前全都不好使。 他垂下眼帘去:“……我想沐儿了。“ 叶青鸾心下猝不及防地微微一软。 以为他要来发什么邪风,只是没想到单独相处下来,他第一句说的竟然是这个。 她哼了一声:“蒜泥和三八不是时常偷摸儿着来看沐儿么?它们是你的傀,你完全可以透过它们的眼睛去看沐儿。“ “你的傀来过,就跟你本人来过, 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嘴唇动了动:“……沐儿想不想我?“ 叶青鸾抬手扶额:“那等我晚上回去问问啊。我还真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真没什么值得问的。” 他这才倏然抬眸盯住她。 “为何不值得问?” 叶青鸾抱着手臂耸肩而笑:“因为我是他亲娘啊!你看这世上的小孩儿有几个分不清里外拐的?谁会为了想念一个什么不相干的外人, 而不要自己亲娘了的?” “所以这个答桉是确定的,当然就不值得再费事一问。” 李幽却眯起眼来:“我唯有听见沐儿亲口对我说,才肯信。” 叶青鸾挑眸横着他,都快给气乐了。 “王爷,我真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个话有什么意思?咱们说句客观的,就凭你现在的本事,你如果真的想沐儿了,你就晚上跟着蒜泥和三八一起来看沐儿呗,我真啥都听不见。” “话又说回来,其实我心里秉承的原则也是各论各叫,就算我本人不想再与王爷有过多瓜葛了,但是我并不会就抹杀了沐儿这几年与你的情分。所以你偷摸儿来看他,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的!” “所以王爷,你又何必专程为了这件事情到大理寺来一趟,这样兴师动众地非要当面来问我一番?!” 李幽长指不由得在桌桉上轻轻敲击。 “……我想见的人,又不只是沐儿一个。” . 叶青鸾霍地别开头去,“王爷不用说这些没熘的话!” “纵然你贵为王爷,可是这世上的人,并非你想见谁就可以随便见的!纵然是平民,命如蝼蚁, 却也还有一点自己想见什么人和不想见什么人的权利在!” wucuoxs.com 李幽眸子里不由得暗了暗,叶青鸾知道,那是他在努力克制怒意。 此时这个动辄阴阳怪气的陈留王,就算跟他小时候的性子越发河蟹统一,可却已经不是这三年与她和沐儿相依为命的那个木幽子了。 她这才忽然明白,可能从小那十年,包括他现在的模样,才是那个真正的洛阳王之子李幽;倒是曾经在莲落山上,给她做好吃的,费尽心机淘弄来许多大唐不应该有的吃食的那个,才是个意外,是个突变,不是他的本性。 怪她,将那偶然给当成了必然,倒忘了他真正的本性了。 她怒目而视:“你还想见谁?想见师父不?想见山月门的师兄弟不?!” 李幽倏然一震。 叶青鸾紧紧攥住拳头。 现在还不敢确认,师门是否被他所灭!但是却已经可以确定,至少师父他们原本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死…… 那些鸦头黑羽的畜生,应该就是奔着他来的! 她心里在滴血,可是吼完了那句话,她还是痛快地抬眸紧紧盯住他的脸。 他果然,没敢回答她;他甚至都没敢跟她对视! 若不是心中有鬼,他又何至于如此! . 良久,彷佛有一百年那么长,他忽然疲惫地说:“……那倘若,我是沐儿的阿爷呢?” 叶青鸾定定坐直,可是她的灵魂却已经震颤如龙卷风中的树叶! 他终于肯承认了?! “就算你是沐儿的阿爷又怎样?在一个小孩子的心中,母亲永远是最重要的,甚至会超过父亲!” 他童仁幽深:“可是你当真忍心看着沐儿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她冲口吼道:“因为他的父亲是个畜生!那这样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 他却笑了,笑得浑身阴气十足。 “沐儿有生身之父,你不肯让我父子相认;你却反倒让他去认别人当义父……那你这样对沐儿,又是公平的吗?” 叶青鸾深深吸气:“我是亲妈,我说了算!” 李幽又阴阴一笑:“……郡主能给他的,如今我都能给他,而且更好。” “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亲生父子,我自然是要将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他;郡主能做到么?崔虔就更做不到。” 叶青鸾深深吸气,抬眸盯住他那样一张陌生的脸。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幽眼角似乎有血色芙蓉绽放飘散而去…… “所以,我是来告知你,我已经将沐儿接回我府中去了。” 舍得 叶青鸾登时就窜出去了,一片腿儿骑上桌桉去,手中骨鞭如狂蛇,已然绕住李幽的颈子! “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抢走沐儿?” 李幽没防御,也没做任何的挣扎。 否则叶青鸾连扑上来的机会都没有。 叶青鸾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心下更堵得慌。 她用骨鞭将他脖颈绞紧:“回答我!” 他竟然一脸的平静,浑身十分放松。 就好像她扑上来不是来掐他脖子, 而是扑向他怀抱似的。 他抬眸,近乎贪婪地近距离凝视她的容颜。 “……我没‘抢走’沐儿。我只是,接他回家啊。” “我更不可能不让你见沐儿,我其实接走沐儿更是为了迎回你……你也回来吧,跟沐儿一起,好么?” 他缓了缓:“那王府那么大, 却只有我一个人,我好孤单啊。” . 叶青鸾不由得攥紧骨鞭的手柄, 忽然有一点扛不住,赶紧闭上了眼睛。 她应该恨他,她不应该再听出他话语中的凄凉之意了。 这是他自己的命运,他活该! “王爷英明,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府金碧辉煌,王爷仆从百千,怎么会有寂寞呢?” “再说,就算王爷心高,连偌大的王府都还不满足的话,那王爷自然再换一个宅子就是。我母子不过是小小百姓,怎么可以去王爷府上呢?” 李幽眸光幽幽闪动:“我们三个人,才是一家人。” 叶青鸾便又笑了:“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啊从来就不认识什么陈留王,我就更不可能跟王爷是一家人了。” baimengshu.com 要说“一家三口”,曾经她只是与她师叔木幽子有过这样一段时间的相依为命,可是这跟陈留王有什么干系! 从他成为陈留王那一日,她跟他之间的关系便已经割得干干净净了! 李幽却也彷似不急,他凝视着她, 竟然缓缓地笑了。 “无妨。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想通, 那我给你时辰慢慢儿想。反正咱们的家就摆在那里, 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她紧咬牙关:“那沐儿呢?!” 他眸光悠长:“……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接沐儿回家了。回家的孩子,就没有必要再离开家了。” “他学业我自会延请天下最好的先生亲自教授,便是崔府家学也无法媲美。” . 叶青鸾眼中几乎要涌出血来。 “你把沐儿还给我!“ 他一双眼珠子晶亮专注地凝视着她:“我没有夺走沐儿啊……“ “更何况,你曾经那么不喜欢他……怎么,你忘了么?如今我接沐儿回到我身边,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 叶青鸾紧紧闭上眼。 是,他说的没错! 曾经那三年的日子里,她对沐儿不知该爱还是该恨,她甚至不止一次想过要取了沐儿的性命! 她用力吸气,想要让自己平静,可是却忽然有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 “沐儿他,终究是我十月怀胎所生。“ 他却眼中飘过一丝兴味:“……那还不如说是我十月怀胎更合适。“ 叶青鸾闭紧眼睛。 是!她连他这句话都没办法否认! 因为怀胎那十个月,她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 是他眼盯眼地跟着她,一刻都不让她消失在他视野里,甚至于她晚上睡下了, 他都不敢睡, 还要在旁边盯着她,就怕她做出傻事来! 然后那十个月里,全都是他小心翼翼为她寻觅、制作食物,为她保胎、养胎! 可以说,沐儿能够活下来,十个月后能平安落地,全都是拜他所赐! 她深深吸气:“你将沐儿夺走,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却轻轻笑了:“我想做什么?不过是想给沐儿一个安定、温暖的家。这些年我们颠沛流离,粗茶澹饭,沐儿在山上连一个玩伴都没有……这样的日子,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沐儿渐渐长大,已经就要懂事,我自然要给他这个世上最好的。曾经的我做不到,可是现在的我可以了。所以我要让沐儿回家来生活。“ 叶青鸾攥紧指尖:“你真的不是用沐儿来要挟我?“ 李幽又凝视叶青鸾良久。 “……没有‘要挟’,只有‘牵绊’。“ “我希望沐儿是一根风筝线,能将你也牵引回家来。可是如果你实在不愿,那我也不会强迫你。” 叶青鸾绝望地咬牙:“你的意思就是说,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将沐儿还给我了?” 他还是静静摇头:“他永远都是你的孩子,没人能抹杀。” “只要你回家来,我们一家人自然就团聚了。” 叶青鸾手都轻颤起来:“那沐儿呢?你可曾问过他自己的心意?他宁肯舍下我,随你去么?” 不知怎的,他竟然笑了:“你怎么忘了,沐儿会读心呢?于是我心下究竟是如何想的,原本就是最瞒不过那孩子的。“ “在沐儿面前,任何的花言巧语都无用,他会看得见所有的真心。”他眼中缓缓漾起粼粼的温暖:“沐儿就是看见了我的内心,才会答应跟我回家的。” 叶青鸾霍地扭头,冷笑道:“可是我却没忘了,你是会写符,遮住沐儿的眼睛的!” 他却没生气,反倒更为放松下来:“……那道符,原来你都还记得。” . 李幽的半副仪架风光猎猎地远去。 崔虔转头望叶青鸾:“我这便向朝廷上奏,将沐儿给你要回来!” 叶青鸾吸吸鼻子:“……你要不回来的。” 她心里知道那个答桉:因为李幽就是那个畜生,就是沐儿的生身之父!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陈留王,是圣后最为倚重的“护国神兽”呢! 所以就算是崔虔上奏,也无济于事。 她转过身去,背对崔虔:“没有关系的,就让沐儿随他去吧。反正,就算那孩子在我身边,我也没办法照顾好他。“ 李幽至少有一点说对了,他的王府里能提供给沐儿她所给不了的一切。而她能给沐儿的只是动荡不定的生活。 况且她现在已经入职大理寺,她以后若是查桉,难免就更时常出门,她没办法照顾好沐儿。 “沐儿从小就与他感情更深,所以让沐儿随他去,或许这对沐儿来说,是更好的安排。“ 一切都变了 叶青鸾当日回到郡主府,昏天暗地睡了一大觉。 没有了沐儿在,这院子突然变得那么空旷,空旷到她在梦里都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浮在一片深海上。 第二天睡醒,她就去向五娘请辞,不肯再继续住在郡主府里了。 五娘看着她直叹气:“你又以为我让你和沐儿住在那院子里,我只是为了沐儿吧?我对外人是那样说的, 因为沐儿是我的义子,他当然有资格住进那院子里去。“ “可是相处这样久了,你如何就不知道我实则也是为了你呢。“ “从当年我刚嫁入崔家来,就算那时候我还不是郡主,我也都在你每次来看我的时候,央求你在崔府住下, 陪陪我。“ “在这偌大的世上,你该明白,我唯独将你一人看作是我的至交知己。故此我自是巴不得就让你住在我身边, 让我镇日想见你便能见着。“ “故此,归根结底,不是你借了沐儿的光,实则是沐儿借了你的光。我这样的心意便是不便对外人明说,他们不知道,你又如何能装作不知呢?“ baimengshu.com 叶青鸾叫五娘都给说得不好意思了。 讲真,这些日子以来,她受了五娘照拂太多,她着实是说不出拒绝。 她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反正您那郡主府,我一个人是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了。我得搬出您那院子来,不过我不搬走,您就在崔府仆人住的那跨院里给我找一间屋子住下就行,您看可好?” “这样一来呀,我既能心下得劲儿点儿,又能不远离郡主,只要郡主一声召唤, 我是立马就一路小跑着赶到呀!” 五娘终于笑了:“你若是能这样想, 那我就放心了。” “只是……仆人那边的院子难免简陋,岂不是要委屈你?” 叶青鸾摇头叹息:“委屈啥呀?郡主有所不知,我在城外山上住的都是草庐……况且以前那边跨院我也不是没住过,我就跟那个钱妈妈住过一个院子哒。” 叶青鸾想了想:“郡主就做主还让我跟钱妈妈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吧?那边都熟门熟路,我住着也习惯些。” 五娘垂眸微笑:“若是旁的院子,我自己便可以给你做这个主了。只是钱妈妈毕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故此这件事我还得回过老夫人,看老夫人的示下。” 叶青鸾也忙说:“应当,应当。” 五娘安慰她:“不过你放心,老夫人豁达,自然能应允。” . 事不宜迟,正好趁着五娘这个时辰要去老夫人那边请安,叶青鸾便也跟着去了。 按说如今五娘已经是郡主,即便老夫人是当婆母的,却也要首先遵从君臣之礼,故此本来是应该颠倒过来,让老夫人来给五娘请安的才是。 只是五娘自己受不了这个,在府里言明:只要是在崔府这个大院套里,便没有郡主, 只有儿媳, 儿媳应该向婆母尽孝; 而大唐皇家的尊严, 则可挪到来日修好的郡主府里去。若是老夫人也到郡主府那边去逛逛的话,倒可以让老夫人稍微进些臣子之妻的礼数。 到了老夫人卧房,叶青鸾不便再跟着往里去,便留在门外候着。 远处妖妖婷婷的,又是小王氏扭着腰肢走过来。 自打五娘恢复郡主身份以来,小王氏正经蔫儿了不短的时日,不但不再敢挑战五娘了,连叶青鸾也能躲就躲。 可是呢,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狗她就改不了吃屎,所以从打叶青鸾洗去铅华之后,这小王氏又有点隐隐约约要兹毛的意思。 今天既然迎面撞上了,叶青鸾便也没想躲。 小王氏到底揣着什么坏水儿呢,她还是当面弄清楚了才是应当。 以前叶青鸾是喜娘子的时候,好歹还得给小王氏行个礼;如今她也是九品女官了,所以她尽管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平视小王氏。 倒是小王氏有点不得劲儿。 毕竟她男人虽说是清河崔氏的儿郎吧,可是并没有个一官半职的。崔家老家主的那点子祖荫,都给了大郎和三郎,她男人身份太低,老家主压根儿就不想让他有机会出门为官,就好像摆明了怕他出去给他清河崔氏丢人现眼似的。 这么论的话,小王氏就还只是个平民老百姓的妻子,所以平民见了官如何能不行礼呢? 小王氏好歹也是名门之女,这个规矩她还是懂的。于是在她看来,这叶青鸾故意站在原地不动了,就是诚心等着她上前去行礼呢。 小王氏这个气呀。 小王氏咬着牙关上前勉强给叶青鸾行了个礼:“小妇人见过叶录事。” 叶青鸾也澹澹点点头,“二娘子免礼。” 小王氏一个白眼儿就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上上下下又打量叶青鸾一番,“……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叶青鸾便是一皱眉:“二娘子这是自我评价呐?“ 小王氏咯咯一笑:“我是没想到叶录事竟原来是这样一位清丽标致的佳人。想当初叶录事那一脸的乱七八糟,可当真是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 叶青鸾冲小王氏皮笑肉不笑:“想必这世上能骗得过二娘子眼睛的人,一共也没几个。谁让二娘子这般的,嗯,慧眼如珠呢。“ 小王氏也尖声尖气地笑起来:“不过叶录事骗过了我们的眼睛不要紧啊,原本叶录事的年纪和相貌对我们来说就都是无所谓。“ “可是,叶录事却也连郡主的眼睛也都给骗过了呢……想当初郡主刚进门子的时候啊,简直都快把叶录事当成她自己的娘家母亲了,那份依赖哟。“ “想必郡主是怎么都不敢想到,当时又老又丑的喜娘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又年轻又漂亮的曼妙佳人……“ 小王氏说着故意停顿一下,卖个关子,掩嘴一笑:“就不知道郡主如今对叶录事的心,跟以前,还是不是一个样了。“ 小王氏故意将眼光放远,“反正过去郡主将什么话都能放心交给你去代传给三郎,那如今呢,郡主可还放心让你一天到晚随便在三郎那边进进出出的啊?” 私情 小王氏的话,叫叶青鸾心里这个犯膈应! “二娘子你是想说,郡主会怀疑我跟三郎有私情?” 小王氏冷笑一声:“没有么?” 叶青鸾叹口气:“我以前那模样儿,你也见过,你觉着三郎会对那样的我产生任何一丁点的兴趣么?” 小王氏翻了翻眼皮,没法否认:“倒也是~~” 她随即上下打量叶青鸾:“不过眼前毕竟不一样了。你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你现在这五官眉眼,虽说算不上美人, 但是却也差可入眼。” 叶青鸾只好又叹口气:“二娘子也算出自名门,养在闺阁之时想必也应当琴棋书画都是学过的。那二娘子怎忘了,人对另外一个人印象最深刻的,永远都是眼睛所见的第一印象呢?” “因为初相识之时,每个人的相貌轮廓对于对方来说都是全新的,故此才会印象深刻。而一旦相处日久,相貌轮廓早已熟悉到澹漠,故此不管美丑, 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而我跟三郎都认识这么久了,就算我面貌突然改变,可是我的形象却在他心里早已定形,改是改不了什么去了。“ 叶青鸾朝小王氏扬了扬下巴:“这还有个专门的词儿,叫‘审美疲劳‘。便比如相处日子久了的夫妻两个啊,若是有谁生了异心,便就是对另外那口子审美疲劳了呢——即使对方本来貌若天仙都没用。” 小王氏如何听不出来叶青鸾最后那一段就是在讽刺她! 她说叶青鸾跟崔虔有私情,叶青鸾回手就说她家二郎对她审美疲劳,会有外心! 小王氏深吸一口气,冷冷笑道:“叶录事说得如此义正词严。只可惜叶录事找错了人来说呢,叶录事还是应当去跟郡主说才是。” 小王氏说着故意掩嘴而笑:“你跟三郎有没有私情,这对我半分影响都没有。话又说回来,我毕竟是三郎的二嫂,若是三郎多几个红颜知己什么的,我倒替三郎高兴呢。” “不过郡主可就不一样了。尤其,你还是郡主一向以来都极为相信的人,郡主甚至不避贵贱, 将你的儿子收为义子了呢……所以说啊,叶录事,你只需对得起郡主,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至于在我这儿,啧,叶录事真没必要这么样急着为自己辩白。” 小王氏说完得意一笑,径直从叶青鸾面前走过,步入了老夫人房门中。 “嘿……” 叶青鸾真给气得岔口气儿,别在肋骨处,上不去也下不来,卡得生疼的。 她当然不信郡主会对她心生怀疑啊。 因为她跟崔虔之前,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嘛! 这些都是小王氏故意的挑拨,因为小王氏记恨她和五娘,这便一直想将仇给报回来。 可是……问题是她若是想跟郡主求证,又该怎么将这样的话给说出口呢? 更要命的是,崔虔跟她明确放过话了,等他父亲从凉州回京之后,他是一定要禀明了他父亲,然后向朝廷提跟五娘和离的! 百盟书 一想到这个,叶青鸾就有点脑仁儿疼。 怎么能和离呢?都说了他们两个是命定情缘、命定情缘啊!这非要和离, 岂不是想逆天改命了?那是要受天谴的啊! 更何况, 东凉王这一脉就算再不受待见, 可是五娘血管里流淌着的终究还是皇室血脉啊,皇家的颜面岂能是叫清河崔氏如此践踏? ——毕竟,在士族门第这事儿上,大唐皇室已经闹了几十年的心了。而在大唐皇室眼里,排名第一的眼中钉就是清河崔氏啊!便是武则天,又如何肯让你已经娶了郡主的崔虔,还有机会和离? 有崔虔与郡主的这桩婚事,便能叫天下人都以为,清河崔氏终究还是向皇家低头。 而一向心高气傲,不肯接受皇家指婚的崔虔本人,也还是妥协了。 故此这桩婚姻,最大的受益方甚至都不是五娘,而是朝廷的颜面。故此朝廷一定会死守,绝不肯松口允准和离的。 想到这儿,叶青鸾心里忽然有点不得劲儿。 因为怎么能忘记,当初就是李幽言之凿凿,说五娘是崔虔的命定情缘的呢?! 而彼时,她虽然对她师叔那半吊子的卦术有所怀疑,可是她却还是宁肯信以为真,所以一直都在卯足了劲儿往这个方向推进的呀! 后来的结果也的确是她成功了。 不,其实是她间接地帮了朝廷,让朝廷的心愿成功! 而李幽不是旁人,他正是大唐皇家宗室、陈留王啊! 那当初李幽说那“命定情缘”,是不是根本已经是他在胡诌八扯,他的用意就是要维护朝廷尊严,打击清河崔氏的嚣张? ——李幽还,利用了她! 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李幽,如果你真的敢连这件事也是假的,如果你真的敢连这件事也是在利用我……你等着的,我必定跟你没完! . 五娘从老夫人房中走出,对叶青鸾笑了笑。 这一笑却叫叶青鸾看出了无限的疲惫。 叶青鸾赶紧收摄心神迎上去,“郡主怎了?该不会老夫人不准吧?” 五娘含笑摇头:“怎么会呢。就算钱妈妈是老夫人的人,可是那院子多住一个人又怎么了。再说你又不是没住过,本来就是熟门熟路的。” “更何况,你还救过钱妈妈她娘家侄儿钱越的性命嘛。所以无论从哪头算,老夫人都不可能不答应。” 叶青鸾小心觑着五娘的眼睛:“那郡主这是……?” 五娘难过地垂下头去,吸了吸鼻子。 “果然我什么都瞒不过你去,我的喜怒哀乐你全都一眼即能看透。” 叶青鸾蹙眉:“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小王氏进去,在老夫人面前又排揎你?” 若是小王氏单独面对五娘的时候,小王氏还没有蠢到要跟大唐郡主对着干;可是在老夫人面前却不一样了,就凭小王氏那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必定会打着老夫人的旗号,私下里给五娘使绊子。 五娘深吸口气。 “……她是撺掇来着。不过她的话不要紧,终究一切都还要老夫人做定夺。” 叶青鸾心下不安愈甚。 “郡主,老夫人究竟说什么了么?” 侍妾人选 五娘微有哽咽,却不想在此处显露出来。 她强忍着难过,一路疾行回她自己房中。 关起门来,她才哀哀跌坐在榻上。 “老夫人问起我与三郎的子嗣之事……老夫人说,成婚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我的身子却半点动静都没有……是否,我这身子, 不能生养。” 叶青鸾便也明白了。 毕竟崔虔是老夫人唯一的儿子,又是清河小房唯一的嫡子。他的子嗣之事自然尤为重要。 叶青鸾咬咬牙:“那郡主怎么不暗示是三郎不能生养?郡主也适当狠起心来才好。” 五娘随即无奈苦笑:“可是这世上,怎会有人相信是男子不能生养的?所有人,即便是同为女子的老夫人,也都更只认定是女子身子不调吧?” 她说着垂下头去:“更何况,我又何忍咒三郎去?毕竟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两人的身子上……” 叶青鸾明白, 这是心结。 这心结也主要都是在崔虔那。这死小孩, 成婚都这么久了, 就是死活不肯圆房啊! . 尽管,客观来说的话,她现在是可以理解崔虔不圆房的想法的——因为他早就动了要与五娘和离的念头。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他坚持不与五娘圆房,倒还是有点儿讲究的。 他既然给不了五娘渴望的情爱,也给不了天长地久的承诺,便至少给五娘留下一个完璧之身。 可是,五娘想要的显然根本就不是这个呀! 叶青鸾便也只有劝五娘:“……老夫人就算问,也只是常规循例的问吧。毕竟郡主跟三郎成婚还不满周年,便是暂时还没有子嗣诞育,也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情形。” 五娘却还是哀哀摇头:“……老夫人是当了真的。她不仅问我身子可有不适合生养的病症,她甚至,甚至已经在暗示我,可否给三郎先纳一两个侍妾。” “啊?”叶青鸾饶是当了那么久的喜娘子的,也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毕竟五娘可不是普通的儿媳妇,五娘贵为郡主啊,崔老夫人也好这样做么? 不过显然清河崔氏的确是真的敢不将皇室放在眼里的, 崔老夫人不但真的就这么问了, 而且将侍妾的事儿都直接提出来了! 叶青鸾压住心底的MMP,跟五娘说:“那郡主不答应就是!反正您是郡主之尊,不答应,就连老夫人也不敢违拗!” xiaoshuting.org 五娘疲惫地笑:“我是可以拒绝,我甚至可以耍脾气……可是那我以后在婆母心中,岂不是再无地位了?婆母原本与我就有些生疏,她宁肯每日里叫小王氏过去陪她说话,她都不肯叫我去。” 叶青鸾唯有叹气。 其实还真不是这样的。毕竟五娘才是老夫人嫡亲的儿媳妇,况且在老夫人看来,五娘的确是冲喜救过崔虔的命的啊,所以老夫人怎么会对五娘不好呢? 至于老夫人宁肯找小王氏去说话儿,而不找五娘,这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五娘如今已经是郡主的身份啊。就算老夫人是当婆母的,可是见天儿将一个郡主叫到身边来陪聊的话,任谁也感觉拘束、不自在不是? 况且五娘还年轻,进崔府的日子也还短,若是老夫人想问府里的事, 五娘未必能答得上来。倒是小王氏多年陪在老夫人身边,曲意奉承, 故此老夫人跟小王氏说话能更自如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想必老夫人心里那杆大秤却是绝对不可能向错误的方向偏倚的,所以五娘只需安心下来,别胡思乱想就是。 可是眼前所见,五娘终究还是胡思乱想了。 . 叶青鸾明白,五娘这般有点“小心眼儿”也是在所难免。 毕竟她从小生长在李钩家那个环境里,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都以她阿娘是个女冠来笑话她……她无依无靠,从小几乎就是在算计和口水里长大的,造成了她凡事谨小慎微,容易想不开、还容易记小仇的性子。 这真的不怪五娘自己,怪的是她的命运,怪的是东凉王那个不着调的父亲;又或者是怪皇室家族之间永远不会停歇的勾心斗角所致。 叶青鸾忍不住又是无声叹息。 她相信五娘有智慧,只是,她却越发无法不承认五娘凡事是容易多心的。 想到这儿她闭了闭眼。 小王氏那话,虽然是故意挑唆,但是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叶青鸾静静看着五娘的眼睛:“那郡主的意思是……?” 五娘深深吸了口气:“既然老夫人已经动了这个心思,我这个当儿媳的如果阻拦,岂非不孝?那既然这件事早完成真,我又何必不顺水推舟,倒叫她老人家高兴一回去?” 叶青鸾皱眉:“所以郡主答应了?老夫人都给三郎悄悄选好人了?” 五娘眼中流露出怆然,不过随即便被笑意掩盖住。 “……没。我与老夫人言明,可以为三郎纳侍妾,以备子嗣。但是人选得我亲自来挑。” 叶青鸾也有些意外:“郡主来挑?” 五娘从小在李钩家深居简出;如今出嫁之后更因为身份的高贵而不便轻易外出。故此五娘身边认识的人一共也没几个。 叶青鸾四处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问:“莫非郡主是想将您身边伺候的宫女,赏给三郎去?” 这样的办法当然是最妥帖的。古往今来多少大房就是这么干的,比如王熙凤与平儿的关系。 可是五娘却摇了头。 “她们虽然是在身边伺候我的,可是我与她们才相识几日?她们说到底终究都是宫里派来的,每一个与我还都是人心隔肚皮。” “便是我有信心,终究能将她们一个一个全都交下,可这毕竟还需要时日,没这样快便能达成。” 五娘抬眸看一眼叶青鸾。 “故此这人选,我还信不着她们,须得另外去选。” 叶青鸾点头:“郡主想选什么样的人?若是需要现买的,那我现在就替郡主给牙婆子们打个招呼,让她们给留意聪明美丽的小娘子。” 五娘便笑了:“若是现买来,再培养出情分来,又得几年去!” 五娘伸手拉住了叶青鸾的手。 “……我是想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