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霸宠:辣手仙妃》 1.第1章 死而复生 “跑?你能跑到哪里?” 讥讽冷笑惊破安静夜色,一抹迅疾黑影落定在清冷街道正中央,截断对面少女唯一逃生之路。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衣着华贵的少女踉跄后退,满面泪痕,“我只是按吩咐办事,其他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不是喜欢偷听偷看吗?那我就让你看个清楚,看看阎罗殿是个什么模样!” 苦苦哀求显然没能得到怜悯,一身黑衣的男人狞笑着高高举起手中弯刀,毫不留情向那少女挥斩而去。 一泊热血扬洒,溅落在地面化成点点殷红梅花。 知道自己已然没有生路,少女露出绝望面色,痛苦地看着月明星稀的天空,慢慢向后躺倒在冰冷街道之上。黑衣男人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利落收起弯刀,看也不看一眼转身离去。 因此他并没有看见,在瞳孔开始涣散前,那少女唇瓣翕合,向着虚空发出轻声呢喃。 “不要……回来……” 颖阑历隆昭六年秋天,淮良侯府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丧事。 朱门权贵家的红白喜丧总少不了大堆登门宾客。多年来风平浪静的淮良侯府难得一次“大事”,不管受邀的还是没受邀的都想来掺合一脚,以至于灵堂前后人满为患,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比灵堂内哭声还要大。 “不是说楼侯爷二女儿很少出门吗?怎么会大半夜死在外市街上?听说死状还挺凄惨的……” “凄惨?我看是吓人才对!验尸的仵作说,楼二小姐胸前伤口足有两尺长,里面骨头都露出来了,到死也没闭上眼睛!” “你们知道个屁!谁说楼二小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我跟你们说啊,有好几个巡夜的都看见过,那楼二小姐经常大半夜出门,谁知道是不是去哪里鬼混惹到恶人才被杀的?” 议论声纷杂混乱,不时有几句声音大的传进淮良侯楼渊耳中,能做的也只是叹口气摇摇头,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继续与身份高贵的来客寒暄。 灵堂内,淮良侯长女楼清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往生母蒋氏身边靠了靠。 “娘,听见没有,清玉那死丫头名声臭着呢。她死了倒好,省得抹黑咱们侯府脸面,我也不用天天看她那张晦气脸了。” “少说两句,让人听见该说我们不是了。”蒋氏压低声音,视线瞄向灵堂外的淮良侯,“好歹你也哭两声给你爹听听。现在你是咱们侯府唯一后人,哄得他开心了,少不了你好处。” 楼清兮耸耸肩一脸不屑:“得了吧,为谁哭我也不可能为那死丫头哭。” 母女二人正小声交谈,那边阴阳先生开始亮嗓催促起灵。 颖阑国风俗,成年男女死后需守灵三天,横死者加一日诵经平怨气,未出阁的姑娘另加天地人三日“增寿”,所以淮良侯府二小姐楼清玉死后要守灵整七天;另外,死后第七日正是头七亡者回家时,因此这一晚十分特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起灵,下葬,头七,这三个词语叠加在一起,再配合秋夜微冷寒风,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听见阴阳先生催促,淮良侯看着棺椁愣怔片刻,而后缓缓抬手无力一挥,示意起灵。 夜冷风寒,楼清兮穿得又少,起身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刚打算吩咐下人去取件披风来,蓦地听得阴阳先生一声变了调的张皇惊呼。 “起、起尸……起尸了!” 起尸不过是个传说,在颖阑国的不少地方都流传着枉死者在特定条件下尸体能够再次活动,甚至去找仇人报复的说法,但从没有人亲眼见过。 听到阴阳先生呼声,所有人下意识朝灵堂内棺椁望去,这一望,直接让院落中所有人僵直矗立,脸色惨白—— 原本虚盖的棺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移出一条两寸余宽的缝隙,且那缝隙正在一点点加大,而令得棺盖移位的原因,居然是从棺椁里伸出的一只瘦长苍白的手! “吱——” 棺盖与棺材边沿摩擦发出刺耳长音,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那声音如同阴冷空气一般无孔不入,直听得众人脊背发寒、毛发耸立,双脚像是被死寂冻结在地面一样,半寸挪动不得。 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从无到有逐渐加大,待那只手掌整个探出棺椁外,手腕上乳白色镇邪玉镯便露了出来。 楼清兮眼尖,一眼就看出那玉镯正是妹妹楼清玉下葬时戴的那只,也就是说…… 死去已经七天的楼清玉,复活了?! “鬼、有鬼啊!快跑——” 不知谁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随后人群被惊醒,哄地一齐向门口疯狂逃窜,片刻前还热闹的淮良侯府前院转眼一片狼藉,就连阴阳先生也没了踪影,仅剩下无处可逃的侯府众人。 蒋氏早吓得双腿发软跪坐地上,眼睁睁看棺盖被嘭地推开摔落地面,素色身影从棺椁中无声跳出,静静落定在面前。 楼清兮也吓得不轻,颤抖地指着那道冰冷身影:“你、你是人是鬼?” “你说呢?我看起来像人,还是像鬼?”那身影抬起头,白如霜雪的面颊露出,果然是楼清玉。 不过她的语气十分阴冷森然,听起来就好像来自十八层地狱。 “清玉,你……”淮良侯倒吸口气,表情迷茫,“你不是死了吗?怎么……” 楼清玉身子不动,微微侧头看了淮良侯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回蒋氏和楼清兮身上,单薄唇瓣翘起冰冷弧度:“生死簿上没我的名字,阎王爷说我命不该绝,让我重回人间,报了冤仇再去投胎。” 蒋氏和楼清兮齐齐一抖,登时花容失色。 聚在院落的下人们也吓得够呛,看了半天,只有个胆大的丫鬟战战兢兢上前一步,用力咽了口口水:“你真是咱家二小姐?你可别吓我们!” “暖意,不得放肆!” 不等楼清玉回话,淮良侯向那丫鬟怒喝一声,下人们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 鬼是没有影子的,淮良侯低头看看地面,楼清玉的影子清清楚楚,其他人也顺着淮良侯目光看得清明,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许是大夫糊涂断错了生死,明日仔细问问便是。”淮良侯脸色稍稍恢复,扬手屏退下人们,朝楼清玉抬了抬下颌,“清玉,你跟我来书房说个明白,明天有人问起我也好有个解释。” 死了七天的人怎么可能说活就活过来?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一句大夫断错就能解释了? 包括蒋氏在内,侯府上上下下都对淮良侯过于平淡的反应惊讶不已,却没人敢说半个字,只能用畏惧目光小心翼翼打量着一前一后离开灵堂的父女背影,唯独角落里的楼清兮悄悄攥紧拳头,满眼厌恨深藏。 2.第2章 突兀婚约 淮良侯的书房设在偏院内,侯府最安静角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前脚才踏进书房,淮良侯立刻关好房门,一改先前平淡面色甩袖气哼哼道:“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可以了吧?等明天大街小巷就会传出风声,说我侯府有人诈尸,以后我这张老脸就不用出去见人了!” “不这么做,日后我如何在人前走动?” 作为女儿,这句话语气颇显不敬。 淮良侯没有追究,叹口气,眉宇间透出深深无奈:“雪色,我明白你想为清玉报仇,可是她人都死了,还去追究凶手有什么用?你这么一闹,不但会吓到府上的人,也会让清玉在天之灵不得安歇啊!” “我不追究她就能安息了?” 一声若有若无轻笑,楼雪色走到书案前,低垂眉睫漫过一丝黯然。 只要她和身为淮良侯的爹爹不说,谁会知道这夜“起死回生”的并非楼清玉,而是有着与楼清玉相同容貌,却从不为人知晓的孪生姐姐楼雪色呢? 她的妹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清玉死得不明不白,至死不能瞑目,我是她姐姐,有责任查明真相为她报仇。”沉默少顷,楼雪色飘忽目光又坚定下来,语气微冷,“你不必管我做什么,我也不会拖累府中任何人。反正没人知道你我之间关系,你要做的就只是替我隐瞒身份而已。” 淮良侯气也不是,怒也不是,负着手踱了半天步,末了长长一声叹息:“怎么说你也是我女儿。如今清玉不在了,我总不能纵容你胡乱追查、自寻死路。” “女儿?你是在说我吗?” 仿佛是听到可笑的笑话,楼雪色露出一抹讥讽笑容。 “我刚出生还没满月,你就听信旁人胡话把我丢出家门;七岁那年,你又不顾娘亲哀求执意不肯让我回家,生生将娘亲逼得跳崖……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爹?又是谁给你的资格管我叫女儿?” 淮良侯倒吸口凉气,面色瞬间灰白。 回想起年轻时所犯种种错误,淮良侯再没有开口劝阻的勇气,只能低低呢喃:“你是剑门子弟,不是说未满二十岁不可以下山吗?” “我已经不再是剑门子弟。”楼雪色语焉不详,平静回答道,“这世上我只有清玉一个亲人,对我来说她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若是为她,我不在乎舍弃任何东西。” “你、你离开剑门了?!”楼雪色的回答让淮良侯脱口惊呼,一脸惋惜伴着懊恼。 中州江湖浩荡纷杂,门派无数,道门一脉上论,最受人仰慕向往的便是玉穹山剑门。 据说,能入剑门居五年而不被逐出师门的人,基本上都会成为武林正气一派代表,仙宗有缘子弟甚至可以修仙得道,所以每逢剑门九年一次广招门徒时,拜师的人都会从山顶排到山脚再拐个大弯。 偏偏淮良侯这个近十年不见的女儿,为无从追查的一起命案放弃十余年修行,舍了无数江湖人士求之不得的身份。 楼雪色耸耸肩,没有正面回答淮良侯的问题,也没有告诉淮良侯可能会更让他捶胸顿足、大呼可惜的另一个事实――若没有离开师门,如今,她应该是剑门仙宗实力最为出色的女弟子了。 “如我之前所说,对外暂时就以昏死误诊并失忆解释,现在我还不想别人知道我的身份。”雪色走到门前,回头留给淮良侯一个淡漠表情,“为清玉报仇后我自会离去,在此期间,你最好警告府上的人,没事少来惹我。” 方才在灵堂时,楼清兮种种不敬表现都未能逃过楼雪色眼睛,其次还有楼清兮生母蒋氏,看起来也不是善茬;不过以这两人反应来看,大致上可以排除凶手嫌疑。 楼清玉出事第五天时,楼雪色就匆匆赶回淮良侯府,两天下来在淮良侯告知与自己摸索下,对侯府格局、人事也都有了基本了解,为防止有什么疏漏暴漏身份,她仍十分谨慎自己的一言一行。 原本属于楼清玉的闺房干净朴素,如今一缕香魂西去,就只剩楼雪色这个顶替者形单影只,看着妆奁上的铜铃、长剑,眉头紧皱。 她在剑门时拜入的是仙宗,顾名思义就是以修仙为主,十多年来学到不少驱邪庇佑之术,招魂于她而言十分简单。 然而楼雪色之前并没想到追查楼清玉死因会如此棘手――她先后在楼清玉被杀地点和侯府闺房内连续数次招魂,结果都以失败告终,这样结果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楼清玉已重入轮回,魂魄不在阳间。 二是,有人禁锢了楼清玉魂魄。 头七未过,楼清玉又死不瞑目,显然有心愿未了,入轮回的可能微乎其微;若说是第二种可能,又有谁会恨楼清玉到连死后都不放过,居然要囚禁幽魂呢? 刚刚回到帝都故土,楼雪色对一切还不算了解,深吸口气安慰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才把招魂用的法器收好,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暖意?”打开房门,见来的人是先前在灵堂向自己问话的大丫鬟,雪色很快回忆起她的名字和身份。 “你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不知道大事不妙了吗?”暖意口气急冲,连句敬语都没有,推推搡搡挤进房中。 楼雪色并未阻拦,关好门倚在门边,意味深长打量暖意:“你不怕我?” 暖意翻翻眼皮,胖嘟嘟身子嘭地坐到小圆凳上:“你呀,只有被人欺负的份,难道因为你大难不死我就得怕你?不过刚才你说那几句话还真挺吓人的,至少我看二夫人和大小姐的确是吓到了,真痛快!” 楼雪色笑笑,仍旧不动声色。 暖意是楼清玉的贴身丫鬟,脾气大、性子烈,说话不中听,楼清玉却多得她照顾。这些楼雪色以前从楼清玉来信中就已知道,而今见面说上几句话,对暖意的了解更多几分,看上去是个可信之人。 “先把你想说的说完,之后,我有些重要事情告诉你。” 看侍奉多年的二小姐脱胎换骨般,连气质风度都变了,暖意难免困惑不解,却还是点点头,急急将刚得到的坏消息道来。 “小姐可还记得与睿亲王府大公子纪纭的婚约?刚才我路过内堂听见大小姐和二夫人在商量,打算这几天就把你嫁过去完婚!” 3.第3章 替嫁王府 前两天才闹出起尸传言的淮良侯府,不久后,又一次成为凤落城街头巷尾谈论焦点。[.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十九年前,楼渊还是手握兵权的将军时与睿亲王交好,连拜堂娶妻都选在同一年,并许下“同性为手足,异性为夫妻”的约定。 幽幽光阴走过,如今淮良侯和睿亲王都已过天命之年,侯府内无男丁只有两位千金,王府则正相反,无千金却养着两位尚未娶妻的公子,这门亲事少不得要被提起。 不同的是,一提起亲事,淮良侯总是满怀期待,睿亲王却老大不愿意。 谁会愿意自家儿子娶侯府那位软弱无能、笨手笨脚,走到哪处都被人欺负嘲笑的二小姐为妻?除非脑子有病。 为了这件婚事,淮良侯没少动脑筋,终于逼得睿亲王不得不面对多年前一时冲动许下的约定,而实现这约定的两家人选,一边是楼清玉,另一边是睿亲王长子,纪纭。 楼雪色众目睽睽下上演一出“假死”后,淮良侯本不想成全这门婚事,以免楼雪色身份暴露。无奈蒋氏和楼清兮一直在耳边唠叨不停,加上楼雪色表示自有办法应付,这门婚事到底还是定了下来。 “反正你要小心,睿亲王那位大公子可凶着呢。”闺房内,暖意一边给准备出嫁楼雪色梳头,一边喋喋不休叮嘱。 “他再凶能有恶鬼凶?”楼雪色嗤笑一声,满不在乎,“这一趟我只为过去打探线索,就算他纪纭想成婚也没门。你不是说他以前总欺负清玉么?我要试探试探,他与清玉的死是否有关。” 暖意撇撇嘴不置可否。 作为楼清玉生前最亲近的人,几次试探后,暖意得到了楼雪色的信任,偷偷钻进棺材上演还魂大戏也好,凭借相同面孔冒充妹妹也罢,楼雪色毫无保留将自己身份目的都告诉给暖意。 不是因为秘密憋在心里难受,而是她需要可以交付信任并提供帮助的援手,这个援手,暖意再合适不过――在几天接触中,暖意对楼雪色的态度从半信半疑变为彻底信赖,这样彼此信任的关系极为重要。 才梳洗装扮完毕,楼清兮就不客气地推门进屋,双手抱臂看着楼雪色冷笑:“呦,打扮起来倒有几分姿色,我还以为你除了哭丧脸外就只有那幅死人表情呢!怎么样,就要嫁进睿亲王府了,是不是特别开心?” 楼清兮阴阳怪气的,显然专为嘲讽侮辱而来,雪色却不气不恼,回头淡淡一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爹爹没告诉你离我远些吗?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在府中闹事,你还是自己出去吧。” 楼清玉一向懦弱胆小,虽为正妻所生却一直被楼清兮欺压着,像是今天这种傲慢语气,楼清兮还是第一次听到。 瞠目结舌呆愣好半天,楼清兮回过神猛地一拍桌子,涨红脸声音尖锐:“能耐了是吧?以为大难不死爹就会疼你、护着你?我告诉你楼清玉,只要我活着这府上就没你当家的一天!你个死丫头――” 话未说完,一声脆响后,楼清兮的怒骂戛然而止。 暖意就在一旁站着,目光始终落在楼雪色身上,即便如此她仍没看清楼雪色是如何出手给了楼清兮一耳光的――那一刹的动作实在太快,她的视线根本来不及捕捉。 楼雪色知道自己力气远超常人,那一巴掌特地减去九分力道,但还是在楼清玉粉白脸颊上留下通红掌印。 浅浅冷笑,楼雪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镇定自若地坐回妆奁前,面对铜镜整理云鬓。 “在我面前不许提‘死’字。还有件事你记住,阴阳先生说我八字不好,与名字相冲,所以爹爹帮我改了名字叫雪色,以后别再叫我清玉。当然,你也可以不叫,离我远些才是上策。” 被人掌掴后还要听对方趾高气扬的吩咐,这种事从没发生在楼清兮身上过,尤其当这个人是楼清玉时,楼清兮完全懵住了。 眼前从容不迫、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少女,真的是她的妹妹楼清玉? 该不会是厉鬼上身了吧? 没来由地,楼清兮打了个寒战。 暖意在侯府多年,从没见多这么激烈的对峙,心里大呼痛快之余也有几分担心,害怕楼清兮撒泼闹事。听着外面隐约响起了唢呐声,灵机一动,暖意粗手粗脚把楼清兮往门外推:“哎呀哎呀,快要上花轿了,我还没给二小姐画眉呢!” 吉时不能耽误半刻,有什么延迟淮良侯必然要斥责。楼清兮不想被骂,只能忍气吞声先行离开。 关上门,暖意终于能肆意大笑,朝楼雪色竖起拇指:“真棒!小姐,刚才你那几句说得大快人心啊!” “只是个警告而已,她再敢挑衅,下次就不是挨耳光这么简单了。”楼雪色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挥手招来暖意为自己描眉,嘴角噙着古怪笑意,“晚上记得给我留着后门,再给我热些饭菜备着,我可不想饿着肚子睡觉。” 睿亲王是先帝亲兄弟,早年获得封赐数不胜数,有着整个帝都最大最阔气的宅邸,不过长子的婚事比起宅邸,完全没有相称的热闹与奢侈。 楼清玉在权贵子弟间的风评并不好,人也没什么长处,属于那种多看两眼就会被厌烦的角色;纪纭则相反,仗着父亲位高权重,自己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混在温柔乡里十分吃得开,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要娶的正妻会是个不起眼的女人。 这门婚事本是软磨硬泡才得以结成的,气势上淮良侯就输了一半,能把女儿嫁过去已经相当不易,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去挑理,哪怕这场婚事睿亲王和纪纭摆明对楼清玉瞧不起的蔑视态度。 大婚之日,竟连一位客人都没请,门上两个红灯笼就是为婚事置备的全部。 楼清玉在花轿里就已经感受到周围冷清气氛,进了门下了轿,没有人贺喜也没有人贴笑脸迎来,只有几步之外沉着脸满面厌烦的新郎官纪纭。 “一身丧气!”纪纭低骂一句,抬手指了指耳房,“自己回房老实呆着,别让我看见你那张死人脸!” 楼雪色眉梢挑了挑,沉吟片刻径自往耳房走去,并未立刻发作。 她还有话要问纪纭,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4.第4章 午夜反击 从日落时分等到亥时,一身酒气的纪纭终于左拥右抱带着三个女人归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歹也是以正妻身份嫁过来的,那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面对楼雪色却满眼不屑,又是难看又是没韵味儿好一番嘲笑。纪纭只在一旁听着看着,不时发出几声赞同笑声,全然没有为楼雪色说话的打算。 楼雪色坐在婚房榻边,微扬唇角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冰冷味道:“洞房花烛夜,闹一闹也就罢了,该歇息时几位就请自觉些,别在这里碍眼。” “嗬,架子还挺大的,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进了这王府,你还算是个人?” “顶着少奶奶的名号老实过日子得了,当丫鬟的命,还妄想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真蠢。” 三个女人轮番嘲讽,纪纭冷笑仍旧看戏。 楼雪色深吸口气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是要我丢你们出去,还是你们自己走?” 毫不遮掩的威胁语气终于让那三个女人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一副莫名表情。 纪纭皱皱眉头,故意将那三个女人拉到怀里一番狎戏,而后抬头看向楼雪色,语气轻蔑:“这里是睿亲王府,不是你们淮良侯府,由不得你装千金小姐。去,倒茶来!” 楼雪色立定不动,目光淡然:“你很抵触这门婚事?” “娶的人是你,谁不抵触?”纪纭不知道楼雪色这问题用意,言语愈发不耐烦,“滚滚滚,看见你就恶心,别在我面前晃荡!”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不怕我?” 纪纭微愣,而后露出更加嫌恶表情:“谁知道你们侯府搞什么鬼?要我说,你是想博人注意吧?谁知道死在大街上的到底是谁,我又没亲眼看到!” 只这两个问题,楼雪色想要了解的情况基本了然于胸。 出乎几人意料,楼雪色没有半点怯懦神情,抿着单薄唇瓣眯起眼,眸中一抹冷光泛泛:“听说你以前经常当众嘲笑侮辱我,还曾在中元节时一脚把我踢进湖里,可是真的?” 向别人询问自己的事情,听起来多少有些怪异,纪纭喝了不少酒反应迟钝,想也不想翻翻白眼:“是又怎么样?你还想报复?人都说你记不得以前的事,我看你是傻了吧?疯子!脑子有病!” 毫无感情的笑容在夜色里颇显冰冷。 纪纭双眼迷蒙没有在意楼雪色表情,那三个女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很快没了笑容,心中涌起一阵畏惧,轻轻拉扯纪纭衣袖试图劝他离开。 不过楼雪色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惊恐尖叫声中,纪纭感觉身子一轻,双脚离地,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面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房外,噗通摔在地上。 这一摔总算是摔清醒了。 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纪纭还来不及反应,背后身影晃过,衣领一紧,竟是又被拎了起来,狼狈地连挨数拳。 大婚之夜痛打亲夫,而且是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哪里是寻常女人能做到的?三个青楼女子挤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连尖叫都忘了,眼睁睁看楼雪色将纪纭拎起,轻松自在那么顺手一甩,纪纭被大头朝下直直丢进半人高水缸中。 “醒醒酒吧,也别泡太久,小心风寒。” 故作关心冷笑说了一句,楼雪色最后回头看那三个女子一眼,而后纵身一跃跳上墙头,转眼消失在浓郁夜色里。 时辰已是深夜,里坊长街仍有车马声不知疲倦传来,车内坐着三人分别是铎亲王世子秦先,苍逸王世子君墨离,以及当朝尚书侄子顾展俦。 刚在外市喝过花酒,这三人正打算去巷尾的华阁浴池舒服一番,马车正驶到睿亲王府后院时突然一个急刹,险些把坐在边上的秦先甩出车外。 “作死吗?太平路也要吓唬人?”秦先讲着醉月楼的姑娘正在兴头上,这一下险些吓掉他半个魂儿,忍不住推开窗将驾车的小厮臭骂一顿。 那小厮顾不得赔罪,战战兢兢回头,一脸煞白指着前方:“公、公子,那是人……还是鬼?” 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前面不远处一道艳红身影站在路中央悄无声息,乌黑长发如瀑,吓得秦先也是一抖。 月黑风高,周围冷寂无人,那诡异的红色身影一动不动,似乎正往马车这边望来。 秦先舔了舔嘴唇,伸手把顾展俦揪到窗边,小声呵气:“展俦,你看,那是个什么鬼?” “鬼你个头,大半夜的自己吓自己,就是个女人而已,哪来的鬼!”顾展俦气得直笑,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大声朝那女人喝道,“谁家疯女三更半夜跑出来吓人?要疯一边疯去,别挡路!” 未及近前,那女子突然抬头,白皙面颊终于露出,在清冷月色和乌密秀发衬托下,愈发显得苍白可怖;尤其是那双眼,漆黑如夜,冷冷向马车这边望来。 “知道淮良侯府在哪里么?” 饶是顾展俦胆大也被突然问来的话惊到,蹙着眉困惑打量,陡然倒吸口气一声惊呼:“你、你不是淮良侯家二小姐楼清玉吗?!” “楼清玉?”听到顾展俦惊呼,马车中,秦先与君墨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困惑表情,“不是说今天她和纪纭成亲么?怎么……” 惊慌未定,秦先还没闹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一道人影迅速掠过视线,紧接着感觉马车一沉,身旁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乘客。 “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知道侯府位置。”楼雪色单手挽起不小心碰散的长发,靠着椅背微微闭眼,语气慵懒散漫,“送我回府,都快饿死了。” 马车里原本有三个人,君墨离和顾展俦坐一排,秦先坐在对面,身边恰好有个空位。楼雪色自然而然就捡那空位坐下,与秦先之间不过一拳距离,秦先一扭头就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王侯将相家的千金们很少在人前露面,但各府之间宴会小聚十分繁多,所以秦先对淮良侯府的二小姐也不算陌生。 怪的是,今晚无论秦先怎么看都觉得,身边坐着的人并非楼清玉。 5.第5章 秘密计划 夜色笼罩的淮良侯府内,书房灯火直至深夜仍未熄灭。 入府还不到三年的小妾唐氏推开门,将参茶放在书案旁,轻轻为淮良侯揉捏肩膀。 “老爷是在惦记清玉吧?说句老实话,好歹老爷是三品侯,那睿亲王长公子娶咱们家闺女还要摆架子,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就知道嚼舌根!”淮良侯低喝一句,却又忍不住对着唐氏大大叹息,“清玉那孩子从小就不争气,这次又闹死闹活的,人家肯娶过门就不错了,这还是我连蒙带哄又拿皇上作威胁才逼得睿亲王应允。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就看清玉她自己造化了。” “说到这事,我倒想多嘴问老爷一句,清玉她……她怎么就突然活过来了呢?她被送回府上时明明身子都僵了啊!会不会是……” 淮良侯一听就知道唐氏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来给他送茶揉肩,实则是来探听楼清玉死而复生内情的。 哼了一声,淮良侯厌烦地推开唐氏的手:“胡乱猜什么?你们一天天就只会私底下掀风作浪、乱传闲话吗?滚滚滚,别来烦我!” 唐氏被骂一顿后唯唯诺诺退出书房,转身撤去慌乱神情,快走几步赶到抄手游廊尽头,立刻有人从暗处转出来与她一阵窃窃私语。 “老爷对那丫头的事绝口不提,我才问一句就把我骂出来了。清兮,你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反正我是不信死人还能活过来――那天我可是特地去看的,清玉那丫头半点儿气息都没有了!” 楼清兮咬着嘴唇沉吟片刻,一声冷哼道:“你不信她能死而复生,我也不信,那死丫头以前哪有胆子冲我大声说话?可她偏偏变了个人似的。你是没亲眼看见,白天要不是暖意打岔,那死丫头说不定要吃了我呢!” “既然不是死了又活过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像老爷说的那样,是大夫判断错了?还有,我不明白了,为什么老爷这种时候突然想起给她改名字?雪色,血色……听着多不吉利啊!” 回想几个时辰前狠狠被妹妹教训一顿的场景,楼清兮一股火气涌上头顶,很快化成厌恨表情:“管她呢?清玉也好,雪色也罢,反正这侯府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唐氏见楼清兮动了火气,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明明是长辈却一副低三下四模样。 二人在游廊上稍作停留,唐氏被夜风吹得直打哆嗦,楼清兮见状挥手示意唐氏回房:“看情况再说吧,纪纭那么讨厌她,说不定直接替我把她收拾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还有,这两天没事时你多往爹身前凑合凑合,就说外面人都在传谣言,认为那死丫头是撞了邪、鬼上身。” “鬼、鬼上身?”唐氏倒吸口气,脸色发白,“清兮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在我们老家那边,鬼上身是要绑起来烧死的!” “这是帝都,不是你们老家乡下,谁敢烧死侯府千金小姐?让你去你就去,别这么多废话!” 楼清兮发起火来横眉冷目,唐氏立刻闭上嘴再不反驳,面带为难之色灰溜溜走回自己房间。算算时辰已经不早,楼清兮打了个哈欠,也打算回房休息。 就在楼清兮转身的瞬间,忽地从后院传来一声低低闷响,听起来很像脚步声。 贼?还是什么歹人?不会劫财害命吧? 脑海中心念一闪,楼清兮身子猛地僵住,忍不住发起抖来,却因为好奇心作怪,怎么也阻挡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后院与游廊仅一道拱门之隔,楼清兮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轻手轻脚贴着墙根往拱门边摸去,顺手拎起墙角打枯叶的木棍。楼清兮没敢直接走进后院,扒着拱门探出头往后院看了看,并没看到什么人,黑漆漆一片。 莫非是听错了? 暗暗安慰自己一句,楼清兮手抚胸口长出口气,这一口气还没喘完,蓦地感觉到有人在她耳根后幽幽吹了一口凉风! “啊――” 响亮尖叫割裂夜色,惊起屋檐上栖息的几只鸟雀,很快,淮良侯府各房的灯光接连亮起。 暖意一直在楼清玉房中坐着没有睡觉,那声尖叫听得格外真切,才想要出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房门先一步被人推开。 “小姐!你回来了!”见楼雪色大步迈进,暖意一脸欣喜,“快,来暖暖身子,茶还是热的呢!我去给你端饭菜过来!” 楼雪色关上门,转身摆摆手:“不用,外面大概要乱上一会儿,晚些再吃不迟,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回来了。” 那边楼清兮不知出了什么事惊恐鬼叫,这边楼雪色正好回来,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暖意动动脑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楼雪色想什么花招吓到了楼清兮,顿时心里舒爽许多,乐呵呵给楼雪色捧上热茶。 楼雪色喝着茶将睿亲王府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暖意听得心惊,此外还隐隐有几分出口恶气的痛快,只是想到之后将要面对的不禁生出担忧。 “纪纭是睿亲王长子,从小就被宠得骄横跋扈,往日欺负二小姐的人都以他为首,绝不是个善茬。如今小姐你得罪了他,那睿亲王能善罢甘休吗?” “我要的,就是睿亲王府不肯善罢甘休。”楼雪色挑起唇角淡笑,似是胸有成竹。 暖意无法理解楼雪色的目的,呆呆仰头,眉心拧起的疙瘩充斥不解:“我听人说,睿亲王势力很大。小姐,不是我打击你,咱们两个人不过是蚂蚱腿上一块小肉,还不够睿亲王塞牙缝的,这么闹下去,吃亏的还是我们啊!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惹纪纭?” 淮良侯早年追随先帝立过战功,赐封三品侯爵,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睿亲王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做得太绝――但这仅限于明面上,私下里想要对淮良侯府施压替儿子报仇,楼雪色相信睿亲王是有这实力的。 而她所期待的,正是睿亲王对她发难,这样才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达到某个目的。 楼雪色的小小计划十分顺利,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淮良侯府外就被睿亲王府下人们围得严严实实,带头的人正是睿亲王,以及躺在藤椅上被人抬过来的纪纭。 6.第6章 当众休夫 睿亲王府来闹的阵势相当之大,几乎整个王府的人尽数出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且不说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丁拎着棍棒个个面色不善,单是前面一排捏着手帕一个劲儿擦眼睛却不见掉泪的妇女们就够路人围观许久了,特别是连哭声带骂声编织成的吵杂,足以媲美最热闹市集。 楼雪色好整以暇走到大门口时,淮良侯正对一群人的指责感到莫名其妙,回身看见昨天才出嫁的女儿出现眼前,一双眼惊得溜圆。 “楼渊,你我同朝为政近二十年,曾经也是亲如手足的至交,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同意让长子娶你女儿过门,结果你女儿发疯,大婚之夜将我儿打成重伤,这笔账你还想跟我装糊涂?” 见楼雪色出现,睿亲王满面怒容,指着淮良侯鼻子毫不客气低喝。 片刻前无辜的淮良侯还表示不知道女儿在哪里,这会儿居然眼睁睁看楼雪色从后院走来,颤抖地伸出手指,一头雾水立刻变成一阵心悸:“你、你怎么在这里?!” “昨晚婚事不顺,半夜回了娘家。”楼雪色回答得言简意赅。 纪纭躺在藤椅上不停呻吟,看到楼雪色嚎得更加卖力,凄惨程度不亚于全身骨碎。 听着儿子痛苦哀嚎,睿亲王愈发愤怒:“才过门就对夫君痛下杀手,楼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简直是个毒妇!” 不等淮良侯回应,楼雪色挑眉冷笑:“若说毒,我哪里毒得过王爷父子?世家之婚,不风风光光去置办也就罢了,昨夜贵府公子那番劣行举动,还需我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吗?” 楼清玉怯懦胆小,经常被权贵子弟们欺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然而既然已经同意将她娶进门,成婚后还继续苛待的话,这就是睿亲王府的不对了。 这门亲事睿亲王本不想结,无奈淮良侯拿着当年二人妻子指腹为婚的事去找皇上哭诉,闹得许多大臣私下里指指点点说闲话。 为免皇帝心生厌恶,也是为不让人说自己不守承诺,睿亲王不得已才答应这门当初为拉拢淮良侯才应下的亲事,心里的怨气不满并不比纪纭少,所以昨天为了给楼雪色及淮良侯脸色的一系列举动,事实上多半是他授意纪纭去做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软弱的楼清玉竟有胆量将这一切公之于众,真相若是被说出来,他这多年努力镀金的脸面可就要丢大了。 见睿亲王一时语塞,楼雪色料到自己的猜测基本正确,笑容愈发冰冷。 “王爷和大公子苛待新媳,新媳被欺负狠了自然要反抗,总不能忍气吞声等死。昨晚要不是纪纭做得太过分,我也不会贸然出手。说到底,责任并不全在我身上,王爷带人来府上讨说法,怎么看都是无理取闹。” “本王无理取闹?真是笑话!”众目睽睽睽下被毫不留情指责,睿亲王恼羞成怒,铁青着脸色转向淮良侯,“楼渊!我懒得与你们父女多费唇舌,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你自己说!” “我、我说什么……这种事……” 淮良侯吞吞吐吐,连倒吸凉气的力气都没有,半是纠结半是恼火地向楼雪色望去――他看得出楼雪色是故意激怒睿亲王的,但其中缘由不得而知,此时该赔不是平息风波,还是该顺着楼雪色意图装聋作哑,实在难以决断。 睿亲王看淮良侯犹犹豫豫,以为他是舍不得惩罚女儿,更加觉得脸面无光,怒极反笑:“好你个楼渊,包庇护短是吧?好!本王这就去面见皇上,让皇上也知道知道,淮良侯家二小姐是个什么货色!” 凡事闹到皇帝那边可就不好收场了。淮良侯大惊,也顾不得楼雪色有什么计划,急忙拦住转身要走的睿亲王苦苦哀求。 楼雪色摇摇头,无声低叹。 她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软弱可欺的人么?难怪自幼在侯府长大的妹妹会有那般性格,也难怪楼清玉这些年来写给她的家书上总是说,侯府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了。 深吸口气捏紧拳头,楼雪色昂首挺胸走到纠缠的二人中间,面对睿亲王,将淮良侯挡在自己身后。 “王爷想要个说法找我便是,不必为难我爹。”楼雪色睥睨睿亲王府众人,淡然道,“昨夜的事情两方都有责任,依我看其中恩怨不如一笔勾销,再也不提;至于这门婚事,如果两家都觉得委屈不满,何不就此作罢?” 睿亲王和淮良侯都没想到楼雪色会提出这么个建议,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楼雪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想开口,却被楼雪色挥挥手阻止,淡淡目光落到纪纭面上。 “这场婚事本就是个闹剧。你不情我不愿,没有人主婚也未拜过天地,洞房花烛夜倒是打得热闹。倘若大公子愿意,你我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两家而言有利无弊,如此可好?当然,如果大公子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补一张休书,就当是贺礼好了。” 淮良侯府内外,从涉事者到围观的好事者,一瞬鸦雀无声。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被楼雪色意外言论彻底惊呆,根本无从反应。 休夫之事虽不常见,却也没到能够震惊众人的地步,可纪纭是睿亲王长公子,诸多纨绔子弟之首,多少女子巴望不得的乘龙快婿……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谁都能欺负一把的淮良侯府二小姐给休了? “这二小姐脑子有问题吧?还病得不轻!” 围观人群中不知谁嘟囔了一句,立刻引来旁人赞同附和,无数道同情怜悯目光聚集在纪纭身上,偶尔还有坐等看好戏的细碎笑声传来。 纪纭很快变了脸色。 被嘲笑的人是楼清玉,但真正的丢脸的人是他,楼清玉背负的讥讽越多,他的脸就被打得越疼越肿。 “楼清玉!反了你了!”纪纭腾地从藤椅中跳起,完全忘了自己片刻前扮演的悲情角色,指着楼雪色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再多唾骂,楼雪色只当是苍蝇在叫,然而纪纭的暴怒仿佛是某种信号,令得睿亲王府那一群人中十余个彪形大汉挤到前面,个个满脸狞笑,缓缓向楼雪色围拢过来。 7.第7章 拒恩立威 纪纭骄横惯了,只怕天底下除了皇帝和睿亲王外他谁都不放在眼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种顽劣的世家子弟,多半都倚仗地位权势或者武力欺负别人,是而楼雪色对他早就准备好人手打算动武的行为并不意外。 眼看情况越演愈烈,淮良侯急上眉梢,又是给睿亲王道歉又是拼命示意楼雪色服软,无奈两个人都视而不见。 那几个大汉就快要将楼雪色包围时,睿亲王向旁边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点点头就去关侯府大门。侯府门槛不低,不是谁都能进来的,那些在门外围观的人见好戏即将被阻隔在门内,不由发出几声失望抱怨。 推推搡搡的混乱之中,有一道人影逆着人流向前挤来,就在下人把大门关闭的前一刻侧身挤进侯府内。 “这是要干嘛?打架?多大的仇啊,至于闹到这种地步吗?”关键时刻闯入的人大大咧咧走到楼雪色身前,朝满面赤红的纪纭摆摆手,“好了好了,消消气,让外人看笑话多不好。来来来,跟我到悦仙坊听曲儿去!”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人一搅和,彻底变成了尴尬冷场。 睿亲王父子对视一眼倒吸口气,不约而同露出遇到麻烦人物的复杂表情,怒意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似乎这人对他们而言有着不得不礼让三分的身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种局面之下,居然还有人为楼清玉出头?楼雪色颇感意外,定睛向那人打量过去。 看背影和侧脸,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年轻、带着几分洒脱的蓬勃之气。 “秦先?”一番回忆后,楼雪色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发现这个人身影,只是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啊,干嘛?”秦先回头瞥了一眼,马上又转头向前,向睿亲王一本正经行礼,“侄儿见过睿王叔。刚才本想去王府给芸哥贺喜的,到府上才知道王叔和芸哥来了这边。我原以为是新媳回门呢,真没想到……啧……” 秦先故意说一半留一半,不过很显然后半句不是什么好话。 睿亲王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笑容:“没、没什么,不过是登门与楼侯爷叙叙旧而已,正准备回去呢。” “父王!”纪纭低唤一声,恶狠狠目光直向楼雪色,“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若是不让淮良侯府给出个交代,以后我还怎么在人前抬头?咱们睿亲王府的颜面何在?!” “就你要脸!想要脸自己去挣,没出息的东西!” 纪纭的不甘换来睿亲王一顿怒骂,看上去,好像睿亲王非常不愿让秦先看到他与淮良侯府之间发生冲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不清楚其中是否有什么更深层关联,但显然而易见,如果就这样任凭形势自然发展,她的计划很可能会因为秦先的善意举动宣告失败。 微微低头,眼角余光瞥见脚边有块混乱中被踢碎的瓦罐碎片,楼雪色心头一动,心里有了主意。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秦先和睿亲王父子身上,楼雪色不着痕迹将瓦罐碎片抵在脚尖前,微微眯起眼瞄准距离自己最近的魁梧家丁,足下猛一用力,碎片以极快速度直奔那家丁膝盖袭去。 人多混乱,谁也没看见一双双人腿间竟有瓦罐碎片飞起,就只听得一声痛呼,而后包围楼雪色的家丁之一晃动身形向楼雪色扑去。 那几个家丁早就做好动手准备,结果因为秦先突然闯入打岔,让他们那股子摩拳擦掌的劲儿憋在肚里半天没能发泄,难免烦躁激动。如今有人带头动手,其他几人亢奋之下还以为主子下令自己没看见,不假思索一起朝楼雪色招呼过来。 秦先和睿亲王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淮良侯在一旁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想要冲过去挡在楼雪色前面却被蒋氏和唐氏死死拦住,一群人中只有楼清兮躲在角落里,鼓弄着指甲满不在乎冷笑。 “别打!别打啊!”秦先徒劳地喊了两声,透过人群见楼雪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急得回头一把抓住纪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叫这么多狗腿子欺负自己媳妇!” 纪纭颇感委屈,刚才他根本没有下令让那几个家丁动手,转念想想又觉得也无所谓。 楼清玉又不是他媳妇,再说,他只是报仇而已。 恼火地甩开秦先,纪纭瞪圆眼睛:“他们自己要打,关我什么事?秦先,是朋友你就站一边别插手,这是我的家事!” 两个人正在这边你一句我一句呛火,忽然听到两声惨叫,粗犷沙哑,绝不可能是女人发出的。 沉默少顷,两个人齐齐回头,看着眼前场景目瞪口呆。 楼雪色手无寸铁长立人群中央,脊背挺直,微微侧头,淡漠目光似是不把周围一切放在眼中;即便如此,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家丁仍伤不到她分毫,明明眼看她动作缓慢像是漫不经心随便抬手,偏偏躲不开她弹指一击。 对楼雪色来说,这些人的动作才是真的龟速,而且浑身上下充满破绽,她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消瞄准一个破绽轻巧一点,那些朝她攻来的彪形大汉就会惨叫着横飞出去。 剑门仙宗之所以能扬名江湖,不是靠坑蒙拐骗吹牛皮,作为仙宗最出色女弟子,她这一弹指足可敲碎三层厚琉璃瓦片。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几声闷响后,楼雪色视野豁然开朗――那些家丁不是躺在地上抱着伤处哀嚎,就是被吓得半步都不敢靠前,她周围五步之内已经没有任何人。 “好说好商量不行,王爷非要动手是吗?那我只能奉陪了。”拍拍手,楼雪色挑起色淡如水的唇角,明亮眼眸中光芒傲然。 秦先和纪纭同时吞了口口水,手心一阵冰凉。 侯府蓦地变得安静,所有目光都落在楼雪色挺拔身姿上,每个人心里都满是惊诧疑惑,茫然眼神无从遮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怯懦窝囊十几年的少女,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巨大变化? 淡淡视线掠过每一个面带畏惧之人,楼雪色静静站着,许久才缓缓开口。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去鬼门关走过一遭后。不管你们印象中的楼清玉是什么模样,从今天开始,我是楼雪色而非你们认识的楼清玉,任何敢于欺压淮良侯府的人,我都会变本加厉,十倍偿还。” 8.第8章 闹剧散场 帝都里坊,仅供贵族子弟娱乐的华阁浴池单间内,顾展俦正泡在水中望着天棚发愣。 “再发呆下去,你会成为第一个淹死在浴池里的人。”君墨离泡得有些倦怠,扯过洁白布巾披在身上,爬到池台上悠悠啜茶。 顾展俦眨了眨眼:“墨离,你说秦先是不是中邪了?大清早的就跑去淮良侯府,他图什么?” “许是好奇吧。” “昨晚那淮良侯府二小姐是挺奇怪,但也不至于特地跑去看她啊!”顾展俦沉下身子,只留脑袋露出水面,“话说回来,楼清玉什么性格咱们都见识过,这段时间她又是莫名暴毙又是起死回生的,现在还性情大变,怎么想都觉得很诡异。” 君墨离放下茶杯,淡淡嗯了一声:“谁知道淮良侯在闹什么把戏,反正与我无关。等会儿秦先再不回来我就先去悦仙坊了,你是等他还是跟我一起走?” “当然跟你走,放着好看的姑娘、好听的曲儿不理,傻瓜才会等秦先那笨蛋。不过我得先去趟睿亲王府,伯父让我去给纪纭道个喜。” 顾展俦依依不舍地从暖池离开,还没等他擦干身子穿好衣服,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厮莽莽撞撞闯了进来。 “世、世子,顾公子,快帮帮忙拦住我家少爷去!少爷他和睿亲王家大公子吵起来了!” 来的小厮是一直跟在秦先身边的,听他一说,顾展俦立刻变了脸色连连吸气:“完了完了,早说不该让他去,这蛮牛,一定又惹祸了!墨离你赶紧跟我过去,真打起来也就你能帮忙!” 君墨离没有立刻起身,斜了顾展俦一眼,不急不缓道:“事先说好,如果秦先是为楼清玉才和纪纭吵架的,这帮我绝对不帮,别连累我也惹一身麻烦。” “好好好,随你怎么都行!” 费尽唇舌才把君墨离一起拉到马车里,顾展俦坐立不安,看着君墨离一味苦笑。 君墨离头也不抬,看着窗外倒退宅院心不在焉:“别冲我笑,你也知道,我要是敢搅进这淌浑水里,我爹非打死我不可。睿亲王和铎亲王政见不同,关系闹得很僵,秦先偏愿意和纪纭交好,有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地方,能让我躲一躲就高抬贵手吧。” “我知道,你爹管你太严格嘛!”顾展俦耸耸肩,“你想想,以前我什么时候硬拉你掺合他们的事过?这次不是情况不同么!秦先那笨蛋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和纪纭吵起来了?还是在淮良侯府……我看啊,谁挨着楼清玉就要倒霉这点死也不会变了!” 君墨离没有继续接下去,一路沉默着直至淮良侯府门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先前那小厮在看到秦先闯进侯府与纪纭争执时就跑去报信了,华阁浴池距离侯府又十分近,是而顾展俦和君墨离到淮良侯府时,恰好就在楼雪色将那几个睿亲王府家丁击倒后不久。 “怎么这么安静?”顾展俦有些意外,推开无人看守的大门走进去,这才发现情况相当不对劲。 纪纭平日里横行霸道,时常让那几个家丁到处惹事欺负百姓,顾展俦见过几次,也了解那几个家丁都是有功底的,可现在这么十几个彪形大汉或躺在地上或畏畏缩缩一脸惊恐是怎么回事? 最让顾展俦不解困惑的是,影壁前站在人群中央的楼清玉,从头到脚散发出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甚至比昨晚她拦截马车时更加凛冽磅礴。 “展俦,墨离,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见到好友赶来,秦先总算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匆忙凑到二人身边,喉结一动,咕嘟咽了口口水。 “她不对劲,很不对劲,有些……吓人。”秦先刻意压低声音,说话间不忘紧盯楼雪色,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紧张。 君墨离看看不动声色的楼雪色,再看看对面铁青着脸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的睿亲王父子,稍作迟疑,抬手在秦先头上一拍:“走了,去悦仙坊。” 楼雪色眉梢动了动。 悦仙坊,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正符合那三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身份。这么严肃的气氛,得多大心的人才能满不在乎说出去悦仙坊这种话?还是说,那人根本就不把眼前一触即发的紧张状况当回事? 楼雪色也好,顾展俦也好,这四个昨晚已经见过面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人各有心思,睿亲王却没办法像他们一样继续耗下去。 “怎么,连苍逸王世子和顾公子也是楼侯爷的朋友吗?看来本王今天这趟是来错了。”收敛神色冷哼一声,睿亲王长袖一挥,回身瞪了纪纭一眼,“废物,没用的东西,就会给本王找麻烦!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本王不管了!” 话罢,睿亲王拂袖而去,纪纭见己方没理又输了气势,只好追在睿亲王身后带着一群下人愤愤离开。 一场别有用心的闹剧终于消弭,险些酿成大祸的婚事也算是宣告终结了。 淮良侯松口气,精神一懈,双腿发软,踉跄后退两步被蒋氏和唐氏扶住。 “各回各房,别都堵在这里。”挥挥手屏退旁人,淮良侯勉强站直身子,似是一瞬间苍老十岁,疲惫地向秦先等人哑哑道歉,“让两位世子和顾公子看笑话了。今日府上诸多不便,老夫就不留三位作客了,请回吧。” 逐客令已下,再多做停留就是不识趣。顾展俦推了推秦先示意他赶紧走,谁料秦先动也不动,直盯盯看着楼雪色。 刚才秦先是唯一一个试图阻拦纪纭的人,尽管做的都是些无用功,仍不妨碍楼雪色对他的印象提升一个层次。迎面回应秦先的视线,楼雪色甚至露出一丝清淡笑容,浅浅一点头。 “多谢。” 秦先对楼雪色的道谢毫无反应,依旧一动不动与她对视,任凭身边的顾展俦如何焦急,君墨离如何频打哈欠。 楼雪色不知道秦先哪根筋打错,见他痴痴傻傻的颇有些莫名其妙,道过谢后便不再理会,转身欲行。 “你不是楼清玉。”忽地,秦先低低开口。 9.第9章 谣言四起 楼雪色停住脚步,停顿片刻转回身。 “那我是谁?” 秦先总算有了些动作,挠着头语无伦次:“也不是说你不是……只是觉得你不像楼清玉,她才没这么大胆量呢。不过我觉得你比她漂亮,比她……嗯……还是比她漂亮。” 楼雪色和楼清玉是孪生姐妹,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淮良侯都分辨不出差别,秦先一个外人怎么就能看出哪个漂亮哪个丑陋?亏得她刚才些许震惊,还以为秦先是个轻而易举瞧出她真实身份的高人。 说到底,不过是个只注意女人容貌的浪荡之徒罢了。 楼雪色心里暗笑,面上仍不动声色:“你这话说得中听,就是太花俏不实在――我若不是楼清玉,难不成是鬼魅变的吗?” 秦先尬尴动了动嘴唇,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别玩了,说好今天一起去悦仙坊的。”君墨离适时打断二人对话,似是不经意一眼掠过楼雪色面庞。 那是一种掩藏极好的观察目光,隐约带着几分疏离抵触,不知为什么,楼雪色总觉得其中还包含某种她所不理解的复杂视线,敌友难辨。 这又是哪路怪人? 觉察到楼雪色锐利眼神,君墨离微微蹙眉,不轻不重一拳捶在秦先肩头:“还有半个时辰,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和展俦走了。” “去,谁说不去了?妙音姑娘一个月就出面这一次,不去看后悔一辈子!” 秦先的注意力似乎被更有趣的事情吸引移开,连礼貌道别都抛到脑后,拖着顾展俦和君墨离匆匆离开。 闲杂人等都已经被淮良侯屏退,大门口就只剩下淮良侯和楼雪色,以及一片混乱闹剧之后的满地狼藉。 “你到底想怎么样?!”四下无人,淮良侯强忍的怒火郁闷终于爆发,起伏胸口彰显着此时的极度气愤,“你说要查明清玉死因为她报仇,看在你们姐妹情深的份上我才答应帮你隐瞒身份偷梁换柱,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把我和这一下老小的性命往火坑里推!” 楼雪色明白淮良侯是在为与睿亲王关系破裂之事抱怨,冷冷一笑,眉眼如霜:“这门亲事被我毁了,所以你才生气?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被送进睿亲王府的人不是我而是清玉,她将要遭受多少欺辱苦难?” “那是另一回事!” “我只知道清玉在家里过得并不好,没有娘亲疼爱,连唯一的亲人也不关心她,甚至打算把她送进虎口换取微末利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清玉背负的那些嘲笑耻辱,我会一点一点洗刷掉,若是你还有一点当爹的觉悟,那就别来给我添乱。” 带着威胁意味的语气异常刺耳,淮良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嚅嗫半天却无话可说,最终只能一声沉沉长叹。 与父亲之间的裂痕正在一点点加大,楼雪色对此十分清楚,然而她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于她而言,父女之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其实根本不重要。 一个曾经想要把亲生骨肉遗弃的父亲,有必要对他抱有期望么? 七岁那年,她就已经心死。 “雪色!”见女儿不想继续交谈,淮良侯脱口将她叫住,呆呆发愣半天才忧心忡忡道:“你对帝都这些权力纷争不熟,很容易惹到不该惹的人。下次你再有什么打算能不能先与我商量一下?像是今天这样,真是捅出大篓子了!” 楼雪色摇头:“我所知的事情远比你想象得多。我要做什么暂时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至今所发生的事都在我预料之中就够了,至于之后要如何发展,你也不必过多忧虑,我保证,我的所作所为绝不会牵连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 淮良侯话未说完就被楼雪色摆摆手打断,望着从容离去的背影,淮良侯站在原地孤立许久,一句无可奈何的喃喃低语也不知楼雪色听没听到。 “清玉不在了,连你也不要爹了吗?雪色,怎么说你都是我女儿啊……” 淮良侯府的风波暂时归于安静,某些并未出现在明面上的波澜却未停止。 侯府外百步远小巷内,一辆遮挡严实的马车安静挺着,直到某个围观者拐进巷子朝马车行了个礼,车里才懒懒传出一声询问。 “看清楚了么?可是楼清玉本人?” “回大人,的确是楼清玉,属下看得清清楚楚。”回报的人压低身子,语气犹疑不定,“不过她今日表现与原来大相径庭,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属下也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不是死掉的楼清玉。” 马车内传出一阵阴恻冷笑。 “连件小事都办不明白,要你们何用?听着,十日内给我查清那女人身份,包括死的人是谁,现在侯府内的又是谁,查不明白的话,那就提着你们的脑袋来见我吧!” 细密冷汗从回报的人额头缓缓流下,及至马车走出很远,那人才敢直起脊背,咕噜咽了口口水,站在原地自言自语:“没可能啊,那么重的伤,就算不死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吧?她到底是人是鬼?该不会……真的是鬼上身?!” 对楼清玉神秘还魂且性情大变一事,抱有疑问的不止这一人,休夫闹剧后不过三天,楼清玉可能被里鬼附身的传言就在街头巷尾流传开来,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的话题。 颖阑国风气还算比较开放,对于怪力乱神之类传言没有太过严苛禁忌,虽然偶尔会有穷乡僻壤中邪的人被虐杀等骇人听闻的消息流出,但在帝都凤落城,敢出面指明侯府千金被鬼上身该烈火烧死的,这种人的确不存在。 “虽说没人敢跳出来说些什么,可是放任谣言流传下去,对小姐终归是不利的。”暖意缩在楼雪色房间里,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唠唠叨叨,“老爷重面子,就因为外面有人传闲话,现在老爷都不愿出出门见客了,府上气氛也冷清许多。” 楼雪色对着铜镜不知想些什么,回答语气漫不经心。 “侯府面子不是我抹黑的,我想安安静静追查真相,偏有人上蹿下跳掀风作浪,看来有必要再警告她一次了。” 暖意一时间没想明白楼雪色指的是谁,刚要开口发问,屋外传来重重敲门声。 10.第10章 将计就计 “大小姐?”暖意去开门,见门外的人是楼清兮,暗暗吃了一惊。 比起上次来时的嚣张跋扈,这一次楼清兮收敛许多,态度依旧傲慢,但至少不敢再冷嘲热讽给楼雪色脸色看了。 “有事么?”楼雪色淡淡看了一眼。 “没事的话我也不会来找你。”楼清兮径自坐到桌边,故意避开楼雪色视线,“外面到处传着你的谣言,你应该听说了吧?爹爹为人老实,不去争辩解释,可是总不能任由别人对咱们侯府名声继续败坏。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毕竟你也是侯府的小主子。” 空穴不来风,任何谣言都要有个源头。 如果外面仅仅传言淮良侯府二小姐可能是撞邪、鬼上身,楼雪色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然而根据暖意所说,那些流言中掺杂着不少描述详尽的细节,必然是身在淮良侯府的人才知道的,显然府中有人不希望她过得太平。 几天的观察下来,楼雪色基本对府上众人有了基本了解。 二房妾唐氏胆小谨慎,凡是绝不会主动出头,精明油滑得很;蒋氏仗着自己长妾身份颇有几分傲慢,不过头脑远不如唐氏,心机手段她是使不出的;楼清兮算是侯府主子中最难对付的一个,有胆量擅算计,最讨厌楼清玉的人也是她。 这些情况都了解之后,是谁故意放出风声说楼雪色鬼上身的,不言自明。 “流言蜚语伤不到人,比起小人暗箭算不得什么。”尽管对楼清兮那点小手段了然于心,楼雪色并没有点破,淡淡含笑的表情意味深长,“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如果长姐只是来提醒我的,那么现在大可安心离开。” 楼清兮心里有鬼,听得心虚又不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强装笑脸:“妹妹如此聪明伶俐的人物,哪里用得着我提醒?其实我是来给妹妹道喜的。” 整个侯府鸡犬不宁,哪来的喜事? 楼雪色猜到肯定又是楼清兮母女出了什么坏道,却也不急不躁,抬起明眸,好整以暇等楼清兮开口。 “与睿亲王府的亲事肯定是吹了,那天你当着许多人的面,连个台阶都不肯给睿亲王下,之后睿亲王少不得要找爹爹麻烦。娘亲和三娘商量过,不管怎么说都是拜过堂的女人,以你现在状况肯定是不能再嫁进什么大门大户做正房了,倒不如趁早挑拣个差不多的人家嫁过去,也能堵住睿亲王的嘴,给爹爹省点儿心。” 不等楼雪色回应,暖意先气青了脸,冷冷一声嗤笑:“大小姐是有多着急赶小姐走?前几天才休了人渣夫君,转眼又来给小姐安排婆家吗?看来咱们侯府真是太小了,住着大小姐一个人都嫌不够折腾呢!” “暖意。”抬手示意暖意安静,楼雪色面不改色,从容不迫,“这就是长姐所谓的道喜?我还以为是长姐总算能如愿以偿嫁给纪纭了呢,没想到竟是在为我寻觅人家。” 楼清兮倒吸口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没能说出半句话。 这三天楼雪色可没有闲着,从淮良侯到暖意,再到府上其他下人,凡是敢与她说话的,雪色大致都旁敲侧击套出不少重要消息,其中一条正与楼清兮有关。 对楼清玉不屑一顾的睿亲王长子纪纭,早从几年前开始就与楼清兮关系匪浅,只不过碍于楼清兮庶出身份,两家从未考虑让他们凑成一对儿。 “长姐怎么不说话了?是我不小心戳到了你的痛处?”楼雪色浅笑如水,波澜不惊。 “你――”楼清兮怒火冲头,愤愤瞪了一眼,旋即又恢复虚伪的亲近表情,“雪色,你我姐妹一场,怎么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以前我的确待你不好,那是因为你总不让我省心。如今你要出嫁了,我这当姐姐的怎么说也该道个喜,至于其他事情,是你多心了。” “是么?那就当我小人之心好了。不过长姐这喜道得早了些,我还没说同意出嫁吧?” “还用谈什么同意不同意吗?”楼清兮丝巾掩口,眼中一丝报复后的快感飞速掠过,“你现在的身份,能找个人家不容易。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姐为母,你娘死得早,我和娘少不得要为你仔细安排。这件事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赶紧准备准备,明天日落前朱大户的花轿就到后门候着了。” 楼雪色神情一滞,悄无声息捏紧拳头。 暖意见楼雪色表情不太对,推开凳子拦到楼清兮身前:“不行!这件事得问老爷,老爷不点头同意,凭什么让小姐不清不楚就嫁了?我这就去找老爷问个明白!” “你问谁去?爹爹最近昼夜难眠总做恶梦,今天一大早就起程回老家上坟拜祭去了,最早也要后日才能回来。”楼清兮有意无意堵住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亲事已经定下,吉时不能耽搁,妹妹还是早些收拾妥当吧,就别再给家里添乱了。” 话说完,楼清兮脚底抹油迅速溜走,生怕像上次一样被楼雪色气势压制。 望着楼清兮远走背影,暖意气得直跺脚:“真是作死,竟来先斩后奏这套!摆明是要赶小姐你走!” “岂止是赶走那么简单,想来那朱大户绝非什么好人家。”楼雪色冷笑一声,全然不把楼清兮的恶毒阴谋放在心上,“先不理她。暖意,你对楼清兮和纪纭之间关系了解多少?纪纭屡屡欺负清玉,有没有楼清兮的里面唆使的原因?” 暖意愣了愣,语气些微迟疑:“这个……我说不太把握,但大小姐从不在外人面前说二小姐好话。我记得去年腊月时,就因为二小姐不小心弄脏了大小姐的新衣,纪纭那混蛋才把二小姐踢进了湖里的,要不是船夫心善搭救,也许那时二小姐就香消玉殒了。” 想起与楼清玉相处种种,暖意心生酸涩,忍不住红了眼圈。 楼雪色没有那么多时间悲春伤秋,忽地掏出两块碎银丢给暖意,唇角翘起半点弧度。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再留情了。暖意,去买一坛烈酒来,越醉人越好――该是让那些人还债的时候了。” 11.第11章 呆萌世子 淮良侯府人际关系虽乱,就那么几个人还勾心斗角,却没有什么可供追查楼清玉之死的线索,楼雪色不得不将调查范围扩大,以楼清玉的身份走出侯府大门。mianhuatang.info 蒋氏和楼清兮安排下的婚事对楼雪色构不成任何影响,楼雪色甚至没有细问朱大户家的花轿什么时辰到,天刚亮就一个人悄悄离开,到发现楼清玉尸体的地方徘徊许久。 楼清玉死在一家商驿门前,根据楼雪色收到的潦草血书来看,应当是楼清玉死前发出的。 半个月前的凶案痕迹渐渐淡去,对妹妹的思念却愈发浓烈,楼雪色在商驿前找不到蛛丝马迹,只感到心口越来越沉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为妹妹报仇,这是她舍弃修道仙途,重返纷扰红尘的唯一执念。 “楼清玉?” 一声颇带意外语气的低呼打断楼雪色沉思,回身看去,不知道该说巧合还是什么,居然又是秦先。 “你在这里干嘛?”秦先四处望了望,见楼雪色似乎是独自一人,表情愈发困惑,“满街都在议论你的事,你还敢往外跑,就不怕被人骂吗?” 楼雪色厌烦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对秦先印象还算不赖,表情比平日里和缓许多:“好端端的,谁闲得无聊骂我做什么?我若真是恶鬼,谁跑来骂我不是自寻死路么?” “啧,什么恶鬼厉鬼的,那些傻瓜才信。”秦先耸耸肩,一副不屑神情。 那晚在睿亲王府门前遇上时,好像就是他被吓得最狠。 楼雪色一笑置之,并没有揭秦先的老底,语气仍是淡而平和:“对了,以后别叫我楼清玉,我好像告诉过你们改名字的事吧?” 秦先点点头,舔舔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楼雪色摆摆手打断。 “我还有事,改日有时间再聊。” 这种明显是搪塞敷衍的理由让秦先感到一丝失望,转念想想,自己跟淮良侯府二小姐交往极少,被忽视也是理所当然。长出口气朝楼雪色离去背影摇摇头,秦先一声自嘲苦笑,不经意一眼掠过,刚要抬起的脚步猛地顿住。 楼雪色身后十步远距离,六七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紧紧跟随,一直追着楼雪色拐进僻静小巷。 那几个富家子弟中,大约有三两个十分面善,可能曾经一起玩闹过或者在哪里见过面,秦先可以肯定他们都与纪纭交情不错,显然来者不善。 深吸口气,秦先有些犯难。 这些人要是对楼雪色图谋不轨怎么办?纪纭心胸狭窄,被楼雪色当众休夫肯定心有不甘,找人暗中报复极有可能。可纪纭是他朋友,上一次在淮良侯府他阻拦纪纭,这已经让睿亲王表露不满之意,再因为楼雪色导致旧交决裂,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说,他也没有非得帮楼雪色的理由啊! 思前想后难以决定,秦先负着手来回踱步,愁眉苦脸抬头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巷口。 “什么啊,自己也能决定去哪里吗?真是神脚!”无奈地抱怨自己双脚一句,秦先最终决定,还是当一次英雄来个神勇救美好了。 尽管他从没觉得淮良侯府两位千金跟美人二字搭边。 “我说你们,光天化日跟在人家身后有什么企――”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精心摆出的帅气动作僵在半路,秦先以极度诡异的姿势伫立巷口,看着刚刚尾随楼雪色走进小巷的子弟们东倒西歪躺在地上,下巴险些脱落。 一个瘦削少女,一群纨绔子弟,谁欺负谁本该是明摆着的事,怎么突然之间就颠覆了? 秦先喉咙一动,难以置信盯紧楼雪色,两声干笑牵强生硬:“都是……你打倒……的?” “不是我,难道是你么?”像是随意挥手赶走苍蝇一般,楼雪色满面轻松,“从街角就开始跟着我,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我若再不给他们机会现身,只怕他们都要憋出病来。” “哦,原来你不是赶我走,而是要把他们引出来啊!” 秦先恍然大悟,莫名其妙心情大好,低头看看抱住他腿脚求助的子弟,猛地发现自己似乎抓错了重点。 “你、你一个人怎么打倒这么多人的?我不傻,你可别骗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楼雪色动动眉梢,有些无可奈何。 她是想扮演好楼清玉的角色,但某些时候不得不展露与妹妹截然不同的一面。性格上的改变还能以“幡然醒悟”之类蒙混过去,这一身武功想要解释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定定与秦先对视一眼,楼雪色忽而浅笑:“我解释给你听,你可信?” “你还没说,我怎么信?反正你肯定不是楼清玉,她没你这么凶悍。”秦先嘟嘟囔囔后退一小步,话音尾巴才落地,眼前蓦地一花,瘦削高挑的身影已然贴近面前。 “我早就会武功,只是从没用过而已,真的。”楼雪色努力摆出认真表情,眼看秦先从些许畏惧转为半信半疑,“以前被人欺负,我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才没有还手,现在情况不同,不得已而为之。” 秦先眨眨眼,半张着嘴呆愣半天,而后唇之间一声咕噜。 “你真当我傻啊?” 楼雪色耸耸肩:“信不信由你,这就是我的解释。既然被你看见,不妨帮我做件事吧,你去告诉纪纭,如果他还想派人找我麻烦,记得找些有真本事的人来,别派这种草包废材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纪纭与秦先是朋友,托他带话比别人更可靠。 楼雪色不过是想找个能与纪纭说上话的人转达一下意思,交谈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与秦先只一步距离,更不曾发觉,从巷口的角度看,此时的她好像正威胁着秦先。 嗖―― 陡然传来的破空啸响凌厉迅疾,楼雪色还没看清是谁从秦先背后袭来,完全出于本能向后退去。 脚尖才落地,玉骨折扇自面前划过,疾风撩起她额前一丝碎发,随着袭击的人身影一同缓缓落定。 “墨离?!” 秦先失声惊呼。 12.第12章 清算旧账 “一刻没注意你就能惹出祸端,天生的累赘。” 前一刹作为武器的玉骨折扇轻握掌心,一身华而不喧的窄袖锦衫服服帖帖,比秦先略矮半头的身材偏有更利落风骨――君墨离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楼雪色面前,回头瞥了眼秦先,平淡语气带着三分慵懒散漫。 逼退楼雪色后,秦先立刻被君墨离不着痕迹护在身后,狼狈模样与君墨离的从容对比鲜明。 楼雪色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有人半路杀出,且那一击的巧妙力道远胜纪纭派来的爪牙,如果不是她退得及时,必然要被那一扇子打伤。 “功夫不错,就是心肠硬了些,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出手,果然是世家子弟蛮横风气。”提口气站定身形,楼雪色眉梢微扬,与君墨离对视的目光颇为不善。 她记得很清楚,数天前就是这个男人在淮良侯府拉走秦先,一副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狡猾态度。 “墨离,墨离你误会了,我只是在和她说话而已!”眼见楼雪色收起笑容,秦先心里一急,用力拉扯住君墨离衣袖。 君墨离皱皱眉头:“松手,衣服被你拉皱了。” 秦先乖乖松手,眼角余光悄悄打量楼雪色,发现楼雪色又恢复冰冷面容,心中不禁暗暗叫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雪色,你也别误会,墨离他跟纪纭没什么交情,绝对不是来帮这些人的,我保证!” “是不是都无所谓,不妨碍我讨厌他这个人。”楼雪色冷然回应,信步走到巷口,与君墨离擦肩而过时一声低语,“世家子弟中竟也有功夫如此了得的人物,我之前小瞧你了。” 君墨离没有回话,不动声色负手而立,仿佛没听见一般,任由楼雪色留下烂摊子径自离去。 有君墨离在身边,秦先知道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去追楼雪色,一声惋惜长叹后勾住君墨离肩膀:“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本来能与她多说几句话的――哎,你刚才是没看见,她朝我笑了呢!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还能想些其他事吗?”君墨离懒懒拨开秦先手臂,一副不愿表情,“搞不懂你品味怎么那么古怪,总喜欢一些性情怪异的女人。别说我没提醒你,她是淮良侯府千金,又与睿亲王府正闹矛盾,你敢卷进这趟浑水,小心有人告到你爹那里。” 想起家里那条手指粗的藤条,秦先打了个寒战,赔笑贴到君墨离身边:“你不说谁会知道?兄弟一场,我相信墨离你不会出卖我的!” 君墨离甩了个白眼,扇尖点了点地面上目瞪口呆的一群世家子弟。 秦先会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坏笑着蹲下身揪起其中一人:“刚才看见什么没有?” “没、没有……” “那有没有听见什么呢?” “没有!真没有!” 回头看了君墨离一眼,秦先微微眯起眼,一大块银锭放在那人面前:“这银子就当请你们喝酒的,压压惊,以后可别作死再去惹楼府二小姐了。另外,要是我听见有谁说起今天的事……嗯,你们懂的,墨离可是武状元的实力。” “狐假虎威。”君墨离抬脚,稳准踢在秦先屁股上。 秦先是铎亲王世子,位高尊贵,这些普通王侯富贾家的子弟自然不敢惹他生气,一个个挨了打也只能苦水往肚里吞;再加上君墨离是站在秦先这边的,那就更没得犹豫了,只能选择听从。 目送一群草包溃逃,君墨离收起散漫神情,眉宇间多了三分严肃:“秦先,说正经的,你别再去接触楼府二小姐。她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个谜――” “谜什么啊!她是活生生的人!你还真信外面说的鬼上身那一套?”秦先不无鄙夷瞥视君墨离,居然露出怜香惜玉的表情,“好端端的姑娘,鬼门关走一遭就够惨了,还要被你们这些冷血无情的家伙疏远排挤……啧啧,真可怜。” 君墨离沉默以对。 不是心生愧疚,是懒得反驳好友荒唐想法,觉得不该再浪费宝贵口水。 纪纭派人找茬这件事仅仅是个小插曲,楼雪色并未放在心上,非要说有什么让她注意的,那也就只有君墨离这个人了,以至于在回到淮良侯府后,她张口问暖意的第一句话就是君墨离其人。 “苍逸王世子,家里就他一个公子。不过苍逸王好像不是特别宠他,比起其他府上的世子要严厉许多,听说小时候还送他去什么门派习武……反正是个很特殊的人,帝都内那些子弟们都对他忌讳三分。” 楼雪色陷入沉思,后面暖意说些什么都没再细听。 楼清玉死状凄惨,致死原因是胸口致命一刀。她仔细检查过妹妹的尸体,那一刀干脆利落且力道极大,深及肺腑,可见凶手武功十分了得。 可能与楼清玉有所接触,武功又达到一定地步的人,帝都之中能有多少? 楼雪色无从得到具体回答,但君墨离显然是需要怀疑的对象之一。 “暖意,帮我搞一张帝都里坊各府的地图来,再把这屋子收拾收拾,看看有什么可以拿出去变卖的,通通换成银子。” 暖意应下,刚抬步要出门,忽而想到什么猛地回身:“小姐,您要地图和银子做什么?该不会是想现在逃婚吧?白日里我打听一下,那朱大户就是个地痞流氓,帝都满大街都是他手下耳目,你要逃能逃到哪里去?” “逃什么婚,你脑子里怎么净是奇奇怪怪的想法?”楼雪色哑然失笑,“我还没打算为查明真相连清白都豁出去,地图和银子另有用处。烈酒可置备好了?” 暖意点点头搬出酒坛,眼中困惑不尽:“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干等着花轿来接吗?” “世间事,坐等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楼清兮不肯给清玉和我活路,我也没必要再留情面。”楼雪色垂下眉睫,翻过杯子斟满烈酒,语音清冷,“暖意,去把大小姐请来,清玉这些年所受委屈,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13.第13章 偷梁换柱 王侯将相家嫁娶都愿拼个脸面,恨不得全城人知道,淮良侯府却是个例外。 之前与睿亲王府的亲事放下不提,这一次蒋氏和楼清兮擅作主张,趁着淮良侯不在给楼雪色定下的婚事,简直寒酸到了极点。 一顶破旧花轿,四个不耐烦的轿夫,再加上一个唠唠叨叨的媒婆,朱大户就派出这么一只冷冷清清的队伍来迎娶侯府千金――身为平民百姓却连侯府二小姐都不放在眼里,这要是传出去,可是相当长脸面的光荣事。 媒婆轿夫在后门一边抱怨偌大侯府连个送亲的都没有,一边捶着站得发软的腿苦苦等候,并不知此时楼雪色房内正进行着一场交锋。 “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长姐的地方,长姐和二娘许多年来屡屡为难苛待是为了什么?朱大户蛮横霸道、恶名远扬,你们这样偷偷把我嫁过去,就不担心爹回来后责罚?” 楼清兮对于被主动请来十分纳闷,见楼雪色不骄不躁坐在桌边品茶,口中问出的却都是十分尖锐的问题,心里越发厌恶。 “把家里的污点嫁出去是为了侯府好,爹会理解的,至于说我和娘亲苛待于你,这话是不是太没良心了?”即将要送走眼中钉,楼清兮心里万分舒坦,语气里三分是假,七分是狂。 楼雪色微绽笑意,冷而无味:“与外人联手欺负自己的妹妹,这种事你都做得出,难道我反该感恩戴德么?” “欺负你是瞧得起你。如果没有我,你以为凭你自己能认识几个公子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地里干的那些龌蹉事,动不动就大半夜跑到外面和乱七八糟的人厮混,也亏得你还好意思装圣女,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单纯模样,脸皮不知有多厚!” 楼雪色心头一动。 这是她第二次听说楼清玉夜不归宿的传言,虽然都不是什么可靠之人说出的,但终归算是条线索,毕竟楼清玉就是大半夜死在侯府外。 缓口气,楼雪色慢慢端起茶杯贴近唇边:“还是说说你的问题吧,我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恨我?” “恨你?别说笑了,你根本不配!” 似是被楼雪色淡然反应激怒,楼清兮涨红了脸,憋在肚子里多年的怒气一股脑全都撒了出来。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爹疼爱你们母女装模作样罢了!我娘好歹也是名门出身,嫁入侯府这么多年却连正室的位置都做不上,就因为爹还惦记你那个早就死掉的娘亲!不就是会装无辜吗?你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干脆和你那野鬼娘亲一起去装死好了!” 楼清兮一拍桌子激动站起,胸口起伏不定,粉白面颊闪过一丝狠毒与快意。 楼雪色半晌没有说话,端在半空的茶杯丝毫未动,沉默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微末叹息。 “只因为这种无聊理由就对亲人百般虐待,你们母女到底是有什么病?我本想再给你次机会的,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话音甫落,随着暖意一声惊呼,楼清兮突兀地向后倒去,昏迷前竟没看清楚楼雪色是如何闪身到自己身后的。 动作利落敲昏楼清兮后,楼雪色拿过杯子将烈酒倒在楼清兮身上,立刻有浓郁酒香弥漫。 楼雪色朝瞠目结舌的暖意扬了扬下颌:“把喜服给她穿上,喜帕盖严实,送出去时就说心情不好喝醉了。二娘三娘她们不会来送行,只要做得谨慎些,没有人会注意到。” 暖意对楼清兮母女早就看不过眼,此时明白楼雪色的计划,心里半是忐忑半是痛快,惊惶过后很快镇定下来,背着昏死的楼清兮送去后门。 如楼雪色猜测那般,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敢来送行,把楼清兮塞到花轿后也没人问起。暖意站在后门一直等花轿消失在街巷拐角才往回走,等到了楼雪色房中,楼雪色恰好提笔写完书信一封,直接塞到暖意手里。 “等爹回府你把这封信给他,我与侯府的恩恩怨怨上面都说得明白。之后你再找人散出风声,就说爹因为我惹恼睿亲王一事将我逐出家门断绝关系,如此一来,睿亲王也就没有理由再为难侯府了。” 暖意听得心惊肉跳,一把抓住楼雪色手腕:“小姐,你要离开侯府吗?你在帝都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怎么能行?” “尽管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楼雪色笑笑,将暖意变卖首饰得来的一包银子揣好,仔仔细细将闺房打量一圈,语气带着些许不舍。 “清玉受尽欺负却还是舍不得这个家,她写给我的信上从没提楼清兮和二娘一句不好。纵是心里有气有恨,我又怎么忍心连累爹爹,让她泉下有知不得安宁?留在府中多有不便,我需要更多自由去在追查真相,再说我走了,也就不用多分出一分心思对付楼清兮和二娘,也算是图个清静省心。” 见楼雪色去意已决,暖意明白自己多劝无用,揉揉发红眼圈,咬着牙撸下腕上玉镯塞给楼雪色。 “这玉镯是当年二小姐送我的,多少还值几十两银子,小姐需要钱是就把它卖了救急。暖意没用,不能像小姐一样给二小姐报仇,能做的也就是留在府中帮小姐打探消息,如果真有了什么眉目,小姐一定记得知会我一声,也不枉这些年二小姐待我如姐妹般亲近。” 暖意是个直率性情之人,说话不掺假。看她难过得快哭出来,雪色轻轻拍了拍她肩头,一番叮嘱后悄然离去,却将那玉镯悄悄放在妆奁中。 她与妹妹楼清玉不同,再多艰难,她绝不让待她好的人受苦。 趁着无人注意从后门走出侯府,楼雪色抬头便见晴朗天空,心里总算舒坦几分。然而这难得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当眼角余光瞥见巷口一道身影突然闪过时,楼雪色心下一沉。 那一眼她绝对没有看错―― 有人在监视她。 14.第14章 贵人不贵 这天秦先原本和君墨离约好,两个人要去新开的歌舞坊探探情况。中间出了巧遇楼雪色的事后,秦先说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晌午不到就一个人跑回王府休息了。 傍晚时下人来通报,说有人在门外求见,秦先本不打算见客的,听下人说是个年轻女子才勉强同意。 不过这一面,秦先见得十分有价值。 “雪色?是你找我?”看见站在王府偏门等候的人是楼雪色,秦先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怎么,有什么事吗?” 楼雪色点点头,扬了扬手中两个布袋:“来找你帮个忙。这里有二百两银子,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变卖的珠宝首饰,你帮我看看价格找地方卖掉,再用所有的银子寻一间铺面。怎么样,这个忙能帮吗?” “小事一桩,不成问题。”接过布袋,秦先面带困惑,“不过你盘铺面干嘛?需要钱的话也不用变卖东西啊,楼侯爷就算没什么家底,千八百两银子还是能轻松拿出手的吧?” 楼雪色稍作犹豫,最终还是说出实情:“我已经离开淮良侯府了。” 秦先呆愣半天,苦苦思索“离开”二字含义,脸上逐渐显出惊讶神情,依稀带着积分同情之色。 “是因为纪纭吗?楼侯爷还真舍得你离家?话说回来,铺面好找却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办成的事情,这几天你要住在哪里?” “哪来那么多问题?”楼雪色嗤笑,“帝都那么多客栈酒楼,挑个干净近便的住上三五日也就几两银子的事,还需要犯难?你只管去寻觅店铺,价格高一些也没关系,反正银子都在这里,你看着办。” 秦先大感意外。 一来,他没想到楼雪色被逐出侯府居然还能如此平静;二来,他对楼雪色来找他帮忙而不是别人这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雪色,你交代的事我肯定办妥,这点你可以放心。”舔了舔嘴唇,秦先目光略有些飘荡,“至于住的地方,你若是愿意,可以到我们家待几天,等找到合适铺面再搬过去,怎么样?” 该说他天真还是迟钝? 楼雪色哭笑不得,摇摇头无奈道:“你这人是滥好心么?也不想想我现在什么身份。别说让我住到你们王府,就算只是被人知道我与你有些交情,睿亲王那边绝不会让你好过。” 话虽如此,楼雪色还是颇为感谢秦先的邀请,秦先在她心里的形象也不再是单纯的纨绔子弟,比起事不关己的家人更多几分义气善良。 事关睿亲王府和铎亲王府两家关系,秦先再冲动也不敢妄为,冷静下来后思索片刻,深吸口气一拍胸脯:“那就尽快把店铺拿下。走,雪色,我带你去找展俦,他朋友里经营商铺的多,也许现在就有合适的空铺面呢!” 为了尽快置办好安身之处,楼雪色直接随秦先赶去五条街外的顾府,秦先怕她太累还特地让下人赶了辆马车来。 面对面分坐马车两侧,秦先不时偷瞄楼雪色几眼,略显尴尬拘谨;楼雪色倒是一片坦然,只是眉心略略皱起,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和君墨离很熟?”楼雪色突然问道。 “岂止是熟悉,他每晚什么时辰睡觉我都知道。” 楼雪色若有所思点头,又道:“那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譬如他平日里接触些什么人,有没有弊病之类的?” “没怎么样啊,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人。”秦先对楼雪色的询问感到不解,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墨离他爹管他很紧,不像我和展俦这么自在,人蛮可靠的,至少我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商量。不过他有时候会给人神神秘秘的感觉,刚认识的话可能会不习惯。” “神神秘秘?”楼雪色表露一丝兴趣。 “也算不上什么,就是去找他时他经常不在,听他说是因为要练武的原因――唔,这些你应该知道才对。” 秦先一直对楼雪色身份抱有猜疑,楼雪色有心事也不去理他,只把君墨离这名字在心里咀嚼了千百遍。 那个人,总给她一种需要小心对付的感觉。 马车速度不快,但抵不过长久沉思,秦先一声轻唤打断楼雪色思索时,马车已经停在顾府后门外。 秦先让小厮去通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顾展俦就兴冲冲自府中走来,却在看见楼雪色那一刹僵硬住笑容,尴尬打了个招呼后匆忙把秦先拉到角落里。 “作死啊你!把她领来干什么!” “你小点儿声。”秦先回头看上一眼,见楼雪色似乎没听见才放心松口气,尽量压低声音道,“雪色跟淮良侯闹矛盾,打算暂时离开侯府,让我尽快帮她盘一间铺面。我想着你平时接触的商户多,能不能帮个忙替我打听打听?” 顾展俦倒吸口气:“你疯了吧?帮别人我没话说,她楼清玉是什么人?刚刚才得罪了睿亲王,这有被淮良侯赶出家门……秦先,我给你说句明白话,纪纭现在就在前堂坐着,让他看见楼清玉在这里,你和我都要惹上大麻烦!” 秦先没想到竟会这么巧,半张着嘴愣怔片刻,摇摇头,不由分说把手中两个布袋塞给顾展俦。 “我不进去就是,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是和雪色一起来的。呐,这些首饰都是雪色的,先放你这里。我身上没带钱,你先借我五百两,我带她到外市转转,你这边也别闲着,赶紧托人帮我找铺面。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记得尽快办啊!” 听秦先一口一个雪色叫得亲近自然,顾展俦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这任性的少年朋友了,无可奈何摇摇头,唤人取来五百两银票后目送秦先离开。 “破铜烂铁,顶多百八十两银子,图个什么呢?” 翻看袋中半旧首饰,顾展俦自言自语嘀咕两句,而后目光一紧,下定决心般转身匆匆走回前堂。 “是秦先,找我来借钱的。”深吸口气,顾展俦朝一脸莫名的纪纭歉意笑笑,而后将那两只布袋放在桌上,用力咽了口口水,“他是和楼雪色一起来的――那女人离开侯府了。” 15.第15章 帝都异状 秦先平日里都在歌舞酒坊玩乐,对商铺之类了解不多,带着楼雪色一连转了七八条街也没找到出兑的铺面,傍晚时已从兴致高扬变成垂头丧气。 “今天就这样吧,多谢了。”想着还要找客栈暂住,楼雪色主动提出第二天再继续。 秦先有些沮丧,说话有气无力:“那你今晚真的要住客栈?一个女人家多危险啊,还不如到我家里凑合一晚,不让别人看见不就行了么?” 楼雪色摇摇头拒绝。 秦先这人虽是个纨绔子弟,但心地并不算坏,而且他比起君墨离和纪纭等人实在天真得很。她不想把如此无辜的人拉下浑水,再者,如果君墨离真的与楼清玉之死有关,她不得不防备秦先无意中泄露她举动的可能。 远处几声喧闹吸引了秦先注意力,秦先眸光一辆,兴奋敲头道:“我怎么忘了,今天是中元节,有河灯和烟花可看。雪色,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带你去逛市集!” 中元节? 楼雪色微微一愣,旋即想起,今天是七月十五,既是中元节,也是鬼门关闭的日子。 七月立秋,初一鬼门大开,整整半个月都有百鬼横行,生人尤其是孩子都要躲避鬼魂。楼雪色出身仙宗,对此更是熟悉,她知道今天是鬼魂回归地府、人间百姓庆贺的日子,而一种不祥预感将她慢慢笼罩。 环视人群熙攘、百姓和乐的繁华街巷,过于平常的景象让楼雪色生出一股寒意,下意识捏紧拳头。 平静场面在旁人看来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是正常状况;而对于开过天眼能见鬼魂阴灵的仙宗弟子而言,再富庶的地方也绝对少不了执念之魂的存在,一只鬼都没有的繁华帝都,怎么可能算作正常? 满帝都的游魂野鬼都去了哪里?如此异常情况,又是否与无法找出妹妹的亡魂有关? “到处走走看看吧,越热闹的地方越好。”深提口气,楼雪色向车水马龙迈出脚步。 秦先早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楼雪色答应得如此干脆,这让他喜出望外,快二十岁的人了,竟像个小孩子一样蹦了两尺高。 二人一路往人群最密集的朱雀大街走去,楼雪色不停观察周围情况,试图找出帝都居然连一只游魂野鬼都没有的原因;秦先思绪单纯,一会儿看看摊位上的小玩意,一会儿问雪色要不要吃这吃那,随着拥挤人群逐渐向放烟花的高台靠近。 “戌时四刻开始放烟花,还有一刻钟,再往里走走。”秦先指着高台大声道,“烟花庐是墨离舅舅负责的,每年墨离都特地给我们留个好位置,就在前面,你跟紧我!” 人潮如水,摩肩擦踵,想要跟紧一个人十分不容易,加上楼雪色的注意力并不在秦先身上,是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个人就走散了。 楼雪色顺着人群涌动方向继续靠近高台,仍旧看不到半只孤魂,走到高台下时恰好烟花开始燃放,巨大声响震耳欲聋。烟花再美不过一瞬,而楼雪色对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从不抱有好感,因此在此起彼伏的欢呼雀跃中,楼雪色反人群而行,试图离开喧闹地带。 才刚走出十几步远,身后猛然响起巨大炸响声,楼雪色不及回身便感到一股气浪奔涌过来,其中夹杂着浓浓火药味道。 “走水了!烟花庐爆炸!走水了!” 吵闹中传来几声张皇惊呼,滚滚热浪之下,片刻前还笑容满面的百姓四处奔逃,高台上不时有被炸裂烧焦的木板掉落砸进人群,一转眼伤者无数。 功夫再好,混乱人群中终难施展,楼雪色不得不随着人流往安全地带挤过去,一路上耳畔尖叫哭声不断。 刚才秦先去的方向似乎距离高台非常近,他会不会有危险?楼雪色稍有担忧,慢下脚步回头张望,结果没找到秦先,却意外发现了另一道特殊身影――那道身影十分迅速,见楼雪色视线转来立刻缩到人群后面,好像不想被她发现。 莫非是先前在侯府外监视她的人? 楼雪色心念一转,快走几步脱离人群,径直拐进人烟稀少的另一条街。 监视她的人是谁?纪纭派来的?还是杀害楼妹妹的凶手? 不管是谁,必须要弄个明白。 楼雪色埋伏在街口,小心翼翼朝人群方向张望,果然看见那道身影拨开人潮急冲冲追来。可惜的是,在那人还有十几步就赶到街口时,另一伙面相凶恶的男人突兀出现,那人犹豫之后谨慎地将身影再度隐没入人群中。 才要有些线索就被截断,楼雪色不由生出几分恼火,再看步步逼近的那伙人个个手扶在腰上,显然都带了家伙,面上浮现一丝冷笑。 “真没料到,竟会有这么多人对我念念不忘。” “楼二小姐如今可是帝都的名人,不过风头出太大未必是好事。”为首的中年男人掰了掰手腕,发出咔咔响声,“有人花银子雇我们几个跟二小姐好好‘交流交流’,让二小姐明白一下,有些人是不能惹的。二小姐若是识相,乖乖让我们带回一根手指交差,不然的话……” 楼雪色微扬眉梢,笑意淡然:“不然的话,就让你们主子亲自来磕头认错,如何?” “找死!” 听得楼雪色语气轻慢,为首的男人低喝一声,向身后几人迅速使了个眼色,一道道雪亮刃光便从那几人腰间露出,渐渐形成围拢之势。 明面上与楼雪色有仇的只睿亲王府,加上有前事在先,楼雪色大概猜得到,这些人又是纪纭派来的。不过这次纪纭显然聪明许多,没有找草包废物过来,而是雇了一群会些拳脚的亡命之徒。 那么也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楼雪色暗中蓄力稳住气息,正待敌人先行动手寻得破绽时,那群人身后却又冒出一个人来。 “外面人都在忙着救火,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那人嗓音清朗柔和,语气却不失威严,一如他相貌一般,干净剔透,带着一种出尘不染的气质,一刹点亮了夜色。 16.第16章 善恶难辨 关键时刻打乱局面的是个年轻男人,看年纪与秦先相仿,然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秦先成熟,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稳重感。 楼雪色有种奇怪感觉,似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仔细搜索一番,脑海中并没有任何曾与他碰面的记忆。 见那男人出现,已经亮出利刃的几人急忙敛起刀光,为首的甚至牵强赔笑:“原来是二公子,失礼了。方才见这位姑娘匆匆而行,还以为她遇到了麻烦,我们几个过来问问。既然无事,那我们就先去帮忙扑火,二公子小心着些,多加保重。” 在那男人注视下,来势汹汹的几人低头迅速离去,一脸不甘神情尽收楼雪色眼底。 其实他们应该庆幸才对,若不是有人横插一脚,他们几个今晚必然要挂几道伤痕回去不可。 “远远看着像你,追过来果然没错,再晚些你又要被欺负了。”那男人回身面向楼雪色,如释重负般松口气,言语间十分亲近,听起来似乎与楼清玉颇为熟悉。 “没什么。” 楼雪色淡道一句,凝眉猜测这男人可能身份,然而结果仍是未知。 与楼清玉多年往来信笺中并不曾提到有哪个男人与妹妹熟识,按道理说,如果有人对楼清玉十分关心呵护,没道理不写在信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男人没有注意到楼雪色细微表情,垂下眉眼叹口气,竟有几分愧疚暗藏:“大哥这次做得着实过分,回去后我会对父王说明情况。前几日我一直在泠州,回来后才知道你出了事,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你最需要帮助时没能在你身边……抱歉了,玉丫头。” 楼雪色本在猜测中,听到这句话,陡然倒吸口气――玉丫头,这名字是娘亲对妹妹的爱称,外人根本不知道! 这男人到底是谁? 假设他口说所说的“大哥”是纪纭,那么说来,他也是睿亲王的儿子? 答案很快有了分晓。 “雪色!”秦先的喊声穿透吵闹街市传来,挤开人群艰难走到楼雪色面前时故意隔开那男人,表情里带着几分古怪提防,“纪尘?你不是去泠州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昨日才回来的,今天本想看看烟花放松心情,不想竟遇到这种事。”纪尘身子略微前倾,一副温润神情。 纪纭,纪尘,没想到这两个性情截然相反的人居然是兄弟,仔细端详还真有六分相似,难怪会觉得眼熟。 楼雪色感慨之余不由多看纪尘一眼,愈发觉得他与秦先等人不同,气质风度可以说是她所认识同龄人中佼佼者。 “人多混乱,你们先去安全的地方避避,我去那边看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纪尘回头张望,眸子里映出冲天大火,沉下眉头轻问道,“秦先,君墨离今晚在场吗?” 秦先摇头:“不在,不过这会儿应该正往这边赶。” 之后纪尘又与秦先说了几句话,均与火势有关,而后便匆匆离开奔向火势凶猛的高台方向。 “雪色?”楼雪色目光一直落在纪尘离背影上,这让秦先颇为不爽快,闷闷唤了一声。 楼雪色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瞥一眼仍伏在对面街巷的恶徒,淡淡扬起唇角:“今晚真够热闹的,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丢人现眼了。现在你是要回王府还是在这里等君墨离?” “时辰还早,不着急回去。”秦先挠挠头,笑时露出一排整齐牙齿,“墨离一时半刻赶不到,我先送你去找间客栈吧。” 秦先这一整天的举动已经不止亲切一词可以形容了,颇有几分献殷勤的嫌疑,但还不至于怀揣恶意。楼雪色懒得理会纪纭派来那些烦人的家伙,思忖片刻点头答应,至少秦先在时那些人不会跑来碍眼。 往客栈走的路上,楼雪色又打听了些与纪尘有关的事情,仍没有发觉任何可能与楼清玉有关的线索,难免有些百无聊赖。 秦先不停找话题攀谈,无奈楼雪色心不在焉,几乎都成了他自言自语,最后也只能沮丧地闭上嘴,跑前跑后为楼雪色找了帝都之中最为干净安全的一家客栈,之后恋恋不舍离开。 楼雪色奔波一天,稍作洗漱后很快睡下,秦先却没那安逸机会,回到朱雀大街的途中就被君墨离截住。 “展俦说你整日都和楼清玉在一起,鬼迷心窍了么?” “没有啊,就是觉得她一个人很辛苦,尽量帮把手嘛!”秦先矢口否认,脸色却有几分不自然,“展俦那臭小子,怎么什么都到处嚷嚷?我不就向他借点儿银子么,真是的……” 君墨离淡淡叹口气:“我要去舅舅那边看情况,今晚没什么时间与你细谈。不过你听着,秦先,我和展俦都是为你好,你喜欢追逐哪家姑娘都没关系,唯独楼清玉不行。她身上的谜团太多,我担心你会被她利用。” “我有什么可利用的?”秦先嘟囔一声,“还有啊,她现在叫雪色,以后别叫她清玉了,她不喜欢被那样叫。” 时间紧促,君墨离没功夫与秦先争辩,随手在秦先肩头重重一拍。 “有些事情你并不清楚。譬如她真的是楼清玉,还是其他什么人?在仵作和亲人都确定楼清玉已死数日后她突然出现,口口声声说是仵作误判,你信么?秦先,仔细想想吧,这样来历不明的神秘女人,你真的应付得了吗?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君墨离重新登上马车往朱雀大街赶去,留下秦先孤单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好友所说是对是错? 楼雪色究竟是真是假? 自己呢?为什么被她看上一眼就会开心,为什么见她笑一笑,就会觉得做什么都值得? 秦先对许多女子留过情,却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但他现在无从分辨,自己竭尽全力去帮楼雪色到底应不应该。 浓重夜色里,秦先一个人站在街口失神,全然不知道,寂静的黑暗处正有一双眼紧紧盯着他。 夹着长形黄纸的嶙峋指骨一抖,一团混沌黑雾升起,悄无声息向秦先背后飞去。 17.第17章 状况陡生 楼雪色习惯早起,见天色才见亮,想着秦先大概还没有起床,索性一个人顺着街道往南走,很快走到朱雀大街昨晚发生爆炸的地方。 凤落城外市多为木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造成的损失绝不止一座高台而已,连带周边十余家商铺和几间民宅都付之一炬,只剩满地残败与不时被风卷起的木灰。 “余火还未扑尽,这里很危险。” 才立定脚步,身后有人淡道。 “没有火光的地方也未必安全。”楼雪色听出是君墨离的声音,头也不回道。 君墨离似乎一夜未睡,嗓音带着几分疲倦:“也好,正巧我还打算有时间去找你。有关秦先,不得不提醒你几句话。” 楼雪色稍稍有些厌烦。 她来这里是想查探是否有火灾中死去的人亡魂,昨晚那么大的火,必然有人不幸丧命才对,如果连这里都没有亡魂,可见帝都的状况的确不正常。 没想到,偏偏遇见君墨离这个麻烦。 君墨离将楼雪色的沉默当做允许,提起折扇用白玉扇尾敲了敲额角,眉心微微蹙起:“秦先心思单纯、不擅思索,被人蒙骗是常有的事,所以铎亲王才让我和展俦多看着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他被你耍得团团转,再怎么不愿多管闲事,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与秦先不过泛泛之交,昨日仅仅因拜托他帮个小忙才会一起出现,世子这般小题大做,是不是太过小人之心了?” “于你而言是小事,对秦先来说却有相当严重影响。”君墨离眸中掠过一丝冷光,“帝都之内权势复杂,秦先身为秦王世子,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你若与他无仇,还请远离秦先,别给他招惹麻烦。” 楼雪色冷笑,扬手指了指化为灰烬的高台:“那你呢?对他来说就不算麻烦了吗?不管昨晚引发爆炸的是谁,显然对你们家没什么好感。” “你怎么知道是有人故意制造爆炸的?”剑眉微扬,君墨离忽地对楼雪色生出几分兴致,拖长尾音悠悠反问。 “很简单。昨晚爆炸发生的地方在高台后面,那时候我恰好就在高台附近,由始至终没有嗅到浓烈火药味道,直至爆炸后才传来,可见火药没有泄露;而制作烟花的火药一向保管严密,不可能出现沾染火源的问题。换句话说,火药库方面不存在疏忽,爆炸又非烟花引起,那么也就只有故意引燃这一种解释。” 君墨离沉默半晌,对楼雪色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淡淡说道:“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眼里头脑,失敬。不过这与我们谈的没多大关系,还是那句话,请姑娘远离秦先,别拖他入浑水。” 君墨离用“姑娘”称呼楼雪色而非“楼二小姐”,很明显他根本不相信楼雪色就是楼清玉。 楼雪色倒也不辩解,她和妹妹楼清玉毕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足够的了解。瞒得了一时,瞒得了秦先那种单纯的人,却瞒不过一世,更瞒不过君墨离这类目光锐利的狐狸。 见楼雪色无话,君墨离轻眯眼眸:“你想盘店铺是么?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在长宁街有间铺子一直闲置,需要的话今日就可以腾空,租卖随意,价格公道。这个忙就算我替秦先帮的,事成之后,你应该再没借口缠着他了吧?” 到底谁缠着谁?楼雪色险些失笑,急忙板起脸色。 秦先和店铺,孰轻孰重完全不需要考虑,她本就不想与秦先过多接触。 君墨离是行动派,废话几乎没有,因为还要帮舅舅忙碌烟花庐爆炸的追查,于是便询问了楼雪色所住客栈,答应晌午之前让那间店铺的老板派人过去交涉。 最急于解决的问题搞定后,楼雪色到市集上买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悄悄返回淮良侯府。 站在淮良侯府后门外,楼雪色清楚听到府内传来吵杂人声,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想来是吃了大亏的楼清兮母女在闹。楼雪色按照事先约定,捡起石子丢进院子,很快暖意就打开后门钻了出来。 “老爷还没回府,大小姐从朱大户那边回来后衣衫不整,看样子是吃了口头,一直在院子里哭骂,二夫人也跟着寻死觅活地闹着,现在府中一团乱。还不知道老爷回来会怎么样,小姐现在还是别露面为好。” “自作孽,不可活,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他们纠缠。”楼雪色应了一句,见暖意左脸微微泛红,不由皱起眉头,“她们打你了?” 暖意嘿嘿一笑,抹了一把脸颊:“被大小姐打了一耳光,不妨事,一点都不疼。对了,小姐可有找到住的地方?” “昨晚在客栈休息的,今天能盘到长宁街一间店铺,以后你找我直接去那里就行。这几天我还要收拾收拾,等一切妥当再回来拿东西,你自己在府中多加小心,别让她们太放肆欺负你。” 用力点了点头,暖意深吸口气:“小姐尽管放心,我在府里会尽可能寻找线索,倒是该叮嘱小姐照顾好自己,毕竟外面不如家里。” 家里纵是暖的,有人束缚终归不便,再说楼雪色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与楼清兮母女冲突太多只会让她消耗不必要的精力,未免不值。这席话楼雪色自然不会说出来,叮嘱暖意一番后又忙着回客栈,等待君墨离所说的人上门。 晌午时分,果然有人到客栈找楼雪色,不过并非什么老板或是谈生意的,而是君墨离本人以及顾展俦。 “你昨天对秦先做了什么?昨晚他一到王府就开始发热说胡话,现在躺在榻上人事不知,是不是你搞的鬼?” 顾展俦气急败坏,一见到前堂坐着喝茶的楼雪色劈头盖脸便是一番质问;旁边的君墨离倒是未发一语,看上去脸色七分冷肃,三分猜疑。 楼雪色微愣:“秦先?他病了?” “不是病,没有任何原因,大夫已经束手无策。”君墨离打量着楼雪色,语气清淡偏冷,“如果你知道什么情况最好现在就说出来,铎亲王只秦先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查出有人在暗中害他,这结果你绝对承担不起。” 18.第18章 丢失的魄 铎亲王府与苍逸王府毗邻,奢侈华丽是帝都之内首屈一指的,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花园里,楼雪色几乎迷失方向。 秦先究竟出了什么事,楼雪色并不清楚,然而直觉告诉她,倘若秦先突然发热昏厥不是因为病症,那么就极有可能与一些阴邪之物有关――如此不同寻常的帝都,出现什么怪事都不足以让楼雪色惊讶了。 由于楼雪色坚持不见到秦先就不说明昨天出过什么事,顾展俦和君墨离只好带她一起来到铎亲王府看望秦先。 秦先的状况的确很怪异,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或是淤青肿胀,也查探不出风寒等症状,就只是单纯发热昏迷,额头烧得烫手。 “昨晚什么时候开始的?”楼雪色问府里下人。 “子时开始发烧,但在回府时世子就说浑身难受,想来那会儿已经病了。” 楼雪色抬起手臂,左手食指和中指并起,轻轻抵在秦先眉心处,闭上眼直直站立,似是在感知什么。 顾展俦和君墨离都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觉得楼雪色表情严肃,并不像是在胡闹。困惑对视一眼,君墨离朝顾展俦微微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打扰楼雪色,二人就在一旁警惕观察。 少顷,楼雪色睁开双眼,深吸口气回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身上,少了些东西。” “少了东西?”顾展俦愣了愣,不无鄙夷嗤笑一声,“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倒是说说啊,秦先身上少什么了?一根汗毛,还是一根头发?” 楼雪色没有理会顾展俦的嘲讽口气,环顾四周,见下人都在屋外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们说明,至少在我看来,你们两个都不算可信之人。” “你不愿对我们说,可以。不如我把铎亲王请过来,你直接和他说,怎么样?”君墨离目光冰冷。 铎亲王疼儿子,若是得知昨晚楼雪色和秦先在一起,说不定也会像君墨离他们那样认定秦先的”怪病“与她有关。 稍作思考,楼雪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出其他更可靠有有关系的人,只得叹口气,眼神变得严肃:“秦先的状况的确不是生病,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七魄中的一魄丢了。” 顾展俦哑然失笑,冷冷讥诮:“我还以为你要发表什么高见,没想到又是故作玄虚这一套!楼清玉,你还有完没完?要装神弄鬼回你们淮良侯府去,别在这里添乱!” “展俦,听她说完。”君墨离意外地阻止了顾展俦。 侧过头,君墨离难得认真地看着楼雪色,却仍少不了怀疑之色:“怪力乱神之事本不该信,但秦先已经这样,我们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既然你能看出端倪,那么,可有方法帮秦先?” 君墨离和顾展俦的态度很让楼雪色反感,转念考虑到毕竟秦先待她和气又十分无辜,还二人以冷漠颜色后,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吩咐下人取来一盆清水、一只空水罐、一把大铁勺和七只鸡蛋,楼雪色让君墨离和顾展俦将昏迷不醒的秦先架起,指了指水盆:“抬着他的头悬到水面上,务必要让他整张面孔都倒映在水里,尤其是五官,缺一不可。” 起初顾展俦还有些不情不愿,被君墨离淡淡扫了一眼立刻老实,嘟嘟囔囔抬着秦先下颌挪到水面上一尺高度,秦先整张脸孔便倒映在水中。 接下来的工作,楼雪色只能独自完成。 拿过铁勺后,楼雪色在水面倒影中秦先五官七孔的位置各取一大勺清水,而后舀入空碗内,整个过程小心翼翼,滴水未漏,期间还翕动唇瓣无声念着什么。 “好了,用罐子里的水把这七只鸡蛋煮熟,绝对不能混入半点杂物。”楼雪色松口气。 顾展俦盯着罐子看了少顷,被君墨离捅上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接过罐子跑去厨房,君墨离则留在房内,与楼雪色一起照看秦先。 “你怎么会懂这些奇奇怪怪的法术?”没有外人时,君墨离瞥了楼雪色一眼,目光平缓许多。 楼雪色懒得看他,语气淡漠无味:“不想告诉你。” “不想说就不说,反正帝都内的百姓已经都知道你是个怪人。” 楼雪色对君墨离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他扭过头不说话,她也跟着沉默,一时间屋子里静如无人。 过了大半晌,君墨离突然开口。 “秦先为什么会突然丢了魂魄?果真是因为你的原因?” “关我什么事?之前答应过到这里再告诉你们情况,不过是为了能亲自来一趟,骗你而已,世子大人别放在心上。” 漫不经心耸耸肩,楼雪色自动忽略君墨离微微吊起的眉梢和不屑目光,径自坐到桌边,端起茶壶自斟自酌。 “正常来说,丢失魂魄多半发生在小孩子身上,秦先这种年纪是不太可能的,何况他阳气这么旺盛,没理由出现这种状况。刚才下人说他昨晚回府时就有些不对劲,所以我猜测,他有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而突然丢失魂魄,很可能出于人为。” “你是说,有人故意害他?”君墨离看向昏睡的秦先,眉梢染上一层担忧,“这笨蛋整日里没心没肺,的确得罪过不少人,但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 莫非是纪纭?因为秦先帮她的事情怀恨在心?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楼雪色否定。 秦先只是个普通人,要对付他只需几个壮汉偷袭足够,没必要大费周章盗取他灵魄;再者,如果纪纭手下有这等厉害人物,直接对她出手不是更好吗?何必挑仇恨不算大的秦先攻击? 思忖间,顾展俦推门进入,放下煮好的鸡蛋后长出口气,面上带着几许茫然。 “墨离,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儿?刚才去厨房让下人煮鸡蛋时无意中听到他们闲聊,好像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出现秦先这种怪病,最早的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疫病?” 楼雪色心口猛地一震。 秦先丢失魂魄不是特例,倘若的确是有人悄悄盗走的,那么也就是说,有人在帝都之中大量收集生魂? 19.第19章 招魄续命 帝都凤落城僻静一隅,窗子全部封死的房间里漆黑如夜,蓦地一点火光燃起,摇曳间映照出一张皱纹遍布的狰狞脸颊。 那人似乎十分愤怒,用力一捶破旧桌面,桌上十几只陶罐猛地一震。 那些陶罐个个宽肚窄口,全部用蜡封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只例外。 那只陶罐还没来得及彻底封死,仅剩的一条缝隙中正有一团迷蒙白雾缓缓溢出,仿佛有生命般直直向北飞去,而在那团白雾外围,隐约可见一层淡而柔和的金色包裹。 “阻拦我……是谁……到底是谁……” 变调呢喃听起来阴恻诡异,令潮湿房间更添七分森寒。当那团白雾在金光保护下穿透墙壁彻底消失的刹那,站在桌边的人猛然发出一声刺耳尖叫,歇斯底里般绞紧杂乱头发,状似痛苦地不停嘶吼。 “该死……阻拦我的都该死……一定要杀了你!” 远去的白色雾气能够逃离那房间绝对是件幸事,尽管飘飘荡荡飞向铎亲王府的路上没人能够看见它,它依旧欢快地在空中划着优美弧线,直至穿入房中被一只白皙手掌拦住。 “主人精力旺盛,连魂魄也不知安静,老老实实回来不行吗?”楼雪色一声轻笑,随手一拍,竟将那团白色雾气压进了秦先眉心之中,转眼消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君墨离和顾展俦是看不见那团雾气,也就是秦先丢失那一魄的,他们能看见的只是楼雪色在做完动作后,秦先很快发出一声呢喃,脸上露出舒坦表情,从浑身发烫、胡言乱语的状态转为安睡。 “这就……好了?”顾展俦目瞪口呆。 事实上顾展俦根本不理解楼雪色一系列举动到底在做什么,看她仔细剥开煮熟的鸡蛋,将蛋清与蛋黄分离,又把蛋黄碾碎团成一团塞进秦先嘴里,顾展俦还以为楼雪色想把秦先噎死。 当然,这只是戏谑想法。 蛋黄性固,自古以来都是民间招魂偏方必不可少的物事,楼雪色不过是借水镜之力连通秦先三魂七魄,召回后将丢失的那一魄重新注入他体内,并用蛋黄封存稳固而已。 “被抽离的魂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重新融合。这几天你们两个要盯着他,每天重复我刚才所作,一天至少吃掉三个蛋黄才行。另外……” 楼雪色稍作沉吟,皱起眉头卡住秦先下颌向侧面一扭,略微用力,那一大块蛋黄便从秦先口中掉了出来。 这一次,君墨离和顾展俦又忍不住倒吸凉气了―― 那蛋黄已经失去原本颜色,变成乌黑一团! 探寻目光落在楼雪色面上,君墨离隔着汗巾拾起那团蛋黄,冷静问道:“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的灵魄是被人活生生抽走的,为避免秦先立刻发现,还特地用毒瘴麻痹了他的知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楼雪色拍掉那团蛋黄,用脚碾得粉碎,“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帝都中有人正使用邪法盗取生魂,秦先只是受害者之一。” 顾展俦用力咽了口口水,仍是半信半疑:“你没唬弄我们吧?真的有这么玄?还有,你什么时候会阴阳先生这一套了?” “我说了,信或不信,你们自己拿主意;至于我为什么懂这些,没必要告诉你们。秦先已经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等顾展俦开口,君墨离摆了摆手:“这里又不是我家,就不留你吃饭了。展俦,你照顾秦先,记得安慰安慰睿亲王和王妃,别让他们担心。” 在顾展俦诧异目光注视下,君墨离推开房门,微微躬身,朝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送你去长宁街,这会儿店铺应该已经清理妥当,你随时可以盘下。” 君墨离若是不说,楼雪色险些把这件要事给忘到脑后,抬头看看屋外天色,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再不赶去就要天黑了。好在君墨离不顾顾展俦反对“借用”了来时所乘马车,即便如此,与店铺老板短暂交涉谈定结束时也已经是夜里。 店铺不大不小,位置正是较为繁华的长宁街中段。听那老板的意思,以半年七百两的价格租给楼雪色亏损不小,全凭君墨离面子才忍痛许下这笔买卖。 楼雪色不懂经商之道,也不清楚那老板所说是真是假,于这件事上君墨离帮了大忙确实不可否认的,不过当君墨离主动提出要求时,楼雪色还是有那么一两分不痛快。 “道谢我就不强求你了,怎么也该请我喝上一杯吧?” 于是秋风肃肃的夜里,楼雪色不得不满脸不悦跑到街角处一家酒楼,点了一壶酒两碗面,作为对君墨离的寒酸谢礼。 粗茶淡饭,一壶连名字都没有的土酒,君墨离兴致全无,看着桌对面狼吞虎咽的楼雪色,怎么也无法下筷。 “耍什么贵公子脾气?有饭吃、有酒喝就知足吧,也不想想没有长辈荫泽的话,你自己连一颗粮食都赚不来。”一碗面风卷残云下肚,楼雪色不拘小节擦了擦嘴,瞥见君墨离古怪面色时忍不住讽刺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冷嘲热讽?”君墨离皱皱眉,提起酒杯勉强咽下一口,“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因为秦先对你有些猜疑罢了,没必要把我当眼中钉。” “要说态度不好也是你在先,凭什么怪到我身上?” 君墨离愣了一下,旋即一声苦笑:“行,算我错。看在你救了秦先的份上,这顿算是我请――反正也没几个铜板。” “在嘲讽我小气?” “不敢,姑娘多心了。” 楼雪色放下碗筷,与君墨离直直对视:“我有名字,你也知道,别总姑娘姑娘的叫,听着不舒服。” “秦先与你熟识,可以直呼名字,我与你又不熟,难道要我叫你楼二小姐么?”君墨离低下头晃动酒杯,淡然表情映在酒液中,“就算必须如此称呼,那也得确定你就是楼家二小姐才行。” 君墨离一直不肯承认楼雪色身份,对此楼雪色并不意外。 端起酒杯凑到唇边,小小抿上一口,一抹清淡而难以揣测的笑意绽放唇角。 “你这么怀疑我的身份,一口咬定我不是楼清玉,莫非是因为……你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隐情?” 20.第20章 整肃门户 君墨离望向酒楼之外,半天没有说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会查清一切,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你也不行。”楼雪色起身,不再等待君墨离的回答,丢下几个铜板在桌上滴溜溜打转。 时辰已晚,酒楼里本就没什么客人,楼雪色走后就只剩下君墨离独自在大堂坐着。小二见君墨离一动不动,迟疑少顷,轻手轻脚收走铜板,打了个哈欠后伏在柜台上渐渐睡去。 君墨离垂下眼睑,指尖有意无意敲了下桌面,一道黑影迅速从酒楼门外闪入,鬼魅一般停在君墨离身侧。 “少主,不用跟着她么?” “不必,她很警惕,跟踪太久容易被她发现。”君墨离摆摆手,微微眯起眼眸,“殇,这几天你多在外面转转,注意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顺便打听下城中百姓闹怪病的详细消息。” 殇点了点头,一身黑衣劲装将年轻面庞衬托得愈发白皙,却带着几分犹豫:“少主,我总觉得那女人怪怪的,看起来鬼气森森,您还是别太靠近她为好。” “她哪里鬼气森森了?”听了殇的话,君墨离失声轻笑,“刚才你也看见了吧,跟我斗嘴斗得精神十足,没见过这么争强好胜的女鬼,难怪秦先着了魔似的对她感兴趣。我还得多敲打敲打那笨蛋才好,这种要命的女人,他根本喜欢不得。” 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有话难说的表情尽数落在君墨离眼中。 “说,别吊胃口。” “哦,那我说了,少主可别生气。”低低一声轻咳,殇小心翼翼后退半步,“我觉得……少主对她好像也很感兴趣啊!” 数百步外,刚刚点起油灯的空荡店铺内,楼雪色打了一个响亮喷嚏。 没有床铺没有被褥,楼雪色就伏在冰冷八仙桌上睡了一晚,早上起来时脖子酸痛。昨夜那杯烈酒尚有余力,一直不胜酒力的楼雪色浑身倦怠酸软,要不是外面房门敲得砰砰响,也许她还要睡上两个时辰。 “小姐,快,快跟我回府!老爷回来了,正在家里大发雷霆呢!” 刚一开门,暖意就慌慌张张往外拖楼雪色,一脸急得要哭的表情。 楼雪色揉着微痛额角,语气有些烦闷:“你先让我先洗把脸,这样子出去非被人当成遭劫了不可。” 淮良侯一早回到家中就看见鸡飞狗跳的吵闹场面,询问下得知前因后果,气得脸色铁青;再一看楼雪色托暖意转交的信,更是怒不可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蒋氏哭得几度昏死过去,唐氏就在一旁添油加醋,怂恿淮良侯报官,整个侯府一片混乱。 深宅大院里嫡庶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旦闹到官府就等于家丑外扬。另一方面说,楼雪色打昏楼清兮塞进花轿,如果没有人能证明楼清兮与朱大户之间早有阴谋勾搭,那么官府断楼雪色有罪是很有可能的。 暖意到这时才想到,事情正往不可挽回的糟糕地步发展,情急之下只能来长宁街找楼雪色回去。 这一次闹腾,淮良侯吃一堑长一智,选择了把所有人都限制在内堂,纵是闹开了锅也不会被侯府外的人听见。 楼雪色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走进内堂时,哭喊声、气骂声一刹中止。 楼清兮显然已经换过衣衫,并非被打昏送走时那一套,但脖颈间隐约露出的红印与面上淤青伤痕,清楚地记录着她曾遭遇暴行。 见楼雪色露面,楼清兮满脸泪痕化作疯狂狰狞,猛地跳起身朝楼雪色扑去:“楼雪色!你这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略一侧身,楼雪色躲开攻击,楼清兮受不住惯性,狼狈地摔到地上。 “都很闲么?大白天的不用干活?”淡然目光扫过围观的下人们,众人一凛,立刻作鸟兽散。楼雪色敷衍地朝淮良侯躬了躬身:“雪色见过爹爹。一大清早就这么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淮良侯早就气得发抖,看楼雪色一副没事人模样,怒极反笑:“好你个叛女,害人害到自己家里来了!枉我处处忍让你……我楼渊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儿?!” 楼雪色眉眼低垂,慢慢坐到椅中,看也不看淮良侯。 不知为什么,心口一丝微痛。 “蛇蝎心肠都是被逼出来的。爹爹质问我之前不妨问问长姐和二娘,为什么朱家的花轿会抬到咱们府后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早说过,但有敢欺辱我者,我必十倍偿还。” “朱家的花轿不是你找来的?”楼渊倒吸口气冷静下来,狐疑反问。 楼雪色目光投向楼清兮母女,唇角弧度冰冷。 楼清玉死前在府中备受排挤,这些事淮良侯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过长女楼清兮的厌恨程度会有多深。一早回来听说楼清兮被打昏送去朱家,还以为一切都是楼雪色主动报复,如今听楼雪色回应,马上觉察出其中另有隐情。 猛一拍桌子扭头瞪向蒋氏,淮良侯疾声厉色:“到底怎么回事?给我原原本本说个明白!” 蒋氏心虚,吓得一抖,立刻止住哭声苍白了脸色:“我、我也不清楚……” “长姐之前来找我,口口声声说这门亲事是她和二娘为我选定的。现在二娘却说推说毫不知情,究竟是二娘在说谎,还是长姐骗人?” 过于从容态度让楼雪色看起来胸有成竹,相比之下,心中有鬼的楼清兮一时间找不到话为自己辩解,满脑子只剩憎恨;蒋氏更是一团窝囊,根本不敢还口,另一个了解实情的唐氏,索性闭上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细想之下,淮良侯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楼雪色比楼清玉强势许多,的确有足够能力收拾掀风作浪总不安稳的楼清兮母女,但自她冒充妹妹回府后,一直没有主动挑起事端,没理由在他外出时突然发难。 “清兮,你来说,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和你娘先搞得鬼?”淮良侯面色一沉,一脚将椅子踢翻,“再敢有半句谎话,你们母女两个就给我滚出楼家!” 21.第21章 楼氏小店 晌午时分,一辆牛车停在淮良侯府后院,车上大大小小的盒子装了半车。[.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淮良侯站在后门门口,表情七分沉郁。 “雪色,你非走不可吗?既然已经证明这件事是清兮和她娘的过错,我也有斥责她们,你又何必为此负气?让人知道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我……” 楼雪色跳上牛车,朝前面挥挥手示意车夫暂时回避,而后面向淮良侯缓缓摇头:“我并非负气才要离开,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也是要走的,留在侯府中很难追查更多线索。” “你怎么还执着于报仇?”淮良侯无奈叹息。 “楼清兮的事是我故意为之,你若要怪我我没有半句怨言。”楼雪色避而不答,淡漠眼神映不出任何人身影,“早在大闹睿亲王府时我就有了离开侯府的打算,如今正是适当时机,也能借此堵住睿亲王口舌,不教他和纪纭再找侯府麻烦。一举两得的好事,还有什么挽留的必要?” 面对楼雪色,淮良侯总有太多愧疚和无力,动了动嘴唇,满腹言语怎么也倒不出,最终化成一声悠长叹息消散在风里,面容一刹苍老数岁。 一个女儿离奇枉死,一个女儿未嫁失身,多年未见的另一个女儿又是如此满怀憎恨…… 诸多不幸,淮良侯实在难以承受。(.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楼雪色对父亲寂然神色仿若不见,招手唤来车夫,起行的瞬间,一声淡淡叮嘱轻柔飘渺。 “帝都有污秽作乱,没事不要外出。别让我太多担心……爹。” 同一时间的睿亲王府内,秦先刚刚从漫长昏睡中醒来,喝了几口参茶润润嗓子,抬头茫然望向围在床边的君墨离和顾展俦。 “你们两个,干嘛看猴子似的看着我?” “看你死没死,死了好给你去准备棺材。”顾展俦没好气抢过茶杯,抬手将一身新衣丢过去,“赶紧换衣服,一身汗臭味儿,快熏死我们了!” 君墨离倚在一旁,淡道:“你昏睡了一天多,自己记不得吗?” “昏睡?我?”秦先微愣,挠挠头似是在认真回忆,“没感觉啊,就记得晚上回府后头晕得难受,后来倒在床上想小憩一会儿,眼前混混沌沌的闪过很多场景,再然后就醒了。哦,对,我好像还梦见了雪色!” 顾展俦深吸口气,一个爆栗敲在秦先头顶:“梦梦梦,梦你个鬼!差点儿就丢魂儿了,还在那里惦记女人!” “她叫雪色,又不是没有名字,好歹尊敬一些啊!” 这两个人一抬杠就没个头,君墨离嫌他们太吵,抬手拎着顾展俦衣领把人丢到门外:“去给铎亲王通报一声,别在这里唠唠叨叨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顾展俦不情不愿走后,君墨离坐到床边,眯着眼觑了秦先半天。 “是楼雪色救了你。” 秦先还以为君墨离要埋怨他与楼雪色接触的事,突然被告知这么震惊的消息,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咧嘴傻笑:“我就说嘛,雪色她人不坏,你和展俦别总排挤她。” “也不排除是她连累你的可能。”仿佛没听见一般打断秦先说话,君墨离伸了伸懒腰,“秦先,你老实回答我,你是对楼雪色感到好奇,还是真对她有什么想法?” “我、我能有有什么想法?就算有,人家也未必理会我。其实我就是觉得她很有趣罢了,你不知道,与她交谈时会感到很好玩,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有主见的女人。” 秦先语气里带着几分憧憬,眼眸中是极其难得的认真光泽。 说他没想法,君墨离摘下脑袋也不会信。 无可奈何摇头,君墨离又道:“店铺我已经给她找好,这件事你不用再惦记。以后没什么事别总去找她,她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接触多了,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搞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让你给抢了!之前她可是主动来找的我!说,墨离,这人情你怎么赔我?” 病刚好就开始吵吵嚷嚷,秦先恢复精力之快让君墨离不由头痛,巴不得他再病一场老老实实在床榻上睡个三天三夜。 笑闹归笑闹,秦先并没忘记重要问题:“雪色有没有跟你说她要开什么店?哪天开?需不需要帮忙?” “她要先回淮良侯府收拾东西,都拿到店里后就准备开张了。”君墨离露出一丝古怪表情,眉心微微耸起,“至于她开的店……我想你一定不太喜欢光顾。” 君墨离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秦先纯良的期盼眼神又不忍心再逗他,笑了一声后正色道:“她说,打算开的是风水铺子,兼着替人做做小道场。” 风水铺子在帝都之内有个三两家,做道场的却从没有过。凤落城的百姓们若是觉得撞了邪气或者想超度死去的亲人,通常都是到城外十几里的天光山灵虚观请道士过来,尽是些长须道袍的老道士,谁也没见过女子做道场。 秦先脑海里试着将楼雪色和道士融合了一下,正琢磨楼雪色穿上道袍会是个什么模样,几滴凉茶突然掸到脸上。 “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让你少去找楼雪色乖乖听话就是,什么时候逼得我和展俦找你爹告状,那时可不是被骂几句就能过去的了。” 君墨离端着茶杯,随手甩掉指尖水珠,若有所思拖着下颌,沉吟半晌才继续开口。 “淮良侯也算是朝廷中比较重要的角色,与睿亲王有多年交情,让人发现你和淮良侯府的人走得太近,对你和你爹影响都不好。” 人际关系这些复杂事情,秦先向来都是交给顾展俦和君墨离为他把关,从小到大从未出过问题,如今听君墨离建议他不要再与楼雪色接触,心里总有几分恋恋不舍。 歪着头想了想,秦先忽地一捶掌心,龇起洁白牙齿笑得阳光灿烂。 “那好办,不让外人发现我与她是朋友,这就可以了吧?” 在秦先得意洋洋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楼雪色站在收拾到一半的店铺门口,亲眼见他毫不避讳大摇大摆出现,穿过人群笑嘻嘻走来。 22.第22章 生意开张 “蛋黄吃了吗?”凌乱店铺内,楼雪色翻翻捡捡总算找到个杯子,才想倒杯清水,却发现根本没有水可用。 秦先摆摆手示意楼雪色不用忙活,捡了个空隙大大咧咧坐下:“一大清早就被展俦逼着吃鸡蛋,差点噎死我。哎,雪色,店铺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这些你都要自己收拾?” “不然哪来的人手?难道要从侯府借?” “自家女儿,送几个下人来帮忙有什么关系?楼侯爷没那么抠门吧?”秦先嘟囔一声,伸手帮忙整理一地狼藉。 楼雪色停下动作,双手抱臂倚在墙壁上,定定目光带着笑意望向秦先:“大世子,你来这里是要当下人么?这些东西又杂又乱,也不知放了多久,你就不怕弄脏衣衫?” 秦先又嘟囔了一声不知说些什么,双手依旧没停,收拾东西倒是足够利落,让楼雪色颇有几分意外。 昨天在来店铺的路上,君墨离有和楼雪色说起秦先,褒赞多,贬低少,但看样子对秦先一见性格特立的女人就神魂颠倒这点十分无奈。 认识这半个多月来,秦先是怎么帮忙的楼雪色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这位铎亲王世子对自己有那么些意思,但还不至于喜欢的程度。[.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依楼雪色猜想,秦先不过是被她前后表现不一的性格所吸引,有几分兴趣,过段时间就会冷淡了。 “随你便吧,别给我惹麻烦就行,我知道你是这帝都里最能掀起风雨的二世祖。” 楼雪色耸耸肩转身继续收拾东西,背后,秦先静静看着她,嘴角牵扯出一弧安宁笑意。 尽管楼雪色没有对秦先没抱什么期待,事实却证明,秦先在店铺中还是能起到很大作用的,虽然他努力让自己变成有用之人的方法……让人啼笑皆非。 凡是有商铺的街巷总少不了一种人,霸市欺户,强买强卖,就连帝都也少不了这些专门盯着商户压榨的地头蛇。 在秦先没什么大作用的帮助下,三日后楼雪色就将店铺彻底收拾妥当,不声不响挂上牌匾开了张;当天下午便有一伙人闯进铺子里,态度嚣张蛮横,一身不整衣衫似是在刻意昭告,他们的名字叫地痞流氓。 “新开的店?前任老板没告诉你这里规矩?”一个松散头发的男人拉过凳子,一脚蹬在上面,嗤笑一声,“年钱月钱日钱,怎么交自己选。年钱一百两,月钱十两,日钱一天一两,痛痛快快交完了,爷儿几个二话不说走人,以后你这铺子自有人罩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怎么样,决定怎么交了吗?” 楼雪色生活在剑门,却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俗世里这些事闻也都有听过说。原本她是打算入乡随俗低调行事的,但对方的价格高得离谱,实在令人咋舌,而秦先这时出去喝茶又不在,她这穷光蛋想交也没银子。 “小店还没营生,拿不出钱,几位改日再来吧。”勉强压住火气,楼雪色冷道。 “呦,脾气胆子都不小啊!” 那男人踢开凳子,摇摇晃晃走到楼雪色面前,这才发现自己竟比楼雪色矮了半头。挺直身板又悄悄踮起脚尖,那男人扶着桌面拼命伸长脖子,总算能跟楼雪色保持平视。 “长宁街是爷儿几个的地盘,想在这里扎根就得守规矩。看你细皮嫩肉也是不缺钱的主儿,奉劝一句,别跟爷儿几个玩心眼,没你好果子吃!” 这种拉帮结伙欺压百姓的人最让楼雪色讨厌,看着那人近在眼前的嚣张面容,暗暗攥起拳头。 “谁要吃果子啊?是苹果还是野果?”突兀插来一句打破凝滞僵局,众人回头,秦先正抱着两个大大的油纸包站在门口。 为首的男人似乎认识秦先,脸色变了变,随即赔笑上前两步躬身抱拳:“原来是秦世子。世子今日怎么有心情来咱们长宁街?这里一没歌舞坊,二没漂亮姑娘,世子在这里可找不到什么乐子。” 歌舞坊。漂亮姑娘。 原来秦先好的是这一口,而且人尽皆知。 楼雪色不着痕迹瞥了秦先一眼,恰好遇到秦先尴尬目光,忍着笑扭过头,心里快把秦先笑个底朝天。 看上去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骨子里就是个又呆又单纯的家伙,也难怪君墨离如此担心他,真遇上别有用心的女人,秦先肯定会被耍得团团转。 这样一想,君墨离处处怀疑她,倒也不算过分。 思索间,秦先已经与那人凑到一起,勾肩搭背猫着腰,一模一样的浪荡德性,窃窃私语隐约传来。 “世子看上这女人了?” “怎么会?我与她有仇,真的有仇。所以你看,这店铺的事儿交给我怎么样?有什么事呢,你们也不用理会,就当她是这长宁街上一个例外。” “这……世子,这让外人看着不太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我让其他朋友来跟你聊聊?” 对话到此停顿一瞬,楼雪色清楚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地痞流氓双肩颤了一下。 之后秦先又与那群人说了些话,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前来收保护费的地头蛇们怏怏离去,显然对结果并不满意,却碍于某种原因不敢拒绝秦先。 楼雪色生出几分好奇:“你与他们很熟?想不到,这些地痞流氓竟要让你三分。” “长宁街地头蛇的靠山是苒贵妃表弟,而当年苒贵妃晋升妃位时我爹帮了不少忙,两家走得还算近便,所以这里的地头蛇们多少会给我些面子。” 秦先不好意思挠挠头,嘿嘿一笑,放到桌上的油纸包里透出一阵肉包子香气。 “其实也有墨离一半功劳。帝都内谁不知道墨离和我还有展俦是好兄弟?墨离他自小就跟一位很厉害的师父学武功,打架从没输过,这群流氓地痞对他可是怕得要死呢!” 莫非君墨离这名字,是专门用来吓唬小孩子的? 楼雪色脑海中荒唐想法一闪而过,还不等开口揶揄几句,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女子小心翼翼的询问。 “请问,这里是风水居吗?有没有能做法事的先生?” 23.第23章 施法追魂 “半月前我爹与几位叔伯小聚宴饮,回来时走了僻静夜路,到家就开始神志不清说胡话,接连请来城中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我娘说爹这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必须请先生做法事驱驱邪才能让爹痊愈。” 楼雪色风水店铺开张,来的第一位客人是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女,自称城南商贾之后,姓谢名音怜。因着秦先这大男人在旁边,谢音怜往往说上几句话就会脸红,单纯中带着几分可爱。 秦先倒没太注意那少女,与楼雪色对望一眼,眸中各有复杂之色。 根据谢音怜的描述,那位姓谢的商贾与秦先之前遭遇十分相似,很有可能也是被人悄悄盗走了一魄。 “谢姑娘是否方便带我到贵府走上一趟?”楼雪色和颜悦色,全然不见面对纪纭时的冰冷无情。 “自然可以,音怜先谢过……” 话说一半,谢音怜开始犹豫,对如何称呼楼雪色的问题犯了难――平日里都会管做法事的道士敬称一声先生,可是从没见过女道士。 楼雪色看出谢音怜的为难,浅笑一声道:“叫我雪色就好了,我并非道家子弟,不必用敬称。” “雪色?”谢音怜似乎有些惊讶,下意识反问一句,“你就是淮良侯府的二小姐?” 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出名了?楼雪色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想想大概是楼清兮之间放出那些鬼上身之类的谣言惹的祸,颇有些担心风头太过,却无可奈何。mianhuatang.info 谢音怜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十分失礼,红着脸连连道歉,一直到家门口还不停埋怨自责。 谢家门庭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净有致,可见家主是个注重脸面细节的人。谢音怜引秦先和楼雪色直入内宅,绕过垂花门就看见不少下人进进出出忙碌着,听说请来了先生,立刻有人将谢夫人搀扶出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还不等谢音怜介绍几句,谢夫人便匆匆打断:“这边我来招待,你赶紧去收拾收拾,你表哥就在正堂坐着,可别怠慢了!” 听到“表哥”二字,谢音怜白皙面庞顿时飞上两团红霞,轻施一礼后急忙往正堂走,还没等迈过门槛,里面有道颀长的素淡身影先一步迎了出来。 秦先和楼雪色齐齐倒吸口气,不约而同低呼。 “墨离?!” “怎么哪儿都有你!” 君墨离挑了挑眉梢,低头在谢音怜耳畔说了句什么,而后走到院中丢给楼雪色一个不满眼神:“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谢家与我家有远亲关系,舅父生病,作为子侄理当来探望。” 楼雪色原本心平气和,也不知怎么,看见君墨离就一个脑袋两个头大,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见君墨离与楼雪色相识,谢夫人登时放心许多,依照楼雪色交待驱散院中下人,又命人端来所需用具,而后和谢音怜在正堂焦急坐等。 君墨离亲眼看过楼雪色为秦先聚魄,留在一旁方便打下手;秦先则是出于好奇,说什么都要留下看看过程。不过如前番方法炮制后,谢音怜的父亲并没有任何起色,楼雪色左等右等也不见丢失的那一魄归来。 “时间拖得太久,大概已经被封起来了。”放下招魂铃摇摇头,楼雪色眉心涌过一丝不安,“谢老爷和秦先被盗的魄一样,名为吞贼魄,一旦丢了吞贼魄就容易被阴邪侵体,神志不清。长时间缺失吞贼魄的话,人就没得救了。” 君墨离沉默半晌,无声轻叹:“我是昨天才知道舅父生病的,今天一早过来就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与秦先症状相同,若是一样,还要交给你处理。不过现在看来,找你也没什么用了。” “什么叫找我也没用?”楼雪色翻翻眼皮,“我只说他的吞贼魄被人封住,又没说救不回来。瞧不起人这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君墨离不回答,反而眯着眼发问:“你的意思是,你能把被封的那个什么魄找回来?” “能是能,只不过费力一些,需要点时间准备。还有就是期间不能有人打扰,所以得有人在外面看着。” 楼雪色提出的条件并不难做到,是而君墨离毫不犹豫答应。 比起上一次为秦先招魂,这次楼雪色可谓是有备而来,所有需用法器不过小半个时辰就都备置妥当,门口守卫一职则由秦先自告奋勇担当。 “我在房内,以备不时之需。”君墨离一句话就决定了自己所在位置,令得秦先后悔不已,嚷着要调换位置却被君墨离一口拒绝,“凭你那花拳绣腿,一只老鼠都抓不住,留在房里只会添乱。” 至于君墨离执意留在房中的目的,是出于对楼雪色的不放心,还是真心想帮忙,楼雪色懒得去考虑。 目前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如果找到谢音怜父亲被封藏的一魄,是不是就能顺藤摸瓜查出盗取大量生魄的幕后黑手?真相的水落石出,又是否能为妹妹的死交出一个答案? 深吸口气,楼雪色屏息凝神,捏起一团煮熟的糯米轻放在谢老爷眉间。 糯米是用朱砂水泡过的,朱红之色透着一股浓重感,放在皮肤上很快洇出一块红色印记。楼雪色松开手,取来铜镜悬于谢老板眉心之上,以指为笔在铜镜背面迅速画出一道符咒。 符咒收尾,那团糯米染上的朱红色奇异地开始加深,从朱红变为深红,再变为红褐色,最后化为乌黑一团。 君墨离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目光紧盯着那团糯米,他发现,那团糯米似乎变活了,隐隐有种涌动不停的感觉。 “这就是麻痹谢老板的那团毒瘴,也叫阴瘴,不消除的话,它会回到主人那里。”楼雪色一边解释,一边咬破食指挤出一滴血在那糯米团上,回头淡淡看了君墨离一眼,“我要靠这团毒瘴追踪那人,在我回神之前,绝不能有人来打扰。” 君墨离郑重其事点头:“有我在。” 大可放心四个字,君墨离犹豫一下还是吞回肚里。 眼前发生的一切远远超乎他所知,连他自己都无法确保无事发生,又怎能保证让楼雪色放心? 24.第24章 状况百出 谢家正房门外,秦先挺直身板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健硕身躯将门口堵了个严实,一副门神似的严肃表情。mianhuatang.info “之前不知道您是铎亲王世子,真是失礼了。”谢音怜捧来茶具,小心翼翼斟满,双手送到秦先面前,声音甜如花蜜,“若爹爹得知世子前来帮忙,定然感激不尽。这杯茶,音怜代爹爹谢过世子。” “咦?哦,不用不用,我是来帮雪色的。” 纵横帝都脂粉之地多年,秦先接触的多是些放浪女子,像谢音怜这般小家碧玉很少有主动靠近他的,突然被当恩人对待,不由得受宠若惊。 手忙脚乱接过茶,秦先困惑问道:“你是墨离表妹?怎么没听他提过帝都还有房表亲呢?该不会是怕我带坏你故意隐瞒吧?” 谢音怜低头一声轻笑:“世子说笑了。墨离表哥说与谢家有亲戚,不过是抬举我们家而已,其实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只因当年我爹曾帮过王爷一些小忙,王爷念恩,与我爹结拜了兄弟,这才有了表亲之说。” 秦先恍然大悟,感慨几句谢音怜的清秀容颜,而后心不在焉地捧着茶杯啜饮。 “常听王爷说世子是墨离表哥的至交好友,音怜可以问世子一个问题吗?”谢音怜拘谨站在一旁,几度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开了口,面上又是一团绯红。 “问吧,墨离的事我都清楚。”秦先提起神,拍了拍胸口。 “刚才见墨离表哥似是与楼二小姐很熟,他们……他们关系很好吗?” 秦先一愣,凭借多年纵横花间的丰富经验,立刻觉察到什么,眸子里陡然一亮。 “怎么,你喜欢墨离?”见谢音怜慌了神情脸色更红,秦先哈哈一声笑,“放心放心,说出来不要紧的,这帝都里明着暗着喜欢墨离的姑娘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我不会多嘴告诉外人。mianhuatang.info” 回头看了眼紧闭房门,秦先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朝谢音怜眨了眨眼:“我告诉你啊,他们两个关系差着呢,动不动就抬杠吵架,雪色对他可凶了!嘿嘿,其实雪色对谁都很凶,好像她只对我笑过……” 秦先的意思,傻瓜都听得明白,不过谢音怜完全没看出楼雪色对秦先有什么暧昧好感,只得尴尬笑笑。 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谢音怜面带不解:“都告诉他们要安静了,怎么还有人喧哗?” 前院的声音杂乱无序,听起来有些像是在吵架,而且离内宅越来越近。 秦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皱皱眉起身,只见两个家丁先倒退着进了垂花门,像是被谁推搡着,踉踉跄跄的;而后几个布衣官差紧跟着闯了进来,连谢夫人都拦不住。 “怎么回事?乱嚷什么?”秦先低喝一声,匆匆走到垂花门前。 那几个官差并不认识秦先,见来人衣着华贵、气势汹汹,猜到必是什么权贵之人,态度多少收敛几分。 “我们是奉命来请楼雪色回府问话的。有人告她招摇撞骗,打着鬼神幌子蒙蔽百姓骗取钱财,眼下就在谢家行骗。这里有府尹大人手谕,任何人不得阻拦!” 秦先撇了撇嘴,看起来丝毫不把府尹放在眼里,实际上心里的小鼓早敲个不停。 凤落府尹地位不低,有着直接面见皇帝的权力。这么重要的官员,连他爹铎亲王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一个小小世子阻拦得起么?可是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楼雪色信任他才让他守门,这份信任,秦先说什么也不愿辜负。 谢家宅院不大,垂花门距离正房也就百步不到的距离,正房内,君墨离也听到了外边吵闹之声。 抬头看看双目紧闭坐在床边,仿佛沉沉入睡一般的楼雪色,君墨离皱了皱眉。 楼雪色交待他务必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后就进入神游状态,到此时已经有两盏茶的功夫,期间她偶尔会露出一些表情,或是微微惊诧,或是双眉紧蹙,显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君墨离不懂这些法事或是道术什么的,他只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让外人惊扰到楼雪色,否则非但不能救回谢老板,可能还会令楼雪色陷入危险。 稍作犹豫后,君墨离果断起身,迅速打开房门闪身到外面,又飞快把门关上。 院子里那一群还在争吵,也不知那几个官差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秦先已经按耐不住火气掳起袖子,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秦先,闭嘴。”君墨离冷冷一声,秦先立刻没了气焰,乖乖闭上嘴巴躲到一旁。 看看官差再看看满脸焦急的谢音怜母女,君墨离连官差来的目的也不问一句,剑眉一沉,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然目光。 “谁再敢多说一句,我会让他下半辈子都开不了口。” 当官差的总要面对不法之徒,恐吓的话听得多去了,这样软软一句威胁本不疼不痒。然而那两个官差动也不敢动一下,被君墨离仿若黑夜似的眼眸扫过,竟有一种浑身都被束缚住的感觉。 没有任何直接接触,只凭君墨离淡淡一声,冷冷一瞥,天塌一般的震慑力便席卷而来,瞬间将那几个官差心胆攫住。 那种感觉,叫做畏惧。 片刻无声让谢家内宅充满压抑之感,好不容易君墨离收回视线,院中众人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个个都是心砰砰跳,腿脚一阵酸软无力。 “楼雪色正在救人,有什么事等她出来再说。” 君墨离转身回房,无声无息关上房门,将所有闲杂人等隔绝在外。回身看看楼雪色,依旧闭目静坐,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脸色比刚才苍白许多,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意识到计划好像不太顺利,君墨离想要叫醒楼雪色,又担心会弄巧成拙,索性负手在房中轻轻踱步。 转着圈走了大半天,地面都快被磨平一层,君墨离终于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楼雪色?” 那一声无人答应的呼唤回荡在房内,突兀又怪异。 君墨离注意到楼雪色的眼睑动了动,但没有睁开,令他心惊的是,楼雪色露出极其明显的痛苦表情。 25.第25章 千钧一发 事实上,君墨离的呼唤,楼雪色是有听到的。 要追踪什么东西的话,生魂出窍是最方便办法。不过生魂自由离体这等道术已经臻至神境,纵观整个剑门也只有三五位师尊能够做到,楼雪色短短十几年的修行自然望尘莫及,她只能分离出一魄去感应。 以血为媒,悄悄将伏矢魄附着于那团毒瘴之上,通过灵识去尽可能感受伏矢魄传递的信息,这就是楼雪色想到的方法。 说起危险程度,不亚于深入虎穴。 伏矢魄主精神意识,对感情波动十分敏感,当伏矢魄处于感情气氛十分强烈的地方时,楼雪色也会感同身受,这就是她身上并无伤痕却露出痛苦表情的原因。 她感觉得到,经过漫长归途后,毒瘴终于回到主人身边,而在她放出的伏矢魄周围充满魂魄,那些被强行盗取的魂魄数以百计,不停哀嚎着、挣扎着、痛哭着。 痛苦,害怕,愤怒,绝望…… 楼雪色不知道那些被囚禁的魂魄究竟遭遇了什么,不过很显然,那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过于强烈的情绪纷杂混乱,以至于连她都难以承受,不知不觉将感受到的痛苦流露在外。 一片混沌中,有种危险气息悄然潜伏。 那应该就是毒瘴的主人,偷偷盗取百姓魂魄的幕后黑手。 楼雪色试图摆脱汹涌而来的情绪影响继续探查,然而当她想要更进一步时,那股危险气息猛然暴涨,铺天盖地,如同无处不在一般的黑色潮水,疯狂地向她包围过来,似乎想要将她捕获。 三魂七魄一旦分离就会失去力量,纵是楼雪色身为剑门仙宗此代最出色弟子,离开身体的一魄依旧脆弱不堪;一旦被抓住,只能和谢老板一样成为丢失魂魄的病人,如果没有人抢回她的伏矢魄,那么就只能坐以待毙。 楼雪色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她明白这种时候逃走才是上策。 可是,四周一片黑暗,那股磅礴凛冽的危险气息彻底打乱了她的方向感,究竟哪里才是生路? 再怎么告诉自己要冷静,楼雪色仍有些紧张,愈发有种窒息感觉。 被隔绝孤立的无边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些杂音,那声音渐渐变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雪色?楼雪色?醒醒!醒过来!快醒过来!” 那声音就像是一道光芒,坚定有力,瞬息劈开黑暗,给楼雪色指明逃离方向。 伏矢魄迅速收回,灵识归位,终于摆脱那诡异气息的追缠,楼雪色深呼吸让新鲜空气灌满胸腔,猛地睁开眼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安静的房间,素雅的摆设,还有久违的柔和光线,一切都是那么地亲切。 还有身旁紧张盯着她的人。 从黑暗中突然逃离的双眼暂时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楼雪色愣怔小半晌缓缓恢复知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瘫坐在圆凳上的状态,满是汗水的头颅正枕在君墨离臂弯里。 见楼雪色终于醒来,君墨离也长松口气,扶她倚着床头坐好,面上露出微微不满之色:“你事先并没有说会如此凶险。” “说不说能怎样?凶险就不救人了吗?”楼雪色抹了一把额上汗水,冰冷一片。 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生硬,楼雪色淡淡叹口气:“不这么做就没办法追到囚禁谢老板魂魄的地方,再说我之前并没有想到,那里竟然布下了陷阱。” “陷阱?对方早就知道你会追踪?” 回想刚才的千钧一发,楼雪色心有余悸:“也许是上次找回秦先魂魄惊动对方了,所以一直在等我出现。罢了,这些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先把谢老板魂魄取回,再晚就来不及了。” 看蓝楼雪色尚未恢复的苍白面色,君墨离沉吟少顷道:“只要告诉我地点就好,我会派人过去,你还有些别的事要解决。” “具体地点我不清楚,但那个地方至少囚禁着上百魂魄,每一个魂魄都单独封存,所以空间一定很大;按照我的感觉,方向应该是南面。你派人去城南搜索吧,尽可能找那些偏僻的地方。” 楼雪色把所探得情况一一说出后,这才带着不解回味君墨离刚才的话。 “你刚才说,我还有别的事要解决,是什么意思?” 君墨离耸耸肩,推开门指了指院落中一群精神紧绷的官差:“有人告你装神弄鬼骗钱,官差要带你去见官询问。” 天下开风水居的人多去了,对鬼神百姓也都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没听说谁被告上衙门说骗钱的,何况谢家这是楼雪色接的第一单生意,银子还没见到呢,怎么就成骗子了? 想想就知道,八九成又是有小人在后面捣乱。 楼雪色一声嗤笑,脸色缓和几分:“跳梁小丑,也就会使些卑鄙手段。” 院落中,无聊等待的官差已经和秦先化解冲突甚至闲聊起来,也不知聊些什么热闹话题,竟没人注意到房门已经打开。君墨离看看走到哪里都眉飞色舞侃个不停的好友,又回头看看楼雪色,捏了捏眉心发出一声无奈低叹。 “算我倒霉,又卷进一滩烂事里。你先跟官差回去,府尹那边我会找人说个明白,没什么意外有一两个时辰你就可以回店铺了――就当是你辛苦一场的酬劳。” 楼雪色翻了翻白眼,别无选择只能同意。 她在这帝都人生地不熟,又不愿再将父亲牵扯进来,如果君墨离能帮忙疏通关系最好不过。 虽然听他意思,谢家这笔生意自己是拿不到报酬了,不过仔细想想,刚才危险之中也亏得君墨离及时喊醒她才能逃过一劫,说是扯平也不为过。 “行动快些的话对方必然来不及将魂魄全部转移走,那些魂魄应该都被封在某种器皿里,找到后撕去器皿上的符咒就可以。”紧跟着叮嘱一番后,楼雪色迈出门槛,迟疑少顷又回身低声追加一句,“刚才多谢了。” 君墨离淡淡点了下头,不客气地收下道谢,侧身挤到楼雪色前面向官差们走去。 楼雪色心中苦笑。 枉他姓君,竟没有半点君子风度。 26.第26章 再遇故人 如君墨离所说,楼雪色并没有在凤落府呆太久,有谢音怜母女诚恳作保,楼雪色很快就被官差送出凤落府大门。 君墨离托了什么关系、找了什么人疏通,事后并没有多提起半句,楼雪色出来时只见铎亲王府的马车在外面停着,秦先懒懒散散趴在窗口,看到她的一瞬立刻精神百倍。 “你说的地方已经找到,现在就带你过去。” 君墨离似是不太喜欢说话,简单说明去向后就不再开口,只剩秦先在一旁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无非是些担心楼雪色的话。 用来囚禁被盗魂魄的屋子在城南角落里,以前是间染坊,荒废已有多年。楼雪色赶到时,地上一堆堆陶罐封口已被打开,门口放着一摞从陶罐上撕下的黄纸咒符,上面朱砂咒颜色有深有浅,显然年头跨越不短。 “这是晋西一带的道术,玄机颇多。”楼雪色拾起其中一张,紧皱眉头显得十分严肃,“你看,这道咒语本是为失魂者固魂的,但是反过来写就变成了盗魂咒。每一道符咒可拘役一只生魂或一只灵魄,这里少说也有二三百个陶罐,被盗取魂魄的人有多少,想想都觉得心凉。” 君墨离自然也轻松不起来,语气十分低沉:“来的时候没见到有人,大概是跑掉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舅父那边虽有好转,但是相当缓慢,也不知道其他丢失魂魄的百姓恢复得怎么样。” 楼雪色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灵魄离体,时间久了就在没办法回归主人体内于其他魂魄融合,而缺失一魄的人,即便能活下去也形容残废。 谢老板失魂是半个月前的事,如今寻回魂魄尚且恢复得十分缓慢,那些更早丢失魂魄的人,想来多半是没有痊愈可能了。 这种事说出来太过沉重,让那些失魂者的亲人知道也太过残忍,既然已是回天乏力的地步,楼雪色宁愿自己一个人品尝这种凄凉滋味,总好过这繁华帝都之中到处是悲伤哭声。 “雪色,你脸色很差,没事吗?”见楼雪色失神,秦先满面担忧。 “秦先,你先送她回去,我得走趟凤落府,这边情况必须如实上报才行。”瞥了楼雪色一眼,君墨离声音低上三分,“刚才在谢家她差点出事,说不定作恶的人还在暗处盯着,你们两个都小心些。” 秦先并不清楚在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君墨离难得严肃起来,心里明白事关重大,一股紧张感油然而生,使劲儿点了点头。 操纵灵魄十分消耗精力,加上险些被人暗袭,楼雪色的确满身疲倦,此时她也不坚持些无谓的东西,朝君墨离略一颌首后就随秦先离开染坊。染坊门口就是马车,一脚刚登上车厢,楼雪色便听到有疾驰马蹄声渐近。 帝都人口众多,纵马十分危险。朝廷早有禁令不许在街巷中骑马奔行,有权力这样做的,除了送急信的通传兵外,就只有身带特权的官宦。 听那马蹄声似是往这边赶,楼雪色下意识扭头望去,很快看见某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正是烟花庐爆炸那夜为她解围的人,亦是与楼清玉似乎有某种不为人知关系的人,纪纭的弟弟。 纪尘。 身边秦先也看见了纪尘,倒吸口凉气,语气十分厌烦:“怎么又是他?苍蝇一样,烦不烦啊?” 说话间,纪尘已经驭马驶到马车边,翻身下马,并未向秦先打招呼,而是带着一种担忧表情看向楼雪色:“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有些累而已。”楼雪色简短回答,而后问道,“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纪尘笑笑,暖如春风:“正追查一件案子,派人监视这里有几天了,听说有情况就过来看看。” 亲王之子至多是个世子,怎么会跑来追查案件?况且这边发生的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诡异之事,纪尘一介凡人,出于什么原因才会与这种邪事扯上关系? 楼雪色满腹疑问,却因秦先在身边不便提出,只浅浅朝纪尘施礼,淡道:“既然公子有事在身,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纪尘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楼雪色的回应会如此冷淡,过了半晌才又恢复笑容:“累了就早些休息,有什么事可以到司常监找我。天色已晚,路上小心些,我就不送你了。” 如上次一样,纪尘只来得及说上三两句话便不得不离开,却给楼雪色留下无数疑问。 “走了,雪色,别理他。”发觉楼雪色的目光一直追随纪尘背影,秦先撇撇嘴,“什么都会、什么都好的大世子,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可高攀不起,不过我可比他实在多了。” 楼雪色收回视线,嘴角一弯浅笑:“怎么,你不喜欢他?” “同辈中有几个喜欢他的?皮相好,从小就乖巧懂事又很会读书,每次我爹骂我时都拿他做学习典范。不过我看他就是个伪君子,抢了纪纭的世子封号不说,还跑去干涉朝政,真是无聊。”秦先一大堆抱怨,酸酸味道飘了出来。 这算是嫉妒吧?楼雪色忍俊不禁。 仔细想想却也觉得理当如此,对秦先这类纨绔子弟而言,纪尘实在太过完美。既然世子这个封号没有按常理落在身为长子的纪纭身上,也就说明纪尘已经出色到让皇帝万分青睐的地步,而这种备受长辈和王者喜爱的人,通常是要遭到同辈排挤的。 “刚才他说什么司,那是什么地方?”回味着纪尘的话,楼雪色试图得知更多有关他的信息。 “司常监,和司天监并列的官部,却比司天监权力大上很多,皇上直接掌管。别看名字叫司常监,实际上专门负责处理一些不常见的怪事,也就是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言之类,纪尘在那里任职――当然,也是皇上特指的,不知道看上他哪里好了。” 楼雪色屈起手指,轻轻抵住唇瓣陷入沉思。 纪尘是司常监的人,来追查盗魂案子就没什么奇怪了。反过来想,如果他经常接触这些诡异之事,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楼雪色动了动心思。 她想,也许该多一些与纪尘的接触。 27.第27章 玄机暗藏 前一日折腾得太辛苦,第二天楼雪色给自己放了个假没有开张。 一觉睡到浑身舒爽,醒来时已近晌午时分,楼雪色在街上简单吃了一顿午饭,之后悄悄回趟淮良侯府把暖意带到铺子里。 “小姐,你开什么店不好,非要开风水居……”环视店铺,暖意打了个冷战,“我怎么看着就觉得浑身发寒呢?这能有生意吗?” 楼雪色摊手:“无所谓有没有生意,这风水居只是个诱饵。清玉魂魄召不回来,显然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这人必定相当熟悉阴阳术法。来往风水居的都是些相信鬼神的人,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线索。” “哦,这倒也对。不过我还是觉得怪吓人的。”暖意缩缩脖子,又道,“小姐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看店铺吧?” “当然是找你问些情况。昨天城南出了件案子,有人盗取生魂灵魄,我们赶去时那人已经逃走。后来我听秦先说,睿亲王府二公子纪尘在司常监任职,平日里经常接触这种奇闻怪事,所以想来找你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接近纪尘。” “啊?睿亲王世子?小姐,你这也太难为我了!”暖意大吃一惊,面上满满的为难神色,“那睿亲王世子是凤落四公子之一,帝都最有风头的世子,能文善武、头脑聪明,长相又是万中挑一的俊朗,多少王侯家千金求而不得,我一个丫鬟,能想什么办法出来?” “我从小就在剑门修行,对帝都所知甚少,你能想的办法总比我要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稍作迟疑,楼雪色轻道,“上次烟花庐爆炸,我在街市上曾与纪尘相遇,当时他的表现很奇怪,好像与清玉非常熟悉一般。暖意,你仔细想想,他们二人以前可有过往来?” 暖意托着腮苦思冥想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 “没印象。二小姐那种性格,与寻常人尚说不得几句话,何况是高不可攀的睿亲王世子?非要说关系,也就是去年二小姐及笄时,世子曾派人送来一份贺礼。” “贺礼?”楼雪色语调一扬,“什么贺礼?可在这里?” 离开淮良侯府时,楼雪色雇车把所有楼清玉的东西都拉到了店铺,一来是想留个念想,二来也是希望能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暖意在成箱的杂物中翻捡半天,最后捧出一只金漆描花木盒,约莫一尺见方,看上去既不特殊也不名贵。那木盒上有锁孔但没有锁,打开来看,衬布上只零零散散放着几片花黄和半盒旧胭脂,除此之外别无其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及笄大礼,就送一只首饰盒?”楼雪色自言自语,捧着那盒子上下翻看。 暖意眼中几丝黯色:“有这首饰盒就算不错了。二小姐没有朋友,及笄礼时除了睿亲王世子外再没别人表示祝贺。世子就是那样的人,对谁都很好,哪家有喜事他都不忘道贺,也算不得与二小姐交情特殊。” 理由说得过去,但总感觉牵强。 楼雪色沉默下来,捧着那盒子看了半天,居然真让她发现一丝异样。 首饰盒里置放的都是胭脂水粉,密封不好容易流失香味,所以通常都用整木挖空制作盒身,除了上盖外是没有缝隙的。然而这个首饰盒的盒底与侧板间均有缝隙,似乎是后压上去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导致气味流失。 既然没起到原本作用,那就一定有其他用途,否则工匠不会自砸手艺做出这等残次品,堂堂睿亲王世子也不可能拿这种东西送人情。 楼雪色试着撬开盒底,但那缝隙实在太窄,根本不容任何工具嵌入,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松动半分。楼雪色担心把盒子弄坏不敢继续硬来,又抱着盒子端详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暖意,你来看,从盒子里面看,是不是盒底要比外面看高出一截?” 闻言,暖意接过盒子看了看,惊讶道:“真的啊,好像盒底的木板很厚呢!” “不是厚,应该是有夹层。”楼雪色摇头,眼中掠过一丝精光,“看来那位睿亲王世子不是什么坦率的人,借清玉及笄机会送来这么一个盒子,他的真正目的应该就在这夹层之中藏着。” 眼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打开这个盒子。 “暖意,去对面烧饼铺讨一碗面粉来。” 楼雪色的吩咐让暖意莫名其妙,呆愣片刻后应了一声,很快将面粉借来。 抓起一撮面粉细细洒在盒盖上又轻轻吹掉,楼雪色视线紧盯着那片白色粉末,直看到眼花才放弃;一面看完又翻过盒子令侧面朝上,同样撒上一层面粉仔细观察。 这样反复三次后,当观察到第三个侧面时,楼雪色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盒子的侧板靠近底部有一行细纹雕花,云纹蜿蜒,卷曲柔和。在朝向正面的侧板上,有一处雕花在吹掉面粉后出现一圈印记,细心一看就能发现,那是雕花边缘处有缝隙造成的,轻细的面粉下沉进缝隙里没有被吹走,便将这隐蔽缝隙凸现出来。 楼雪色试着按了按那处雕花,没有反应,再移动手指左右拨弄,忽地指尖感受到微微一颤,同时盒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开了。” 楼雪色屏住气息,缓缓打开盒盖。 果不其然,盒内漆成褐色的底板边缘凸起一小块木制机括,轻轻一按那机括,盒子的底部便掉落下来,竟然是另外一只方而扁的小木匣。 小木匣再没有其他机关,随便一滑盖子就脱落下来,露出匣内一张折叠整齐的书信。 暖意看得呆了,倒吸口气,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也太复杂了!平日里二小姐就把这盒子放在妆奁上,也从来不去锁它,我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盒子呢,根本没多注意过!” “这么做就对了。若是清玉把这盒子锁上又细心收好,少不得要被人怀疑是什么重要之物,凭楼清兮母女的心性,一旦知道必然要夺走查个清楚。”长舒口气,楼雪色小心翼翼取出那封信,“清玉如此小心藏起的东西,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纪尘与楼清玉的关系,妹妹惨死的谜团,这封信上,会给她一个明确答案吗? 28.第28章 凤蔻香坊 苍逸王府偏院,属于君墨离的书房内飘起一阵药膏香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转身,我看看后面有没有伤口。” 君墨离一手执着药罐,一手掀起殇的衣衫,看上两眼,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剜出一大块黑乎乎药膏涂抹上去。 “下次小心些,发现情况别一冲动就追过去,这回要不是对方急于逃命,说不定我要处理的就是你的尸首了。” 殇背后一片深深浅浅的伤口,药膏一抹上去,疼得他倒吸凉气:“当时没想那么多,见那人动作也不是很快,猜想功夫高不到哪儿去,一时心急就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搞出那么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我晕头转向,一脚踩空才从房顶摔了下来。” “那是毒瘴,城中失魂百姓都是被那东西麻痹的,你武功再高也抵不过邪门歪道把戏。”放下药罐,君墨离负手踱到书案边,看着案上黄色咒符眉头紧锁。 殇整理好衣衫,反坐在椅子上看着君墨离,也是一副不解神情:“少主,咱们还要追查下去吗?这事太不寻常,应该交给司常监负责。再说上次烟花庐爆炸的案子还没查清楚,少主哪有那么多精力双管齐下?” “烟花庐的案子没办法再查下去。舅舅下属手里有一批火药不知所踪,一查到底的话必定牵连甚广,连舅舅也难逃其咎。” 君墨离摆摆手,沉吟少顷,提笔在纸上写下“纪尘”二字。 “听秦先说,烟花庐爆炸那天纪尘也在场。这件事是不是与睿亲王有关很难说,毕竟上个月因父王的进谏,皇上刚刚把刑部里四个睿亲王派系的官员罢黜,以睿亲王的气量,此时报复不是没有可能。” 殇神色一紧:“要跟踪纪尘吗?” “你当司常监都是吃干饭的?”君墨离哑然失笑,“纪尘身份特殊,必定有司常监部属暗中保护。那些人虽不及你武艺高超,却也不是泛泛之辈,尽可能不要去招惹。这几天你先养伤,痊愈后继续调查楼雪色,她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楼雪色坐在店铺里屋,突然打了个响亮喷嚏,愣了愣,揉揉鼻尖,这才发觉店铺里冷得不像话。 凤落城秋季多雨,一入秋就变得阴冷潮湿,家家户户都靠火盆、火炉驱寒取暖。楼雪色事先没料到这些,感觉冷了想要去买火盆木炭,却又不愿挪动身子。 她不喜欢思考被打断,尤其是面对一封迷雾般的信时。 纪尘利用楼清玉及笄的机会,大费周章送来秘密暗藏的首饰盒,必定是有十分重要的话想告诉楼清玉,所以楼雪色认定那封隐藏在暗匣里的信一定写有重大机密。 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小心翼翼打开那封信时,看到的竟然只有无关痛痒寥寥几笔。 “有麻烦就到凤蔻香坊找杜掌柜,她会安排见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挺下去,我正在追查内幕。” 只这么两句话,语焉不详,连落款都没有。 清玉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什么她选择对所有人隐瞒却告诉了纪尘,纪尘又在追查什么内幕?妹妹死后魂魄失踪,是否与纪尘和司常监有关?这两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楼雪色深吸口气,目光透出一股坚定之色。 看来要弄清隐情,只能亲自到凤蔻香坊走一趟了。 说来也巧,那凤蔻香坊就在长宁街尽头,不过几百步远的距离,楼雪色才一走近门口,就闻到浓郁香气扑鼻而来。 凤蔻香坊专卖各种香粉,价格不一、品种繁多,从庶民之女到王侯千金,往来顾客形形色色,坊内三个香柜同时经营仍不得闲。楼雪色走到人较少的香柜前,直言要找杜掌柜,下人打量她一眼,很快便把杜掌柜叫了出来。 让楼雪色没想到的是,杜掌柜竟是个风韵十足的妇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举止高雅风范十足。 “楼二小姐?”杜掌柜好像认识楼清玉,开口微带惊讶。 “正是。”楼雪色轻轻一点头,刻意压低声音,“睿亲王世子让我来找你,她说你会安排见面。” 杜掌柜看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她们,深吸口气后招招手:“二小姐跟我来。” 杜掌柜带楼雪色走上二楼客室,又从笼子里抓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在鸽子脚环上用墨绿色颜料一点,送出窗外扬手放飞。 “二小姐坐等片刻,世子得闲的话很快就会过来。”杜掌柜让下人送了壶热茶,亲自为楼雪色斟满,一边打量一边笑着叹道,“先前听人说了不少二小姐的传言,想来都是假的,看二小姐安然无恙,我这心也算是放下了。” “传言终归是传言,做不得真。” 楼雪色不动声色饮茶,也不与杜掌柜多说,坐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便听得楼下传来一声骏马嘶鸣。 “到了。我去接世子上来,二小姐稍坐。” 杜掌柜下楼去接纪尘,楼雪色趁机仔细观察,心中疑问越来越多――楼掌柜与纪尘沟通根本不需文字交流,只用颜料一点便能表示先说的话,可见他们早有规矩在先。 如此神秘关系,莫非妹妹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 脚步声很快来到客室外,随着一声轻唤,纪尘的身影出现眼前。 “你是……雪色?” 纪尘认识楼清玉,烟花庐爆炸那日相见也能说明,他是熟悉楼清玉相貌的,突然这么问的意义,自然是在询问眼前的人究竟是楼雪色还是楼清玉。 “你认识我?”楼雪色起身,与纪尘四目相接。 纪尘点点头,面上一丝怅然掠过:“听说过。玉丫头常对我说起她姐姐的事,只是我并未想到你们容貌如此酷似,所以那天见面我还以为你是玉丫头,直至昨日在染坊外见到你方才明白,玉丫头她……再也回不来了。” 果然,纪尘与清玉关系匪浅,否则妹妹不会把只有父亲才知道的秘密透露给他。 楼雪色微微仰头,深邃目光静静落在纪尘眼中。 “告诉我你所知有关清玉的一切――我回来,就是为替她报仇。” 29.第29章 尘封之谜 楼雪色坚定回应让纪尘稍稍失神,一刹恍惚后,唇瓣上苦笑艰涩:“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清玉的事,即便我不曾与她约定什么,她的心意我却很明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人已经死了,你还想着她的心意有什么用?我只知道清玉死得不明不白,到最后也闭不上眼,若是不能查明真相让她瞑目,我还有什么资格作她的姐姐?” 纪尘叹了一声,仍固执摇头。 近在眼前的答案却得不到,楼雪色难免有些激动,扭过头,胸口沉沉起伏。 “你忍心么?就让清玉这么死去?” 墨色眼眸微微一荡,纪尘低下头:“你未必比我更了解玉丫头。她死不瞑目不是因为冤枉,而是有太多牵挂不舍,最怕的就是你回来为她报仇,同样卷进这团看不清的迷雾之中。事到如今你还不懂吗?玉丫头对你隐瞒许多,那都是她想要保护你的心意。” 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回来。 这一行字在楼雪色脑海里反复回荡,愈发清晰,也愈发沉重。 她在剑门修行十六年,与妹妹书信往来不算太多,而楼清玉寄给她最后一封信只有这一句话,且是染满血迹的潦草几笔。 接到血书的那一刹她慌了,险些忘记如何喘息,只觉得心口疼得要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生命里抽离。而当第二天收到父亲传来的沉痛消息时,不惜一切为妹妹报仇的决定已然不可动摇。 缓缓吐出胸口憋闷已久的浊气,楼雪色恢复平静,回眸一眼,目光竟比纪尘更加执着:“正因如此,我必须找出杀害清玉的凶手,否则这一辈子我都没办法安心闭眼,清玉绝不会期望这种结果。” “你们姐妹真是……” 纪尘无奈,话说一半没了声音,仅剩悠长轻叹。 “既然是司常监的人,你应该很了解剑门是个什么地方,寻常人想要害我没那么容易。”缓口气,楼雪色将木匣里那封信还给纪尘,“作为萍水相逢的人,你都能竭尽全力帮助清玉,我是她姐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放心好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纪尘颇为犹豫,走到窗前远望,许久才慢慢回身:“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所知内情并不比你多多少。” “说就是,我会来找你,说明我相信你说的话。” 纪尘深吸口气点点头,凝神片刻,把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与楼清玉相识远在许多年前,彼时楼清玉与楼雪色的生母苏氏还活着,且机缘巧合与时年仅六岁的纪尘成为“朋友”。两年后,苏氏因病暴毙,留下楼清玉这个孤女备受欺负,纪尘便担起了悄悄照顾楼清玉的责任。 天性早熟的纪尘明白,被外人知道自己与楼清玉熟识的话,只会让楼清玉受到更多排挤和伤害,因此他选择了隐藏在暗处,平日里见面也装作陌面不相识,只有偶尔眼神交流和大年各府聚会上极其短暂的三言两语。 直到一年多之前,他偶然发现匆匆穿行于夜色中的楼清玉。 “清玉真有夜里离开王府到处走动的情况?”回想起传言所说,楼雪色不禁皱眉。 “楼侯爷并不知情,玉丫头每次离开都是从后院菜园的墙洞钻出去,所以一直以来无人发现。”纪尘亦是眉头紧锁,眸中几分自责,“那次我追踪一个案子趁夜出行,在半路恰巧看见玉丫头,这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突然出现在深夜外市的楼清玉被纪尘逮了个正着,在纪尘逼问下,楼清玉不得不将自己的苦衷倾诉出来。 走到哪里都被人排挤,一直是被嘲笑对象的楼清玉总是被人欺负,许多年来她怯弱惯了,也就任由这种情况屡屡发生,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人掳走加以威胁。 意外发生在她及笄礼之前的四五个月。 因着暖意生病,楼清玉独自一人去寺里烧香祈愿,回来的路上走到僻静处遭人捆绑,蒙上眼带到某间陌生屋子里。在那里楼清玉被逼迫在一张纸上按下手印,于是世间荒唐地多出一纸契约,上面写着她欠下十万两银子的赌资,若是不能偿还便要卖身为妓。 楼清玉吓坏了,糊里糊涂间便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只要她以后听对方的话,这纸契约就不会流传出去,既不会让淮良侯府为替她还债破落,也不至让她成为娼妓毁了淮良侯的名声。 从那天起,楼清玉时常会接到不知从何而来的简短字条,或者让她某个时辰到某个地方取送东西,又或者让她到某府找什么人。 楼雪色听得心惊,连连倒吸凉气:“清玉始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详细情况呢?她有说吗?” “我猜玉丫头应该知道,但她不肯告诉我,只说自己能应付得来。那时我忙着查案子,也未能太在意,以至于如今后悔莫及。”纪尘声音依旧清润,楼雪色却发现,他的十指已经紧攥成拳。 接下来的叙述,楼雪色听得心痛欲碎。 及笄礼前半个月,楼清玉出了事,不得不主动偷偷找到纪尘帮忙。 她怀孕了。 至此纪尘方才得知,原来楼清玉被逼迫做的事情不只是传递东西和信息那么简单,她还被当做玩物,一次次由人侮辱于榻上,甚至珠胎暗结,却连腹中骨肉的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孩子肯定不能留下,我找了大夫趁夜为玉丫头打胎,之后让她回侯府安心休养。可能是那一次惊动了幕后之人,我发现开始有人在侯府附近盯梢,逼不得已,只能借她及笄礼的机会送去首饰盒和密信,尽可能让她安心。” 而后一声苍凉浅笑,纪尘几乎将指甲掐进掌心。 “却没想到,那居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我没有查出任何端倪之前,玉丫头就香销玉殒了。” 楼雪色尚不能确定纪尘的话是否全部属实,但她弄清楚一件事。 本该留在家中享福的妹妹遭受了很多不幸,而妹妹莫名死去的背后,有着比她预料更加复杂的谜团,并且这谜团连纪尘都难以揭开,也许有一天也会将她无声吞没。 30.第30章 后宫驱邪 楼雪色回到店铺时,手脚利落的暖意已经将店内收拾得十分妥当,刚买来的火盆内,木炭正熊熊燃烧。 “小姐,厨房锅里有热粥和炒的青菜,饿了记得热一下再吃。我把这点儿零碎东西收拾完就得赶紧回府,出来太久二夫人又要骂了。” 楼雪色拉过暖意,神色凝重:“暖意,你仔细想想,清玉及笄礼前后可有什么异常表现?” 暖意被楼雪色严肃表情吓到,愣了半天才迟疑道:“没什么啊……那段时间我正闹病,一连两个月都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很多时候二小姐都是一个人出出进进。怎么,小姐你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但还是没有追查的头绪。”楼雪色短叹,眉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憔悴,“清玉遭受太多苦难,远比我预料得要多。幸亏现在有睿亲王世子能够商量,否则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去查。” “睿亲王世子可靠吗?小姐若是与他接触太多,会不会遭人怀疑?” 楼雪色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否可靠暂时不能确定。明面上我会和他继续保持距离,各查各的,有线索再找机会碰头。不过他让我尽量远离君墨离,还说那人背景很深,可秦先又说纪尘才该疏远……我现在有些糊涂,真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对。” 按道理说,楼雪色应该完完全全信任纪尘,毕竟他是楼清玉最信任人的人;然而看似没有心机的秦先却有着出人意料的精准直觉,这让楼雪色摇摆不定。 假如备受信任的纪尘其实是在欺骗楼清玉呢? 长期受人排挤欺负,世态炎凉中只有一个人愿意体贴对待,怯懦的楼清玉被蒙蔽也不是不可能,楼雪色必须做好面对任何可能的万全准备。 太多繁琐思绪令得楼雪色有些疲倦,门外适时想起的敲门声驱散沉闷,开门迎来的温柔笑容更是让阴冷的店铺多了几分暖意。 “楼姑娘,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聊表谢意。” 谢音怜捧着大大的竹篮,里面装满各种水果糕点,还有不少崭新的胭脂水粉,最上面覆盖两件颜色艳丽的细料襦裙。 为谢老爷招魂费了楼雪色不少精力,谢家都看在眼里,这些东西看着不多,实际上远远超出了酬劳的价值,可见谢家夫人是个实在人。 楼雪色接下东西交给暖意,留谢音怜喝杯热茶,谢音怜倒也没拒绝,只是一杯茶喝了大半天也不见下去几口,凡是谢音怜的脸颊越来越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姑娘昨天和墨离表哥去城南了吧?我爹的病这么邪门,你们跑去抓坏人是不是很危险?墨离表哥功夫好,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寻常人看不见,真有什么事情,墨离表哥还是要吃亏的……” 楼雪色托着腮,眼珠一转:“你不是来谢我的,分明是来打探君墨离情况的,对不对?” “楼姑娘乱开玩笑,我哪里配得上墨离表哥……” 小女儿家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再说几句只怕要红成辣椒了。楼雪色昨天就发觉谢音怜时不时会偷看君墨离,今天这么一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人嘴不好,总是刀子似的不饶人,配你才是不够资格呢。”总算找到机会说君墨离坏话,楼雪色感到万分爽快,又与谢音怜闲聊一会儿,自打回到帝都来的紧张沉郁渐渐化解几分。 谢音怜在店铺里坐了半个时辰左右,走时还转达谢夫人的话要帮楼雪色招揽生意,这么一来,暖意倒不用为没客人犯愁了,不过看楼雪色神情,似是并不当回事。 “只要人心里有鬼,我这铺子就不会断了生意。比起妖魔鬼怪,人更可怕。” 楼雪色说的话,暖意似懂非懂,但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像是为了印证楼雪色的话无比正确一般,来店铺的客人多到令暖意咋舌。 看风水,寻墓位,改格局,做法事…… 银子赚得越多,楼雪色空闲时间越少,别说四处奔走追查线索,就连理会秦先的时间都没有――秦先几乎把楼雪色的店铺当成了茶舍,天天都要来这里泡着,唠唠叨叨说得楼雪色烦了被骂上几句,也就是嘀咕两声出去散散心,隔一个时辰必然又会回来。 “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呦!” 与秦先混得熟了,暖意也大着胆子开起玩笑,时不时还要揶揄他几句。 话说到底,秦先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当谢夫人真把一摊大生意介绍给楼雪色时,秦先成了相当重要的引路人。 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引路人,为楼雪色指明皇宫复杂道路――这笔生意,来自后宫。 “翠珑轩住的是蕙妃,前年才入宫,因为舞跳得好又会哄人,很快就封了妃位。蕙妃人很温和,也没什么心计,你与她交谈时不用太拘谨,自然些就行。” 一路上秦先喋喋不休介绍着,到内宫门前被侍卫拦住,无可奈何只能在内宫外面等待。 蕙妃派人来请时并没有详细说明情况,楼雪色不知该准备些什么,索性空手而来先看看,等她跟着宫女走到翠珑轩才发现,什么法器不带显然是个错误。 翠珑轩卧房窗子都被深色麻布遮住,光线十分晦暗,空气中传来刺鼻的苦涩药味,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碗碎片,好像刚刚被暴风雨席卷过一般狼藉;被褥都被撕出一道道裂口的榻上,什么人正伏低身子跪在上面,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怪异闷响,一双带着雪色的眼眸正紧盯过来。 “是蕙妃娘娘,四天前突然变成这样。宫里太医看了个遍,都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敢禀告皇上,只能遮遮掩掩推说染了风寒。” 伺候蕙妃的老宫女让楼雪色看过一眼后,叹口气关上门,又将楼雪色请到明间奉茶暂坐。 “我在老家看过这种病,老人们说是撞了鬼,被鬼附了身。娘娘于我有恩,我不想看娘娘继续遭折磨,所以才斗胆冒用娘娘名号请先生过来,求先生想办法救救娘娘。” 楼雪色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若是中邪并不难办,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31.第31章 超度婴灵 秦先生来好动,让他在外面枯等无异于巨大折磨,好在老宫女没过多久就从内宫出来,神神秘秘朝他招了招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老奴多嘴问世子一句,还请世子凭良心给老奴一句实话。”老宫女将秦先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位女先生到底可不可靠?她同意给娘娘做法,可是却要老奴答应她,若是娘娘康复了必须告诉她一件秘事,世间哪有这等奇怪条件?” 秦先一愣:“秘事?她问的是什么秘事?” “先生并没指定问哪件事,而是让老奴自己考虑,只需给她说一个外人不知道又与官宦权贵家有关的秘密即可。” 尽管与楼雪色接触时间不短,秦先对她的了解却很少,完全不明白楼雪色提出的条件有什么意义。 给后宫嫔妃办事,成败结果可大可小,当着老宫女的面绝不能表现出质疑神色,秦先只能硬着头皮假装底气十足,给楼雪色添油加醋狠狠吹嘘一番。 老宫女半信半疑却别无选择,回去应了楼雪色一声后再次匆匆出来,把一张字条交给秦先让他回店铺取东西。一个时辰后,秦先带着一大包符咒法器满头大汗跑回来,顺理成章地作为助手钻进了内宫。 出问题的是蕙妃本人,这点让秦先颇为意外,但看楼雪色表情轻松,似乎对解决问题抱有相当大自信。 “刚才那位姑姑说的基本没错,蕙妃娘娘的确是撞了邪,确切些说,是被小鬼侵身了。”楼雪色从杂物中取出墨线丢给秦先,“在她手腕脚腕上各绑三圈,再系一只铜铃――放心,它不会咬你,若是能帮它离开蕙妃身体,它感谢你还来不及。” 秦先接过墨线和铜铃,扭头看一眼榻上的蕙妃,发出两声艰涩干笑。 印象中蕙妃最是端庄秀美,可眼前的人哪里有半点人样?披散的发间纠缠着不少被褥丝絮,一双血红可怕的双眼透过额前乱发狠狠瞪来。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想退出肯定会被楼雪色嫌弃。秦先不得不赶鸭子上架,用力吞口口水后,带着一脸即将英勇就义的表情冲向蕙妃。 在秦先咬着牙与蕙妃亲密接触时,楼雪色也没闲着,取出朱砂粉蘸水化开,捏起墨锭蘸着朱砂在掌心画上一道符咒,又拿出一只草人放在通体洁白的瓷罐内。 楼雪色做完准备后,秦先也磕磕绊绊将墨线铜铃绑好,抹了一把额上汗水退到楼雪色身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先出去吧,等下拔出小鬼时会带出阴气,对生人身体不好。”楼雪色将秦先推出门外,画有符咒的手攥成拳,轻轻覆在蕙妃头顶百会穴之上。 四肢被绑上墨线和铜铃后,蕙妃如同被千斤坠锁住一般动弹不得,整个人伏趴在榻上,两只眼紧紧盯着楼雪色,喉咙里仍不停发出“呼噜噜”闷响。 当楼雪色的手掌落到蕙妃头顶,闭上眼默念咒语时,蕙妃猛地开始挣扎,眼中血红越来越重,口中闷响也渐渐变得尖锐刺耳,听起来更像是绝望悲鸣之声,凶恶眼神居然流露出几分痛苦与畏惧。 楼雪色短暂停顿,睁开眼,目光温柔不尽。 “别怕,很快就可以解脱了,不会再让你漂泊受苦。” 柔声安慰仿佛是最灵验的咒语,蕙妃慢慢不再挣扎,尖叫声缓缓平息,只剩一点点细微声响,在房间外听起来,就像是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 秦先一直透过门缝打探着房中情况,看见楼雪色朱唇轻启安慰那小鬼时,不由失神呆立。 那样的楼雪色,浑身上下散发出柔和慈祥之感,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就让人舒心,毫无缘由地想要相信她,接近她,碰触她。 就好像…… 天仙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蕙妃彻底安静下来,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楼雪色伸出手掌状似平托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送到白瓷罐口,轻轻一吹,而后用贴有咒符的盖子将瓷罐盖好。 松懈双肩长出口气,楼雪色打开房门:“好了,之后交给下人们精心伺候就可以,没我们什么事了。” “这就可以了吗?”秦先回过神,低头看看那只白瓷瓶,“雪色,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蕙妃娘娘怎么会招惹上身的?难不成,宫中也有不干净的地方?” 楼雪色淡淡看了秦先一眼,没有回答,收拾好东西叫来老宫女,嘱咐一番后先行与秦先离开,路上才慢慢给他解疑。 “附在蕙妃身上的小鬼是婴灵,看样子还是刚死去不久的。这种婴灵对人世了解不多,也不会控制自己的灵体,想来是蕙妃在宫里行走时不小心撞上身了。其实这些婴灵多数没有害人的想法,他们都是凭借本能飘荡在人间,不知道怎么往生,也不知道该去向何处,十分可怜。” “可怜?我看它可是凶得狠呢!”秦先撇撇嘴。 楼雪色蓦地止住脚步,目光幽邃。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婴灵都是非正常夭折的婴儿,他们带着怨念形成,却不是个个都想要报复。无知,孤单,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附身于生人。就好比这一个,我触摸他时感觉不到威胁,只有强烈的惊惶害怕之感,所以面对陌生人才会假装凶恶,试图保护自己。” 看出楼雪色对此十分认真,秦先急忙道歉,待她脸色缓和才指着瓷瓶道:“那这个小家伙你要怎么处理?” “回去做一场小法事,让他安心离开人世,重入轮回。” “哦。”挠挠头,秦先一脸不解,“对了,你不是要问那位姑姑什么问题吗?忘记了?” 秦先是个嘴闲不住的人,最喜欢乱打听,楼雪色也没有隐瞒他的打算,浅浅一笑,从容道:“姑姑大概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不管世事如何,明面上请我来的人是蕙妃,这笔酬劳自然要找蕙妃结算――作为皇上中意的嫔妃,她所知定然比一个宫女要多。” 秦先似懂非懂点点头。 看情形,楼雪色是咬定要从蕙妃口中套什么秘密了。 32.第32章 后宫秘闻 方方正正一寸边长的白纸簿陈在案上,硬木板与熟牛皮做的封页略显老旧却保存完好,摊开那页面上,端正而不失力道的笔迹蜿蜒一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八月十三,为蕙妃拔除附体婴灵,记一笔……” 暖意逐字读出,越看越不明白,索性摆出虚心求教的表情看向楼雪色。 “小心些,别弄脏了,这‘生死簿’可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楼雪色三分认真七分玩笑说道。 生死簿,那不是阎王爷判人生死的账本吗?暖意打了个寒战,哭丧着脸连连抱怨:“小姐,记账也不用起这么吓人的名字吧?再说您这都没写收了多少银子,光记人名有什么用?” 在淮良侯默许下,暖意在府中的活儿少了许多,多半时间奔波在侯府与店铺之间,时间一长,对楼雪色身边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增添无数好奇。 楼雪色合上生死簿放进厚实铜盒中,加了把锁后谨慎地埋进地下一处暗阁。 “这东西跟账本不同,记录的不是银子,而是我煞费苦心收集的许多秘密。蕙妃这笔还没收回来,等她清醒了才能去讨债。” 暖意一下来了精神:“小姐是在收集宫中的秘闻吗?有什么用?莫非与二小姐有关?” “有没有关系,要收集到手才知道。不过眼下这些秘闻另有用处。” 楼雪色倒了杯茶,葱白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杯沿,发出规律的清脆响声。 “离开侯府就相当于失去靠山,明着有楼清兮和二娘的处心积虑,暗处还有可能伺机而动的敌人,我想在这帝都稳住脚跟必须有足够分量才行。这份重量不是秦先或者纪尘能够为我打点的,只有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我才能放开手脚去追查真相。” 暖意只是个大丫鬟,但脑子十分机灵,转了转眼珠便明白了楼雪色的意思。 对比楼清兮和纪纭等人,楼雪色最大劣势在于没有权力地位,不管明处暗处都难以应付,然而有了这生死簿,情况将大为不同。 越是深宅大院秘密越多,且这些秘密往往干系重大,如果楼雪色能掌握关联着权贵官宦的致命把柄,便是相当于有了威胁这些人的巨大权力,还用怕没有资本与楼清兮、纪纭这些小角色对抗吗? “小姐真是聪明!”暖意不禁感慨。 当然,暖意并不知道,其实这生死簿是很多年前楼雪色就开始使用的,前面十几页记满了诸如“大师兄偷懒不练剑装病骗师父”、“凛华师叔半夜偷酒喝”“师父下山时踢坏界碑却赖在袁青师弟身上”等此类传出去足以让剑门鸡飞狗跳的秘密。mianhuatang.info 纵横剑门仙宗,十六年间比其他师兄弟学到更多技能,这些经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 在店铺空守一天后,隔日,蕙妃再次托谢夫人传话来,要楼雪色进宫一趟以便当面致谢――这次是真正的蕙妃,而不是那位老宫女了。 蕙妃做事稳妥,特地派了一个小太监在宫门口接楼雪色,是而这一次楼雪色没有带上秦先,一路走到内宫也没人询问,可见蕙妃早就打好招呼。 依旧是翠珑轩正房,蕙妃正在半榻上等候,见楼雪色到了连忙吩咐宫女搬来软椅,瓜果茶水一应俱全。 这日的蕙妃已经完全不见病色,容光焕发,满面春风,的确是个标致的美人。楼雪色回了礼坐下,也不急于开口索取报酬,客客气气有问则答,待到蕙妃没有话可问了,她也沉默起来,坐在那里悠闲喝茶。 蕙妃见她不开口,犹豫片刻后向老宫女使了个眼色,屏退所有外人后才低声发问:“姑娘救了本宫一命,本宫感激不尽,虚话便不再多说了。至于姑娘开出的报酬,银子本宫已命人备好,只是不知姑娘另一个要求,具体是指哪些事情?” “并无具体所指,只要是娘娘知道而外人很少知道,且确有其事的秘闻就可以。” 听了楼雪色的要求,蕙妃苦笑:“这范围未免太大,本宫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如姑娘提问吧,至少本宫还有个方向可循。” 略一沉吟,楼雪色点点头:“那就从与娘娘有关的问起。娘娘应当是走夜路撞了婴灵被附体,可我不明白,这宫中怎么会有婴灵存在?都说后宫管制极严,尤其是内宫,除了皇上以外的男人很难靠近半步,就算哪个嫔妃滑胎失了龙子,那也不会连超度法事都没有吧?” 蕙妃没有立刻回答,搓了搓微凉手掌,半晌才叹口气。 “姑娘求的这答案倒也不算什么秘密,后宫主子下人们多半都知道,仅是宫外不清楚而已。后宫管制严格是前几朝的事,那时几位先帝对风气极其看重,尤其是后宫,就连皇亲国戚也要得到许可才能进入。” 看蕙妃表情,似乎对当年的规矩相当认同,一提到现在就叹息连连;从昨天秦先塞了块碎银就混进内容一事也可发现,此朝后宫守卫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森严。 “那些都是从前了,如今大不相同。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些,自然放松了管束,宫女侍卫甚至是一些有身份的女官,时不时会传出些丑闻,珠胎暗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现在想想,前几日我的确因为睡不着夜里游过御花园,与姑娘所推测正好相符。” 宫墙高立,里面是世间最尊贵也最寂寞的一群女人,那些从未得到临幸的宫娥们怎堪孤独? 心里荒芜了,便止不住有人想要逾越雷池。 摇摇头赶走无聊思绪,楼雪色放下茶杯:“既然身入王家,就该明白自己的分寸,纵是觉得不公也不该行苟且之事。再说,万一哪个嫔妃不端被皇上发现,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话音落地,对面的蕙妃又是一声苦笑,带着几分苍凉。 “皇上吗?一个时常随性将嫔妃赐予朝臣的皇帝,他怎么会在意这些?这后宫上百嫔妃皆是虚设,可驱逐,可赐死,可送人,即便从未与皇上有过鱼水之欢却怀上孩子,只要早早打掉也不会有人过问。皇上他……根本不想有子嗣。” 33.第33章 不可违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传宗接代是寻常百姓家最重要的事情,对皇族天家来说更甚,哪个皇帝不拼了命想多得几个儿子延续香火、承继江山?怎么颖阑国的皇帝偏偏如此特殊,就是不想要孩子呢? 这种问题连蕙妃都没有答案,楼雪色更不会理解,看起来与要追查的真相也没什么关系,楼雪色只能带着些微失望离去。 就在楼雪色走过的僻静甬路不远处,枯叶开始掉落的参天古树之后,两个隐没在阴影中的男人缓步走出,望着消失在亭台水榭后的背影负手长立。 “你说的就是她?” “嗯,来历不明,但绝非淮良侯次女,有不少人在暗中查她底细。” 身着浅色衣衫的男子笑了一声:“女人见过不少,会抓鬼驱邪的倒是第一次看到。怎么,你想把她收到麾下?” “能不能收进来,试试才知道。”深色衣衫的男人拂去袖上一片落叶,遮住面颊的树影之下,只看得到单薄唇瓣抿出淡淡弧线,“想要搅乱帝都这潭浑水,她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就看能不能驯服了。” “听着有些刺耳。” “无缰野马,除了驯服外还能怎么形容?不小心一些的话,很可能你我都要被她颠个头破血流。” 浅衣男子许久没有说话,只有淡而无味的轻笑,似乎对同伴的言论没什么兴趣。 “罢了,现在说再多你也体会不到。”一声不满轻哼,身旁男子扬手,指间夹着一封书信,“眼下正有机会把她调到我身边,你别从中捣乱,有人问起,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封信落在浅衣男子手中,随意翻了翻,干脆利落撕了个粉碎。 “想怎么办你自便,别陷太深就行。眼下边陲战乱又起,颖阑国可还指望你这神将镇守呢!” 楼雪色总在宫中甬路上,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在注视着她,几次回头却又什么都没发现,一路谨慎小心,走走停停回到店铺,时辰已到晌午。 平时楼雪色有事要出门的话,暖意都会跑来帮忙看店,今天却不知怎么,暖意一直没有现身,反倒让楼雪色生出几分担忧。到午后仍未看见暖意,楼雪色越发担心她是不是被楼清兮母女为难了,短暂考虑后关了店铺直奔淮良侯府。 楼清兮是个心胸狭窄、善妒又十分记仇的人,之前楼雪色将计就计害得她失身于地痞朱大户,这段恩怨肯定没那么容易翻过。 楼雪色心知她早晚会来报复,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并且是以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方式突然降临。 每月十五应该是淮良侯进宫上朝的日子,今天却不知为什么,淮良侯没有起早进宫。楼雪色回到淮良侯府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淮良侯与两个戎装银甲将军模样的人在门口交谈,眉宇间尽是愁云。 “爹。”楼雪色上前打了个招呼,“出了什么事么?” 不等淮良侯答话,身侧蓄着羊角胡须的中年人朝楼雪色拱拱手:“没记错的话,这位就是二小姐吧?今日我与宋将军正是为二小姐而来。” 前阵子才有官府的人来抓她,最后不了了之,今天又换成军队的将军了吗?这是打算用成千上万士兵来恐吓她的意思? 楼雪色笑笑,依旧不动声色:“我既不懂行军打仗,似乎也不认识军队的人,二位将军确定没有找错人吗?” “二小姐听得没错,我们就是特地来找您的。”较为年轻的宋将军略显傲慢,语气带着几分生硬,“近月我颖阑国南陲和东关屡屡遭蛮夷侵袭,戍边军人马严重缺乏,皇上下旨令朝中年岁三十以下武将及功臣子嗣入军服役――” 话说一半,淮良侯重重一声叹息懊恼打断:“宋将军,皇上应当知道我府上情况,我膝下无儿仅有两女,哪来的子嗣送去服兵役?皇上要是不肯通融,那我这把老骨头去上阵杀敌还不行吗?何必为难个孩子!” “楼侯爷,皇命如天,我们也只能奉旨行事。再说这件事您不是已经上奏过皇上吗?皇上不同意,我们又能如何?”宋将军手中握着一卷圣旨晃了晃,“侯爷府上长女有疾在身不能入军,那也只能让二小姐顶替,这决定合情合理。侯爷多番阻拦,是想抗旨不遵么?” 淮良侯脸色一白,倒吸口凉气。 说理没问题,但是当说理对象是天子之时,太过争执就要被扣上抗旨的罪名,这结果他一个以军功封侯的小人物可担当不起。 楼雪色大致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略一思索,故意“咦”了一声:“这就怪了,我也认识一些王侯家的公子千金,怎么未曾听说他们要服役?莫非这圣旨专门是给我们侯府下的?” “皇上圣旨里说得明白,此次征役只针对二品以下武将,家中独子者可免,已出阁之女可免,未成年子嗣可免,病者可免。这四条标准顺下来,女子里也就二小姐一人需要跟我们走了。” 也就是说,听着挺吓人的强征兵役,其实只她一人倒霉? 楼雪色冷笑:“这个可以免,那个可以免,二位不如直说有人只想让我去服这兵役更简洁。我倒是想知道,如果我不愿去,会有什么后果?” 两个将军对视一眼,仍是那宋将军板着脸回答:“二小姐执意不去,我们也奈何不了,只能上奏皇上说楼侯爷抗旨不尊,之后会怎样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这么精准的挑人法,很明显是有意冲楼雪色来的。依着她平日脾气,才不管什么圣旨不圣旨,直接把人踢出门完事;可如今事情牵扯到淮良侯,楼雪色就没办法任意妄为了,毕竟那是她的生父,她总不能为保自己连累亲人。 缓缓深吸口气,楼雪色放松双肩,抬眉默默看了淮良侯一眼,而后平静地朝那两位将军点点头。 “好,这征役,我认服。” 34.第34章 强制兵役 “简直胡闹!你知不知道军营是什么地方?一个女人跑去那种地方无异于羊入虎口,谁给你这么大胆子随便应承下来的?就为这件事我跟皇上争执了两天,结果被你一句话……真是作孽!” 侯府书房内传来阵阵吼声,院外都听得一清二楚。mianhuatang.info 唐氏探头探脑望了片刻,听里面声音渐渐小去才回过身,一路踩着碎步奔到一墙之隔的小花园。 “清兮,你猜得真准,那丫头果然答应去服役了!” 楼清兮坐在池塘边,漫不经心剥着瓜子喂鱼,听唐氏回复不由一声冷笑:“她不去能行么?爹老糊涂了,拼了老命去跟皇上理论,她楼雪色可不糊涂,知道惹得龙颜大怒对她更没好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不过话说回来,睿亲王家大公子的确有能耐,竟能劝动皇上下这种圣旨。”唐氏故作羡慕道,“也亏得是你,其他人哪里值得纪大公子如此费心?想来用不了多久啊,那睿亲王府的花轿就到咱们家门口了呢!” 楼清兮原本心情还算平定,听了唐氏的话顿时脸色铁青,猛地将一把瓜子都摔进池塘里。 失身于地痞的事是淮良侯府耻辱,更是她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憎恨。尽管纪纭多方打点堵住了朱大户的嘴,没有让这场闹剧传播出去,可她终归不再是干干净净的闺中少女,想要嫁进王府当正室,可以说再无可能。 “她楼雪色不是不让我好过吗?那就走着瞧,看看最后哭的是谁!” 楼清兮撂下狠话扭头离去,留下唐氏站在池塘边,远远轻蔑一眼,冷笑里满是嘲讽:“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着当正室呢?母女一个德行。呸!” 侯门深宅里的喜怒哀乐、恩怨是非,楼雪色不愿过问,哪怕她很清楚征兵役这件事必然有纪纭在其中动手脚――不然楼清兮好端端的,怎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恰到好处装病? 退一万步想,就算她去找楼清兮或者纪纭麻烦也没用,事情已成定局,皇命不可收回,她只有挨过这一关,学会更加谨慎提防背后小人。 “这件事明显有人在后面捣鬼,一意孤行违抗皇命只会招来灾厄,不如将计就计,走一步看一步。” 楼雪色语气平淡,比起淮良侯冷静许多,澄净目光落在窗外萧索景色上,也染了一层朦胧光晕。 “最近半个多月我在帝都没找到任何线索,能趁这机会多接触些人也好,万一参与这场阴谋的人与害死清玉的人有关,倒算是我因祸得福。我走后让暖意替我看店吧,正好能避开楼清兮母女,谁也猜不到她们还会想出什么馊主意害人。” 淮良侯面色一滞,嚅嗫道:“也不能妄下断言说是她们做的……”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这些年她们母女是如何苛待清玉的,我不说你也知道。留她们在终归是祸,你若不忍心割舍那就多加小心,如果有一天我再发现她们为非作歹,绝不会手下留情。” 一口气堵在胸口,淮良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半晌才一声沉沉叹息:“那你呢?一个人去军营能行吗?虽说有些地位的子弟不会派去边陲,大概就在京畿周边营中服役,但那毕竟都是男人待的地方,你一个女子,终是不便。” “论辛苦,我在剑门修行时什么苦头都吃过,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是论危险……”楼雪色冷然一笑,“我去了,就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她是楼雪色,不是楼清玉,敢于欺负她的男人,这世间向来不会有。 有的话,她也会让其迅速消失。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楼雪色的固执淮良侯深有体会,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么,剩下的也就只有喋喋叮嘱,那副模样丝毫看不出当年叱咤沙场的雄姿,更无法将他与先帝最青睐武将之称相提并论。 如果当年他没有逼死娘亲,如今定然是另一番景况吧?这些前尘往事又该怪谁? 楼雪色仍对昔日噩梦耿耿于怀,可是面对被愧疚纠缠一生的淮良侯,她却做不到憎恨,无法像楼清兮母女那样,连自己的亲人都能狠下黑手。 那是她的父亲,再多抱怨,她都必须保护的人。 淮良侯武官出身,先帝时参与过不少征战,对军中人事十分熟悉,略一打探就问清了楼雪色将要去服役的军营,果然是在京畿附近,松口气的同时却又涌上巨大担忧。 “消息没错应当是分到玉门军,距离帝都很近,算是比较富庶清闲的一处。不过你这脾气得改改,那玉门军主将军功累累、性格古怪,就连副将也都是立过大功的人物,到那边你可得收敛些。” 楼雪色应承下来,心里却没当回事。 军中能查到线索应该不多,她去也就是探探是否有可疑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想办法回来,总不能真在营中闷上三年。 诸事定下,只等五日后去玉门军报道,期间这几天楼雪色过得如往常一般平静,倒是急坏了秦先,天天不是在店铺里背着手团团乱转,就是坐在桌边对兵役抱怨连连。 “别人家也有要服役的啊,花点儿银子就都疏通明白了,怎么到你这里这么麻烦?这不是欺负人么!” 楼雪色不置可否:“有猫腻又能怎样?命令是皇上下的,金口玉言改动不得。唯独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大脸面,被憎恨到让人去花言巧语游说一朝天子的地步。” “这事儿要真是纪纭怂恿的,那就说明皇上是个糊涂蛋,什么鬼话都肯听。”秦先嘟囔一声。 提起皇帝,楼雪色忽然想起蕙妃所说,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把自己的嫔妃当礼物送人,于后宫风气满不在乎,逆反常规不愿留下子嗣,又听从谗言下这么荒唐的圣旨……这皇帝跟昏君有区别吗? 问秦先,秦先愣怔半天,最后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 “皇上吗?跟我爹入宫倒是见过几次。该怎么说呢?皇上他……根本不是个正常人啊!” 35.第35章 热闹饭桌 不是正常人?这叫什么说法?楼雪色被秦先的回答弄得一愣。mianhuatang.info 是昏君也无所谓,颖阑国史上又不是没出现过,可恨些但还不至于脱离正常人范畴;这“不是正常人”要怎么解释?是说当今皇帝脑子坏掉了吗? 见楼雪色无法理解,秦先也觉得自己说得话太过奇怪,连忙摆摆手补充:“我不是在说皇上坏话,而是说他的容貌!” “容貌又怎么了?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十八个犄角?”楼雪色噗地一声笑出来。 秦先没笑,反而露出一脸受伤表情,垂着眼语气满是不甘。 “皇上容貌太完美了,正常人哪能长得那么英俊!” 当啷―― 舀茶的铁勺掉在地上,楼雪色已经笑得岔气,抱着肚子笑个不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说来说去,这“不正常”的判断居然是因为嫉妒吗?! 果然符合秦先的性。 秦先被笑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拼命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雪色。你听我说啊,父王告诉过我,皇上比我年长一旬恰是十岁,我今年十八,那皇上就是二十八,可他看上去跟我年纪差不多,还那么俊美……天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人!” “比你俊朗就是怪人吗?我看你这观点才是真正的怪!”楼雪色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摆摆手道,“算了,不问你皇上的事,免得你嫉恨伤心。跟我说说,你对玉门军了解多少?我要听正经的回答。” 楼雪色只告诉秦先自己将要去服兵役的事,但没有详细说明去的地方是玉门军,谁料秦先第一次听到,立刻惊诧伴着欣喜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玉门军?雪色你是被分配到玉门军了吗?哎呀呀呀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你有认识的人在那里?” 楼雪色被秦先一惊一乍闹得无奈,一脚踢过凳子撞在秦先后膝盖上,秦先双腿一软,老老实实坐回凳子上。 一边揉着膝盖,秦先一边说道:“我不认识玉门军的人,但有人认识啊!这事儿你得找墨离,他和玉门军主将云苏曾经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虽说这几年好像没什么来往了,托关系帮点小忙还是没问题的。” 楼雪色半喜半忧,额头隐隐发痛。 怎么又是君墨离? 如果可能,她真不想与君墨离扯上半点关系,撇开是否可靠不论,单是那人对她的怀疑和精明眼光就让她万分不悦。 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小气,总喜欢与女人计较呢? “算了,不用找他,也许到那边后根本用不着。”楼雪色起身,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多得你帮忙,怎么也得意思一下。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吃饭吧,我亲自下厨。” 秦先眨眨眼,一动不动,连点表情都没有。 楼雪色不知道他又抽得哪阵风,索性不去理会,续了壶热茶后转身去厨房忙活,留下秦先像根木头似的呆坐。 许久,古怪笑容一丝丝攀上秦先嘴角。 “请我……吃饭……亲自下厨呢……” 店铺比不得侯府,狭小紧凑,幸好前任老板收拾得精心妥当,厨房客室一应俱全,就是小得可怜。平时楼雪色忙于生意,置备饭菜都是暖意忙活,今天暖意得闲,买完菜后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看楼雪色掌勺弄厨。 都说剑门仙宗能修炼成仙,里面的人个个都不食人间烟火,来自剑门的楼雪色真的会做饭菜?暖意心里千百个疑问,不过片刻全部消除。 切菜比说话还快,颠勺都能颠出凛凛杀气的人,需要怀疑的只是这饭菜有几个人敢吃。 半个时辰后,六菜两汤喷香出炉,腾腾热气中夹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引得暖意明明不饿却腹鸣如鼓。 “端上去吧,暖意,我来盛饭。”楼雪色放下衣袖,动作利落地盛好米饭,还没等转身,客室内便传来暖意惊讶低呼。 楼雪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端着饭匆匆走进客室,一眼望去,也楞在当场。 本该只有秦先一人坐等的客室内,如今挤挤坐着三个大男人,除了秦先一脸迷醉状只知道傻笑外,顾展俦和君墨离都是无奈伴着烦闷的表情。 “你们来做什么?出去。”楼雪色毫不客气下逐客令。 “又不是我们想来的!”顾展俦翻翻白眼,咬牙切齿看向秦先,“这傻蛋说有人请吃饭,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能让他乐开了花,没想到直接把我们领到了这里……真是疯了!” 嘭地将饭碗放在桌上,楼雪色叉腰吊起眉梢:“那正好,二位可以走了,我们小姐只准备了三个人的饭。” 君墨离半天没说话,嗅着菜香往暖意手中托盘看去,不着痕迹在桌下踢了顾展俦一脚。 “既来之则安之,我和展俦可是推了别家宴席才过来的,这时候你让我们去哪里吃晚饭?”在楼雪色瞪视下,君墨离心安理得拿过一碗饭提起筷子,一脸坦然,“我,秦先,展俦,三个人的饭不是正好么?来来来,快上菜。” “君墨离,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当年是披着驴皮出生的吗?” “楼姑娘有心了,竟连我儿时的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君子怕小人,秀才怕士兵,遇上君墨离这等嘲讽当夸奖的人,楼雪色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干瞪着眼看暖意把一盘盘菜肴端到桌上。 暖意和秦先熟悉,对另外两个出了名的公子哥儿陌生得很,言语难免生分;君墨离和顾展俦则相反,几筷子菜下肚后,脸上均露出意外之色,而后吃得比秦先更加欢畅。 秦先吃的是开心,他们两个是货真价实的为吃而吃。 “你亲手做的?”君墨离一边夹菜,一边头也不抬询问。 楼雪色眉梢飞扬老高:“怕有毒?那就别吃。” “厨艺不错。哪天你不开店了,可以考虑雇你到府中做饭。” 对面楼雪色翻了翻白眼,还没来得及讽刺两句,身边秦先先不干了,放下饭碗怒气满满:“哪有你这样的兄弟?明明是我先认识雪色的,没我你们两个有机会来这里吃饭吗?居然跟我抢!” “人归你,饭菜归我。”君墨离答得干脆痛快。 楼雪色极力克制,总算没一碗菜汤扣在争执的两个人脸上。 这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连习惯对外人冷着脸的楼雪色也放开几分,不再吝惜笑容,然而她心里清楚,轻松时光只是弹指一挥,五天后,她将面对更加复杂的处境。 36.第36章 铜面将军 “情况我已经跟云苏说过了,他说皇上那边的命令肯定没办法更改,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嘱咐他,给你安排个比较清闲的职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帝都外十余里,依山而建的玉门军大营内,君墨离面带疲倦倚门站着。空旷大厅中或站或坐约有四十多人,都是此次兵役强征来的武将或武将之后,楼雪色藏身其中并不显然。 束起墨色长发,又特地换上一身男装,除了更加清秀白皙外,身材高挑的楼雪色与其他人倒没什么太大区别。 见一群人闹哄哄的没个尽头,君墨离皱了皱眉:“我不能出来太久,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找秦先,别找我。” “你不怕我连累他了?”楼雪色挑衅。 “我算看明白了,就算你不理他,他也会上赶着找你。现在帝都谁不知道秦先天天跟你身后到处跑?连累不连累的,现在说已经太迟。行了,我还得赶回去,你自己慢慢熬吧。” 君墨离走得干脆,头也不回一下,有几个子弟似乎认识他,不由多看楼雪色几眼,却都被冷若冰霜的表情吓退,没一个人敢上前攀谈。 上命下行,各个关节打点下来,这些富家子弟的兵役基本上都变了味道,所服“兵役”与普通百姓全然不同。就在所有人谈笑风生等着混日子时,一队披甲执枪的士兵突然闯进大厅,热闹气氛瞬息凝滞。 “曾习武者站左列,善文者站右列,一无是处的废物站中间。”领队的壮年也不介绍自己,高喝一声,而后负着手在人前缓缓踱步。 迟疑片刻,那些子弟们慢悠悠动起来,场面好一阵混乱,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 左边,只有楼雪色和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右边,一排近二十个折扇慢摇一脸斯文的子弟。 剩下约二十人,全部面色如常站到中间那排,完全没有因为“一无是处”、“废物”这两个词感到羞愧,仔细看过去,好像还有几个人带着骄傲表情。 乱世出英雄,盛世出米虫。 楼雪色在剑门多年,这是第一次深刻领会到师父的感慨如此正确,看那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子弟们,忽然感觉秦先也好、君墨离和顾展俦也好,与这些人一比简直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了。 “都站好了吗?没改动了是吧?”领队的壮年用力一挥手,身后上来两个领路士兵,“好,把右列的带去火头军,中间的带去大营东侧修筑新校军场。你们三个跟我走,去见云将军。” 话音一落,满庭哗然。 让那些娇生惯养的子弟们干活,还不如让他们三天不吃不喝,大概谁也没想到猜测中悠闲的服役生活竟会是这般模样。 楼雪色倒无所谓,默不作声随着那首领似的人离开大厅,耳旁吵闹与呵斥声渐渐远去,扑鼻的清新空气与整齐规律的操练呼声带来一种全新感受。 这就是军营,壮志男儿们挥洒豪情热血的备战之地。 只是不知道那位云苏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问过淮良侯也问过君墨离,结果仍十分模糊――性格古怪,不善言辞,很少在人前出现,有着累累军功却很年轻,楼雪色目前所知只有这些。 “到了,进去吧。”在一栋四层阁楼前,领队壮年停下脚步,抬头往上一指,“云将军正在二层议事堂,你们自己想办法上去。上不去的,一会儿跟我去东大营干活。” 一个阁楼而已,二层又不高,有什么上不上得去的? 身后同行的两个子弟摸不着头脑,迷茫地看向那领路人。 楼雪色定睛向门扉打开的一层内部瞧去,很快便发现端倪――这阁楼一层到二层之间,竟然是没有楼梯连通的,想上去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施展轻功。 既然特地询问谁有功夫底子,设个考验试探也不足为过,只是这位云将军也太怪异了些,还没露过面就想震慑那些子弟们立下声威么? 既来之,则安之。 忽然想起前几天君墨离的话,楼雪色平定心神,腰身一沉,足下发力,在身后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轻而易举地跃上二层房檐。 “我也来!” 见有人率先登上二层,子弟中一个脸膛略显方正的少年来了兴致,低喝一声,转眼间也蹬着栏杆跃到房檐之上。 被留在下面的子弟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有些紧张,学着前面那少年动作接连试了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看样子虽有功夫底子但深度不足,最后只能垂头丧气跟那领路人往东营方向走去。 “兄台功夫真好,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厉害就满足了!”紧随着上来那少年朝楼雪色抱拳,好像并未看破她女扮男装,一脸羡慕之色赫然,“我叫程锦竹,希望能与兄台交个朋友,以后若是有机会,还请兄台指教一二。” 楼雪色浅笑回礼,扬手指向虚掩的房门,示意程锦竹先办正事。程锦竹用力点头,深吸口气,走到房门前郑重其事敲了三下。 “进。” 房内传来淡淡一声回应,听起来有些沉闷,分辨不出年纪。 是云苏的声音?楼雪色沉敛目光,轻轻推开房门。 二层的房间要比一层小一些,两旁有隔间;正中的房间左右两侧悬挂着漆布地图,朝门那面墙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玉壁,上面三个龙飞凤舞大字,正是玉门军之名。 玉壁前一张长形梨花木桌放置了沙盘,一人站在其后,正低头盯着沙盘不知想些什么。 房中只有这一个人,自然是主将云苏无疑。 程锦竹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声如洪钟:“役兵程锦竹前来报道,请云将军赐职!” 话音落地许久,云苏仍低头看着沙盘一动不动,过了半天才略一抬手指,将沙盘上一处城楼标志扫平。 “并未听说这一批役兵有什么残障,见了主将却连自报家门都不会,是突然失语变哑巴了吗?” 冷冷一句嘲讽后,云苏终于直起身,抬头向楼雪色看来。 整齐戎装之上,楼雪色没能看到云苏究竟长什么样,一副雕琢细致的铜质面具,将玉门军年轻主将真容完完全全挡在其后。 37.第37章 针锋相对 既然对方主动开口,楼雪色总不能继续沉默下去,微微躬身,避开面具之后射来的淡漠视线。 “楼雪色,奉旨服役。” 程锦竹愣了一下,面上浮现一丝惑然:“这名字好像听谁说起过……楼兄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从小在帝都长大,从未离开凤落城半步;而你七岁就随程将军戍守颖阑边陲,前几日才为应征返回帝都家中,自然没有见面的可能。”话毕,云苏将目光移到楼雪色身上。 那种像是探寻,又像是什么都了解的目光让楼雪色十分别扭,无声点点头,再次故作不经意避开云苏的对视。 程锦竹颇为激动,并未注意到楼雪色举动,脸色微微泛红:“云将军知道我吗?我、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程家四代金戈铁马,一族七将,去年你又在良古之战单刀逐敌立下赫赫战功,我怎会不知?” 因着有面具遮挡,程锦竹看不见云苏是否面带笑意,但听他语气是极其认真在夸奖,登时心花怒放,又惊又喜。 楼雪色余光打量程锦竹,心中多了几分惊讶――看年纪,程锦竹并不会太大,竟不想也是个有军功在身的将门之后,云苏一定很看重他吧?相比之下,她这侯门里一身谣言的二小姐可就逊色多了。 “以你资历,完全可以求皇上赏赐一官半职,再不济也能在军中混个六品以上散官,何必跑回帝都服役?”有意无意瞥了楼雪色一眼,云苏刻意加重语气,“你不知道么?有不少人可是千方百计想要逃脱兵役的。” 楼雪色低头翻了个白眼。 她怎么觉得,云苏好像有种故意针对她的意思呢?这就是君墨离所谓打过招呼的结果? 好在云苏表现得还不算太明显。 “今年招募入伍的新兵较多,原有四位教头已经忙不过来,你在军中生活多年又学过功夫,等新校军场修筑好就去那边带新兵吧。至于你――”云苏踱步到楼雪色面前,微微低头,语气略带淡薄,“你能做些什么?” 那种语气不像在考虑,而是一种瞧不起的态度,如同在质疑她是否有用处一般。 楼雪色心里一阵不爽,昂首挺胸,直直望着对面玉壁,目不斜视:“云将军声名远扬,想来于用人之道也有独到心得,我能做什么,全凭云将军定夺了。” “我若让你做个普通士兵,别人会觉得我委屈良才;我若给你官职而你做不好,那便是我用人失当――你以为,这样说就能难得住我?” “怎敢?云将军想多了。”楼雪色不动声色。 程锦竹再怎么迟钝,终于也觉察到二人之间气氛怪异,左看看右看看,不免有丝尴尬。 云苏在楼雪色面前站了片刻,挥挥手对程锦竹道:“你直接去东营找邓将军,他会安排你之后任务,现在就去。” “啊?哦……”程锦竹有些失神,反应过来后朝云苏恭敬行礼,临出门时不无担忧地看了楼雪色一眼。 这之后,偌大议事堂中就只剩下云苏和楼雪色两个人。 “你打算就这样以男儿身混迹营中?”云苏的语气听起来略显沧桑,稍稍有些哑,但嗓音意外地干净好听,“我可以不揭露你身份,但无论衣食住行还是操练干活,你必须和其他士兵一样。” 楼雪色面无表情:“不故意难为我就好。” “我与你并无仇怨。” 君墨离还说与她无冤无仇呢,不还是到处找她麻烦?楼雪色对这句话抱着九分怀疑态度,剩下一分则是半信半疑。 见楼雪色不再接话,云苏负手慢慢走到她身后,忽地一弯腰,冰冷的铜面具险些贴到楼雪色颈间。楼雪色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怪异突兀的举动,下意识向侧边退了一步,不等脑子反应过来,握紧的拳头已经直飞向云苏面门。 也不知那面具有多结实,这一拳头下去,会不会直接打掉面具,看一眼他真容? 心念如电,楼雪色索性放任自己的拳头攻击过去,甚至故意加了一份力度――反正是云苏先举止失度的,就算她“不小心”把他打伤,那也是出于自保,谁也怪罪不得。 只可惜一时兴起的小阴谋没能得逞,那一拳还未来得及贴上铜面具,便被云苏随随便便抬手挡住。 皮肤与云苏掌心接触的刹那,一种异样感觉自那抹温热传来,令得楼雪色微微一愣。 短暂走神的瞬息,肩膀猛地一痛,竟是被云苏毫不留情扳过手臂擒住。 “沙场上,眨眼破绽能决定一个人生死,倘若我是手执兵刃的敌人,你已经是一具尸首。” 云苏放开手,声音冷淡无情。 这里是军营,又不是战场,谁想到他会当真反击?楼雪色揉着微痛肩膀倒吸口气,狠狠瞪了云苏一眼。 现在她完全可以肯定,君墨离绝对没在云苏面前说她好话。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她知道了关于云苏别人或许不知道的秘密――刚才接触那一瞬,她感受到来自他体内的巨大罡气,气势如龙,磅礴遮天。 罡气即为天地之浩然正气,可令诸邪莫侵、百鬼辟易。 剑门仙宗一脉对气之修炼十分注重,几位师尊多主张在子、午、卯、酉四个时辰修炼,就因为这四个时辰天地之间罡气最盛,可让修行事半功倍;所以剑门仙宗那些修为较高的男弟子,身上罡气通常要比常人旺盛许多。 然而,集剑门所有男弟子的修行在一起,也未必比云苏体内罡气更烈。 楼雪色静下心,重新仔仔细细将云苏打量一番。 身材颀长匀称,与君墨离差不多高;浑身上下都被戎装银家覆盖,是而看不清胖瘦黑白,但那双手绝对是难得的好看,修长而苍劲。至于云苏的模样,那铜面具实在碍事,根本见不得半点,只能看到那双眼眸,漆黑,明亮,如一潭深水。 楼雪色很快挪开视线。 她不得不承认,那样复杂深邃的目光是她致命弱点,若是不小心,极有可能泥足深陷。 38.第38章 安宁之处 算不得交手的对峙后,很长一段时间房内是寂静无声的,直至云苏迈开脚步回到书案前,才把过于怪异的安静打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楼上放着不少重要信件书籍,需要功夫好的人看守,以后你就负责阁楼的守卫。”低头继续琢磨沙盘,云苏恢复先前淡漠语气,“没什么事就下去吧――对了,想女扮男装就去换件衣服,军中男人身上是不会有脂粉味道的。” 楼雪色一愣,旋即明白,原来刚才他从背后靠近是在嗅她身上的味道。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确定自己将要担负的任务后,楼雪色在士兵引路下来到新兵休息的地方,没有房屋也没有床榻,只有一间间帐篷和脏兮兮地铺。 玉门军的规矩,新兵入伍第一年只能睡帐篷吃干粮,白天操练演兵,傍晚给老兵做饭干活,清晨还要按日轮番负责为营中挑水打扫、清理兵器,只有熬过一整年训练的人才能继续留下,正式成为玉门军一员。 “想从军就要忍饥挨饿受欺负,这是谁定的规矩?从没听说其他军队有这么多讲究。” 晚饭时,程锦竹特地拿着干粮来找楼雪色,迎来楼雪色一大摊抱怨。 程锦竹只是笑,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憧憬:“其他军队跟玉门军比不了,就算在其他将军麾下给我副将当我也不愿要,宁可跟着云将军做个小卒。楼兄弟,你可能不了解这些,不过以后你就会知道,能分到玉门军,将会是你我一辈子的荣耀。” 荣耀个屁,又不是自己想来的,不知道还要对着那张铜面具脸多久,想想就觉得心烦。 或许是因为白天时一不小心被云苏压制,向来好胜心强的楼雪色胸腔里满满都是怨气,闷火发了半天才猛然发觉,在剑门多年修行而来的清净心气似乎在一点点消失。 心静方能眼明,冲动只会坏事。 楼雪色暗暗倒吸口凉气,回头想想,居然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焦躁易怒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喜怒哀乐,诸多情绪,在她离开剑门重返红尘后,好像变得越来越清晰。 “天色不早了,楼兄弟,回帐里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呢。”程锦竹捅了捅楼雪色,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这家伙到现在还没发现楼雪色女儿身,只当她是比较纤弱的少年,迟钝程度与秦先不相上下,看着倒也有趣。楼雪色点点头,几口吃掉手中硬邦邦的干粮,与程锦竹一起走回营帐。 一拉开帘帐,楼雪色就怯步了。 此起彼伏的鼾声震耳欲聋也就罢了,这满帐篷的酸臭味道……别提好好睡一觉,过一晚上真的不会被熏死吗?! 再看帐篷里一个挨一个挤成一团的男人们,有的手脚搭在临铺身上,有的鼻翼之下就是别人臭脚,楼雪色有种宁愿在营帐外席地而睡的冲动。 “程兄先休息吧,我还不太困,出去走走散散步。”楼雪色勉强一笑,青着脸色迅速退出营帐。 程锦竹许是太过困倦没有追出来,楼雪色一个人落得清静,绕着新兵营帐慢慢散心,结果越走越精神,也越来越心烦。 与状况异常的帝都凤落城不同,玉门军营中随处可见形容凄惨的孤魂野鬼――军队往往与杀戮密不可分,有杀戮的地方便有更多亡魂,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还有被斩杀后怨念附着于兵器上的敌人,多数都被突如其来的死亡束缚在军中,几乎无处不在。 楼雪色能看见那些鬼魂,不管她想还是不想,更糟糕的是,她还能听见亡魂们凄厉哀嚎,不绝于耳。 这些情况她事先并未想到,如今眼中到处是残肢断臂的游魂,耳畔吵闹难以停歇,想睡觉是不可能的,楼雪色除了苦笑之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度化这些亡魂么?还是一个个清除? 看数量之多,真的全部处理掉,她也就要力竭而死了。 走着走着,耳畔哀嚎声渐渐弱去,楼雪色诧异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阁楼附近,周围几乎看不见什么孤魂野鬼了。 “该不会是那家伙吧?”楼雪色自言自语一声,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云苏有磅礴罡气护体,阴邪难近,有他在的地方,方圆几百步内基本上不会有鬼怪出现――换句话说,有云苏在,楼雪色就不用担心周围鬼魂太吵睡不着觉了。 前提是,她必须在他附近。 逡视一圈,阁楼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只附近三五个相距甚远的守卫。楼雪色心下有了主意,深吸口气,向比较偏僻一处位置的守卫走去。 负责阁楼守卫安排的是副将盛龙,所有守卫都有一块由盛龙亲手雕琢的木牌,上面秘密标识只有守卫几人才懂。 楼雪色凭借木牌获得那守卫信任,而后费了一番唇舌后终于劝动那守卫先去歇息,由她来暂时替守夜岗,第二天再正式向盛龙申请调换二人守卫时间。 守卫工作并不难,但夜间守卫十分痛苦,就算白日里睡得再足,没有光明与热闹的夜里仍会忍不住用上困倦。 一直以来守卫营士兵都对夜岗避之不及,不得不值夜岗的士兵总是叹息自己倒霉,如今有人愿意主动对调值岗时间,那负责夜岗的守卫自然乐于接受,只不过他绝不会想到,与他交换夜岗这个清秀瘦弱的新兵,其实根本没有身为守卫的自觉。 要什么自觉?她楼雪色就是来找个安静地方睡觉的啊! 深夜微风,僻静角落里安宁无声,催人安眠的星光撒满夜空,美得如诗如画。 再美,楼雪色也看不见,早缩在角落里睡去。 阁楼四层,一点火光擦亮,照应在倚窗半坐的人身上,拖出淡而长的影子。 云苏将视线从安静的角落里收回,转头望向点亮烛灯一脸无奈的部属,抬手指了指睡得正香的某个守卫。 “盛将军,那个人暂时不要理会,你查岗时就绕过她好了,过几天我会亲自‘教训’她。” 39.第39章 任人宰割 在玉门军军营迎来第一个清晨,许多新入的役兵并不开心,不少习惯干净的子弟们和楼雪色一样忍受不了营帐的脏乱臭,要么闹着要离开,要么就是整夜未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程锦竹找到楼雪色时已经是上午,看楼雪色从阁楼那边归来,不禁好奇道:“楼兄弟,昨晚你在哪里休息的?怎么一早起来到处都找不到你?” “昨晚替夜岗。刚才与盛江军申请过了,以后我都会守夜岗。” 楼雪色伸了伸懒腰,倒也有几分世家子弟的不羁模样,只是她的回答和一脸轻松让程锦竹万分不解――谁都不愿意守夜岗,怎么偏偏这位刚认识的小兄弟反其道行之? 程锦竹不是多事的人,没有仔细追问,却十分体贴地在午饭时多要了一份干粮给楼雪色,生怕值夜岗的小兄弟太累。 这一天下来基本按照玉门军规矩走的,上午新兵们在校军场操练,累倒几个,被罚晚上不许吃饭;傍晚开始所有新兵去东营修筑新开辟的校军场,一直到日落月升方才停工,匆匆忙忙吃过晚饭后,纷纷软倒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楼雪色不知道是不是云苏下的命令让人故意刁难她,上午她的训练强度要比其他新兵高很多,傍晚分得的任务也是最累的,突然间调整阁楼守卫换岗时间,又逼得她不得不晚一个时辰才能偷偷休息。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不用挤在一群男人中间闻着酸臭味道失眠。 时间一天天过去,楼雪色利用极少的闲暇时间与一些将士交谈闲聊,获得消息有用的少,没用的多,追查楼清玉有关线索仍十分困难。 到第九天时,对高强度训练全然不在乎的楼雪色也开始有些吃不消了。倒并非因为训练有多累,主要原因在于长时间睡眠不足,令她白天很难集中精神,有几次险些在操练时站着睡着。 “楼兄弟,我看你还是跟盛将军说一声求个情,把你调回白天守卫吧,这样下去时间久了吃不消的!你看你这么瘦弱,熬这几天下来眼圈都发黑了,我真担心哪天你会昏倒。” 程锦竹一片好意,楼雪色却只能苦笑摇头。 她总不能坦白告诉程锦竹,如果没有站夜岗,她连仅有的睡眠都要失去吧? 叹口气,楼雪色托腮望着静悄悄的阁楼,多少有些不满:“好端端的非要把夜里守卫换岗时间推延一个时辰,就不能体谅一下士兵么?” “啊……?你还想早一些?”程锦竹总算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这位小兄弟。 毕竟是守卫时偷偷睡觉,楼雪色多少还要带几分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就得赶紧清醒,以至于很难有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好在附近的老兵们训练时间要比守卫换岗时间更早,每天早晨楼雪色完全不用担心睡过头被盛将军发现,那边呼喝声一响,她再想睡也没门了。 就这么熬了近十天,高强度训练加上严重缺少睡眠,铁打的人也挨不住。 于是这天夜晚,从未见过有人来查岗的楼雪色终于放弃一切警惕,窝在墙角里沉沉睡去。 午夜刚过,仅剩鼾声的军营中出现一道身影,悄无声息接近楼雪色安睡的僻静角落。那人没有叫醒楼雪色,而是抬手遮住夜风,点燃火折子放在她身侧,不过片刻,那火折子便冒出一股青色烟雾,缭绕着楼雪色缓缓散开。 “这么喜欢睡,就让你睡个够好了。” 低低一声飘荡夜风里,没有吵醒任何人,只惊飞了草丛间栖息的一只鸟雀,迎着昏黄月光扑棱棱飞走。 这个时间,帝都外市仍然持续着热闹喧嚣,悦仙坊新来的姑娘吸引了许多贪慕琴音美色的老爷公子。不过所有人都觉得似乎欠缺些什么,一群人思忖许久才猛然发觉,没有铎亲王世子吵闹的悦仙坊,实在是有些无趣。 最爱听小曲儿的秦先这晚破例没有去玩乐,拖着顾展俦在华阁浴池泡了两个时辰还没够,说什么也不肯走。 “我说你还真是鬼迷心窍了啊?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几天不见就魂不守舍?”顾展俦百无聊赖踢着水花,因为没能去上悦仙坊怨气连连。 秦先缩在水池里,大半个身子都浸于水下,看向顾展俦的眼眸毫无光泽,似乎也没把好友的话听进耳中。 “展俦,你说那位云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欺负雪色?军营里都是大男人,雪色她一个姑娘独自住在那边,干什么都不方便,云将军有没有特别照顾她呢?我倒是希望雪色过得好些,可是又担心云将军对她太好……真是的,就没有个折中的办法么?” 听着秦先嘟嘟囔囔满脑子都是楼雪色,顾展俦肺都快气炸了,捡起浴巾狠狠丢在秦先脸上:“没完了你?早知道你这么烦,我才不跟你来耗时间!” “我也不想啊,就是忍不住担心雪色。”秦先游到水池边,扒着边沿一脸惆怅,“也不知道墨离是不是故意躲着我,送走雪色后说一句师门有事就跑得不见踪影,我想打听打听状况都不行。” 顾展俦翻了翻白眼,噗通潜进池子里。 他简直羡慕死君墨离了,至少还有个借口躲着秦先。楼雪色不在这些日子,他光是听秦先唠叨都快把耳朵磨出茧子,也不知道这样的痛苦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如果楼雪色再也回不来的话…… 荒唐想法让顾展俦打了个寒战,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在他看来,如今的楼雪色绝对是男人最不想碰到的烫手山芋,既不会有人想要招惹她,也绝不会有人对她抱有倾慕之心。 没长脑子的秦先除外。 顾展俦擅长的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所以他绝对不会想到,此时的楼雪色与他所料相反,正处于近乎任人宰割的地步。 至少在被人扛在肩上带走又丢进厚实的被褥中时,楼雪色仍沉浸在睡梦中,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在遭遇什么。 40.第40章 随身侍卫 秋风萧瑟的季节,温暖是令人不愿割舍的东西,哪怕是有内功修为寒暑不侵的楼雪色,同样会对温暖产生依恋。mianhuatang.info 因此在演兵号角嘹亮吹起时,楼雪色万分不情愿地缩了缩身子,怎么也不想就这样醒来,不愿离开久违的舒适柔软,离开包裹全身的温暖感觉。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 她是在阁楼角落趁着值夜岗时偷偷睡觉的,夜风不来跟她争夺热量就不错了,哪来的温暖? 闭着眼摸了摸肩头,软软的,暖烘烘的,还有些沉甸甸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棉被。 楼雪色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突然映入眼帘的光线让她有些不适应,不得已又眯起眼眸,一点点接受光明,慢慢打量周围环境。 身下是厚实褥席,身上是干干净净的锦缎棉被;四周景色有些熟悉,挂在墙上的地图,越过放着沙盘的桌子还能看见巨大玉壁,上面玉门军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只不过被某个东西遮住一角。 是颗人脑袋。 确切些说,是一个透过铜面具正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脑袋。 楼雪色头皮一麻,骨碌起身站好。 “睡足了?没睡足继续睡。”云苏坐在沙盘之后,两肘撑在桌子边沿,双手十指交错抵着下颌,微微低头与楼雪色对视。 昨晚明明睡在阁楼之外,怎么一睁眼就变成了议事堂?谁把她搬来的?就算睡得再死也不至于被挪动都没知觉吧? 楼雪色心里疑问成团,被云苏那么一看,无端竟生出几分慌乱。 稳了稳心神,楼雪色故作镇定:“守夜睡觉是我失职,我不会抵赖。云将军没必要为了拿证据,绞尽脑汁抓个现行。” “从你来第一天起就已经犯下失职重罪,而且还是有意为之,我要抓你没必要等到今日。”云苏放下手,向后仰靠在椅中,“既然醒了,那就给我说说吧,特地要求盛将军给你调换夜岗,你为的就是违规睡觉么?” 熹微晨光从楼雪色身后门窗透过,淡淡映照在云苏的铜面具上,楼雪色这才发现,那面具上竟是有花纹的,浅而淡,却十分繁复华丽,像是某种图腾。 “回答问题。”云苏打了个响指,似是对楼雪色短暂失神十分不满。 “是,我就是为了在阁楼下偷懒睡觉。”楼雪色收回视线,毫不避讳坦然承认,“营中太过吵闹,只有阁楼附近比较安静,换做其他地方我睡不着。” 云苏眯起眼眸,面对楼雪色听起来相当奇怪的回答,并没有立刻回应。 楼雪色无法断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罡气之烈远超常人,无形无色的东西,未经修炼的凡人很难发觉。 这种罡气对人没什么害处,正常来说就算一辈子不知道也没关系,但眼下帝都情况异常,盗取了大量百姓生魂的那个神秘人是否会对这罕见的罡气感兴趣无从推断。楼雪色希望云苏多少能对他自己的特别之处有些了解,日后真发生什么事,至少不用因为没提醒过他而感到内疚。 安静片刻,云苏耸耸肩:“你在等我问你为什么,是吗?”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问,我便说;不问,我等着领罚。” 如果说云苏给人的感觉是咄咄逼人,那么楼雪色予以还击的方式便是宠辱不惊――任他怎么装作高深莫测,不去理会不就完了?一个人的独角戏,看他能自以为是唱到什么时候。 楼雪色本以为云苏会就这问题做个选择,没想到的是,云苏一开口就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你能看到的东西,我看不到,也不清楚那些东西对你有多大影响。倘若在营帐实在无法入睡,以后你就住在这阁楼中好了,正好我需要一个人来打理内务。” 楼雪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渐渐有了些失望之感。 按照她原定计划,假如在玉门军中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就找机会离开,惹怒主将云苏而被驱逐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然而云苏的回应着实让她意外,非但没有惩罚她,反而允许她在阁楼内居住,这算是君墨离“打招呼”后的优待么? 那么这“优待”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主将的命令,身为兵卒自然无法拒绝,楼雪色沉默少顷后无奈开口:“守卫的任务呢?不用管了?” “让你守卫等同于门户大开,还是算了。以后你只需听吩咐办事,无事的时候就打扫打扫屋子。我在时,端茶倒水准备三餐,别忘了铺床叠被浆洗衣衫,也就这些简单琐事。” “我到底是士兵还是仆人?”楼雪色几乎是脱口而出。 “仆人。” 毫不迟疑,云苏爽快回答。 由于担心楼雪色身体,这天一早程锦竹没吃饭就往阁楼方向走,才走到阁楼楼下,忽地一只木枕从上面飞落,嘭嗵一声砸在他脚前。 再走快一步,他很可能要负伤被抬走了。 程锦竹吓了一大跳,吞口口水抬头看去,却见盛将军站在二层议事堂窗外捂着嘴偷笑,一副鬼鬼祟祟表情。 云将军梦游乱丢东西吗?那也没什么可笑的吧? 程锦竹念头闪过,再定睛看去,议事堂的门已经被推开,云苏一身劲装常服未披战甲立在门廊前,显得慵懒随意,脸上面具依旧戴得严实;在云苏身后,他惦念的“楼兄弟”正满脸怒意凶巴巴瞪眼,一副吃了大亏的怨念表情。 云苏侧目看程锦竹一眼,收回目光朝盛将军摆了下手:“重新分派守卫。派人去取个枕头来,连带被褥一起搬到我房里,账目记在她身上。” 顺着云苏随意一指,程锦竹视线移到楼雪色身上,呆了呆,蓦然领悟了什么,登时色赤红如火。 “楼、楼楼兄弟……和云将军……原来是这样……” 楼雪色身子一僵,缓缓朝阁楼下望去,脸色阴沉得快要下雪。 此时若是有把菜刀放在手边,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用尽最大力气丢到云苏背上,然后拎着他去找君墨离问个明白。 这对儿结拜兄弟,分明就是商量好耍她玩的! 41.第41章 并非巧合 秦先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收到楼雪色的来信。 “给我送十两银子和一把刀来,记得把君墨离人头带上。” 虽然信的内容……有些残暴血腥。 接到信后片刻不待,秦先揣好银子马不停蹄奔向玉门军军营,找人传话后许久才见楼雪色低着头匆匆出来。 “你这身打扮……”看到女扮男装、飒爽清朗的楼雪色,秦先倒吸口气,舔舔嘴唇,两只眼睛里冒出熠熠光芒,“真没想到啊,雪色,你穿男装这么帅气!我都快要被你迷住了!” 楼雪色没什么精神胡扯,拉着秦先到僻静处,语气里满是疲倦:“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别对外乱说。让你带的东西呢,都拿来了吗?” 秦先连忙掏出一大袋碎银和一张银票,又从腰里解下仅有两寸长的饰刀,面色认真地赛给楼雪色。 那刀削平果还行,捅人的话,估计脸皮厚些的都伤不到肉。 把希望寄托给秦先这么个不靠谱的人,楼雪色已经做好失望准备,能顺利拿到可以用的现银就算是不错了。 看看四周没人,楼雪色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问道:“君墨离呢?他不敢来见我吗?” “墨离不在帝都啊,他回师门那边处理一些事情,已经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mianhuatang.info”秦先被楼雪色表情吓到,一举一动小心翼翼,“怎么了,雪色,是不是那个云苏欺负你?他真敢欺负你,不用墨离出面,我去找他算账!” 秦先去的话,大概只有被云苏从楼上扔下来的份。 楼雪色懒得回答,收好银子,把那如主人一样把中看不中用的饰刀还给秦先,憔悴神情看得秦先万分不忍。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营中服役要银子有什么用,是把别人打了吗?” 秦先也有股子倔劲儿,不给他个解释,他能纠缠一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然:“也没什么,就是弄坏了一些东西,要赔给人家。你先回去吧,等君墨离回来你让他到这里找我,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问他。” 得仔细问问他,究竟想怎么个死法。 想想军营中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秦先稍稍安心,却还是恋恋不舍:“雪色,你在这里过得习不习惯?吃住方便吗?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实在不行我就找人在营里专门给你盖一间屋子,免得你跟那些男人挤来挤去的。” 楼雪色心口一暖,眸中不由多了几分柔光。 到云门军已有半个月,侯府没有一封书信寄过来,更不曾有人前来探望。她本以为除了暖意会惦念之外再没有人牵挂她,如今才发觉,笨拙单纯的铎亲王世子还记着,不求回报一心帮她,竟是独行路上唯一真心待她的外人。 有这样的朋友,倒也不枉她入红尘一回。 “放心吧,我和他们是分开住的,屋子很宽敞也很干净,一切都还好。” 除了遇人不淑外。 楼雪色对秦先笑笑,心里默默把君墨离和云苏骂了十万八千遍。 军中规矩繁多森严,即便有亲人探视也不能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有守卫示意秦先到时间离开。 楼雪色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回头走得干脆利落,秦先却是满心不舍,站在军营外一直望着她背影。楼雪色渐渐走远后,恰好有两个担水的士兵路过,对着楼雪色背影指指点点。 “就是他吧,从守卫直接拔擢到近侍的那个?” “除了他还能有谁?你看你看,连走路都和其他人不一个劲儿,越看越像个娘们,难怪云将军把他给藏到自己房里了,啧!” “从没听说云将军有妻子或是陪房,连风流事儿都不曾传出半点,都以为他是什么圣人呢!现在才明白,原来人家喜欢的不是姑娘,而是这种……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我看以后咱们甭叫玉门军,改叫龙阳军好了!” 那两个士兵只是挑水路过,很快就带着一股酸劲儿走远,只剩秦先呆愣在原地,表情从留恋转为激动。 半个时辰后,本应在议事堂与几位副将商量要事的云苏忽然回到阁楼四层住处,扬手将装饰华丽的饰刀丢到楼雪色面前。 楼雪色眉头一皱,立刻沉下脸:“秦先只是来给我送东西的,你难为他干什么?” “送东西有必要在营前点名骂我么?”云苏不咸不淡瞥了楼雪色一眼,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拿着这么一把小玩意就敢跟我叫决斗,你认识的人都这么有趣?” 暗暗吸口气,楼雪色忽然觉得把秦先叫来就是个错误。 然而她实在想不通,刚才分别时秦先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就去找云苏麻烦了? 仔细收好饰刀,楼雪色半信半疑看着云苏:“秦先骂你什么了?” 云苏稍作迟疑。 隔着面具,楼雪色看不到他表情,他是愤怒还是在冷冷嘲笑完全不得而知。 “骂得不算太好听,大概是说我抢了他的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幼稚?站在大营前吵了半天,嫌他烦,打昏让人送回铎亲王府了。” 云苏的话可以说是平淡至极,却让楼雪色生出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到头顶――她怎么感觉,自己才是被坑的那个? 深吸口气,楼雪色猛地站起:“要么你放我回去,要么给我安排其他任务,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误会。” 云苏不答,绕过楼雪色走到窗前,屈起手指轻轻敲着脸上面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楼雪色的要求。 “误会又怎么样?有必要在意别人议论么?不喜欢被人非议,为什么你要大闹睿亲王府,高调离开家宅?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军中?你身上谜团太多,就这么放你走了,我会缺少很多乐趣。” 楼雪色目光一沉,反而冷静下来。 看来云苏这个人远比他戴的面具要复杂,而她会被分到玉门军,也许并不仅仅因为纪纭想要报复那么简单。 42.第42章 未知矛盾 皇宫正门就是朱雀大街,笔直十里,街尽头是举行重要仪式的祭坛。 祭坛两侧各有一座高楼,一个挂着司天监的金字牌匾,另一个挂着司常监的黑底牌匾。 司常监顶楼,纪尘正站在窗边眺望,整个帝都的繁华喧嚣尽收眼底。 “纪大人,玉门军那边回信了。”司常监下属双手奉上信封,而后侍立一旁。 看到信,纪尘就知道多半不是好消息,叹口气拆开信封翻看,偌大白纸上只有斗大的两个字。 不给。 苦笑一声,纪尘无奈摇头:“也不知那位云将军跟我有什么仇怨,上朝时总要有意无意试探就不说了,现在管他要个人都拒绝得如此干脆,看来我以前一定得罪过他。” “大人何不去向皇上奏请?一个新兵而已,皇上出面,云将军总不会不给面子吧?”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皇上那边前几天就去过,到最后又推到云苏头上。”纪尘收好信压在砚台下,眉宇间忧虑暗藏,“案子查到现在陷入僵局,好不容易有个能帮忙的人却被玉门军要走。并非我小肚鸡肠,只是云苏的反应太过决绝,让我不得不怀疑,楼雪色服役这件事还有更深内幕。” 下属躬了躬身,没敢把话接下去。 其实换做是别人也一样,这帝都之内敢公开对云苏加以猜疑的人屈指可数,像他们这种小角色别说是猜疑,就连多念一次云苏的名字都觉得惶恐。 当心皇上的心腹重臣,军功累累却极少露面,得到皇上特赦甚至可以不上朝的特殊人物,有几人敢在背后指手画脚?跟随纪尘已有两年的下属甚至觉得,自己的上司未免有些自以为是,既然知道对方是那位军将军,得知楼雪色被玉门军挑走时就该干脆放弃才对。 纪尘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下属在想什么,望着窗外渐渐铺满天际的乌云发了会儿呆,心事重重的目光又转到角落里一堆东西上。 那是先前在城南染坊发现的一堆黄纸咒符。 入司常监三年余,见过的怪事大大小小上百件,却从没有哪一件如这次的案子一般让他感到棘手,如果不是缺乏线索再追查不下去,他真心不想把楼雪色卷到这个案子中来。 事到如今,也的确是别无选择了。 “唐印,备马,我亲自往玉门军走一趟。” 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以来第一场雨就让天气骤然变冷,玉门军的军需官不得不冒雨干活,挨个帐篷发放御寒棉被。 阁楼是云苏主要活动场所,衣食起居也都在这里,平时由左副将负责打点,因着左副将上月告假回老家祭祖,这段时间才暂时交给盛将军。 自从楼雪色出现在玉门军中,盛将军这摊临时接起的任务也算免了,每天只需要提醒楼雪色平心静气好好跟云大将军相处外就可以――如果不提醒,这两个人很有可能说着说着就吵起来,若没有人拦着,大打出手也不是没可能。 “你一个新兵,与云将军吵什么?好好干活就是,现在条件已经够优待你了!拿去,这是新做的厚棉被,给云将军换上。”来送棉被的功夫,盛将军见云苏不在,抽空又警告楼雪色几句,被楼雪色横眉冷目一斜,连忙闭上嘴关门走人。 相处没几天,这些常在云苏身边的将士们就都知道了,新来的这小兵可不是个软柿子,凶起来敢跟他们的大将军叫板。 因为之前为秦先的事和云苏争执了几句,楼雪色被云苏禁足在阁楼之内,想着自己堂堂剑门弟子却变成了使唤丫鬟,她心里怎么都觉得不平,越闷火气越大。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偏偏这一天麻烦不断。 才窝着一肚子火铺好被褥,云苏卧房的们忽然被推开。楼雪色背对房门,还以为是云苏回来了,吭也不吭一声,抱起换下的旧被褥转身,冷不防颈间一凉,闪着寒光的剑刃映入眼中。 “谁许你进来的?” 执剑的是个年轻女子,也是一身戎装,却比楼雪色多了几分韵味,眉宇里飒爽之气暗藏。 玉门军中竟有女将吗?楼雪色见那女子身穿将铠颇有些惊讶,微愣后正想开口说明,不料那女子误解了她那一瞬迟疑,目光陡然变得凶狠锐利。 “又是妄图刺杀云将军的吗?你们还真是贼心不死,那我就多送回去一具尸首好了!” 话罢,那女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楼雪色,手腕一转,锋利剑刃直向楼雪色脖子砍去。 楼雪色本不愿多惹事,然而对方实在不讲道理,说动手就动手,饶是她定力再好也受不了这般欺负,加上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差,一念没忍住便交起手来。 那女人的招数看不出套路,左砍一剑右挥一下,每一招都迅疾且力道凶猛;几招之后楼雪色就觉察出自己的功夫在对方之上,无奈房间狭小不便闪躲,她手中又没有武器,几次险些被刺伤,过了十几招才慢慢占据上风。 对方招招致命,楼雪色也不敢含糊,找准时机吃了对方一个破绽,马上虚晃身形闪到门口,反手抽出云苏挂在墙上的佩剑。 有了武器后情势立转,本就擅长使剑的楼雪色如鱼得水,一套浣岚剑法舞得滴水不漏,转眼间就将对方压制。那女人倒也不是草包,见楼雪色剑术远高于自己,索性放弃巧取直接硬攻,一手贴着楼雪色剑刃划过硬生生挤出一条通路,一手挺直了长剑,直向楼雪色喉咙刺去。 这是鱼死网破的招式,不化解的话必然落得两败俱伤。 对方杀意甚浓,楼雪色也渐渐打出火气,右脚向后一撤,身子微倾,堪堪避过袭来的剑刃,而后倒提剑柄,扬手就朝那女子后颈砸去。 戎装女子一击落空收不住脚步,眼看就要吃亏,然而楼雪色的还击并没有成功。 落到半空的手腕蓦地被人擒住,旋即楼雪色胸口一紧,竟是被人从后面抱住硬拖到了门外。 43.第43章 不打不识 楼雪色被人阻拦拖到门外,对面那女子也陡然收剑,直直站好,满脸自责抱拳躬身:“末将无能,又要将军亲自出手……” “行了,紫御,她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耳边淡淡一句,楼雪色听得真切,正是她诸多烦躁之源,云苏。 一停手方才觉得有些气闷,低头看看,云苏修长手臂正圈在她胸口。 楼雪色咬紧牙关,倒吸口气,一脚向后踩去。 “……我又不是故意的。”挨了踩,云苏倒是没喊疼,皱皱眉头,辩解一声放开手臂,拍拍衣袖撤到旁边,“还打吗?要打就去校军场,那里地方大,足够你们施展。” 听出云苏有责备之意,那女子一刹羞红了脸:“是末将冲动了,请将军责罚。” 云苏摆摆手,与楼雪色对视:“你呢?还想不想打下去?她是我的副将冉紫御,你嫌和她打无趣可以找我,打到什么时候都行。” “又不是我挑事,问我做什么?”楼雪色丢掉剑,面向冉紫御时语气却比对云苏更和气些,“以后别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倘若换做功夫差的,也许一条人命就要枉死你手中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楼雪色也没有追究的打算,回到房间内重新拾起旧棉被,又故意狠狠踩了云苏一脚后扭头就走。 “以后别这么鲁莽。”云苏朝楼雪色背影扬扬下颌,淡道,“去道个歉。若非她刚才对你手下留情,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冉紫御用力点点头,又深深朝云苏弯腰行礼后才匆匆去追楼雪色。 云苏在阁楼上站了片刻,亲眼见冉紫御追楼雪色到楼下交谈起来,这才绕到另一侧走下议事堂,单手撑着栏杆一跃,轻松落到一层地面。 数步外,腰间还挂着司天监令牌的纪尘等候已久。 “贼心不死。就算你亲自来要人,我的回答仍和之前一样。”云苏根本不给纪尘诉说机会,手一扬,直接拒绝。 纪尘并不死心,望了廊道上与冉紫御交谈的楼雪色一眼。 “帝都有妖邪作乱,已有许多无辜百姓遭受其害,云将军可以坐视不理,但不该阻拦司常监救人。云将军既然与君墨离熟识,应该从他口中听说过楼姑娘天赋异禀,如今为了帝都百姓的安危,还请云将军高抬贵手,容楼姑娘帮我几日。” “有她在,你就能平定妖邪、护佑帝都了么?”意外地,云苏对纪尘的浩气之词嗤之以鼻,“我且问纪大人一句,在明知道敌人是你无法应对的妖邪的情况下,你有几分把握保证楼雪色安全?” 纪尘语塞,本就不算坚定的目光愈发犹豫起来,看样子早就想过这问题,却始终没有明确答案。 一声冷笑自面具后低低传来,云苏转身,一不留半点商量余地的口气结束了这场短暂交谈。 “她是我玉门军的人,我有责任护她安然无恙。如果你有保护她的能力,随时可以禀明皇上她的重要性再与我一争高下;如果你没有,那就别再提这件事。没有特别理由,即便是皇上开了金口,我也不会把她交给任何无能之人。” 纪尘没想到云苏如此难应付,愣在原地无话可说,只能望着阁楼之上的楼雪色无声叹息,柔柔目光里依稀带着几分愧疚。 他想保护黎民百姓,又不希望连累楼雪色陷入危险。两难抉择下,他最终选择了前者,虽说听起来大公无私、值得称颂,但违背了对楼清玉的承诺却是不争事实。 另外纪尘还有几分惊讶。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云苏竟会对楼雪色如此执着。 是喜,是忧? 阁楼之下发生的事情,楼雪色并不知道,此时她所有精力几乎都被用来应付冉紫御。 冉紫御的确有听云苏的话向楼雪色道歉,不过这歉道得不算真诚,至少在楼雪色看来,冉紫御仍在为险些败在她手下一事耿耿于怀,口气十分生硬。 “你若不服,有机会再打一场就是,何必非得不情不愿来道歉?你觉得不甘心,我听着也不舒服,多此一举。” 楼雪色根本不期待什么道歉,无奈的是,冉紫御心有不甘却非得等她一句原谅才肯走,固执得像是个笨蛋:“云将军让我来道歉的,你不接受,我就不走。” “他让你道歉你就道?他说的话是金口玉言吗?”楼雪色气得发笑。 “我只知道要服从云将军的命令,其他一概不管。”冉紫御皱着眉,比楼雪色更有成熟韵味儿的脸庞上反而浮现出稚童表情,“你快说接受道歉,说完了我好回去复命!” 帝都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钉子吗?怎么一个比一个倔强不知变通? 楼雪色一点都不想跟冉紫御争执下去,脑子一转,忽而想到绝佳妙计。 “着急回去复命是吗?好啊,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不过你必须回答我三个问题。”楼雪色伸出手指在冉紫御面前晃了晃。 冉紫御立刻变得警惕:“什么问题?涉及军机的一个字我都不会说。” “我没那么无聊,军机之类与我毫无关系,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楼雪色眨了下眼,见冉紫御半信半疑没有反对,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轻道,“你有没有见过云苏真容?” 冉紫御楞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戴面具?是身份隐蔽怕被人认出,还是另有隐情?” 这次冉紫御没有摇头以对,白皙脸颊上多出几许骄傲:“云将军一向光明磊落,戴面具才不是为遮掩什么。” 话说一半,冉紫御的表情突然从骄傲转为失落,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低下头双肩一垂,飒爽英姿中揉进几分女子柔美之态。 “云将军十四岁那年在边陲遭遇伏击,带着三百多将士浴血拼杀,总算保住一条命,可是他的脸却被战火烧毁了……后来云将军就戴上了面具,一直到现在。不过他不是因为害怕被人嘲笑,而是不想吓到将士们,致使他们分心。” 44.第44章 误惹春光 “她只问了这两个问题?你不是说,她提出的是三个吗?” 议事堂明亮烛光下,云苏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无聊地拨弄着狼毫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冉紫御隔沙盘站着,冷静沉稳模样与白天的莽撞截然不同:“她的确有问第三个问题,不过属下觉得那问题实在无聊,不提也罢,并没有什么要紧关系。” 云苏停下动作,抬头淡淡一眼,看得冉紫御心虚低头。 “紫御,你做我副将也有两年多了,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从青铜面具里传来的声音终归是不真实的,然而那份感觉语气不会走样,听得冉紫御越来越心慌,微微红了脸低声呢喃:“知道,将军说过,我不会撒谎……” “那你还对我说谎?”云苏稍微拔高音量,看冉紫御身子一抖,他却又缓和下语气,“说吧,楼雪色最后问了你什么——就算是脏话也没关系,那是她的错,与你无关。” 尽管有云苏保证在先,冉紫御还是有些犹豫,嚅嗫半天才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 “她问我……问我将军您和苍逸王世子是……是怎么养成这坨狗屎……性格的……” 云苏半天没动静,房间里死寂如无人。 过了足有半晌,细沙滑动的声音总算打破沉寂,云苏张开手掌眼看砂砾自指间滑落,面具之后比夜色更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 “紫御,吩咐下去,今晚无论我房里传出什么动静,任何人不许踏进阁楼半步。违令者,明天自己捡狗屎吃去。” 通常人们愤怒时会表现得非常激动,一眼就能看出。 而有一种人正相反,他们的愤怒很难察觉,是像潺潺小河一般缓慢流淌,一丝一缕沁入,待到身边人发觉时,往往已经被滔天洪水包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夜之后楼雪色才恍然发现,云苏就是这种人。 云苏体内与生俱来的罡气令阁楼周围半只孤魂野鬼都见不到,纵使楼雪色对他的性格为人暂时保留意见,有关终于能安享睡眠这点她还是十分满意的。 前提是,云苏不来打扰她,不会像之前那样卑鄙地赏她一缕迷烟,然后坐等她醒来看笑话。 平心而论,云苏给予楼雪色的待遇已是营中最好,她可以住在阁楼内,又不必面对与云苏同室而居的尴尬——卧房自有云苏独自享用,她只能睡一墙之隔的狭窄书房内,还得是地铺。 不过这也比挤营帐好,至少没有鼾声和汗臭味,还能忙中偷闲使用营中唯一的浴室洗澡。 在向冉紫御狠狠嘲讽了云苏恶劣性格这天晚上,楼雪色心情大好,洗完衣服后随手从书柜上抽下一本书翻看。 尽管书上变化多端的阵法让她眼花缭乱,借着心里的快意,楼雪色还是看到油灯即将燃尽。 紧接着,单薄房门那边传来一声闷响。 “开门。” 是云苏的声音。 楼雪色不悦皱眉,迅速翻身跳起落好门闩。 “夜深人静,猫狗都睡了,云将军还不睡么?这么晚还到处活动的可没几样好东西。”拍拍手上灰尘,楼雪色扬声道。 门外传来一阵衣衫窸窣,但没有脚步声,显然云苏还站在门前。 少顷,依旧是他淡如流水的口气:“把门打开,最后说一遍。” 也不知怎么,今天楼雪色格外兴奋,平时那些沉稳都跑到九霄云外,一心一意就是想让云苏不痛快。 慢悠悠躺回地铺上,楼雪色好整以暇闭眼,枕着手臂懒散道:“将军知道我是女儿身,总不会不要脸面硬闯进来,否则就不是一句误会能解决的了。长夜漫漫,将军睡不着的话可以聊聊天,我睡我的,你说你的,在外面站上一夜,有什么心结都能解开了。” 不管怎么说,云苏毕竟是名扬四海的将军,声誉在那里摆着,楼雪色才不信他敢闯进来。 云苏在门外站了半天,连续三次让楼雪色开门,结果自然是徒劳。 第三次被拒绝后,云苏不再叫门,而是换成一种带着危险味道的语调。 “不开是么?这是你自找的。” 楼雪色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头,猛地起身试图堵住房门,可惜晚了一步,单薄门闩根本禁不住云苏一脚踢过来的力道,清脆一声后断为两截。 “别进来!” “我进来了。” 两人话音几乎在同一刻响起,随着房门打开的吱嘎声响,云苏单手负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狭窄书房静了一下,很短暂,而后云苏迅速转身,一声不吭。 他只想给楼雪色一个教训,告诉他军营之中应有尊卑之分,可是谁能想到,楼雪色此时刚洗完外衣,身上就只穿着中衣呢?! 云苏为自己的莽撞陷入沉默,楼雪色也没好到哪里,僵着身子飞快把来时的旧衣衫套上,回头看看云苏依旧背对自已,一咬牙,抬脚朝他后背就踹了过去。 她爱干净,就算不能天天洗衣服也要保证脏了就清洗,白天与冉紫御那一番拳脚相争沾染不少灰尘,所以她才早早收拾完云苏的房间,然后缩到书房里洗完衣服关上门。 全然没料到,云苏真的会不顾礼节闯进来。 云苏被楼雪色狠狠踢了一脚,伸手绕到背后揉了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穿好了么?” 身后没人答话,只听一阵风声袭来。 无可奈何向前一步躲开攻击,云苏转身,毫不意外撞见楼雪色冰冷表情,满怀怒气的拳脚雨点似的纷沓砸来。 楼雪色是真被惹急了,盯着云苏紧追不舍。 云苏自知理亏,只躲不还手,被逼得实在无奈才勉强反击,不过十招便借破绽之机闪到楼雪色身后,用力将她手腕捉住。 “早知道你脾气这么差,我该先讲好规矩才对。再怎么说也是你不敬在先,这一次就当扯平,如何?” “要扯你自己扯!” 再次故技重施一脚踩向云苏,楼雪色一脱身又鼓足了劲打过去,登时房中一片混乱狼藉。 交手的二人皆是全神贯注,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团形状不定的和灰黑色影子正悄悄从窗子缝隙中钻进屋内,贴着房顶无声向二人逼近。 45.第45章 阴灵入侵 “没完了吗?我敲过门,是你不肯开。” “不开门你就硬闯吗?什么将军,分明就是地痞流氓无赖头子!” “打就打,别乱摔东西。” “摔的就是你的东西!” 阁楼顶层传来阵阵争执吵闹声,楼下盛将军和冉紫御对视一眼,各自无奈摇头,都有几分想不明白的莫名表情。 外面冷冷清清,屋里打得热闹,发觉自己在拳脚功夫上不是云苏的对手后,楼雪色索性见什么扔什么,花瓶砚台脸盆,所见之物凡是能搬动的全都丢向云苏。 这是胡搅蛮缠的打法,楼雪色记得师兄说过,女人就该这么打架。 以前她对此不以为然,现在想想,面对比自己强悍的对手时也只能这么做,不然呢?难道任由云苏擒住她双手,心平气和却把她气个半死? 余光瞥见摆柜上还放着一只麒麟玉雕,楼雪色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拎起麒麟角就要朝云苏砸去,冷不防瞥见屋顶中央一团乌黑暗影,蓦地心就一阵紧缩――云苏就站在那团暗影之下,暗影中伸出一条半透状的雾气触手,距离他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 “别动!”楼雪色陡然变了脸色,疾声低喝。 云苏被她突变神情弄得一头雾水,当真停下动作凝立原地,就在那一瞬间,楼雪色调转方向,抡起玉麒麟直直砸向那团暗影。 砰地一声,玉麒麟撞在屋顶发出巨大声响,麒麟角应声断裂掉地,房顶也出现一块深深凹陷。 那团暗影似是有生命一般,见行踪被发现急忙缩成圆形一团,拼命往凹陷处的裂缝钻去。 “什么东西?”楼雪色本以为云苏看不见,结果云苏回头看上一眼,马上跳到楼雪色身边,下意识挡在她身前。 “受人操纵的某种阴灵。”楼雪色言简意赅回答,眉头一皱,把手伸向云苏,“剑给我。” 云苏拔剑递上,楼雪色接过剑,划破食指在剑身上涂抹长长一道血痕,再纵身一跃,锋利剑尖绕着那团暗影在房顶画了一个圈,沿着边缘留下殷红血迹。 二人缠斗时蜡烛火焰不幸遇难,房中仅剩一盏孤零零油灯发出黯淡光芒,楼雪色的血痕就在那片昏黄光芒中渐渐融入房顶泥料内,闪动着一种诡异的猩红光泽。 那团暗影似乎很惧怕楼雪色的血,一碰触血痕边缘就猛地凹陷一块,连房顶缝隙也不敢再钻,被困在血圈里团团打转。 “你也看得见吗?”楼雪色扭头问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云苏点点头:“第一次看见,算我倒霉。” 楼雪色吊着眉梢瞥了他一眼。 那意思是说,因为跟她在一起所以才看见的;再进一步讲,云苏认为那阴灵是她引来的。 虽然的确有这可能。 “花瓶递过来。” 楼雪色执着剑对准阴灵,朝角落里倾倒的花瓶扬了扬下颌。 接过花瓶后楼雪色才小心翼翼放下剑,目光仍谨慎地锁定在阴灵上,手指在花瓶边沿抹上一圈血迹,而后四下望了望,皱起眉头微微迟疑。 小片刻后,楼雪色无声叹息,无可奈何看向云苏:“抱我一下。” 云苏没动,反而后退半步。 “……云大将军,正直一些可以吗?你这破房间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我只是需要你当下人肉凳子,没想给你机会占便宜。” “那还好。”云苏长舒口气,“我以为你要占我便宜。” 狗屎性格流氓气质,楼雪色心里暗骂。 在云苏这个人肉凳子的帮助下,楼雪色总算能碰触到房顶,捧着花瓶将瓶口对准那团阴灵,猛地一扣,那团阴灵便挣扎着落进花瓶里。楼雪色以手覆盖瓶口,指点云苏融化蜡烛混着她的血将瓶口一点点封住,这才松口气坐在一片狼藉中。 “现在还不清楚是谁放出的阴灵,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你能看到它,说明这团阴灵并不纯粹,里面一定混了施法者的某些东西,血液或是皮毛之类,而且这个施法者肯定是活生生的人。” 楼雪色已经尽可能说得简单明了,云苏却还是摇头表示不懂,指了指不时自己震动一下的花瓶:“怎么处理?” “烧掉。普通火不行,必须用桃木生火。还有就是不能把花瓶倒过来放,否则阴灵会借助地气逃走,那时就麻烦了,这东西比游魂野鬼凶上百倍。” 这段插曲虽险却不失为一个缓和机会,刚才两个人大打出手的事此时已抛到脑后,仅剩下过于安静的紧张。 少坐片刻缓过神,云苏将花瓶立在墙角,踢开地上杂物打开房门:“你先收拾一下,我去让盛将军连夜砍株桃木回来,注意些什么、怎么烧,明天你亲自监督着做。” 楼雪色闷闷应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花瓶,有些心不在焉。 她尚不能确定这灵魄主人的目的,是她,还是云苏?若说是为云苏罡气所吸引,想要吸取罡气辅助修行,不是没有可能;若说是盗取生魂的人发现了她想要复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眼下他们两个人都可能面临着危险,而敌人尚不清楚是谁。 楼雪色感觉自己就好像身处一团浓稠迷雾之里,且这迷雾比她想象得大得多,剥开一层,还有更厚一层,正将她引入距离原点越来越远的险境之中。 更加不幸的是,如今让她琢磨不透的人更多了。 君墨离,纪尘,云苏。 哪一个能够交付信任?总是不远不近做旁观者的君墨离?与妹妹关系匪浅的纪尘?还是隐藏在面具之后,连真面目都不曾知晓的云苏? 又或者,她只能独自一人,谁都不可信?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睡的盛将军让人抱来整整一捆桃木,按云苏命令,配合楼雪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处理掉了那只花瓶。 神不知鬼不觉,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云苏不知所踪外。 一人一马,仍是面具戎装,那时的云苏正驾马疾驰,片刻不停奔向皇宫,被萧索秋风掠过的眼眸内,一种沉甸甸的光芒闪耀着,比即将到来的冬日更加寒冷。 46.第46章 改变决意 颖阑国皇宫始建于四百多年前,历经多朝翻修扩建,如今已占据帝都凤落城近一半面积,富丽奢华难以想象。 云苏走在白玉珠镶嵌的路上步履匆匆,完全没有珍惜那些昂贵白玉珠子的想法,每一步都很沉重,才一迈进凤萧苑拱门就引来某人啧啧叹息。 “什么事这么严肃?大半夜传信过来,现在又满腹心事似的,有哪个不得了的人招惹你了么?”那人坐在游廊栏杆上,见云苏走进便跳下栏杆站起,深呼口气,“楼家二小姐?” 云苏回头看了眼宫门外,无人。 “她倒没什么。刚才来的路上遇见芷清公主,说是奉了皇上命令特地来警告我,让我老老实实带兵,别四处走动。”带着嘲讽之意的冷笑流出面具。 “皇上啊……”那人若有所思呢喃一声,抬头看看满园衰败秋色,浅浅勾起嘴角,“当年不是还让你忘记我的名字么?结果你越叫越顺口,现在索性连姓氏都省了,真是大逆不道。” 云苏耸耸肩,面对那人时,一身冷肃之气渐渐消弭。 “我不念你的姓是因为难听,‘步’这个姓氏,怎么叫都觉得别扭。”一封信忽然出现在云苏手中,上面“云将军亲启”五个字规整有力,直直送到那人面前,“这是前两天睿亲王世子送到营中的信,你看看吧,远阁。” 步远阁接过信拆开,飞快扫上一眼,一声哑笑:“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怎么都对淮良侯家二小姐这么感兴趣?在给你写信前纪尘就去御书房找了不下三次,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要不是最后把问题推到你身上,说不定他还会继续来找。” 拿回信,云苏没有收回衣襟内,而是撕成条握在手中,走到篱笆边一条条喂给了山羊。 “我说你能不能客气些?好歹这是宫里养来增添风景的羊,你总这么乱喂东西,万一病了死了怎么办?” “那你来喂,我就可以撇清干系了。” 似乎已经习惯云苏把什么麻烦都推给自己的作风,步远阁只有摊手苦笑的份:“罢罢罢,不与你计较,你还是给我说说今天来的原因吧,见你一面我可要费好大周章。” 云苏动作有一刹停顿,再开口,语气里少了几分玩笑之意。 “昨晚有奇怪的东西潜进我房中,可能和司常监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但不知道目标是我还是楼雪色。我原以为有罡气护佑可以远离这些东西,如今看来,是我小瞧对方了。” 步远阁略作沉吟,道:“最近帝都着实不太平,司常监忙成一团。尽管上次楼雪色的发现起到一些作用,仍是没能抓到为非作歹的凶手。只是我没想到这世间还有敢于侵扰到你地盘的妖邪,下步你打算怎么办?” “本想留她在营中,方便观察接触,如今看来不得不改变策略。”云苏回身,手中纸条已然半点不剩,“明天我亲自送她去司常监,暂时分开几天。如此,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可以判断敌人的目标是谁了。” 倘若昨晚的攻击是有针对性的,那么对方在失手的情况下肯定会再度伺机偷袭,能得知暗处敌人目标是谁,总比现在茫然不知所措要好上许多。 然而云苏也有隐忧,说话间,语气难免缺乏坚定。 步远阁敏感地捕捉到云苏的犹豫态度,轻轻“咦”了一声:“你在担心她是否能应付过来?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远阁,我说过,如果能将楼雪色收为己用,她将是一枚非常有用的棋子。反言之,假如其他势力将她拉拢过去,对我们来说就会是个巨大阻碍。现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先得她信任,就等于抢先一步。” 怀疑目光在云苏身上上下打量,步远阁一脸不信态度:“真想让你把面具摘下来,我好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其实说白了,你就是不想让她过多与纪尘接触对吧?” “是又如何?”云苏淡然反问。 步远阁无言以对。 “这些年你我试探他不少次,每一次他都不肯明确表态,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决定站在睿亲王那边。倘若真是这样,楼雪色与他接触未必是好事,毕竟纪尘对付女人很有一套,难保楼雪色不会投靠他。” 云苏的担忧合情合理,却总让步远阁有种不愿接受的抵触感,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远处传来一阵宫嫔嬉笑声。 “我先走了。”一转眼,云苏身影便隐没在拱门之后。 次日,云苏在没有事先打招呼的情况下,突然提出要送楼雪色去司常监,这让楼雪色愣怔好半天。 “司常监查案陷入僵局,纪大人来信请你去帮忙。”云苏麻木着语气简短回答,听起来还有几分不悦,“只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必须回来继续服役,无论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提起司常监,楼雪色自然而然先想起纪尘,再听云苏口中叫着纪大人,基本上已经猜到纪尘在司常监地位不低。 饶是如此,见到司常监内坐居高位的纪尘时,她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惊讶的不止楼雪色。 “楼姑娘?”正在为案子毫无进展犯愁的纪尘眼前一亮,再困惑看向同行而来的面具将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招待。 “奉皇上命令,把人送你这里帮忙,一个月后我来接她回去。”云苏冷着声音抢先解释,丝毫不给纪尘询问的机会――他没有告诉楼雪色先前纪尘来要人的事,这决定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步远阁知道。 纪尘看出中间似乎另有隐情,当着众人的面只客气道谢,与楼雪色简单说上几句让她暂坐后便把云苏请到客间,随手关上了门。 “出事了?”开门见山,纪尘直白发问。 “别问那么多,保护好她就是。”云苏语焉不详,冰冷面具后,不善目光带着警告意味,“注意你的身份,别离她太近,我不想在她身上嗅到你的味道。” 47.第47章 思君久矣 帝都和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依旧繁华热闹,车水马龙。 店铺在暖意的打理下十分干净,楼雪色一回来就有热茶喝,轻松悠闲是在玉门军期间绝对无法比的,所面对的人也比云苏更让她安心。 从楼雪色口中得知在玉门军发生的事情后,纪尘的眉头一直紧锁着,茶没喝几口,倒是问了一大堆问题。 “详细情况我所知不多,本来还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线索的。”楼雪色长出口气,隐隐带着疲惫面色,“不过这样也好,和云苏分开的话,再有人攻击就能辨别是冲谁来的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假如真是先前那人向我寻仇,恐怕他疯狂起来会连累到我身边的人。” “所以我才劝你暂时住到司常监。” 楼雪色摇头:“司常监也不是太平地方,再说我不能放着店铺不管,若是有什么风声,这里收到消息会更快些。” 纪尘明白楼雪色仍放不下楼清玉的事,也不强求她,反复叮嘱要小心后又赶回司常监,终于给急得闷闷不乐的暖意留下时间,为楼雪色接风洗尘。 三菜一汤,清淡却可口,再泡一杯淡茶,被营中粗淡伙食折磨近一月之久的楼雪色总算吃了顿好饭。 饭后,暖意与楼雪色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就到掌灯时分。 “小姐,营中生活那么苦,索性趁这机会让秦先托托关系把你留下算了。他来跟我抱怨好多次,说那个云将军可恨得紧,总是欺负小姐。” “也不知道他误会了些什么,满嘴乱说。” 楼雪色发了会儿呆,忽然叹口气。 “玉门军我还得回去,云苏那边说不定能找到线索。在那边呆上一段时间后我发觉,也许我被分到玉门军并非偶然。云苏这个人城府深得很,而且那天他见到阴灵时表现得过于镇定,我总觉得,他应该早就接触过这些凡人看不见的东西。” 暖意鼓起腮帮,似是不怎么高兴:“小姐也该休息休息吧?总不能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姐何必急于一时?万一把自己累坏了,那耽搁的不就更多了吗?” 暖意一片好心,楼雪色不忍心直接拒绝,只得敷衍点头。 血肉之躯,谁不会疲惫倦怠呢?自从回到帝都后没一件顺心事,这让楼雪色背负了比预想更沉重的压力,她自然会觉得累,想要休息。 可她做不到。 或者说,她没有休息的资格。[.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妹妹承受那么多痛苦,远在剑门的她丝毫不知,直至一心想要保护她的妹妹惨死。如今想要挽回妹妹性命已然来不及,那么至少亲手为妹妹报仇,早一日让那缕孤寂的魂魄可以安息。 “小姐?” 暖意一声呼唤叫回失神的楼雪色,迷茫抬头,却见暖意满眼担忧。 “有些话,暖意知道说出来小姐会不高兴,可是憋在心里很难受――小姐,老爷说得没错,二小姐已经不在了,小姐伤心难过是应该的,但不能把自己的生活毁掉啊!这些日子,小姐生生瘦了一圈……” 楼雪色下意识摸摸自己脸颊,心里亦暖亦痛。 在剑门时,有师父和师兄们疼她护她;回了帝都,无论是暖意还是秦先,他们都竭尽全力帮助她、关心她,她没理由不知满足。 然而她有自己的固执,哪怕会伤到那些在意她的人,也不得不逆风走下去。 “暖意,最近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来店铺了,我一个人就可以。”狠下心,楼雪色故作平静淡道。 暖意愣住,好半天才想明白楼雪色的意思,登时脸上血色退去:“小姐以为我是怕死的人吗?难道我比纪二公子还不如,连这点信任都得不到?” 楼雪色沉默不语,任凭暖意如何询问也不开口。 暖意脾性大,楼雪色越是沉默她就越恼火,等了片刻仍不见楼雪色开口,脚一跺,猛地红了眼圈。 “大活人多少担心你的你看不见,就非要钻牛角尖儿惦记死了的人吗?我、我让你惦记……我看你还惦记什么!” 暖意气到极点几乎失去理智,左右看看,瞥见桌上放着楼清玉生前绣到一半的女红,想也不想拿过来就撕,尚未完成的春亭水景图眨眼变得扭曲丑陋。 眼见妹妹留下的东西被毁掉,楼雪色的心都要疼碎了,急忙冲上去拦阻暖意。 视线一晃间,有什么东西一角映入眼帘。 “先别闹,暖意。”楼雪色用力吸口气冷静下来,视线直直望向用来装女红的小箱,脸色凝重严肃。 暖意被她一喝停下动作,也好奇地向那小箱看去,很快发现吸引住楼雪色注意力的东西――那是小箱盖子上一角,因为刚才暖意太过用力,上面贴着的完整女红被揭开一块,露出一片白色。 好像是纸张,隐约还透着墨迹。 楼清玉在私塾上过几年学,读书写信不成问题,可是有什么信件重要到需要如此隐秘收藏? 暖意和楼雪色面面相觑,心里揣着同样疑问。 小心翼翼将贴在小箱盖子上的女红完全揭下,楼雪色惊讶发现在那后面竟被生硬凿出一块凹陷,大小仅次于铺满箱盖的女红,平时因为有女红贴在上面遮挡,根本看不见其后另有玄机。 那凹陷约有半个指关节深,里面挤挤压压放着一堆折起的信纸,大致看上一眼,都是相同笔迹。 “暖意,油灯调亮些。”楼雪色拉过凳子坐下,就着油灯光芒开始看那些或长或短的信,不料越看越心惊,到最后几乎是倒吸着凉气将信放下的。 那些信很奇怪,不是别人写给楼清玉的,正相反,所有信都是楼清玉写的,而且都是写给同一个人。 对那人,楼清玉用了很简单的称呼――尘哥哥。 读过信后,楼雪色无需再猜测尘哥哥是谁,也不必去质疑,为什么这些信没有寄出,信上内容已经给她足够多的信息,让她了解到有关妹妹从不曾被人知晓的心事。 这些被谨慎藏起的信,写满了楼清玉对纪尘的恋慕,整整五年。 48.第48章 生意红火 及笄之后的大好年华,楼清玉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憧憬着心上人,会对着写满心事的信纸发愣,会为悄悄看他一眼脸红心跳,也会因为不能明诉心意在无人的夜里独自伤悲。 可这一切再也不会有了,还不等她鼓足勇气向喜欢的尘哥哥表白,属于她的心跳便戛然而止。 ――我很怕突然有一天自己会消失,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尘哥哥,那时候你会难过,会到处去找我吗? ――我一直很羡慕姐姐,她可以在没有纷争的山上自由生活,也许,还会有位如意郎君伴着她,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白首一生。尘哥哥,你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呢?我想,一定不是我这样不起眼的小丫头吧? ――尘哥哥,我想我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那样我就不会害怕死去。 ――一切都将结束,尘哥哥,若是姐姐不听我劝告跑回来,请你听听我在九泉之下的请求。保护她,就像这么多年你保护着我一样。 ――倘若有来生,我不会再畏缩,只想告诉你一句,我喜欢你,尘哥哥。 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楼雪色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飘过妹妹失去生机的苍白面颊,以及信上一字一句细腻衷肠,一点一滴泛黄泪痕。 原来,妹妹一直恋慕着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将五年的青春都交付给一场等不来的梦。 可是纪尘呢?他知道背后有双羞涩黯然的眼眸吗?他对楼清玉的感情想来并没有那么复杂,当楼雪色面对他的目光时,感受到的只有兄长一般的关心与珍重。 一段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发生过的爱情。 剧烈心痛纠缠着楼雪色,以至于她险些忘记是自己亲口吩咐暖意第二日请纪尘来一趟的,望着匆匆赶来的纪尘发呆许久。 “楼姑娘,你这是……”楼雪色憔悴面容让纪尘一阵发慌。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藏好心事哑哑开口,楼雪色勉强挤出笑容,“昨晚收拾东西发现几张清玉写的字条,上面提到些事情,想问问你看看有没有线索。” 纪尘松口气:“只管问便是,我知道的一定毫无保留回答于你。不过……真的不要紧吗?你现在脸色很差,比病人还不如。” 楼雪色摇摇头一带而过,挑拣信中几处疑点说给纪尘,但没有透露半点关于楼清玉一直默默喜欢他的事。 如此令人惊诧的秘密必然会让纪尘受到影响,而她需要纪尘保持绝对冷静,不受感情左右,以免感情用事对线索做出错误判断。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玉丫头,根本没想过她会遇害。”纪尘对楼清玉的惨死仍有余痛,眉宇间满是愧疚,“之前几个月我一直在泠州查案,如果那时候我在帝都,也许可以暗中保护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连她遭遇了什么都不清楚。” “不管清玉遇到了什么事,可以确定和威胁操控她的人有关,而且她早有被灭口的预感。最后一封信的日期就在她遇害前一天,可见事情发生突然,她甚至来不及提前把信寄给我。”楼雪色沉下眉头,用力攥紧拳头。 那些信让她了解了妹妹不为人知的感情,也从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想要顺藤摸瓜查下去,前途又是一片混沌。 难道就没有任何更具体的线索吗? 楼雪色皱着眉苦思冥想,嘴唇咬得隐隐发白。 “楼姑娘,”纪尘忽然开口轻道,“玉丫头的事我不会放弃追查,一旦有任何线索,我会尽快告诉你。我唯一要求是,楼姑娘必须保重自己,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也遭遇不幸。” 对纪尘的关心,楼雪色只能以牵强笑容回应,反倒不如先前自然。 她有她的心思,与纪尘有关。 游历过江湖的师兄曾告诉她,人心险恶,世态炎凉,许多人看着是在关心你,背后却是另一张面孔,藏满阴谋诡计。 以纪尘在朝廷的地位,想要追查某些线索应该不至于毫无进展,为什么这么久了,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还有,他对妹妹的关心真的是出于与母亲短暂缘分吗?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有什么必要倾尽全力照顾所有人都排挤的侯门千金? 太多猜疑让楼雪色更加疲惫,送走纪尘又与暖意说了自己的想法,而后她还要打起精神应付另一团既轻松又不轻松的麻烦。 “雪色!那个云苏到底怎么回事?!他他他他是不是逼你做什么坏事了?登徒子!风流鬼!厚颜无耻!等墨离回来我一定要找他算账!” 店铺难得的安静就这样被秦先彻底摧毁,楼雪色撑着额头坐在桌边,任由秦先怒气冲冲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听风就是雨,你究竟误会到什么地步?”等脾气火爆的铎亲王世子骂得口干舌燥,楼雪色才倒杯茶递给他,缓缓开口,“我只是在阁楼中负责随侍内务而已,与他又不是同室而居。” 秦先半信半疑:“真的?那他做的也不对,干嘛非的让你当随侍?那么多男人他不挑,非要选你,摆明了故意刁难嘛!” “故意刁难的话又何必放我回来?秦先,你就不能把心思用在正事上?有这时间胡思乱想,不如去帮我找找生意,再不开张我就要喝面汤度日了。” 楼雪色从侯府带出来的钱几乎都搭在店铺上,一连数日不开张已经囊空如洗。 秦先知道依她性子定是不肯接受白送的,在楼雪色去玉门军这段期间倒也用了些脑筋,等楼雪色刚一提起,他便带着点小得意从怀里取出账本似的东西,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 “宫外有我帮你拉拢,宫内有蕙妃娘娘私下宣传,现在你担心的不再是没有银子可赚,而是要头痛这么多生意接不过来该怎么办!” 暖意嘶地倒吸口气,一脸欣喜接过账本递给楼雪色。 才看两眼,楼雪色就涌上满脸愁容。 上百单生意,就一个月时间她怎么跑得完? 49.第49章 疯癫嫔妃 怪奇之事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纪尘大费周章请楼雪色到司常监帮忙,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也只能是遇到事情就去看看,因此楼雪色能够自由利用的时间非常多。 不过闲暇再怎么多,面对上百单生意的安排,楼雪色还是有种就要忙断气的感觉。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疑心越多,有个风吹草动无法解释就都归到鬼神身上,因此秦先凭借人脉毫不费力就替楼雪色接下许多王侯将相家的生意。 然而对楼雪色来说,这些生意多半都是可有可无的,有些甚至到了荒谬可笑的地步。 譬如尚书侍郎说家里闹鬼,天天晚上梦到有女鬼哭泣,还有眼泪落到他脸上,早晨起来一脸水渍――查到最后发现是床榻上方房顶漏水,外加偷腥心虚的原因。 又譬如宫里老太监说经常丢东西,怀疑有人拿走对他下咒,一天天吓得连觉都睡不好――查到最后证明是被院外树上麻雀叼走了。 再譬如桓侯家小公子一次聚会归来,突然变得胆小易惊,急得桓侯夫妇挨个寺庙上香跪拜,祈盼哪路神仙能把缠着儿子的鬼魅赶走――结果在楼雪色“特殊手段”的逼迫下,小公子痛哭流涕说出了逛青楼时为了炫耀把老爹令牌弄坏,因此整日提心吊胆怕被老爹打死的真相。 楼雪色奔波三天,一个正经生意没做成,净是显贵们自己吓自己那套。 到了第四天,秦先看楼雪色表情已经差到一定地步,再不敢给她介绍自己拉来的生意,在小本子上挑来挑去,最终选中蕙妃介绍的一件。 这次涉及到的人是蕙妃远亲表妹,也是宫嫔一员,容貌比蕙妃出色些但不太会打点人事,明明是同蕙妃一起入宫的,到如今不过刚刚升为嫔罢了。 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阮嫔突然发疯,有时摔东西,有时胡言乱语,拖到现在也没好转,太医亦无计可施。 秦先与这位阮嫔不熟,进宫也帮不上忙,于是送楼雪色去宫里见阮嫔的任务落到了曾与阮嫔有一面之缘的纪尘头上。 后宫不少宫娥至死都未能逃出孤寂牢笼,数百年来怨气累积不少,偶尔也会有用到司常监的需要,作为司常监高官之一,纪尘拥有请奏后自由出入后宫的特权,带着楼雪色一路走过去根本无人敢阻拦。 不过这次并不需要进入守卫森严的内宫,楼雪色见到阮嫔,是在内宫外不远处一间简陋旧房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阮嫔发疯的事人尽皆知,皇上听了觉得晦气,让人把她从玉涟宫送到这里,再过一段时间还没好转的话,可能就要逐出后宫了。”伺候阮嫔的宫女推开房门前,纪尘将楼雪色挡在身后,“小心些,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破旧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吱嘎声,随着房门移动,门槛被震下几片灰尘,显然很久不曾使用过。 时辰将近晌午,外面阳光正充足,屋子里却一片昏暗。楼雪色目光越过纪尘肩头逡巡打量,发现屋内仅有的两扇窗子都被人从外面用木板封死,仅有几道微弱光芒透过缝隙照入。 地面斑驳光影中,一团破旧棉絮高高堆叠,若不是一缕灰白发丝从中露出,楼雪色根本发现不了里面还躲着个人。 “娘娘,纪大人来了。” 宫女轻轻唤了一声,破旧棉絮震动一下,里面包裹着的人慢慢扒出一条缝隙,一点一点抬起头,头发凌乱纷散,眼神呆板无光。 光线昏暗,楼雪色看得不是很清晰,但那人的容貌之美只一眼就足以让人感慨,冰雕玉琢,精致入骨,像是古画中走出的婀娜仙子般清透无尘。 这么美的女子,沦落到如此田地,真是可惜了。 见阮嫔双目无神没有反应,纪尘小心翼翼上前一步,鞠躬轻道:“司天监少监纪尘,见过阮嫔娘娘。” 阮嫔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循着声音扭头望向纪尘和楼雪色,一双美眸像是被凝固了似的,既不转动也没有光泽。定定看了二人片刻,阮嫔又歪着头看向二人身后的宫女,突然发疯般抓住头发,一声惊恐尖叫撕心裂肺。 楼雪色猝不及防间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纪尘,后者一脸同情之色。 “娘娘这样有半个月了,时不时就又哭又叫的,有时还说什么谁要害她。”小宫女伸出手腕,声音像是委屈得要哭,“娘娘不许人靠近,每次我送饭进来都要被娘娘又抓又挠打上一顿,现在都不敢随便进房间。” 纪尘安慰了那小宫女几句,之后示意小宫女去外面,摇摇头一声叹息:“人心凉薄,阮嫔出事后没一个下人愿意伺候,只这一个还是不情不愿硬派来的。若是连你都帮不了阮嫔,她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楼雪色试图靠近阮嫔,果然如小宫女所说,只要一走进阮嫔周身三尺范围内就会引来她的警惕,脸上表情惊恐凶戾掺半。 看阮嫔的模样很难分辨是不是真的中邪,楼雪色闭上眼仔细感受,却又找不到半点阴气存在。但若说与阴邪无关,那要怎么解释在没有任何刺激情况下,阮嫔突然之间发疯呢? 与纪尘商量过后,楼雪色在房间四角挂起黄铜铃铛,又用驱魂咒试探阮嫔,结果仍是一无所获,阮嫔除了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外没有任何反应。 “八成与撞邪无关。”无可奈何收起法器,楼雪色朝纪尘摇头,“我感受不到任何异常,阮嫔这病,还是请大夫仔细看看吧。” 纪尘也无奈至极:“天下医术之精华多半在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其他大夫看了又能有什么结果?如今也只能向皇上如实汇报,就说阮嫔是突发失心疯所致。” 谁都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楼雪色还不至于因为没能帮助阮嫔而内疚,不过,那小宫女听了二人判断后却不怎么信服,一口咬定阮嫔绝非失心疯。 “娘娘不可能是失心疯的病,如果不是情况蹊跷,我们又怎会猜测是撞了邪?”情急之下,那小宫女脱口便将某个意外信息说了出来,“真是失心疯,可能三个人一起生病吗?” 50.第50章 诡案疑云 “一起生病?除了阮嫔外,其他人也有类似状况吗?”楼雪色敏感地捕捉到疑点,抓住那小宫女急声问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小宫女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脸色一下苍白许多,马上闭上嘴不肯再说话。 纪尘不得已只能用官威去吓她,说到要把她当陷害阮嫔的凶手抓走,这才逼得那小宫女哇地一声出来,所知全部道出。 原来出现这种状况的并不止阮嫔一人,还有伺候阮嫔的一大一小两个宫女,外加一只西疆进贡来的双花猫。 阮嫔在夜里突然发疯,大喊大叫不停,被惊醒赶去的宫女几乎都被她抓伤;半个时辰后,玉涟宫里专门照顾阮嫔的两个宫女也出现同样状况,像是被阮嫔传染了一般。 到此时,已经有人猜测玉涟宫是不是闹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三个人中邪发疯;而在那之后不到半天时间,负责喂养双花猫的太监发现,那只猫竟然在笼子里活活撞死。 自此,玉涟宫闹鬼的传言一发不可收拾。 “也就是说,出现异状的不止阮嫔,而范围限定在玉涟宫内,有人发作,有人没事,对吗?”楼雪色仿佛在混沌中看见一缕光明,语气坚定许多,“那两个宫女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阮嫔的境遇已经十分凄惨,那两个发疯的宫女比阮嫔还不如。 在出现异状后,那两个宫女被带到掖庭宫暗房里,每天只有一个馒头一碗水度日。其中一个宫女因为抓伤了来诊病的御医,被看管掖庭的太监活活打死;另一个忍饥挨饿在暗房中关了半个月,也已经是濒死边缘。 与阮嫔相同,楼雪色在仅剩的宫女身边并没有发现任何与阴邪有关的痕迹,总觉得比起妖邪作祟,这个案子更像出自人为。 “我也有考虑过这点,甚至让人把玉涟宫那几日剩的饭菜翻了出来逐个验毒,没有任何收获。”纪尘对中毒的推测表示否定。 不是中毒,也不是阴邪作怪,难道真的是巧到不能再巧同时发疯? 人还好解释,猫该怎么说?总不能也像人一样受了刺激失心疯吧? 楼雪色沉思许久,最后决定到玉涟宫再探查一圈,依旧由纪尘引路。 玉涟宫正宫住的是谨太妃,两侧偏房分别是阮嫔和襄嫔。平日里三餐饭菜以谨太妃屋中最为丰盛,减去六菜两汤后就是偏房二嫔的,阮嫔与襄嫔屋中饭菜相同,且和谨太妃那边都由膳房一同供应。(.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换句话说,如果是饭菜有问题,那么谨太妃和襄嫔也该中毒才对,而现在出问题的只有阮嫔那边。 阮嫔出事后,不需要再伺候主子的宫女太监们都被调派到其他宫中,只留下饲养太监和看守屋子的老宫女还在,楼雪色与二人分别交谈过,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 在宫中忙碌一整天,临近傍晚时各宫开始排队到膳房取饭菜,纪尘担心楼雪色太过疲劳,劝说后决定暂时先回去。 年过半百的饲养太监腿脚不方便,行过礼后便自顾自去打理院中猫猫狗狗,提着盛满剩饭剩菜的木桶放在每一个笼子前食钵里。 楼雪色无意中看到,蓦地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回身观察。 “有什么问题吗?”纪尘也跟着她停住,困惑问道。 楼雪色指了指太监手中木桶,向纪尘使个眼色,而后走到饲养太监身边:“这些猫狗都是阮嫔养的?平日里是你负责饲弄?给它们的饭菜都从哪儿来?” “娘娘最爱这些猫猫狗狗的,所以才把奴才要来专门伺候这些小毛祖宗。”老太监放下木桶,抹了把额上虚汗,“这些小祖宗可难伺候着呢,吃的比我们这些奴才还好。尤其是娘娘养的那只双花猫,普通饭菜根本不吃,也就从娘娘饭桌上下来的香物它才肯吃几口。” “阮嫔娘娘出事那天,你也是用桌上饭菜喂它的?”楼雪色目光一亮。 “没有,毕竟是畜生,总不能跟主子吃的一样,那不是骂人吗?一般娘娘桌上剩下的菜都要先给屋里辈分高的宫女过二遍,之后我们这些下边的奴才捡底儿,若有剩余放到第二日,才给这些小毛祖宗们吃。” 楼雪色点点头,再看向纪尘时,眼中仿佛已有答案。 天色已晚,楼雪色的一些打算来不及安排,索性把事情暂时推到明天,趁着还没彻底黑天前与纪尘原路往宫外走。 行至一处小花园时,纪尘突然低低道了声“糟糕”,而后便沉默下去不再说话,脸上写满无奈。 楼雪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开口询问,冷不防前面传来一声娇叱:“纪尘!你不是说忙得没时间吗?怎么陪别人就有时间?你是不是又骗我?大骗子,就会骗女人!” 这里是皇宫,规矩最多最严格的地方,连嫔妃们都不敢大声说话,谁这么硬气张嘴就痛斥朝臣? 满腹惊疑在楼雪色脑子里打转,循声望去,前面树丛后转出一道亮色身影,一边喋喋不休说着,一边快速向二人走来。 “微臣给穆阳公主请安。”纪尘无奈,挤出一丝苦笑躬身行礼,脚尖悄悄踢了下楼雪色。 楼雪色会意,纵是有些不情愿,还是马马虎虎躬了躬身,算是给足那穆阳公主脸面。 “这是谁?后宫新来的嫔妃?还是下人?”穆阳公主挤了挤眉毛,轻蔑目光只在楼雪色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又嘟起嘴专注于纪尘,“纪尘你个大骗子,天天找借口躲着我,我还以为我哪里惹到你了呢,原来你是把正经功夫都放在勾搭小妖女身上了!大骗子!大流氓!” 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楼雪色挺直腰身打量面前趾高气扬的公主。 明眸皓齿,皮肤白皙,腮上上还微微带些婴儿肥,衬上健康的粉红面颊,给人一种机灵活泼的感觉;一身特制的窄袖桃红上襦,陪一袭垂到脚面的葱绿流仙裙,整个人透出春日般勃勃生机。 只不过,这位穆阳公主似乎性格不怎么好,瞥见楼雪色不卑不亢目光,脸色一沉,扬起手中竹棍就朝楼雪色劈去。 51.第51章 穆阳公主 距离小花园不远处,极少有人经过的凤萧苑内,步远阁正仰躺在藤椅上,旁边云苏万年不变在撕着信纸喂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听人说,她和纪尘相处得不错。” 云苏微微侧头,铜面具朝向步远阁:“那又如何?已经定好规矩,满一个月后她必须回玉门军。” “仔细想想,你束缚着她也没什么用,脾性和不来的话,在一起时间越长关系反而越差。”步远阁从藤椅中坐起,难得面上有几分严肃,“她才到玉门军没多久就和你一副水火不容架势,你确定可以笼络她吗?别等到最后反被咬一口。” 云苏耸肩,不以为然。 “她的性格与我先前判断有误。之前觉得她是那种很难接近,对谁都一副冷面孔的孤傲女子;后来我渐渐发现,其实她骨子的血比谁都热,容易冲动,固执,而且她会不自觉为别人考虑很多。” 顿了顿,云苏又淡淡接口。 “不过想要得她信任还是很困难,她太敏感,十分多疑,我想她大概已经看出紫御装傻套她话的事,只是将计就计没揭穿而已。” 步远阁嗤笑,伸手安慰似的拍拍云苏肩膀:“别以为冉将军那套对谁都好用,这回栽了吧?如果楼雪色真的看出冉将军是在装憨厚,很可能她已经对你起疑心了,一月之期到头,她会不会老老实实回玉门军很难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步远阁所猜测的正是云苏心里担忧的,推了下铜面具,似是觉得那东西闷在脸上很讨厌一般,又好像是在示意步远阁,他现在眉头已经拧得很紧了。 两个人并肩无声站立片刻,一起低头看山羊优哉游哉倒嚼那几片信纸,谁都不再开口说话,倒是院外隐约传来几声吵闹,其间好像提到了某个名字。 “纪尘?”云苏耳尖,扭头朝吵闹传来的方向看去,“他今天应该和楼雪色在一起……那女人又惹什么祸了?” 不等步远阁提醒,云苏已经走出十几步远,毫不犹豫朝人群渐渐集中的方向赶去。 步远阁在后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望着云苏的背影摇头,唇角一点笑意:“急急忙忙的不听我说话,等下可别怪我――女人误事,果然,就算是你也免不了这俗规。” 一心惦记楼雪色是否又惹麻烦上身,云苏对身后步远阁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并未放在心上,紧赶几步踏着墙头房檐抢在人多之前赶到小花园附近,离老远就看见楼雪色与纪尘站在一起,似乎与什么人在争执。mianhuatang.info 深吸口气,云苏捏了捏手腕,收起身上不小心流露出的厌烦情绪,踏着平稳脚步负手走过去。 “楼雪――” 名字还没叫完整,走到近前的云苏终于看见楼雪色对面站着的人是谁,蓦地停住脚步,呼吸一滞。 那一声已经吸引楼雪色等人注意,侧身回头,见到是云苏颇感意外。 刚才穆阳公主突然出手,楼雪色躲开后就招来劈头盖脸一顿叱责,纪尘越劝越凶。她本以为云苏是来解围的,心里才称赞他半句,不料云苏接下来的动作让楼雪色大失所望,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在玉门军中,云苏是说一不二的主将,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云苏竟然打了个冷战,然后慢慢收回迈出一半的脚步,忽地一转身,脚底抹油一阵风似的落荒而逃。 “云苏!” 异口同声的呼唤来自楼雪色和穆阳公主,一个气恼,另一个却是惊喜。 话音落地,两个人都觉得不悦不爽更不痛快,对视半天,各自冷起脸别过头。 “本公主要去找云苏,没时间理你。纪尘,明天进宫陪我玩,不许找借口逃跑,听到没有?你再敢跑我就一把火烧了司常监!” 临走时,穆阳公主又狠狠瞪了楼雪色一眼,骄横模样可谓是楼雪色平生所见之首。 “哪来这么个没教养的公主?宫里嫔妃都是吃闲饭的么?” 回头见纪尘如释重负松口气,楼雪色总算明白刚才他那一声“糟糕”是什么意思。嘲讽一句后,却又觉得刚才自己也很无聊,竟会与一个野蛮公主针锋相对,全然没有剑门弟子该有风度。 纪尘浑身无力,只剩苦笑:“她叫瑶和,与皇上是亲兄妹,先帝时就封了穆阳公主的封号,以前极是得宠,脾气就是那时候惯出来的。” “先帝之女,不是该封长公主么?怎么还叫公主?”楼雪色不解道。 “皇上继位后不只是与妹妹交恶还是怎么,始终不肯提改封号的事,有大臣上奏建议该改公主为长公主也被皇上驳回,所以她在这宫里地位十分微妙。先帝在时,我和大哥曾与瑶和同在南书房学习,所以关系比较亲近,她无聊时就喜欢找我陪她。” 说来说去,就是个宠极一时而后被哥哥无视的任性公主罢了。 楼雪色心情归于平静,忽然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眉:“那她和云苏是怎么回事?云苏很怕她么?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他至于狼狈逃跑吗?” “云将军啊……”纪尘迟疑一下,一声轻笑,透出几许温润,“云将军是瑶和追求的对象之一。算一算,这两年对他表白大概不下五次了,还曾闹到皇上那里要求指婚。她那性格,一闹起来就没完没了,换做是谁都要吓跑。” 楼雪色干笑一声,表情险些僵硬凝固在脸上。 “那种人渣也有人喜欢?没想到穆阳公主这么重口味。” “楼姑娘好像对云将军颇有微词?”纪尘略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之前云将军说什么都不肯同意让你来司常监帮忙,拒绝得斩钉截铁,让我伤了好一段时间脑筋。” 纪尘早就向云苏借过人,结果却被拒绝?这些,云苏从没有提过半句。 被隐瞒的感觉令楼雪色十分不舒服,同时想到的另一件事,更让她觉得心在一点点冷却。 本该在云门军的云苏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还有,他见到她并未露出意外目光,难道说,他早就知道她今天会进宫? 52.第52章 善意提醒 被谜团缠身也好,被看不见的阴谋笼罩也好,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楼雪色正在渐渐习惯。 前一天云苏突然出现于皇宫带来的诸多疑问让楼雪色失眠半宿,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噩梦连连,眼前妹妹的笑容与遗容总是交替出现。 第二天从疲惫睡眠中醒来,睁眼天已大亮,浑身早被汗水浸湿。 原本定好的计划因为纪尘被穆阳公主“抓走”,不得不做些改动,在纪尘连夜向皇上禀明情况后,秦先代替纪尘成为楼雪色的陪伴者。 能与楼雪色一起,秦先自然高兴,一大早亲自跑去六条街外的包子铺买来楼雪色喜欢的菜包。到店铺时发现门还关着,楼雪色似乎尚未起床,秦先便蹲在门口静静等着,直至楼雪色带着一脸倦容打开铺门。 低头就看见秦先龇着白牙傻笑,眉上一层白霜。 十月的天气,帝都已经开始转寒,尤其是早晨和夜晚,风冷得像是要钻进人骨头缝里一般,在外面吹上一会儿就能把人冻得直打哆嗦。 “你傻么?就不会敲门?”见秦先打着寒战,嘴唇冻得一片青紫,楼雪色心里一酸,狠狠在他背上一拧,低道,“还不进来?等着冻死吗?” 秦先依旧呵呵傻笑,进了屋,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塞给楼雪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些包子还是热的,带着他的体温。 楼雪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那包子发愣,拿起一只,却怎么也吃不下。 “趁热吃啊,雪色,等下就该凉了。”秦先蹲到火盆边取暖,笨拙地拨弄着木炭,脸上笑容比炎炎夏日更加明亮。 谁能想到,他是那个喜欢逛歌舞坊,喜欢看漂亮姑娘,喜欢没轻没重乱开玩笑,娇生惯养、身份最贵的铎亲王世子?就连楼雪色也不曾想到过,秦先会跟在她身后这么久,付出这么多。 “秦先,我记得君墨离说过,你家和睿亲王府关系不太好是吧?”用力咬了一口包子,楼雪色故作轻松委婉提醒。 秦先全然没往心里去,搓着冻僵的手不停呵气:“是啊,不过那是老头子们的事,和我无关。这么多年我和纪纭不是照样往来吗?也没见他们两个老头子说些什么。” “纪纭也和你一样不务正业,影响不到什么,换做是我就不行了。”见秦先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楼雪色更进一步,“我和纪纭的仇他不会轻易抹消,你这两面当朋友的,不觉得为难么?” 这句话总算点进了秦先心里,歪着头愣了愣,秦先稍微露出些愁容,却又转眼散去。 “无所谓啦,他和墨离关系还不好呢,我不是一样两面称兄道弟?雪色,你就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吃,吃完我们好进宫,能早些办完事回来的话我带你出去玩。” 楼雪色哭笑不得。 秦先脑子里不会存在正事这个概念,除了玩还是玩,若非需要帮忙的人是至交好友,他才不会理什么正经不正经,早跑去花街听小曲儿了。 不过也能由此得出结论,秦先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 “秦先,”楼雪色低低叫了一声,语气有些怪,“如果有一天,我和君墨离或者纪纭,又或者是君墨离和纪纭之间出现纷争,你会怎么办?” 秦先不再搓手,仰头傻傻看着楼雪色。 因为楼雪色当众休夫羞辱纪纭,睿亲王府和淮良侯府已经有十分严重的矛盾,而苍逸王与睿亲王政见相左,互相攻讦习以为常,这三方之间闹出纷争是早晚的事。 秦先从没考虑过楼雪色的问题,被她这么一问方才有所触动。 撇着嘴烦恼大半天,噼啪燃烧的木炭险些烧到衣袖,秦先总算得出结论,一脸认真无比。 “真有那么一天……雪色,对不起了,我一定会选择墨离,因为他是我兄弟,我不能背叛他。” “那如果,他背叛了你呢?” 秦先愣住,根本不懂楼雪色到底在说什么。 楼雪色反问一句后再不说话,也不做解释――她只是想给秦先提个醒而已,就当做对他把她当朋友相待的回报。 从一开始君墨离就对她显现出绝对的不信任,尽管楼雪色一度以为,那只是他出于对好友秦先的担心。 然而在进入玉门军后,楼雪色愈发觉得君墨离这人未必如她所想那般简单,否则素不相识的云苏怎会对她格外注意? 那夜遇袭,云苏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她懂得法术一事表示惊讶,这就说明,很有可能云苏早就知道;而在帝都之中,不算那些一知半解的客人,知晓她本事的除了父亲淮良侯和暖意外,就只有秦先、顾展俦以及君墨离。 秦先是个不喜欢用脑子的人,早上发生过什么很快就彻底忘记,随楼雪色入宫路上,依旧是那副浪荡纨绔伴着笨拙的模样。 进宫后楼雪色直奔玉涟宫,先是找那饲养太监聊了一番,而后又向自阮嫔进宫就在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问了些话,对阮嫔在宫中的关系人脉有了详细了解;秦先则在楼雪色安排下去了御医府一趟,回来时,手中还捧着一个药盒。 一切准备妥当,楼雪色这才托玉涟宫的通事太监去向皇帝请旨。 这次的生意不同以往,是由皇帝点头允许、蕙妃出面联系的,可以光明正大去做,但很多事情要如实汇报。 楼雪色本以为至少需要等上很久才能得到皇帝答复,没想到,半个时辰不到那太监就回来了,满脸笑容带着几分谄媚。 “真人好大面子,皇上一听是真人的请求立刻允了,后面还三四位大人愁眉苦脸排队等着上奏呢!” 这倒有些出乎楼雪色意料。 蕙妃口中行为古怪令人生厌的皇帝,对她的生意未免太过支持了吧?莫非这皇帝笃信神怪这一套,真把她当什么厉害真人了?还是说,皇帝是舍不得天人之姿的阮嫔才会如此着急? 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想太多也没用,楼雪色的好奇一闪而过,很快又埋头到正事中。 半个时辰后,与阮嫔有些瓜葛的四位嫔妃受楼雪色之邀,一同出现在玉涟宫内。 53.第53章 情景重现 黎妃,骠骑将军之女,入宫早,也曾蒙受皇宠,后来因为皇帝迷上姿容柔美的阮嫔受到冷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宫里多传言黎妃憎恨阮嫔争宠,也的确有过当众刻意刁难阮嫔的事实。 襄嫔,与阮嫔同居玉涟宫,年纪相当小,还未成年就被召入宫中,因着父亲立过功勉强赏了个嫔位,却从未被皇帝临幸。阮嫔性子有些清高,襄嫔年纪小不太懂事,常在同一屋檐下的二人难免有些磕磕绊绊,关系一般,曾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几次架。 熙贵人,与阮嫔同期入宫的女伴,姿容不如阮嫔却有一身好舞姿,也是皇帝宠幸一时的人物。二人私交甚好,但在宫中安排晋升级位时因嫔位超数,最终皇帝选择了家世背景更显赫的阮嫔,熙贵人因此大病一场,之后二人关系有所疏远。 娆贵人,最常来玉涟宫闹事的刺头,原本已获嫔位,只因酒宴上狂妄自大嘲讽阮嫔身无长处触怒皇帝被贬为贵人,从那之后时不时要来找阮嫔麻烦。 阮嫔清高孤傲,不喜欢结交,与她有关的人中仅这四人多少有些矛盾恩怨。 突然之间被招来,这四人都露出莫名其妙神情,却也明白,肯定与阮嫔之死有关。 “四位娘娘请里屋暂坐。” 楼雪色使个眼色,通事太监便将那四个嫔妃带入临间。 回头看看秦先,楼雪色唇角微扬:“害阮嫔的人就在这四人之中,你猜猜会是谁?” 秦先往里屋望了望,迟疑片刻,附到楼雪色耳边说了个名字。 楼雪色没有立即告诉秦先是否猜对,带着莫测笑意冲秦先眨了眨眼:“都准备妥当了,一起去揭皮吧,看看那人光鲜外表下究竟有多黑暗。” 与四位嫔妃相比,楼雪色自然是草芥中的草芥,突然被这么一个布衣庶民请到出过凶事的房中,四位嫔妃都露出不满厌烦之色。 “这位是蕙妃娘娘从宫外请来的真人。皇上有口谕,阮嫔娘娘一事由真人负责处办,但有需要,宫中上下无论主子奴才都得听真人吩咐。” 通事太监不明不白地把楼雪色地位抬了抬,见那四位嫔妃终于有了些敬意,邀功似的朝楼雪色谄笑。 “阮嫔娘娘的事,我想几位娘娘都有所耳闻,今日请诸位过来就是为寻找真凶。”楼雪色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毫不隐晦把目的说明,“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浪费时间,犯事的娘娘若想认罪便给我使个眼色,我自当禀明皇上请求从轻发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四位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惊疑神色,并没有人承认什么。 “真人说这番话,意思是阮嫔妹妹并非中邪,而是被奸人所害才会如此吗?”黎妃最先发话。 “我调查过阮嫔娘娘出事前去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阮嫔娘娘本身也没有中邪等症状,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暗处谋害。”楼雪色复杂目光逐一扫过死人面庞,锐利如刀,“是谁做的,我心里大致有数,就看这位娘娘有没有心为自己减轻罪孽了。” 一声冷笑传来,娆贵人斜觑着楼雪色,满脸轻蔑:“既然知道,说出来就是,何必故弄玄虚?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诓人套话听!” “就是,你要是真的知道,直接禀明皇上抓人,何必把我们都折腾来?这屋子不干不净的,无端沾了一身晦气。”襄嫔随声附和,故意用力拍了拍衣衫,像是要把晦气拍走一般。 楼雪色任由她们冷嘲热讽,细致目光将每个人表情神态尽收眼底,唇边隐隐泛上一分笑意。 “得饶人处莫绝路。我只想给这位娘娘一条生路而已,若是等我把话说明,这件事可就不是挨罚那么简单了,龙颜大怒之下会遭来什么祸事,几位比我更加清楚。怎么样,还是不肯主动承认吗?” 仿佛看破一切的深邃眼神让四位嫔妃下意识闭上嘴,屋子里忽地安静下来,紧张气氛慢慢如洪水般将每个人包围。 承认,少不得身败名裂遭到惩罚;不承认,万一楼雪色说的是真的,她已经知道真相该怎么办?欺君之罪可比害人要严重多了。 再说了,若是楼雪色在套话,承认就等于自投罗网,未免愚蠢至极。 两难选择之下,最终没有人肯站出来。 短暂沉寂后,楼雪色知道那人一定不会承认了,垂下眉眼长舒口气,用力一摆手:“劳烦公公,把东西都搬上来吧。” 通事太监应了一声,很快外面叮叮哐哐响起来,一溜人抬着桌椅板凳摆成阮嫔出事那日模样,之后又有宫女端上一盘盘饭菜,也是按照那一天菜色做的,就好像把时光拨回倒退,重现出事那天情景一样。 “几位娘娘坐吧,这饭菜都是膳房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着呢!”通事太监躬了躬身,做个请的手势。 四位嫔妃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楼雪色这是何意,困惑看来,楼雪色依旧面含浅笑,却让人看着就感觉浑身发冷。 “事情只发生在这屋内,我想了想,也许重演当时景况,也许会有人想起些什么。”楼雪色率先坐下,就坐在阮嫔平时的位置上,端起饭碗淡然夹菜,“都坐吧,如果不心虚的话。” 襄嫔倒吸口凉气,面色一阵青白:“疯子!万一饭菜有毒,那我们不也一起遭殃了吗?你口口声声说知道凶手是谁,干脆直说得了,干嘛弄得无辜的人也提心吊胆?” 楼雪色还未答话,旁边娆贵人又补一阵嗤笑:“呦,襄嫔娘娘这是心虚害怕了?你怎么就知道这饭菜有毒呢?” “我、我心虚什么了?我只是说万一,难道你不觉得这屋子都泛着一股邪气儿吗?”襄嫔一急,脸色由青转红。 “好了,别吵了,既然都不承认,那也只能接受试探。”一直没有说话的熙贵人突然开口,端起饭碗,每样菜都夹一些放进碗里,垂着眉眼谁也不看,“三位姐姐妹妹就依着真人的话做吧,谁不敢吃,那就只能说明她心里有鬼。” 房间里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片刻后,其他三人也不声不响坐下,显然谁都不想被人当做怀疑对象。 门口站着的秦先舔了舔干涩嘴唇。 这四位嫔妃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谋害阮嫔的凶手,真的在她们之中吗? 54.第54章 真相大白 充满诡异气氛的饭菜,谁吃着都不会觉得可口,御膳房精心烹饪的佳肴伴着猜疑提防,入口如同嚼蜡,实在难以下咽。 然而为了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四位嫔妃都忍着恶心,夹过每一道菜送进口中,拼命逼自己咽到肚子里。 吃了几口,娆贵人最先忍受不住,猛然起身,嘭地摔了筷子:“够了!到底搞什么鬼呢?你要是知道就痛痛快快说出来,不知道就别戏耍人!我管她阮嫔是怎么发疯的,这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凭什么要受你试探?!” “坐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黎妃冷冷瞥了娆贵人一眼,语气威势十足。 娆贵人冷笑着双臂抱胸,根本不吃黎妃这一套:“黎妃娘娘真是好脾气,被人抢了皇上的心还能忍气吞声,无缘无故遭人怀疑,又要乖乖听话由着人家摆弄。怎么着,是我们小瞧黎妃娘娘您的胸怀了,还是说,您太害怕被人看出心虚,根本没勇气反驳呢?” 黎妃脸色一变:“娆贵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宫里谁不知道你与阮嫔交恶,三天两头上门来闹的事?要说嫌疑,在座的谁比你更大?”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熙贵人和襄嫔急忙分别拉住她们。 “二位姐姐,这本就是一场糊涂灾,如今阮嫔遭遇不幸,已经够惨了,二位姐姐还要撕破脸皮再添堵吗?” “就是啊,本来是阮嫔自己一个人的事,怎么就牵扯到我们身上了?”襄嫔蹙着杨柳细眉,怀带敌意看向楼雪色,“也不知道蕙妃娘娘从哪儿找来这么个疯女人冒充什么真人,再让她乱闹下去,这后宫非得鸡飞狗跳不可!” 四个人不善目光齐齐落到楼雪身上。 嫔妃虽没有什么实权,但都来自有些背景地位的家户,如果她们想找楼雪色麻烦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 秦先卸去一身松垮之气,陡然进入紧张状态,楼雪色却安坐不动,面不改色静静看着黎妃等人。 无声对峙最考验人耐性,楼雪色目光浅淡却有种摄人心魂的无形力量,才与她对视几眼,就有一道视线悄悄避开。 收回目光,楼雪色笑笑:“几位稍安勿躁,至少吃完这顿饭再骂我不迟。不过看样子大家肚子里火气都不小,不妨先消消火――公公,劳烦了,把熏香点上吧。” 后宫嫔妃争艳斗美无所不用其极,胭脂花膏就那几种,皇帝走到哪宫都是差不多的味道,慢慢就有嫔妃打起了气味的注意,熏香也就随之成了各宫嫔妃博皇帝欢心的辅助之物。 其实熏香的共用远不止这一点。 在御医参与下,许多具有药用功效的熏香在后宫流传开来,安神的,养胎的,平心静气的,驱寒护体的……种类繁多,香味各不相同,甚至许多嫔妃尚未入宫就成了调香高手。 在座四人除了襄嫔外,多多少少都懂些调香之术,娆贵人和熙贵人更是其中佼佼者。 放在平常,用膳时点一壶熏香很常见,可在这种气氛情况下,楼雪色的提议未免离谱至极。 四位嫔妃眼看通事太监从格子柜上取下熏香粉末,挖了一勺小心翼翼倒进熏炉里,很快就有一种馨香淡雅的味道传来,像是梨花香味,却又带着一股沁人心扉的甘甜。 “这是紫苏合吧?上千金一两的好香料,整个后宫也就那么几十块,放在这么晦气的地方燃着,真是浪费了。”娆贵人嗅了嗅,一声感慨,面上还带着几分嫉妒之色。 楼雪色转向熙贵人,朱唇微启:“熙贵人也是用香的高手,听说这块紫苏合还是熙贵人亲手送给阮嫔的。如今物是人非,熙贵人可有想起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熙贵人晃了晃身子,脸色苍白得异常,“我有些不舒服,出去透口气,你们――” “熙贵人离开的话,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 楼雪色打断熙贵人的话,熙贵人却没有因此愤怒,脸色更加难看,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阮嫔出事当日,这屋子里燃的就是紫苏合。我问过在外屋伺候的宫女,她们说那段时间不少人染上了风寒,熙贵人你亲自送来一盒紫苏合,说是让阮嫔没事熏一熏,可以驱除寒气。这些,可都属实?” 之前楼雪色的言行举止一直平淡和缓,这会儿语调突然冷厉起来,立刻生出一股巨大压力笼罩在各人头上。 熙贵人额上汗水已有豆大,不停顺着瓷白脸颊低落,声音夹杂着颤抖:“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关心她……只是对她好而已……我要出去透透气,让我出去!” 通事太监吊了吊眉梢,冷哼一声,挥挥手,立刻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将熙贵人拦住。 一群人注视下,熙贵人着了魔似的就想往外走,竟不顾身份与那两个小太监撕扯半天,看得黎妃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熙贵人在怕什么?这香是你送的,其他宫也有不少人在用;饭菜大家都吃过了,也不见什么异样。”楼雪色走到熙贵人身边,唇角微挑,目光泛冷,“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别人不知道,只有熙贵人知道呢?” “让我走……放开我!都给我滚!让我出去!” 熙贵人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从惊慌害怕到失声尖叫里,彻底陷入歇斯底里之中。 秦先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只觉得毫无来由一阵心悸,悄悄扯了扯楼雪色衣袖:“雪色,我感觉不太对劲儿,咱们先出去好不好?” “你直觉真是够准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能猜中。”楼雪色回眸一笑,又把视线转向熙贵人,“好了,熙贵人也别挣扎了,就算嗅到这香气也没关系。你们来之前公公早把御医给的生津草放进熏炉里,就算你嗅了这香又喝了那百合玉珍汤,也不会因为中毒而发疯。” 熙贵人的挣扎猛然停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通红眼圈中写满绝望。 55.第55章 再遇怪事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听到“中毒”和“发疯”两个字眼儿,黎妃马上吓得花容失色。(.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熙贵人已经彻底失去力气,两个小太监放手后便瘫坐在地上,低着头无声啜泣。 楼雪色看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如我所说,阮嫔发疯并非冲撞阴邪,而是被人下毒暗害所致。通常来说,阴邪妖灵没有同时附到多个生人身上的可能,所以最开始我就排除了这个猜测。之后我把注意力放在阮嫔与两位宫女的共同点上,在得知发疯的还包括阮嫔养的那只双花猫后,终于找到了线索。” 不明就里的三位嫔妃如坠云雾,满腹疑惑不知从何说起。 “膳房送来的饭菜,主子和下人都会吃一些,如果有毒,怎么其他宫女没事呢?再说了,我那边吃的是和阮嫔屋里一起出锅的饭菜,没道理她出事而我安然无恙啊!”襄嫔最是不解。 楼雪色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到三人面前:“有毒的不是饭菜,也不是熏香。确切些说,这两样东西都没有问题,但是合到一起就剧毒无比,足以致人发疯了。” 黎妃等人低头看了几眼,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那张纸上有御医书写的诊断,还有额外几句话,其中很清楚说明,烹饪用的鲜百合与紫苏合本性相冲,不可同时服用,即便研磨成熏香粉末吸入也不可以,否则会导致神智失常,也就是所谓的发疯。 而阮嫔的病,最直接表现就是疯狂。 “阮嫔时常对身边宫女说自己对不起熙贵人,姐妹一场,却因毫无意义的虚名日渐疏远。因此那天熙贵人笑着送来熏香,告诉她要保重身体时,阮嫔天真认为,自己得到了好姐妹的原谅,却不知道,于她而言,那是致命的毒。” 端起茶杯,打开熏炉盖子,楼雪色将熏香浇灭,眼角里藏着一丝惋惜。 “熙贵人深谙各种香料功用,心里清楚鲜百合与紫苏合放在一起会是什么结果,所以刚才在喝了百合玉珍汤后,她见公公燃的是紫苏合,立刻想到自己也会如阮嫔一样中毒,说什么都要离开这房间。按照我的猜想,当她从皇上那里得到名贵的紫苏合香料作为赏赐时,就已经对曾经的姐妹起了杀心,所以说阮嫔发疯并非偶然,而是源于一场久远的阴谋。” 低低啜泣声不知什么时候变为哑笑,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苍狂,到最后,竟然如同疯魔一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熙贵人瘫坐地上,斜抬起头,阴恻目光死死盯着楼雪色,面上笑容狰狞:“是,我是故意把紫苏合送给她的,我就是想让她疯掉!她不是喜欢跟我抢吗?好啊,我不与她争,皇上给我的,我给她便是,就看看到底谁能活到最后!” 黎妃闭上眼,扭头不忍再看。 昔日姐妹情深,一起入宫,一起幻想有朝一日能凰袍加身,无论喜怒哀乐都一起分享,那是这群终生都要耗尽在这深宫里的女子们,最美好无忧的时光。 可叹的是,这份美好总是不长久,当感情与名利、与一生荣华相比时,胜利的,往往是那份无尽贪欲。 以及,由此衍生的嫉妒,憎恨,疯狂。 “公公,向皇上复命吧,这生意不在我生意范围内,接下来的事就不归我管了。” 楼雪色转身,迈着平静脚步离开馨香缭绕却充满悲凉回忆的房间,远远还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化为沙哑笑声,又慢慢变成哭声。 疯了的,又岂是阮嫔一人? 秦先跟着楼雪色寸步不离,走到玉涟宫外很远才长出口气,沉甸甸压在背上的紧张感缓缓消弭。 “雪色,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御医来来回回那么多次,居然没一个发现是饭菜和熏香相克,是他们太蠢还是你太聪明?” 楼雪色知道亲显示故意在逗她开心,清淡一笑,也放松许多。 “其实这件事很容易就能发现端倪。阮嫔和中毒的两个宫女都是在那间屋子里用膳的,正巧是染香之时;连那只双花猫也一样,那位公公说,阮嫔用膳时它就在屋子里走动,要推断出结果并不难。只是大家一开始就把真相往鬼神之事上想,难免会错过那些该发现的东西,御医也难免其俗。” “这真是可笑了,看病救人的没发现病人中毒,驱鬼招魂的反而发现真相……雪色,我真服你,会打架会抓鬼还会断案子,我看啊,你一个人就能顶十个废物官宦了!” 秦先的话颇有些讨好味道,却也不失为事实。 楼雪色低头想想,忽而一声幽幽叹息:“能怪谁呢?一出事就都喜欢往妖魔鬼怪身上推,却有几个人知道,人心比恶鬼更可怕?” 恶鬼害人,不藏着掖着,终归还有踪迹可寻;人怀歹心,往往笑里藏尖刀,背后下黑手,许多人被坑害到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到最后却可悲地不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中,这还不够可怕吗? 过于萧索的语气让秦先也沾染几分忧郁,停下脚步拦到楼雪色身前,眼神诚挚干净。 “雪色,我知道你很难信任别人,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秦先发誓,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只要我有口气在,一定会保护雪色你不被人欺负!” 秦先人高马大,比常人高出一头有余,认真起来时,意外地给楼雪色一丝安全之感。 倒不是说他如何有力能够保护她,而是他的心,干净单纯的像透明冰块,没有半点杂质尘埃,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信任。 “有你这样的朋友,君墨离和顾展俦是十世修来的福气。”楼雪色感慨万千,眸中些许动容,“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不过以后你不能再犯傻,今早那种事以后不可以出现。” 秦先一脸欣喜忙不迭点头,还没看够和煦熏风般笑容,楼雪色却突然收起笑意凝眉看向他身后,墨色眼眸中倒映出一个纯黑身影。 没有脸孔,没有四肢,有的仅是一身混沌黑色,连衣衫都不存在。 那是实实在在,真正意义上的影子。 56.第56章 剑门影役 有先前被人盗取魂魄的经历在,秦先对曾经根本不信的怪力乱神之说多了些了解,忽然从楼雪色瞳孔中看到奇怪东西,难得地没有惊乍乱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楼雪色既然不说话也没有动,似乎在观察那个东西。 秦先浑身僵硬站了片刻,感觉那东西一动不动好像没什么危险,缓了缓,慢慢转过身,总算能直接看去。 影子是不可能独立存在的,要与事物相连,还要有能够映出影子的本体,更少不了光源。 然而秦先所见到的那东西看起来跟影子很像,却不是周围任何东西投映出的影子,就那样突兀地立在假山后,看不出有没有厚度。 “是‘影役’,从主人本体分离出部分影子,注入灵力与魂魄后可以自由行动,只有擅于操控魂魄的高手才能做到。”不需亲先发问,楼雪色主动解释道,“影役不属于阴物,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但影役能力有限,连移动东西都做不到,通常只用来观察或者监视。” 这只是通常状况。 想要观察或者监视什么人,影役就该发挥其不容易被发现的特点,隐藏于暗处低调行事;而出现在楼雪色和秦先面前这只很显然高调过头,分明是故意让二人发现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稍作沉吟,目光一寒,朝着那影役扬声冷笑道:“拥有如此娴熟高超的驭魂术,却连亲自出马都不敢吗,竟要派只影役来警告?看来阁下不是什么大方之人,难怪会做出偷袭那种卑劣之事。” 在玉门军军营袭击她和云苏的是阴灵,同样需要极强通灵之术才能驱使。 帝都之中同时存在两个如此强大的人可能性非常小,楼雪色基本可以肯定,这只影役是同一个人派出来的,另外也能说明,上一次的偷袭应该是针对她而非云苏。 对面影役动了一下,手部缓缓摆出一个奇怪姿势。 楼雪色脸色微变,目光沉了下去。 那影役向内扣住手腕,食指和中指并拢,另一只手竖起手掌从两指之前划过。 秦先根本看不懂影役要表达什么意思,楼雪色却看得明白――那动作,正是剑门仙宗弟子入门剑诀之一。 对方居然知道她是剑门仙宗的人! 江湖上道派繁多,大门大派都有自成一家的功夫,剑门居于各道派之首自然也不例外。楼雪色修习的是仙宗,重内修次剑术,但剑诀也是与剑宗全然不同的,而且这套入门剑诀传内不传外,非仙宗弟子根本无处学习。 难道说,一直隐藏在暗处那人,竟然也是剑门仙宗弟子吗?还是说,被注入影役中的影子并非暗处之人,而是某个剑门弟子的? 剑门仙宗这一代里,楼雪色是术法最为高强的弟子,她尚不能轻松做到御鬼通神,那么其他人更不可能做到。 楼雪色忽然有些没底,如果这影役真来自某个剑门弟子,对方很可能辈分高于她,实力也在她之上,而细数前辈之列,还真有个人符合这两个条件。 “雪色?”秦先不经意看了一眼,惊讶发现楼雪色居然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顿时有种不好预感。 “等下若是打起来,你别管我,能逃就逃。”楼雪色提口气在胸中,咬紧牙关将一张咒符贴在秦先背后,低声道,“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人,与他斗,我没有半点胜算,但对付这影役多少还有些把握。” 这一句话让秦先彻底慌了神,脸色一白,猛地抓住楼雪色手臂大惊失色:“不行!有危险你跟我一起逃!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 逃?往哪里逃? 连被云苏罡气笼罩,妖邪难近的玉门军军营都危机四伏,可见对方灵力之强悍,完全可以达到无处不在的境界。 楼雪色轻轻推了下秦先,语气反而变得轻柔:“我不是让你丢下我不管,只是有你在身边,就算我想逃也有顾虑。等你安全了,我自然会想办法脱离险境。” 说来说去,原因竟是因为自己太累赘,偏偏这是个令人悲伤的事实――想到这里,秦先委屈得想哭,咧着嘴满脸沮丧哀怨,能做的却也只有按照楼雪色吩咐,握紧拳头站稳脚跟,随时等待溜走的最好时机。 见秦先已做好准备,楼雪色暗暗松口气,冷静目光直视那影役:“多嘴问一句,阁下可是剑门仙宗易华前辈?” 影役没动,仍然保持捏着剑诀的怪异姿势,身后慢慢浮现另一道黑影,看形状像是一把细身长剑,外形与剑阁内属于易华前辈的剑匣镂空酷似。 “果然……”楼雪色笑容更苦,看着那柄剑影时,眸中几丝犹豫。 对方是自己同门前辈,她应该使出全力对阵吗?如果注入影役之中的灵力包含易华前辈灵魄,那么一旦伤到影役,易华前辈本体也将受到波及,严重的话可能性命不保。 正迟疑不决时,那影役突然动了起来,一眨眼就闪到楼雪色身前。 楼雪色早有防备,一手猛地推开秦先,一手在半空虚画符咒,那影役稍稍靠近便被一层淡淡光芒阻挡。 影役实质是影子,不阴不阳,不具有法力,倘若藏身其中的本体魂魄不拼尽全力,绝对闯不过这层符咒结界。 让楼雪色意外的是,那影役只轻描淡写撞了一下,而后便退出十步之外,又一次摆出捏着剑诀的姿势,似乎想要传递给她什么信息。 皱皱眉头,楼雪色站在原地不动,警惕地维持着结界。 秦先也被那影役举动弄得纳闷至极,学着楼雪色模样在半空胡乱比划半天,别说结界,连道痕迹都没留下,郁闷表情更加严重。 宫中毕竟不是僻静街巷,隔着拱门围墙隐约有几声人语传来。 听见声音,那影役又一次突然行动,这一次它根本没有理会楼雪色面前结界,在秦先错愕目光紧盯下,以极快速度闪到楼雪色身前,硬生生将头部撞进结界之中,登时模糊成一团。 楼雪色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不要命举动,才想要后撤防御,冷不防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虚影中颤抖传来。 “丫头……快……逃……” 57.第57章 怀疑破解 影役没有实体,不可能发出声音,那一声勉强挤出的警告于楼雪色而言,无异于一声惊雷。 这影役里有完整的生魂! “易华前辈?!” 惊呼一声,楼雪色解开结界试图去碰触那团虚影,谁知不等她伸手,因为冲撞结界导致力量耗竭的影役便散成一团朦胧黑雾,转眼消散在空气中。 惊呼声引来远处过路侍卫,秦先不想在宫里惹麻烦,赶在侍卫过来之前拉着楼雪色从小路匆匆离开。 一路上,楼雪色频频回望,之前站立的地方却没有再出现任何东西。 这一遭奇遇看得秦先心惊肉跳,回到店铺许久仍心有余悸,原本健康红润的面色苍白许久,接连喝了十几杯热茶才稍稍缓解,及至傍晚时分纪尘接到暖意消息赶来,秦先仍处在慌乱之中。 “有没有受伤?”纪尘进门,问的第一句话是楼雪色是否无恙。 楼雪色摇摇头:“什么事都没有。我本以为那影役是谁派来警告或是威胁我的,没想到竟是同门前辈,似乎只是想要提醒我小心,并没有恶意。” “同门前辈?若是有危险,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你说明,何必如此麻烦?” 纪尘的疑问同样是楼雪色不解之处,沉思许久,只想出一种可能,要解释一遍,却是说来话长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望着宁静夜空目光深邃。 “我猜,前辈的生魂可能也被囚禁了。” 论辈分,易华是楼雪色的师叔,剑门仙宗上一辈子弟里也算出色,至今剑阁中还存留着这位易华师叔的剑匣。不过楼雪色对易华师叔没有任何印象,在她还是个三岁的入门弟子时,易华师叔就已经离开剑门。 与她不同,易华师叔并非自逐出师门,而是下山处理一起与妖邪有关的任务,谁知这一走就是十三年,自他离开那天起就再也没有音讯,仿佛从这世间蒸发了一般。 “师尊和其他师叔尝试过许多办法寻找易华师叔,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他们也做过最坏打算,那就是易华师叔已经不在人世,可无论怎么设法招魂,始终得不到易华师叔的回答。”楼雪色回身,平静面容里隐藏着自责,“我早该发现才对,清玉的情况跟易华师叔相似,很有可能他们遭遇了相同的事。” 纪尘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能怪你,十多年前的事了,很难把两个案子联系到一起。关于隐藏在幕后的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能囚禁剑门仙宗弟子这么多年,对方的实力肯定相当之强,除此之外,楼雪色没有更多信息。 好不容易有些线索却又陷入僵局,纪尘再想不到其他办法,长出口气,叹道:“事关帝都百姓性命,不能被动坐等。眼下只能假设这人就是十三年前将你师叔囚禁的那个,那么算来怎么也有三十往上的年纪,我去请凤落府府尹派人逐个排查,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 秦先已经被影役吓得够呛,听二人谈话的意思,似乎还有比那个什么师叔更厉害的敌人,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横拦到二人中间。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们司常监不会自己去处理吗?雪色也是平民百姓,你们怎么就不说派人保护她呢?拿着朝廷俸禄耀武扬威的,关键时刻就只会说没办法,一年吃那么多米饭,朝廷白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进门看见秦先在的时候,纪尘就料到这位不讲理的世子会对自己发难,看他激动得满面赤红,只歉意笑笑,并不与秦先争执。 “来时路过苍逸王府,看外面停着马车,是君墨离回来了?” 纪尘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单纯的秦先果然中招,用力一拍额头猛然醒悟:“糟糕,我怎么忘了?展俦的确说墨离今天要回来的!雪色,我先去趟墨离家,明天再来看你,你记住千万别信这人!千万千万不要信!” 聒噪的二世祖走了,纪尘耳根总算清静下来,与楼雪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苦笑。 “你是说真的还是在骗他?君墨离真回来了?” “确实看到有马车停在苍逸王府外面,是不是君墨离的就不得而知了。”纪尘表情柔和下来,仍是楼雪色熟悉的那幅温润气质,“楼姑娘似乎特别在意君墨离,是对他有所怀疑么?” 楼雪色不置可否:“只是觉得他这人隐藏太深,看不通透。另外我想试探一下他和云苏的关系,这两个人总给我一种微妙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其实是一个人,对吗?” 纪尘一声轻笑,眼看楼雪色微微惊讶望着他,轻轻一摆手,眸光里掠过一丝怀念。 “楼姑娘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猜到你的疑问吧?其实不只是你,很多人都觉得云苏和君墨离有些地方神似,我想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的原因,若不是性情相投,他们也不会结为兄弟。所以说,云苏是云苏,君墨离是君墨离,这两个都是确有其人的,我们都在帝都内一起长大,这点我可以作证。” 一直以来楼雪色的感觉都是纪尘与君墨离等人关系不算太好,尤其是云苏,对他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客气,难为纪尘还好脾气地为他们两个人澄清。 一个人是好是坏很难说清,除非与人对比,因此楼雪色在脑海里飞快回忆与几个人相处的感觉后,立刻把目前为止认识这些人的可信度做了一个排列。 秦先,纪尘,君墨离和云苏则不分先后。 “君墨离是苍逸王世子,云苏是晋侯长子,两个人从小就很像,无论是性格还是身手。小时候我和其他王府的公子都很羡慕他们两个,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能像亲兄弟一般,只可惜他们两家在政见上有所不同,各自归属不同派系,而这,也是造成之后悲剧的直接原因。” 纪尘的叙述十分平淡,楼雪色起初听得没什么兴趣,直到说起令云苏容颜尽毁的那场战役,她心底终于有了些涟漪。 那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情绪。 既是同情,又带着恨其无能的微末愤怒。 58.第58章 玉门往事 “晋侯半生征战沙场,中年方才与夫人喜得二子。长子云苏,次子云祥,两个人都传承了晋侯的骁勇与胆魄,从小习兵法、弄刀枪,我还在塾堂读书时,他们就已经被称为‘玉门双骄’――玉门军是云家的军队,百余年了,一直守卫着帝都凤落城,是忠诚的绝佳代表。” 说道忠诚二字,纪尘很是虔诚认真,全然没有秦先那种嗤之以鼻的不屑态度。 楼雪色不太清楚朝廷在帝都王侯心中是个什么帝位,但她在剑门时经常听同门提起,如今的朝廷与皇帝早就失去百姓的拥戴,想来做的那些事并不得民心。 纪尘的忠,该说是对是错呢? 诸多思索藏在心里,楼雪色没有打断纪尘的话,仍静静做一个聆听者。 “我记得那年云苏应该是十四岁,晋侯上奏为云苏请战功,苍逸王那一派从中阻拦,非说云苏功绩都是靠父亲得来。皇上让云苏带玉门军将士七百人去北陲戍守,若三年内能立大功就赐他武将官衔,云苏应允,却在带兵走到接近北陲时遭遇蛮夷伏击。” “他就是在那场厮杀中被大火烧毁容的?”楼雪色听得心口发寒,忍不住问道。 纪尘点点头,神色微黯:“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当北陲戍边军闻讯赶到时,玉门军那七百人都以身殉国,只有云苏奇迹般支撑着,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数都数不清,如同一个血人。亲眼看见过的士兵都说,那时侯云苏的脸上全都是敌人的血肉残屑,根本看不清楚表情,只知道他在哭,哭得很悲怆。” “玉门军是云家的军队,那些将士自然都是他从小熟识的,眼见每天言笑的朋友全部阵亡,任谁也承受不来这种痛苦。” 楼雪色深吸口气,吐出时,竟有些不该有的心痛。 按纪尘接下来所说,创造了奇迹的云苏因这次战役被破格直接拔擢为从三品武将,但对他而言这似乎并非荣誉,而是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痕,以至于他在那之后就戴上了面具,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容貌。 “说什么不想丑陋容貌吓到其他将士,我看那只是他的托辞罢了。”纪尘总算从过往记忆中走出,脸上遗憾尚未退去,“我想,他是不愿让人再看到他的喜怒哀乐吧,就如同冉将军说的,云苏他……从那件事后,他好像再没有笑过。” 而导致七百玉门军将士远行途中遇袭殉国的,根源在于苍逸王所属派系势力,如此巨大的损失与伤痛,云苏却无法报仇,所以君墨离和云苏的关系开始疏远了吗? 想起秦先说过他们两人的来往越来越少,楼雪色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君墨离和云苏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刚才纪尘话中提到冉将军,楼雪色很想问他是不是指冉紫御,还不等开口,暖意一脸不情愿推开门,嘟着嘴一声闷哼:“小姐,秦大世子把苍逸王世子带来了,要不要把他们赶回去?” “才刚说完人就到了,怎么也要给个面子见一见。”楼雪色把问题咽回腹中,一提嘴角,微微眯起眼睛,“该算的帐,一个也跑不了他的。” 纪尘实在不愿听秦先唠叨,悄悄从后门离去,是而秦先和君墨离见到的只有楼雪色,且是阴沉着脸目光不善的楼雪色。 “我欠你钱么?”君墨离看起来十分疲惫,瞥了楼雪色一眼没什么好气。 “呐,雪色,你们两个有什么误会赶紧说开,这家伙才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快要累断气了,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拖过来。”秦先一边邀功一边把君墨离往身后拽,像是怕这两个人突然打起来一样。 秦先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楼雪色目光,打量君墨离一眼,看他似乎的确疲惫得很,莫名地也没了与他计较到底的兴趣。 “我找你来只是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怎么跟云苏说的?他处处针对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想法?”楼雪色坐到凳子上,冷冷斜睨。 君墨离愣了一下:“他怎么针对你了?我只说你是淮良侯府的人,又是秦先朋友,让他平日里多关照关照,其他什么都没说。” “没说才怪。” 楼雪色翻了翻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纪尘说的那些事,原本一肚子火气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只能朝君墨离干瞪眼。 怀疑依旧怀疑,然而面对曾经历过残酷权势倾轧并因此失去重要东西的人,楼雪色无法控制自己不多加一层同情。 “墨离,你离开帝都这么久,到底干什么去了?以前回师门不都是几天就回来了吗?要是有你在,雪色就不会被云苏那混蛋欺负了!”见二人没有继续争执下去的意思,秦先松口气,又一脸不满责备起好友。 “师父和师娘吵架,师娘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我们几个徒弟大老远去燕南郡劝师娘了。” 不靠谱的徒弟果然有一双不靠谱的师父师娘。 楼雪色再翻白眼。 君墨离疲惫表情上多了几许无奈,顿了顿,继续道:“这趟出去倒也有些收获,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许多人被盗魂这事很多年前就发生过,而且一直未断,算下来已有近十五年之久,且手法与帝都这案子相同,所有人都中了毒瘴。” 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楼雪色手指轻轻抵住下唇。 君墨离带回的情报与她和纪尘的猜测吻合,如今在帝都内大肆偷盗生人魂魄的家伙,很可能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犯案。 算算时间,假设十五年前这人最开始出现并慢慢引起剑门注意,因此在两年后派出当时较为出色的弟子易华前往制服,时间恰好对上。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就连易华师叔都栽在这人手里,可能早就离开人世,只留魂魄苟延残喘。 如此说来,凭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对付敌人胜算不高。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呢?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瞒了我们多少事情?” 君墨离突然发问打断楼雪色沉思,楼雪色抬头看他,那张藏起喜怒哀乐的脸庞,不亚于云苏将感情遮挡的铜面具。 59.第59章 身份破绽 君墨离的嗓音很好听,不像顾展俦那种虚虚弱弱的感觉,也不似云苏微带沙哑的沉闷,清亮沉稳,语气微带清冷淡漠之感。 可他在说话时,声音里总是少一种东西。 感情。 这也是楼雪色为什么无法对他交付信任,只能保持怀疑的原因之一。 没错,君墨离一开口也有抑扬顿挫,偶尔会说些无聊玩笑,又或者冷嘲热讽,但那些都不叫感情。 善于观察的楼雪色听得出,君墨离对周围一切都带着一种麻木、毫无兴趣的态度,无悲无喜,平静得像一条直线。 “问我藏了多少秘密,那你怎么不先说说,你的面具之下掩盖着多少真实呢?”楼雪色反问,语调口气陡然变冷。 气氛才稍有缓和,转眼又被君墨离一句话冻结,秦先哭的心都有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们……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干嘛总要互呛抬杠?谁肚子里没个秘密啊,我还经常背着墨离去勾搭悦仙坊的姑娘呢,这都不是事儿!” “秦先,你先出去。”君墨离眉毛也不抬一下淡道。 “哎?为什么?不是……墨离你别闹行不行?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当着楼雪色的面被好友往出撵,秦先大觉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不禁有几分恼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谁知不等他把火气喷出来,楼雪色和君墨离已经齐齐扭头盯着他,伸手指向门口,异口同声极有默契。 “出去!” “……我出去,这就出去。” 终于,到哪都被人捧着的铎亲王世子一脸受伤表情灰溜溜离开。 只剩下楼雪色和君墨离的屋子里,气氛仿佛被冰冷凝结,两个人静静对视着,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云苏戴着面具,看得见摸得着,一眼就知道他有想要遮掩的东西。而你带的面具,谁也看不见,却比云苏隐藏得更深。” 楼雪色冷冷断言,君墨离也不反驳,唇角一丝无味笑意不知为何。 “彼此彼此,楼姑娘不也是遮遮掩掩连真正身份都不肯公开么?从怯懦软弱的楼家二小姐摇身一变成为风水居老板,驱魔逐鬼大显神通,楼姑娘以为自己能永远隐藏下去?如果不是有秦先在你身边,楼姑娘现在应该是个什么处境,你心里清楚。” 接下第一笔谢家的生意时就有麻烦找上门,而且是凤落府的举动,楼雪色当然明白有人一直暗中盯着她,不是楼清兮就是纪纭,又或者这是他们二人合谋的结果。 确实如君墨离所说,正因为秦先这个身份地位显赫的世子在,她才能屡次化解危机平安无事,就连君墨离出手将助,也都是看看在秦先的面子上。 但她没有半点利用秦先的想法。 “秦先帮我,我很感激,如果有危险,我绝对不会牵连他。”楼雪色沉下眼眸,冷光如刀,“可你呢?你敢说没有利用秦先吗?帝都之中权势纠葛我不清楚,只凭你连面对秦先时都不能交付真心这点,我就知道,他把你当至交好友,而你却未必同样待他。”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楼雪色冷笑。 君墨离的回答其实都在她意料之内,说这些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和她,谁也不会轻易把真正的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 她只是不想在秦先面前争执这个话题,那样做,也许她谁失去至今为止,唯一的朋友。 君墨离似乎也如此考虑,沉默片刻,懒散地坐到桌边:“云苏有他自己想法,我无权干涉。但作为朋友,我会告诉他我所知有用消息,譬如你身上的谜团,以及帝都发生的异状。既然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何必互相攻讦试图揭开对方的面具?奉劝楼姑娘一句,不要把每个人都当成敌人,那样只会将自己孤立。” “不做敌人,难道我还要当你是朋友吗?”楼雪色嗤笑。 “无所谓,我不介意。”君墨离却是一本正经,“有人盗取魂魄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对江湖影响亦是不小。我也想尽快解决帝都的怪事,至少这一点上我们的目的相同。” 绕了半天圈子,原来君墨离是想拉她做盟友,一起收拾掉帝都令人头痛不已的怪事。 至今为止楼雪色尚不清楚君墨离到底出身何门何派。 蓦地,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而身体已经先于决定行动,随手抄起墙上挂的桃木剑,趁其不备朝君墨离攻去。 君墨离没有云苏反应那么迅速,愣了一下才想起躲避,肩头已经吃了楼雪色一击,连连倒退三步,而后才摆出还击姿态。 没有任何理由说明,楼雪色舞着剑围绕君墨离攻击不断。起初君墨离还能偶尔反击,到后来实在因为赤手空拳太吃亏,就只能将闪躲抵挡,接连挨下几剑才找到机会,推开房门逃了出去。 楼雪色没有追,朝门口目瞪口呆的秦先说了句“不用理他,进来陪我喝茶”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返身回房。 没有追的必要,她想要试探的,心里已经有数。 论武功,君墨离与她堪堪打个平手,而她与云苏交手时完全是处于下风的,所以君墨离绝对打不过云苏。 另外还有一点,楼雪色确定之后终于放心。 刚才她找机会触碰到君墨离手背,没有任何异样感觉,和接触云苏时传来的磅礴罡气截然不同――也就是说,君墨离,云苏,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长宁街尽头,狼狈逃跑的君墨离立定脚步,忽地浑身落魄散去,单薄唇角挑起一丝笑容:“殇,出来。” “少主有吩咐?”夜色渲染的黑暗中,殇的身影鬼魅浮现。 君墨离双手负后,回身淡淡看着风水店内微弱烛光,眸子里一潭深水波澜不惊。 “刚才与她交手了。她的招式有套路可循,大气而不失精致,但重的是内功修为,在外功上缺少杀伐气势,想来应该是出自内修为主的名门正派。这两天你什么都不用做,去江湖上给我打听一件事――问问剑门,尤其是剑门仙宗之内,是否有叫楼雪色的弟子。” 60.第60章 要账先生 才回帝都几天,楼雪色发现自己又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似乎整个帝都没有不认识她的人了。 这一次的谈资多少带些绯闻味道,而且不是单独传言她与谁关系暧昧,当暖意气哼哼从街上询问回来怒摔茶杯喋喋抱怨后,楼雪色有种啼笑皆非的无奈感。 只凭流言蜚语,她就成了与四个名人牵扯不清的浪荡女子。 宫里流出风声说,她使尽媚术勾搭上凤落四公子之首的纪尘,甚至为争抢这位睿亲王世子与穆阳公主展开激烈骂战。 长宁街喜好夜游的公子哥儿们说,有人亲眼看见秦先与君墨离为她争风吃醋,结果风流的秦家公子沮丧地蹲了风水居门口,听着苍逸王家那位眉眼俊朗的世子在店铺内与她打情骂俏。 玉门军那边则传出更劲爆消息,声称她离开淮良侯府后拥有了更强大靠山,那就是皇上的心腹爱将,玉门军铜面将军云苏,而且二人已经到了同吃同住、共居一室的亲密地步。 “让我看见这帮乱传闲话的,非把他们嘴抽歪不可!”所有传言里唯一没能得到“好处”的秦先恼火异常,一大早晨喝了三壶茶降火。 “由他们说去,我不疼不痒的,有什么关系?”楼雪色倒是看得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秦先盛饭,“他们再怎么传,能进我铺子里吃饭的也只有你一个,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看着桌上清清淡淡的饭菜,秦先怒气顿消,龇着牙傻笑:“所以才说他们没眼光,雪色你明明对我最好,就连墨离展俦他们想来吃饭也得借我的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砰,楼雪色重重放下饭碗。 “以后再敢把君墨离找来吃饭,我就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秦先吐了吐舌头,夹一大筷子菜闷头扒饭。 昨天君墨离与楼雪色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秦先无从得知,上气不接下气追上匆匆往王府走的好友询问,只得来“切磋武艺”这么个一看就是糊弄傻瓜的回答。 楼雪色和君墨离都不肯说,秦先也没办法追问,狼吞虎咽将饭菜一扫而空后,擦擦嘴伸了个懒腰:“吃完了,走吧。” 厨房里暖意探出头,翻了个白眼:“天天来蹭吃蹭喝,吃完抹把屁股就走人,你当这里是白吃的饭堂啊?” “我是来帮雪色忙的,你个小丫头懂什么?”秦先哼了一声,马上又换回笑脸朝向楼雪色,“雪色,以后你要进宫就找我,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好玩好看的园子逛逛。” “小姐进宫是为了正事,哪像你,一天游手好闲只会看姑娘听小曲儿。”暖意嘀咕几声,忙着去收拾碗盘。 秦先委委屈屈看楼雪色一眼,像是受了多大冤枉似的。 其实也的确是冤枉了他,自从认识楼雪色后,以前最常去的悦仙坊几乎再见不到秦先身影,每次顾展俦和君墨离去听曲儿,总会被一群姑娘缠住问铎亲王世子跑哪里去了。 对此,顾展俦和君墨离的回答十分统一。 “鬼迷心窍,跟着疯婆子当阴阳先生去了!” 听说这种情况,秦先总是冷哼一声,骄傲地再补充上一句:“还负责收账呢!” 与楼雪色做生意,光有银子还不够,什么秘闻啊、怪谈啊、别人的小把柄啊…… 这些东西比银子更好用,只要提供的信息够分量,楼雪色甚至会免收费用。 至于要账,那就是秦先的拿手活儿了。 “宋常侍和林都督的帐都已经收完,现在就只剩下阮嫔那笔,趁今天司常监没事赶紧去收回来,免得夜长梦多。”秦先捧着小账本翻来翻去,颇有几分账房伙计模样。 楼雪色拿过账本看了看,点头道:“阮嫔交给御医医治已有三五日,应该差不多恢复神智了,托人跟蕙妃娘娘打个招呼走一趟吧。” 阮嫔的狂症并非无药可治,御医针对所中之毒对症下药,不过两天就让阮嫔有了起色。 身在宫中的蕙妃清楚楼雪色的要求,一早就打点好宫内太监侍卫,听闻秦先托人带的话,很快就安排楼雪色与蕙妃在外宫见面。 病了近一个月,阮嫔仙姿犹在却枯槁许多,灰白发丝也再回复不了从前墨色,只能委顿在椅中靠坐,见面之后什么都还没说,长长叹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 “现在脑子仍有些混沌,都快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阮嫔幽幽望着楼雪色,眼底只有倦意,没有感激,“我若知道会连累熙妹妹,那时还不如死掉一了百了,也好过如今心痛难熬。不过欠你的终归要还,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阮嫔的想法,楼雪色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坐在对面淡淡道:“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这宫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连与姐妹的关系都维持不好,更别说与其他人的关系,又上哪里得知那些秘密去?”阮嫔笑笑,生涩苍凉。 “那就说说皇上吧。你曾得皇宠,比其他嫔妃更加了解皇上,不是吗?” 阮嫔发了会儿呆,缓过神才叹口气道:“皇上有什么可说的?平日自是见不到他,夜里来总要让人熄了灯才肯进房,离开也是趁着天未亮不声不响的。其他嫔妃都以为得皇上临幸是荣宠,却不知那种沉默有多寂寥。” 以楼雪色目前所知,颖阑国当今皇帝可谓是个神神秘秘、行为古怪的人物。 后宫里他有嫔妃贵人等总计二百多佳丽,继位五年来却只有不到十人能得他临幸,其他嫔妃要么被他一时兴起赏给王公大臣,要么就孤孤单单在后宫里消磨时光,所以至今一个子嗣都未能诞下。 最荒唐的是,朝臣们都说皇帝姿容俊美如若天神,这二百多佳丽甚至是得过宠幸的嫔妃里,竟然只有三五个见过皇帝容貌。 这皇帝,神秘程度简直不亚于云苏。 楼雪色正出神,阮嫔忽然想起什么,微蹙着眉轻道:“要说别人不了解的事,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我总感觉皇上他……不像是皇上。” 61.第61章 皇宫命案 皇上不像是皇上,这叫什么说法? 如果不是阮嫔神色过于认真,楼雪色可能会以为她的疯病还没好利索,带着困惑目光反问一遍,阮嫔的表情更加复杂。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觉得夜里那人,好像并不是皇――” 阮嫔话才说一半便陡然断掉,秦先还竖着耳朵等着听下半句,却见楼雪色猛地从凳子上弹起,一把扶起阮嫔推到他怀里,自己则旋风似的冲出屋外。 秦先没能喊住楼雪色,发觉怀里阮嫔的身子一点点在往下沉,低头看去,登时低呼一声大惊失色。 阮嫔完完全全依靠在他身上,仿佛失去力气一样慢慢瘫软,本来苍白脸色变得铁青,双眼翻白,眼看是活不成了。 刚才还好好地坐着说话,也不见她犯病抽风之类,怎么突然就半死不活了?秦先吓得浑身汗毛耸立,连忙大声叫来门外的宫女,及至想起探脉过去,这才发现,阮嫔已然断气。 阮嫔的死显然是有人故意为止,刚才阮嫔话音中止的刹那,楼雪色瞥见一道细细冷光划过,再看一眼虚掩的窗外,一道身影迅速没入花丛中。 尽管楼雪色第一时间就追了出去,最终还是没能赶上那道身影,停下脚步时,四周只剩下萧瑟秋风,以及回荡在花园上空不详的乌鸦啼叫。 楼雪色对皇宫不熟,一边打听一边循着模糊记忆返回与阮嫔见面的房屋时,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宫女太监,一队侍卫正将阮嫔的尸首往外搬,秦先就跟在后面,与侍卫长面红耳赤争执着。 “我说了跟我无关!人突然就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抓我做什么?!” “阮嫔娘娘死时只有世子在场,属下例行公事,须将世子送往大理寺等待查问,还请世子谅解。”侍卫长恭敬虽有却面无表情,丝毫不为秦先的怒火所动。 人群中,照顾阮嫔的小宫女也在,一眼瞥见楼雪色回来,立刻失声道:“还有她!娘娘出事时她也在,突然就跑了!” 侍卫长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截住楼雪色。 “阮嫔娘娘是中暗器之毒而死,凶手刚才往东边逃去,仔细搜索的话,应该能发现蛛丝马迹。”楼雪色瞥见阮嫔尸首铁青面色,轻轻朝秦先摇了摇头,“秦先,稍安勿躁,与他们走一趟说个清楚就是。” 别人的话秦先或许不会听,楼雪色的话,他绝对服从。 “让开!别离雪色这么近!”凶巴巴瞪了侍卫长一眼,秦先推开那两名侍卫护到楼雪色身前,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后面有人叫停。 “放了他们,有什么事我担着。” 众人回头,见是一身艳丽劲装的穆阳公主,均是表情一僵,悄无声息后退三步。 “你们又不是不认识铎亲王世子,笨得跟猪似的,他有那胆量杀人吗?”穆阳公主手里执着皮鞭,一下下在肩头轻敲,与楼雪色四目相对时甩了个白眼,鼻子里不屑一哼,“还有这人,她是皇上请来办事的,怠慢了有你们好受。” 侍卫长似乎对穆阳公主敬畏三分,吞吞吐吐道:“宫中出了命案一向由大理寺审断,抓到可疑之人也要直接送去押监的,无论身份都要走这套程序。若是放了他们,待大理寺卿和皇上问起……” “有人问就说是我放的,让他们来找我!” 穆阳公主陡然提高音量,吓得侍卫长一抖,吞了口口水犹豫半天,最终无奈重重叹息:“属下明白,那这二位就交给公主了。” 楼雪色怎么也没想到,穆阳公主在宫里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威慑力,眼看那队侍卫灰溜溜撤走,一个个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案子让他们自己去查,你们跟我来。”穆阳公主收起皮鞭别在腰后,看着楼雪色嘟囔一声,“本公主特地赶来给你们解围,也不知道道声谢,真没规矩。” 秦先撇撇嘴,老大不愿意:“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用得着你来横插一脚吗?还骂我笨,就像你多聪明似的!” “骂你怎么了?我就是比你聪明!你就是头猪,大笨猪,笨到死那种!” “看你是女人懒得跟你计较,就知道骂我,小心我把你那些丑事都抖出来啊!看以后哪个男人还敢跟你说话!” “抖!你抖呀!你有什么可抖的?我不就是喜欢过的男人多一些吗,天底下谁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来献殷勤到处说?秦猪头,秦狗?屎,小心我一鞭子把你抽进猪窝里去!” 秦先和穆阳公主斗得热闹,楼雪色跟在旁边一声不吭,没有半点心思看笑话。 阮嫔的死突兀至极,她完全没有半点预料,甚至无法确定阮嫔被杀的原因是否与对她说的话有关。 默默回想一下,阮嫔说的话里也没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除了与皇上有关那句话。 皇上不像是皇上。 楼雪色实在想不明白这句话可能包含的意思,更无从推测,这句话有什么能够导致阮嫔被灭口的理由。 “哎,叫你呢,听见没有?装聋作哑吗?” 穆阳公主连叫楼雪色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一气之下扬起鞭子就朝楼雪色打去。 楼雪色入剑门十七年,没学会写字时就被逼着跟师兄练剑,常年在刀光剑影中徘徊早养成一种直觉,是而尽管注意力还沉浸在思考中,身体却已经做出反应,扬手一挡,竟将鞭子弹回穆阳公主身上。 那一下其实没什么力道,但对穆阳公主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不过是被淮良侯赶出家门的弃女罢了,敢无视她已是罪大恶极,打一下居然还敢还手…… 穆阳公主再次扬起皮鞭,脸上多了几分狠劲儿,秦先急忙挡道楼雪色身前,冷不防被鞭子在脸上抽出一条血痕。 “秦先!连你都护着她是吗?我、我非打死她不可!” 穆阳公主气得跺脚,手腕灵活一转,长鞭跃舞如龙蛇,直接卷起秦先甩到一旁,而后携着呼啸破风之声向楼雪色疾厉抽去。 62.第62章 以技服人 皇室天家,非凤即凰,公主皇子们多数都有些自命非凡的毛病,穆阳公主可谓是各种坏脾气之集大成者。(.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平日里旁人一句话没对上她心情都要大发雷霆,又何况是被狠狠卷了面子? 一鞭子没打着,第二鞭子紧跟着挥起,而后是第三鞭、第四鞭……拇指粗细的长鞭在空中盘旋出一道道漂亮弧形,啪啪鞭响清脆响亮,舞得气势十足。 远处宫女太监听得这声音都知道穆阳公主又闹腾了,个个行色匆匆绕路而行,竟没有一个人敢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楼雪色应付云苏和君墨离有些吃力,要压制穆阳公主却不成问题——她看得出,穆阳公主有功底在身,但技艺不精,空有气势而精准不足,生气起来更是不管什么招式,拎着鞭子干干脆脆一顿乱甩,毫无杀伤力。 眼看长鞭又一次迎面袭来,楼雪色忽地矮下身子灵巧躲过,足尖一点凌空翻身,伸手稳稳抓住长鞭末端。 “还打吗?”用力一抻长鞭,楼雪色拉得穆阳公主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扑倒,细长眉梢挑起淡然傲气。 “打!怎么不打?不打你不知道本公主是谁!” 穆阳公主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抽回长鞭,不料楼雪色忽然松手,令得她猝不及防收不住劲儿,险些又向后仰倒。 打架输了不算丢人,最丢人的莫过于被人耍来耍去。 秦先看着穆阳公主两次被楼雪色戏弄,心里料想事情要糟,跌跌撞撞爬起来又去阻拦,还没等近前就被鞭子抽得眼冒金星、原地乱转。 楼雪色余光瞥见秦先脸上两道长长鞭痕,不着痕迹拧紧眉头。 再怎么说秦先也是世子身份,身为公主看不起庶民百姓也就罢了,连世子都毫不客气打过去,未免欺人太甚。 冷冷一抬眸,楼雪色声音清淡,带着一种轻蔑之意:“仗势欺人,真以为没人敢管你是吧?” 穆阳公主正在气头上,越看楼雪色越不顺眼,也不回话,啪地打了个响鞭又气势汹汹攻过去。 念及对方好歹是一国公主,楼雪色之前一直手下留情只防不攻,如今看样子穆阳公主大有不赢不罢休,甚至不惜把旁人卷进来的意思。 楼雪色别无他法,只得速战速决终止闹剧。 穆阳公主拿的鞭子叫凤骨缠,柔韧度相当好,因着用料考究,沉甸甸的十分趁手,挥舞起来呼呼生风。 这么好的长鞭在江湖上也是不可多得的,是而打归打,穆阳公主始终围着楼雪色出招,生怕鞭子卷到旁边枯枝树杈上留下伤痕——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谨慎让楼雪色钻了破绽。 楼雪色手无兵刃,面对鞭子这种可远可近的武器非常不利。穆阳公主见她一味往树林边躲闪,还以为她黔驴技穷,得意洋洋舞着长鞭追过去好一顿抽打,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中了计。 皇宫林苑里尽是年头久、长得茂盛的古树,到了秋天枯叶落去,盘根交错的树枝张牙舞爪,比乱麻还难看清。 穆阳公主打得正起劲儿,眼见楼雪色一个翻身闪到树后,想也不想挥着鞭子甩过去,却在半空被古树枯枝缠住,情急之下用力一扯,掉下来的只有枯脆黄叶,鞭子反而被压低的树枝一弹,险些从手里脱落。 “不打了?”楼雪色好整以暇从另一侧走出,悠闲地望向穆阳公主,“打这么半天,公主一定很累,也该轮到我献丑了。” 唯一武器被枯枝缠住,又听楼雪色语气不善,穆阳公主立刻变了脸色,粉颊涌上一丝惊慌:“你、你干什么?我是公主,你敢打我就是造反!秦先、秦先!你给我拦住她!快拦住她!” 秦先愣了愣,看看气急败坏的穆阳公主,再转头看看楼雪色,忽然捂着脸哎呦哎呦怪叫起来:“好疼啊!疼死我了!疼得都看不清东西了!真的好疼!” “秦先!你、你给我记着!” 穆阳公主急得跳脚,朝着秦先好一通骂,一时竟忘了楼雪色在,及至发觉头上有窸窣响动才猛然想起,此时最大危险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冷傲的楼家二小姐。 抬头看见楼雪色不知何时跳上树梢,正低头古怪笑着看向自己,穆阳公主头皮一麻,急忙撤手放开长鞭。 然而已经来不及,楼雪色以极快速度将长鞭从树枝上解下,扔高一转,抓住首段向穆阳公主缠卷而去。 长鞭在穆阳公主手中时气势凛凛如若蛟龙,到了楼雪色手中又是另一番模样,虽然不再劈啪作响,那种无声却十分迅疾柔韧的状态更具威胁,像是被赋予生命一般,精准地绕在穆阳公主纤细腰肢上。 随着一声惊叫响起,楼雪色抓着长鞭翩然落地,穆阳公主则被高高吊起盘旋半空,脸上再不见趾高气扬表情。 “公主殿下高高在上,与我等平民百姓站在同一片地上会侮辱身份,不如就这样吊着吧,眼里看的风景还能远一些。”楼雪色将长鞭绑在树上,朝秦先微扬下颌,“走了,还有正事等着呢。” 秦先应了一声,也不继续喊疼了,笑嘻嘻朝穆阳公主眨眨眼睛:“让你骂我笨,这回栽了吧?好好吊着吧你!” 看秦先对穆阳公主的态度,楼雪色猜测这位让无数人头痛的公主应该只是任性蛮横而已,不至于阴险歹毒,给她个小教训就够了,走远些后再叫人来救她。 不过穆阳公主似乎没有罢休的意思,咬着嘴唇涨红了脸,目光盯住楼雪色背影犹豫好半天,终于在二人离开之前下定决心小声开口。 “喂,楼雪色,你等一下……” 楼雪色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是我输了,你武功真好。”穆阳公主倒也直率,认输时没有半点不服气的意思,只是目光有些闪烁,看起来十分踌躇。 楼雪色浅笑:“公主要说的就是这些?” 穆阳公主用力摇头,舔了下嘴唇,脸色愈发赤红。 “你……你教我武功好不好?我想拜你为师!” 63.第63章 灾难爆发 当了十多年徒弟,楼雪色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被人拜师,颇有几分荒唐之感。 然而与穆阳公主对视时,后者眸中那种热切而认真的眼神令她不得不严肃面对,却止不住万分好奇:“你这么喜欢学武功?” 穆阳公主用力点点头,又拼命摇头,到底是还是不是半天没表示清楚。 楼雪色不顾秦先反对把穆阳公主放了下来,穆阳公主也不再继续闹,看着楼雪色的目光多了几分羡慕:“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的功夫就好了,我看云苏和君墨离往哪里跑!” 莫名其妙又牵扯出两个人,楼雪色愈发糊涂。 “都怪君墨离那家伙,我追他他不理也就算了,还给云苏出馊主意躲着我,说什么等我能打过他们两个那天就娶我……”穆阳公主收回鞭子,气哼哼丢进草丛里,“偏偏宫里那些侍卫都是废物,让他们教我武功,反倒越学越差劲。” 想学功夫仅仅是为了嫁出去?有这精力就不能改改任性的毛病? 楼雪色哭笑不得:“看来要让公主失望了――就算你跟我学武还是一样的结果,想打过云苏,公主得另请高明。” “你也打不过他?他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穆阳公主有几分失望,勉强打起精神道,“算了算了,这种事强求不来。既然打赢了我,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虽然看纪尘那么照顾你我很不开心。” 秦先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他考虑着要不要把楼雪色与云苏同宿的事情说出来,想想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可能自己的郁闷程度比穆阳公主高,闷哼一声作罢。 闲话说了一堆,穆阳公主拍掉身上尘土后,面带不解蹙起眉头:“对了,阮嫔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听人说出了命案我就往那边跑,路上远远看见一个小太监行色匆匆躲进御花园,没过一会儿你就追了过去。怎么,那人与事情有关?” 楼雪色全然没想到,凶手逃跑时竟然有人看见,而且这个人就是穆阳公主。 深吸口气,楼雪色缓缓道:“你看见那人,应该就是杀害阮嫔娘娘的凶手。按刚才情况看,阮嫔娘娘应该是中了从屋子外面射来的毒针之类暗器,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就毒发身亡了。” “刚才侍卫们检查时,在阮嫔脖子后面发现一块皮肤泛青,中间有一个黑点像是针刺痕迹,仵作验尸后应该会有结果。”想起自己刚经历过一场可怕命案,秦先变得忧心忡忡,“但愿侍卫们能抓到凶手,不然我们两个根本就是百口莫辩啊!” 穆阳公主叉起腰,不无得意仰起头:“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吗?我看到逃跑那人了,可以作证你们不是凶手。谁敢冤枉你们,我就把他倒吊树上抽打十遍!” 有穆阳公主作证,想来谁也不敢横加指责;再说日后想在宫中自由行走,有这么一个横行无阻的小祖宗在也会方便许多。 更要紧的是,穆阳公主与纪尘、君墨离甚至是云苏似乎都很熟悉,即便不知道内情,至少能从她口中得知更多有关这三人信息。 楼雪色当下点点头,正色道:“多谢公主仗义执言。缘来一场,公主既然想学功夫,有时间我们切磋切磋就是,也没必要论什么师徒。” “挺爽快的嘛,比这头笨猪强多了。”穆阳公主甩个冷眼给秦先,抬手搭在楼雪色肩头,“别的不说,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以后不用管我叫公主,叫瑶和就行,在宫里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绝对比这头笨猪有用!” 虽然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可这么快就交上朋友,未免太草率了吧? 楼雪色还不算了解瑶和这个人,但感觉上这位公主应该没什么心机,大概与秦先是同类,是而淡淡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有最霸道的公主开路,之后的路途果然顺畅许多,送到皇宫门口时瑶和还有些依依不舍,问过楼雪色店铺所在约好日后有机会过去讨教,这才肯放二人离开。 回到店铺,楼雪色意外看见纪尘在客室坐着,微沉眉宇显然不是好消息的预兆。 三言两语打发走秦先,楼雪色将纪尘请到内屋,询问之下很快得知他眉头紧锁的原因,果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 根据楼雪色对师叔易华遭遇的猜测,纪尘让司常监下属查阅了颖阑国各地这些年所有类似魂魄丢失的案子。 通过有据可查的记录,纪尘发现,大规模百姓被盗取魂魄的事情早从五十多年前就已有记录在案,而且这些案子很有规律,每隔五年发生一次,每次持续时间不超过一年,收集到的被害人数都在千人以上,数量之庞大令人咋舌。 “案件多发生在富庶繁华的大城市,东南西北都有出现,最远波及到邢山以北,接近边陲之地。”纪尘在纸上画出大致分布,放下笔,手掌竟然微微颤抖,“如果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人所为,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残害上万无辜性命仍逍遥法外的凶手,如今又要夺走多少人生魂?” 打开黄历,楼雪色纤细指尖慢慢划过几个月前某页。 “上次在城南发现的封魂陶罐有二百七十多个,还有一些被揭开封印的空罐,应该是魂魄已经被取走的,算一算总数有三百余。倘若这一次凶手要盗取的魂魄数量与以往相同,那么也就是说,还会有两倍以上的人要遭殃,而时间最多剩下半年。” 这还只是计算剩下所需魂魄,若是还要算上被楼雪色从中阻挠而失去的那二百七十多,那就是总计上千的巨大数目。 一百八十天不到,上千数量,平均下来每天至少五十。 真照这个数字来盗取魂魄,帝都岂不是要陷入巨大混乱与恐慌之中了? 楼雪色还在怀疑,纪尘已经倒吸口凉气,满面凝重:“雪色,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根据司常监所获消息,今天突然出现突然昏睡不醒状况的百姓,足有七十余个。” 64.第64章 十万火急 时辰才过午后,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楼雪色却感到丝丝寒意渗入四肢百骸,脊背发寒,如坠冰窖。 七十余人…… 她在皇宫之中与穆阳公主打闹时全然没有想到,仅仅半天内,就有这么多无辜百姓被盗取了魂魄,无依无靠在鬼门关徘徊! “不管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必须尽快阻止他――不惜闹得天下大乱也要盗取这么多魂魄,他很可能是在准备某些极其可怕的邪术。” 楼雪色定了定心神,沉声道。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纪尘将一块纯金令牌放到桌面上,旁边还有一卷圣旨,“这是皇上手谕和圣命令牌。有这两样,你可以到任何地方命令任何人,包括我。皇上密令,要求司常监配合你找出凶手,阻止状况恶化,时限是……三天。” 来自皇上的密令也好,拥有极大权力的圣命令牌也罢,所有这一切都令楼雪色始料未及,却也敏感地从纪尘话中捕捉到一丝危险意味。 “如果三天内不能找到凶手呢?我会怎么样?你又会怎么样?”望着纪尘略带焦急的眼眸,楼雪色平静问道。 纪尘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于我,至多是被责备办事不利罢黜官职;而你……也许再没机会为玉丫头报仇。” 楼雪色挑起唇角,浅浅冷笑。 替皇上办事要提着脑袋和性命,讽刺的是,这么要紧的任务偏偏无从选择拒绝,只需要高居龙椅上那人一句话,她就有可能和妹妹楼清玉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这担子我接下,但不是为了讨好皇上或是保住项上人头,只当是一笔生意。事成之后,皇上也要付给我报酬,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看着楼雪色坚定神情,纪尘连苦笑都挤不出:“确如玉丫头所说,楼姑娘的脾性桀骜不羁。不过这种性格在帝都是吃不开的,很多事情并非想象中那样对错分明,楼姑娘还是收敛些锋芒为好。” “收敛后,如清玉一般枉死?还是要像你这样,把自己打磨成没有棱角的光滑玉石?” 谈及楼清玉,楼雪色心里憋闷,本想为纪尘屈从于权势道一声不公,说出来却像是讥讽,令得二人都有几分尴尬,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屋外几声呼喊恰到好处地结束了尴尬气氛,听得有人跑来店铺找纪尘,楼雪色面带困惑与之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内屋。 “纪大人!快救救晨栩,救救那孩子啊!”来的人身穿素色布袍,年近六旬,看上去有几分面熟,一见到纪尘就扑倒他身前跪下连连磕头,皱纹横生的脸上老泪纵横。 “王掌柜快起来,有话慢慢说。”纪尘连忙将那人扶起,眉宇间更添忧色,“杜老板让你来这里找我的吗?晨栩出什么事了?” 说起杜老板,楼雪色猛然想起眼前老者正是凤蔻香坊的卖货掌柜,难怪觉得面熟,只是不知道所说的晨栩又是谁。 王掌柜抹着眼泪,一手紧紧抓住纪尘:“今儿一早我带晨栩去后巷卸货,一个没注意他就跑没了影。等杜老板把他从街口找回来时,那孩子看着没精打采有些不对劲儿,我和杜老板只当他是玩累了没太在意,谁知才吃过早饭,晨栩他、他就人事不知开始说胡话了!” 纪尘和楼雪色的心同时一沉,都知道这是被盗走魂魄的症状。 “王掌柜,你先回去准备些东西,我和楼姑娘收拾收拾马上就过去。”纪尘把需要的东西大致交待一遍,又特地叮嘱道,“让杜老板放心,晨栩一定会没事,我保证。” 王掌柜怀揣着希望蹒跚离去,楼雪色二话不说开始准备,纪尘也在一旁帮忙。 “晨栩是杜老板的儿子,今年六岁,聪明又听话,平日里在私塾读书,从不给家里添乱。” 纪尘一边收拾一边感慨,动作慢下许多。 “杜老板夫君曾是司常监判官,也是我的前辈,三年前追查一个案子时以身殉职。杜老板一个人抚养晨栩又开起凤蔻香坊维持生计,支撑到现在不容易,如果晨栩有个三长两短,杜老板怕是要撑不住了。” 楼雪色对雍容高雅的杜老板记忆犹新,还以为她是哪家千金在外操持生意,听了纪尘的话,不由生出几分敬佩。 不依靠于任何人,不祈求谁的怜悯,也不因失去什么而绝望,再多苦难都能坚强面对,用自己的双手去撑起一片天,这样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带上法器赶到凤蔻香坊时,楼雪色见杜老板正在门口焦急等待,上前安慰几句便直奔楼上。 楼上看店伙计住的小卧房内,稚嫩秀气的晨栩紧闭着眼不停说胡话,一张小脸涨得发红,看得人心疼。 楼雪色简单探了探,晨栩果然和其他人一样缺了伏矢魄,只是他年纪小难抗阴气侵扰,发起病来比成年人更加严重。 取来鸡蛋、水盆等如前法炮制,惯用的招魂方法都试过后,晨栩仍没有任何好转迹象,显然对方吃过教训改变了习惯,魂魄到手立刻就封印起来,丝毫不给楼雪色救人机会。 整个过程中杜老板一语不发,只紧紧握住儿子的手不停摩挲,直到听楼雪色一声无奈叹息响起,痛苦泪水才一行行无声落下。 楼雪色不擅长安慰人,迟疑片刻后把纪尘拉到门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能找回晨栩的魂魄救他一个,凶手还会向其他百姓下手,治标不治本。” “想治本谈何容易?我们现在连对方是谁、身在何处都不清楚,只能被动救人。”纪尘忐忑不安,温润表情里混入太多担忧,“楼姑娘,我真不该把你卷进来,可我也不能眼看帝都百姓受苦置之不理,这件事……” 楼雪色挥挥手打断纪尘的自责,目光掠过一丝决绝:“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能找出对方藏匿地点,凭司常监的庞大人力,应该能直捣黄龙吧?” “如今连这点我都不能保证。不过能真可以找地方的话,总算是有个机会可以试一试,只是该如何做才能让对方暴露?” “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却也不难。”楼雪色望向窗外,眼神幽冷,“凶手不是急于收集魂魄吗?那么就给他送份‘大礼’好了,我想我这魂魄的价值,应该够他露上一面。” 65.第65章 诱敌之计 夜色笼罩的睿亲王府门外,几辆马车安静停放,最宽敞一辆里面透着微光,慢慢转动车轮向外市喧闹处驶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睿亲王世子怎么会屈尊来找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 秦先看纪尘就有气,倚着车窗冷嘲热讽。 “闲话我不多说,请二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纪尘敲了敲门板,车夫把马车驶进吵闹街市上,任谁也听不清车中三人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掏出圣旨与圣命令牌晃了晃,纪尘道:“实不相瞒,这几日帝都怪事频发,仅今天一天就有近百平民突然患病,状况与之前铎亲王世子相同,都是被恶人盗走了魂魄。皇上命司常监协助楼姑娘在三日内查明真相,为了引凶手出来,楼姑娘决定以身试险,明天晌午在凤蔻香坊设下埋伏,给凶手来个瓮中捉鳖。” 君墨离一直漫不经心把玩手里折扇,听纪尘说完,抬头看了看,语气轻描淡写:“那又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 “此事干系重大,楼姑娘与对方交锋会很危险,所以我想请二位也出一份力,在我带人去闯凶手老巢时保护楼姑娘。(.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纪尘说得诚恳,秦先却越听越不高兴:“雪色有什么事,还用得着你来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就是明天晌午凤蔻香坊吗?我会亲自去保护雪色,有我在,谁都别想进门半步!” 君墨离瞥了秦先一眼,继续低头把玩折扇。 “别那么兴奋,你去了也就是个陪衬――我猜纪大人跑到睿亲王府找秦先和我只是捎带,实际上真正想请的是另一个人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看来只能明说了。”纪尘笑笑,旋即恢复正色,“楼姑娘要拿自己作诱饵引凶手出现,之后很可能会展开斗法,凶险异常。凶手在暗,我们在明,这期间不排除对方使诈偷袭的可能,所以我希望能请到云苏云将军来压阵,毕竟他身上有能使百鬼退避的罡气,也算是一种防护。” “也就是说,纪大人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实际上是想让云苏走一趟当次辟邪凶兽,对吗?” 纪尘点头:“正是。” 动作优雅摇开折扇,君墨离扬了扬眉梢,唇角勾起一弯莫测弧度:“云苏与我关系还算不错,我去请他一定会来。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搭人情去找他?抓到凶手,功劳是你的,名声是楼雪色的,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同样身为凤落四公子之一,纪尘知道苍逸王家这位行事低调的世子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他一早就准备好交换所需援助的优厚条件,只等君墨离开口,立刻便将许诺奉上。 “月前烟花庐爆炸一事,我知道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世子的舅舅苏大人手下某位官员不太干净,弄丢了一批火药,导致苏大人没办法继续追查下去。这件事说来也巧,我恰好有些线索可以提供给苏大人继续追查,就看世子有没有兴趣了。” 君墨离笑容总算明朗几分,收起折扇轻敲掌心:“成交。” 次日清晨,经过一夜准备,楼雪色把晨栩从凤蔻香坊接到自己店铺中安顿好,看着沙漏只等午时到来。 距离午时还差三刻,纪尘比约定时间更早一些来到店铺,身后还跟着秦先、君墨离和顾展俦。 “怎么把他们叫来了?”看见捡到宝一样兴奋的秦先,楼雪色只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完的无奈,再看君墨离,又觉得这一天注定要从倒霉开始。 “墨离请了云苏过来,不过要晚一些才回到,来了之后他会和墨离一起为你护法。”秦先孩子似的抢着回答,又骄傲地指了指自己和顾展俦,“我和展俦负责两面传递消息,一旦发现凶手踪迹立刻告诉纪尘,决不让凶手有机会找你麻烦。” 云苏有罡气护体,在她周围的话可以避免一些阴魂要挟滋扰;君墨离武功还算不错,于外面也能挡住一些看得见的东西。 至于纪尘,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捣毁凶手老巢并施放被盗走的魂魄,速度上就得看秦先和顾展俦能传递多快了。 如此细心缜密的安排显然出自纪尘之手,楼雪色朝他感激浅笑,惹来秦先频频白眼。 “好了,既然人已经到齐,我说一下具体细节。” 推了把一脸不服气的秦先,楼雪色与几人围坐桌前,刻意扎紧的束发愈发显出翩然如仙的淡泊气质。 午时整,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旺时辰,紧挨着司常监的街道尽头,一间酒坊地窖内传出几声咒语低吟,偶尔还夹着两声恼火咒骂。 这家酒坊已经歇业数日,幡上写着老板夫妇回老家探亲,因此并没有人过问,更不会有人知道,曾经藏满醇香酒液的地窖内早没了香气,只剩下大大小小的酒坛和阵阵阴寒。 破旧木桌前,衣衫褴褛凌乱的老者喘着粗气,试图用手堵住魂魄正往外溢出的酒坛。 酒坛边缘的封印咒符有大半字迹变得模糊,剩下一半也在渐渐洇开,眼看就要失去封印效力;酒窖出口前一团泛着柔和白色的光芒缓慢上下移动,像是在召唤一般,引着那只魂魄向外挣扎。 “又是你、又是你!贱人,又来妨碍我!” 老者扯着变调的粗哑嗓音破口大骂,见实在阻拦不了魂魄逃离,索性放开手任其飘走,却把阴狠恶毒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团耀眼光芒之上。 “你不给本尊活路,本尊也不让你好过!看看你能阻挡本尊到何时!”老者用力一捶桌面,木桌吃不住劲儿从中断成两截,连着桌上几只酒坛一起摔碎,更多魂魄循着那团光芒的指引逃离黑暗,而后那团光芒也穿过木板,慢慢远离酒窖。 阴冷酒窖安静半晌,那老者忽然发出一声阴恻冷笑,张开手掌,一团毒瘴追着离去的光芒悄悄跟了上去。 “雪色……楼雪色是吗?我不去惹你们剑门,你们非要与我作对!好,本尊就成全了你,让你去和那个叫易华的废物到熔炉里团聚吧!” 66.第66章 真凶现身 “追来了。” 气氛紧绷的风水小店内,楼雪色猛然睁开眼,弹指将床头蜡烛熄灭。 “引魂灯一灭,就算他法力通天也追踪不到晨栩所在。”小心翼翼把蛋黄放入半睡半醒间的孩子口中,楼雪色将晨栩抱起交给杜老板,柔声轻道,“他已经没事了,休息几天就会康复。后门我设过结界,可以放心离去。” 杜老板抱紧儿子点头道谢,回头看看秦先和君墨离,稍稍有些迟疑。 秦先撇嘴:“有我和墨离在呢,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是让纪尘小心些吧,他那边别出问题就行!” 送走杜老板,秦先按照楼雪色吩咐退出店铺,八张黄纸朱砂画的符咒分别压在八门位置大石下,而后与顾展俦悄悄躲进对面茶楼,静静等待楼雪色信号。 云苏还没有到,屋子里只剩下君墨离和楼雪色,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君墨离才想到说些什么。 “既然能强制召回魂魄,上次在谢家你大可不必冒险,今天这样做不是安全多了吗?” “情况不同。所谓母子连心,晨栩年纪尚小,魂魄里还存留着杜老板能够感知的残余,所以我能凭借他们母子间的关系找到他丢失的灵魄。至于能否摆脱凶手的封印,这要看晨栩的勇气,所幸他年纪虽小却是个勇敢的孩子,这才能顺利挣脱封印返魂。” 坐等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楼雪色不是很想和君墨离交谈,为了缓解交锋在即的紧张情绪,也只能尽量心平气和回应。 刚才杜老板为儿子唤魂的一幕犹在眼前,楼雪色亲眼看着坚强的杜老板抱着儿子泪流不止,竭尽所有力量试图把亲生骨肉从魔掌中解救回来,那场景令她本该静如止水的心无法抑制地泛起涟漪。 忽然之前,她想起很多事情。 十六年,这漫长的光阴里她与娘亲和妹妹相见次数有多少?从有记忆起到娘亲逝去,她从没感受过阖家团圆是怎样一种幸福,每每盼来家书,不是让她继续等,就是带给她冰冷噩耗。 她完全不记得,被母亲拥抱是什么感觉。 “别走神,提起精神。”恍惚间听得淡淡一声,楼雪色抬头看去,君墨离正靠在窗边望向外面,并没有看她。 门外是长宁街后巷,安静无人,只有一道身影站于树后,飘荡披风与映着日光的面具说明,那人正是云苏无疑。 君墨离关上窗子,同样用咒符封好,百无聊赖坐到桌边:“云苏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也是不愿秦先看见与他纠缠,他说就在外面守着,反正只要他在百步范围内,那些脏东西轻易不敢靠近。” 楼雪色对云苏的罡气算是有些了解,深知他在身边也防不住道行高深的凶手,能防的仅仅是普通妖邪阴灵,纪尘找他过来不过是想多一份安心而已。 其实云苏会来,已经让楼雪色颇感意外,又怎会强求他做什么? 能召集起这几个立场各不相同的人,完全是靠纪尘脸面。 屋外无风,窗子忽然自己震了一下,楼雪色急忙收起遐思集中精神,向君墨离递了个眼神。 君墨离拔出佩剑交给楼雪色,看她割破手指在剑身上用血画出符咒,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楼雪色并未注意君墨离神情,仍在低声交待:“这咒术只对阴灵之类有效,伤不到活人。血迹干涸之前你必须斩除所有后患,一旦我与凶手较量起来,绝不可能有精力保护别人。” “保护好你自己就够了。”君墨离拿回长剑挽个剑花,在空中留下华丽余光弧线,“见情况不妙我会当机立断自保逃命。为了不被秦先抱怨一辈子,请你尽力保证自己活着,就当作还我这个人情。” 嘴如利刀。楼雪色一笑置之。 窗子震动越来越剧烈。 楼雪色知道,追踪她的那团毒瘴就在外面,只要她打开窗,外面紧随毒瘴而来的凶手就会发难,或是他死,或是她亡。 深吸口气,楼雪色凝力于掌,与君墨离对视一眼:“准备好了吗?” 君墨离点头,横过剑刃挡在胸前,猛然揭去窗上咒符的瞬间,轻飘飘丢来一句话。 “一切终了后,我请你喝上一杯。” 楼雪色挑起润泽唇瓣,留下淡淡浅笑残影。 为了喝上这杯免费的酒,她必须拼尽全力,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都要平平安安活下去才行。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晌午,风水居外却刮起遮天蔽日凶猛风沙,街上百姓惊慌失色纷纷逃走,躲到远处扒望风沙之中的诡异情形。 被八门咒符护佑的风水居并非铜墙铁壁,随着风沙越来越大、呼号声越发凄厉,压住咒符的石头开始摇晃移动。 那风沙里夹杂着混沌不明的雾气,风沙越大雾气颜色越深,待到离远看已经望不透一片灰暗时,西瓜大小的石头竟然扛不住风沙肆虐,硬生生被吹离地面。 单薄咒符卷入风沙之中,眨眼被撕得粉碎。 没有八门咒符的护佑,风水居无力地暴露在狂啸风沙面前。 很快,窗子门板都被狂风掀起,卷到半空互相撞击发出巨大声响,落在楼雪色耳中,刺耳更刺心――那都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坏掉就要再买,哪一样不是钱啊?! 不知道是不是心疼表情过于明显,楼雪色瞥见君墨离古古怪怪看她,收回视线憋口气,半蹲下身一掌拍在地面上。 有些东西旁人看不见,楼雪色则看得清楚。她知道外面晦暗风沙并不是人为操纵的结果,更进一步说,其实那风沙并非真正风沙,而是有人操纵大量生灵魂魄聚集而成的阴气漩涡,蕴含着巨大阴灵怨气。 这些冤魂或是无辜枉死的,或是身体还在却被抽出魂魄的,每伤害一个都将是一直冤魂的终结,所以楼雪色放弃使用直接毁掉的方法,而是以风水居为中心,准备了一场精简后的度魂法事。 随着吟咒声轻柔响起,混沌风沙的速度明显下降,偶尔有几团黑色雾气冲破法事结界闯进来,均被君墨离利落一剑斩断消弭。 风沙渐渐散去,风水居正门外街道上,衣衫褴褛的苍老身影阴冷站立。 盗取大量魂魄的凶手,终于现身了。 67.第67章 斗智斗法 凤落城内接连发生的怪事令得人心惶惶,突然看到长宁街异象,周围百姓纷纷逃离,一时间长街萧条,冷清安静,正好将风水居门口站着的人凸现出来。mianhuatang.info 不等度魂法事完结,那人就将所有阴魂散去,微微抬头与楼雪色对望。 远看去,那人像是一团破烂碎布,浑身上下没一处平整地方;仔细一看楼雪色便发现,其实他穿的衣衫用料十分考究,只是因年头太久显得十分破旧肮脏,比街边乞丐还不如。 看来也是个曾经富贵过的人,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才走上这条罪孽深厚的恶路。 “你是……剑门的人,又想来妨碍本尊?”对视时,那人哑哑开口,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一般,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楼雪色皱眉,扬声道:“我与你无仇无怨,并不想针对,只是你作恶太多危害甚广,如果不除掉你,帝都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枉死。” 那人发出几声怪异冷笑,因苍老而显得灰暗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挤到一起,看着就给人一种十分不舒服的厌烦之感。 “剑门的,都该死,多管闲事!” 剑门七百年历史,始终是浩气长存的正义门派,被恶人污蔑也不是一次两次。然而这一句话在楼雪色听来万分刺耳,隐约还有几分嘲讽之意,不由握紧掌心,指骨铮铮。 “在城南染坊企图暗算我的人也是你吧?我问你,你盗取这么多生人魂魄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些被你残害的人中,是不是有一名剑门弟子?” “怎么不直接问本尊,那个叫易华的剑门废物是不是我杀的呢?”那人继续冷笑,周身一股阴恻气息围绕,“十三年前本尊能毫不费力捏死剑门小小蚂蚁,如今要收拾你更加易如反掌,你们剑门所有人都该死!活该万代受苦!” 楼雪色垂下眼眸,忽地松开拳头,声音清冷:“这么说,易华师叔果然是被你害死的?” 对方不答,桀桀怪笑一声伴着一声,肆意猖狂。 君墨离不动神色看了楼雪色一眼。 比起刚才,此时的楼雪色反而表现得更加镇定冷静,平视的淡漠眼眸里有种不同于平时的光泽,那是君墨离所不熟悉的目光。 越是沉默,越显得杀意磅礴。 “再和他废话,血迹要干涸了。”倒提长剑微微晃动手腕,君墨离似是自言自语般,视线也凝聚到对面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凶手身上,“我会竭尽全保护你,只这一次。” 楼雪色眨了下眼,君墨离没看清她是否有点头或者感激微笑,长剑挥舞的瞬息,那道素白如雪的清淡身影已经跃出屋外,如一道白虹袭向前方。 与此同时,藏身于对面茶楼内的秦先突然站起,张开手掌,一抹白光无声消散。 “听见了……听见雪色传来的消息了!司常监!还在司常监旁边那个破酒窖里!展俦,快去告诉纪尘!” 秦先的嗓门已经近乎嘶吼,好在外面乱成一团,除了身边的顾展俦外谁都不可能听见。 顾展俦点头应了一声,飞快从后门跑出去,翻身上马直奔凤落城帝都中央――为了能以最快速度到达任何角落,纪尘早带人侯在那里,只等这边提供具体位置。 “雪色,你一定不要出事,我答应过瑶和要带你进宫陪她玩的……” 带着温柔气息的白光已经彻底消散,秦先不舍地攥紧手心,低低呢喃着,担忧目光望向窗外。 清清冷冷的街道本来只有三道身影,不时出现偷袭的阴灵却令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楼雪色在汹涌阴气包裹中艰难开辟道路接近凶手,然而对方掌控的阴气和魂魄怨念实在太过强大,每靠近一步都万分困难;君墨离背靠楼雪色寸步不离,但凡有敢于接近的混沌魂魄都被他无情斩落,剑身上殷红血迹却在慢慢减淡,看样子不能支撑太久。 “这点能耐也敢来丢人现眼?”眼看楼雪色接近的速度越来越慢,君墨离身上也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人笑声中更多几分狂傲,“剑门弟子,死就死,还要拖人下水!本尊成全你们这对儿苦命鸳鸯!” 原本楼雪色和君墨离在安安静静极力配合,听到这句话后皆是一愣,沉默少顷,几乎是异口同声朝那人吼去。 “谁和他是一对儿?!” “谁和她是一对儿?!” 紧张气氛奇妙地停滞一瞬,该有的剑拔弩张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滑稽,尴尬,以及窘迫交杂的怪异氛围。 秦先躲在茶楼里扒着窗户往下看,看到这一幕时也愣了半天,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他从没见过这么默契的两个人,不光是言语,就连表情神态都如此相似,说不是一对儿还真有点儿让人难以相信。 “呸呸呸!他们怎么就是一对儿了?”秦先猛然醒悟过来,拼命摇头甩掉脑子里糟糕想法,用力一捶窗棂,不敢大声说话,只得瞪圆眼睛在肚子里把那人前后十八代骂了个遍。 那人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么荒唐场面,一时摸不着头脑有所松懈,楼雪色就趁这弹指间的机会猛然前进数步,手腕一翻,袖中滑出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毫不犹豫朝敌人心口刺去。 依照楼雪色猜想,对方一直隐于幕后全靠影役、阴灵以及瘴气这些东西办事,想来定是功夫较差,不敢硬碰硬的原因。 谁料信心十足的一击刺出,对方连半点惊慌的意思都没有,一手虚晃而过扰乱她视线,另一手化掌为刀自头顶直直拍下,竟是打算以攻为守,直取楼雪色天灵盖。 咫尺距离,想要躲开已然来不及。 楼雪色唯一希望只能寄托在匕首上,希望在对方杀招降临在自己头顶之前能够顺利得手,只要匕首早一步刺入对方心脏,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样做无疑是在搏命,却也没有其他选择。 会死吗? 脑海中闪过这个问题,楼雪色没有时间回答自己,但她清楚感觉到,在匕首尖刃距离对方心口还有两寸不到时,袭来那道巨大压力已经贴近头皮。 楼雪色暗道一声糟糕。 68.第68章 引入圈套 至此时楼雪色方才明白,自己小瞧了对方身手胆量。 她所有攻击都是基于“对方武功不如她一定会躲闪”这个判断之上做出的,这个错误判断显然即将害死她。 千钧一发之际,腰间陡然传来一股巨大力量,拉扯着楼雪色飞快向后倒退。 耳畔呼地一声冷风掠过,对方那一掌紧贴她耳垂砸下,虽然退得及时没能伤到她半分,却足以让冷汗瞬息涌出。 “找死没你这么玩的。” 身后传来一声无奈轻叹,就在耳边,夹带着微微发痒的温暖鼻息。 楼雪色头皮一麻,脸上有些发热,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 用力甩开君墨离揽在腰间的手臂,楼雪色深吸口气站稳,纯黑匕首又悄无声息没入袖中。 “黑金锻造的?小小年纪,不容易,可惜了。” 反击未能得手,那人露出一丝遗憾之色,又对楼雪色那把匕首乱发一通感慨,听得酒楼中秦先云里雾里,完全猜不透“不容易”“可惜了”这两句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刚才那一刹凶险秦先看得清楚,楼雪色逃过一劫,他也跟着捏了把冷汗,回过神来发现双腿居然在发软,要扶着窗子才能勉强站住。 接连几个深呼吸压住狂跳心脏,再定睛往下看去时,秦先发现楼雪色也在频频向他这边望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呆呆发愣半晌,秦先猛然想起这是楼雪色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倒吸口凉气手忙脚乱翻出一支竹筒。 那只竹筒是君墨离让烟花庐工匠连夜制作的,没有什么艳丽色彩,但燃烧时会发出刺眼光芒,即便在白天也看得清楚。 舔舔嘴唇最后瞥一眼令人汗毛耸立的怪人,秦先用手指扣住竹筒下方拉环,对着天空猛一用力。 只听嘭地一声,一道刺眼火光冲向天际,在视线里停留半晌方才消失。 异常响动自然被那人发现,蓦地回头,看见烟花下落留下的残影,嗤笑一声又转回身:“叫援兵?以为都是剑门弟子,能以多欺少?” 楼雪色的目光始终追逐烟花直至消失不见,松口气般露出淡淡笑意:“帝都之内只有我一个不成器的剑门弟子,普通人也无法与你对抗,叫援兵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我没兴趣做。” 那人终于变了变脸色,口气里多上几分阴狠:“你到底做了什么?” “刚才我好像说错了几句话,让你误以为我的目的是除掉你,其实我没那么张狂,能从你手中救出被封印的魂魄就够了。”楼雪色向后退了数步,足尖在地上一抹,露出地面上崭新的深深刻痕。 “这是……” 那人低头四顾,细看之下才发现,趁着刚才与他和阴灵缠斗的功夫,君墨离竟然用剑在地面上刻画出一个巨大符咒,此时已经彻底完成。 “唤魂咒?!”一直自信满满的对手终于露出惊惶面色,抬头看向楼雪色,一双眼赤红如血,“你……你想唤魂……不可能!这帝都的孤魂野鬼都被我封印,你根本借不到力量!” 楼雪色没有立刻反驳,闭上眼细细感受,冥想中仿佛看见纪尘正带人闯入酒窖,将那些封印着可怜冤魂的酒坛通通砸破。 “帝都被你搜刮得干干净净,当然没有孤魂野鬼,不过有一个地方可是存着不少呢。”再睁开眼,楼雪色眸中多了几分冷意,“被你无辜盗走魂魄的百姓足有上百之多,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这些满怀怨恨的魂魄都来向你寻仇,那会是怎样一番壮观景象?” 那人一刹僵住。 想要抓住一个魂魄很简单,他只需挑选受害者再费一番功夫。 可是对付十个、二十个愤怒的魂魄就没那么容易了,在有剑门弟子和武艺高强之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上百魂魄一起来找他麻烦,那可能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严重后果,就算他释放出所有可以控制的影役、阴灵,也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复杂表情在那人面上纠结变换,苍老面容几乎扭曲变形,僵持片刻后忽而化作一阵变调狂笑。 “好、好你个小贱人!本尊记下你了,总有一日让你付出代价!” 伛偻身躯猛地一抖,那人意料之外瞬间出手,背上一把破布缠绕的武器激射而出,直奔楼雪色胸口袭去。 剑刃残缺的长剑仿佛有人控制一般,无论怎么躲避都紧追楼雪色不放,而刚才那一击她几乎用尽全力,此时脚步明显慢下许多,躲避攻击十分勉强。 君墨离仍要警惕时不时从虚空中幻化而出的阴灵,也是分身乏术,见楼雪色躲得狼狈且速度越来越慢,似乎比自己更加吃力,君墨离皱皱眉头,突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横过剑身去抵挡准备飞袭而来的长剑。 “让开!找死吗?!”楼雪色猝不及防被他拉到身后护住,看他居然有与那把剑硬抗的打算,陡然一声焦急惊呼。 君墨离动动嘴角,似笑非笑,闲下来那只手抓住胸口一块红色玉佩:“死不了,我有上天护佑,命大着呢。” 一块玉佩能有那么大作用,玉石店老板岂不是能气死阎王爷了? 要不是身处险境,楼雪色真想好好开导君墨离不要如此愚蠢,如今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破旧却威力十足的长剑直刺过来,祈祷君墨离不会那么倒霉一剑正中心脏。 君墨离颀长身躯挡在前面,楼雪色很难看清情况,过了半天也没听见预料中金铁相撞之声响起,反而有一声十分清淡温和的浅笑低低传来。 “小丫头,做得不错。” 楼雪色愣住,依稀觉得这嗓音有几分耳熟。 稍稍倾斜身子向前看去,远处无数道魂魄汹涌奔来,其中不乏一些带着强烈怨念的完整魂魄。 那些魂魄拧成一团疯狂冲向慌乱逃跑的凶手,眨眼间就将那道破破烂烂的身影淹没,也不知最终会是个什么结果。 再往近处看,本应与君墨离交锋的长剑诡异地悬于半空一动不动,一抹近乎透明的身影正从浅淡变得清晰,手中正握着那把残破长剑,柔和笑声就是那道身影发出的。 “十三年前我没做到的事情,如今你却做到了,不愧是我剑门弟子。” 69.第69章 风平浪静 整齐干净的白色长袍,袖口胸襟处绣着两道素色祥云花纹,高高束起的发髻用一根朴素木簪扎好,银质发冠中央,阴阳鱼图形雕琢精致。 这是剑门上代男弟子的统一着装。 “易华师叔?”楼雪色难以置信低呼。 透明身影已经清晰到可以看见,那抹温和笑容穿透呼啸风声,静静落在楼雪色眸中。 “嗯,是我,剑门最丢人的弟子。” 淡然浅笑,唇角微扬,易华伸出根本不存在的手,轻轻抚过楼雪色额角,带着一种满足与遗憾共存的复杂表情。 “你是雪色,对吗?我还记得你头上这道疤,你长大了,它却一直没变。” 十三年前,易华下山时,楼雪色还是个小孩子。 如今他容颜未变,她已亭亭玉立,仿佛时光开了一个残忍玩笑。 楼雪色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扭头看向拧成一团的庞大魂魄,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善后。 “让那些魂魄回归本体吧,还有些已经无法复生的,也该为他们诵一场度亡经,让他们安安心心再入轮回。”易华轻轻摇头,年轻面庞上遗憾浮现,“那人很强,不可能被这些魂魄杀死,现在那里被围困的不过是个幻像罢了,他本人早就已经逃走。” 楼雪色挥挥手驱散那些魂魄,果不其然,地面上只有一件破烂衣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炷香功夫后,纪尘与负责通风报信的顾展俦骑马匆匆赶来,秦先也终于能钻出茶楼,围着楼雪色问东问西。 仓促筹备的计划看似成功了,前两日被盗走封印的魂魄都得到释放,各自返回本体,只可惜凶手凭空消失不知去向,留下一件破衣服和众人心头挥散不去的沉重忧虑。 楼雪色只来得及与纪尘见上一面,而后便因体力透支昏倒,再醒来时,人在柔软床铺上躺着,四周是她所熟悉的景色。 不知何时,她竟被送回了玉门军军营,且是在云苏卧房内。 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铜面具朝楼雪色望了望,四目相对,各有一份不爽不悦。 “我应该在店铺里才对,凭什么把我带回这里?” “去怪纪尘。”云苏收回视线,仍是那种淡而无味的语气,“他坚持说这里比较安全,硬是让我把你背了回来。” 楼雪色恍然,想想倒觉得纪尘的安排无可挑剔――凶手逃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回来报复,想要多一份安全保障,也就只有云苏身边在适合不过。 虽然没多大差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秦先和君墨离他们呢?没有一起过来?”揉揉昏昏沉沉的额头,楼雪色随口问道。 “秦先在营外吵闹,我让铎亲王府的人把他拖回去了。君墨离身上不少伤口,已经送回苍逸王府养伤。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与阴魂颤抖时君墨离的确受了不少伤,记忆里最后看他那眼,衣衫似乎都被血染红了。 楼雪色叹口气,微微失神:“也不知道他现在状况如何,被阴灵所伤,伤口愈合起来十分缓慢。” “无碍,有人附在秦先身上指导处理过伤口,还做了场超度法事。”云苏向身后指了指。 他身后墙壁上挂着一把剑,正是那时易华拿的那一把。仿佛是为回应云苏,剑身发出一阵颤动,易华的魂魄又缓缓凝聚成形,出现在楼雪色面前。 易华的魂魄仍停留在年轻时模样,而且他目前是附身于长剑的状态,很显然,在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死去,如今留下的只有这一缕残魂执念。 楼雪色有些难过,跳下床恭恭敬敬向易华行了个礼。 “剑门仙宗一百三十七代弟子楼雪色,见过易华师叔。” “不必拘礼,现在看着,你我年纪也没差多少。”易华下意识去搀扶楼雪色,手臂幻影却从她肩上划过,不禁露出一丝黯然神情。 缓了少顷,易华轻笑道:“有云将军和纪大人帮忙,那些魂魄都已经各归其位,你可以暂时安心了。至于逃跑的那家伙,这一遭他没能得到足够魂魄熔炼,即便勉强活下去也定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 楼雪色心头一紧,沉声道:“师叔对那人了解多少?这些年多次魂魄大量被盗事件,都是他一人所为吗?” 易华摆手示意楼雪色坐下:“他是西蜀一带某个小教派的教主,常以本尊自称,姓什么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名字叫荣格。算一算,到如今他应该有一百多岁的年纪了,就因为畏惧死亡,他不惜修炼禁术延长寿命,所以每隔五年都要收集一千零四十九个生人魂魄来延续禁术。”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楼雪色捏着眉心,颇为烦恼,“这次让他跑了,下次不知道还会在哪里出现,当时真该谨慎一些亲手除掉他才对。” 易华哑然失笑:“吃过一次亏还没教训吗?雪色,你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当年我就是因为小看他才吃了大亏,否则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境地。” 楼雪色难得俏皮吐了下舌头,小动作恰好被云苏看见,愣了愣,眼里流出一丝复杂目光。 “云苏。”楼雪色忽然叫了一声,捏着喉咙微微皱眉,“嗓子有些干,能帮我弄些水喝吗?记得烧开,我不喝生水。” 作为新入伍服役的随侍,对主将提出这种要求可谓无礼至极,云苏却好脾气地点点头,抱怨都没半句,起身离开房间又特别仔细关好房门。 易华若有所思看着房门半晌,忽地身影消失。 楼雪色微愣,听得响动向桌边望去,发现易华又出现在桌边,伸出手指了指茶壶:“茶,还是热的,你醒来前他刚让人换过。” 也就是说,其实云苏心里明白得很,她并不是口渴才使唤他去倒水,他默默离开是因为知道楼雪色与易华有话要说,而这些话,她并不希望他听到。 只不过她忘了,即便云苏在也无所谓――易华是个魂魄,云苏根本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说话。 “那人眼睛很精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说罢了。” 轻叹一声,易华带着某种欣赏目光望向阁楼之下,云苏就在那里,负手无声长立。 “雪色,白天时这个人一直在保护你,但我看得出,你并不信任他。” 70.第70章 信任之托 一夜又一夜,冉紫御早习惯了看见云苏站在阁楼之下。 他是玉门军主将,却并非时时刻刻都身处军营之中,很多时候旁人是找不到他的,冉紫御也不例外。 不过冉紫御知道,他喜欢在深夜出现,就那样安安静静站在阁楼下仰望夜空,不知道想些什么。 “将军,天冷了。”体贴递上厚绒披风,冉紫御装作满不在乎。 云苏接过披风却没有披上,看了眼冉紫御,仍旧回头凝视漫天繁星。 月光下,黄铜面具倒映皎洁光芒,散发出一种柔和之感。 “紫御,”云苏忽然开口,淡而清冷,“你应该很想知道为什么我对楼雪色格外在意,为什么不问我?别人或许没有,但你有这个资格询问。” 冉紫御低下头,恭恭敬敬:“将军不想说的事,末将便不问。” “有你这么明事理的属下,真不知该说是省心还是寂寞。” “如果末将什么都不问,将军就会觉得寂寞吗?” 微微沉吟,云苏低头,面具之后那双眼眸明亮深邃:“不会。不过你会烦闷吧?自从楼雪色来军营之后,你一直都刻意躲着我,是因为不喜欢她?” 冉紫御低低嗯了一声,却又摇头,仰起面庞,果然是一脸烦恼。(.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她来之后,营中好多人传言将军与她关系不清不楚,就连外面也有不少人乱嚼舌根。我不喜欢别人非议将军,所以也不喜欢她,何况,她本来就是个身份可疑的人。” 云苏半晌无话,冉紫御不知道他是生气了还是在笑她愚笨,倔强地挺起胸膛等待责骂。 等得久了,连月色都被浓云遮挡,云苏总算淡淡回了一句。 “她的身份已经弄清楚,剑门仙宗弟子,两个月前突然离开师门不知所踪。或许连她的同门都不知道,她竟然冒名顶替来到帝都,摇身一变成为淮良侯府二小姐。” “剑门?”冉紫御惊讶地瞪圆眼睛,“她是剑门仙宗的人,却自己跑了出来?真是疯了!多少人想入剑门仙宗求而不得,她竟然……难怪将军如此重视她,这身份若是公开出去,上门拉拢她的人大概能排到城门之外。” 当最大疑问不再是秘密后,许多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便自动消解。 冉紫御长舒口气,看着云苏时再没有困惑,又恢复成忠诚无比的副将,带着一丝歉意朝云苏低头道歉:“是末将小人之心了,请将军责罚。” 云苏摆摆手。 “这些年颖阑国天灾人祸不断,百姓积怨越来越大,江湖势力趁机崛起,北部七郡和南方一些城市甚至已经脱离朝廷管辖拥兵自重。先帝费尽心思想要招安那些江湖门派,尤其是作为执牛耳者的剑门却一直未果,如今突然出现一个来自剑门的女弟子,帝都各方势力一旦得到消息必定跃跃欲动,我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将楼雪色收入麾下才行。” “的确,谁能拉拢与剑门的关系就可以得皇上高看一眼,对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来说,这可是天大的诱惑。”冉紫御耸耸肩,“不过将军没必要参与到那些肮脏的权斗之中,我们玉门军只听皇上命令,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对我们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不是吗?” 驻守帝都凤落城的军队共有四支,禁卫军和凤城军分别归中军都督府、凤落府调配,神机军调动则需三位正一品将军合印授权,唯独玉门军是直接归皇帝支配的。 有皇帝庇佑,玉门军可以说无所畏惧,冉紫御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主张远权谋、重实力的云苏会突然对一个剑门弟子倍加重视? 因为她是淮良侯的女儿?还是因为她会搞那些神神叨叨的法术?又或者因为,她是苍逸王世子君墨离托付来的人? 纷纷扰扰的权势倾轧太过复杂,冉紫御一想到就会头痛,连带对楼雪色这名字也有几分抵触。 “如今已不是太平盛世。紫御,再过不久,天下就要大乱了。”云苏没有正面回答冉紫御的问题,莫名其妙丢来一句,听得冉紫御愈发茫然。 这是毫无根据的担忧,还是对未来的精准断言? 冉紫御无从分辨,回头望向灯光明亮的阁楼四层,孤孤单单的身影正倚在栏杆前,静静向这边看来。 “他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让我如何相信他?”见冉紫御发现自己,楼雪色转身回到房中关上门,看向易华的目光颇为无奈,“易华师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让我去信任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的家伙,我实在做不到。” 易华不急不躁浅笑:“所以我说了,慢慢来,一点点试着去相信他就好。” 楼雪色不置可否,表面上努力让易华看出她在尝试,心里却对这位已故多年的长辈残魂诸多不解――易华并未把话开诚布公说个明白,只劝她去相信云苏,这种没有理由的建议换做是谁都很难接受。 “丫头,你记着,戴面具的人未必鬼祟,不戴面具的人未必坦诚。我能看到他面具之下的真面目,但我不会告诉你,当你经历磨难锤炼之后,终有一天会发现,我所说都是为了你好。” 易华的态度十分平和,模棱两可表达自己的意思后就不再重复,伸手指了指楼雪色衣袖。 楼雪色会意,垂下手滑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双手捧到易华面前:“两年前拿到手的,由幕华师尊铸造,只可惜我还不能发挥它全部力量。” “黑金剑料只给予通过双修试炼的弟子,纵观剑门一百多代,像你这么年轻就能得到的寥寥无几,可见当初师兄力排众议收留你是正确决定。雪色,别辜负你师父和幕华师弟对你的期望。” 虚无手指轻轻抚过黑金匕首,易华怅然低叹,指尖一动,曾属于他那把破旧长剑落到楼雪色面前。 “众生皆苦,世事无常。丫头,当年师兄收留你时就说你六根不净,早晚要离开剑门。你我如此有缘,我本该送你些好礼当做念想,可如今,能留给你的也只有这把剑了,有朝一日你重回剑门,记得将这把剑送入剑冢,也好让我落叶归根――这是我此生,最后心愿。” 71.第71章 坦诚相待 冬天来临之前,被盗魂事件闹得人心惶惶的帝都终于恢复平静。(.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与荣格一战后又隔四天,楼雪色才出现在众人眼前,先回淮良侯府给父亲报个平安,而后转去苍逸王府,亲口向君墨离道了谢。 君墨离身上伤口虽多却都不深,但对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而言,这种伤势简直不可理喻,是而苍逸王一直没给楼雪色好脸色,倒是同来探望的顾展俦客气不少――如今楼雪色已是凤落城名人,再由不得谁欺负了。 比起这几个尘埃落定般松口气的人,铎亲王世子秦先就没那么轻松了,听说楼雪色去了苍逸王府他也跟着跑过去,结果一个没忍住,当着楼雪色的面吐了个昏天黑地。 “你们看不见易华师叔的魂魄,他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一个人附身,当时也只有秦先能选择。秦先三魂七魄还在,突然被附身难免不适,大概会难受上几天,不过绝对不会有什么遗症。” 楼雪色破天荒赏给秦先一个温柔眼神,看得秦先神魂颠倒,别说吐了,就算让他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也心甘情愿。 “你师叔呢?走了?”君墨离被包扎成粽子坐在藤椅里,转头看向楼雪色时,动作迟钝僵硬,“就让凶手这么跑掉,他不负责善后?” 君墨离的话有几分玩笑意思,楼雪色却笑不出来,眉睫低垂,语气颇为萧索:“师叔十三年前就被毁了尸骨,全靠执念附着在那柄佩剑上。这十三年师叔他错过了不知多少次转生机会,再不入轮回的话,以后可能就要做个孤魂野鬼了。” 秦先和顾展俦对视一眼,总觉得这种对话十分怪异,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却又是他们几人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无可辩驳。 那晚在玉门军军营,易华与楼雪色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有关荣格的,有关剑门的,有关那十三年错过的遗憾。 天亮之前,易华与楼雪色告别,带着最温柔慈祥的微笑,转身踏入未知轮回。 留给楼雪色的除了隐晦的只言片语,就只有那柄豁口残剑。 眼睁睁看师叔散去留在这世间的最后痕迹,楼雪色心情自然好不起来,在苍逸王府逗留片刻便起身告辞,拒绝了秦先陪送,独自一人走向凤落城西门。 帝都之西,有山名哀,埋葬着许多王侯将相家富贵尸骨。 淮良侯府的族墓也在这里。mianhuatang.info 冬日迫近,午后的风中夹杂着寒意,丝丝如刀。 楼雪色走在蜿蜒山路上,飘逸长裙抚过枯黄草木沾染灰尘,直至一处远离祖坟的孤单墓碑前方才停住脚步,躬身将那只藏了许多秘密的首饰盒放在墓前。 “清玉,听师叔说,你的魂魄早就过了鬼门关,虽然没来得及告别,却不知为什么,我反而感到安心。”色淡如水的唇瓣绽开浅浅笑容,楼雪色轻轻擦拭墓碑,目光温柔不尽,“这一生你受尽苦难,我会为你诵经祈福,祈愿你来世定能享尽安逸。” 十六载芳华过早凋谢,而死亡是她无法阻挡的,虽说心痛,却也明白,这种时候最该做的是让妹妹瞑目,放下心彻底终了此生。 只是,她的声音,真的能传达到妹妹耳中吗? 点燃火折子,楼雪色将首饰盒及那一摞未曾寄出的信一起烧掉,望着被热浪吹到空中的黑色灰烬,忽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她这一生还要经历多少次失去至亲之殇? 为什么,心痛的总是她? 枯枝被踏碎的细碎声音传来,楼雪色深吸口气揉去眼角一丝湿润,犹豫着没有转身。 “你果然不是楼清玉。”素淡语气波澜不惊,有些沉闷,却很熟悉。 楼雪色苦笑一声:“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对我满心猜疑也就罢了,还特地让冉将军跑来试探我,有必要么?何必为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大费周章?云苏,我真搞不懂你这个人,你就像是一团迷雾,比我的身份更加难猜。” “不靠近,你如何看得透?” 朱衣银甲,黄铜面具,戎装的云苏看起来威势十足,这份威武却抵不过他的神秘,时时刻刻都让楼雪色觉得,自己正陷在一团怎么也走不出的迷雾之中。 偏偏这团迷雾,是易华师叔要她赋予信任的人。 最后看一眼妹妹暂时不能移入祖坟的孤墓,楼雪色最后一次怅然慨叹,而后头也不回往山下走。 云苏不闻不问跟在后面,到山脚下翻身上马,微微伏低身子向楼雪色伸出手:“四处走走,如何?” 楼雪色淡淡点头。 她与他之间的确需要一个机会,说说他和她可以互相倾诉的事,而那些秘密仍可以埋藏,毕竟他们的交情还没有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如今,不过是关系稍近又能互相利用的人而已。 她清楚得很,云苏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接近她。 楼雪色没有拒绝云苏的邀请,但也没有接受他伸出的手,略一沉吟后抓住马鞍,轻轻松松翻上马背,与他始终保持微末距离。 哀山很大,漫山霜红,骑马绕着山脚可以走上大半天,满眼静谧景致也不会让人感觉枯燥。 云苏很会选地点,从出发的山脚一路缓行,绕过一片山脊时,忽而有湖光水色闯入眼帘,蓝天碧水霜红叶,美不胜收。 “从剑门离开,你不觉得后悔吗?”停下马,云苏声音里多了一份慵懒。 楼雪色摇头:“清玉死不瞑目,没有比这更让我痛苦的事,尽管时常感到对不起师父,这份决心却是从未动摇过。” “清玉,雪色,你们的名字并不像姐妹。”随意一声感慨,云苏踱步到湖边,回头看看楼雪色,黄铜面具之下目光幽邃,“我若问,为什么淮良侯从不提起还有你这个女儿,你会生气么?” “没必要生气,就好像我从不会对师兄师弟们说明,我的父亲是淮良侯一样。” 面向起伏山峦一声叹息,楼雪色微微闭眼。 “有种命格叫做‘孤煞’,得此命格者克尽父母兄弟、亲朋好友。他不认我,只是为了保护其他家人。” 72.第72章 天命孤煞 中州大陆悠悠三千年历史,有关天命的传说数不胜数,更因此衍生出无数道派,其中一门专研究天理命格,被称为天演道。 天演道将人的命格分为四类,由上至下分别为天命、凡庸、孤煞、绝魂。其中天命、凡庸是区分圣贤与平民的命格,而孤煞和绝魂,听名字就能知道,这是形容那些命途多舛、凶恶万分命格的。 传说命带孤煞之人,从出生起就会不停连累亲人朋友,但凡有对孤煞命格者亲近的,无一例外都会死于非命。 这些人,生来注定孤独。 “我曾听说过几个孤煞的传闻,那些人要么被驱逐出故乡,要么还是婴儿时就被溺毙水中,没一个有好结果。而你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说是孤煞命格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云苏对楼雪色的回答略感惊讶,却也不是那么畏惧,反而走近她几步,似是看怪物一般细细端详。 楼雪色讨厌这种打量目光,扭头避过,语气冷下三分:“天演道二百年前就已破败中落,仅剩下一些弟子散步中州各处。当年我一出生便被个道人指名说是孤煞命格,但谁能证明那道人真的是天演道传人?至少这么多年来,我身边的前辈和同门,并没有谁因我而死。” “如果仅仅是一家之言,淮良侯不至如此惧怕吧?”云苏淡道,语气中质疑之意毫不遮掩。 皱了皱眉,楼雪色·欲言又止。 她很不喜欢被人怀疑的感觉,如果不是易华师叔反复强调应该相信云苏,这对她追查妹妹枉死真相绝对有助益,她才不会费这么多话与一个看不见面容的男人纠缠。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互换信任,什么都不说未免不妥,沉吟片刻后,楼雪色终于下定决心。 “闭上眼睛。”楼雪色低道。 云苏微愣,而后闭上眼。 窸窣之声停在耳中颇为怪异,云苏有那么一刹犹豫,是不是该转身走掉?如果那窸窣之声是…… “好了。”不等他做出选择,楼雪色再度开口,声音变得很轻,“睁开眼睛,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 没来由地,云苏些许迟疑,暗暗深吸口气睁开眼,立刻发觉自己的猜测是多么准确。 不过这种时候,想走也不行了。 楼雪色背对云苏站在湖边,粼粼湖光映照下,白皙脊背胜似凝脂细雪,一朵暗红之花在背上绽开,竟然将近半脊背遮盖。 云苏捏捏眉心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并非真实的花朵,而是一块极大的红色胎记。 “彼岸花?”云苏讶然。 那是一种十分不吉利的花朵,虽美艳惊人,却剧毒无比,很多传说中都说它是阴间之花,凡是有它出现的地方,必然迎来死亡。 “难怪,有这么可怕的胎记,很多人都会畏惧吧?”云苏一声低叹,不知是惋惜还是被那栩栩如生的胎记惊艳到,沉默半晌才低下头扶了扶面具,“湖边风冷,穿好衣衫。” 胎记只生在楼雪色脊背上半部,上襦也仅仅褪到蝴蝶骨之下,然而这对男人来说已是“罪大恶极”。 楼雪色有些意外于云苏的保守,本怀着好奇想看看云苏是否会脸红,系好衣衫回身,这才想起他是戴着面具的,根本看不到任何变化。 “你……就不能摘下面具让我看看吗?”带着一丝不满,楼雪色问道。 “对等交换,你确定要用这么大秘密来换看我一眼的机会?”云苏敲了敲面具发出咚咚闷响,“如果抱着我可能是为掩藏俊朗容貌的想法,趁早放弃。” 古老传说中的确有绝美将军为不影响士气掩藏面容的故事,不过这似乎跟云苏没什么关系。 楼雪色问过君墨离有关云苏的过往,与冉紫御回答基本相同,所以他因容貌尽毁才戴上面具这点,她已经不抱怀疑。 她只是想看看,看看凭借与生俱来的浑厚罡气守着她,却始终沉默无声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样一张脸,怎样一双眼。 “就不能让我一次?不摘下面具也可以,让我仔细看你的眼睛,看看你是不是还在骗我。” 楼雪色仰头,忽而发现,云苏竟然高出她许多,这种角度看过去,总觉得被他压制着。 平日里戴着面具也可以看见眼睛,有必要特地观察吗?云苏想不通楼雪色的坚持有何意义,沉吟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次,楼雪色如此认真看一个人的眼眸。 那双眼漆黑如最浓夜色,瞳孔映衬的湖光则似闪烁繁星,明亮净透,却深邃得看不到底。 更难读懂的,是他眼神。 楼雪色平生没有遇到过如此平静的眼神,无悲无喜,无忧无惧,仿佛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存在他的生命里,没有谁能给他的神秘带来半点涟漪。 这样的他,让她愈发想要靠近,触摸,驱散笼罩他那团迷雾。 想着想着,楼雪色在全然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伸出手,指尖缓缓碰触到冰冷面具上。 “看够了?” 蓦地,手指被云苏抓住,尴尬地停在他脸侧。 这感觉就好像登徒子图谋不轨被抓个现行,实在窘迫得很。 楼雪色哑口无言,半张着嘴失神片刻,用力抽回手若无其事转身,以最快速度掩藏开始发热的脸颊。 丢死人了。 暗骂自己一句,楼雪色深呼吸,竭力抚平砰砰乱跳的心脏。 云苏“嗯”了一声,尾音微扬:“心虚?别告诉我,只看着我的眼睛你都会紧张。” 楼雪色倒吸口气:“你怎么跟君墨离一样不要脸?” “性情相投才会结为兄弟,不过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件很糟糕的事,不管在军营还是回帝都,你都要面对两个同样不要脸的男人。” 翻了翻白眼,楼雪色只当听见一声猪叫,挥挥手把脑子里有关云苏一切赞赏彻底粉碎。 湖面微波荡起,岸边衣衫纷飞,耳畔风诉如歌。 楼雪色有些陶醉于这一刻的宁静安谧,忽地没了那么多压力疲惫,只想站在这湖边,在这山水间,感受与世无争的平和。 哪怕一刻也好。 鬓角一片枯叶划过,是他在身后伸手为她掸掉,动作随意,如同他平淡语气。 “我需要你——你这种游离在权势纷争之外,却又能掀起风浪、从容面对的人。” 73.第73章 秘密交换 没有任何明确说明,也不需要中间人作证,楼雪色与云苏的交谈更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以自己部分秘密,交换对方信赖。 于云苏而言,楼雪色身上最大谜题就是她的来历身份,而楼雪色对云苏的好奇,主要在于他千方百计接近她的目的。 “向皇上提出建议征兵服役的是尚书侍郎,幕后指使者是睿亲王大公子纪纭,而让皇上下旨将你调入玉门军的人,是我。” 比起楼雪色,云苏要主动许多,不需楼雪色提问,他便看透她心思一般,将藏在楼雪色心中未能未出口的问题一一作答。 “玉门军直属皇上管辖,颖阑国建国四百多年来一直如此。除了听从皇上调遣平定京畿叛乱、援助戍边军外,历代出自云家的玉门军主将还有另一个隐秘任务,那就是平衡帝都各方势力,不至让哪一方过于强大,威胁到皇上的江山社稷。” “看得出你很擅长玩心计,但我事先没想到,你在权势之争中居然承担着如此重要地位。”总算平定下心绪,楼雪色回头看向云苏,仍带着一点怀疑,“我一没背景二没靠山,与权势纷争毫无干系,为什么找上我?” 云苏垂下头,指了指楼雪色藏着黑金匕首的衣袖。(.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起初只觉得凭你身手胆色可为我所用,后来得知你是剑门弟子,情况便又不同了。剑门不单单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在前朝也有相当重要地位,我必须保证你不被任何一方势力拉拢,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楼雪色嗤笑:“说得我好想什么奇珍异宝似的。且不说剑门从没有与朝廷合作的念头,就凭我已经离开剑门这点,你就不该对我给予太大希望。” “你只是突然从剑门失踪,并没有人说你被逐出师门。”云苏抬起手敲了下楼雪色衣袖,指骨撞在黑金匕首上发出清脆响声,“大概你还不知道,剑门那边到现在仍保留着你的名分,如果有人突然跳出来说你遇到危险需要人帮忙,你猜,封掌门会怎么做?” 下意识后撤手臂躲开云苏,楼雪色收起笑意,神色渐渐凝重:“你与剑门联系过?” “只是让位朋友帮忙打听一下,所知也不是太多。” 看着云苏冰冷面具,楼雪色对他好不容易才积累起的一点好感,一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楼雪色并不认为云苏做得过分,想要了解她身份,去剑门调查自然是最佳选择,但她说不清心里感觉,只是单纯感到别扭,不舒服。 她想要掩藏的,必是不希望别人知晓的,可是云苏…… 他偏要去揭开她不愿提及的伤疤。 “那位朋友打听到一些有关你的事情,其中一点让我很意外,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剑门仙宗最出色的一位弟子,就连掌门封不古都对你格外青睐。得知这些消息后,我很快想到,倘若有人以你为要挟与剑门谈条件――” “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不等云苏说完,楼雪色冷冷打断,“我既然主动涉入时局,自然早就做好一切觉悟,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请辞而是偷偷离开剑门?没有人可以威胁师父和师尊他们,如果真有一天我成为剑门的软肋,我会毫不犹豫选择自绝。” 云苏许久无声,似是被楼雪色的决然震慑。 按照他的听闻,楼雪色是留下一封书信后悄无声息从剑门消失的,信上写些什么不得而知,但看楼雪色表现,她应当是向掌门封不古说明了自逐出师门之意。 这样一来,无论她做些什么,都不会再连累剑门。 过了半晌,云苏发出一声模糊低叹:“明明有生路可走,何必偏执于壮烈?刚才我所说只是假设,你愿意信我的话,我自会护你远离图谋不轨之人。” “然后呢?为你所用,给一个荒唐昏庸的皇帝尽忠吗?” 楼雪色口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云苏顿了顿,不答反问:“你怎么能确定,我是为皇上效命的?” 这回轮到楼雪色发愣了。 刚才是他自己说的,玉门军直接效命于皇帝,这会儿又以模棱两可的态度回避这个问题,难道说……他只是拥有需要为皇帝效力的身份,却把属于他那份忠诚给了别人?又或者,他对谁都没有所谓的忠诚,只对自己负责? 楼雪色倒吸口气:“你到底有多少种身份?藏得多深?” “这是我的底线,连紫御都不清楚的秘密,无法确定你站在我这一方前,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互探身份的交谈到此为止,之后无论楼雪色再怎么旁敲侧击,云苏始终守口如瓶,就是不肯透露他真正的立场,即便楼雪色许诺会告诉他更多有关她的事情,云苏依旧沉默摇头。 与这种人对话,必须抱着被气死的觉悟。 这是楼雪色花费大半天时间所得结论。 不管怎么说,在表明各自身份与目的后,云苏便算是她在帝都之中可以交付信任最多的人,先前一些不愉快只能当没发生过丢到脑后,至于接下来要如何与云苏相处,以及是否该卷入属于他的纷争里,楼雪色暂时没有做出打算。 她仅仅给了云苏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不与其他任何一方势力发生纠葛,前提是,云苏必须帮助她查明妹妹死因。 两个人在湖边站了很久,说的话少,沉默时间更多,想起应该回玉门军军营时,傍晚的云霞已经披上火红光芒。 回到军营时,他们又让气氛沉闷的玉门军再次哗然,有些人甚至坐在营帐里眉飞色舞摆起话场,专门给好奇心满满的将士们讲解,神秘的主将云苏与更加神秘的随侍是如何同食同宿、共乘一马亲密归来的。 当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胡编乱造,特别是云苏绯闻对象是个“瘦弱却很清秀但脾气很傲的少年”这点,气得冉紫御接连掀了四个营帐,把十多个乱传闲话的士兵打得哭爹喊娘。 不过谣言并不长久,当另一个令凤落城百姓为之震惊的传言兴起时,云苏这个名字,很快就被无处不在的议论声淹没。 74.第74章 店铺危机 玉门军驻地距离帝都凤落城有十余里远,平时几乎看不到除了将士们之外的身影,然而这几天情况十分反常,守岗士兵多次上报,说是在军营外看见鬼鬼祟祟身影。 颖阑国是中州大国之一,地域辽阔,经济富庶,但近百年来一直不太安定,边陲长期处于战乱之中。 这种时候出现可疑之人,所有将士们自然而然会猜测是不是有敌人斥候来侦查,全军上下立刻进入一种紧张状态,直至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被逮住。 这些都是楼雪色后来才知道的,尽管她仍住在云苏的小书房里,是距离玉门军主将最近的人,却经常成为消息最不灵通的人。 “都是城中百姓,被逮到后不停叫屈,谁也不肯承认往军营门口丢牛粪的事。”冉紫御坐在议事厅里火冒三丈,不顾云苏频频向她使眼色,自顾自抱怨不休。 楼雪色百思不得其解:“玉门军远离帝都,也从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恶行,这些百姓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闹事?昨天路过校军场时还听程兄他们谈论,好像在说有人被泼了一身牛粪,整整洗了三遍仍臭气熏天。” “……我说,”云苏终于忍不住开口,低低沉沉的,好像十分郁闷,“无关的话题,能不能别说这么详细?” 冉紫御敛起神色一本正经,小声在楼雪色耳边嘀咕:“云将军讨厌牛粪味道,有人说起他就三天吃不下饭。” 楼雪色若有所悟,瞟了云苏一眼轻轻点头。 能抓住云苏把柄和软肋的机会,她一个都不肯放过。 轻描淡写看看自家副将,云苏在冉紫御战战兢兢捂嘴低头后才道:“那些百姓没有谁组织,都是自己跑来的,单是最近三天就有二三十个,几乎每个时辰都有人远远望过来,部分比较偏激的还会站在军营门前破口大骂。” “骂些什么?”楼雪色随口问道。 “妖女。孽畜。魔障。” 楼雪色想了想,越琢磨越觉得这几个词离奇――玉门军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冉紫御,这是在骂谁呢? 如今军营里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没几个,多数人都以为她是前来服役的少年,甚至不清楚她来自哪家,说道妖女,多半与她没关系吧? 扭头看冉紫御,英姿与妖娆并存的女副将连忙摆手:“别看我,跟我没关系。” 楼雪色脸色一僵:“与你无关,难道跟我有关?” “就是与你有关。” 代替冉紫御回答的是云苏,面具之下双眸淡泊如水,带着一丝莫测与楼雪色惊疑目光对视。 “那些百姓都是冲着你来的。不知道是谁在帝都内散播谣言,说之前盗魂一事幕后黑手就是你,现在很多百姓信以为真,有胆大不要命更不要脸的就跑来军营撒野。” 朝廷虽不禁止怪力乱神之说,但也不会把这种事情堂而皇之公布出去,因此荣格盗魂并与楼雪色在长宁街斗法的真相被隐瞒下来,对外只说那天有江湖人士聚众打架。 至于魂魄丢失的百姓,事后基本上都恢复正常活蹦乱跳,也就再没人追着忽然出现又突然退去的怪病不放。 放不下的,只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真是贼心不死,也不知道她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楼雪色揉揉额角,一阵心烦,“连程兄都不知道我来自淮良侯府,那些百姓更不可能知道,也也就楼清兮和纪纭会如此无聊,用尽下作手段掀风作浪。” “军营大门我能堵住,百姓口舌我却堵不住,在这一点上,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云苏沉默少顷,忽地扬手,将一块木制令牌丢进楼雪色怀里,“白天你可以自由出入军营,夜里必须回来,有什么需要去找盛将军。” 云苏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让楼雪色返回城内解决这件事。 “有这必要吗?谣言再多终归只是谣言,不去理会自然慢慢平息,除非……”楼雪色皱皱眉,一丝担忧冲进脑海,“该不会是淮良侯府被牵连进去了吧?” 仔细想想,如果云苏只是在意流言蜚语,完全没必要拖到现在才交给她处理,最初出现传言时就该做个了断,但若是有其他情况就不同了。 楼雪色目光越来越紧,盯得云苏浑身不自在,摆摆手指向门口:“楼清兮再怎么嫉恨也没到丧心病狂地步,不会把祸水引到自家门口――我的意思是,淮良侯府你没必要担心,真正遭到牵连的,是你的店铺。” 话音甫落,楼雪色身影已经顺着云苏所指,飞快消失在门口。 冉紫御起身追到门外,只见一抹架马绝尘而去的背影,回到议事厅摇摇头:“将军,可要跟过去?” “不必,这些事她应付得过来,再说你去也没用。”云苏坐在原位岿然不动,提笔三两字,折成一封信交给冉紫御,“把这封信送去睿亲王府,亲手交给睿亲王大公子,告诉他一声,如今楼雪色是我的人,再敢跟她过不去,我就不客气了。” 冉紫御接过信立刻行动,却还是不如楼雪色速度快,这边才奔行至半路,那边楼雪色已经纵马疾驰进入凤落城。 长宁街的繁华一如既往,只是这日更多了些喧闹,楼雪色走在街角就看见风水居前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将店铺堵了个严实。 低着头挤进人群中,很快,楼雪色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们还讲不讲理?都说了我们家小姐不在,闹什么闹?走走走!都走开,别堵着大门妨碍生意!” 是暖意的声音。楼雪色暗松口气。 听起来暖意很是生气,不过底气十足,应该没挨欺负,但四周围着的百姓显然也不是善茬。 楼雪色本想在人群中多隐藏一会儿,听一听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当秦先的声音也从里面传来时,楼雪色知道,她非出面不可了。 “我就站在这里,谁不怕与铎亲王府为敌的话,尽管走过来试试!” 秦先挡住暖意守在风水居门前,年轻面庞上怒意昂扬,心里想着楼雪色,嘴上说着气话,完全没考虑这样做将会引发什么后果。 75.第75章 遭受围攻 “呦呵,真有意思了,被淮良侯府踹出来的女人怎么还有铎亲王府罩着?敢问世子一句,这风水居老板是您什么人?背着王爷偷摸养的姘头,还是您和其他公子哥儿消遣的新丫头?” 人群爆发出暧昧哄笑。 与秦先顶嘴对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应该纳下楼雪色的地痞流氓朱大户。 平日里有谁说楼雪色一句不好秦先都要大发雷霆,如今朱大户阴阳怪气话里透着满满低俗污蔑之意,秦先自然怒不可遏,想也不想一脚就朝朱大户肚子上踹去。 “你才是姘头!你全家都是姘头!” 秦先人高马大,就算没学过功夫也比别人力大三分,那一脚卯足了劲儿踹去,只听朱大户怪叫一声,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人群,一路撞到七八个围观者。 “打人了!铎亲王世子打人了!”人群中陡然传出几声高喝。 仿佛是写好的剧本一样,秦先刚一出手就有人四下吆喝搅乱气氛,很快围观的百姓都被极其愤怒情绪,一个个红着眼逼近秦先。 “铎亲王世子被那妖女迷惑了!那妖女会蛊惑人心!” “杀了妖女!不能让全城百姓都成她的粮食!” “把铎亲王世子丢出去!烧了店,看那妖女出不出来!” 铎亲王府再有势力,秦先这个二世祖终归代表不了什么,平时吹胡子瞪眼吓唬一两个平头百姓还可以,一旦人多起来,他那点儿气势根本压不住场面。 暖意死守着铺子不让愤怒百姓涌进,从昨天到今天几乎一直在吵嚷,嗓子早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见群情激愤,百姓们眼看就要受人怂恿闯入店铺闹事,暖意急忙拉扯秦先让他回去,生怕他情急之下真与那些人打起来,势单力薄的,必定要吃亏。 混乱中有人默默挤过人群接近秦先,伸出白皙手掌轻轻推了秦先一下,声音轻而低沉:“带暖意先走,这里我能应付。” 秦先闻声一愣,难以置信低头看去,陡然惊呼:“雪色?!你怎么回来了?” 话音未落秦先就发觉自己做了件蠢事,想要闭上嘴巴已经来不及,周围百姓所有目光齐齐转向楼雪色,喧闹人群一下鸦雀无声。 许久,不知何处有人一声咒骂。 “就是她!楼雪色!淮良侯家的妖女!是她施妖术吸食魂魄,害得那么多百姓遭了秧!” 楼雪色循着声音寻找到说话的人,是个身穿布衣打扮成百姓模样的少年。 在她记忆里似乎曾经见过这张面孔,就是昔日纪纭派去找她麻烦的纨绔子弟的之一。 这场谣言究竟从何而来、如何传起、目的为何,如今都有了答案,楼雪色心里明镜似的。 纪纭和楼清兮,这对儿憎恨她的男女仍未放弃报复,一次又一次以这种低级无趣的手段为她设置障碍添堵,如果想要以后能安心追查不受干扰,那么就必须找机会给这两个人一番有效警告才行。 秦先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根本考虑不到这么多,听得吵嚷声又起,一把将楼雪色护在身后。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丢来一块石头,秦先眼尖用手一挡,总算没伤到楼雪色,却在他手上留下一道伤口。 不以为意抹去血珠,秦先更严实地把楼雪色藏好,回过头一脸焦急:“雪色,你干嘛跑回来?这些人就是故意来找你麻烦的,你出来不是正中圈套了吗!” “这件事只有我能解决,你在这里只会添乱。”楼雪色瞄了一眼秦先受伤的手,有些心疼,又有些愤怒,却还是极力保持平静表情,“秦先,你带暖意先离开这里。这些人不会听你们讲理,迫不得已的话,我只能用一些特别手段了。” 暖意一急,拉住楼雪色手腕不放:“还用什么特别手段?你看这些疯子,他们会给你机会吗?从昨天就一群人堵着店铺喊打喊杀的,非说你是妖孽,连阴阳先生都请来了,就等你回来做法降妖呢!你要是不走,等下就被当妖怪打成肉泥了!” 顺着暖意手指方向看去,楼雪色果然看见人群之外站着一个青衫道袍的阴阳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居然就是楼清玉起灵那天操持殡仪的那位。 阴阳先生见楼雪色向自己望来,脸色变了变,深吸口气镇定下来,轻咳一声:“诸位,诸位稍安勿躁,待贫道试她一试。” 闹事百姓似乎很信服这位阴阳先生,听他开口便渐渐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阴阳先生身上。 阴阳先生装模作样围着楼雪色绕行三圈,皱皱眉,煞有其事捏起手指呢喃自语,而后倒吸口气:“就是她,没错,我记得她身上的妖气。那天我在淮良侯府给楼家二小姐办丧,突然见一道妖气自西南方腾起飞来,直直钻进了楼二小姐尸身,然后这妖女就推开棺椁爬了出来!” 那阴阳先生手舞足蹈说得绘声绘色,周围百姓听得冷汗连连,望向楼雪色时多了三分惊恐。 “先生,快收了这妖孽!可别再让她继续害人了!我娘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我爹都快被吓死了!” “就是啊,先生!这妖女如此厉害,以后再坑害百姓怎么办?你得救救大伙儿,绝不能让这妖女为非作歹!” 围在阴阳先生身边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催促着,旁边也有不少百姓附和,倒是人群前面一个小男孩儿颇为不解,扯了扯母亲衣袖瓮声瓮气道:“娘,娘,这位姐姐穿得好漂亮,长得也像画上的仙子,妖怪有这么好看的吗?那个大叔是不是在胡说啊?” 阴阳先生脸色一僵,又咳了一声,捊着羊角须眯起眼:“这妖女来头可不小,你们都别被她迷惑了!你们是不知道,哀山那边阴气太重,妖物丛生,其中就有种狐狸精最擅长幻化美女佳人。狐狸精往往生得倾国倾城之貌,却是最凶狠歹毒的妖物,要吃人心的呢!还有啊,她后面那只胖胖的,也是跟她一起来害人的,野猪精!” “我看你才是妖怪!你个又老又丑的山羊精!” 暖意唾了一口,脱下绣花鞋直甩过去,啪地在阴阳先生脑门上印下个清晰鞋印。 76.第76章 阴阳先生 暖意丢鞋这招不知道练了多少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稳,准,狠,一鞋底子下去,那阴阳先生猝不及防没躲过,登时被砸个眼冒金星原地打晃。 “打得漂亮。”楼雪色回身,朝暖意竖起大拇指。 暖意回以骄傲笑容,又脱下另一只鞋握在手中,凶凶瞪向阴阳先生。 “这、这野猪精……真是躁得很,躁得狠……” 阴阳先生晃了半天才站稳脚跟,吞了口口水,甩起拂尘直指楼雪色:“今天本道就要收了你们你这两只妖孽,不让你们再为害帝都!来啊,把本道的法器都搬上来,本道要替天行道、斩除妖孽了!” 楼雪色估计,这两句话都是练过千百遍的,所以那阴阳先生吼起来还算有些气势。 不过等人把桌子、烛台、木剑等等都搬上来,楼雪色就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你做法的法器?” 楼雪色指着桌上一叠胡乱涂鸦的黄纸、乱七八糟五谷杂粮和一碗碗颜色各异的水,看着阴阳先生一脸冷嘲。 阴阳先生不明所以,脸面却有些挂不住,陡然提高音量:“大胆妖孽,竟敢小瞧本道!本道这就让你现原形!” 端起一晚透明的水含进口中,阴阳先生用力朝桃木剑一喷,而后将桃木剑高高举起,却没有对楼雪色出手,而是向身后百姓展示那把桃木剑。 “大家看好了,这是我刚施过法的桃木神剑,等下我就用这把剑对付那两只妖孽。如果她们真是妖物,那么这把剑剑身就会变红,如果剑没有变色,那就说明是我错了,本道自会向她们道歉,并且再也不踏进凤落城半步!” “装腔作势,啧,等下打他个满脸红红火火花开富贵。”暖意冷笑翻着白眼,绣花鞋在手中掂了掂。 论驱魔辟邪,剑门仙宗是行家里的行家,这么一个拿着可笑道具当法器的道士在楼雪色看来,就如同三岁孩子过家家。 不过那些百姓并不了解这些,看阴阳先生气势十足,一个个满脸崇敬,只等阴阳先生挥剑除妖。 “一拜天尊,借吾太一神力,除妖荡魔,清净六界……”握着剑摆出第一个姿势,阴阳先生念念有词。 “二拜祖师,借吾天眼神通,金睛火眼,明辨阴阳……”第二个姿势,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三拜天地,借吾上古神灵,剑斩污秽,万物归真……”第三个姿势,还没说完。 秦先打了个哈欠,暖意眨了眨眼有些困倦,围观百姓也开始站不住,跺跺脚揉着发酸膝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索性从屋子里拖把椅子出来,翘着腿慵懒坐在椅中,安安静静等那阴阳先生“施法除妖”。 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在百姓们渐渐开始议论要不要先回家吃个饭再过来的时候,阴阳先生忽然大喝一声,迈着碎步朝楼雪色冲去。 术法学不好就罢了,阴阳先生一冲过来,楼雪色就断定他在功夫上也只是个花架子。 说白了,这阴阳先生根本没真才实学,就是个连蒙带唬的坑货。 但凡骗子能成功的,都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有张能把假说成真、把无说成有的灵巧嘴皮,二是足以唬住普通百姓的小手段,这位阴阳先生也不例外。 楼雪色见阴阳先生竟有胆量靠近,料想他肯定是要做什么小动作。 果不其然,那阴阳先生趁着背对围观者的片刻,迅速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右手出剑朝楼雪色一挥,左手飞快在剑身上虚晃而过。 这一剑绵软无力又十分缓慢,楼雪色根本不需要用心躲避,微挑眉梢侧下身子,湿漉漉的桃木剑擦着她衣衫掠过,阴阳先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蠢得跟猪一样,也敢跑来丢人现眼?” 这么好的机会暖意没有放过,嗤笑一声,抓着鞋抬手就朝阴阳先生脸上抽去,啪啪啪左右开弓,接连四声,在阴阳先生两侧脸颊留下黑乎乎鞋印。 饶是百姓们都对阴阳先生十分恭敬,看到这般场面也都忍不住笑出声,刚才那小男孩儿更是乐不可支,按着肚子笑得一塌糊涂。 笑着笑着,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呀!剑!快看那剑,真的变红了!” 秦先和暖意闻声望去,看到阴阳先生手中桃木剑正慢慢显出一种近乎血色的殷红,齐齐倒吸口气,困惑不解对视。 “看到没有?这就是妖气!这两个女人都是妖物,都是来害人的!”阴阳先生听见身后嘶嘶倒吸凉气声和纷纷议论,立刻从晕头转向中打起精神,得意洋洋看向楼雪色,“妖女,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为非作歹、残害百姓,这些罪行你可承认?” 楼雪色面无表情,看猴戏一般安静坐在椅中。 阴阳先生见她不动,眼神有些慌,舔了舔嘴唇更加卖力:“哼,本道念你是初犯,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承认罪行并发誓以后永不出现在帝都,你们两个还有活命的机会!” 轻轻挑起一丝轻蔑笑意,楼雪色仍是安坐不动:“先生的戏演完了吗?” 一个是隐藏身份的剑门弟子,一个是招摇撞骗的假冒先生,两相对峙之下,自然是那阴阳先生心虚无比。 不过阴阳先生行骗多年,也算得上资深,深知这种时候万万不能退却,否则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冒牌货了。 “好!既然你不知悔悟,本道就成全了你求死之心!”挺起胸膛做出一脸正义之色,阴阳先生向后一挥手,“这两只妖孽道行很深,贫道担心降服她们时会牵连到无辜百姓。各位父老乡亲还请帮把手,把她们扭到城外去,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贫道再做法除妖!” 能把谎话说得这么脸不红心不跳,也算一种境界。 楼雪色淡淡看向人群,那几个一直帮腔起哄的年轻人正撸胳膊挽袖子向她靠近,显然是有备而来。 “呆着别动。”低道一声稳住想要上前的秦先,楼雪色漫不经心视线掠过阴阳先生面庞,唇角笑意淡而轻薄,“先生只凭这剑就判定我是妖孽,那么,若是这剑对先生也有反应,是不是说明先生也是妖物呢?” 一句话尾音未完,楼雪色已然离开座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阴阳先生掠去。 77.第77章 纪尘解围 楼雪色才一动身形,阴阳先生就知道不好。 双肩一颤,阴阳先生苍白了脸色转身拔腿就跑,却终是不如楼雪色速度快,没等冲出人群就被楼雪色一脚踢翻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往前凑和的几个年轻人见情况不对,立刻收住脚步躲进人群中,紧盯楼雪色伺机而动。 “你这妖、妖女……” 阴阳先生呻吟着爬起,嘴里满是血腥味道。 摸了下嘴巴,两颗牙齿骨碌碌滚到手心中。 眼见捉鬼除妖的阴阳先生先生被“女妖精”打得狼狈不堪,四周百姓错愕不已,一个接一个向后退步,很快就把大片空场留给阴阳先生和楼雪色。 “只要剑变红就是有妖气,对吗?” 楼雪色从阴阳先生手里抢过桃木剑擦去上面红色液体,又端来桌上剩下的半碗水倒在剑身上,眯起眼眸冷睨。 “先生袖中藏着的小东西可否拿来用用?还是先生希望我亲自去取?” 阴阳先生本还想掩饰,四目交对被楼雪色冰冷眼神一震,下意识摸到袖口的手一抖,一只小巧的牛皮囊掉落出来。 那牛皮囊只有拇指大小,又细又长的葫芦口,楼雪色捡起来用手轻轻一捏囊身,一股白色粉末便喷了出来。 冷冷瞥了阴阳先生一眼,楼雪色将牛皮囊里的粉末喷在剑身上再指向阴阳先生,略作等待,剑身慢慢显出血一样的红色,与先前状况如出一辙。 谣言说淮良侯府二小姐死而复生,活过来的却并非本尊,而是一只妖怪,所以阴阳先生施法时出现妖气不足为奇。 可是这阴阳先生法力通天,是个修仙得道的神人,怎么指着他时剑身也会出现妖气反应呢? 议论纷纷的人群安静片刻,继而发出更多交头接耳之声,很快,有人看出了其中端倪。 “这先生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那也就是说,楼二小姐根本不就是妖怪?” “可是她的确死而复生了啊,多少人亲眼所见,这又怎么解释?” “人没死透又活过来,这也不是没可能。要说什么狐狸精、野猪精作祟,我倒觉得有点儿蹊跷,那司常监的纪大人不是时常来这风水居吗?如果楼二小姐是妖怪,那也太……” “谁知道纪大人是不是也被狐狸精给迷住了呢!” 原本一边倒的观点有所改变,围观者渐渐分为两派。 觉得传言荒谬的一些人看个热闹后转身回家,剩下另一半则坚信楼雪色就是狐狸精,仍围在阴阳先生周围虎视眈眈。 楼雪色明白,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是很难换来信任的。 “要让剑身变红,并不需要什么妖气,一碗碱水再加一些炼丹的药粉,随时随地可以制造出这种效果。而这些咒符,不过是这骗子胡乱画的而已,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平静地将桃木剑丢到阴阳先生身上,楼雪色转身取来桌上一摞咒符,随手撕个粉碎。 阴阳先生被揭破老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反而是那几个心怀不轨的年轻人互相传递眼色,又在人群里掀风作浪。 “就算你不是妖怪也绝非善类,死人根本不可能复活吧?从没听说楼家二小姐还会看什么风水,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自从楼二小姐死而复生,这帝都就没消停过,那么多人同时昏倒,又有异象发生在你店门前,你敢说与你无关?我看你就是个不吉利的东西,只会给帝都带来灾难,还是滚吧,凤落城不需要你这种怪物!” 听着那些人说话越来越难听,秦先火气蹭蹭上窜,猛地一拍桌子,单脚跳着脱下鞋塞到暖意手里。 “打!给我往死里打他们!看谁还长张狗嘴就知道乱说话!明天我买一牛车鞋子给你拉来,谁再敢找雪色的麻烦,你就一人赏他们十个大鞋底子!” 楼雪色微微侧头,没有正视秦先,眼角余光却带着责备之意。 她和君墨离都不愿秦先涉入太深,无奈秦先天性单纯又有股没头没脑的义气,纵是最初试图隐藏过二人关系,如今还是渐渐露出马脚。 纪纭和楼清兮都不是省油的灯,让他们知道秦先处处维护她,早晚有一天这个傻里傻气的铎亲王世子会被牵连,届时很可能不再是几个人之间的事,而是几位位高权重的王爷之间,甚至是不同势力派系之间的纷争了。 秦先的威胁有些不是时候,原本处在犹豫之中的百姓听他说得嚣张,立刻又把对朱门权贵的厌恶转移到楼雪色身上,质疑声、怒骂声接连而起。 一阵马蹄轰响终止了长宁街风水居前闹剧,百姓们惊讶回头,竟看见司常监少监纪尘带着两个部下以及凤落府官差近三十人,将风水居外看热闹的人团团围住。 纪尘下马,看了楼雪色一眼,而后接过部下递来的托盘双手送到楼雪色面前。 “司常监少监纪尘,奉皇上之命,为前番楼姑娘相助铲除妖邪一事转送赏赐,并承凤落府尹大人所托,代表凤落城所有百姓感谢楼姑娘救命之恩。” 此一番话出口,周遭百姓再没有人敢横加指责了,连那几个前来怂恿撺掇的年轻人也闭上嘴默不作声,悄悄隐没到人群之中。 纪尘这几句话虽简短,却以极重分量澄清了楼雪色身份――皇上要给她赏赐,那必是立了大功;凤落府府尹道谢,那边是说之前凤落城百姓丢失魂魄等怪事并非楼雪色所为,正相反,她是救了数百无辜百姓的英雄。 一阵低低议论后,人群缓缓散去。 阴阳先生见大势已去,也弯着腰低着头想混进人群中溜走,没等迈出脚步,哗啦啦铁链便被递到面前。 “招摇撞骗,胡乱污蔑,先生能耐还真是不小。得嘞,别耷拉着脑袋装没听见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擒住阴阳先生,在一阵阵呻吟声中,将这一天最大笑料带走。 到人群散去,纪尘才长出口气,看着楼雪色的目光依旧清透温柔。 “还好来的及时,没让你再多受委屈。” 楼雪色笑笑没说话,一旁的秦先却万分不是滋味,抱着手臂沉下脸,冲着纪尘冷哼一声。 他发觉,纪尘看楼雪色的眼神,似乎与看其他女子不太相同。 78.第78章 暗处贵人 不明真相的百姓围着风水居闹了整整两天,期间时不时有人闯进店里大闹一番,原本干净整齐的店铺如今狼藉一片。mianhuatang.info 面对那么多凶神恶煞的百姓时,暖意表现得十分坚强凶悍。 可是等人都散去,看着楼雪色辛苦经营的店铺被砸得破破烂烂时,暖意再也忍不住,豆大眼泪儿噼里啪啦掉下来,蹲在杂乱东西中开始呜呜哭泣。 楼雪色表现得很镇定从容,心里却也不好受――尽管那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但多数都是她从淮良侯府带来的,其中很多属于已故的妹妹。 人已去,物是人非,她一个疏忽大意,竟连故人留下的东西都没能保护好。 “楼姑娘若有委屈尽管说出来,我会尽力补偿。”纪尘拍了拍暖意肩头,又朝楼雪色躬身道歉。 “不关你的事,人心如此,有点风风雨雨就要闹上一番。”楼雪色牵强笑笑,微微好奇道,“皇上不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吗?怎么突然之间又大行赏赐?” 纪尘苦笑不语,身后面皮白净的下属摇了摇头,笑着揭去托盘上红绸。 托盘是空的。 “哪里有什么皇上的赏赐啊,都是纪大人听说百姓们聚众来闹事,临时想出的解围办法。” 下属探头指了指外面官差,一脸无可奈何。 “不过那些官差是真的,我们来时恰好遇到他们,说是奉了府尹大人的命令来保护楼姑娘和风水居。” “保护我吗?”楼雪色轻轻蹙眉,“府尹大人怎么会知道我在风水居?我也是早上得知状况才匆匆赶回来的,事先并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过。” 纪尘也满脸茫然:“是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楼姑娘在这儿,只是担心暖意一个人扛不住闹才过来的。这倒有些奇怪了,是府尹大人消息太灵通,还是说他消息太闭塞,尚不知道楼姑娘前几日就已经返回玉门军军营的事呢?” 凤落府距离长宁街不近,就算有人看到她回来立刻去凤落府通知,来回时间也未必赶得上。 略作思索,楼雪色基本上猜到了答案,低头一笑,在秦先闷闷不乐目光中送走纪尘一行人。 “秦先,君墨离的伤势怎么样了?” 回到屋中,楼雪色开口就给了秦先当头一棒。 “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啊?刚才我可是受伤了的!”秦先举起手,指着伤口一脸惨兮兮博同情,“雪色,你看,这么深一个口子,流了好多――哎?怎么不流血了?奇怪……” 暖意被他气得咯咯笑,带着眼泪抹了一把:“就那么一点小伤口还邀功,等哪天你像苍逸王世子伤得那么重再来哭诉吧!我们家小姐可不喜欢金贵的大少爷!” “什么啊,大伤小伤不都是伤吗?我是没赶上机会,如果哪天雪色遇到危险,我可能比墨离还勇敢呢,大不了就是丢掉性命呗!” 秦先只是顺口一说,却不料楼雪色忽地沉下脸,直直看着他,表情十分郑重严肃。 “别拿生死开玩笑,我不喜欢。” 秦先从没见过楼雪色如此冷肃表情,呆愣半晌,老老实实认错,心里满满涌上一丝温暖甜蜜。 待楼雪色转身去收拾屋子外面的残局,他便拉着暖意笑得春风得意。 “暖意,你看,雪色很心疼我呢!” “呸!小姐那是不想让你坏了她名声!”暖意翻翻白眼,忽而正色,拉拉秦先袖子低道,“秦大公子,我问你啊,你对我们家小姐是真的……有那意思吗?” 平日里秦先总围在楼雪色身边献殷勤,也经常得意洋洋对人说楼雪色待他与旁人不同,可是当暖意认认真真问起时,秦先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对楼雪色的喜欢,究竟是出于好奇想要接近,还是把她当做朋友,又或者在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了解中,他真的动了心呢? 愣怔许久,秦先再没有高昂兴致,低下头一脸沉闷:“我回家想想,想明白了再告诉你――不过暖意,你相信我,我对雪色绝对没有半点虚情假意,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会不惜一切来帮忙。” “行了,傻呆呆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在楼雪色回来之前,二人心照不宣终止谈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楼雪色简单收拾过后就把店铺交给暖意,说要去一趟凤落府面见府尹,秦先自告奋勇担任护送任务。 在凤落府,楼雪色第二次见到府尹顾天璋,不过这一次府尹没有横眉怒目审问她是不是招摇撞骗,而是极客气地道谢,俨然把她当成在妖邪作祟中力挽狂澜拯救了凤落城百姓的女英雄。 至于楼雪色所问问题,府尹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些诡秘怪事一向由司常监负责善后,上面突然下令让本府大张旗鼓去向楼姑娘道谢,其中缘由本府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奉命行事罢了。但本府也有听闻,楼姑娘为宫中几位娘娘排忧解难,结下不少善缘,想来也是善有善报的结果。” 府尹竭力把源头往蕙妃等人身上引,试图暗示楼雪色有嫔妃在宫内出面帮忙,楼雪色却能断定绝非如此。 凤落府在帝都中是个什么地位? 那是与三省六部和两监并立的机构,直接面对皇帝承命的独立部门,能给凤落府府尹下命令的人,只有皇帝及其心腹重臣,嫔妃根本无从参与。 而那个据传怪异昏庸的皇帝,楼雪色可不相信他会主动来管这种小事,即便是管,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得知情况并迅速下命令给凤落府。 唯一的可能是,有某位能够接触到皇帝且有足够权力的贵人暗中相助。 根据凤落府府尹的话确定自己先前猜测后,楼雪色与秦先道别,没有返回长宁街店铺,而是取了马直奔玉门军军营。 她坚信,在云苏那里,她可以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凭云苏的城府,他会痛痛快快把真相告诉她吗? 显然,不太可能。 79.第79章 鹰与锦帕 因为某些原因,楼雪色已经成为玉门军中的“名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因为同样的某些原因,她在玉门军内可以横行无阻,走到哪里都没人拦着。 从军营正门到阁楼,一路上楼雪色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守岗士兵不时抛过来的暧昧眼神外。 到了阁楼前翻身下马,楼雪色驾轻就熟跃上二层,蹬着楼梯直奔四楼云苏起居房间,却在门口陡然守住脚步。 她听见,房内传来十分可疑的声音。 “云将军……轻点儿……停停停,再慢点儿……” 是冉紫御在说话,听起来还有些颤抖。 接下来是云苏的声音。 “知道,你别乱动——糟糕,流血了。” “这、这怎么办?!去请大夫吗?不不不,不行,大夫不会管这种事情的……将军,怎么办啊?!” 楼雪色站在门外,脸色黑得彻底。 她不是没听说过有关云苏和冉紫御的传言。 一个是年轻神秘的主将,一个是追随他多年也曾立下诸多战功的女副将,可以说玉门军中没有谁比冉紫御更加接近云苏,也只有她才能得云苏多看几眼、多说几句,是这玉门军中仅次于云苏的存在。 程锦竹偶尔会来找楼雪色聊天切磋,不止一次谈到营中将士们对冉紫御和云苏二人的期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与楼雪色的绯闻不同,那些将士是真的愿意看见他们的主将和女副将成为一对儿,仿佛那会是他们的巨大荣耀。 “脱了戎装,冉将军绝对是个美女,那个破铜面具哪里高攀得上?” 对程锦竹表露的希望,楼雪色总是嗤之以鼻如上嘲讽,却没料到,今天竟被她发现端倪,不得不正视云苏和冉紫御猫腻暗藏这个事实。 “真是肮脏污秽的人生啊……” 楼雪色感慨万千,不由一声自言自语。 房内忽然没了声响。 片刻后,屋里隐约传来衣袂窸窣和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那张看腻了的铜面具低头俯视楼雪色。 “鬼鬼祟祟,偷听?” “好脏,离我远些,别传染过来。”楼雪色皱眉挥挥手,后退一步远离云苏,“城里的事都处理完,回来报个道。你们继续。” 这种时候云苏是不是表情特别窘迫? 可能正咧着嘴想要狠狠骂她一顿吧? 楼雪色千八百个猜测,忍不住看向云苏眼眸。 ……平静得有些过分,而且还带着某中看待笨蛋的轻蔑目光。 “心中有佛,所看皆佛,你非要把这世间想得万分险恶、无处不是污秽,我也没办法。” 云苏侧身让出一条缝隙,楼雪色勉强挤进屋里,不忘顺道白他一眼——她看这世界才不污秽,污秽的东西只有他一个罢了。 进了房楼雪色方知,自己刚才的确是有所误会。 冉紫御就坐在桌边,怀里抱着一只相当大的鸟,鸟腿以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上面还有点点血迹,两只乌黑眼珠已经有些暗淡。 楼雪色倒吸口气,赶忙走到桌边轻轻抚着那只鸟头顶:“苍鹰?哪来的?这鹰十分有灵性,性子又孤傲,很少出现在人居住的地方。” “营里两个白痴用箭射下来的,掉下来时腿摔伤了,将军正试着包扎。” 冉紫御没有半点与楼雪色较劲儿的心思,低头看着苍鹰,语气里满是心疼担忧。 “老人们都说鹰是靠腿脚翅膀生存的,如今它伤了翅膀又摔了腿,还能活得下去吗?” 楼雪色叹口气,轻轻从冉紫御怀里接过那只鹰,查探一番后摇摇头:“你们两个没长脑子?这小家伙的腿骨错位了,但没有断掉,只是外面有些擦伤,光包扎有什么用?去找两块薄木板和一些干净布条来,我来处理。” 云苏沉吟少顷,朝冉紫御扬扬下颌,冉紫御连忙去找东西,很快带着木板和布条回来。 楼雪色一直轻轻抚摸苍鹰脊背,眸中温柔让冉紫御颇感陌生。 待那苍鹰咕咕两声不再提防她,楼雪色便在它带着一撮白毛的头上轻吻,一只手悄悄握住苍鹰受伤的腿,猛地一用力,只听苍鹰一声哀鸣,扑楞着翅膀从她怀里挣扎飞出,坚硬羽毛在楼雪色脸上留下数道浅浅划痕。 “腿骨扭正了,以后不会影响行走。翅膀的伤,休息两天就会好,也没大碍。” 楼雪色长长松口气,见苍鹰似乎对自己突然可以活动的腿感到十分好奇,不由自主露出淡淡笑容。 云苏没有看那只鹰,侧头垂首看看楼雪色,微凉手指划过她脸颊上渗出血珠的伤口。 “紫御,换盆清水来。” 冉紫御再度出去,云苏不由分说把楼雪色按到椅子上坐下,又从她身上扯出汗巾一点点擦去脸上血珠。 被人这样照顾楼雪色很不习惯,想要躲,却耐不过云苏执拗力气,只得浑身僵硬坐在那里,任由云苏在她脸颊上忙活。 “看你照顾动物,似乎很熟练?”云苏漫不经心问道,依旧是平静清淡的语气。 “剑门山高清静,山上不少飞禽走兽,我师父又偏爱鹰与鹤,这些年经我照顾训练的有不少只。不过苍鹰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这么小的小家伙,大概是与父母失散才会闯到城池边缘。” “算它命大。凤落城周围百里有不少猎户,若是看到它很可能一箭致命,就不单是受伤这么简单了。”云苏丢掉染血汗巾,语气微挑,“一个女人,带的东西居然这么素淡,我看你是不会绣锦帕之类的吧?” 楼雪色脸色一滞:“要你管?说得好像你会似的。” “我不会,但我不缺锦帕用。” 云苏耸耸肩,慢步走到半柜边,抬手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塞满各式各样绣着不同闺名的锦帕,令得楼雪色叹为观止。 城里那些女人,都是喜欢冰冷面具和恶劣性格的笨蛋么? “我知道你想要这小家伙,把它交给你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抱过已经无力挣扎的苍鹰,云苏爱怜地抚着油亮羽毛,目光却是望向楼雪色的,一字一句,认真得令人无法认为是笑话。 “一个月。一个月内给我绣一方锦帕,这小家伙就是你的了。” 80.第80章 异国来客 冉紫御从外面打水回来,忽然发现屋里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云苏还是那个云苏,倚着墙壁一身淡漠;楼雪色却一脸躲避不及的嫌弃神情,已经从椅子上躲到角落,看着云苏的目光里满是警惕。 见冉紫御进门,楼雪色可算有了抱怨的机会:“你是怎么忍他许多年的?他也会没事就向你显摆那一抽屉锦帕吗?” “锦帕?”冉紫御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说这个啊。的确见过,也知道那些锦帕都从哪来的。每次云将军不得不在公众场合露面,总有许多名门闺秀红着脸跑上来把锦帕塞给他,有时候连我都嫌烦呢!” 都是主动送的?那些女人什么品位? 楼雪色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懂这世界。 冉紫御全然不知楼雪色此时心情,反而被那一抽屉勾起兴趣,得意洋洋从中拣出一只捧在手里:“看,这个是我送给将军的,花了整整半年才绣好,手艺还不错吧?” 就看冉紫御那巾帼气势,怎么都和绣功女红联系不到一起。 楼雪色背上一阵发寒,再看那锦帕一眼,更是四肢冰冷,比见到鬼怪更加难以接受―― 好好一块锦帕上绣着不知什么怪物,上面还有许许多多斑斑点点的血迹,这也能叫做手艺?也能拿出手送人?也能算是锦帕而不是威胁恐吓用的东西? 大概只有冉紫御和云苏这对儿奇葩能够坦然接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小家伙我先带回去了。”忽略掉冉紫御沾沾自喜表情,楼雪色把那只苍鹰抱在怀里,扭头就要出门。 衣袂一闪,云苏及时挡到门前:“锦帕?” 楼雪色揉了揉眼睛,生怕翻白眼太多受损:“等。什么时候我绣完了就给你,也算这次的谢礼了。” “谢我什么?”云苏平淡道。 “我返回城中的事只有你和冉将军知道,只要承认凤落府那边是你找人打点的,这份谢礼我不吝于送你。” 楼雪色抱着苍鹰轻抚,语气有些沉闷。 去凤落府询问之前她就猜到,知晓她已经回到凤落城并有能力搬动朝廷官差的人只有云苏,依他性格,也的确是会闷声不响暗中帮忙的人;而在与凤落府府尹交谈后,她对云苏的实力又多了一层了解。 他可以影响皇帝决定,或者是能够影响对皇帝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决定,在朝廷中的分量,远比一个主将更加重要。 云苏耸耸肩不置可否,直至楼雪色离开再没说些什么。 “将军为什么管她要锦帕?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绣出来的锦帕换一只苍鹰,这买卖她赚大了。” 冉紫御将锦帕一条条叠好重新收起,看着云苏微带不解。 “为了让她专心研究女红,安分一段时间。”回过头,云苏语气陡然变得冷淡,“我要去宫里待几天,向皇上禀报玉门军近况,还要去替楼雪色感谢这次帮忙的某位‘贵人’。这期间你多提醒她锦帕的事,我不在时尽可能别让她惹出麻烦。” 云苏的吩咐,冉紫御自是毫不犹豫认真执行,因此之后三天中,楼雪色根本看不着云苏的影子,每天一起床就只看见外面冉紫御腰板挺直端坐着,手里捏着针线非要教她绣花。 第四天,让楼雪色几乎发疯的状态突然中止,直到晌午也没看见冉紫御身影,异常状况反教重获自由的楼雪色担心起来。 云苏不在,阁楼空空荡荡十分安静,只有楼下守卫如雕像般挺直站立。楼雪色向守卫打听过方才得知,其实早上时冉紫御来过一趟,却在接到一条通报后急匆匆离开,此时正在校军场应付“客人”。 楼雪色听得清楚,守卫士兵在回答她时刻意选择了“应付”这个词,似乎来的客人所需不是接待,更像某种麻烦。 出于好奇,楼雪色离开阁楼一路往旧校军场走去,半路恰好遇到程锦竹,这让她心头蒙上一层不安――程锦竹武功好,兵法也熟,云苏对他颇为青睐,到如今已是三位都教头之一,平日就在修建中的新校军场教入伍三年以上者刀兵拳脚,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他绝不会离开自己岗位。 程锦竹见到楼雪色也很惊讶,一边走一边简短地给她说明情况。 原来今天突然造访玉门军的并非纯粹的客人,而是来自钦东国国的一品大将军高判,是作为钦东国访使前来的。 这位将军听闻玉门军是颖阑国常备军中实力最强一支,说什么都要过来看看,昨晚第三次请求后终于获得皇帝应允,一大早就带着几个部下出现在玉门军中,嚷着要比武切磋。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白白紧张一场。”楼雪色松口气停下脚步,“既然冉将军只是去陪客的,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还得回阁楼忙我的任务。” 程锦竹不知道楼雪色口中的任务是什么,也没放在心上,眉头却皱得更紧:“冉将军哪里是去陪客?云将军不在,千机队上月也前往北陲援战了,如今营中能打的没几个。刚才我就是听人说咱们军中挑出的十几个人都被打败,冉将军可能要亲自出面,所以才急匆匆赶来的。” “她是玉门军副将,竟要亲自上场与人较量?”楼雪色终于意识到事态严肃,沉吟片刻,毅然抬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对方人马什么来头,楼雪色不是很了解,冉紫御是否能打得过对方更无从得知。 但楼雪色明白,倘若对方上场的是名不见经传的部下,那么让身为玉门军副将的冉紫御上场,无疑会让玉门军名声大打折扣。 “程兄,等下你上去试试那些人身手,之后再想办法如何应对,但不管对方强弱都不可以让冉将军亲自上阵。”眼看接近校军场,楼雪色深吸口气,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幽邃,“云苏不在,绝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玉门军脸面。” “啊?哦……”程锦竹看看楼雪色,毫无来由地,竟生出几分希望。 81.第81章 比武擂台 晌午时分阳光正充足,难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可惜有些人心头阴云密布,一路连摔带踢气哼哼走出御花园。 云苏躲在假山后松了口气,瞥见穆阳公主带一群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走远,这才敢挪动脚步,顺手拍开背后悄悄伸来的手掌。 “还是这么敏锐,我都尽可能放轻脚步了。”步远阁揉揉手腕,若有所思望着御花园南门,“瑶和还在追你?真不容易,我记得上次她追求纪尘也不过是两三个月的事,你这边都有半年了吧?” 花纹精细的铜面具后传出一声疲惫叹息:“能不能想个办法,我在宫里时尽可能把她支走?” “做不到。”步远阁耸耸肩,“这宫里谁能管得了她?上次有大臣提出让她去某国联姻,话还没落地呢就被她冲过去暴揍一顿,比你们家小冉将军还要凶悍。” 云苏有些忧郁,看看周围静悄悄的御花园,拍拍身上灰尘走出假山。 “上次凤落府能出面,还得向你道谢――我只是转达楼雪色的谢意。不属于我的东西,受之有愧。” “如果不是你给我消息,我又怎会知道楼雪色需要帮忙?再说也是你示意我去找凤落府府尹的,说到底我只是负责从中传话,主要功劳还在你身上。”步远阁拍拍云苏肩膀,神色认真道,“云苏,这种事有一有二没有再三,次数太多,向那位我也不好交代,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待她在帝都站稳脚跟,我就不需要如此操心了。” 楼雪色的脾性,真能在帝都安居? 步远阁一声轻笑,笑容里三分无奈七分感慨。 凤落府府尹可直接面圣,所行权力也不受六部管辖,但凤落城内百姓可随时向尚书台检举凤落府府尹不良行为,这些都会由尚书丞在上朝时汇报给皇帝。 这一次云苏托关系找到凤落府府尹顾天璋,名义上用的是皇帝之命,实则不过是有人从中斡旋的结果,倘若有百姓揭发,这中间牵扯到的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为她做得太多了,不谨慎一些,也许会暴露你自己。” 步远阁不知道云苏有没有听见他说话,提醒一句后也不再言语,过了半晌,才听云苏一声淡淡询问:“怎么没看见钦东国使者?我还以为叫我回宫……” “今早去你们玉门军军营了。”笑笑对面云苏质疑眼神,步远阁神色不改,平静道,“别问我为什么没告诉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云苏,信任楼雪色是你的事,我不能陪你冒这个险。如果她连这点麻烦都不能解决,我不会同意让她牵扯进来――直白些说,目前我还信不过她的能力。” 没有反驳也没有恼怒,云苏回身,就那样淡淡看着步远阁,眼眸里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光泽。 树影斑驳间寒风再起,撩过步远阁额前发丝在眼前晃动,几缕墨色将云苏身影分隔,转瞬又恢复和风煦日,盛世太平。 云苏转回身,垂下眼眸,细长眉睫敛在面具之内:“远阁,别再为难她,若是你不愿让外人涉入此局,任她离开就是。” “事到如今,你以为她还能全身而退?”步远阁叹口气,神色幽幽,“云苏,你最明白不过,如今你我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试探楼雪色并非是想为难又或如何,而是真的不想看见因她能力不足导致我们全盘皆输。这代价,你也好,我也罢,谁都承受不起。” 气氛蓦地有些复杂。 说悲凉没那么严重,说轻松,心头又仿佛被沉甸甸巨石压着,只看得到混沌,不见前路光明。 云苏站在假山边沉默许久,路过的宫女太监足有两三拨,每个人看他时都带着敬畏目光,以及不敢直视的好奇揣测。 “你我都只是影子罢了,生或死,有几人在意?” 一声隐晦感慨后,云苏迈开脚步负手离去,留下步远阁站在原地怅然若失,许久之后才想起给那背影一个苦涩笑容,颀长挺拔的身子孤单立于风中。 他的叹息,比云苏更沉重。 正上演明争暗斗的玉门军校军场内,楼雪色全神贯注于演武台中两道身影,紧蹙眉头浓得化不开。 状况远比她料想要糟糕,尽管她和程锦竹赶到时冉紫御还未亲自出马,玉门军却已是十四战十三败的难看记录,唯一一个没有被踢下演武台以平手收局的还是位都教头,而交手对方,据说仅是名百夫长。 冉紫御脸色已经差到极点,若不是有程锦竹和楼雪色一左一右拦着,许是她早就冲上演武台为玉门军洗刷耻辱。 “程兄,下一场你去试试。” 楼雪色向程锦竹递了个眼色,程锦竹点点头,向演武台抱拳示意对方稍作休息后赶着去准备。 “一群废物!平日里让他们好好练武,个个都哭丧着脸避之不及,现在知道丢人了吧?” 冉紫御气得直捶座椅,旁侧几个刚刚败下阵来的士兵面红耳赤,羞愧低头。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仓促应战,你还想让他们出色到什么地步?” 楼雪色扬扬下颌让那几个士兵退去,压低声音凑到冉紫御身边。 “云苏不在,你就是玉门军的门面,让人看见你气急败坏的样子,还以为玉门军就这点儿气量呢。等下我和程兄会尽可能挽回颜面,你当好你的面子副将,别给玉门军丢脸就行。” 冉紫御一惊,深吸口气定定神朝对面望去,只见对方使者正向自己看来,忙挤出个生硬笑容当做招呼。 楼雪色站到冉紫御身后,微微垂手低头,俨然一副下等兵模样,声音压得极低:“现在台上那人力大如牛但技巧稍逊,程兄打他易如反掌。你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坐着看好戏,不管谁输谁赢,别笑也别恼,保持好风度,剩下的交给我。” 冉紫御轻轻点头,突然“咦”了一声,脸上多了两分惊疑。 “我怎么感觉在行事作风上,你和云将军越来越像呢?” 82.第82章 轮番力战 楼雪色怎么也没想到,冉紫御居然会给她这么一个意外评价。 眨眨眼,楼雪色语气颇为不愿:“好心好意来帮你,你怎么反过来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冉紫御一时没反应过来,委屈反问。 “还说没骂,刚刚说完的话就不承认么?你说我跟谁像我都认,怎么偏偏是他?这比直接骂我还恶劣。” 待明白楼雪色的意思后,冉紫御无力摆手:“罢了,你和云将军有什么恩怨自己解决,我可不想掺合进去。我就说句实话而已,你愿意听就听听,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 冉紫御的态度让楼雪色十分不爽快,才要反驳她几句,演武台那边就传来响亮鼓声。 抬头望去,程锦竹已经立于台上,客客气气朝对方抱拳,一身武风伴着微末儒气,相当有大家风范。 一看程锦竹上场,演武台下的玉门军将士们不约而同松口气,开始大声叫好喝彩,片刻前垂头丧气模样一扫而空,似是已经胜券在握。 两军设台切磋是中州各国固有传统,玉门军也经常和神机军等凑到一起,选派将士过招比个高下。 自云苏接替主将军职以来,玉门军在演武台上几乎未逢败绩,慢慢也就成了颖阑国百姓口中的常胜军。 叫了多年的名号,倘若在今天被邻国寥寥数人给卸去,实在是颜面尽失。 玉门军将士好胜心极强,刚才见己方接连落败且实力悬殊,都以为今天肯定要丢人;待到看见程锦竹上场方才想起,自家军营中还是有高手在的,如果是迅速拔擢为都教头的程锦竹,或许真的有力挽狂澜可能。 “刚才上场那几人,功夫都怎么样?”楼雪色一边看程锦竹与对方过招,一边轻声询问。 “能看出都是练家子出身,不过不如程教头精深。我担心的是这轮之后的对手,之前对方上阵七人一个比一个实力强,想来厉害的还在后面,也不知道程教头能应付几个。” 两军切磋多使用车轮战方式,失败或者力竭才可以下场。 暂且排除程锦竹被打败的可能不说,照现在对手的实力,程锦竹至多能熬过八九轮,那已是极限;而看对方还未上场的人数,足有十二人之多,显然后续还要有人顶住才行。 “武器库可有长剑?”楼雪色突然发问。 “武器库里都是常规兵器,刀枪或棍居多,长剑的话,只有几位将军才会佩戴,我房里就有一对儿。”冉紫御不解道,“你要剑做什么?人家都是使枪的,一寸长一寸强,你想去送死?” 楼雪色笑笑,不置可否,却催促冉紫御派人把剑取来。 等待长剑到手期间,楼雪色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演武台上,细细琢磨对方实力和套路。 程锦竹实力不是吹出来的,自他上台后,状况很快发生逆转,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有五人被他接连踢下演武台,就连对方阵中也传出惊叹叫好声。 然而程锦竹并非神人,连番交手令他体力消耗极大,迎战第六人时渐渐开始吃力,足足打了一刻钟才分出胜负。 到第七人时,程锦竹背上衣衫几乎湿透。 “还有六个,我来对付,你让程兄下来吧。”楼雪色深吸口气道。 冉紫御也看出程锦竹已力不从心,当下点点头,待第七人终于落败时起身,朗盛高道:“程教头,下来吧,稍作休息,也给其他新兵一些机会。” 冉紫御故意把“新兵”两个字咬得极重,无外乎是想给玉门军长长脸面,让对方知道玉门军连胜七局的人不过是个新入伍的兵役。 楼雪色意外于冉紫御如此争强好胜,甚至有些孩子气的一面,不禁莞尔。 这一笑虽清淡短暂,却被某道目光尽收眼底。 “去查查台上那人,还有副将身边站着那人,把他们姓名职务打探清楚。” 高将军身边,一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低声吩咐,刻意拉了拉已经很低的帽檐,整张脸都遮挡在阴影之中。 高将军回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困惑地倒吸口气:“我本想把冉紫御逼出来试试她实力,没想到就这么一个人竟连败我军七位高手,莫非是千机队的人?” “不会,千机队应该不在玉门军中,就算在,颖阑国皇帝那只狐狸也不会给我们机会试探。”年轻男子打了个响指,一声低笑道,“无所谓,我们又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现在可以知道,玉门军除了云苏、冉紫御和千机队外,尚有身份不明的高手在,再做策略需要把这两个人考虑进去。” “那……另一个人,刚才您说要打探那个,他根本就没上场,有必要查吗?” 年轻男子微微偏头,支起胳膊托住额角,唇角笑意意味深长。 “将军果然没有看出吗?那人实力绝不逊于台上高手,而且最让我惊讶的是,她竟是个女人。” 高将军凉气倒抽:“女人?怎么又是个女人?颖阑国皇帝究竟有什么问题,居然让女人出现在神圣的军营里!一个冉紫御也就罢了,如今又冒出来一个,难怪颖阑国边陲接连战败,我看都是被这些娘们儿闹的!” “高将军。”年轻男子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旋即又恢复平和,“将军可以瞧不起女人,但不能对敌人掉以轻心。他日我们必定要与玉门军短兵相接,任何可能影响战局的因素,务必要全部考虑到。” 话罢,年轻男子的目光又向楼雪色望去,此时楼雪色刚接过送来的剑,正低头掂量剑的分量试手。 突然感觉到有谁正紧盯自己,楼雪色猛地抬头,那道视线却无声消失,只看见程锦竹正从演武台上走下,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交替上场擦肩而过的刹那,程锦竹轻轻捅了下楼雪色手臂。 “楼兄弟,你小心些,对方都是些内功底子很厚的高手,一个比一个强。打到后面实在不行就下场,千万别逞强吃亏。” 83.第83章 技压群雄 在剑门时,楼雪色也经常与师兄弟们切磋比试,但都点到即止,像这样非把人打下演武台才算胜的对战从没尝试过,少不得需要短暂时间适应。(.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步步踏着木梯走上演武台,楼雪色清楚地感觉到四周目光汇聚而来。 掂掂手中长剑,有些轻,远比不上剑门所铸,却是眼下最好的一把了。 楼雪色深吸口气挽了个剑花,倒提长剑向对手抱拳致意。 “花架子,你们颖阑国人真不实在。” 许是因为程锦竹未战下台,对方大概觉得是自己的威势震慑了对手,颇有些瞧不起的意思,一声轻蔑冷哼,全完不把楼雪色的客气放在眼里,见楼雪色穿着普通士兵的衣装更不屑一顾。 楼雪色并不在意,见对方从兵器架上取下红缨枪,手中长剑握得更紧。 枪是战场上最常见兵器之一,长而锋锐,攻击灵活,无论马上马下都具备显而易见的优势。 与枪相比,剑就有些弱势了,尽管江湖中人多喜爱剑的飘逸华贵,却始终无法弥补剑身略短在沙场上的劣势。 但对楼雪色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攻击是对方先发动的,第一招似乎想给楼雪色一个下马威,出手迅疾无比,旁人只来得及看见红缨划过留下的残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不急不慢转身闪过,手腕一转凌空翻剑,雪亮剑身紧贴着枪柄平稳向前推去,刁钻角度令得对方明明知道该防御却找不到防御之法,大惊失色下不得不狼狈丢下红缨枪向后连退数步。 演武台胜负判断以战场情况为基准,除了被打下高台外,武器掉落也算是输。 一声重重鼓响结束了这一局交手,距离上一声开场不过片刻间隔,谁也没料到胜负如此之快就能分出,一时间满场鸦雀无声。 “打得真给劲儿!”冉紫御抑制不住兴奋低呼,不无得意朝高将军扬起头颅。 程锦竹也很高兴,脸色泛上些许红润:“到底是楼兄弟厉害,那一招换做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格挡,枪再长也没有用啊!” 眼看己方一招落败,高将军脸面有些挂不住,面带愠色冷道:“战场上刀枪为主,剑这种玩意,只有那些自以为是的江湖骗子才喜欢用。既然贵军为求一胜不惜坏了规矩,那我方也就没谦让的必要了,下一场,咱们就以剑对剑,看看哪家更胜一筹!” “战场瞬息万变,胜负最大,无需拘泥于刀兵种类。将军说比什么就比什么吧,不过我们这边上台的是个新兵,入伍还不到二月,手生得很呢,还请将军手下勇士多多留情,别伤了我们这位小兄弟。” 冉紫御不露锋芒,客气回敬,反而显出玉门军地主之大气,同时也自然地再次强调了楼雪色新兵身份。 一个新兵打你全家高手,让你们屁滚尿流无处诉苦,哭都不知道该怎么哭――这就是冉紫御最想看到的。 打人专打脸,看来冉紫御深得云苏精髓。 楼雪色强忍笑意,回眸向冉紫御点点头,手中长剑垂向地面,做好迎战下次一场的准备。 连输七局又一局迅速败北,钦东国二十余人的队伍已经开始骚动,高将军刀削似的眉头拧成一团,冷哼一声,挥手示意身后一个精瘦却高得异常的手下上台。 那人掰了掰手腕发出咯咯响声,纵身一跃,直接从看台跳下,足尖点着校军场台柱平稳而行,转眼落到演武台上。 才一上场就露了一手不错的轻功,可见对方有些能耐。 楼雪色抖抖剑身,一手负后,略显瘦削的身躯在对方过高体格对比下,愈发显得单薄羸弱。 “敢问阁下大名,师从何处?”那人悠闲踱步到兵器架边,挑挑选选拣出一副四棱铸铁双剑,目光始终不离楼雪色面庞。 “无门无派,无名无姓,玉门军最普通小兵一个。”楼雪色从容不迫,面无表情,“后面还有不少场,速战速决最好,请赐教。” 那人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变:“狂妄自大,难成大器。” 伴着余音,那人陡然出手,两把四棱剑一前一后朝楼雪色攻去,速度比前一人不知快了多少,看得冉紫御和程锦竹一阵心惊。 楼雪色处变不惊,竖起剑身横档胸前,恰好挡住那两把四棱剑交叉点,只见一阵火花迸起,二人各退一步。 程锦竹在台下看得清楚,长舒口气,笑意盎然:“这一局,又是楼兄弟胜了。那人速度虽快却不如楼兄弟灵巧,有个两三招就能把他拿下。” 仿佛为印证程锦竹的话,演武台上,高瘦男人退步后脸色一沉,想要再次攻击却慢了一步,还未站稳身形时就瞥见楼雪色已经提剑袭来――他退是因为吃了自己力道收不住,楼雪色退却是为寻他破绽。 高手过招,胜负不过一瞬。 楼雪色故技重施以剑轻挑,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人单剑击落。 待那人想要死守另一把四棱剑,楼雪色又飘忽身形闪到他身后,倒提长剑以剑柄重敲,精准地敲在对方麻筋上。 只听咯啷一声,而后鼓声重重响起。 “好样的!” “打得漂亮!” 这一次没有人再认为楼雪色的胜利纯属巧合,登时校军场上掌声雷动,呼喊喝彩声几乎将鼓声湮没。 “嗯,实力不俗,在中州江湖完全排得上名次,只可惜不知她是谁。” 高将军身后,大帽遮面的年轻男人露出一抹欣赏笑容,抬手轻轻指了指。 “这个人,如若不能拉拢,那就想办法把她赶出玉门军,我可不想千机队实力继续壮大,父皇会很头痛的。” 不等xx将军点头,旁侧刚打探消息回来的手下吞了口口水:“殿下,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刚打听过,这人是玉门军新兵,刚来没几天就和主将云苏住到了一起……她真是女人的话,与云苏的关系可想而知。” 年轻男子微愣,过了半晌方才咕哝一声,语气颇有些失望。 “真可惜,我还以为云苏好男色呢,枉我特地准备了那么多绝色名优给他。看来,现在只能想办法从这女人身上下手了。” 84.第84章 下流手段 之后三场比试楼雪色依旧胜得轻松,每一局都在五招之内迅速败敌,唯有第六场出了小小意外。 说是意外,其实也没多严重。 第六局与楼雪色交手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内功外功都很一般,唯一出色的就是行动灵活,楼雪色连出三剑都被他堪堪避过。 楼雪色不喜欢耗时间缠斗,第四招便干干脆脆直攻过去,先是斩断那人自带的硬木枪,而后打算长驱直入一脚将那人踢下演武台,而变故就是在此时突然发生的。 那人见楼雪色直接攻来,不躲也不闪,像是被吓到忘记反应一般。 然而当楼雪色收回剑准备抬脚的刹那,那人突然从断掉的硬木枪尾端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朝楼雪色挥去,在他掉下演武台之前,硬是给楼雪色手腕留下一道伤口。 楼雪色按住手腕后退,微微蹙眉。 整个校军场一片哗然。 切磋而已,没必要绞尽脑汁伤人,对方不选择闪躲而是以两伤的方法刺她一匕首,怎么想都觉得无法理解。 除非,对方要的不是胜利,而是试探她功夫深浅。 “高将军!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冉紫御见楼雪色受伤,一怒之下拍案而起,厉声斥责对方,“比试而已,何必当真?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输也该输得光明磊落,何必用这种卑鄙手段暗算伤人!” 被踢下台的中年人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揉揉胸口,默默返回钦东国队伍之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高将军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从容朗笑:“兵不厌诈,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小一刀伤口而已,大不了我们出几百两创药钱。” “卑鄙!无耻!不要脸!” 冉紫御气得低骂,无奈对方是访使,身份尊贵,她一个副将冲撞不得。 一波未平,演武台下玉门军将士还在愤怒于对方的暗算手段,高将军又轻描淡写一句话,掀起新一番波涛。 “这位小兄弟身手不凡,连败我方六位高手,实在令人佩服。老夫也是个习武之人,见到有技艺高超的对手就忍不住手痒,不知道小兄弟可否给个薄面,再与老夫切磋几招?” 听了这句话,冉紫御险些没忍住破口大骂。 高将军是钦东国宿将,身份极是高贵,而且此番作为使者前来又意义非凡,如果切磋中他打败楼雪色,那也只是“切磋的结果”而已,但若是楼雪色将他击败,可就不单单是比试的结局这么简单了。 说白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楼雪色输是输,能赢也得故意输,否则两国之间必有纠纷。 可是输了的话,玉门军颜面何在? 楼雪色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看了脸色阴晴不定的冉紫御一眼,悄无声息握紧剑。 为今之计,她只能竭力打个平局,既不扫玉门军面子,也能给对方一个交代。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在前一局对方已经出现不正当小动作的情况下,她要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期盼对方将军能要点儿脸皮别使诈,显然不太靠谱。 “小兄弟,可得留神了。”高将军一声低语,竟是连武器都不拿,直接向楼雪色凶猛攻去。 冉紫御无从阻拦,只能与程锦竹在台下眼睁睁看着,为楼雪色捏了一把汗;程锦竹更是紧张得要命,不停搓着手倒吸凉气,每每见对方出招都忍不住低声提醒,尽管台上的楼雪色根本听不见。 按照之前胜负成绩,这场比试是玉门军获胜毫无疑问。 众多玉门军将士见对方明明输了还纠缠不休,心里都有几分闹怒,同时也对楼雪色这个传出许多绯闻的“瘦弱新兵”刮目相看,鼓舞喝彩声越来越响亮。 楼雪色在演武台上与高将军周旋,你来我往已经不下三十招,多数是对方攻击她防守,局面十分被动。 程锦竹在台下看得认真,渐渐也瞧出一些门道,脸色越来越黑,到后来干脆低声骂了出来:“那个狗将军太下作了!这样的无耻之徒也能当访使?如果他没这么多身份,我、我非打死他不可!” “你激动什么?不是打得好好的吗?” 冉紫御纳罕,看了程锦竹一眼,意外发现程锦竹竟涨红了脸,两只眼里快要冒出火星。 “冉将军看不出来吗?对方根本不是在比试,而是想羞辱楼兄弟啊!”程锦竹拳头捏得咯咯响,咬着牙气道,“你看!他连兵器也不拿一把,一掌掌都往楼兄弟胸口抓,这是想干什么!” 经程锦竹提醒,冉紫御这才发现蹊跷。 高将军舍弃兵器的优势,这点无所谓,毕竟楼雪色碍于他身份不可能真的用剑伤他;可是故意往胸口抓就过分了――对于男人来说,这相当于辱骂对方是女人的恶意动作,对楼雪色而言,这更是一种挑衅。 冉紫御倒吸口气,脸色隐隐发白。 楼雪色女儿身的事,知道的人不多,高将军这般举动是有意还是无心? 这又是否说明,此局交手对方是针对楼雪色而来呢? 更糟糕的是,冉紫御发现,对方不怀好意的动作已经引起楼雪色警觉,孤傲如她,自然禁不起这般调戏。 招过五十,高将军愈发过分,居然借着楼雪色不想伤人的限制,又一次将手掌伸向她。 “高将军,别欺人太甚!” 冉紫御终于忍不住发飙,才想跃上演武台为楼雪色解围,另一道身影却先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留下一道银色光芒后,稳稳落在演武台中央缠斗的二人之间。 那身影迅疾如风,悄无声息,甫一落地便扬手一掌,众目睽睽下将高将军直接打飞出演武台,嘭地一声重重摔在人群中。 冷光一晃,繁复花纹细细雕琢的黄铜面具后,冰冷视线刀锋一般锁定在高将军面上。 远处的人看不见那双墨色眼眸,却也被挺拔身影散发出的可怕威慑力压制,好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甚至动弹半分。 银甲轻动发出一声微响,云苏收回视线,声音冷绝。 “谁给你们的勇气,来我玉门军撒野?” 85.第85章 主将出马 片刻前还叫好声不绝于耳的校军场,因玉门军主将云苏的突然出现陷入一片死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且不说玉门军的将士个个噤若寒蝉,就连对方人马也都紧紧闭上嘴巴,不得不用尽全力抵抗席卷而来的磅礴气势压迫。 高将军从地上狼狈爬起,周围玉门军将士没一个上去搀扶,反倒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悄悄踢了一脚,在高将军背后印下清晰鞋印一枚。 “久闻云将军大名,今日一见……” 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挤出半句话,高将军却想不起来接下去该说什么,尴尬地拍拍身上尘土,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云苏没有理会他,微微低下头,一眼瞥见楼雪色滴着血的手腕时,冷冷声音再度冒出。 “谁伤的?” 没人敢承认,楼雪色又不愿把事情闹太大,也沉默不语,倒是冉紫御和程锦竹过于老实,默默把同情目光投向上一局刺伤楼雪色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发觉有冰冷视线袭来,头皮一麻,一口气还没喘匀,陡然见某样东西朝自己飞来,而后手掌便是一阵剧痛,当即呻吟着抱手蹲下。 楼雪色低头,看看云苏纤尘不染的鞋面,再看看躺在中年人脚下染血石子,微带怜悯摇头:“一个听命于人的棋子,你伤他干什么?要报复找后面那只大的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谁也别想跑。”云苏闷闷一声,而后将淡漠目光转向高将军,冷道,“演武台上点到即止,恶意伤人者,自当废一手臂以作惩罚,阁下可有不满?” 自己与楼雪色交手时被打,高将军勉强可以忍耐,当着众人的面被云苏教训自己手下,这点却让高将军恼羞成怒。 “我的手下,犯错自由我来罚,云将军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何况我从没听说过演武台上不许见血这等可笑规定,是你们颖阑国的怯懦传统,还是你们玉门军怕死怕伤自己定的规矩?” 云苏负手而立:“刚定的,有意见?” 校军场上一阵窸窣议论,不时传来几声低笑,所有人都看笑话一般望着高将军铁青面色。 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淡淡传来,一直站在高将军身后大帽遮面的年轻男子掩着口鼻,脸面垂得更低。 高将军脸色一僵,气哼哼瞪了云苏和楼雪色一眼,猛一挥手:“今日之事,我自会向贵国陛下禀告,改日若有机会再来向云将军讨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告辞!” 云苏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任由邻国访使灰头土脸离开,及至玉门军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痛快欢呼,他才忽地地转身,眸光一冷,语气严厉。 “未经我允许擅自接下挑战,冉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属下知罪,请云将军责罚!”冉紫御面色一慌,噗通单膝跪地。 楼雪色皱了皱眉:“自己一声不响消失,撂下整个军营不管,有人替你扛起责任反倒被你斥责。你只看见别人的错,就不想想自己是否做得妥当吗?” “我做什么,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包括冉将军,今天上场应战的所有人都不许吃晚饭,程教头,你负责看着。”三言两语给玉门军将士们浇一头冷水,云苏忽地抓住楼雪色手腕,低道,“跟我回去。” 楼雪色想要挣脱,无奈云苏力气实在比她大太多,就这样磕磕绊绊被拉回阁楼。 “当着那么将士的面,你让冉将军怎么下得了台?好歹她是个副将,你不在时,她替你扛着一切,何错之有?” “她没错,做得很好。”云苏气定神闲,丢下楼雪色捧起茶杯,倚着窗一身悠然,“新兵气盛,需要有人教会他们什么是铁血军规,这工作历来归我。” 楼雪色微愣,咀嚼云苏的话思索片刻,总算有几分了然。 “也就是说,你和冉将军早就约好,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刚才那番不近人情的处罚只是为了给新兵们一个威慑?” 云苏没有回答,淡淡目光望向远方,精致面具在明亮阳光映照下,泛出一种别样美感。 满肚子怒气一刹散去,楼雪色忽地没了脾气,抽出凳子坐到云苏对面:“今天的事你也有责任,如果当时你在,冉将军就不必硬着头皮接下挑战,我和程兄也不用大伤脑筋。” 端起茶杯浅浅呷上一口,云苏沉默半晌才道:“你以为我在就不会有事?钦东国访使来到帝都已有数次,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非要挑我和千机队都不在的时候来挑战?” 千机队是玉门军中最特别一只队伍,队中尽是云苏亲自挑选的好手,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不逊于程锦竹和冉紫御。 正因为千机队恰好不在玉门军中,今天这一场演武才会惊险迭起。 云苏不在,没人敢对得到皇帝允许的邻国访使要求说个不字;千机队不在,所以玉门军中剩下的将士必须派出最强者迎战。 这其中巧合,真的是巧合吗? 楼雪色冷静下来想想,渐渐理解云苏处罚冉紫御的原因——因为冉紫御对对方目的的低估,那些人,已经把玉门军除千机队外将士实力摸了个透。 “难怪到最后那个什么将军还要逼我出手,原来是想探我底线,还好他功夫不深,不至于逼我到全力以赴应对的地步。”长出口气,楼雪色看向云苏,“这些事你该早告诉我,玩心计的东西,我了解得太少。” “不想告诉你。”云苏回复得干脆。 楼雪色很讨厌这种没有任何解释的回答,抢过云苏手中茶杯,嘭地放在桌上。 云苏从远处秀美山色中收回视线,指了指装满锦帕的抽屉:“自己把伤口包上,我懒得动——就像你不愿卷进与自己无关的纷争中一样,我也有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你不希望发生的,与我有关?” 云苏依旧没有回答楼雪色的问题,托着下颌随意轻敲面具,两只眼眸映出对面女扮男装的瘦削身影。 “先放下这些不谈。晚上你跟我去趟城里,带你进宫见一个人。” 86.第86章 深宫绝色 楼雪色想不出什么人非要在夜里相见,却也明白问云苏无济于事,如果云苏不想提前告诉她,那么就算她磨破嘴皮也没用。 “先前凤落府那边就是他帮忙说话的,此趟见面,你就当是去给他当面道谢。” 这是云苏给出的唯一线索。 上次百姓聚集在长宁街闹事时,云苏人在玉门军中,与凤落府府尹沟通肯定是通过其他人进行的。 楼雪色早猜到中间必然有个人在为云苏走动,却没想到这人身处皇宫之内,而且重要到云苏让她与其见面的地步。 当然,她不会相信这次想见只是为了她一句道谢那么简单,云苏做的事,必定都有其深意。 两人共乘一马奔波在暮色中,到达皇宫时正好天黑。 怪的是,云苏没有直接从正门进宫,而是带楼雪色绕到供下人进出办事的西垣南侧偏门,而且就连这偏门也不是光明正大进去的,还得跳上门外一棵改风水用的参天古树再翻进去。 “我有些怀疑,你要带我见的人是不是天牢死刑犯。”在宫里躲着人绕了半天,楼雪色忍不住郁闷道。 “他倒是有能力把你变成死刑犯。”云苏步履匆匆走在前面,忽地抬手指了指一处庭院,“到了,就在那里。mianhuatang.info” 由于这个面见得太过波折,对方身份又十分神秘,楼雪色早在脑海里猜测多次将要见到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即便如此,当她走进院落看见月色下仰视夜幕的哪人时,还是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她见过许多男人,却没有哪一个如这人一般俊美,若不是早知在这里等待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许会一刹失神,以为自己见到了超脱尘世的谪仙。 那人似乎并没料到楼雪色回来,一眼望来,微微愣怔,而后苦笑:“你这家伙,还真把她带来了,就不怕被宫中守卫发现?” “她功夫好,被发现逃走不成问题。”云苏推开院落里小屋房门,向楼雪色递了个眼色,“进去说话。” 屋子里燃着烛灯,光线充足,楼雪色总算能仔细端详那人,每多看一眼便多一分赞叹。 那人面庞俊秀,轮廓分明,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精致如画的桃花眼,若是不看整个面相,极有可能被当成女子;此外其他五官也生的精致玲珑,薄唇微翘,鼻梁挺直,两道浓墨似的剑眉为过于秀气的面容平添九分俊朗英气。 更加绝妙的是,这人不单单有惊世之容,一身淡色锦衣遮不住他萧疏轩举,举手投足间湛然若神。 无论容貌风骨,说是天人之姿,绝不为过。 楼雪色倒吸口气,同情地扭头看着云苏:“难怪你没成亲,有这么一位姿容双绝的朋友,你就等着孤寡一辈子吧。” “你没这么超凡脱俗的朋友,同样嫁不出去。” 三言两语斗嘴对楼雪色和云苏而言是家常便饭,那人却看得津津有味,末了一声轻笑:“在她面前,你倒是放得开,我还以为你只会与我开开玩笑冷嘲热讽。” 那人笑起来也与众不同,像是这种清清淡淡的浅笑,纪尘会给人温润柔和之感,而这个人更多给楼雪的是高贵,以及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还没给我介绍。”楼雪色继续打量那人,语气微挑,“我的事,云苏都告诉过你?” “嗯,我与他之间不存在什么秘密。”与云苏交换个眼色后,那人向楼雪色微微颌首,“在下步远阁,是为皇上做事的,算是这皇宫之中无数影子之一。” 楼雪色皱了下眉头。 又是那种感觉。 事实上步远阁一举一动并无不妥,甚至比其他人更加注重细节规矩,楼雪色却始终觉得这个人很难接近,仿佛在他近乎完美的容貌与笑容之后,尚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存在。 这道鸿沟,是他有意阻挡别人探寻的。 “先前找凤落府帮忙一事,还要多谢步公子了,只是不知步公子是怎么说动府尹大人的?”收起目光,楼雪色泰定自若。 步远阁仍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浅笑,却没有回答楼雪色明显是在试探的问题,而是摇着头看向云苏:“这才刚见面就急着摸我的底,你让我如何放心与她接触?”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从中引荐。” 云苏一副事不关己态度,就差转身离开自寻乐趣,这让楼雪色越发好奇步远阁身份。 看云苏的态度,似乎将她带来只为介绍给步远阁见个面。 假设步远阁所说是真,他与云苏之间关系真的到了毫无保留的地步,那么步远阁应该对云苏十分信任才对,完全没必要怀疑她,又或者有任何隐瞒。 但现实情况是,云苏并不确定步远阁对她是个什么态度,所以才会促成这次见面,而步远阁则对她表现出明显的疏离之意。 在他们二人有分歧的情况下,当时步远阁为什么还会帮忙? 还有,声称自己为皇帝做事的步远阁并没提到具体职务,而是用了“影子”这个词来比喻自己的身份,意思是说他的存在见不得光,只能在暗中行动吗? 拥有巨大权力,却又不能当众露面的人,究竟会是什么身份? 对楼雪色而言,妹妹的死因是个巨大谜团,云苏也神神秘秘难以看清,如今又多加上一个被未知笼罩的步远阁,她真的是掉进迷雾中找不到方向了。 “有什么目的直说吧,这样拐弯抹角太麻烦。”楼雪色径自坐到桌边,倒杯茶慢饮,“权势纷争我不懂,想来步公子帮我的忙应该是为交换其他好处。既然我欠下一份人情在先,步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是,能做到的,我会尽快将人情奉还。” 步远阁坐到楼雪色对面,褐色眼眸掠过一丝赞赏。 “直来直去,这样最好。前番冒着被揭发的危险假传圣旨,我所图不过是想请楼姑娘帮忙寻找一个人,作为交换,我会给予楼姑娘目前最想要的东西。” 87.第87章 风波暗伏 这年冬天,凤落城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傍晚时分还有余光残照,入夜,不知何时竟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伴着雪,伴着晦涩朦胧之月,有缥缈如仙的歌声绕梁不绝,引得宫女太监们不时驻足,忙中偷闲听那一曲天籁之音,总觉得意犹未尽。 “昙音的琴技越发出色,只可惜歌姬嗓音不够清亮,生生毁了这人这曲儿,实在是可恶。” 纤长白皙的手指揉捏着葡萄,略一用力,透明汁液顺着柔嫩指尖蜿蜒滑落,流至纤细皓腕处又被红润舌尖拭去,只留下淡淡余香。 “芷清公主不喜欢的话,微臣再去寻觅新歌姬就是。”曳凤宫正殿之下,华服玉冠的男子放下毫笔,朝半榻上卧着的芷清公主舒锦烟谦卑躬身,“前日与昙音饮酒时,微臣听他说起有位红颜知己浪迹江湖,嗓音极是优美,若能召入宫中,也许公主可稍感满意。” 芷清公主红唇轻启,目光柔媚,语气却冷中带着嘲讽:“柳寻香,昙音视你为好友,你却在背地里出卖他,心中就不会感到愧疚吗?” “微臣只知有公主,不知有朋友,何来愧疚一说?” “这话,你也只背着他敢说,刚才他在时你不是还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么?”芷清公主羽扇慢摇扑着熏香气味,眼神丝丝狐媚,“罢了,反正你从不是什么好人。歌姬的事还是由你去办,正好我也想找个理由让昙音留下,事情办妥,赏赐少不了你的。” 柳寻香躬身道谢,回到矮案边沉思少顷,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字,而后扯起宣纸亮给芷清公主看:“这个人,公主可有关注?” 芷清公主漫不经心瞄了一眼,纸上竟是楼清玉的名字,旋即蹙起眉头。 “她不是死了吗?” “公主久在曳凤宫不出去走动,许多事情大概还没有耳闻。”柳寻香笑笑,道,“楼清玉的确是死了,是谁下的手微臣暂时不清楚,但现在有个与她容貌酷似的女子顶着其名号四处走动,还在长宁街开了间风水铺子。前段时间宫里闹了几件怪事,都是这女人来处理的。” “只听说有个女先生进宫除秽,竟不想是她。不过这些事与我没多大关系,你说来有什么用?” 柳寻香没有直接回答,又在写了两个字。 “云苏?”芷清公主猛地坐起,柳叶长眉拧到一起,“他与楼清玉有什么关系?有段时间没注意他了,他还经常和步远阁私下见面吗?” “云将军最近往来皇宫次数频繁,多数是受皇上召见,具体说了些什么外人并不知晓。不过微臣得知,冒充楼清玉那名自称楼雪色的女子已混入玉门军中,而且与云将军关系匪浅,应该也是这盘局里的一颗棋子。” 楼雪色是什么人,芷清公主并不了解,若不是与云苏有关,她也没兴趣多问。 见柳寻香静立一旁等待回复,芷清公主多少有些不悦:“既然觉得可疑就去查,这点儿小事还要我一一过问吗?养你们一群人干什么用的?” 被骂一通,柳寻香不慌不恼,依旧恭敬优雅。 “公主有所不知。楼清玉生前为是为公主您效力的,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知道的那些人都怕扯上关系遭公主怀疑;不知道那些人,听说楼清玉死得离奇可怖,更不敢过多追查。是而微臣有心去查也无人手可用,实在是无能为力。” 一声冷笑后,芷清公主缓缓起身,曳地长裙划过玉石地面,倒映出柔媚入骨的纤弱身姿。 “想要我一句话,直说便可,最厌烦你这种喜欢兜圈子的人。传我的话下去吧,不管楼清玉是谁杀的,我都不会追究他责任,第一个查清楼雪色身份的人则有重赏。” “微臣明白,这就差人去办。” 柳寻香躬身告退,离开曳凤宫很远才直起身,伸手接下一片雪花,在冰冷夜色里绽开诡谲笑意。 与曳凤宫遥遥相对的皇宫南角,风雪令得没有火盆的小屋越来越冷,连气氛也被感染冻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楼雪色与步远阁对视。 “一个真相,一个答案。”步远阁负手立于桌边,有风自窗缝吹进摇曳着烛光,那张俊美得令人惊叹的脸颊明暗不定。 楼雪色没有追问下去,她心里清楚,既然步远阁与云苏是同一伙的,那么云苏从她这里所知消息必然早就告诉给步远阁,也就是说,步远阁也清楚她要为妹妹报仇的目的。 从步远阁能够与凤落府府尹直接交谈可以看出,他在宫中地位不低,尽管可能是一个不能行走于明面上的人,却一定有着相当大的权力。 事实上楼雪色也有过一瞬怀疑,莫非步远阁就是秦先口中那个美得不像凡人的皇帝? 然而短暂思考后她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测―― 一来,一国之君没必要如此鬼鬼祟祟,与人见个面还得避人耳目;二来,步远阁姓氏不符,皇姓为纪,像秦先那样出于某种原因改为秦姓的状况极其罕见,绝不可能发生在皇帝身上。 那么步远阁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能力,又能达到何种地步? “有些东西只凭推断是得不到答案的。”步远阁似乎可以看透人心,垂下眉目,几近完美的面容仿若精致雕塑,“关于楼清玉的死,我已经掌握一部分线索,之后还会有更进一步追查,这是凭你或云苏,又或者是纪尘之力所不能达到的范围。云苏常赞你是个聪明女子,我想有些话,就不需要多说了。” 楼雪色瞥了云苏一眼。 他会称赞她?这还真是意外收获。 “我的目的暂时不要讨论了,不妨说说你。”楼雪色思量之后决定暂时信任步远阁,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我在帝都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人脉,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帮忙?你想找的那个人,与我有关系么?” 步远阁摇摇头,眼眸里光泽忽而一黯。 “确切些说我想找的未必是‘人’――我并不知道她是否还活在人世,所以只能拜托你帮忙。” 88.第88章 第一场雪 为了解妹妹惨死真相,楼雪色曾试着召回楼清玉魂魄却无果,这件事后来告诉了云苏。 步远阁从云苏口中得知后,不知怎么竟生出这样一个想法,希望楼雪色能试着召唤一下他想找的那个人,看看是否能召来那人的魂魄,以此判断这个人生死。 原委说明,楼雪色却干脆拒绝。 “不是我不想帮你,而至这个要求我根本不做不到。亡者魂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召唤出来的,通常人死后会直接投入轮回,不会在人世逗留,只有那些心愿未了又或者死不瞑目的亡魂才能被召唤,而这只是诸多条件中最基础一条。” 楼雪色拿过桌上烛台,轻轻将其中一支吹灭,屋子里光线登时暗下许多,只见一缕轻烟缭绕弥散。 “人死如灯灭,残魂便像这缕轻烟,你想要短暂碰触,必须在它尚未消散之前,而且还得知道它飘荡在何处。你要找的这个人,既不知她是否尚在人世,又不知她身处何处,这忙,抱歉,我真的帮不了。” 步远阁盯着那缕轻烟直至彻底消散,许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莫名竟有几分低落之感。 楼雪色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步远阁是不是造成了什么伤害,抬头朝云苏望去,只看他轻轻摇头,抬手默默在步远阁肩头拍了拍。 那是一种安慰动作,显然,步远阁此时心情不是很好。 “你先到外面等我。”云苏见状对楼雪色低道一声。 楼雪色放下烛台走到屋外,回头见云苏正在关门,那一刻忽而心里有些异样,很闷,有种受了委屈的奇怪感觉。 她把自己所有秘密都告诉给云苏,换来的却只有他三言两语。 他嘴上说会试着相信彼此,结果仍有无数秘密被深深掩藏,时至今日,她竟连他真正相貌都不曾看上一眼,也经常此刻一样,被他排斥在某些秘密之外。 到如今,能为自己悲叹一声信错了人吗? 缠绵月色中一声幽幽叹息,楼雪色仰头看着漫天飞雪,那是剑门不会出现的寒冷美景,忽而她意识到,自己终归与过去告别了。 再不是剑门仙宗被师父和师兄们照顾的弟子,也不再是承受许多同辈羡慕目光的年轻门徒。 她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复仇之路。 “早知如此,真不该带她来这一趟,惹得你们两个人都不好过。”从门缝中收回视线,云苏一声感慨。 “她太多疑敏感,我实在无法想象你是怎么得到她信任的。”步远阁苦笑,黯然脸色稍解,“不过你也该小心些,我看你最近为她没少忙碌,整个人都快陷进去了。怎么,当初信誓旦旦誓要独身的云大将军,终于找到能让你动心的女子了?” “人生再苦,我还没到自暴自弃的地步。行了,废话少说,有什么线索先告诉我,免得回去后她追着我逼问。” 云苏与步远阁在房内说话并没有用去太长时间,楼雪色还望着夜空怅然出神时,云苏便开门走出。 楼雪色往屋里看去,却见屋内漆黑一片,似乎已经没有人在。 “他走了?”楼雪色微微好奇。 “打洞钻出去了。”云苏用手拂去发丝上雪花,这才反应过来正在下雪。 尽管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老天爷却炫耀似的没有从小打小闹开始,直接洒下一片大如鹅毛的六出冰花。 楼雪色在雪中站立时间不久,肩头却已经落满细碎白雪,风掠过时,带起的乌发间一片片纯白飘落。 只一件单薄衣衫,一身玲珑玉骨,夜色雪中,如若安宁画卷。 “看什么?”楼雪色皱了皱眉,云苏方才发觉自己失神盯着她看的举动十分不礼貌。 解下暗红披风搭在楼雪色背上,云苏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漫不经心,自然而然,却让楼雪色不知所措起来,揪住披风系带看着他发愣。 “我不怕冷。” “知道你内功好,寒暑不侵。”云苏拍开楼雪色想要解下披风的手,半是强迫半是认真地为她系好系带,“就算不怕冷,浑身湿漉漉的也会难受,很容易着凉。” 楼雪色低头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天很冷,披风很暖,还带着他身上残留温度。 如果记忆没有欺瞒她,云苏应该是除师父之外唯一一个为她披上衣衫避寒的人,只是这份关心在错综复杂的迷局中,显得那样虚无缥缈,难辩真伪。 云苏是习惯穿着薄甲的,那些飞舞跃动为寒冷欢呼的雪花只能短暂停留在冰冷甲衣之上,根本没有融化渗入的机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苏一直走在楼雪色前面,相距不过咫尺,却能为她遮挡大半寒风与飘雪。 “刚才你站在院子里,在想些什么?” 头也不回,云苏似是随意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雪夜很美。以前在剑门从没见过下雪,唯一一次还是与我娘相见时,在一个很简陋的木屋里,到现在还忘不掉那种刺骨的冰冷感觉。”楼雪色伸出双手轻轻呵气,一大团白色氤氲散开,将她一瞬即逝的心痛目光悄悄遮掩。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娘亲。 这些痛苦回忆,楼雪色不会与任何人说起,她知道这是她一人之事,别人不会在乎。 心痛也好,悲伤也好,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坚强走过来的,昔日如此,今日如此,他日亦是如此。 她的宿命,不会因谁而改变。 “凤落城的冬天很美,比其他季节更有人情味儿。” 云苏忽地停下脚步,楼雪色正在失神中,一个不小心险些撞在他身上。想要责问他又闹什么,抬起头就见云苏回过身,那双能将寒冷与温柔奇迹般融合的眼眸,正等待她视线莽撞闯入。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美,躲在屋子里烤火取暖未免可惜。跟我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喜欢的帝都,也许你会突然发现,我离你并不是那么遥远。” 话音飘散在风里时,云苏抬起手,静静伸到楼雪色面前。 89.第89章 暖酒醉人 河堤浅岸,灯火摇曳,岸边街市繁华喧闹,满是出来观看雪景的百姓。 楼雪色没想到雪夜的凤落城如此热闹,走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所见尽是百姓欢乐笑脸,没有一个人因为寒冷而抱怨。 瑞雪兆丰年,仰望带来好收成的鹅毛大雪,谁能不高兴呢? 刚刚经历一场恐慌怪事的百姓,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释放的机会,让欢歌笑语抵消余悸,彻底冲走不幸痕迹。 “你的名字里有个雪字,是因为楼夫人爱雪?” “算是吧。我记得我娘说过,她与我爹相遇在战场上,那天正飘着雪花,她便对雪多了几分感情。”从街边小摊上摘下一个半面面具,楼雪色比划到脸上,“给我买这个,回去还你银子。” 云苏付了钱,看楼雪色认认真真戴上面具:“那是中元节时剩下的面具,现在带不合时景。” “无所谓,反正戴上之后就没人认得我是谁了,而且这样一来,戴面具的不止你一个,显得没那么特殊。” 这回答显然出乎云苏预料,微微沉吟,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楼雪色已经跑到下个摊位饶有兴致地挑选各种奇趣小玩意。 两条街走下来,楼雪色怀里多了不少东西,云苏看着越来越轻的钱囊有些忧郁。 “我带的碎银不多,这种时候也没有钱庄能换银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还有几两银子,请你去喝几杯好了,万香楼的竹轩酒最能驱寒保暖。” “喝酒啊……”楼雪色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才点点头,“也好,反正你出钱。” 万香楼就在河堤边上,三层小楼装修得别致清雅,但看门口迎客的小二都穿着合体贵气,显然不是寻常百姓消费得起的地方。 “自从楼二小姐开起那家风水居,城里的怪事基本用不着咱们司常监管了,总算能过一段安宁日子。只可惜她惹了不该惹的人,莫名其妙被掉去充军役,也不知道那鬼面将军什么时候才把她放回来。” 二楼雅间内,难得凑到一起喝喝小酒的司常监部属们正散漫闲聊,提到楼雪色时,坐在窗边的纪尘不着痕迹叹口气。 他托了很多关系想把楼雪色从玉门军带回来,无奈几乎所有人都说无能为力,有皇帝金口玉言在那里放着,又有最难接触的云苏横拦其中,就连他这备受皇帝青睐的司常监少监也无可奈何。 都说军中生活艰苦,她一个女子,是否能承受得住? 如果她能像这雪一样自由,可以随时随地摆脱束缚出现在他眼前,那该有多好…… 寂寥目光扫过熙攘人群,纪尘忽地气息一滞,猛然探头出窗子,难以置信地望向万香楼蒙口。 一袭妥帖的男服劲装,一头齐至腰身的束发,尽管有半扇面具遮挡住容颜,纪尘还是能够一眼看出,那就是他片刻前还放在心里割舍不下的人。 街上人多,纪尘只看得清楼雪色在与谁说些什么,不时露出淡淡笑容――那是他之前从没看见过的,发自心底,独属于楼雪色的最美浅笑。 他一直都认为,楼雪色的美源于自信胆识,风华无双,远远超过那些容貌娇俏的柔丽女子。 “楼姑娘,楼……”纪尘忘记身边还有嬉笑谈论的下属,猛地向楼雪色方向挥手呼唤,却在下一刻突兀止住,将未能脱口的名字生硬咽回腹中。 透过缝隙,他终于看见让楼雪色露出那样干净笑容的人是谁。 “纪大人?怎么了这是?” “最近纪大人不太对劲儿啊,时不时发呆出神,以前从没见过他这样。” 谈笑风生的下属们见纪尘忽然起身离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一脸莫名。 一场雪突如其来,一些事猝不及防。 就譬如看守店铺的暖意,怎么也没想到大半夜被拍门声吵醒,迎来的竟是扑面酒气。 “弄碗浓茶来,她喝多了。” 云苏以令人目瞪口呆的姿态将楼雪色打横抱进店铺,放下时却轻柔得很。 暖意点上油灯又忙着烧水泡茶,好不容易抽出点儿功夫来照看楼雪色,发现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衣衫上一大片呕吐过后留下的痕迹,就连云苏身上也未能幸免。 “怎么喝成这样?”暖意不无责怪气道。 “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 云苏接过手巾擦去衣上秽物,又不由分说抢过暖意手里汗巾,细致地将楼雪色面庞擦干净。 倘若来的人是秦先或者君墨离,暖意多少还能从容一些,面对云苏这个看上去就冷冰冰有些吓人的神秘将军,紧张再所难免。 看了眼冷冷清清的屋子,云苏握住楼雪色的手:“点上火盆,她的手很凉。” 在云苏的吩咐下,暖意一会儿泡茶倒水一会儿点火盆抱棉被,很快就折腾出一身热汗,云苏反倒像是这店铺主人似的,一动不动坐在床榻边,连窝都不挪一下。 楼雪色醉得厉害,手脚胡乱扑腾着,嘴里还不清不楚嘟囔些什么,云苏试着让她喝些热茶,最终却都洒在了自己身上。 待楼雪色闹得力竭了,慢慢陷入熟睡中,云苏便在一旁坐着,反复用热手巾为她擦手揉搓。 秦先三天两头往店里跑,平时没少说云苏坏话,是而暖意对他七分忌惮外又有三分抵触。 警惕地在旁边守了许久,暖意渐渐发觉云苏的确是很贴心在照顾后,总算稍稍放下心,也不知什么时候伏在桌上昏昏睡去。 再睁眼,天已大亮,不见云苏身影,只见楼雪色安静睡着,手掌与面颊擦拭得干干净净,连火盆都是暖烘烘的。 楼雪色睡到将近晌午才醒来,揉着隐隐胀痛的额角走到外间,秦先正在那儿叉着腰转来转去,就差把地面踩出个坑。 “雪色,你吓死我了!怎么能和那种人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万一他对你不轨欺负你怎么办?”秦先一见楼雪色就开始喋喋不休,又是后怕又是气恼。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楼雪色头痛欲裂,被秦先一吵更加无力,软绵绵瘫在桌边,“再说云苏没你想得那么不堪,比起你和君墨离,他倒是更加正经几分。” 秦先对云苏本就没什么好感,听得楼雪色为云苏辩解,又拿他来作比较贬上一顿,心里愈发不痛快,竟然嘴一撇耍起少爷脾气来。 “是啊,我和和墨离都不如他嘛!那你以后别搭理我们――墨离那边查到什么消息,想来你也不稀得听了。” 90.第90章 厨间告白 “君墨离查到什么消息了?”楼雪色陡然清醒,急急向秦先问道。 问完后,楼雪色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 抛开父亲淮良侯和暖意不谈,知道她目的与想要打探消息的人只有纪尘和云苏,或许昨晚见到的步远阁勉强也能算是一个,她却很肯定自己没有拜托君墨离查过什么。 那么,君墨离所谓的查到消息,是指什么呢? 如果是有关楼清玉的,那就说明云苏也把一些秘密分享给了君墨离,而这是楼雪色所不愿出现的情况。 好在秦先是个直来直去、不喜欢卖关子的人,见楼雪色面露急色,心一软再没了闷气,从袖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桌上。 “喏,墨离让我转给你的信。这几天他要忙很多事,早晚总不见人影,前两天难得见上一次,看他整整瘦了一圈。” 楼雪色只听不说,也尽量不让秦先看见她复杂神色。 在满世界都写满单纯二字的铎亲王世子眼里,君墨离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世子,微带一些纨绔气息,会与他一起听小曲儿赏娇娘,也会与他斗嘴扯淡耍无赖,和其他二世祖没什么不同,至多是功夫好些,有点儿江湖背景。 然而在她眼里,君墨离岂是如此简单的角色? 他貌似风流,城府内藏;他从容淡然,满心算计;他能与秦先谈笑风生,却对无数秘闻闭口不谈。 最让楼雪色在意的一点是,君墨离这人,与代表着神秘二字的云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且是能够令纪尘也忌惮三分的人物。 楼雪色所认识的人当中,秦先是对纪尘意见最大也是表露最直接的一个,纪尘对此往往一笑置之,似乎并不把身份地位更高的铎亲王世子放在眼中;而面对君墨离时,纪尘总保持一种警惕猜疑,这点楼雪色与他相同。 不管怎么说,君墨离这人,肯定并非表面看去那么平凡。 “小姐,你又想什么呢?宿醉过后就别再用脑子了,也不怕想得太多变成他那样。”暖意鼓着腮胖子瞥了秦先一眼,引得秦先哑口无言。 头痛不假,而且疼得厉害。 楼雪色深吸口气打开信,里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却看得楼雪色一阵心凉。 “烟花庐一案有新线索,确定与铎亲王府有关,勿告知秦先。另,当日纪尘出现绝非偶然,慎言慎行。” 两行字,透出的信息十分惊人,以至于楼雪色过了好半天才能缓缓长出口气。(.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得不说君墨离够大胆又十分细致,这信上内容一半与秦先有关,他也敢让秦先来送;而说他细致,完全是出于,这两条提醒之后楼雪色必须要注意的问题。 先前君墨离和秦先都怀疑烟花庐爆炸案是睿亲王势力所为,谁也不曾想到竟然与秦先父王有关,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以后在秦先面前就要多加小心了,毕竟能做出这种事就证明铎亲王不是善茬。 另外一点,便是与纪尘的关系。 楼雪色在秦先和暖意困惑目光中,点燃烛灯将信纸烧掉,而后走到门外,看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张张陌生面孔闪过。 该信谁?能信谁? 在她身边这些人,与眼前麻木走过的人没什么不同。 暖意不知楼雪色忽然之间为何失落,想了想,故意大声道:“对了,小姐,云将军一早离开时留了张字条,说是晚上再来接您回军营。这还有一下午时间呢,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久在军营一定很闷,趁这机会添置些过冬衣衫也是好的。” “字条呢?我看看。” 待暖意取来字条,楼雪色仔细与君墨离那封信做了个比较,字迹笔锋均不相同。 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猜疑究竟从哪里来。 长出口气,楼雪色脸色好转许多:“暖意,关了铺子,陪我出去走走吧,的确该准备些冬衣了。” 陪楼雪色逛街这等好事,秦先当然自告奋勇紧紧跟随,一路上也不许楼雪色花半个铜板,凡是她看上眼的,哪怕只是多注意一下,秦先都会毫不犹豫丢去银子买入手中。 “世子这是在讨好小姐呢,小姐赶紧趁这机会多刮一刮这冤大头的银子!” 暖意像平常一样开着秦先的玩笑,秦先也只是呵呵傻笑,抢着付钱更加干脆利落。 街市再大总有尽头,还没到傍晚时,楼雪色对大包小包的东西颇为犯愁,再不敢多逛下去,借口说累了,提出请秦先去饭馆吃饭。 “别,再好的酒楼也没你做的饭菜好吃。”秦先拼命摇头,眼中满是孩子似的期待光芒,“雪色,你再给我做一顿饭好不好?简简单单四菜一汤就行,别人做的我吃不下。” 秦先有项特别技能,那就是撒娇。 说来也怪,换做别的男人露出这种表情,楼雪色一定厌恶至极,可是这表情一旦到了秦先脸上,怎么看都觉得相当自然,仿佛他本来就是个天真的小孩子。 这之后,自然就不忍心拒绝了。 买了些肉菜拿回店铺,楼雪色很快熟练地下厨秀功夫,这一次在旁边打下手的不是暖意,而是说什么都要帮忙的秦先。 锅里油花兹拉兹拉爆响,菜香弥漫,楼雪色额头上渐渐有了一层细密汗珠。 秦先犹豫一下,掏出上等丝绸绣制的汗巾,抬手轻轻为她擦去汗水。 “躲开躲开,别溅你身上油花,会烫伤的。” 楼雪色伸出手臂挡住秦先,不料秦先顺势抓住她的手,而后便不肯再放开。 秦先生性爱闹,时常与其他女子拉拉扯扯嬉耍,但并没有轻薄之意,始终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 楼雪色只当他胡闹的性子又犯了,看也不看斥责他两句,却没想到秦先忽而靠近,握住她的那只手传来滚烫温度。 当楼雪色终于意识到气氛有些微妙时,秦先的脸已经涨红如血,偏偏他眼眸中透着无比认真,那种目光仿若燃烧的火焰,让楼雪色一瞬生出退却念头。 喉结咕噜一颤,秦先舔舔嘴唇,小声开口。 “雪色,我喜欢你。” 91.第91章 无从选择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特别,后来看你打跑那些欺负你的人时,我忍不住想,如果和你做朋友一定很有趣吧?所以我缠着你、粘着你,就是希望你能多与我说说话……再后来,也不知怎么,有一天见不到你,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轻缓却诚挚的话语在屋内回荡,秦先前所未有地安稳,就那样拉着楼雪色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雪色,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秘密,你很厉害,武功高又聪明,我却很笨,根本配不上你。可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管谁来劝我骂我,我就是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雪色,给我次机会好吗?让我也能保护你,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楼雪色愣愣站在原地,甚至忘记挣脱秦先的手。 从没想过某一天会有个男人向自己表白心迹,她总是认为,自己就像剑门最高山峰上那只斜松一样,一生一世,千年万年,永远孤寂。 因为她是孤煞命格啊,谁会愿意为她而死呢? “秦先,”楼雪色终于有所反应,轻轻自秦先掌心挣脱,目光平静如一潭死水,“如果你还想和我做朋友,以后就别再说这种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雪色,我真的很喜欢你,看你一个人辛苦我会难过啊!我只想……我只想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有什么痛苦悲伤的事,有我陪你承受。我发誓,这都是真心话,若有半句谎言,我――” “不要乱发毒誓,为我,不值得。” 以更加淡漠的语气打断秦先,楼雪色平伸手臂指向门口。 “你只需要做一个选择,是继续当我的朋友,还是从此各走各路,永不相见?” 秦先呆住,一脸受伤神情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是铎亲王世子,有权有势又不乏人脉的贵公子,天下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也只有他这般纯正无邪的人,才会为一个不值得的女子伤心,为一段不可能有结果,连开始的不存在的感情黯然神伤。 他太傻,傻到让楼雪色忍不住心疼,疼他所痛。 即便如此,楼雪色还是藏起所有不忍,冻结表情逼他退却――哪怕失去这唯一真心待她的朋友,她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这是她唯一能为秦先做的。 悲伤无措的秦先在门口站了许久,目光始终离不开楼雪色面庞,数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有一声嚅嗫:“雪色……你还当我是朋友,好吗?不要不理我……” “我说了,只要你不再提这些混话,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你秦先还是我的朋友,依旧可以来这里蹭吃蹭喝,这店铺的门,永远不会对你关闭。” 从未发生,从未萌动,一切都回到关系变味的前一刻。 这是最好结果。 纵使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庞,她的心仿若刀绞。 “小姐,碗筷都摆好了,菜还没出锅吗?” 响亮询问传来,毫不知情的暖意推开秦先走进厨房,蓦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怎么了,这是?”暖意看看秦先又看看楼雪色,见二人脸色都很糟,登时一阵心惊,“你们是不是吵嘴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开,别这么傻站着啊!小姐,你倒是说句话,你看他木呆呆的样子,跟丢了魂儿似的!” 楼雪色挪开目光,低头盛菜做掩饰,淡道:“暖意,上菜,冷掉就不好吃了。” 青菜入盘,香气扑鼻,半个时辰前还留着口水迫不及待的人却已失去胃口。 秦先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在暖意迭声询问中慢慢退出店铺,失魂落魄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一遭突变始料未及,楼雪色忽然觉得身心俱疲,饭也没吃,呆呆坐在卧房中发愣。 她对秦先只有朋友之情,但并不希望他难过或是如何,这份拒绝,楼雪色实在无从判断,对秦先来说究竟是保护还是伤害。 人心都是肉长的,都会痛,谁能坚强得刀枪不入呢? 也许就连被冰冷面具覆盖的云苏也做不到。 目光慢慢移到下午买来的一堆东西上,楼雪色起身,抽出红色披风搭在肩上――那披风是十分炫耀的明红色,并不适合她,却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时她就有种冲动想要买下来。 她记得,披风是很暖的。 绒毛细密的底料摩擦着脖颈,柔软舒适但并不暖和,全然没有昨夜那种令楼雪色颇为怀念的温度。 明明是同样的东西,却又如此不同。 失望地解开披风放回桌上,楼雪色对着铜镜深吸口气,想要慢慢呼出平静心情,无奈发出的却是一声沉沉叹息。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在向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呢? 有些人近了,有些人远了,无论哪一个都让她倍感纠结,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暖意。 “小姐,云将军来接您了。” 回头看看窗外,不知不觉竟然已是傍晚。楼雪色闭上眼深呼吸,睁开眼时,依旧是固有的从容神色。 哪怕要伪装也罢,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软弱犹豫。 楼雪色简单收拾一下,把部分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带上,但不包括那件披风――既然给不了她记忆中那种温暖感觉,带着它有何用? 冷时,干脆去抢云苏身上那件好了。 “你这是打算把家底都搬到军营?”看见楼雪色大包小包的东西时,云苏哑然。 “多半是给小伤用的,总不能一直把它关在屋子里。” “伤?什么伤?” 难得云苏还有不知道的东西,一阵迷茫眼神看得楼雪色暗爽。 “就是那只苍鹰啊,它不是受了伤才掉下来的吗?所以我想,以后就叫它小伤好了。”提起一只巨大鸟笼,楼雪色斜睨云苏,“锦帕绣好后它就归我了,起什么名字也是我的权力,你别想干涉。” 云苏沉默一下,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不干涉,只是替那只鹰不平而已。真没想到你起名的水平已经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那只鹰只能一辈子忍受屈辱了。” 92.第92章 重要线索 回玉门军军营的路上,仍旧是两人共乘一匹马,雪地路滑,走得极慢。 “昨晚我喝了多少?”想起自己可能丢了丑,楼雪色底气不是很足。 “半壶不到。”云苏坐在前面驭马,透过面具传来的声音有些闷,“起初我还以为你酒量多好,第一杯干得倒是痛快。” 楼雪色扯起他披风围在背上,闷声道:“怪不了我,这才是第二次喝酒,我哪知道自己多大的酒量?” “第二次?”云苏沉吟片刻,“早知如此,还不如带你去喝茶,昨晚抱你去店铺时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走到半路真想把你丢进雪堆里不管。” 一个戴着面具穿着戎装薄甲的奇怪男人,怀里抱着女扮男装醉醺醺她…… 试着幻想一下当时场景,楼雪色心里更郁闷,不声不响一拳头捶在云苏背上。 “这件事不许对别人说。” “自然,这么丢人的事,我比你更不想让人知道。”扯了扯不停向下坠的披风,云苏又道,“回军营换衣裳时,我把远阁告知的线索整理了一下,现在要听么?” 楼雪色嗯了一声。 昨晚离开皇宫后,她拿不准步远阁是否有把线索告诉云苏,毕竟作为交换条件的寻人一事她没能帮上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以云苏的性格,他想说的事不用去问,考虑好后自会主动开口,若是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也没用。 因此,楼雪色始终闭口不谈,就是在等云苏主动开口。 “楼清玉的案子已惊动凤落府,但凡明面上的线索都有人追查,可惜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进展。远阁把这个案子所有卷宗都看了一遍,同样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不过他另辟蹊径,从某个无人考虑到的方面切入,终于找到了有用信息。” 在其他线索都中断后,步远阁忽然想到有关楼清玉传闻的源头,也就是那几个声称在夜里见楼清玉出门的更夫。 传言本就飘渺不实,虚多真少,步远阁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追查的。 而当调查结果送到他手上时,步远阁陡然发现,也许自己的猜测给了这个疑案之破解一线生机。 先后有五位更夫自称见到淮良侯府二小姐夜间出行,其中一人确定是出于无聊编造谣言,其他四人中,除了第四人突然失踪外,其他三人均在传出消息后短短几天内死于非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第一个人在修缮房顶时意外掉落,摔断了脖子。 第二个人酒后溺毙,六天后尸体才被人发现。 第三个更夫更加凄惨,是在夜里打更时活活被野狗咬死的,死无全尸。 坊间任何不同寻常的事件都可能成为轰动一时的话题,连死三个更夫这样的大事,更不可能逃脱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命运。 怪的是,这三个更夫之死没有任何百姓议论,甚至很少有人知道。 步远阁为此特地询问了凤落府府尹,府尹顾天璋最初闪烁其辞避而不答,被步远阁堵在宫内才不得不说出真相。 这三件案子都被他压下了,出事的详细情况只有极少数死者家属才知道,其他百姓连远远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只被官差告知是急病暴毙,而令得顾天璋必须这么做的,是一位他惹不起的权贵。 与此同时,步远阁还耗费不少人力精力寻找失踪的第四名更夫,终于在距帝都数百里远这更夫的老家将其找到,秘密带回帝都。 第四名更夫似乎长期被恐惧折磨着,被找到时几乎崩溃,断断续续向步远阁说明了他在帝都所见以及被迫逃离的理由――他与前三个更夫一样,夜里打更巡走时看见楼清玉鬼鬼祟祟从某人家中走出,并在某次酒后无意中透露给了朋友,继而有关楼清玉的传言再起,疯传帝都之内。 两日后,当他值更时发现有人在后面跟踪,忽然想起前三个更夫莫名其妙死去的事,登时心里被一种可怕推测充塞。 那些前人的死,是不是与看见楼清玉有关呢? 这更夫年轻,头脑比较活,发觉自己身处危险中立刻想办法甩掉了跟踪者,而后连夜收拾行李逃回了老家,直至被步远阁派去的人发现。 步远阁再三逼问,终于从那更夫口中得知当夜楼清玉走出的是哪户人家,恰好就是凤落府府尹顾天璋供出那威胁其保密案子的幕后指使。 几经周折才浮出水面的这个人,是当今颖阑国唯一一位异姓亲王。 戮亲王,薛南城。 “这戮亲王什么来头,何以能够以异姓封亲王?”马背上,楼雪色紧抓着披风,蹙眉问道。 “戮亲王是先帝赐封的,年纪不算大,没记错今年不过二十有八,恰与皇上同岁。” 云苏驭马慢行,耐心解释。 “薛家与云家都是将门世家,论资历比云家更久,似乎从太祖那一代就掌控着相当大的兵权。论忠心,颖阑国内无出其右,当年先帝下苑南出巡遇刺客,就是戮亲王舍命为先帝挡下七刀,也是因此才得了异姓封亲王的殊荣。” “身中七刀未死,也算他命大。那他现在呢,依旧掌控兵权吗?” 云苏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怎么才能说明白,在干净雪地上留下一长排马蹄印后,才又缓缓开口。 “戮亲王为先帝挡刀时年仅十六岁,那几刀没能要了他的命,却让他变得十分警惕多疑。后来他越来越冷淡,远离人群,从不参与那些无聊的聚会宴席,手中权力反而越来越大。也许,皇上是觉得他疏远旁人不会勾结党羽,比其他人更加可靠吧。” 一个坐拥巨大兵权却不与外人往来的王爷,为什么会与妹妹楼清玉扯上关系? 妹妹被一股未知势力控制,强迫她做某些人榻上玩物,这些人中是否也包括戮亲王? 楼雪色脑中思绪如电,转眼想出无数种可能,却都只限于猜测,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忽地,她拉紧云苏衣角。 “我要见见戮亲王,你得帮我。” 93.第93章 雪野伏击 缓行骏马忽然停住,云苏挺直上身,半晌不动。 楼雪色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请求为难,才想开口追问,却见云苏竖起手掌示意她安静。 “看来有人怕我们的行程太孤单,特地陪我们来了。” 云苏语气中带着某种嘲讽味道,楼雪色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四顾看看,很快望见平整雪地两侧有一些杂乱脚印被粗糙隐藏。 通往玉门军军营的路平日无人行走,就算有营中将士往来也不会选择偏僻泥泞的两侧,会如此怪异走在那种角落的,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脑子有病。 楼雪色大致扫了一眼,那些脚印凌乱繁多,大小不一,粗略算一下,至少能看出有近二十副脚印是不同的。 这种数量,基本可以肯定是有人在前面埋伏。 云苏这两天出入凤落城都是轻装简行,佩剑亦不曾带在身边,楼雪色更不可能提着把剑到处跑,二人唯一武器就是她袖中那把黑金匕首,要对付数量庞大的敌人十分吃亏。 “逃,还是硬抗?”云苏微微侧头,语气清淡道。 “逃了,你这云大将军的名声怎么办?再说对方天寒地冻跑来埋伏,也是很辛苦的,总不能让他们扑场空大失所望,那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云苏听她口气漫不经心,似是根本不把什么埋伏放在眼里,淡淡应了一声,放下缰绳揉了揉手腕:“许久没与人交手过,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你自己小心点,打得高兴了,我可没功夫照顾你。” “彼此彼此,遇到危险别指望我帮忙。” 两个人停下马在原地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像是在斗嘴吵架,没有半点紧张神色。 也许是他们怪异举动令埋伏的敌人沉不住气,前面不远处被积雪掩盖的枯草丛忽然一下震动,一大片雪块滑落,露出的缝隙中一双惊慌眼珠看得清清楚楚。 楼雪色叹口气摇头:“笨得要死。” 既然已经暴露,对方敌人索性不再隐蔽,草丛中一声低喝之后,呼啦啦钻出一片足有三十人之多。 那些人都穿着硬皮衣,四肢关节和肩膀、胸口有铁甲遮护,每个人腰上挂着一排短小精致的铸铁短剑,另有一把弯刀握于手中,一眼就能看出不是颖阑国装束。 “云将军别来无恙?当日未能得机会与将军切磋,一直是高某心中憾事。只可惜这份遗憾无法弥补喽,这么多人,高某很难分一杯羹,与云将军单独过一两招。” 为首一人身穿亮银甲,手执宽背刀,络腮胡子铺满大半张脸,而且这人楼雪色曾经见过,就是那天带一群人来玉门军挑战的钦东国使者,大将军高判。[.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楼雪色冷笑一声,扬声道,“高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时我们云将军顾及高将军颜面,特地与高将军过了一招,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高将军踢飞出演武台了吗?怎么能说没机会切磋呢?” 高将军被云苏一脚踢飞的事后来成了玉门军笑柄,想来在钦东国那边,这也不会是什么美谈。 果不其然,楼雪色一提起这件事,高将军立刻面红耳赤,两只眼中满是愤恨,若非周围全都是自己部下,也许他就要气得破口大骂了。 比起嘲讽,云苏更偏重沉默,在高将军被楼雪色三言两语揭老底打脸后方才漠然开口。 “钦东国提出派使来访时,皇上就示意过要小心你们。近十年钦东国时常进犯我颖阑边陲,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却没想到你们会如此大胆,未出京畿之地就敢阴谋暗袭,的确是不得不除的虫子了。” 高将军冷哼,不屑神情毫不掩饰:“我钦东国曾为颖阑国臣国,这是事实不假。但这几十年我国有明君贤臣,上下一心,如今已是实力强盛的大国,凭什么还要向颖阑国俯首称臣?此次出访我皇只为探颖阑国朝廷虚实,用不了多久,我钦东国必定踏平颖阑,将这片土地纳入钦东国之版图!” 楼雪色紧盯高将军,看他得意中带着骄傲,骄傲中又带着自负,不由觉得九分无聊。 剑门算是江湖门派,本来就与朝廷没什么瓜葛,那些纷争也好、战事也罢,从来都与她无关,如果不是她现在站在云苏身边,就连这番话她也是懒得听半个字的。 不过云苏就惨了,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些东西会永远缠着他,除非他放下权势地位归隐山间。 楼雪色悄悄瞥了云苏一眼,忽而突然奇想――未必是什么喜怒哀乐,那张面具之下,也有可能掩藏的是他无奈表情。 “准备好了?” 云苏低声询问,得到楼雪色回应后长出口气,抬手拍了拍马身,待骏马嘶鸣一声跑向远处才淡道一句。 “打人别打马,等下我不想步行回军营。” 话音甫落,那道朱红与银色交错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而出,速度比楼雪色预想更快,不等钦东国那些武者反应过来,已经有两人惨叫一声相对倒地。 楼雪色紧随其后,身形跃动时,心里暗惊。 她知道云苏功夫好,比她还要精深,但也仅限于拳脚功夫。 而今看来,云苏比她强的可不止一点半点,至少他的轻功,绝对是她望尘莫及的。 所以疑问又来了。 这家伙不是将门后代么,从哪儿学得一身凌厉功夫?君墨离师出名门也只能与她堪堪打个平手,莫非云苏天资卓绝到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了? 思索间,云苏那边已经撂倒七八个人,楼雪色也不含糊,黑金匕首尚未出鞘,解决掉的敌人就有五人之多。 对方三十多个人看起来人多势众,真一打起来却占不到丝毫便宜,才转眼的功夫就被击垮一半。 高将军是个什么表情,可想而知。 事实上无论云苏还是楼雪色,先前与人交手都不曾拿出真本事,隐藏底线保留后路是聪明人绝不可能忘记的守则,更是他们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短短片刻之间,高将军带领的一群武者几乎全军覆没,走投无路的高将军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唾了一口血沫,高将军眸中掠过一丝阴狠,朝远处重重一挥手。 “放箭!” 94.第94章 云氏兵库 平地之外百步陡然想起紧弦声。 楼雪色甚至听得到挽弦时,被绷紧的硬木弓发出生涩轻响,以及冷箭袭来的破风嘶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饶是楼雪色和云苏足以消灭众多手持弯刀的敌人,对付突然射来的箭雨却无能为力。 “躲。” 耳畔一声低语,楼雪色余光瞥见云苏已向路边闪去,将自己掩藏好之前不忘把一样东西向她身前推了过来。 楼雪色一直身处道路中央,想要躲避没那么容易,箭雨袭来时,被推来的那道黑影恰好挡在她面前。 只听一阵锐器没入皮肉闷响,黑影软软向楼雪色压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浓重血腥味道,伴着似乎是人唇瓣翕合涌血的咕噜声。 借这一瞬的机会,楼雪色迅速转身躲到一棵枯树之后,勉强将纤细腰身遮挡,这才有时间向那边看去――云苏那一推显然迅速而不乏理智,没有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过来,而是将罪魁祸首当成了名副其实的挡箭牌。 之前被云苏和楼雪色轮着打了无数拳、踢了无数脚,高将军早就是强弩之末,被云苏猛地一推根本无从反应,硬生生被箭雨射成了靶子。 高将军是敌方之首,一轮箭雨过后发现首领已死,那些埋藏更深的弓箭手都慌了神,哪还顾得上发起第二轮攻击? 面面相觑后再看看那些被云苏和楼雪色击溃的武者,很快就有胆小者双膝发软,丢下弓箭掉头逃跑。 有第一个临阵脱逃的,第二个第三个紧跟着出现,明明占据优势的一群人竟被区区两个人余威震慑,眨眼间逃得一个不剩。 楼雪色在树后又观察半晌,确定周围再没有其他埋伏后才现身,踢了踢高将军血泊之中的尸首。 “好在他和我一样小瞧了你,没带太多高手过来,不然我真要被你害死了。”瞥眼缓步走来的云苏,楼雪色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黑金匕首,“这种情况你不是第一次遇到吧?那边放箭时,你的气息没有半点混乱,好像早就料到似的。” 云苏摇头,解下沾染斑斑血痕的披风丢到高将军身上:“世事难料,突袭更无从防备,我只是习惯了做最坏打算而已。” 楼雪色无味浅笑,不置可否,心中仍有余悸。 假如高将军在一开始就下令让弓箭手突袭,她和云苏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大概高将军有活捉云苏的念头吧,所以才先以武者近博为主,当他发觉所率三十余人实在无法对抗时,不得已才让弓箭手出动,可惜已经失去最后挽回机会。 原本平整干净的雪地已是狼藉一片,血迹如花盛放,无处不在。 与云苏交手的人无一幸免全部断气,只剩下约莫十个被楼雪色打伤的地人还活着。 云苏意味深长看了楼雪色一眼,之后一声唿哨唤回跑远的骏马,载着楼雪色匆匆返回玉门军军营。 玉门军中,冉紫御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这等大事,及至见云苏和楼雪色出现在军营门口,且二人身上都沾染不少暗红血迹,不由大惊失色,立刻派了两队人去收拾残局。 “盛将军写份文书送去宫里,把大致情况说清楚,再派人沿路去追逃走的残兵。紫御,你负责拷问活着的人,不管有没有问出线索,明早之前都要按规矩处理。” 沉着安排好一切,云苏回头看向楼雪色。 “你跟我来。” 云苏带楼雪色绕过阁楼走到兵器库房,阴暗干燥的库房中传来一股铁锈味道。 “最近可能都不会太平。你既然擅长用剑,那就挑一把带在身边,剑门的那把黑金匕首尽量别露面,以免暴露身份。” 举着火把看看周围兵器架上的武器,楼雪色半信半疑:“从这里挑选?你确定?我看这些武器里没一把禁用的,随便砍几剑就会豁口。” “剑门的铸剑之术名扬天下,我哪敢用这种破铜烂铁敷衍你这剑门弟子?”云苏继续往前走,伸手扭了下库房尽头墙壁上的油灯,目光望向无声开启的暗门,“我给你的,必定是最好的。” 暗门之后是一段狭长甬道,甬道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盏长明灯,另外挂着一些不常见的武器,尽头又是一扇紧闭大门。 从外面看,玉门军兵器库房依山而建,简陋狭小,没想到里面竟直接凿除一条通道深入山体,暗门之后别有洞天。 楼雪色暗暗赞叹,走到尽头看云苏打开紫金锁推启沉重木门,忍不住又是一阵唏嘘。 “这是……你们云家的武器库?” 豁然开朗的视线里,人工开凿的山洞足有十丈见方,山洞两侧各有五六排兵器架安放,上面摆满各式各样精致武器;正对进门的山洞中央,十六个木头人无声默立,各披一件耀眼甲衣。 云苏站到山洞中央仰头向上望去,忽地纵身跳起,凌空扯了下洞顶垂下的铁链,一阵轰隆隆闷响后,地面缓缓升起磨盘大的一块,上面横放四只剑匣。 “这四柄剑是云家搜集兵器中最为珍贵的,其中三柄出自剑门,另一柄则为传说中剑师姑苏所造。”云苏一一打开剑匣,淡淡看向楼雪色,“选一柄你心仪的吧,也许不如你在剑门看过的那些神兵,却是颖阑国内最好的了。” 剑门仙宗主内修,兼修辟邪清正之法术,另一脉剑宗主外功剑术,擅长的是铸剑。 身为剑门弟子,楼雪色很清楚这几把剑的价值,若放到江湖上,这四柄剑足以引发各门派爱剑之人争斗了。 “的确都是好剑。尤其这把姑苏剑师所铸造‘斩情’剑,就连剑宗那些师叔师尊也对它充满惊羡期盼,没想到居然藏在你们云家。” 葱白指尖轻轻拂过雪亮剑身,楼雪色满眼都是渴望与爱怜,最终却摇头拒绝。 “抱歉,这么贵重的馈赠,我无法接受。” 云苏并不觉得意外,沉默少顷,拣出其中一柄塞到楼雪手里。 “剑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杀人饮血,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把它当珍宝雪藏,再好的剑也会失去意义。再者,不管是否贵重,这把剑的主要任务,是保护你。” 95.第95章 剑舞惊鸿 楼雪色迟疑少顷,没有去碰那把珍贵的斩情,而是拿起了另一把稍差些的剑。 这柄剑沉甸甸的十分趁手,楼雪色忍不住舞了几下,剑光清冷,流华如星,愈发舍不得放下。 “这剑就算我借的好了,他日我遇到剑宗的师叔师尊再向他们要柄更好的还你。”深吸口气,楼雪色紧紧握住剑,蹙起眉有些好奇道,“有这么好的剑,你为什么不用?我看你平日里佩戴的都是极普通的剑,而且好像经常更换。” 云苏将其他三柄剑收好,伸手指了指山洞一角:“看到那几把残剑了么?以前也都是极好的珍品,结果到我手里不出一年全都废掉。” 习武之人力气再大也不会轻易损伤剑身,何况是精料锻造的宝剑? 楼雪色些微迷茫后猛然猜到其中缘由,看向云苏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因为你的……罡气?” “嗯。”云苏点头,语气微带惋惜,“罡气这件事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控制不了罡气,任何兵器在我手中都极易损坏。小时候给我看命相的先生说,罡气过烈可以保护我诸邪不侵,但也会对至刚至柔、至阴至阳的人或物造成伤害。” 好剑都有灵性,根据其铸造材料和环境可分为两类,或是极阴,或是极阳。 譬如这山洞里珍藏的四柄剑,都是至阳极品。 普通的剑没这么多说道,平时被云苏拿着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一旦剑沾染血光吸收亡魂怨念就会变得偏阴性,到这时候,遇到云苏这等罡气霸烈之人就只有坏损的命运了。 “可惜你这么好的功夫了,没有神兵利器在手,挥洒起来难免稍逊一筹。” 云苏将石台沉入地面,双手抱臂,饶有兴致看着楼雪色:“不如你舞一段剑法给我看,就当是偿还送剑之情。我做不到的事,看别人做到也算一种享受。” 欠着不止一个人情,这简单要求没理由拒绝。 楼雪色略作思索很快表示同意,脱下剑鞘后退三步,剑花一挽,剑身明亮光芒在云苏瞳仁里倒映出一条优美弧线。 剑门剑法气势磅礴而轻杀气,舞起来绚丽如诗,加上楼雪色身姿曼妙、动作流利,一套浣岚剑法在她演绎之下就如仙舞一般,看不出杀伐凶狠,只见得行云流水,美不胜收。 剑门弟子都是剑不离身,重新执剑的感觉让楼雪色找回几分昔日的自己,越舞越顺,心情也越来越好。 楼雪色记不清云苏是从那一招开始靠近的,起初只是偶尔托一下剑身调整角度,后来渐渐离她愈近,动作也更多起来,到最后干脆与她步调一致随着出招。 不过,云苏出招不是为了与楼雪色切磋,而是在指引她,给她每一招每一式进行微调。 这种方式楼雪色并不陌生,以前在剑门时师父就是如此教她剑术的。 不同的是,师父教她的是如何让剑意更加恢弘恣意,云苏指引她的,却是如何让剑式更加迅速犀利,杀意十足。 一套剑法结束,楼雪色收剑,微微蹙眉:“你杀意太盛。刚才我就注意到,你与敌人交手都是毫不留情赶尽杀绝,有必要如此吗?” “有没有必要,以后你就会知道――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的话。” 云苏的回答不清不楚,楼雪色明白追问也没用,心里终归不太痛快,是而回到阁楼时反而没有之前表情轻松。 阁楼内冉紫御早就贴心地准备好换洗衣衫和饭菜,甚至还有一壶香茗。 云苏难得谦让教楼雪色先去沐浴清洗,而等楼雪色沐浴更衣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后才发现,云苏已经酒足饭饱仰卧在榻上休息,丝毫不见君子风度。 “去洗澡,身上一股血腥味儿。”楼雪色捏住鼻子用手掌扇了扇。 “不急,先把要事说清楚。”云苏好整以暇,侧身面向楼雪色,单手撑着额角,“关于戮亲王,我们不是还有问题没讨论完吗?” 楼雪色翻翻白眼:“这有什么好谈的?你帮我与他见上一面,我试探试探他底细不就结了?” “别把所有事情都想得那么顺风顺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不等楼雪色质问原因,云苏摆摆手继续道,“薛家和云家很早之前关系就很恶劣,我爹和戮亲王父亲又曾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所以我们两个的关系,完全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楼雪色哑然无语。 先入为主把云苏想成无所不能的神人是错的,戮亲王以功绩封异姓亲王,手中又掌握着十分重的兵权,自然不会向其他人一样任由云苏和步远阁调遣。 靠着墙壁沉思片刻,楼雪突发奇想:“要不然你跟我打一架,然后我去投靠戮亲王,就说我特别讨厌你?” 云苏像是看傻瓜一样瞥了她一眼,对这提议当做没听到。 “想接近戮亲王也不是不可能,但并非从我这边接近。你不是认识谢家女儿谢音怜吗?她擅长女红刺绣,平日里经常到戮亲王府教戮亲王的妹妹,你可以通过她混入王府。” 提起谢音怜的名字,楼雪色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容易脸红、十分羞涩,却娇柔得如同纯白水仙花的少女。 如此安静柔美的少女,的确与那些精美的绣工十分相配。 见楼雪色若有所思点头,云苏迟疑少顷又补充道:“让她帮你混进王府可以,但别做得太过分牵连倒她,出了什么事,我对墨离和苍逸王没法交代。” “咦?”楼雪色敏感地捕捉到某些讯息,惊讶望去,“君墨离与谢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按照王爷的意思,是打算等谢姑娘再大些就让墨离娶进府的,青梅竹马,倒也般配。” 楼雪色愣了半晌,而后一声呢喃:“根本就不般配吧?” “无所谓,苍逸王对门当户对这种观念并不在意。”云苏顿了顿,“怎么?你很在意墨离要娶谁?” 用力摇了摇头,楼雪色极其认真地看着云苏。 “不是,我是觉得谢姑娘有些可怜,居然要嫁给一个跟你一样的人渣。” 96.第96章 异姓亲王 每到冬天,华阁浴池就会人满为患,但那仅限于外面大池,专为某些特别宾客设置的雅间,仍如往常一样温暖宽敞。 不过人心要是堵了,谁也没办法。 君墨离与顾展俦享受着冬日温暖时,秦先目光呆滞地蹲在水里,顾展俦一盆温水浇下,他竟然躲都不躲,任由水珠顺着自己发丝脸庞滴落。 “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傻了。”顾展俦丢下水盆,忧郁地捅了捅君墨离,“墨离,赶紧想个办法吧,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铎亲王发现,到时候肯定跑来质问咱们两个对他宝贝儿子做了什么。” 君墨离搭着热手巾,舒服地闭上眼:“要问也是问你,那段时间我又不在。” 顾展俦私下听说君墨离在查烟花庐爆炸的内幕,之前天南海北到处跑,拿秦先的话说,他都要忙成一坨屎了,真有什么问题自然找不到他头上。 不过秦先的心病来源于楼雪色,而与楼雪色关系较近的不是他顾展俦而是君墨离,从这个角度看的话,他们两个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逃脱责任。 当然,秦先一没死二没伤,单纯的失恋而已,就算苍逸王追问也不会有特别严重后果。 “展俦,我最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秦先这边你看好他――” 话才说一半,君墨离就被顾展俦一声惊呼打断,扭头看去,秦先竟然不知不觉滑到了水面之下,只剩水面上一连串气泡翻滚。 “秦先!秦先你个蠢货!给我起来,快起来!”顾展俦没命地把秦先拖出水面,一张脸吓得惨白。 秦先呛了几口水,剧咳半天,呆滞表情总算有所缓解,却换上了一副悲戚痛苦的眼神。 “墨离……怎么会这样呢……”紧紧抓住君墨离手臂,秦先语无伦次小声呢喃,“雪色她……我觉得,她好像……好像喜欢云苏啊……” 一声响亮喷嚏炸响在空荡荡街巷内,越传越淡,直至回音消散。 “雪色,你是不是着凉了?我看今天还是别去了,你跟我回家,我娘那里有治风寒的药。” 看着谢音怜写满担忧的面庞,楼雪色摇头笑笑:“没事,八成又是哪个混蛋在背后嘀咕我。马上就到王府了吧?好不容易来一次,总不能到门口了又放弃。” 经由之前为谢老爷招魂一事,楼雪色与谢家迅速熟稔起来,尤其是与谢音怜之间,往来如同姐妹。 谢音怜可以说是小家碧玉的代表,温柔谦和,细腻婉约,学过一阵诗书,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一手绣工则是帝都之内首屈一指的,就连各大王府的千金也要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姐姐或妹妹,只为得她在绣技上指点一二。 戮亲王的妹妹叫薛茗娅,年方十九,比楼雪色和谢音怜都要大,人长得漂亮又精通诗书礼仪,只可惜自幼患病双腿不能行走,至今仍未出阁。 谢音怜与薛茗娅关系极好,时常要到戮亲王府来探看,顺便教薛茗娅一些最新的绣法和图样,善良温柔颇得府上主子奴才喜爱,是而其他人难以踏进的戮亲王府大门,对谢音怜来说等同于无。 进了门绕过影壁,先入楼雪色眼帘的是一片花海,瞬间仿佛从冬日飞到夏季,阵阵馨香沁人心肺。 “这些花都是王爷为茗娅姐姐种的。茗娅姐姐爱花,王爷便找来颖阑国最好的园丁,还特地盖了一间大暖房,以便春夏秋冬四季变换,茗娅姐姐依然可以****赏花。” 谢音怜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亦有几分感动,走过时还特地绕过有花瓣落地的地方,生怕踩到花瓣毁了这一方美丽景色。 楼雪色看着那些花微微失神,听前面有脚步声方才清醒,抬头见两个男人正朝她和谢音怜走来,一个扮作下人模样,另一个面相较为年轻的气势十足,却冷淡得让人无端生出几分畏惧。 谢音怜急忙拉了拉楼雪色,低下头轻道:“音怜见过王爷。” 这人就是戮亲王薛南城? 楼雪色微抬起头悄悄打量。 戮亲王的样貌要比他实际年龄年轻一些,眉目深邃,轮廓鲜明,刚毅而严肃,比起云苏要更贴近楼雪色想象中将军形象。 只不过,他太冷了,只凭那双沉静眼眸就冷进了楼雪色心底。 “她是谁?”短暂沉默后,戮亲王冷冷问道。 “她是我朋友,在长宁街开了一间店铺,今天一起过来和茗娅姐姐学女红的。”谢音怜轻声细语,吐息如兰。 戮亲王又是好一阵没有声响,过了片刻抬步离开,竟连一句欢迎或是客套都没有。 “戮亲王对谁都这么冷淡?”走到二进院后,楼雪色才好奇问道。 谢音怜摇头,回身望着戮亲王离开方向:“王爷他人很好,只是不善与人交流罢了。你想啊,雪色,如果王爷是个薄情寡性之人,又怎会为茗娅姐姐做这么多事?王爷年纪不小,到现在还未娶妻生子,我想多半是为专心照顾茗娅姐姐,这份体贴,寻常兄长是做不到的。” 楼雪哑然失笑:“君墨离那种****性格,你说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戮亲王都快冷成一块冰了,你又说他面冷心热……音怜,在你眼里根本就没有坏人,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吧?” 谢音怜瞬间羞红了脸,嚅嗫着说不出话。 趁着谢音怜脸红的时候,楼雪色伫足,回身往前院看去,却意外发现应该已经离开的戮亲王正站在影壁旁边,也沉默着向她看来。 那双似乎被冰雪凝结的眼眸里,眼神十分复杂。 楼雪色浅笑点头,不动声色,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只凭那一眼她就可以断定,戮亲王绝对与妹妹的死有关,否则他不会露出那种微带困惑又很冷冽的目光,像是要看透她的皮囊直至血肉,又像是一种让她远离此地的警告。 戮亲王知道她是谁,却不能明说,否则便是主动证明了他与楼清玉相识。 “音怜,这戮亲王府比我想象得要有趣许多,我有些不想走了呢。” 楼雪色回身一句含义不明的笑语,唇角勾起冷冷弧度。 97.第97章 夜探王府 谢音怜以前也带过其他朋友来戮亲王府,薛茗娅见这次又带来一位并不觉得意外,礼待有加。 楼雪色的目的本不在学习女红,所以不太上心,一会儿刺伤手指,一会儿弄错花样,一会儿又把细细的线缠绞成一团,看得薛茗娅忍俊不禁,连谢音怜也几次忍不住笑出声。 想想云苏要的那块锦帕,楼雪色忽地有些沮丧。 别说一个月了,这辈子她能绣出一块像样的锦帕吗?就算勉强绣出来,也许要比冉紫御那块血迹斑斑的更加可怖。 “楼家妹妹先歇歇,喝杯热茶。”见楼雪色表情越来越沮丧,薛茗娅体贴里让下人端来参茶糕点,不过片刻又有下人送来刚填好新碳的火盆。 “小姐,王爷让您别太劳累。晚上西街老铺的赵大厨会来府上,做小姐最爱的鱼茸羹汤,这会儿小姐糕点什么的少吃些,不然晚饭要吃不下了。” 下人出去后,谢音怜一脸羡慕道:“茗娅姐姐,瞧你多幸福,王爷把什么都打点好了。你爱吃的、爱看的,王爷总是记在心里,从不让姐姐受半点儿委屈。” “天天被关在这金丝鸟笼里,哪里叫幸福?”薛茗娅笑得怅然,叹口气,放下手中女红,“音怜,你是不知道我见你们笑笑闹闹走在外面有多羡慕。而我只能一个人枯坐府中,就算去街市上逛也只能是在轿子里。” 谢音怜又劝了几句,无非是为戮亲王说些好话,一旁楼雪色不置评论,低头绣着女红,耳朵心思却都在别的事上。 依照谢音怜习惯,在戮亲王府待到傍晚之前就要离开,到家时正好赶上晚饭。今天却有些特别,前半程基本不说话的楼雪色后来突然健谈起来,与薛茗娅言谈甚欢,常年孤独的薛茗娅一高兴,非要留二人在府上吃饭。 饭桌上不见戮亲王,薛茗娅觉得有些怠慢客人,主动解释说戮亲王有事外出不能露面,楼雪色笑笑表示不在意,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安然。 戮亲王不在,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薛茗娅双腿不能行走,全靠轮椅代步。为了方便轮椅出出进进,戮亲王府内所有房门都不设门槛,石阶也都抹成斜坡,不过这样一来轮椅方便了,于普通人却有些麻烦,尤其冬天雪后,那斜坡上十分光滑,经常有人不小心摔倒。 楼雪色就是不幸的人之一。 谢音怜和薛茗娅见楼雪色摔倒,急忙伸手去搀扶,楼雪色却捂着脚踝一个劲儿喊疼,说什么也站不起来。 薛茗娅让下人请来大夫诊看,大夫也瞧不出有什么问题,只得让楼雪色暂且休息不要走动。 冬天路滑,派轿子送人不安全,王府的马车又不在,薛茗娅看楼雪色似乎疼得厉害,便开口劝谢音怜和楼雪色在王府住上一晚,第二天再乘马车回去。 谢音怜惦记家里执意要走,最终商量决定让楼雪色一个人在王府暂住,楼雪色倒也没意见,与谢音怜道别后便被安排进别院客房。 一进客房,楼雪色就行走如常了,再不捂着脚踝喊疼。 好歹也是自小学功夫长大的,她还不至于笨到摔跤弄伤自己的地步,硬着头皮演这么一出戏不过是想在戮亲王府停留一夜,也多亏谢音怜和薛茗娅都是单纯之人,完全没看破她的拙劣演技。 时辰尚早,楼雪色在客房稍作休息,等到外面街巷传来更夫吆喝方才起身,悄悄钻出客房。 戮亲王府要比淮良侯府大得多,规矩也更加繁琐严格,入冬后,下人们在一更天之前必须熄灯入睡,当楼雪色出来时,戮亲王府已经是一片漆黑宁静了。 楼雪色入戮亲王府并没有固定的寻找目标,毕竟有关楼清玉的事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抱着能寻找蛛丝马迹的侥幸心罢了,是而从戮亲王卧房再到书房,凡是有可能藏匿秘密的地方,她都要进去搜索一番。 卧房没人,从收拾整齐程度看,戮亲王应该是个喜欢干净的人,不过连幅字画都没有,似乎他也是个很无趣的人。 相比之下书房要好些,至少墙壁上挂着长弓刀剑,桌上还有看到一半摊开放着的兵法书籍,再看抄录的笔迹端正有力,又透出主人十分严谨沉稳的性格。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有用线索。 一个藏着秘密的人绝不可能做到彻底掩藏,戮亲王的狐狸尾巴究竟藏在哪里? 楼雪色站在书房门口默默沉思,目光打量四周。 漆黑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未知,无论看什么都好像是在暗处观察她的眼睛,楼雪色甚至有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正窥视着她,在她目光无法企及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人在,那人会藏在何处? 楼雪色忽然想起纪尘送给楼清玉那只木盒,又想起前两天云苏带她去云家兵器库的事,目光慢慢凝固在对面一派书架上。 秘密往往藏于很容易看见的地方。 深吸口气,楼雪色走到书架之前,从左到右一点点挪动书架上以及周围每一样东西。 翻过一排排书籍,又摸过一个个悬挂的饰物,终于,楼雪色在触碰到书架边缘一支竹钉时发现蹊跷――这枚竹钉嵌入很深,而且似乎可以转动。 干燥手掌紧紧握住竹钉,楼雪色试着向内转动竹钉,没有反应;再向外转动,靠左边的书架后传来吱嘎吱嘎的细微声响,同时,并排摆放的书架各向两端缓缓挪动,露出后面一道低矮木门。 至此发现的一切都与楼雪色预料相符,看来戮亲王的确掩藏着许多秘密,而答案,也许就在木门之后。 楼雪色在木门上摸索半天,并没有找到把手之类,试着推了推,木门向内露出一条缝隙,有隐隐阴凉之气从缝隙中传来。确定开门方向后,楼雪色绷紧神经手上加力,吱嘎一声响,木门缓缓开启。 木门之后仍旧是一片黑暗,然而那片更加幽邃的黑暗之中,一种危险感觉忽地弥漫而来,伴着冷而低沉的质问。 “你是谁?” 98.第98章 执念之源 一道暗门,一团秘密,一片夜色笼罩的黑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比黑暗更幽深的密室内,有人正无声无息等待着,等到潜入者发现秘密打开暗门,便开口幽幽一句,仿若恶鬼突现。 “憋了这么半天,就是想出其不意吓死人?” 楼雪色咬着牙,恨不得拔出火折子狠狠捅在对方脸上,让对方知道装神弄鬼吓唬她这剑门弟子是个什么悲惨后果。 对方没有回答。 一阵细风微动,密室墙壁上接连几声噗噗闷响,油灯在机括运作下被点燃,照亮整个密室以及大半书房。 楼雪色这才看清,原来站在暗门之后的人,就是戮亲王薛南城。 她是有备而来,戮亲王则是知道她有备而来又特地做了准备,甚至猜到她会夜探王府、搜索书房,更进一步料到她能找到密室机关开启暗门。 说到底,将一切都掌控手中的人不是她楼雪色,而是戮亲王。 既然被对方看透动机,楼雪色也没必要再伪装下,后退两步远离暗门,从容目光与戮亲王冰冷眼神对视。 “王爷见过我,也猜到我来的目的,何必再问我是谁?” 戮亲王紧随楼雪色走出密室,合上书架点燃烛灯,竟然满不在乎地坐到书案后,低头翻看那本兵法书,声音依旧低沉冷然:“你不是楼清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我是谁?”楼雪色反问。 向别人询问自己是谁,这种话听起来有些可笑,戮亲王却没有露出半点笑意,仿佛一切就该如此。 “不管你是谁,你找错了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并非来此找人,我想要的不过是个答案而已。”悄悄将袖中黑金匕首滑到掌心,楼雪色淡道,“清玉的死以及其后一系列谜团,我想知道,王爷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凶手,还是幕后主使?” 戮亲王头也不抬,哗啦哗啦翻了几页书,似是想要考验楼雪色耐力一般,许久才低低开口。 “都不是。你可走了。” 楼雪色一瞬发愣,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决绝的话――戮亲王的少言寡语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连将对话进行下去的机会都不给,冷漠程度远超云苏。 当然,她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在戮亲王意外目光注视下,楼雪色搬过椅子隔着书案坐到对面,大有不达目的不走人的架势,口气也近乎审问一般。 “关于清玉,王爷知道多少?为什么清玉死后王爷要向凤落府施压掩盖线索?还有,更夫曾亲眼看见清玉从贵府走出,对清玉秘密毫不知情这种拙劣谎言,王爷就不必再说了。” 戮亲王没听见一般,对楼雪色的质问毫无反应。 楼雪色笑笑,似是漫不经心道:“看得出来,王爷对薛小姐十分疼惜。我在想,假如有办法让薛小姐恢复健康像常人一样行走,王爷愿意为此付出多少呢?” 翻动书页的哗啦声一顿,戮亲王抬起头,目光幽冷。 “我不喜欢拿这件事开玩笑。” “王爷凭什么认为我在开玩笑?”楼雪色反问,唇角一勾,胸有成竹道,“我相信王爷一定暗中查过我的身份,那么就该知道,先前我在凤落城也处理过不少奇闻怪事。有些事情别人做不到,于我而言却很容易就能完成。” 戮亲王静静看着楼雪色,锐利目光似是要把她看个透彻清楚。 在戮亲王府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大部分在楼雪色计划之内,被戮亲王发觉意图的确是个意外。 不过这个意外没有给楼雪色造成太大阻碍,另一个发现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仅能够按计划进行,更能进一步套得戮亲王所知真相。 薛茗娅的腿,并非因病致残。 “见到薛小姐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的双腿绝不是天生患病所致。这些年她都被某个东西缠着,正是这东西的存在让她无法行走,只能像废人一般禁足在王府中。” 楼雪色故意把话说得有些难听,如她所料,戮亲王听后脸色微变,无声攥紧拳头。 对失去太多的妹妹,戮亲王的确从心底里感到难过,这样一个冷若玄冰的男人却如此重情,不禁让楼雪色有些动容。 半晌,戮亲王气息一松,冷道:“你能治好小娅?” “不能让她立刻健步如飞,但能保证她的腿可以自由活动,恢复情况好的话,用不了几个月就能与常人无异了。” 想让人相信怪力乱神之事并不容易,楼雪色已经做好大费唇舌为戮亲王解答各种疑问的准备。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戮亲王并没有问更多问题,甚至连缠住薛茗娅让她痛苦多年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曾问一句,坐在椅中沉默片刻后突然起身,打开房门指向某间屋子。 “根源就在那里。你若能治好小娅,任何问题我都会毫无保留如实回答。” 顺着戮亲王所指望去,楼雪色看见的是一件旧物,门上一把大锁积满灰尘,似乎许多年不曾打开。 那屋子门窗都被木条封死,就好像里面关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夜里正是阴气最盛时,楼雪色尚不了解戮亲王府情况不敢妄动,约好第二日再一探究竟。 戮亲王对有关楼清玉的消息三箴其口,说起薛茗娅的事时却平和许多,可惜仍然少言寡语,一些比较重要的情况也只是三言两语清淡带过。 薛茗娅的残障来源于某个执念,在楼雪色眼中具化为一只形容可怖的怪物。 那怪物似人而非人,有手有脚但没有五官,身子浑圆如婴儿一般大小,皮肤透出十分诡异的青灰色,长而纤细的四肢紧紧抱在薛茗娅双腿上,浑身被一团朦胧灰雾笼罩。 这种执念化成的怪物随处可见,有大有小,多数不会对生人造成危害,但缠住薛茗娅的这只显然要比其他更大、怨念更深,想要除掉必须现寻找出执念之源才行。 根据戮亲王所言,源头也许就是曾经枉死在那间屋子里的一个女人,薛茗娅的生母当年在那间屋子里受惊小产,产下薛茗娅后就有腿疾症状。 楼雪色起初以为那只是一个枉死后怨念不散的冤鬼,可是当她开启被尘封多年的房门时,扑面而来的刺骨阴风与凄厉鬼哭告诉她,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99.第99章 驱逐厉鬼 房间是十七年前被封闭的,如今里面早已破败不堪,满眼皆是灰尘与蜘蛛网,以及桌椅木器被虫子蛀过后的粉末堆。 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鼠蚁,怪的是,楼雪色一直走到房间中央也没看见半个活物影子,倒是只有她才听得见的鬼哭声越来越清晰,凄厉而悲切。 “你说那人是怎么死的?”楼雪色回头问戮亲王。 “自缢。”戮亲王向上一指,房梁上几道灰尘落下。 楼雪色掸去身上灰尘,微微蹙起眉头:“自缢者足不沾地,阴魂难散,如果恰好赶上阴日阴时又心怀怨气必成厉鬼。这种巧合很少发生,就算真的凑在一起,按理说也不至于衍生出执念灵那种东西――除了自缢之外,那人死时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戮亲王回忆起来颇有些模糊,正努力在记忆中搜索时,忽然两声轻响传入耳中。 那声音像是脚步,很轻,就在他身后。 楼雪色也听见了那脚步声,在戮亲王下意识想要回头时急忙开口阻止,望向戮亲王身后的目光陡然变得凝重谨慎。 在戮亲王身后,有一双女子所穿艳红色布面云头鞋,突兀地出现在地上。 那双红色云头鞋半新不旧,颜色艳丽的有些诡异,楼雪色一时间无从判断刚才的脚步声是否源于这双鞋――当她看见时,那双鞋就静静摆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它本就在那里,从未有任何改变。 戮亲王难以察觉地叹口气:“又是那双鞋么?” “你见过?”楼雪色困惑道。 “十七年前它夜夜出现,所以这房间才会被封住。”戮亲王没有理会楼雪色的阻拦,负手转身,语气愈冷,“生前是宵小之辈,死后也不肯安宁,当初就不该让她进家门。” 先前只说戮亲王父亲的一位妾室死于这间房中,现在听这话,好像其中还有不少是非曲折。 面对过于吝啬言语以至于很重要信息都被省略的戮亲王,楼雪色着实有些无奈,若不是惦记他心里藏着的秘密,楼雪色早撂挑子不干,才不管什么怨鬼执念。 不过这会儿就算想走也来不及了。 “王爷最好先出去,你在这里只会激怒这厉鬼。” 楼雪色坚决语气不容反驳,戮亲王低头看了眼那双红鞋,抬脚跨过,默默走到屋外静立。 那双红鞋在有视线注视时非常安静,没有半点挪动迹象,而当楼雪色不得不暂时移开目光去关房门,再回头时,那双鞋竟然诡异地消失了! “非要这么玩?”楼雪色自言自语,深呼吸,黑金匕首滑落掌中。 无处不在的鬼哭声更加清晰了,就好像伏在楼雪色耳旁一般,阵阵阴风也开始肆虐,不再是吹起吹尘、拂动帷帐那么简单,而是卷着房梁上无声垂下的红色布幔,如鬼怪触手般张牙舞爪,狰狞翻飞。 死过人的凶地最忌讳出现红色,那赤红布幔不可能是薛家人挂的。 楼雪色站在围绕她旋转的阴风中央默立不动,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正主。 那阵阴风也奈何不了她,几次想要靠近却都被黑金匕首弹开,且每失败一次就会弱上一分。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楼雪色闭上眼,在心里默数五个数,睁开眼时,那双红鞋果然又一次出现,就安安静静平放在距她仅一步之遥的地面上。 “有事说事,有问题就解决,我不喜欢拖延时间。”楼雪色从容不迫,黑金匕首在手中熟练地转了个圈,“只要我想,单凭这把匕首就能让你魂飞魄散,现在是给你机会,别好赖不知。” 红色布幔飞舞得更加欢畅,与之相应的殷红云头鞋下出现一重暗色。 那抹暗色紧贴地面渐渐扩大,很快就显示出其本来面貌――那并非什么阴影,而是一滩深红色血泊,像是受谁操控一般在地面蜿蜒流淌出古怪诡计,将原本殷红的鞋子也染成可怖的深红色。 “森罗幻象,心无自消。”低头看着地面上血泊汩汩流成的一个巨大“死”字,楼雪色淡然道,“只有这点能耐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前身形如电,楼雪色疾风一样挥舞匕首冲向飘扬的红色布幔,扬手起落,被斩断的布幔翩然飘落。 落到地面的一刹,赤红之色尽数退去,只剩孤零零的白幔无声平铺,而被斩断的另一半布幔开始滴血,先是一滴一滴,而后是一股一股,噼里啪啦将地面以血色铺盖。 楼雪色弯腰拾起变白的半截布幔,低低垂下眉睫:“没有赶上阴日阴时,你就用身穿戾色、血染凶物的方法来加深自己的怨念?人死都图个安宁,你偏要让自己变成厉鬼,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放弃掉,究竟为了什么?” 鬼是无形至阴之物,长时间停留人间会渐渐削弱,除非身在积阴之地又或者附着于凶物之上。 十多年前想尽办法把自己困于此地的女鬼,之所以能存活到现在而力量不减,凭依的正是自缢时故意用血染红的幔布。 如今凶物被楼雪色斩断,她便失去了藏身之处,在楼雪色那双任何鬼怪都无从逃脱的眼眸注视下,慢慢现出原形。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容貌妖娆却异常惨白,眼角带一颗泪痣的女子,一身红裙如火,戾气深重。 “他们排挤我、害我,你助纣为虐,都该死!”一滴血泪自那女子只有眼白而无瞳仁的眼中流出,带着森森恨意,诡异莫名。 楼雪色能够感觉到,这女鬼的怨念极深,其中又有一缕愤怒暗藏。 “人鬼两界,更行其事,尘该归尘,土该归土。若有机会,也许我该听听你的悲惨遭遇,可惜我有要务在身,不能再多留你片刻。” 洁白贝齿用力咬破指肚,一抹血光从楼雪色指尖滴下,落到匕首上泛起猩红冷光。 那女鬼觉察到即将袭来的危险,乌发在阴风中四散张扬,一声刺耳鬼哭后,无声而鬼魅的红色鬼影向楼雪色飞速冲去。 100.第100章 失望结果 冬季再冷,无雪晴天的晌午还是很暖,戮亲王站在院落中微微有些困意,才合上眼皮不过片刻,蓦地听到一阵桌椅翻倒巨响。 响声很快引来下人,就连薛茗娅也赶过来看个究竟,众人见封闭近二十年的房间门上木板卸去,一个个大惊失色。 “哥,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薛茗娅花容煞白,嘴唇不住颤抖。 “没事。” 戮亲王看了眼房门,挥手示意下人送薛茗娅回房,还不等下人的手碰到轮椅,薛茗娅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哥!我的腿……我的腿!” 戮亲王猛地推开下人蹲在轮椅前,用力握紧薛茗娅的手,麻木表情涌出一丝急色:“腿怎么了?疼吗?” 薛茗娅拼命摇头,似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两大滴泪珠挂在卷翘睫毛上许久,终于禁不住重量低落。 许久,薛茗娅才啜泣着开口:“哥……我的腿,不痛,好像能动了……” 戮亲王松口气,回身看去,正见房门开启,楼雪色纤长身影出现在门口。 “找大夫,送小姐回房休息。”淡淡吩咐下人一句,戮亲王朝楼雪色点点头,而后径自走回书房。 白天的书房看起来明亮宽敞,兵法书仍是昨晚戮亲王翻看倒扣那页。mianhuatang.info 楼雪色坐在一旁,漫不经心掸去衣衫上几处灰尘。 “厉鬼除去,执念自然消散,剩下如何恢复薛小姐的行走能力就是大夫的事了。王爷叫我到书房,是不是已经做好回答问题的打算?” 戮亲王还是那副冷漠表情:“长话短说。” 信用方面,有云苏作保证,楼雪色对戮亲王并不怀疑,然而一连串将通往真相之路阻塞的问题下来,她发现,似乎戮亲王也不是揭秘楼清玉死因的关键。 戮亲王坦然曾见过楼清玉,时间是在楼清玉及笄之前,而且是楼清玉主动找上门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当时楼清玉在戮亲王记忆中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模糊记得她是哪家王侯千金,待到楼清玉自报家门后也颇感意外,根本没想到淮良侯的女儿会主动找来。 楼雪色几次追问戮亲王楼清玉找他的目的,戮亲王似是很迷惑,想了半天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楼清玉找他并没详细说明理由,大半夜突然出现,开口就问他想要的是什么,权力,地位,还是用之不尽的银子?这种问题戮亲王根本没兴趣回答,冷着脸让楼清玉离开王府,谁知楼清玉不退反进,竟然脱了外衣缠到他身上。 听到这里时,楼雪色心口堵得难受,戮亲王见她脸色不好,适时地中断话题。 “你和楼清玉是什么关系?姐妹?” “我是她孪生姐姐,自小就在外面生活,得知她出了事才赶回帝都。”楼雪色表明与妹妹的关系但没有细说自己身份,深吸口气,又定定看向戮亲王,“关于我的身份,还请王爷对外保密,在查明真相前我不想暴露。” 照顾患病的妹妹多年,戮亲王多少能体会楼雪色的心情,脸色虽然还是冰冷的,言语却比之前多了几个字。 “楼清玉死后,我知道凤落府一定会追查凶手,为免遭受连累才让凤落府府尹把几件相关的案子压下,但这不能证明我知悉内情。” “难道王爷就没想过追查真相吗?清玉当初找上门,显然是有人在后面琐事操控。” 戮亲王本不想回答,无奈楼雪色一直盯着他,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神情,最终戮亲王只得开口:“我不参与任何权势纷争,阴谋也好算计也罢,即便知道我也不会去追究。” “难怪王爷可以手握兵权又能与世无争。” 楼雪色一句有意无意的感慨后,戮亲王不再说话,直到楼雪色起身要走的时候才淡淡追问:“你是云苏的人?” “那要看从哪方面论起了。”沉默片刻,楼雪色忍住骂人冲动,回眸间一抹古怪而生硬的笑意,“我在他麾下服役,性格人品上,我跟他一分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带着一半失望离开戮亲王府,楼雪色决定先回店铺看看,才走到街口就看见店铺外停着一辆八抬大轿,另有十数个宫女太监躬身侍立。 宫里来人了?看排场身份不低,是来传圣旨的? 抱着满腹疑惑,楼雪色加快脚步走到店铺前,还没等进门,屋里便传来一阵吵嚷声。 “废物!笨猪!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让女人甩了就寻死觅活吗?按你那猪脑袋,我岂不是要死上十次八次了?要我说你也是活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也敢觊觎雪色?呸呸呸,真是异想天开!” 楼雪色停住脚步,哑然苦笑。 最近事情多,她都快忘记还有穆阳公主这么个人了,突然听到如此直爽的大嗓门才蓦地想起,自己曾答应过要找机会陪她切磋功夫的。 穆阳公主正叉着腰在店铺前堂教训秦先,秦先连个座位都捞不到,垂头丧气蹲在角落里,旁边一左一右是充满同情之色的顾展俦,以及对穆阳公主竖着大拇指表示赞同的君墨离。 “我说你们,皇宫也好王府也好,哪里不比我这巴掌大的地方宽敞?非要跑到我这里来掀房顶吗?”楼雪色迈过门槛笑道,“站在外面就听你们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里又闹事端了呢。” 穆阳公主见楼雪色回来,立刻换上欢快表情迎上前:“哪有闹?雪色,我是在帮你教训这笨蛋!你是不知道啊,这蠢货被你拒绝后天天痛哭流涕,还想不开去浴池寻短见,丢死人了!” 楼雪色倒吸口气,散去笑容凝眉看了秦先一眼。 秦先原本在偷偷看她,见她望过来,急忙避开目光深深低头,呢喃声几不可闻:“我没有,我只是滑了一下,不是故意寻死……” 楼雪色没有接话,转身在几人诧异目光注视下走出店铺――心里的沉重与压抑难以纾解,哪怕再多看一眼,她都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打秦先几个耳光。 被一个男人迷恋到愿意付出性命的地步,也许其他女子会觉得光荣吧? 可是于她而言,这只是个诅咒。 孤煞命格啊,难道真要应验这离谱传闻,凡是靠近她的人都要死吗? 101.第101章 云苏遇险 “秦先并非想不开故意寻死,他是笨的,坐在浴池里发呆被水呛到而已。” 楼雪色背对店铺静静站着,身后话音不知是在为秦先开解,还是体贴地安慰她的烦闷。 仔细想想,后者似乎不太可能,君墨离应该没这么善良。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又笨拙,你是他朋友就该多照顾他。”楼雪色回身,故作轻松道,“这城门进进出出都要盘查,往来太过麻烦,以后没什么事我就不回来了。你有事找我的话可以让暖意带话,也可以直接找云苏,反正你们两个熟悉得很。” 感情之事楼雪色毫无经验,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秦先,也不清楚想恢复这段友情是否还有可能。 事到如今她只有逃避这个念头,走得远远的,到一个不会与秦先见面,不会再伤害他的地方。 天地虽大,剑门不再是她的家,淮良侯府更不可能是,就连她一手开起的风水居也不像最初那样自由自在了,左右想想,似乎能容纳她的就只有一个地方。 玉门军。 楼雪色离开之前,君墨离把她叫住,踌躇半天却没说出任何话,倒是穆阳公主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一直送楼雪色到玉门军军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没有军务时,云苏通常是不在营中的,穆阳公主扑了个空失望而去,楼雪色心情萧索,一个人回到阁楼房中抱膝坐在窗边,直至天黑月起,风声萧瑟。 那晚云苏没有回来。 心事沉重的楼雪色一夜未眠,早起想去找冉紫御问问情况,才出阁楼就见冉紫御走来,手中还提着她上次回城中购置的一大袋东西。 “有些东西放在马上颠簸丢了,将军稍微作些补充,你看看还缺什么,我派人去买。” 冉紫御对楼雪色仍没什么好态度,随手把东西一放就要走,楼雪色一把将她拉住:“云苏呢?这两天都没回来?” “哎呀你别拉我!”冉紫御皱着眉甩开手,一脸不情愿,“钦东国使者借出访之际埋伏暗袭将军,这是两国之间大事,将军当然要面见皇上说个清楚,总不能像你这样天天无所事事吧?” 在军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和云苏斗嘴又或者训练那只苍鹰小伤,楼雪色对无所事事这个形容词不得不忍耐接受。 稍作沉思,楼雪色又小心翼翼道:“冉将军认识步远阁这个人么?” “什么阁?”冉紫御没听清,皱着眉反问,“是营里的士兵吗?这事儿你得去问盛将军,全军上下人员都由他负责,我只管云将军这一面事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有些意外。 冉紫御对云苏极其忠诚,云苏也把她当成心腹,如果连冉紫御都不知道步远阁的存在,那么步远阁的身份必定相当重要,云苏对她含糊其辞倒也说得过去。 想起云苏,楼雪色又开始怅然。 她没想到追查楼清玉的死因会牵连出这么多秘密,若是没有云苏帮忙,在帝都这块儿处处阻碍的大地上她的确寸步难行。 就好比现在,云苏不在玉门军内,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了。 继续去完成那块染满血迹的锦帕吗?手疼,心累。 去训练小伤?因为前两天离开时忘记把小伤托付给别人照顾,饿了两天的小伤正生她的气,除了喂食外对她一概不理。 找程锦竹去聊天么?只怕真找来了,她反而无话可说。 楼雪色的烦闷持续了整整两天,这两天全部都在枯燥中度过,好不容易第三天传来某个消息,彻底结束了她耗时间的的日子,但对她来说,宁可这消息从没出现,让她无聊到死也甘愿。 整整六七天不见人影的云苏,出事了。 来军营通知楼雪色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得体,轻功极好,当楼雪色听到盛将军在楼下与那男人争执而走出房间时,恰好见他施展轻功跃到楼上。 不是跃到二楼再爬楼梯上来那么简单,而是踏着几层楼的栏杆,直接奔四层的楼雪色而来。 “步公子从宫里传来消息,云将军被芷清公主私下召见,恐有不测,请楼姑娘速速入宫救人。”那男人面色微沉,说话干脆利落。 云苏的实力深不可测,步远阁又有极大的权力,一个公主怎么可能对云苏造成威胁? 楼雪色有那么一刹犹豫怀疑,却在那人拿出一张纸条时彻底打消――纸条上只有八个字,勿念寻人,速救云苏。 认不认得步远阁笔迹无所谓,只凭寻人这个只有他们三人知晓的秘密,楼雪色就可以断定来的年轻男人所说属实,至于接下来要忧心的就是云苏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如何去救人了。 楼雪色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冉紫御和盛将军,情况不明,她不想兴师动众引起混乱,只与冉紫御说了一声有要事需办后,便与那年轻男人纵马离开军营直奔帝都。 事情紧急却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 从传递消息再到入宫,步远阁早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这边楼雪色刚从事先打点好的偏门入宫,那边步远阁便亲自现身带她去了上次见面的小苑。 “云苏到底出了什么事?芷清公主又是谁?”甫一见面,楼雪色急急追问。 步远阁面色凝重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芷清公主是先帝所封,为昔年舒国师独女,并无皇族血脉,与皇上关系暧昧不明,在后宫之中权力十分之大,连我也无法左右她的命令。云苏与皇上商议钦东国之事,本该昨晚离宫返回玉门军,走之前却被芷清公主拦住带走,我则是今早才得知这消息。” “他是皇上心腹爱将,就算那芷清公主权力再大也不敢拿他怎样吧?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楼雪色的猜测没错,但不是全对,步远阁点点头又摇摇头。 “芷清公主的确不敢对云苏如何,毕竟颖阑国的安定少不了云苏出力。但芷清公主不是个简单平和的人,备受皇宠这些年,芷清公主残杀的宫女太监和侍卫数不胜数,且他们都死得又冤又惨。平日里她与云苏根本没有往来,突然找到他……我担心,云苏可能会有危险。” 102.第102章 妖娆杀机 仙音似籁,软舞如烟,一场华丽而奢靡的笙歌艳舞正在曳凤宫上演,处处熏风馨香,催人入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四名舞姬都来自西疆,皮囊生得漂亮,身姿更是柔若无骨,在江南颇负盛名,每一个都身价万两白银以上。我知道云将军眼光高,寻常女子入不了你的眼,不知这四名舞姬如何?若是有云将军看中的,我忍痛割爱大方一次也不是不可。” 芷清公主半卧软榻之上,纤柔手指指着殿中舞姬,目光却流连在云苏身上不动。 殿中烛灯足有上百,明亮光线透过层层纱幕被削弱许多,朦胧中泛着诱人红色,令得气氛愈发暧昧。 所有温黁光影中,唯有那张铜面具麻木冰冷。 云苏明白,素无往来的芷清公主忽然把他叫到曳凤宫,绝不只欣赏歌舞这么简单,然而一整夜过去,除了一场场笙歌一段段艳舞退场外,芷清公主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 那么他也只能枯坐着不动了。 “云将军对我防备还真是够深,饭菜不吃也就罢了,连酒水都不喝一口,是怕我在里面落毒?”芷清公主娇嗔,而后又咯咯两声媚笑,“你看你,带个面具只会默不作声吓唬人,这么漂亮的歌姬都要被你吓到了。” 泛着冷光的铜面具依旧不动,面具之后,那道淡漠目光甚至不愿与芷清公主相对,一直凝望着摇曳烛光。 歌结舞毕,四名异域歌姬没接到退场的命令,都有些紧张地站在殿中央,芷清公主见云苏仍不肯说话,眸中掠过一丝失望。 “你这人啊,实在太不解风情,也不知伤过多少女人的心。”芷清公主起身,纤腰如柳,步步扶摇,走到舞姬身边时停住,“看来再漂亮的舞姬也不能让云将军高兴,留着她们也就没用了。” 一道寒光划过,芷清公主从发间摘下发簪,出其不意刺进一名舞姬心口。 那发簪簪尾十分锋利,刺破单薄纱衣后深深没入血肉之中,而后只听得舞姬一声痛苦惊呼,捂着心口摇晃倒地。 芷清公主面不改色,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极其轻松地抬脚踩住那舞姬,手一伸,利落地拔出发簪。 一股殷红热血如泉水涌出,喷射足有两尺余高,有几滴见落在云苏面具上,顺着面具花纹缓慢地蜿蜒流下。 其他三名舞姬被眼前场面吓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待到温热血泊流过****脚掌传来热度,她们才尖叫着四处奔逃,一个个惊慌如遇恶鬼。 “为什么要跑呢?”芷清公主自言自语,在殿中央慢悠悠踱步,看那三名歌姬被困在房门紧闭的殿中团团乱转,几乎笑弯了腰,“你们啊,你们怎么这么没用?连云大将军都逗不笑,你说我要你们做什么?跑吧,跑啊!看你们究竟能跑到哪里。” 尖锐笑声回荡在殿内,一声比一声弱,带来的恐惧却一分一分加深。 三名舞姬惊慌失措泪流不止,扑到房门上拼命敲打,只想得一条生路逃离这恐怖殿堂。 她们全然没有注意到,几个太监自纱帐后无声走出,手执绳索将她们围住。 “古朝有飞天舞之传闻,据说能见仙子飞天曼舞的人都可以升仙得道,那一定是很美的景象吧。”芷清公主摇曳身姿退到云苏桌边,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拨弄唇瓣,“云将军羡慕仙人吗?你看她们这么漂亮,随随便便杀掉太可惜了,不如让她们为将军跳一曲飞天舞可好?” 云苏手掌微动,冷然如冰。 “杀孽太重,公主就不怕噩梦缠身么?” “呀,云将军终于肯与我说话了呢!”芷清公主故作欣喜,顺势抱住云苏手臂贴身附上,“云将军有所不知,我呢,一直有种怪癖,心情不好时若不杀几个人取乐就会彻夜难眠,想做恶梦也没机会啊!” 说话间,几个太监已经将手指粗的绳索套在三个舞姬脖子上,其中一个太监扬手一扔,绳子精准地绕过宫殿横梁垂下,动作十分熟练。 那三名舞姬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惊恐地拼命想要摆脱绳索。 神情麻木的太监们仿若不见,两人一根绳子,一点点将三名舞姬吊起,听着呜呜悲鸣声,看系着铜铃的几双腿脚在半空乱蹬乱踢。 云苏闭上眼。 绳索绞动发出艰涩轻响,很快,舞姬们的挣扎声再听不见,三具尸体在半空轻晃,慢慢归于静止。 “隔壁还有十几个舞姬和六位琴师候着。” 芷清公主笑得妩媚,丝毫看不出凶恶狠厉,仿佛刚才她所做是世间最正常的事情一般。 “云将军一直闷闷不乐,我心里也觉得憋闷。既然这四位绝色舞姬不能让云将军开心,干脆我把其他人叫过来一起哄云将军开心好不好?” 云苏握紧拳头,僵持片刻,艰难地摇了摇头:“公主有什么话直说,没必要用不相干的人威胁我。” 颖阑国皇帝喜爱歌舞书画,凡是与风雅二字沾边的东西,没有他不爱的,每年都有不少风雅中的佼佼者被请入宫中。 正因如此,帝都凤落城里聚集了一大批琴师歌姬舞姬以及文人雅士,这些人都抱着同一个目的——能得皇帝青睐喜爱,从此深入帷幕,博得皇宠,衣食无忧,名满天下。 云苏一直觉得,这些人很可怜。 只有无限接近颖阑国权力中心的人才知道,其实皇上对歌舞书画之类根本没有半点兴趣,招募那些风雅人士入宫的就是眼前这蛇蝎女子,芷清公主。 而了解实情的人中,又仅有极少数清楚更深一步的真相。 一旦身披荣光入宫为宾,那些人,都不可能再回家了,他们留下的只有无数个欣羡传闻,以及宫中水井下无数具寂寞骸骨。 这四名异域舞姬不是最先的牺牲者,也不是最后的不幸,她们仅是这可怕后宫众多悲哀中的一粒沙而已。 “云将军就不能再与我多说些话吗?你怕我?还是说……” 芷清公主与云苏距离愈发亲密,薄如蝉翼的纱衣半肩垂落,露出雪白肩头轻蹭云苏胸口。 朱唇如血,媚笑妖娆。 “云将军是太过迷恋我,不敢看我吧?” 103.第103章 美救英雄 与芷清公主舒锦烟有关的事,皇宫内极少有人提起,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mianhuatang.info 原因? 或许因为她曾是颖阑国的光芒,而现在,她是颖阑国后宫的一块伤疤,一块耻辱烙印,也是此朝最疯狂的存在。 名义上,她与皇帝同辈份却无血缘关系,仍要以兄妹相称。 实际上,她的居所是皇上夜晚光顾最多的次方,****笙歌不断,夜夜鱼水相欢。 从步远阁口中得知如上情况时,楼雪色已经有些恶心想吐,之后步远阁的话更让她未见其人,就已经对芷清公主这个人厌恶到极点。 常人都喜欢美丽的事物,芷清公主也是,不过她的喜欢远远超出寻常人能留理解的范围,越是她喜欢的、看上眼的东西,被摧残破坏的越严重,尤其是那些她喜欢,偏偏得不到的东西。 譬如,云苏。 多年前那场惨烈战役之后,没有人再看过云苏面具之下的真容,然而他的光芒无疑是颖阑国最耀眼的,从战绩到武学,再到笼罩全身的神秘感…… 这些东西深深地吸引着芷清公主。 幸运的是,云苏有皇上作为靠山,就算再怎么喜欢,芷清公主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将云苏“弄坏”。 这一次,似乎别有不同。 步远阁给了楼雪色一份皇宫的简单地图,并告知她曳凤宫的位置,介于他不便在人前露面,去找回云苏的任务就落在了楼雪色这个“外人”身上。 “为什么是我?”楼雪色自然感到不解。 步远阁的回答十分简单。 因为她不算权争漩涡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她属于哪一派系,而且就算芷清公主要对她不利,那也得先考虑穆阳公主那位大麻烦才行。 不是相当严重的状况步远阁也不会大费周章去找她,楼雪色多少猜到云苏可能真的出了事,因此也没功夫计较太多,怀里揣着步远阁给她的通行令牌,手中握着标有曳凤宫位置的底图,带着一身无人敢阻的气势直奔而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芷清公主时常虐待下人,加上因为她扭曲“喜爱”之情而死的人,曳凤宫那方寸土地总有种怨气缭绕的阴沉感觉,除了皇帝,根本不会有人主动接近。 又因为宫中负面传闻通常都是要压下的,所以曳凤宫里居住的主子虽然地位很高,从外面看,守卫数量反倒比其他宫殿还要少,仅宫门口偶尔有人。 楼雪色有腰牌在身且穿着步远阁带给她的宫女衣衫,一路几乎畅通无阻,尽管到了曳凤宫门前时有小太监上来盘问,却已经阻碍不到楼雪色的步伐――随手敲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简直比喝茶还轻松。 楼雪色藏起被打昏的太监,推门走进曳凤宫内。 院落中没几个人,就算有也都低着头各忙各的,谁也没注意门口走进来一个宫女模样的人。 楼雪色见正殿房门紧闭,犹豫一下快步走到门边,表面上装作侍立在外等候命令的宫女,实则竖着耳朵,把殿内传来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首先传来的是云苏声音,没几句,都是简短而冷漠的回应;相对较多的是一个女子在说话,嗓音甜腻腻的带着妖媚味道,听得楼雪色浑身难受。 “公主再不说请我来所为何事,恕末将失礼,不得不先赶回军中。” “走?我让你走了吗?云将军真是薄情寡义的人,人家陪了你一整晚,你连一句暖心话都不肯说吗?还是云将军觉得,昨晚我没伺候好您呢?” “公主自重。” “我不懂什么叫自重,不如云将军教教我?一见云将军,我就不知道什么矜持了……云将军……” 隔着房门听不见细小声响,但芷清公主语气里那种狐媚入骨的味道连铜墙铁壁都挡不住,全部落进楼雪色耳中。 楼雪色知道谁也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枉她和步远阁那么担心,大老远从玉门军军营跑来救他,还以为芷清公主设下什么天罗地网把云苏给困住了呢,如今看来他自由得很,只是没有离开的打算而已。 没想到真正让他流连不返的竟是美人软语,或许还有更多不堪想象的东西。 不过之后的对话渐渐变味儿。 一阵桌椅碰撞响动后,又传来芷清公主娇媚笑声,放肆而苍狂。 “云苏,你以为你躲得了?我之前不曾找你,那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可现在不同了。你应该知道,皇上对你早有疑心,你和某个人私下见面多少次以为没人知道吗?别怪我没警告你,皇上对你现在所作所为十分不满,即便我对你做些什么,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我如何款待你。” “皇上有多少疑心是他的事,公主没理由针对我。” “这你可说错了。以前或许我没有,现在却有足够理由。” 又一阵桌椅翻动,楼雪色听那声音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好像两个人正渐渐往房门口移动。 “云将军想知道为什么吧?呵,你不是在玉门军养了一只小猫吗?那只小猫不太听话,爪子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云将军是她的主人,自然要负责。又或者,云将军可以把她交给我,我来帮你调教那小东西,如何?” 楼雪色愣住。 这是……在说她呢? 她浑身上下哪里像猫了?! 怒不可遏想要抬脚踢门,楼雪色还未动,一门之隔的殿内,云苏低沉嗓音淡淡传来。 “只要皇上没亲口下令,谁也别想动她,就算是你也不行。” “哦?云将军对卑贱宠物竟如此有爱心,真让人意外。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劝的了――云将军,你说,如果我现在喊人过来说你非礼我,皇上会作何感想呢?” 不等云苏回答,房门轰地一整巨响弹开,一指厚的门闩生生从中断裂。 芷清公主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还没看清是谁这么大胆敢踢门而入,一枚点燃的火折子就飞到桌上,呼地引燃倾洒酒液。 “感想就是,你这人真够贱的。” 火光中,一道身影伴着幽幽冷嘲出现。 104.第104章 宫中迷藏 曳凤宫中纱帐重重,很容易引燃,加上满地都是翻倒溢出的酒液,火势蔓延得异常迅速。 芷清公主全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闯入,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有下人高喊救火才将她惊醒。 “什么人?出来!”面对愈演愈烈的大火,芷清公主没有惊慌逃窜,反而因那一句嘲讽恼羞成怒,“给我出来!敢骂我……我非让你死个痛快不可!” 楼雪色心里一声嗤笑,懒得理会,抬脚提起断裂的门闩撞在云苏身上:“还不走,等人家宠幸你呢?” 云苏并不像芷清公主那样意外,瞥了楼雪色一眼,复杂目光之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浓烟滚滚,芷清公主看不清放火的人是谁,她却也不是没有头脑的莽撞之人,发觉对方似乎是来救云苏的,立刻冲到云苏身边死死将他拉住。 楼雪色不明白为什么云苏不反抗,皱皱眉,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走得更近些,自浓烟中露出真面目。 “是你?!”芷清公主惊诧得倒吸口气,微楞片刻,更加用力拖住云苏,朝着楼雪色冷笑,“楼雪色,你是打算自投罗网?也好,免得本公主再花费心思去找你。来人!来人!” 楼雪色眉梢微挑,笑容比芷清公主更冷,毫不犹豫,扬手就是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芷清公主的呼声戛然而止,瞪圆眼睛半张着嘴,手掌慢慢摸到火辣辣疼痛的脸颊上,难以置信地望着楼雪色。 “不是喜欢犯贱吗?这耳光是赏你的,用你那塞满豆花的脑子记好。” 楼雪色扯住云苏手臂用力一拉,轻而易举地从芷清公主手中夺回被抢的“人质”,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在自己的宫殿里被抢了人,还挨了一记重重耳光,芷清公主自然不甘忍受,提起裙角追出去,才跨过门槛,又被楼雪色猛地回身一耳光掴在另一边脸颊上。 满院子忙于救火的下人都倒吸口气,停下手中工作呆呆望来。 “再追一步试试,我会打得你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楼雪色目光如刀,冰冷锋利。 芷清公主摸摸红肿脸颊,竟然真的没胆量再追过去,只能怒喝着让一群宫女太监去追,眼睁睁看楼雪色拉着云苏,一边踢开前来阻拦的人群,一边向外宫方向跑去。 那些宫女太监自然不是楼雪色的对手,很快就被甩出老远,仅剩下几个侍卫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左拐,进花园,从西门出去。”云苏忽然低声提醒。 楼雪色按照云苏指引拐进花园又迅速从另一道门钻出,果然,身后那些侍卫追进花园后就失去目标,只能傻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回步远阁那里吗?还是直接出宫?”楼雪色看看周围陌生景色,不由有些担忧,“我感觉……好像迷路了。” 云苏摇头,语气有些无力:“先找个地方歇息,我走不动了。” 楼雪色讶然回头:“你昨晚没吃饭?” “……没力气跟你斗嘴。”云苏脚步有些踉跄,不得已只好将一只手臂搭在楼雪色肩上,“往前走二百步,左边岔路口尽头是花房,先去那里避一避。” “不用通知步远阁么?他还在等消息。” “在曳凤宫放把火你以为是小事?不等你通知他就收到消息了。”云苏搭在肩头的手臂更沉了些,微微喘息道,“先走,我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以云苏的性格绝不会显露软弱一面。 楼雪色无法通过察言观色探他情况,听云苏语气越来越弱不禁深深担心,全然没有发觉,自己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曳凤宫的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从里面搜出的四具尸体自然而然被定为烧死的。 内务府过来询问起火原因,芷清公主一句“撞翻了蜡烛”后再无解释,铁青着脸暂时挪到偏殿,披哩扑咙打翻了所有东西好一阵雷霆。 柳寻香赶来,简单看了四具烧伤并不严重的尸体,心下了然,钻进偏殿默默关上房门。 “失败了吗?是云将军放的火?公主可有受伤?” 听到柳寻香的声音,芷清公主发出几声冷笑,转过身,怒容满面的脸上两个掌印通红清晰。 柳寻香倒吸口凉气:“这……云将军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竟敢毁伤公主容颜,实在狂妄至极。不过他也算有能耐,那离魂香能叫豺狼虎豹都乖乖跪倒,他居然不受影响吗?” “不是他,那时他已经中了离魂香浑身无力。”一丝阴戾掠过眼眸,芷清公主深呼吸按捺火气,慢慢坐到椅中,“楼雪色来了,是她救走了云苏。” 显然柳寻香也没想到如此结果,愣了愣才惊讶道:“楼雪色入宫了?莫非是那位……可这未免太过冒险,一旦楼雪色被擒,他和云将军势必被牵连啊!” “没能力的不敢来,敢来的,自然心里有底。” 端过燃烧的香炉深吸一口,芷清公主露出迷醉神情,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又恢复了那一身妩媚妖娆。 “那狐媚子颇有些功夫,即便云苏不能出手,一群废物根本拦她不住,估计去追的侍卫也是空手而返。”芷清公主轻轻摸了摸仍在火辣辣疼痛的脸颊,语气中多了几分狠毒,“云苏中了离魂香跑不了太远,你这就带人去搜,务必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柳寻香躬躬身,迟疑片刻问道:“找到之后呢?事情闹得这么大,再带到公主这里怕是不太好吧?” “云苏不必理会,该说的我已经对他说清楚。但那小贱人不能放过!她不是穿着宫女的衣服吗?那好啊,就让她继续装她的宫女,一旦找到立刻送去掖庭宫,先收拾一宿再说!” 柳寻香应声退出,侧头看看收拾残局的下人们,露出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 位于外宫的御书房门前,步远阁也在遥望曳凤宫方向渐渐散去的浓烟,神情却不若柳寻香那般轻松,片刻后收回视线,挥手叫来一旁太监。 “去趟司常监,让纪大人进宫一趟,有急事。” 105.第105章 床榻之争 日暮迫近,寒气越来越重,万籁俱寂中唯一温暖的地方,大概只有种养冬日花朵的花房。 从上午到傍晚,云苏已经昏睡足有三个时辰,期间有人在外面吵吵嚷嚷四处搜索,但因为花房门前有锁,谁也没往这里面查来。 其实认真些看的话,那些人也许就会发现,门锁不过是虚挂着而没有真正锁上,花房内重重绿色后就躲着引起皇宫一场混乱的罪魁祸首。 感觉到云苏轻轻动了一下,楼雪色急忙低头:“醒了?好些了吗?” 云苏发出一声无意义轻喃,抬起手遮在眼前,过了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 “应该快到酉时了,天还没黑透。”楼雪色试着扶起云苏,触到他温热皮肤时,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她在曳凤宫宫拉住云苏往外跑时就感觉有些不对,云苏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疲惫无力的感觉,一路逃来也全靠她连拉带扯;好不容易把他扶进花房里,又被他滚烫提问吓了一跳。 如步远阁所说,那芷清公主的确不是善茬,如果当时她没能及时赶到,真不知道云苏会发生什么事。 云苏抬抬手臂,仍有些无力,索性又半倚着墙壁休息,手掌落下时无意中与楼雪色指尖相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默默收回手,装作漫不经心。 云苏倒是真的没有在意。 “远阁派人叫你来的?”稍作喘息,云苏问道。 “派了个年轻男人去军中找我,来之后一切则由他亲自安排。”楼雪色有些心不在焉,“我还以为你风流轻薄了那芷清公主才被带走的,真想不到竟然与我有关,也不知道该说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运气都不怎么样。不过你做得有些过火了,火烧宫殿这是重罪,皇上追究起来你很难脱身。再加上你还动手打了芷清公主……” 楼雪色柳眉一斜:“不打她,你能逃出来吗?” “打得好。”云苏认真竖起大拇指。 与云苏说话总有忍不住想吵架的冲动,楼雪色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能失了形象,狠狠瞪一眼后不再理会云苏,只留他自己在一旁紧锁眉头自言自语。 “没道理非要把你牵扯进来,虽然麻烦些,凭他自己还是可以阻止的……那家伙,又在算计什么?” 楼雪色听得明白,云苏是在质疑步远阁的举动。mianhuatang.info 耸耸肩不置可否,楼雪色依旧望着渐渐变黑的窗外发呆――她不愿再多操一份心,云苏与步远阁关系如何,不是她能涉入的事情。 “雪色,”云苏忽然唤了一声,“以后路会更难走,你有勇气坚持下去么?” 本就疑团重重无从下手,如今半路又跳出个芷清公主,按理说的确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应该颇感担忧才对。 然而楼雪色并不感到恐慌,反而对云苏露出一个清淡笑容。 “世间都与我为敌我也不怕。又何况,芷清公主的出现,完全可以视为一条指引方向的出路。” 云苏沉吟片刻,很快明白了楼雪色的意思。 楼清玉离奇暴毙的案子过去已有小半年,这几个月来楼雪色经历的阻碍难以数清,遇到的危险不计其数,可一条条线索都走入死胡同。 这种时候素无接触的芷清公主突然对楼雪色表现出极大在意,很可能又是一条新的线索。 云苏闭上眼,懒懒地枕着手臂:“戮亲王那边怎么样?也没线索可追踪么?” “毫无头绪。”楼雪色苦笑,“就像你说的那样,戮亲王太过清心寡欲,只想与世无争过他自己的日子,所作那些遮掩案件的行为也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远离纷争。甚至,他都未曾问过清玉去找他是受谁指使,目的又是什么。” “戮亲王是我见过人中最守信的,和紫御差不多,都是说不了谎话的人。既然他说不知情,那就只能放弃这条线索。” 无形重压悄悄攀上楼雪色眉梢眼角,明眸望着已然入夜的天色些许茫然。 云苏没有开口说什么时候离开,楼雪色也就沉默着陪他安坐,又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花房外又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在院内徘徊片刻,第二次路过花房时忽地停下,而后传来熟悉的温和嗓音:“云将军,楼姑娘,二位还在吗?” 楼雪色精神一振:“纪公子?” “嗯,是我,我来接你们了。”门外,纪尘找到人总算放下心,随手将门框边云苏留下的记号抹去。 纪尘带着一队侍卫将楼雪色和云苏护送到御医馆,稍作诊察,得知云苏只是中了迷香一类药物并且差不多过了效力后,几个人均松口气,近子时才坐着轿子出宫,一路往长宁街店铺行去。 在店内,纪尘说明了奉皇帝密旨去寻找云苏和楼雪色的事情,又将之后的安排简单阐述一遍,见楼雪色折腾一整天面带疲色,停留片刻后告辞离开。 时辰太晚,不方便再回军营,楼雪色态度勉强地接受云苏留宿一夜的要求――店铺就一张简易床榻,总要有个人发扬奉献精神去睡冷硬桌子。 “大男人皮糙肉厚,理当谦让些。” “我累了。” “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好心收留你就不错了,别得寸进尺。” “我累了。” “你是云门军主将,有些风度行不行?我在营中要睡地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我累了。” 任由楼雪色怎么反驳,云苏就是赖在榻上不肯起来,一副自己“刚遭遇暗算后急需休息所以应该让他睡床榻”的理所当然态度。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男人!”楼雪色忍无可忍,一拳捶在云苏肩头。 云苏躲也不躲,似是早知道那一拳很轻一般随手攥住,淡淡目光与楼雪色对视:“救命之恩,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马上从床榻上滚下去――楼雪色本想这么说,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另一个让她日后想起,总是后悔不断的回答。 “回军营后我不想再睡地铺了,给我提高待遇!” 106.第106章 琴师姑苏 其实那天晚上,究竟谁睡床榻这个争论没有任何意义,楼雪色和云苏并座在榻上彻夜长谈,一直到第二天天大亮,根本没人睡过半刻。 经历芷清公主一事后,楼雪色对步远阁的身份猜疑越来越大,同时也对神神秘秘的颖阑国皇帝感到难以理解。 在后宫嫔妃的印象中,颖阑国皇帝是个怪异且昏庸的男人,对后宫风气满不在乎,甚至能够随兴将自己的女人们赏赐给群臣。 在芷清公主形容下,颖阑国皇帝又似乎是个阴险深沉的人,他了解云苏,甚至知道云苏与步远阁的关系,利用着他,又怀疑着他。 可是当纪尘告诉楼雪色,他是奉皇帝之命解除芷清公主对他们的追捕,还特地让他带人护送她与云苏出宫时,楼雪色又觉得,皇帝似乎并非芷清公主说得那样冷酷,反而有些偏袒保护云苏的意思。 皇帝必然只有一个,同时体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以及心态,这可能吗? 还有就是,步远阁的身份究竟特殊到什么地步,能让一国之君出面召唤纪尘相助?他自己为什么不能直接出手? 这些问题,云苏一个都不肯回答。 “我总是在想,当初为什么会轻信你的话,把我所知都告诉给你。”楼雪色有些气,语气不免冷漠三分。 云苏沉默一会儿,以一种十分无奈却温和的口吻,给了楼雪色含糊其辞的回应。 “很多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都与你想追查的真相无关,这些事现在的你还无法理解,但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个交代。” 店外传来开门声,好像是暖意来打理店铺了。 见楼雪色仍有些不满,云苏一声轻叹,在她起身时忽然将她拉住,轻轻凑近她耳边。 “雪色,我只有一个要求――相信我,仅此而已。” “小姐?是你吗?怎么突然回来――咦,云将军?”暖意走进卧房,看见云苏也在吃惊不小,再看床榻两块凹陷痕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楼雪色一指头戳在暖意额头上:“胡思乱想什么呢?再乱想我就把你天灵盖打开清理清理。” “别,小姐,您手下留情啊!您把我给灭口了,以后谁给您看店铺?”暖意故作惊慌,趁机扑倒楼雪色身边,朝云苏挤了挤眼睛,“我说云大将军,你跟我们家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是不是得表示些什么?我们家小姐可是黄花闺女、名门千金,不能就这么让你白白占便宜吧?” 听暖意越说越不靠谱,楼雪色作势欲打,主仆二人在房里绕着圈子嬉闹半天,云苏就站在一旁抱肩看着,眸中流淌出一丝丝平和安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暖意在街上买了些包子又弄了一锅清粥、几样小菜,云苏和楼雪色风卷残云填饱肚子,之后云苏说还要进宫一趟与步远阁谈些事情,楼雪色坐在店铺里有些闷,便约好之后在上次一起喝酒的万香楼见。 清早的万香楼没什么客人,楼雪色点了一壶清茶一叠山楂糕,选了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凤落城主河,碧波粼粼,细舟繁忙,楼雪色一个人独坐倒也不觉得寂寞。 不过一天一夜这么折腾下来,饶是铁人也扛不住,坐得太久,楼雪色不禁伏在桌上小憩起来。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楼雪色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推她手臂。 抬起头,对面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年纪不大,文质彬彬,皮肤白皙不似寻常男人,两只眼眸是如碧玉一般华美的青绿色。 “抱歉,扰了姑娘休息。在下特地来这望江楼,就是想品一壶晨时的清露茶,可掌柜告诉在下,今早就得了一壶茶叶,已经卖给姑娘。我见这茶似乎还没怎么动,不知道姑娘可否转卖给在下?” 那男人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目光转向那壶还没动过的清露茶。 楼雪色坐直身体,遮着衣袖打了个哈欠,总算清醒几分:“这壶茶吗?我也是听朋友建议才点的,竟不知道如此珍贵。” “自然珍贵。从隆江那边千里迢迢运来,又要经好几手倒卖,据说富庶帝都也只有望江楼一家才能喝到,在下就是为这杯茶才起大早赶来的,到现在连早饭还没吃呢。” 听那男人说得十分可怜,楼雪色不禁莞尔,大大方方将茶壶递给他。 “一壶茶而已,既然喜欢就送给公子好了,反正我不是懂茶之人,白白浪费了这般极品。” 那男人欣喜若狂,接过茶连连道谢,又掏出一只绣工精巧的钱袋,哗啦啦倒出一把碎银,挥手叫来小二。 “这些银子,拿去上菜――记得点最好的菜,我要用来感谢这位姑娘的。” 小二应声离去,楼雪色笑着摇头:“公子太客气了。” “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人爱茶,若是听闻哪里有好茶却喝不到,很可能积郁成疾,寡欢而终。姑娘这一壶茶算是救了我的命,我当然要极尽可能感谢姑娘。” 喜欢一样东西到了疯魔地步,而且还是喝掉就再也不会拥有的茗茶,这人也真是个奇葩。 楼雪色无言以对,只能回以无奈笑容。 那男人小心翼翼倒杯茶,先放在鼻翼下细细嗅香,赞叹连连;又小口浅唱,露出回味无穷的幸福表情,看得楼雪色愈发难以理解。 “对了,还不曾问过姑娘芳名?如此大恩大德,在下要铭记一生才行。” “我姓楼,复名雪色。公子尊姓大名?” “我?呃……我的姓氏不太常见,与秣陵郡一处县名相同,正应姑苏二字。”那男人很健谈,有着类似秦先一样的明媚笑容,“说起来名字也有些怪,本来我是叫‘长芷’的,后来我娘觉得草头芷字太女气,便给我改成了终止的止。” “姑苏长止?怪是怪了些,不顾很好听。”楼雪色轻念一遍,倒觉得朗朗上口。 说话间,小二已经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姑苏长止没动筷,说了句还有朋友在等便起身告辞,临走不忘将那壶清露茶倒进自带的水袋中带走。 云苏来的稍晚,并没有遇见姑苏长止,得知楼雪色的“奇遇”后却露出意外神情。 “姑苏长止……那不是秣陵郡名声斐然的琴师么?他来帝都做什么?” 107.第107章 归属问题 阔别数日,主将云苏总算回到玉门军军营之中,全军上下却像早就习以为常般,没一个人跑来询问。 楼雪色回到阁楼书房倒头便睡,直到傍晚被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钻出书房一看,另一侧的书房与仓库隔墙已经被打通,云苏正指挥几个士兵往外搬东西。 “这是要干什么?日子不过了?”楼雪色满心好奇。 云苏看她一眼,语气颇有些不情愿:“还你人情。说好要提高待遇,我自然不会食言,等这屋子收拾出来你就搬到这边住,总比在东书房打地铺好些。” 楼雪色这才明白,云苏是在给她腾地方起居。 阁楼类似宝塔型,越往上面积越小,是而云苏舍弃了放置杂物的仓库与一半书房,能够给与楼雪色的房间仍然没有多大。 不过有床榻睡,有窗子可看风景,还能继续享用沐浴室,楼雪色已经十分满足。 快到夜里时房间才收拾干净,楼雪色把自己那点儿东西一股脑全搬了过来,包括那只脾气倔强的苍鹰小伤。 “我说,能不能给它换个名字?”听着楼雪色一声声呼唤,云苏好像有些不开心。 “为什么要换?我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 云苏摇头:“看来那天你没有询问送信来的人叫什么。” 楼雪色露出困惑表情。 “那人是算是个江湖人物,现在在为君墨离做事,没人知道他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叫殇。”云苏解释完,抬手指向苍鹰,“所以,能不能给这小家伙换个名字?以后殇或是君墨离问起,我总要有个交代。” 楼雪色深吸口气,没有顺着云苏的话题走,却换上更惊讶神色:“你确定他叫殇?九龙殇樽的殇?” “你认识?” 楼雪色抱过苍鹰,将那口过于惊讶憋在胸口的气息缓缓吐出,将她所知一些情况说给了云苏听。 剑门是江湖门派,江湖之中有哪些奇闻异事,剑门弟子多多少少也会听说一些。 譬如,毒王谷五毒。 毒王谷是流传已久的传说,历任谷主精通毒物制作使用,可以杀人于无形,转眼间屠城,二百多年前被当时称霸中州江湖的破月阁所灭。 最后一任谷主万俟皓月不知为了什么事将毒王谷彻底封闭,至死未在江湖露面,却在他亡故多年之后,从毒王谷中流传出一宗密卷。 密卷是号称无所不知的姑苏画厢传出的,上面记载了许多解毒之法以及以毒攻毒所引发的可能现象,其中之一,是利用毒物药性相克之理,将人的生长停止在某一阶段,成为不老怪物。 没人知道万俟皓月研究这些东西做什么,然而五十年前,真的有人利用密卷上记载,制造出了这样经年不老的人,整整四个。 因为那密卷上反复提到一个叫做觥的人,或许是出于对毒王谷谷主的敬意,这四个得以长生的人获得了详细的名字,分别是殇,绝,芷,禹。 正是五音的谐音,后来加上昔日传闻中的觥一个,这五人被称为五毒。 楼雪色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言,毕竟从没见过有人能长生不老,听云苏说起殇的名字,又提到与江湖有关,这才联系到一起。 愣怔片刻,楼雪色摆手摇头:”不会,一定是我想多了。君墨离那么年轻,如果是传闻中的五毒之一,至今少说也有五六十岁,怎么会为他一个晚辈做事?再说,他也没那个能耐。” “你对君墨离究竟有多讨厌?”云苏愕然道。 楼雪色低头认真想了想,道:“好像至今为止,没遇到比他更讨厌的人,而你仅次于他。” “这样啊……真可惜,我一直觉得与你的关系还算不错呢,至少我不讨厌你。” 云苏的话轻描淡写,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楼雪色怪怪盯着他看了半天,依旧没能看出任何端倪。 他说这话时,她心里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一时的恍惚后,楼雪色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送走云苏,屋里除了她之外只剩下困顿的小伤,陡然一股冷清之感四处弥漫。 那感觉,就好像她已经不习惯没有云苏在身边。 楼雪色被自己异常想法吓了一跳,抱着小伤呆呆望向窗外,硬是把云苏赶出脑海,开始琢磨如今所剩关于楼清玉的线索。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完全不记得,只知道早晨醒来时人还伏在窗边,身上盖着那件熟悉的披风,桌上还有温热新茶。 这些琐碎小事,楼雪色自然而然地选择忽略。 这天白天,云苏难得地没有神秘失踪,安排好营中诸事后便到草场看楼雪色训练那只苍鹰,听到她不再叫“小伤”而改成了“小苏”时,似乎有那么一股忧郁气息流泻出来。 云苏不得不承认,楼雪色训鹰比他更有一套。 鹰是最具灵性的鸟兽之一,天性桀骜极难驯服,多数训鹰人都会选择长期苛待使之屈服再训练的方式。然而楼雪色没有依照惯例把小苏关起来,而是给了它任意翱翔的自由,又用一只不起眼的红色木球把它吸引回来。 “她收留小苏后就一直用那只球逗它,小苏对那只球爱不释手,几次飞走后又都舍不得飞了回来,真亏她想得出来。” 冉紫御对楼雪色的做法满心感慨,却不料被云苏不冷不热瞥了一眼。 “让她再换个名字,听着不爽。” 不爽归不爽,晌午歇息空隙,楼雪色抱着小苏逗来逗去时,云苏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带着一种想要逗弄,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羡慕目光坐在旁边。 “锦帕还没绣好吧?” “这几天忙得很,哪有时间弄那东西?反正一个月时间呢,再等等。” 云苏伸出手试着抚摸小苏的头,结果被小苏冷冷瞟了一眼,吭哧一口啄在他手指上。 “没绣好就算了。”云苏收回手怏怏不乐,看着小苏跟楼雪色亲昵破有些寂寥语气,“我仔细想了想,反正你绣出来的东西只能当妖物束之高阁,留着也没用,所以你还是把这小家伙还我吧。” 楼雪色慢慢抬头,一脸鄙夷:“少做白日梦,食言而肥,你就不怕这辈子胖死在床上?” 明明白白被拒绝后,云苏耸了下肩,面具之后幽幽眼眸眯成一条缝隙。 “罢了,无所谓。反正你是我的人,它,自然也算是我的。” 108.第108章 天降大礼 “娘娘,纪尘是司常监的人,他突然跑进宫干预楼雪色的事,显然是步远阁在后面指使的,这算不算是在向娘娘挑衅?” 柳寻香躬着身,依旧是那副谦卑的忠犬模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芷清公主状似在小憩,手指微微抬了抬:“纪尘一向站得端正,哪一方势力都不偏倚,这点与戮亲王十分相像,想来他是不会靠拢步远阁和云苏的。淮良侯家那小贱人倒是有两下子,竟能哄得这么多人为她奔走,想要动她,我还真得多用些心思才行。” “那步远阁……” “你理他做什么?还在为他罢了你的官耿耿于怀?”芷清公主冷笑着睁开眼,“柳寻香,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如果没有合适理由,连我都要让他三分,你一个应召入宫的小人物能拿他怎么样?我劝你还是忍了吧。” 柳寻香应了一声,身子压得更低,比外面侍立的太监还要谦卑。 芷清公主见他还算识好歹没有争辩,神色缓了缓,细长指甲撩拨起柔软发丝,眸中魅光如水:“对了,姑苏长止还没到吗?最近听厌了昙音一个人弹奏,我总盼着他们两个能合奏一曲,看看南北两大琴师到一块儿能弹出些什么新花样。” “回娘娘的话,姑苏长止前几日就已经入帝都,但他坚持要在城中逛逛看一看风土人情,说是玩个三五日再进宫。” 但凡大家多少有些不同与常人的性子,譬如昙音就有抚琴不露面的怪癖,是而芷清公主对这种看起来颇有些任性妄为的举动能够接受。 另外一点她容许姑苏长止暂时在外飘荡的原因,在于刚被一场小火烧毁的曳凤宫――她喜欢完美,尤其对音律歌舞以及书画欣赏上,如果明明能够达到更好的条件却没有尽力,她会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 闭上眼又假寐片刻,侍奉多年的尊等宫女兰仪姑姑上前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芷清公主招招手屏退柳寻香,而后起身半卧。 随着她柔媚动作,本就十分宽大的纱衣无声滑落,露出大半瓷白雪肤,香肩滑润。 “一连半月不见,我还以为你宠幸上哪个宫嫔把我给忘了呢。”妖娆眉眼望向一幕之隔的内殿,芷清公主声调媚得发腻,带着一种令人骨酥的娇嗔,“楼雪色的事我可还生着气呢,不给我个交代,以后都别想碰我。” 纱帐后,带着阴冷气息的身影慢慢走来,无声无息,在地上投影出浓重影子。 “每次只想着取乐,任由前朝后宫闹成什么样子都不管了吗?那么下次,就由着我去戏耍你那只戴着面具的宠物,你可不能再阻拦我了。如此可好,皇上?” 芷清公主笑得愈发放荡,脸颊上还未褪去的掌印血丝,亦染上几抹妖异感觉。 楼雪色自混沌梦境中惊醒,醒来后却记不得刚才梦到了什么,隐约只记得梦里有妹妹冰冷苍白的尸骨,有交错闪过的许多人的脸,还有芷清公主冷笑时阴恻眼神。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自嘲苦笑一声,楼雪色跳下床榻打开窗子,望向外面银装素裹的军营。 又下雪了,凤落城今年第二场雪。 依旧那样磅礴静默,在无知无觉中将世间染白,干净而美丽。 楼雪色站在窗前赏了会儿雪景,无奈外边风大,刮来的雪花割得面颊生疼,不得已只好关窗退回;枯坐无聊,楼雪色又去敲敲云苏的门,无人应答。 盛将军刚好路过阁楼,见楼雪色在四层廊上站着,喊了一声招招手。 “云将军天不亮就走了,说是去城中办些事情,楼姑娘不妨多休息一会儿,反正今日下雪不能操练。” 楼雪色应了一声,回头露出失望表情。 天下着雪,不能操练,也不能去草场训练小苏,让她在房中干坐一整天,实在有些难熬。 上苍仿佛听见了楼雪色的心声,半个时辰后就给她送来一份解闷大礼,而这份大礼的到来,竟然让楼雪色反而怀念起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光。 “云苏又跑了?他有千里眼顺风耳能未卜先知吗,怎么每次我来他都不在?!” 议事堂内,属于主将的尊位被穆阳公主霸占,桌上放的、墙上挂的,凡是能拿动的东西都被穆阳公主发泄似地一通乱摔,看得盛将军心疼不已。 “公主还是消消气吧,他在营中的时间本就很少,白天偶尔来一次能遇见他,那得极好的运气才行。”楼雪色不动声色拉住穆阳公主,淡道。 “那就算了,反正我今天也不是专门找他来的。”穆阳公主撇撇嘴,从随行下人手中接过一个厚本子交给楼雪色,“喏,这是我和秦先那笨猪送你的礼物。” 没来由送什么礼物?再说也没有人拿书本当礼物的吧? 楼雪色好奇地接过本子翻了翻,哑然失笑――那上面满满的全都是字,仔细看几眼,居然记载着许多王侯将相、富商贵族的“小秘密”,正是她开风水居以来一直收集的。 放下本子,楼雪色叹口气道:“秦先怎么样了?不生我的气了吧?” “别提了,他哪里敢生你的气?最近几天他都猫在王府里不肯出门,一问他就说没脸见人,还说什么要去南海之滨寻后悔药……真是比猪还笨。” 果然秦先还是想不开,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跟自己怄气。 不过事情也未必完全都是坏的一面,至少秦先没有生她的气,没有因为表白被拒而舍弃她这个朋友――如果他放弃了,就不会弄这本小册子,费尽心力收集她想要的信息。 楼雪色明白,秦先总有一天会恢复,继续与她维持朋友关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见楼雪色半天不说话,穆阳公主只好主动开口:“雪色,我听纪尘说你在查一些以前的事,刚好我前几天得到某样东西,总觉得应该与你有关。” 小心翼翼在腰间荷包里翻找半晌,穆阳公主拿出一块锦帕递给楼雪色,目光忐忑不安。 楼雪色展开那块锦帕,立刻呆住。 那是一块染血的锦帕,绣工十分熟悉,锦帕右下角还绣着一个名字。 清玉。 109.第109章 旧事重提 “这锦帕,你从哪里得来的?”事情可能与妹妹有关,楼雪色语气立刻变得急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穆阳公主跳下椅子把盛将军和下人撵出议事堂,又用力关严房门,这才轻声道:“是从一个下人房中搜到的。那下人手脚不干净,以前没少犯事,前段时间一位昭仪丢了个玉镯子,人家都怀疑是他拿走的,就去他房里搜索,恰好把这东西搜了出来。” 除了朝凤大典,寻常王侯家女子很少有机会进宫,妹妹的锦帕怎么会出现在宫里?上面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穆阳公主知道事关重大,收敛起平时的任性,一字一句仔细道:“我亲自问过那下人,他说这锦帕是别人给他的,因为绣工精细,想挑去上面绣字很麻烦,所以托他找宫中绣工帮忙再卖掉。结果因为这帕子染了血迹,绣工都嫌晦气不敢接,一直拖到被发现。” 楼雪色轻轻摸过锦帕上血迹,自然是早已干涸。 沉吟少顷,楼雪色又道:“那人可有说明,是谁把锦帕给他的?淮良侯府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说了,给他锦帕的人自称是从地上捡来的,至于那人……”穆阳公主难得露出迟疑表情,想了想,才贴到楼雪色耳边小声说道,“那人是戮亲王府的。” 楼雪色眉头紧锁,既然到意外,又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 楼清玉曾夜赴戮亲王府,这点戮亲王也亲口承认了,无意中掉落锦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锦帕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戮亲王之前没有提到过楼清玉或是谁受伤? “多谢公主的消息,也请帮我向纪公子转达谢意。”楼雪色勉强笑笑,“云将军不在,公主要在营中逛逛吗?可惜今天雪大风急,将士们都在屋内休息。” 穆阳公主狡黠一笑,跳到议事堂中央双手叉腰,两只水灵杏眼闪着兴奋光芒:“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来,跟我玩会儿,我最近学了一套鞭法,可厉害呢!让我看看,现在能不能打过你!” 忽然想起穆阳公主争强好胜的本性,楼雪色料到今天是没跑了,无可奈何应承下来,就在阁前空地与穆阳公主过了三五十招。 穆阳公主的功夫还是那样不见长进,凶猛强势却缺乏技巧。 交手时楼雪色想起那日在兵器库里云苏曾指导她剑法,于是也效仿他的方法,教会了穆阳公主不少东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认真切磋,穆阳公主玩得十分开心,直到下午被随行宫女催烦了才恋恋不舍离开,待楼雪色返回阁楼四层,这才发现云苏的房门是开着的,人就在里面坐着看书。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没你那么好耐性,伺候不来那位公主。”云苏放下书卷,抬眼注视楼雪色,“看你心事重重的,又有什么线索了?” 楼雪色将消息告知云苏,同时也说明自己困惑之处,以及想要去见一见拾到锦帕的下人的想法。 云苏没有同意让楼雪色自己去询问,而是写封信把这份差事交给了纪尘――依他说法,既然穆阳公主是从纪尘哪里得知部分信息的,那么来自穆阳公主的线索自然该由他去跑,以免惹祸上身。 所谓的祸,指的正是穆阳公主。 纪尘人脉广,又有身份官威摆在那里,询问起来的确比楼雪色要容易,因此楼雪色犹豫之后还是接受了云苏的安排,只是微微有些不悦。 “你每天有多少事要忙?总见你大白天消失,我已经觉得够奇怪了,听冉将军、盛将军他们说,你这段时间出现次数还算是多的,真不知道在这之前玉门军究竟是怎么保持运作的。” 云苏低头继续看出,随口道:“主将不需要事必躬亲,有紫御和盛将军在完全可以打理好一切,我只负责战时指挥调度。” “别忽略重点行吗?”楼雪色抢过书卷丢到一旁,眉梢半挑,“我想问的是,你不在军营时都去了哪里?花街青楼,还是谁家闺阁?” 云苏向后一靠,半个人窝在椅子里,透过面具看向楼雪色,半晌才回答。 “多管闲事。” 楼雪色听得出来,云苏这句话是带着几分玩笑之意的,却不知为什么,那四个字听入耳中万分刺心,毫无原因涌起一股无名火。 有一种心被大雪掩埋的感觉,很凉,很沉,很闷。 “对,是我多管闲事了,你我非亲非故,我何来资格问东问西?”佯作镇定转身,楼雪色语气冷然,“一时失礼,云将军见谅。” 气氛忽而冷下来,云苏亦有感觉,见楼雪色要走,下意识起身抓住她手腕。 “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只是太过得意忘形,有失分寸。” 楼雪色抽回手,固执地推开门离开房间,留下云苏站独自在门口。 阁楼下,盛将军和冉紫御正在扫雪,听到上面争执声抬头望去,正好见楼雪色离去,云苏孤立凝望她背影的凄凉场面。 盛将军叹口气,摇了摇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咱们云将军的逍遥日子也到头喽!” “什么美人?楼雪色既粗鲁又不讲理,云将军不可能喜欢她的。” 冉紫御丢下扫帚,呼出一团氤氲白气,微红脸蛋儿带着几分恼火。 “我说紫御啊,你别总把云将军当圣贤神人来看,将军他是个男人,也会有七情六欲,怎么就不能喜欢楼姑娘?”盛将军干笑一声,揶揄道,“再说了,你不是也很喜欢楼姑娘吗?上次有人私下说她不好,你还当场发火把人横丢了出去,怎么一扯到将军就换了口风?” 冉紫御被问得哑口无言,扁着嘴一脸不甘。 盛将军继续闷头干活,似是无心的话带着过来人看破红尘的清透味道。 “我呢,倒是希望云将军能和楼姑娘在一起。你也注意到了吧?楼姑娘在时,云将军就会很主动热络,说话行事像是变了个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战场上需要冷血沉着的云将军,可是作为男人啊,云将军还是像现在这样,有血有肉有感情才真实。” 110.第110章 千机战队 帝都的第三场雪就在第二场雪结束后四天,与瑞雪一同降临的,还有玉门军的精锐之集合,千机队。mianhuatang.info 楼雪色时常听将士们谈论千机队,每个人都充满羡慕敬仰之情,但因为千机队在她来玉门军之前就被借派到边陲支援戍边,所以直至今日方才有机会见到。 千机队只有二十一人,每一个都是经过重重筛选而出的忠诚之士,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高超,是玉门军的核心,曾经立下的功绩比玉门军其他三万将士加起来还要多几倍。 如此重要的部下归来,云苏当然要亲自迎接。 “钦东国那边果然如将军所料,一早就安排下伏兵想伺机突袭。乔半仙和卢秃子趁夜摸过去烧了他们的营帐,把那群兔崽子熏得哭爹喊娘,第二天乖乖撤兵了。” 穿着银甲的女子走在最前,一边走一边向云苏汇报情况。 那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不逊男人,从手背上紧绷青筋可以看出,她的身材绝对是健硕型。 让楼雪色稍感惊讶的是这女子所穿银甲,那银甲十分精致,上面还用朱红染料做了修饰,几朵冷霜傲寒的梅花栩栩如生地绘在上面,霸气中平添三分俏丽。 “这位是梅姑,千机队老人,比我还早入玉门军,现在千机队就是梅姑在带队。”云苏为楼雪色简单介绍道。 楼雪色朝梅姑颌首致意,梅姑也回以点头,笑吟吟目光中带着几许好奇。 云苏索性把楼雪色推到千机队众人面前。 “楼雪色,今年入的新兵,在长宁街开了一间风水居,算是半个神婆。” 楼雪色面带笑意,稍退半步狠狠踩了云苏一脚。 千机队中一个身穿儒衫的高瘦男人挤到前面,上上下下打量楼雪色一通,笑道:“丫头好生俊俏,就是身子单薄了些,看起来还不如咱们家小紫御呢!” “乔叔叔别小瞧她,紫御在她手下过不了三招,这神婆凶得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听了云苏的解释,千机队中发出一阵嘘声,看向楼雪色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惊诧好奇。 “啧啧,可惜了。乔半仙,小紫御是你宝贝徒弟,跟你学了这么多年功夫还不敌人家小丫头三招,你丢不丢人?”另一个魁梧男人朗声笑道,抬手不拘小节地拍了拍楼雪色肩膀,“好丫头,有胆子来玉门军的都是巾帼豪杰!等你立下战功,我就给你弄把最趁手的兵器,馋死乔半仙这老小子!” 不等乔半仙瞪眼,梅姑一掌推在那魁梧男人胸口:“你个肉和尚,就会说大话,眼睛长到鼻孔里了吗?也不看看人家姑娘拿的是什么!” 经梅姑提醒,众人才把视线转向楼雪色手中,看到她提着的那柄剑时,纷纷发出低低惊呼。 “呦,这不是老将军那把燎云剑吗?!” 云苏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淡淡看了楼雪色一眼,从容道:“她剑术极好,腕力又强,寻常铸剑用上一段时间就会报废,所以我给了她这把剑。” 梅姑溜溜眼神在楼雪色和云苏之间转了一圈,若有所悟,捅了捅身后几人。 “我说,咱们云将军这是要有喜事了。” “梅姑,别乱开玩笑。” 云苏低声否认,无奈千机队众人已经被这句话炸开锅,吵嚷着把楼雪色围起来问东问西,反倒是身为主将的云苏被挤到一旁,孤零零站着。 梅姑闲扯了几句,而后退出人群来到云苏身旁,眉眼中多了几许稳重。 “让他们闹去,我且问你几句话――这丫头什么来历?能得你青睐的人不多,而且还是个女人,想不让大家多想可能吗?” 云苏走到稍远处,看着热热闹闹的千机队淡道:“她是淮良侯府二小姐的孪生姐姐,自幼在剑门长大,除了淮良侯和二小姐外没人知道她身份。之前楼二小姐遇害一事疑点重重,她回来就是想查明真相为妹妹报仇,我见她功夫好又很聪明,所以想办法调进了军中。” 梅姑恍然,沉吟片刻又道:“那她知道你的底细吗?她的身世,你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自查证过?” “她知道我找上她的目的,至于她的身份……该怎么说呢,我只查出剑门弟子这一点,其他都是她自己说的,但我相信她不会骗我。” 云苏肯定语气让梅姑无话可说。 过了半晌,楼雪色总算从包围中挣扎出来,一路往云苏这边走,云苏向她摆摆手,趁着人还没到近前,轻声低语:“雪色只同意我向最信任的人透露她的事,所以还请梅姑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希望她遇到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梅姑不动声色点头,与楼雪色说话时又恢复到直爽火爆的性子。 千机队这次回来当然不是为了看楼雪色,根据云苏之前安排,他们三队人马分别从各地赶赴与钦东国接壤的边陲地区,专为打探钦东国相关情报而去。 收集回来的消息,几乎没有一条能够让人安心。 就在云苏和楼雪色遭遇顾将军带兵伏击那几天,钦东国接连四次以寻人为借口试图派兵进入颖阑国境内,之后千机队内诨号乔半仙和卢秃子的两个人悄悄潜入钦东国,在边陲十里之外发现足有四万人马的钦东国军队。 事到如今,不必等钦东国皇帝那边给什么交代,眼下状况足可以判断,钦东国狼子野心,正计划着攻占颖阑国江山。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梅姑略感担忧的问题。 根据凤落城守卫叙述,钦东国使团来时总计三十四人,其中有个风帽低垂遮住大半张脸的人十分特殊,似乎连顾判都要敬他九分;然而在玉门军士兵清点完被云苏和楼雪色击败的伤残及亡者,并追击到逃走的士兵后,发现算上顾判只有三十三个人,那个带风帽的神秘人并不在其中。 “钦东国被识破诡计,却未必会老老实实承认,我们不得不提防暗处可能存在的敌人――尤其是云将军,一定要万分小心,他们既然有埋伏暗袭将军的计划,肯定是把咱们玉门军当做心腹大患了。” 梅姑的提醒让玉门军上下陡然紧张起来,把云苏当做神一般仰望的将士们恨不得将他团团围住,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唯一满不在乎仍旧不停上演失踪戏码的,只有云苏自己。 111.第111章 再出命案 纪尘做事习惯小心谨慎,不像云苏或楼雪色那般干脆果断,往往要多拖拉几日,因此询问戮亲王府下人的托付,是在千机队回归玉门军第二日才完成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根据纪尘返回的消息,拾到楼清玉染血锦帕的下人曾在当日见到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王府后门,但他并不认识淮良侯府的人,所以无从判断那人是不是楼清玉。 另外一条相当重要的线索,却让楼雪色陷入巨大困惑之中。 依照戮亲王所说,他与楼清玉仅有一面之缘,时间是在楼清玉及笄之前;然而根据那下人回忆,他看见可能是楼清玉的那名女子,并捡到锦帕的日子,绝对在楼清玉及笄礼之后。 是下人看错了,还是戮亲王说谎? 这个问题就连云苏也无法回答。 千机队的归来让云苏变得忙碌,楼雪色不想强人所难榨取他仅剩微末时间和精力,而一向帮她打点诸事的秦先又不方便再去找,如何继续追查线索上,楼雪色不禁犯了难。 “你手里不是握着穆阳公主送的小册子么?有许多权臣把柄在手,你想纵横帝都不成问题,仅仅缺少一个能跟你一起的人而已。” 云苏的提醒让楼雪色想起尘封已久的生死簿,把穆阳公主送的册子翻了个遍,失望发现里面没有任何有关戮亲王的把柄。 最终,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楼雪色和云苏两个人都极不情愿地做了决定,让纪尘这个位高权重且颇有神通的世子陪她,一起从戮亲王府着手继续追查。 钦东国的恶意举动让颖阑国朝廷为之震动,满朝文武或愤怒或惊慌,有主张主动出击给钦东国厉害瞧瞧的,也有主张暂时按兵不动坐观其变的,还有极少数人抱着能不战就不战的态度,畏畏缩缩提出议和建议。 震惊朝野的大事件,对颖阑国枯燥无聊的后宫来说却没什么意义,该混日子等死的人还在煎熬着,喜欢享受的人也还在继续。 在钦东国与颖阑国关系变得紧张之时,雄踞北方的另一大国北疆趁机派使出访。 北疆使者或许是怕来人太多令颖阑国皇帝怀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好在他来到颖阑国帝都后受到比平时更高规格的款待,没有遇到任何不顺心的事情。 腊月初八这天晚上,北疆使者受邀到燕禧殿吃腊八粥,酒足饭饱后难免有些醉意,看着天降瑞雪,非要一个人看看雪景走回住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颖阑国皇宫之大,连入宫三五年的太监宫女们都经常迷路,一个外来的使者又怎能明辨路线? 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酒意微醺的北疆使者就迷失在复杂交错的宫路中了。 腊八最冷,素有“腊八腊八,冻掉下巴”的谚语,饶是那北疆使者皮糙肉厚也耐不住这份寒冷,很快就被冻得嘴唇发紫,迫不及待想要找一处宫殿取取暖。 正跌跌撞撞胡乱走着,北疆使者忽而听到一阵飘渺乐声传来,曲子悠扬,琴音绝美,还有佳人软语,轻歌呢喃。 有歌声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能取暖。 北疆使者循着歌声加快脚步,越来越深入皇宫内部,眼看就要到达内外宫隔墙。 恰在此时,歌声中断,继而传来几声凄厉惨叫,吓得那北疆使者陡然收住脚步,跳到树后浑身发抖。 侧耳细听,惨叫声似乎就从不远处的一处院落里传来,越来越微弱。 北疆使者怎么也想不到皇宫之内竟然会传出这么可怕的惨叫,两条腿跟筛糠似的不停打颤,偏偏止不住那颗愈发好奇的心,想要靠上前去一探究竟。 好奇心是天性使然,最终北疆使者没能克制住好奇,蹑手蹑脚走进院落,扒着拱门边缘探出头悄悄望去。 忽地,灯火通明的院落失去光明陷入一片漆黑,院内烛台噗噗噗接连熄灭,连琴声惨叫也戛然而止,仿佛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片黑暗冷清。 就算人走了也没这么快啊,莫非是自己眼花耳鸣出现幻觉了? 北疆使者站在原地发愣许久,等了半天也不见再有半点响动,按耐不住又往前凑了凑,小心翼翼掏出火折子,想要探看一下院中情况。 风大雪大,火折子点了几次都被吹灭,好不容易才在手掌保护下顺利点燃。 北疆使者慢慢移动火折子往院中走,前面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片冰冷雪花落在脸颊上。 那一刻北疆使者才想起,自己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谁知道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潜藏着什么妖魔鬼怪?真出点儿什么事,连个能救他的人都没有。 一念至此,北疆使者再不敢贸然前行,喉头咕噜一声,用力咽了口口水,转身就想往回走。 才一转身,一道黑影蓦地挡住去路,而后便是漫天而起的猩红滚烫。 直至听到黑暗中传来低沉阴鸷的笑声,两只眼渐渐看不清东西,北疆使者才恍惚意识到,将地面染红的那捧血,是他自己的。 次日是个大晴天,楼雪色一早打马回城,到了司常监却被告知纪尘不在。 司常监也不是清闲的地方,所以云苏早就通信与纪尘约好这天让楼雪色过来,按理说纪尘不会失约或者粗心大意忘记。 楼雪色知道他接触的案子要比凤落府更加危险怪异,况且纪尘并不是不守信用的人,是而楼雪色就在司常监安心坐等,结果一等就是大半天,茶水都记不得喝了几大壶。 下午时,纪尘总算匆匆赶了回来,脸色却十分糟糕。 “出什么事了吗?”楼雪色有些担心问道。 纪尘点点头,断过茶杯咕嘟咕嘟喝下,开口时嗓音仍有些沙哑,似乎上午时说了很多话。 “是瑶和,瑶和出事了。”深吸口气,纪尘重重一声长叹,“北疆国使者昨晚离奇暴毙,头被人割了下来不翼而飞。皇上派侍卫到各宫搜查,最终在瑶和的宫里,找到了凶器和丢失的人头。” 112.第112章 牢狱之灾 皇宫东西两侧各有一所牢房,东侧为天牢,西侧为死牢。 天牢门外,正值换岗的几个守卫一边交接牢门钥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往日没什么事,关的都是些犯错的嫔妃下人,随随便便守一守就可以。今天可不一样,穆阳公主在里面呢,你们可留好神,人命大案,稍有个疏忽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晌午时就听说了。”前来换岗的守卫忽地压低声音,“哎,你们说这事儿邪门不邪门?那访使住在外宫,尸首却是在内宫东边丧园里发现的,真是穆阳公主杀的人,她和访使有必要跑那么远吗?” 交岗守卫一声嗤笑:“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看好人就是。我说你们两个可小心点儿啊,后宫里有消息说,穆阳公主小时候就有梦游症,指不定就是犯病了才会跑出去乱杀人的,可别她再犯病,把你们两个当木柴给劈了!” “都闲出屁了是吧?” 四个人正有说有笑,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惊惶回头,竟是典狱长负着手走来,身后还跟着司常监少监纪尘,以及一个衣衫朴素的清秀女子。 守卫一个个哭丧着脸抽自己耳光讨饶,典狱长冷哼一声,回身带答不理慢道:“穆阳公主就关在里面,纪大人可进去探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这位姑娘必须留在外面,让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进去,一旦出了什么事我负不起这责任。” 纪尘没有与典狱长争辩,而是扭头看向楼雪色。 楼雪色胸有成竹浅笑,而后招招手示意典狱长靠近,随手翻着小册子轻声道:“去年兰婕妤获罪被关天牢,皇上下令不许任何人探看,可是梁典狱你私下放侍卫宋奎进去多达十几次。梁典狱想想,这种事传出去的话……” 典狱长脸色一瞬惨白。 穆阳公主整天在宫内上蹿下跳,什么秘密都打听,她交给楼雪色的小册子里记载了好多人的把柄,梁典狱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纪尘看典狱长吓得手足无措忍不住想笑,轻咳一声稍作遮掩,板起脸故意道:“北疆使者暴毙一事蹊跷诡异,这位楼姑娘是随我来询问具体情况的,若是因梁典狱为难耽搁了破案时间,这责任梁典狱负得起吗?” 有致命把柄在别人手中放着,典狱长自然不敢再傲慢强硬,很快换了副表情赔笑。 “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纪大人和楼姑娘别介意。查案事大,片刻耽误不得,我这就带二位进去见穆阳公主!” 典狱长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后面四个守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纪尘和楼雪色进入天牢,典狱长在前面躬身带路。 见到穆阳公主时,她正在牢房中面对墙壁发呆,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楼雪色连着唤了两声,穆阳公主才慢慢转过身,满脸泪痕和憔悴表情看得人心疼。 典狱长打开牢门后自觉离开,纪尘迫不及待进入牢房,轻轻擦去穆阳公主脸上泪珠。 “别怕,瑶和,不会有事的。” 穆阳公主抽噎着,紧紧抓住纪尘衣袖:“纪尘,我是不是真的杀人了?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一张开眼睛就看见好多血……” 穆阳公主一向骄奢任性,谁会想到她也有如此无助害怕的时候呢?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少女,会对未知感到恐惧,会对人命的消殒感到恐慌。 楼雪色忽然想起与穆阳公主相识过程,眼前浮现玉门军军营里二人相处种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任性却葆有善良天性的穆阳公主与杀人凶手一次联系到的一起。 “公主先冷静下来,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们,如果不是你所为,我和纪公子一定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用力握住穆阳公主的手,楼雪色诚恳道。 大半天都处于惊慌无助之中,到此时穆阳公主方才从楼雪色和纪尘身上找到一点安慰,擦了擦眼泪,终于慢慢恢复冷静。 “昨晚和平时一样,洗漱后我就睡下了,睡着时也没什么特别感觉。不过平时我都会在卯时左右醒来,今天却不知怎么,直到辰时一刻方才被敲门声吵醒,醒来后就看见……看见自己满身都是血迹……还有床榻上、地上……桌子上还、还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说着说着,穆阳公主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一头扎进楼雪色怀里浑身发抖。 楼雪色无法想象当时那种震惊场面,但她能感受到穆阳公主的惊惶害怕,安慰地轻抚穆阳公主的头,像个姐姐一般温柔不尽。 纪尘看着她柔和表情,有一瞬微微失神。 “擦干眼泪别哭,哭到死也不会有任何帮助。”楼雪色用力扶起穆阳公主,语气强硬三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仔细听好――今早你醒来时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譬如特别累,又或者身上有瘀伤等等。” 穆阳公主努力想了想,哽咽道:“只觉得特别困,很想睡觉,但没有感觉到累,身上也没有伤痕,只有血迹。” “那你宫里的下人呢?有谁听到或是看到昨晚发生过什么吗?” 穆阳公主依旧摇头。 楼雪色长出口气,又恢复温和表情:“公主是不是很相信纪公子?那就什么都不要怕,坚强些,很快这些事都会过去,我和纪公子一定能找到证据还你清白。” 这样的空话听来太虚,穆阳公主却有种感觉,只要是楼雪色说的,她就该相信。 “雪色,我不哭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和纪尘来接我。不过我可以提个要求吗?”穆阳公主破涕为笑,挂着泪花扯了扯楼雪色衣角,故作严肃道,“以后不要叫我公主,你是我朋友,应该直接唤我的名字才对。” 看似可笑的要求,楼雪色却郑重其事点头应下。 安顿好穆阳公主后,楼雪色和纪尘离开天牢,还没走出太远,纪尘忽然停住脚步。 “楼姑娘,我也有个小小请求。” 楼雪色回头,面色迷茫。 纪尘笑笑,温润浅淡,眸中一抹柔柔光芒:“若楼姑娘当我是朋友的话,以后也不要用敬称了,我一直想像秦先那样直接唤你的名字,雪色。” 113.第113章 堪破悬案 穆阳公主平日里虽然任性骄纵总是欺负人,关键时刻倒还有些朋友愿意挺身而出帮忙,因此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当天傍晚楼雪色与秦先还是再一次见面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和纪尘已经与瑶和谈过,她和我们一样,什么内情都不清楚。不过按她所说,她在醒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疲惫,身上也没有伤痕,我猜测凶手是她的可能性不大。” “我和雪色观点相同。”纪尘点头,接过楼雪色的话继续道,“死的人是北疆使者,虽然不会功夫,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以瑶和的功夫,北疆使者不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势必要挣扎一段时间,所以说瑶和醒来后不累也没有伤痕这点与实情不符。” 贴身服侍瑶和的宫女也猛点头:“对啊,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奇怪的。公主有梦游症这点不假,小时候一犯病就到处乱跑。可是公主九岁之后就再没有犯过梦游症,而且就算真的是病症发作,夜里跑出内宫也一定会有侍卫看到吧?我问过当值侍卫,他们都说昨晚没看见过公主。” 综合各点来看,瑶和梦游症发作跑去外面杀人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是,她身上、房中那些血迹,以及北疆使者的人头又要作何解释? “纪尘,尸体放在哪里?我能去看看吗?”楼雪色忽道。 纪尘沉吟片刻:“死的是别国使者,尸体定然不会如常人一样送往大理寺,想来仍在宫内幽庭存放。” 楼雪色看看窗外,天色已经不早,思虑少倾,毅然道:“尸体必须要看看,也许会发现什么线索。天色渐晚,我们先去出事的地方查探一圈,晚些再去幽庭。” “就算现在想去也未必能进去。”纪尘一声苦笑,期盼目光投向秦先,“这件事还得请秦先帮忙,幽庭管院是铎亲王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想在没有皇上手谕的情况下进入幽庭,必须管院通融才可以。” 屋内众人视线齐齐落到秦先身上。 “啊?咦?看我干什么?”秦先没精打采正走神,发觉所有人都朝自己望来,不由一阵茫然。 纪尘把之前谈话简单复述一遍,秦先听到是楼雪色提议想去看看尸体,忙不迭点头答应:“交给我!交给我去办,绝对不会有问题!” 楼雪色尴尬笑笑。 害他心情抑郁这么久,她本就有愧于秦先,可是秦先不但没有恨她、生她的气,仍旧如从前一样极力帮她,这让楼雪色愈发感到受之有愧。 楼雪色和纪尘动身之前,顾展俦和君墨离才匆匆赶到。 几人短暂商量后决定,由顾展俦陪秦先去幽庭沟通,君墨离则与纪尘、楼雪色一起去案件发生的地点藏喧园,看看能不能搜索到蛛丝马迹。 藏喧园位置十分偏僻,在内宫之前,紧贴皇宫边缘处,平时基本没人往这边走。昨晚下人发现北疆国来的使者彻夜未归,天方亮便禀告给颖阑皇帝,派人四下搜索后才发现,北疆使者的尸体躺在僻静的藏喧园中。 “这里建造有近百年了,原是给嫔妃国戚们过寿后搭台听小曲儿看戏的地方。后来那些把戏渐渐没落,藏喧园也慢慢荒废,最近这些年就只有芷清公主偶尔过来听听琴曲,平日里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真不明白北疆使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看着满眼荒凉萧索,纪尘颇有几分人事皆变的感慨。 楼雪色走进藏喧园,看看地面上一滩血迹皱了皱眉:“与芷清公主沾上关系,多半没有好事。你们看,整个园子里只有这一滩血迹,显然死者遇袭后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可以说是一击毙命,凭瑶和的功夫,绝对做不到这么干脆利落。” 君墨离走上前,弯腰用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冻结的血迹,轻轻捻开,仍有些粘稠。 “才下过雪,土地湿润,血迹不易干涸,依照这种粘稠程度推断,大概是傍晚到子时之间遇害的。” “昨晚北疆使曾到燕禧殿吃腊八粥,最后一次出现大概在酉时四刻,之后就再没人见到过他。”纪尘补充道,“今早发现尸体是寅时二刻,搜到瑶和那边是卯时左右,中间不到五个时辰,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知道还需要你来查么?”君墨离并不买纪尘的帐。 纪尘不以为意一笑置之,大度风范与君墨离恰成反比。 楼雪色在藏喧园内转了几圈,除了确定北疆使者死亡的大概时间段之外,又发现园中烛台有近期燃烧过的痕迹,搓开蜡烛芯嗅一嗅,还能闻到蜡油香气与焦糊味道。 藏喧园内共有三排烛台,均为理石堆砌雕琢而成,上有天盖防雨雪。 这三排烛台中,只有最靠近戏台的一排有燃烧过痕迹,另外两排的蜡烛落满灰尘,显然有一段时间不曾使用,而燃烧过那一派蜡烛熄灭的痕迹十分奇特。 正常情况下,蜡烛用后都由下人吹灭,蜡烛芯应该倒向戏台方向;可这排烛台内的所有蜡烛,十分整齐地从南倒向北,推想过去,应当是有人站在藏喧园南门附近,一口气将竖直排列的蜡烛全部熄灭的。 问题是,这么长一排烛台,蜡烛足有四十余根,谁能一口气吹熄? “君墨离,你来一下。”楼雪色用火折子将一排蜡烛全部点燃,而后把君墨离拉到第一个烛台前,“我记得你赤手时惯于用掌对吧?你试试,能不能用掌风熄灭所有蜡烛。” 君墨离皱皱眉:“所有这些吗?不太容易,我试试。” 接连试了两次,君墨离都没能熄灭所有蜡烛,第三次才成功。 “这就能解释通了。”楼雪色深吸口气,眼中路过一丝光泽,“昨晚在这里的不止北疆使者一个人,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被烛光吸引。” 纪尘走到血迹旁边,捡起一只燃烧到一半的火折子,稍作沉思,很快想到了楼雪色的推测。 “北疆使不熟悉皇宫路线,一个人很容易迷路,这附近又没有其他宫殿,当他看到有灯光时自然而言会走过来。但他没想到,黑暗中这唯一的光芒忽然被人用掌风一瞬熄灭,而当他点燃火折子想要查看时,有人出其不意对他下了杀手。” 114.第114章 二次争执 “如果我们的猜测正确,那么对北疆使下杀手的人会是谁?他又为什么要杀北疆使?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一排烛灯被点燃?有什么意义吗?” 一条线索带出无数疑问,楼雪色好不容易还原一个场景,很快又被更多谜团缠住。 这一次,解除疑惑的人换成了君墨离。 “只有靠近戏台的烛灯点燃,说明当时戏台上有人在表演。为了能够看清台上的人,烛光只需要照亮戏台就好,靠近观赏座的烛灯若是被点燃只会适得其反。” 楼雪色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看了这么多年台上歌舞,若是连这都不知道,我岂不是和秦先一样笨拙?” “傻人有傻福,君世子这么聪明伶俐的,活该倒一辈子霉。”楼雪色耸耸肩,转身不再理会君墨离,恢复正色走到纪尘身边,“刚才你说只有芷清公主偶尔会来这里,她来是为了看戏听曲子吗?” 纪尘点头:“芷清公主喜欢歌舞,招募不少琴师舞者和歌姬进宫,有时候也会带来这里请不能入内宫的朝臣权贵观赏。” “那昨晚呢?芷清公主有没有来过藏喧园?” 意识到楼雪色在怀疑芷清公主,纪尘深吸口气,诚实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芷清公主以前说过喜欢观赏雪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线索追踪至此,楼雪色心里基本有了推论。 昨夜大雪,喜欢看雪景的芷清公主很可能带了什么人来藏喧园看歌舞听小曲儿,期间迷路的北疆使者误打误撞闯入,也许是他看到或听到了某些秘密才被凶狠灭口。 至于灭口原因,楼雪色相信,必然是芷清公主又虐杀什么人了。 “这些都只是猜测,不能作为替瑶和洗清冤屈的证据,必须找到其他确凿证据才行。” 纪尘稍作停顿,复杂目光看向君墨离。 “我去找人把这里保护起来,不能让人破坏仅有的证据,之后还得去打探昨晚芷清公主那边的动静。君世子,可以把雪色拜托给你吗?现在我分身不暇,需要有个可靠的人和她一起去找秦先,再去幽庭一探究竟。” 君墨离和楼雪色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太情愿,然而纪尘说的是实情,追查案件一事上需要他亲自打点的环节太多,总不能处处都拉上他一起去。 “看在秦先面子上,勉强帮你一次。”最终,君墨离不情不愿先退一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我宁愿你是看云苏的面子。” 君墨离嫌弃似地后退半步:“你这种女人也会有人喜欢,前世一定吃斋念佛积了不少德。” 云苏是得理不饶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楼雪色慢慢习惯,但是对于君墨离这张有没有理都不饶人的刀子嘴,楼雪色只能选择冷冷瞥他一眼而后无视。 斗嘴归斗嘴,楼雪色不熟悉宫中道路布局,少不得要君墨离带路,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到幽庭时,天色已经黑透。 在秦先威逼利诱下,幽庭管院只能对未得圣旨硬闯的几人佯作不见,楼雪色和君墨离等人顺利地进入尸房,见到了北疆使者分开摆放的尸体与头颅。 楼雪色仔细观察尸体时,君墨离在一旁翻看刑部仵作的验尸结果,秦先脸色煞白地站在角落里不停干呕,胆子最小的顾展俦干脆没敢进门,就在外面吹着冷风放哨。 “致死原因是胸口刀伤,一刀正好割断心脉,头颅是在死后斩下来的,也是一刀到底,干脆利落。”君墨离放得下验尸卷宗,走到尸体旁,“你呢,看出什么来了?” 楼雪色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过于专注,没有听见君墨离的询问。 眼看楼雪色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现出的凝重之色愈发明显,君墨离知道,她大概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片刻后,楼雪色松开眉头,抬眼迎向君墨离询问目光。 “带我去找纪尘。” 君墨离动也不动:“不想告诉我,那你就自己去找他。” “你是被请来帮我带路的,不是来搜集消息的,凭什么事事都要告诉你?”楼雪色眯起眼,“刚才在藏喧园你答应过纪尘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陪你找秦先,再到幽庭一探究竟,但不包括再送你回去找他。怎么,有问题?” 君墨离摆明是在咬文嚼字找麻烦,楼雪色本就一肚子烦闷,想与他发火,却又觉得浪费口舌。 “你们别吵了。”针尖对麦芒正热闹时,秦先从墙角冒出,嘟嘟囔囔把楼雪色挡在身后,一脸幽怨看着君墨离,“墨离,兄弟一场,你就当帮我忙不行吗?别再难为雪色,她已经很不开心了。” 君墨离默默盯着秦先,过了半天才耸耸肩:“只这一次,以后有关她的事,别再来找我。真是鬼迷心窍,愚不可及。” 从小到大秦先没少被君墨离冷嘲热讽,也明白在三个狐朋狗友中一直担任兄长角色的君墨离是为自己好,虽有不同意见,却没半点反驳的意思。 然而在楼雪色看来,秦先这样,简直就是被君墨离欺负得死死的。 “谁没有些固执?你就没有为哪件事着迷吗?”楼雪色推开秦先,冷冷走到君墨离面前,“当你醉心于权势时,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训斥别人?秦先的确不如你聪明,没有你那么深的心机,但在我看来他比你可靠不知多少倍。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秦先朋友。” 君墨离是个喜欢隐藏自己的人,城府深心机重,即便知道烟花庐爆炸案与铎亲王有关仍未放弃追查――这是楼雪色对他的印象,显然不怎么好。 不过这件事秦先并不清楚,眼看楼雪色罕见地发了火,大有与君墨离不战不休之意,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哭丧着脸挤到两个人中间。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们两个就别吵了,我都没――” “闭嘴!” 楼雪色和君墨离齐齐扭头,异口同声。 秦先捂住嘴巴,默默退回角落――明明是在讨论他的事,为什么偏偏只有他自己被勒令不许插嘴?这场景,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吧? 忽地,秦先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115.第115章 冰山一角 纪尘料理完藏喧园的事情已是深更半夜,拖着疲惫身躯再到幽庭尸房,并没看到楼雪色和君墨离身影,只有秦先在顾展俦的陪伴下,抱头坐在幽庭门口,浑身缭绕着忧郁凄凉的气息。 面对纪尘困惑询问,秦先慢慢抬头,一副沮丧委屈表情。 “他们又吵架了,还不让我插嘴说话。” 顾展俦拿孩子气的秦先也没什么辙,简单告诉纪尘其他二人去向后,连哄带劝总算把秦先带走,纪尘则直奔司常监去找先一步离宫的楼雪色。 与君墨离的争吵,楼雪色的确是动了真火,虽然没到大打出手的地步,最终也是不欢而散。 君墨离撇下秦先和顾展俦径自离开皇宫回了王府,顾展俦对楼雪色也颇有微词,秦先碍于前番告白被拒一直魂不守舍,找不到人帮忙的楼雪色一气之下也离开皇宫,循着熟悉的路线去往司常监。 在司常监客室内坐了许久,仍心气难平。 夜深人静时最容易胡思乱想,好在纪尘很快就回到了司常监,泡壶热茶送到楼雪色手边,总算让她的心多了几分暖意。 “北疆使的尸首我已经看过,于这案子没什么疑点,但我另有发现,与清玉有关。”楼雪色缓和紧锁眉头,抱着茶杯冷静道,“北疆使死因是胸口之命伤斩断了血脉,一刀毙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凶手刀法精准狠厉,习惯左手执刀由上方斜砍而下,入刀轻而收刀重,力量十分之大。” 纪尘不解:“那这凶手与玉丫头的关系……” “清玉的伤口,与北疆使如出一辙,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楼雪色的语气过于从容镇定,以至于一刹那间,纪尘还以为她在说笑,过了好半晌才明白这句话背后可怕涵义,瞬息脸上红润退去。 按照二人之前推测,北疆使者的死最有可能与芷清公主有关,假如下杀手的人是芷清公主手下,那么岂不是说,杀害楼清玉的幕后黑手与芷清公主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一个是久居深宫的公主,一个是侯门怯懦千金,这样有着遥远距离的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矛盾? 太过令人震惊的猜测让纪尘沉默良久,待到杯中茶微凉,他才缓缓呼出口气。 “芷清公主借口不舒服,今天一整天都闭门不出,只能明天再找机会打探她动向。雪色,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一定会为玉丫头讨回公道,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若是连你都遭到不测,我实在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苏夫人。” 许多年没人提起娘亲,楼雪色稍稍怔然,而后摇摇头:“师父常告诫我们凡事三思而后行,我不会那么冲动。” “那就好。”纪尘松口气,温润目光落在楼雪色清秀面庞上,“我最怕的就是你忍不住去报仇,要知道,帝都不比别处,这凤落城中处处是阴谋,遍地有陷阱,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身首异处。我知道你功夫好又聪明,但人心险恶,你在清静的剑门中未必能了解。” “见识过一些,的确远超想象。” 楼雪色一声苦笑,之后一阵寂静无声。 纪尘默默续茶,似是有许多心事,几度欲言又止。 三更鼓敲过,楼外街巷已是静谧一片,茶凉去,人也渐渐倦怠。 “雪色,你还打算继续留在玉门军中?”纪尘忽然开口,表情有些艰涩。 楼雪色点点头。 纪尘垂下眉眼:“云将军有罡气护体,玉门军的确是防阴邪妖物的好地方。可是我怕你防得了妖邪却防不住恶人,如果芷清公主对你下手,云将军他能如何?前几天的事,至今我还心有余悸。” 当日步远阁找到纪尘出面解围,必然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他,楼雪色能想到的地方,他这个身在尔虞我诈权谋漩涡里的人自然早就想到。 唯一没想到的是,芷清公主的罪行可能远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些,如今最危险的人,正是冒充已故的妹妹出现的楼雪色。 从芷清公主威胁云苏的对话中可知,她突然向云苏发难为的是对付楼雪色。 先前楼雪色还感到困惑,为什么芷清公主会对素不相识的自己抱有敌意,而当她看到北疆使胸口那道与妹妹完全相同的刀口时,一切零零碎碎的线索终于能顺利贯穿。 楼清玉被迫为某个或某些人暗中效力,这股势力或是与芷清公主有关,也可能没关,但杀害楼清玉的与杀害北疆使者的绝对是同一个凶手,且这个凶手为芷清公主效命。 在楼清玉死后,芷清公主意外发现,帝都中出现一个与楼清玉容貌相同的人,自称是已经死去的楼府二小姐,理所当然会感到惊诧怀疑,派人调查她甚至想再一次将她除去,这些打算都合情合理。 那么在楼雪色本尊忽然现身“抢走”云苏之后,芷清公主难免不会把矛头直接对准她。 楼雪色望着窗外深沉夜色,脸上泛起一抹复杂神思,旋即浅笑:“无所谓,我去玉门军本就不是为了让云苏当护身符,能不牵连身边的人就足够。” “真心想要帮你的人,又怎会怕你牵连?” 纪尘很少如此尖锐反问,以至于楼雪色愣怔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如纪尘所说,暖意也好,秦先也罢,这些人不会计较是否因她而遭遇不幸,但并不代表她能够高枕无忧,坦然接受别人的关心和付出。 只是这种心情,该怎样才能不伤人地说出口? 就好比面对秦先的表白,不管接受还是拒绝,她都明白势必将给秦先带来伤害,所以只能选择后果最轻的一条路,没有两全其美之法。 纪尘仿佛有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眸,只静静端详楼雪色半晌便将她心思看个清楚,温柔一笑,不亚于吹绿冬雪堤岸的和煦春风。 “所以啊,其实你和君墨离没什么矛盾,只不过关心秦先的方式不同罢了。” 楼雪色没想到纪尘竟会拐到这个话题上,不假思索脱口道:“那么至少该坦诚相待吧?我说他和云苏讨厌,就是因为他们都习惯藏着掖着,明明可以交付信任的人,却还是不肯说出心里话。” 纪尘依旧笑着,淡淡摇头。 “有时候,隐瞒也是一种保护――就好像玉丫头不曾告诉我们那些秘密,你能说她自私吗?那些独自背负的沉重,正是有些人深爱证明。” 116.第116章 无形凶手 唐印出身庶民之家,年仅二十六岁便担起司常监常务要职,对家里人来说是荣耀,于他而言则是不敢有一丝马虎的负担。 如往日一样早早来到司常监后,唐印燃起火盆送到各房室,本以为其他房间都空荡无人,却意外发现比他更加年轻有为的少监纪尘正在客室门口站着,透过门缝望去,客室内似乎还有一个人伏在桌上小憩。 纪尘似乎站了很久,见唐印端着火盆过来,动了动酸麻的腿脚,轻声道:“先别送进去了,让她再睡会儿。” “是……楼二小姐?”唐印意外至极,“怎么跑来这里了?纪大人就这么站了一整夜?” 纪尘笑笑不答,从门缝里看看仍在沉睡的楼雪色,轻轻关紧房门,把唐印带到了楼下书房。 “为穆阳公主的事忙到深夜,说好今早天亮就进宫的,看她睡得这么熟,实在不忍心叫醒。”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纪尘将纸折叠起来交给唐印,“等下我要进宫,等雪色醒来你把这封信给她。她醒来之前,尽量别让人到楼上惊扰,这两天她着实累坏了。” 唐印接过信点点头,思忖少顷,试探道:“就算是要还上次案子的人情,大人为楼二小姐做的也太多些。楼二小姐近来惹上不少流言,大人这样帮她,就不担心会……” “正因如此,我更该助她一臂之力才行。” 纪尘决议坚定,唐印一时无话可说,再不敢多问。 匆匆打点完一整天例行事务,纪尘洗把脸换件衣衫就准备进宫,临走前又去楼上看了一眼,楼雪色仍在安睡。 面庞白皙,眉睫清淡,透着不染杂尘的安宁。 纪尘并未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笑容,那笑容却清晰地映在唐印眼眸中,化成一股股不解的茫然目光。 为纪尘备好马后,唐印终于忍不住满腹猜疑,好奇问道:“大人对楼二小姐似乎特别关心,莫非是属心于她?” 纪尘愣了一下,旋即失声轻笑:“唐印,你怎么也关心起这种闲事来了?” “主要是大人对楼二小姐倾注太多,属下担心大人会因此开罪一些视其为眼中钉的人,毕竟这一段时间来,楼二小姐触怒得都是些大人物,于大人行路不利。” 先是当众羞辱睿亲王父子,而后又失去淮良侯这个靠山,当楼雪色传出与芷清公主发生摩擦的流言时,唐印就想到,也许这个女人会成为纪尘的霉运――如果纪尘继续这么袒护她的话。 同样作为年轻一代官员,唐印实在不希望榜样一般的纪尘陨落,放眼朝中,也就只有这一个人能让他看到些许光明,让他还能够相信,人心未必都是黑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然而,在唐印满怀期待等着纪尘浅笑否定时,纪尘却给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是,我舍不下雪色,不想她一个人那么辛苦,我……我想成为能保护她一辈子的人。” 唐印愣在马下,以不可理解的神情呆呆仰望崇敬多年的长官,仿佛听到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纪尘面色平静,丝毫没有羞赧或是遮掩的意思,唇角笑意淡泊,却十分认真:“唐印,暂时替我保守秘密吧,我喜欢她这件事。” 唐印不知道自己是否应了那句要求,从恍惚中回过神时,纪尘已策马离去,迎着旭日的背影依旧寥落,却莫名地多了几分清晰,柔和。 楼雪色一觉醒来,天色已然大亮。唐印告知她纪尘独自入宫并转交信件,末了还固执地坚持纪尘的吩咐,非要带她出去吃完早饭,之后才肯放楼雪色离开。 依照纪尘的安排,楼雪色没有紧随他之后进宫,而是把目标转向戮亲王府。 纪尘早就私下联系好那名知情的下人,是而楼雪色毫不费力在戮亲王府附近一间空宅里与其见面,令她意外的是,那下人神情惊慌,像是承受着很大压力似的,面上毫无人色。 “手帕是在王府后院门口捡到的,当时上面就有血迹,还是湿的。我见那手帕绣工特别精细,估计能卖上几两银子,于是就藏了起来……日子的话,可以确定啊,因为那之前几天我刚听人说起侯府给二小姐办及笄礼的事,只不过我不知道那手帕竟然是楼二小姐的,我又不知道她闺名。至于其他事情就不知道了,我住在府外,夜里发生什么根本不清楚。” 战战兢兢回答楼雪色所有问题后,那下人苦着脸突然跪下。 “小姐,您行行好,想个辙把我从王府带走吧!我、我说这么多事,万一让王爷知道了,这条小命儿就没了!” 楼雪色皱眉:“只是捡了条锦帕而已,戮亲王不至于杀人灭口吧?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没说?” 下人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看样子的确另有隐藏。 以前秦先无意中说过,有些东西必须要靠撒银子才能得到。但楼雪色没有带太多钱财在身上的习惯,这种事情又不可能许空承诺,连威逼带恐吓折腾了半个时辰,那下人总算稍稍吐露。 “其实早就有人提过楼府二小姐的事,问我下人中有没有人看见什么。那时候我留个心眼儿,说并不清楚,只有一个傻子老老实实说好像见过楼府二小姐曾经来过府上,然后……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人是谁?”楼雪色急问。 下人又露出那种惊慌神情,舔舔嘴唇,颤抖着伸出三个手指。 “姑奶奶,小的就是个平民百姓,只想安生过日子。如今卷进这摊怪事里,有些话说出来可能小命不保,这便是小的底线了。小的也不求别的,您要么把我从安排进别的地方,要么就给小的三十两银子当盘缠回老家,银子到手,小的立刻就把那人名字告诉您,这样行吧?” 说来说去,还是要钱。 楼雪色倒也明白这些下人的难处,知道这人揣着要命秘密,几乎可以说是舍命一赌,能用钱套话,却不能用武力逼问,否则只会落得鱼死网破。 无奈之下,楼雪色只好接受条件,让那下人现在空宅等待,自己返回长宁街店铺取银子。 然而当楼雪色拿着一袋碎银匆匆赶回时,见到的,只有那下人睁着空洞双眼的尸体。 117.第117章 皇帝真容 “启禀皇上,近日有关淮良侯府二小姐楼清玉的离奇传言越来越多,若不加制止,只怕会在民间生成不良言论,于帝都安定大为不利。” “微臣也有耳闻,据说前两日曳凤宫大火就是这楼二小姐放的,这般野蛮行径,实在是……” 御书房内,几位相约来进言的朝臣躬身上奏,暗中交换着眼色。 宽大而奢华的书案之后,颖阑国皇帝背对众人倚在龙椅中,不耐烦摆摆手,房内立刻安静下来。 “又是芷清公主让你们来抱怨的?” “微臣惶恐。”几个朝臣急忙跪下,极力表现出虔诚态度,“臣等并未得到任何人授意,实在是民议众多,不得不加以重视。淮良侯有军功在身,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且行事低调,但侯府这位二小姐引发争议太多,还请皇上适当处置。” 嘭地一声,硕大一只玉石摆件被丢到地上,连带文房四宝跌落满地。 众人噤若寒蝉,低下头不再言语。 一声冷笑后,颖阑国皇帝起身,踱步到盆栽前,随意拨弄着含苞待放的花蕾。 “边陲战乱未息,我国与钦东国之间矛盾加剧,苏南一带暴雨成灾颗粒无收,还有北陵雪灾导致上万百姓流离失所……这些正事你们不往脑子里去,一起跑来跟朕说一个侯门千金如何会如何,依朕看,你们也不必做什么朝廷官员了,索性滚去街向上,专门打听东加长西家短如何?” “皇上息怒!” 一想到丢官,几位大臣脸色瞬间比纸还苍白,头磕得梆梆响,嘴里不清不楚拼命讨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行了,都滚出去。” 听得书房内传来龙怒低喝,守在御书房外的老太监气定神闲打开房门,弯下腰甩了甩手臂:“几位大人,请吧――” 带着懊悔神情对视一眼,那几个大臣抹了把老泪,乖乖滚了出去――是真的倒在地上打滚,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动作熟练。 待人都走后,老太监跨过门槛走进御书房,朝窗边负手而立的皇帝深深鞠躬:“皇上,云将军求见,已在外恭候多时。” “不见。”干脆决绝给予明确回答后,颖阑皇帝伸了个懒腰,“朕累了,要回寝宫休息。赵公公不用跟着朕,你现在就去告诉刑部和大理寺卿,让他们把北疆使者的案子再仔细整理一遍,日落前把卷宗呈上来。” 赵公公应诺,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耸了耸肩悠悠道:“奴才斗胆,劝皇上一句,有些事儿该办就得办,不能碍着谁面子得过且过。旁人受些委屈勉强说得过去,芷清公主可是皇上最疼的人,若是连芷清公主都怨责起皇上,那后宫可就要乱套了。” “朕自有分寸,赵公公也该有自己的分寸。” 过于生硬的对话令气氛有些冷,赵公公面无表情退出御书房。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御书房外又响起敲门声,这次开门的却是个看着就很机灵的小太监。 “皇上,还是老地方,路上您小心。” 守在御书房外的侍卫足有十二人之多,这些人不是吃白饭的,每一个都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该注意什么比谁都清楚。 不过不是所有事情都逃不过这些侍卫的火眼金睛,譬如进去报信又出来的小太监,出出进进每天都有不少,谁会仔细去看低垂着的面容呢? 当进入御书房的小太监换上帝服关紧房门假装小憩时,真正的颖阑国皇帝已经穿着太监衣衫,低头走出御书房老远,众目睽睽下钻进御膳房,又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墙洞里钻出,匆匆闪身进入凤萧苑内。 “不是在忙千机队调遣的事吗?怎么突然跑进宫了?刚才赵公公说你求见时,我真想让他带人把你赶出宫外。”直起身掸去肩头灰尘,颖阑国皇帝语气颇为无奈。 云苏站在雪地上,抬头看了眼打扮成小太监的一国之君,而后又把目光转回地面凌乱脚印上。 “事情过去几天了,你还没弄清舒锦烟目的?这些年她碍着你在不敢轻举妄动,上次的事却大反常态,我不得不加以提防。毕竟诡计手腕方面,雪色远不是她对手。事到如今不能再让步了,远阁。” 一声沙哑苦笑,曾让楼雪色大感惊艳的俊朗容颜面向灿烂日光,露出疲惫表情。 “不想让步,却不得不让。”步远阁叹息如丝,寸寸沉郁缭绕,“云苏,你明明知道,他们手中握着我的命脉。我已经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总不能此时选择放弃,功亏一篑。” 云苏半晌无话,头有些痛,隔着面具却揉不到额角。 “如果被楼雪色知道,你就是颖阑国皇帝,她一定会嘲笑死你。” “不会,我看楼姑娘只对嘲讽你有兴趣,对其他人还是很平和的,特别是纪尘。”步远阁故意把纪尘的名字说得很大声,果然惹来云苏不耐烦眼神。 相识多年,彼此就像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云苏毫不费力就猜到,接下来步远阁一定会就楼雪色与纪尘关系一事大发议论,索性在步远阁开口前迅速摆手打断。 “时间紧,没工夫与你废话。上次你为了彻底把楼雪色拖下水,故意怂恿她去曳凤宫与舒锦烟冲突,这件事我暂不追究。现在你要做的是赶紧弄明白舒锦烟目的,我怀疑她和楼清玉的死有直接关系。” 步远阁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听云苏语气坚决强硬,表情愈发倦怠:“该做的事我自然不会耽搁。倒是你,别总想着楼姑娘那些事情,眼下与钦东国关系必须放在首要位置,尽快给出一个态度,或是战或是忍,不能再拖延不决了。” “这是一国之君该决定的事,何必我去操心?我现在另有要事。”云苏闲得无聊,又开始逗那只可怜的山羊。 步远阁在背后看着他,无声叹口气,眉头悄悄皱起。 “云苏,听我一句劝。你不是能够克制感情的人,如果你驾驭不了与楼雪色的关系,那么还是尽早放开她好――自从你认识她之后,实在变了太多。” 118.第118章 谜团漏洞 早晨在信中特地说明,各自办妥事情后在长宁街风水居见面,纪尘怎么也没想到,二人相见的地点竟变成了凤落府。 楼雪色返回空宅发现戮亲王府那个下人已死,还不等她详细查探就被紧跟着赶来的官差团团围住,一路作为嫌犯送回凤落府。 好在凤落府府尹顾天璋还记得她,知道这位开风水居的女先生颇有些来头,既没有开堂审理也没有让人把案子记入卷宗,悄悄打发人去司常监报信,之后便好饭好茶伺候着,直至纪尘接到消息匆匆赶来。 再见纪尘,府尹哭的心都有了,一边絮絮叨叨说些为官不易之类的话,一边拐弯抹角抱怨楼雪色惹事太多。 纪尘连连道歉又说了不少好话,总算在下午时把楼雪色带出了凤落府,听着背后府尹和一众官差不停感慨“纪大人以后一定是个好男人、好夫君”,除了苦笑之外再无其他话可说。 从一只脚迈进凤落府到坐回店铺桌前,楼雪色一直处于沉思状态,纪尘也不打扰她,只在一旁默默陪伴。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张大网给扣住了。” 许久,楼雪色一声慨叹,端起半凉茶水一饮而尽。 见楼雪色只是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懊恼或者愤怒,纪尘总算松口气,温润眼神带着些许不解:“与那下人约定时间地点诸事都是我亲自联系的,除了你我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那下人也不可能自己透露给别人,怎么会遭灭口?” “很难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楼雪色摇摇头,“我见他时他就很慌张,感觉像是在害怕什么,说不定是他自己无意中走漏了风声。也不排除我或者他被人跟踪的可能。” 纪尘下意识望向店铺外,人来人往,没什么异常。 楼雪色托着腮,无趣地转着茶杯盖子:“自从我顶替清玉出现后,时常会发现有人在暗地里跟踪监视,到玉门军后才少了些。我一直在想,跟踪我的人会是谁?是同一个人,还是每次都来自不同势力?又是哪些人对我这么感兴趣?” “倘若连戮亲王都牵涉到其中,那可能涉及的势力派系将会多得难以想象,也必然十分庞大。” 纪尘盯着翻转不停的杯盖,沉思片刻后,定定望向楼雪色。 “雪色,别太逞强,这种时候你需要有人保护,你一个人不可能与那么多敌人斗。” “我不是一个人啊,”楼雪色笑笑,不以为然,“我还有你,有秦先,有暖意,有云苏,我早就做好面对坎坷的准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纪尘表情有一瞬僵硬,笑容多了几分不自然:“看来,你真的很信任云苏。” 楼雪色继续托腮沉默,不置可否。 她原本还有几分介意,但昨晚纪尘将她点拨清醒,让她想明白一件事――隐瞒不等于欺骗,更不等于不信任或者背叛。 其实往好的方面想,云苏不肯让她看见面具之后真容,又收起许多秘密不说,这未必是坏事。 至少这可以说明,云苏没有骗她的意思,而是将一切开诚布公,能说的都告诉她,不能说的,也会让她明白自己有苦衷,必须保持缄默。 想通这些后,楼雪色忽然变得很轻松,所以才会一觉睡到大天亮,连纪尘什么时候离开司常监的都不知道。 暖意对纪尘印象极好,不用楼雪色吩咐就主动做好饭菜端上桌。 一顿饱食后,纪尘没有着急离去,与楼雪色说些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的线索后,突兀地提出一个意外要求。 “雪色,离开玉门军吧,我可以保护你。” 楼雪色愣了半天才弄明白纪尘的意思,道了谢,却还是固执摇头:“呆在玉门军更舒服些,至少军营中没那么多烦心事,也不怕勾心斗角牵连到谁――至于云苏,无所谓,反正他有步远阁做靠山,根本不怕连累。” 纪尘端到嘴边的茶杯一滞,目光茫然:“步远阁是谁?” 楼雪色倒吸口凉气,忽然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她与纪尘相处时间很少,这两天谈论的话题都在戮亲王和北疆使者暴毙的案子上,竟然忽略了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而这答案从纪尘口中问出时,实在太令她震惊意外。 步远阁的存在,神秘到连纪尘也不知道的地步吗? 那么云苏又是以怎样的地位才能接触到步远阁的呢? 想起火烧曳凤宫那天与云苏一起被纪尘找到的事,楼雪色很快想到问题的关键,一把抓住纪尘衣袖急急问道:“当日是谁告诉你我和云苏出事的?又是谁告诉你,花房门口的标记是我和云苏留下的?” “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卓然,是他赶到司常监报信的,且是奉了皇上的密旨。”纪尘意识到事有岔头,立刻紧张起来,“怎么,难道于你所知不同?” 岂止是不同,简直匪夷所思了,就好像凭空冒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只有云苏和楼雪色知道,而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步远阁的存在。 再怎么特殊的身份,也不至于如此神秘,连位高权重深得皇帝信赖的纪尘都不知道吧? 除非有两种可能。 其一,步远阁是皇帝直接联系云苏而设的,所以不为外人所知。 其二,步远阁,也许并非步远阁。 楼雪色定定神,深吸口气:“你应该见过皇上,他长什么样子?” “见是见过,但次数不多,皇上并非每天都亲自上朝。要说容貌的话,大概只能用俊美无俦、风朗如神两个词来形容了吧。” 纪尘是帝都四公子之首,容貌也是可圈可点的,但在谈起那位“美得不像人”的皇帝时,几乎是与秦先同样的慨叹口气,恰如楼雪色初见步远阁时的惊讶。 楼雪色没有继续追问,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戮亲王府的线索暂时中断,也没什么能追查下去的,你再帮我多留心些好了,我得赶回玉门军一趟。” 有关步远阁的猜测,楼雪色想当面向云苏问个明白,才将寻找线索的事情拜托给纪尘,外面收拾东西的暖意便传来一声低低惊呼。 “咦,云将军?” 119.第119章 初时情动 千机队属于玉门军,但多半时间都奉皇命在其他地方奔波帮忙,云苏总要费尽心力调整各方戍边军的借用请求,所以千机队回到玉门军的时间里,云苏都处在相当忙碌的状态下。mianhuatang.info 正因如此,这位大忙人突然出现在店铺,令得楼雪色措手不及。 “你怎么来了?” “他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云苏扫了眼纪尘,语气颇为冷淡。 楼雪色没心情去理会云苏莫名其妙的脾气,推开他把纪尘送到门口,温和表情与面对云苏时截然不同:“纪尘,你先回去忙司常监的事吧,这两天辛苦你了。有什么线索记得告诉我,我在营中等你消息。” 目送纪尘离开,楼雪色转身,发现云苏正以一种相当不悦的目光看着自己。 楼雪色既不提问也不躲闪,索性倚着门与他静静对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看得一旁暖意压力倍增。 “小姐,云将军,你们继续眉目传情吧,我去打扫屋子了。”暖意实在受不了这种怪异氛围,撇撇嘴关上门,把两个不说话的怪人关在了客室里。 论倔强,云苏未必输给楼雪色,但论瞪眼,他还真逊楼雪色三分,没过多一会儿就开始揉搓干涩的眼睛,挥挥手打断无声对峙。 “我进宫与皇上商量事情,顺便来看看你这边的事解决没有,你再不回去,那只笨鸟要饿死了。” 楼雪色依旧紧盯着云苏,眼也不眨一下。 “这次与皇上商量事情,还是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吗?” “嗯?”意识到楼雪色话中有话,云苏抬眼,淡淡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楼雪色冷笑一声:“少跟我装糊涂,你们还想瞒我到几时?步远阁就是当今圣上,这句话说出来很难吗?究竟有什么必要对我讳莫如深?” 事情败露,云苏一瞬陷入沉默。 他了解楼雪色的敏锐聪明,知道步远阁的身份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却没想到这么早就被识破,看着楼雪色失去信任的怀疑眼神,不由生出几分烦躁。 “我说过,帝都内权势纷争这潭水很深,不是你能轻易涉入的。” “我已经卷进来了,你觉得还能干干净净全身而退吗?”楼雪色收起冷笑,失望地别过目光,“云苏,我一次次相信你,一次次给你机会,可是直到现在,你还藏着太多秘密不肯告诉我。” 堵在心口的话急着想要冲出,楼雪色极力忍着,不想破坏维持至今的关系,然而越是忍耐,她就越找不到克制的理由。 终于,那句话还是沉沉出口。 “我不喜欢这种相处方式,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只能选择离开玉门军。” 这句话如同魔咒,让因争执而略显激烈的气氛忽而凝固,云苏如同雕像一般静默在原地,半晌动也不动,只用复杂难懂的目光望着楼雪色。 不知过了多久,云苏走近楼雪色,微微低头。 “纪尘对你说了什么?” “不关他的事,他从未对我说过你任何坏话,甚至昨晚还在劝我相信你和君墨离。”过近距离让楼雪色有些不舒服,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在你那边无所事事的日子太多,到现在距离清玉的死已经几个月过去,我还什么有用线索都没追查到。之后我打算安安静静专心于这件事,也能避免被拖进更深的漩涡里。” “你是在怀疑,我把你往权势争斗中心引领?” 楼雪色对云苏的质问不予回答,只看着他,木然反问:“凭良心说,不是吗?” 云苏忽而一声苦笑,是楼雪色从未听过的失落语气。 这种挫败感,以前不曾在云苏一言一行中出现过,她只知道他沉着冷静,他淡漠如水,竟不知道,原来也有能够让他发出沙哑苦笑为之无奈的事情。 而这源头,偏偏是她。 “是,我接近你的动机并不单纯,如今看来,是我太过自负,居然妄想你会如我所愿接受这一切。”稍作沉默,云苏后退,恢复一身淡漠气息,“我不会再强求于你,也不会再让你涉入无关纷争,但你必须留在玉门军。” 楼雪色蹙眉:“理由呢?” “没什么特别理由。”云苏走到门前,稍稍停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楼雪色一眼,“在我身边,至少你能睡个安稳觉。” 如果不是气氛过于僵持严肃,楼雪色一定会笑出来。 有他退避百鬼的罡气护佑,她的确能舒舒服服安眠,可是总不能一辈子赖在他身边吧? 而且比起那么多深沉心思,这个理由实在简单善意得难以相信。 “算了,让我安心静静,也许过两天想开后就不这么厌烦你了。”楼雪色长松口气道,“戮王府那个下人被杀了,线索中断,除了还有另一个人曾打探清玉的消息这个线索外一无所获。这几天我想四处走走散散心,之后从长计议。” 云苏没有再说什么,点了下头后默默离开,暖意踮着脚望了望,满面困惑钻进屋子。 “小姐和云将军吵架了?” 楼雪色摇头,微微失神,而后似笑非笑道:“算不上吵架,与他没什么可吵的,只是有些不开心罢了。” “哦。”暖意眼珠一转,忽然凑近楼雪色压低声音,“不过说到底,也只有云将军能让小姐不开心吧?小姐若是不在乎云将军,或是只把他当成不相干的普通朋友,那就不会一脸怅然闷闷不乐了。” 楼雪色倒吸口气,一拳敲在暖意头顶:“胡说什么呢!” 暖意捂住头顶吐吐舌头,全然不怕楼雪色怒瞪双眼:“我说的是实话啊!小姐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当局者迷?我这个站在外面的人可是看得清楚,小姐挂心云将军,总要因为他开心或是不开心;云将军呢,也只有面对小姐时才不会那么冷漠,眼神淡淡的,却很柔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两情相悦嘛!” 楼雪色二话不说拾起扫帚丢了过去,打得暖意大呼小叫逃出屋子,回身坐下,蓦地发现心境再平定不下来。 她本该毫不犹豫离开云苏,却鬼使神差一次次容忍他的隐瞒,这算什么? 忽然间脑子里,心里,满满都是云苏这个名字。 120.第120章 当面对质 寻常闺中少女有的是时间为细腻心思伤神,楼雪色则不同。 远些有妹妹的死因要追查,眼前还有穆阳公主的冤案要澄清,云苏是长是短、是圆是扁,只能暂时抛到脑后。 纪尘那边消息来得很快,芷清公主前一晚的确不在曳凤宫内,是否去了藏喧院不得而知。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芷清公主走的时候带了一名琴师三个舞姬两个歌女,回来时就只剩下琴师和舞姬,两个歌女不知所踪,随行太监身上还沾染不少血迹。 想要证明穆阳公主无罪,首先要查明当夜在藏喧院欣赏歌舞的人究竟是不是芷清公主,这对身处宫外的楼雪色而言难度相当大,少不得还要去找纪尘商量,而当楼雪色跑去司常监时却被告知,早有人在里面等她。 不是纪尘,而是一个小太监。 “这位是卓公公,御书房掌事,来请楼姑娘入宫询问些事情。”唐印简单介绍后,悄悄向楼雪色递了个眼色,把她叫出客室外,“纪大人回王府办些事情,楼姑娘可要等他回来?” 楼雪色摇摇头:“不用了。这位卓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吧?如果是的话,随他走一趟也没关系。” “是专门打点御书房的,跟着皇上也有两年了。”唐印如实回答道。 皇上就是步远阁,或者说自称步远阁的那个男人,这点云苏已经默认。 楼雪色尚不清楚步远阁找她做什么,但他身份已经被猜破这件事,云苏应该还没来得及告知,眼下正是试探步远阁的好机会。 特地吩咐唐印不用去通报纪尘后,楼雪色跟着卓公公进宫直奔御书房,在距离御书房尚有一段距离时,卓公公却把她领到第一次与步远阁见面那个小院落。 “楼姑娘稍等,想见您的人马上就到。”卓公公客客气气退出院子,躬身垂手在门外侍立。 少顷,步远阁自院外走来,卓公公这才告退离开。 “身在宫里消息不灵通,想找你很麻烦,只能托卓公公假冒皇上之命在司常监守株待兔,还请楼姑娘谅解。”步远阁依旧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精致面容俊朗而不失英气。 楼雪色点头回礼,并没有直接拆穿。 “北疆使者遇害一事牵扯到两国关系,而诸多证据直指穆阳公主,皇上迫于压力必须尽早断案,但楼姑娘应该明白,毕竟身为一朝公主,要让穆阳公主承担罪责受罚,皇上终归不忍。我听云苏说楼姑娘也在追查这件事,所以特地请楼姑娘来问问,可有什么其他线索?” “皇上着急,是出于对穆阳公主的担心,还是想要尽快结案息事宁人?”楼雪色的话中不无讽刺之意。 穆阳公主骄横任性,这是先帝过于宠溺的结果。 楼雪色起初也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接触多了方才发觉,其实瑶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她喜欢吵、喜欢闹,喜欢追着别人到处跑,为的只是排解寂寞,让自己不那么孤单。 这么多年被兄长视为空气,体味着从荣宠顶端跌落谷底的感觉,瑶和的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步远阁语气平静如故,表现得满不在乎:“不管目的是什么,让一国公主背上凶手之名总归不是件好事,若北疆国追问起家教问题,必然有辱皇上圣明以及我颖阑国形象。” 似乎在一国之君眼中,真相并不那么重要,反倒是面子更重要些,这让楼雪色从心到身子都感觉冰冷,比站在冬日大雪中更加寒凉。 富贵无兄弟,重权无亲情。 楼雪色到此时才稍稍能理解,为什么纪尘和秦先等人都那么羡慕云苏与君墨离的手足之情。 “楼姑娘?”见楼雪色神色复杂没有回答,步远阁唤了一声。 楼雪色回过神,漠然一笑:“我追查真相,是因为不相信瑶和会做出那种事。步公子呢?你相信人是瑶和杀的吗?” 步远阁沉默少顷。 “我与她接触不多,不是很了解,再说也没必要选择信或是不信,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是啊,这问题我问得糊涂了。”挑起唇角挤出一丝笑容,楼雪色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阴沉得很难看,“坐拥天下,手握至高权力,还有什么必要去理会毫不亲近的妹妹?就算瑶和含冤而死,能换得天下太平、两国无争,皇上也一定十分乐意做交换吧?” 步远阁再怎么佯作不觉,这会儿也不能继续装傻了,深吸口气敲敲额角,唇边漫上一丝苦笑:“是云苏说漏嘴了,还是楼姑娘自己觉察出的?” “云苏对你很忠诚,到最后也不肯给我一个明确回答。” “所以,你和他分道扬镳了?” 看起来步远阁似乎不是很在乎身份被揭穿,反而对楼雪色和云苏的关系很在意,以一种打量有趣事物的目光在楼雪色身上瞄来瞄去,仿佛想看出些什么。 楼雪色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皱皱眉,却也无处可躲。 “说正事。我和纪尘去查看过北疆使者尸首,依伤口推断不可能是瑶和所为,而那晚北疆使者遇害的藏喧院很可能芷清公主去过,只要她承认罪行,瑶和就能重获清白了。” 听着楼雪色认真解释,步远阁反被逗笑:“想法是不错,不过,你打算就这样空着手,红口白牙去逼芷清公主认罪?别说我没提醒你,连云苏都不能做到的事,你去了同样白费功夫。” “我和云苏的确做不到,但你可以。”楼雪色不急不躁,从容道,“身为皇上,你该做些正事,纵是冷血无情的昏君也应懂得权衡利弊。” 步远阁明白楼雪色的话意,听得懂她希望能经由他去逼迫芷清公主认罪的心声,甚至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可他还是摇了摇头,回答得坚定决绝。 “这件事,我做不到。即便身为一国之君,我也有不得不妥协退让的时候――楼雪色,仔细想想吧,倘若我真如你所说是个残暴昏君,又为什么大费周章弄出第二个身份?我同意云苏把你拉进这个秘密之中,不是让你来提醒我该怎么做梦的。” 121.第121章 招魂护法 对于颖阑国皇帝,楼雪色始终有种矛盾印象。 在帝都的生意做了不少,她手中的生死簿已经很厚,其中有不少关于皇帝的流言传闻,其中多数都把皇帝形容成昏庸无道、喜怒无常的暴君。 他时常朝令夕改,上朝时做的决定,回到寝宫后立刻反悔,出尔反尔早令前朝文武百官习以为常。 他不重后宫风气,哪怕知道某些宫殿里宫女与侍卫夜夜缠绵,仍当一场无聊笑话看待,甚至会荒唐地把一些宫嫔送人。 传闻他喜欢故作神秘,绝大多数宫嫔多不曾见他一面,更别提承宠,哪怕上朝也是半个月才露一次面,平日里只有几个太监代为传话。 还有人说,他不惜一切宠幸着芷清公主,曾为她诛杀权臣,为她大兴牢狱,下令斩杀所有名字为芷清二字的平民,惹得百姓怨怒。 这些传言楼雪色都有记录,然而当她推断出步远阁就是颖阑国皇帝时,她就决定回去划掉生死簿上一切有关皇帝的记载――那些来自前朝后宫以及民间的说法,没有任何一条与步远阁相符。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要以步远阁这个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一面亲手搅乱民心,一面又与云苏私下往来,试图维护朝廷的安宁,他真正的目的究竟为何? 太多疑问,楼雪色本想藏在心里,不让步远阁看出她的动摇。 谁料,步远阁竟然自己提出,把她跑进一个巨大谜团里,用所谓的真相勾引着她。 真相的味道太过诱人,楼雪色受够每天不停思考无解谜题的痛苦,终于在步远阁的静候中败下阵来,长出口气卸下紧绷神经。 “打算告诉我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步远阁摇头否定,目光却很认真:“现在还不能说,时机不成熟,等我确定你是可以信赖的人之后,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楼雪色刚刚缓和的表情一僵,坚定地迈出想要离开的脚步。 步远阁也好,云苏也好,根本就是一个味道!与他们说话要么急死,要么气死! 步远阁不傻,清楚自己的话等同于火上浇油,但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楼雪色一定会听,是而并不着急阻拦。 “想帮穆阳公主不是没有办法,就看楼姑娘愿不愿意伸手管这闲事,毕竟这个方法,只有楼姑娘才能办到。” 果不其然,楼雪色及时收住脚步,又一次转回身,不过比刚才要多几分不耐烦:“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皇上特地找我来不就是咬定我会帮忙吗?再多说废话只会耽误时间,毫无意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低头一笑,步远阁自嘲道:“我并没有兜圈子的意思,倘若没有楼姑娘质问我身份一事,又何来刚才那些问与答?罢了,长话短说,碍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出面直接干预,所以这一次,还请楼姑娘帮忙搭救穆阳公主。” 楼雪色半信半疑盯着他,打量半天也没敲出心虚之色,只得按下耐心细听。 步远阁没有细说阻碍他直接提穆阳公主出头的原因,但很清楚地给出了迫使芷清公主认罪的方法。 芷清公主仗着皇宠无法无天,前朝后宫都有其势力存在,而后宫属于特殊地带,寻常官宦鞭长莫及。 唯一能够压制芷清公主的人,只有如今后宫之主,先帝留下的遗孀,仁禧皇太后。 仁禧皇太后久居深宫,自先帝驾崩后潜心吃斋念佛,一般的大事小情基本不会出面,除非步远阁以皇帝身份亲自去请。 至于让仁禧皇太后相信穆阳公主是无罪的,这本来十分难办,见幸而上天不绝人之路,偏偏仁禧皇太后笃信鬼神之说,这就给了楼雪色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步远阁才说,这件事只有她能办到。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招魂的条件颇为苛刻,要知晓死者生辰八字、亡故场所,还得是在死者怨气难平未入轮回的前提下。我想了想,北疆使者的情况应该能够满足条件,如果你能把他的亡魂召回,那么仁禧皇太后就能为穆阳公主主持公道了。” 步远阁的提议的确是条出路,然而楼雪色没有贸然应允。 倒不是因为她不愿为瑶和出力,又或者担心招不回北疆使者魂魄,她只是担心招魂过程中会出现其他状况。 “你知道这宫中有多少冤魂吗?”楼雪色淡淡问了一句。 步远阁微愣,而后摇头。 平视望去,被积雪覆盖的院落有着别样宁静,常人看来必然代表着纯洁,可是在楼雪色眼中,那是不一样的世界。 腊梅树梢,一团怨气不知纠缠了多少年,混沌而肮脏;门外十步远的林中,两只血红眼珠缩在角落里,凄凉可怖,不知期待着谁的血肉滋润;那素白美好的瑞雪之上,有宫女亡魂掩面飘过,滴下的泪在半空化作水雾;耳畔还隐约听得到凄厉哭声,不知又是谁无法安宁的魂魄。 叹口气,楼雪色闭上眼睛,面庞浮现一丝痛苦。 “这宫里,比市集街巷还要‘热闹’,随处可见被怨念痛苦束缚不能往生的亡魂,其中不乏凶狠厉鬼。那些厉鬼平时找不到出路,遇到招魂阵相当于柳暗花明,哪怕只有一两只在我招魂时闯入,都有可能酿成惨烈后果。” “就没有办法能够阻止厉鬼捣乱吗?”步远阁天真问道。 楼雪色几声无奈苦笑:“你当我是得道高人么?剑门的名声被外人吹嘘得神乎其神,实际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师尊们或许能做到谈笑间斩除妖邪,换做我这个修行不足十年的弟子,单是招魂就要投入近半数精力,哪来的闲心同时去跟厉鬼玩耍?” 在这种事情上,楼雪色没必要说谎,步远阁明白她是真有难处,一时间也无法拿定主意。 两个人站在院中记不清多久,天上又慢慢飘起轻雪,步远阁看着被棉被包裹住根部防冻的桃树,忽而灵光一闪。 “找位护法来如何?有云苏这樽百鬼辟易的修罗神煞在,再凶狠的厉鬼也不敢随便靠近吧?反正他保护你,总是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 122.第122章 各自为戏 腊月十三,距离北疆国使者遇害已有五天,同行而来的随从嚷着要朝廷给个说法,前朝陷入一片混乱。 不见天日的后宫距离那些时事局势太远,该安享清闲的都躲在房中烤火盆熬日子,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就只有曳凤宫和穆阳公主居住的凝霜小筑在忙碌着,差不多到了鸡飞狗跳的地步。 “皇太后早就不过问后宫诸事,这种时候跳出来做什么?皇上也是,就任由皇太后乱来吗?” 随侍宫女扶着芷清公主一个劲儿抱怨,骂得正欢时,冷不防被芷清公主一脚踢开。 “待会儿在皇太后面前管好你的嘴,敢说错半个字,我就在你这张小脸儿上开十个洞,一只一只往里面放蛇,看看是蛇毒,还是你嘴毒。” 宫女吓得一抖,再不敢说话,战战兢兢为芷清公主擦拭香粉。 “厚着些涂抹,越苍白越好,看着病恹恹的才适合演戏。”端详铜镜中的自己,芷清公主露出一抹妖娆娇笑,依旧是那般妩媚多情,勾人魂魄。 突然被告知仁禧皇太后要去藏喧园听曲儿,并特地邀请自己一同过去,芷清公主敏感低觉察到内有蹊跷,先派人去报一声染恙,而后就在曳凤宫迅速张罗起来,故意让宫女给自己画了个看起来相当憔悴的妆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至藏喧园时,时辰将近午时,天有小雪,却不怎么冷。 藏喧园中已经有不少人,除了年近四旬的仁禧皇太后外,楼雪色与云苏、纪尘等也在场,芷清公主更加确定这是一场针对她设的局,只是不知这局由谁操持,又要怎么运作。 “前几日这藏喧园出了事,本宫也有耳闻,又听说连穆阳公主也牵扯其中,登时觉得心里老大不舒坦。”仁禧皇太后坐在观席中央,端着茶杯轻叩杯盖,“正巧纪尘说与一位先生熟识,觉着她颇有些神通,本宫便动了心思,今日请先生来做个道场清净清净,也算是为皇上去去这后宫的晦气。” 芷清公主屈膝行礼,一副乖巧模样:“太后娘娘心系皇上,大冷天的还不忘为后宫除秽,实在是嫔妃们学习的榜样。” “人老珠黄,整日就会在宫中吃斋念佛,做得什么榜样?”随意挥了挥手,仁禧皇太后目光斜向楼雪色,“先生,吉时可到?到了就开始吧。” 楼雪色点点头,提步走到戏台上,有意无意回头看了芷清公主一眼。 在仁禧皇太后面前,芷清公主没有半点张狂表现,就连妆容也是极其素淡低调的桃花妆,似乎还刻意涂抹出几分病色,再加上杨柳细腰与纤柔动作,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弱不禁风想要予以怜惜。 不得不承认,芷清公主不只是个绝色美人,还是个极好的戏子,能将满腹歹毒掩藏得滴水不漏。 芷清公主觉察到楼雪色在看自己,微抬起眉眼回以笑容,静默无声,却充满挑衅意味。 楼雪色冷眼回之,转身踏上戏台――如果杀死北疆使者的罪魁祸首不是芷清公主,她决定以后就把云苏名字倒过来写。 为了让仁禧皇太后更加信服,楼雪色今天特地穿了一身青裳白帔,束发高绾,翠玉为冠,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认真,优雅从容,远看去仙姿飘渺,更像一个清秀俊朗的少年道士。 云苏望着戏台上挺拔纤长的身影,深邃眼眸努力记取着这一刻的绝美景致,无意中与楼雪色四目交汇,格外破坏气愤地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云苏,你还敢说没欺负雪色!没欺负她她瞪你干什么!” 楼雪色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被秦先密切关注,那一眼自然也未能逃过。 看见楼雪色满含怨气怒气的眼神,秦先立刻联想到许多不好传言,气得咬着牙在背后一个劲儿捅云苏后背。 戳了半天,云苏没半点反应,倒是秦先把手指戳得生疼,委委屈屈收回手巴望着能得楼雪色一眼安慰,结果自然是空想一场。 纪尘在一旁看着,满面无奈。 原本楼雪色找他商量这件事时没有算秦先的份,谁料暖意不小心说漏嘴,这位最霸道的二世祖嚷嚷着要保护楼雪色,硬是软磨硬泡挤进了这场安排中。 “秦先,小声些,太后娘娘在呢。” 纪尘的善意提醒换来秦先不满哼声:“太后娘娘从小就疼我,我怕什么?再说了,我是来保护雪色的,跟你们没区别,少瞧不起人!” 讲理讲不通时,纪尘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但并没有怪责秦先处处针对他,反而对楼雪色此前交代有了几分领悟。 “秦先耍起性子谁也拦不住,就让他来吧。不过你一定要帮我看好他,那笨蛋容易激动,我真怕出什么变故他会脑子一热冲上来受伤。” 明明自己身处险境,却还要念念不忘别人的安慰,尽管纪尘明白秦先的一片赤诚值得如此,却还是对楼雪色的叮嘱感到几许失落。 他很想知道,自己是否也如秦先一样,时时刻刻被楼雪色挂念在心里呢? 短暂失神间,戏台上已经响起清脆铜铃声,又将纪尘不知不觉溜走的神思拉扯回来。 楼雪色唇齿间低吟咒语,在事先准备好的招魂阵中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动作,目光时不时有意无意掠过芷清公主,同时也不忘关注云苏动静。 尽管那天二人不欢而散,云苏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做她“护法”的要求,以至于方圆百丈内不见任何阴邪脏物,唯有受到召唤的亡魂才会出现在受到保护的法阵中,干净得令人安心。 云苏似乎也在看她,淡淡一眼,无意中交会后迅速错开。 这一眼也就够了。 楼雪色默默深吸口气,结束做给仁禧皇太后看的花架子后,镇定地念出最重要一条咒语,倒扣铜铃,木剑竖直插向戏台地面。 木剑没有没入戏台地面,却奇异地在没有任何扶持的状态下竖直挺立,围绕着木剑刮起一阵无声冷风,卷得地面积雪也跟着打转。 “呼――呼――” 忽然传来的粗重喘息让藏喧园一瞬间静谧如无人,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招魂阵中央,惊诧,还带着几分畏惧。 招魂阵中央,北疆使者亡魂伫立着,胸口一道狰狞伤疤,还在往外汩汩冒血。 123.第123章 沉默羔羊 仁禧皇太后相信鬼神之说,却从没有亲眼见过,突然之间北疆使者亡魂就那样出现在眼前,着实吃惊不小,狐疑忐忑目光望向纪尘。 “太后娘娘,如微臣所说,楼姑娘于道法上颇为精通,之前宫内宫外不少离奇怪事都是经她解决的,她绝非招摇撞骗之徒。” 纪尘躬身在仁禧皇太后耳边为楼雪色证实,秦先也凑上前去大加赞扬。 芷清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北疆国使者亡魂,脸色越来越差,紧张得连掌心被指甲刺破仍毫无察觉。 楼雪色先后帮助蕙妃等嫔妃驱邪之事她有所耳闻,却始终认为楼雪色不过是个普普通通耍小把戏骗钱的风水先生,实在没想到竟然真能招来死者亡魂。 北疆使者的魂魄越来越清晰,胸口深而巨大的伤口还在流血,看得人头皮发麻。 仁禧皇太后身边四个小宫女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抱成一团,倒是仁禧皇太后表现出超乎想象的镇定,见北疆使者渐渐成形的魂魄慢慢移向藏喧院东门口,心下便知真相有了着落。 “楼真人,快让他说说,到底是谁做下的这等恶行?若不是瑶和所为,那可得还我们皇族宗亲个清白才行!” 见皇太后开了金口,芷清公主愈发焦躁恐慌,频频向随侍宫女使眼色。随侍宫女得到芷清公主示意,悄悄点了点头,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北疆使者魂魄身上时,一点点向另一侧门口挪动脚步。 北疆使者亡魂一路飘至朝东的拱门门口,忽然转身,煞白面孔望向戏台,没有任何实质的身子僵硬地向前弯曲,做出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 楼雪色微微沉吟,低声解释道:“他是在重复死之前场景。这些枉死者残留的魂魄很多都是不完整的,无法思考、说话或者表达,他们只会凭执念行动,而北疆使的执念就在于他死之前的那一段时间,所以他会不知不觉去还原死前所做动作。” “就只是还原动作?”皇太后有些失望,叹口气自言自语,“那能看出什么?只能知道他死之前遭受了多大痛苦而已,还不如不看,没的让人心塞。” 闻言,芷清公主也松了口气,额上汗水被冷风一吹,几乎快要凝结成冰。 只要北疆国使者不亲口说出真相,她就是安全的。 那晚发生的事情,芷清公主记得十分清楚,原本那只是无数夜晚中极其普通的一个,却因北疆使者的意外闯入变得不同。 说起来,事情的源头还与楼雪色有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为了救出云苏,楼雪色在曳凤宫正殿放了一把火,烧得曳凤宫正殿里里外外焦黑一片,芷清公主平日排解无聊的娱乐之地就这么没了。可气的是,这件事过错在于她下药囚禁云苏,所以不能声张,也就没人去追究楼雪色的责任,这让芷清公主好一阵子心情低落。 柳寻香最懂得察言观色,发觉她心里闷着股火无处排解,特地寻来两个小有名气的歌姬;曳凤宫正殿还未修缮完毕,他便在藏喧院设下排场,琴师、舞娘、歌姬全部都安排妥当,这才把芷清公主请去,给了她一个不小惊喜。 事情若只到这里,倒也没什么,偏偏那两个歌姬之一太不会看人脸色,见芷清公主看得高兴,居然不知死活开口讨起封赏来。 芷清公主喜好声乐歌舞但口味极刁钻,最讨厌的就是欣赏一半被打断,那歌姬做了令她厌恶之事,自然要受责罚。 对芷清公主而言,不听话的棋子就该毫不留情弃掉,而给予犯错者惩罚,正是她另一个乐此不疲的嗜好――尤其是,想尽办法折磨人的过程,总能带给她异样满足和快乐。 犯错的歌姬并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还以为芷清公主赏赐的酒是表示赞扬的,美滋滋喝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用来唱出好听歌声的喉咙便开始火辣辣疼痛,大口大口往外呕血。 毒断她的声音,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多日的压抑气恼一朝得到宣泄,芷清公主尽情施用自己所能想到的各种刑罚,剜了那歌姬双眼,将水银灌注其中,看着歌姬空洞眼窝里留下红色与银色混合的粘稠液体,心里登时舒畅许多。 之后还有一连串非人折磨,可怕到连柳寻香都不忍直视的地步,而那歌姬无法挣扎,无法逃脱,被剧毒烧毁的喉咙连痛苦悲鸣都做不到。 此期间,芷清公主命令琴师和舞者继续表演,以便让歌舞配合血腥场面,给她更愉悦的享受。 北疆国使者就是循着这段琴声而来,快到藏喧院东门口时才被柳寻香手下发现。 仅仅一墙之隔,想逃是不可能了。也亏得柳寻香带来的手下厉害,一掌扫过去熄灭戏台前所有烛灯,黑暗中小声喝止任何人说话,而后借着那双仿佛不惧黑暗的眼睛,悄无声息来到摸索进园的北疆国使者身后。 事实上,芷清公主并不确定北疆使者是否有看到酷刑场面,但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况且当时她并不知道来的人是北疆国使者。 所以,这一场牵动两国、引起巨大风波的命案,就这么发生了。 当时场景历历在目,芷清公主望着戏台侧面表情麻木、双瞳无光的北疆使者亡魂,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既然楼雪色能召唤出北疆国使者的亡魂,是不是说,她也能召回被折磨惨死的歌姬魂魄? 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死去的北疆使者,那歌姬恐怕才是真正的厉鬼。 幸好,楼雪色等人并不知道这些状况。 芷清公主慌乱眼神渐渐安定下来,眼看北疆使者亡魂一遍遍枯燥重复死亡之前动作,唇角不着痕迹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仅凭一个死都不知怎么死掉的北疆使亡魂,楼雪色根本查不出真凶,又能拿她如何? 充其量就是吓唬吓唬人而已。 不过,芷清公主高兴过早了,在北疆使者无数次单调重复的动作中,楼雪色终于发现某些蹊跷。 “不对,那晚应该不止这一个冤魂。”黛眉微皱,楼雪色扭头定定看向芷清公主,一字一句道,“还有另一个戾气极重的亡魂,也死于那一夜。” 124.第124章 里应外合 距离藏喧院不远的内宫高墙外,一脸焦急的曳凤宫宫女不停原地转圈,柳寻香远远看她表情就知道,曳凤宫肯定出事了。mianhuatang.info “什么事这么着急?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看见――”柳寻香快步上前,一边抱怨一边要拖那宫女去隐蔽地方,却被那宫女匆匆打断。 “柳大人,不好了,藏喧院的事儿被发现了!” 柳寻香陡然停住脚步,不可思议瞪圆眼睛。 “司常监纪大人把那姓楼的女人带进宫介绍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在藏喧院摆下物事,说要让那姓楼的做场法事超度,还特地把公主请了过去。谁知,到了那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超度法事,姓楼的……姓楼的是个妖女,她居然弄出了北疆国使者的鬼魂!” 那宫女带着哭腔把事情说了一遍,柳寻香越听越心惊,脸色不比树上纯白积雪好到哪儿去。 踉跄后退半步,柳寻香几分失神:“我就说那女人不能留,她一身邪气……不行,得趁着事情没有败露前去找那位神人,只有他能阻止楼雪色!” 宫女并不明白柳寻香的意思,拉他拉不住,气得抹着眼泪直哭,眼看柳寻香飞快转身往宫门走,却在几十步外被几个侍卫拦住。 “柳先生不在六艺阁呆着,跑到内宫来做什么?可让我们好找。”侍卫象征性拱拱手,露出一抹无味笑意,“皇上突然想请柳先生书几副字画挂在御书房,还请柳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柳寻香脸色苍白,强颜笑道:“不急不急,我、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先回六艺阁取文房四宝,等下就去御书房拜见皇上。” “不必了,笔墨纸砚御书房都不缺,皇上一早就准备好,只等柳先生过去。请吧。” 侍卫语气略强硬三分,摆明不肯让柳寻香轻易离开。 那宫女远远看着,知道柳寻香遇上麻烦,灵机一动跑上前去,故意做出气恼状:“你们怎么回事?芷清公主正等着柳大人取东西送去,就这么几步远的路能耽搁多少时间?等下再去御书房就不行吗?要不你们去问皇上,就说公主殿下急请柳大人办事,看皇上给不给这个脸面!” 芷清公主的名字在宫中有着不小威力,那几名侍卫也被喝住,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僵持间,忽然有人从侍卫背后走来,沉声冷道:“你的意思是,朕的颜面倒不如芷清公主的颜面重要了?” 一众侍卫登时有了底气,齐齐躬身,声如洪钟:“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颀长身影从容走过,精致宛如最完美玉雕的面庞出现在宫女和柳寻香面前,顿时一股无形魄力弥漫四周,仿若与生俱来的龙威令人忍不住发抖。 宫女倒吸口气,晃了晃,浑身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奴、奴婢失言,请皇上恕罪!” 柳寻香气息一滞,知道今天哪里也甭想去了,暗暗叹息着跪在地面。 步远阁负着手,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淡淡扫过远处若隐若现的藏喧园,单薄却饱满的唇瓣挑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今日仁禧皇太后请了真人在藏喧园做法事,超度北疆使者亡魂。事关两国关系,任何敢去滋扰捣乱者,视同大不敬之罪――立杀,无赦。” 藏喧园中,芷清公主左等右等也不见宫女和柳寻香出现,心中不免一丝焦急,又被楼雪色那一句话震到,下意识后退两步。 仁禧皇太后看看楼雪色又看看芷清公主,保养甚好的面庞上,眉头越皱越紧:“楼真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天晚上不幸殒命的人不止是北疆国使者,还有其他人吗?” 楼雪色收回目光,朝仁禧皇太后重重一点头:“是。” “楼雪色,你少在那里危言耸听!”芷清公主缓过神来,立即沉下脸冷喝道,“你与我有什么恩怨我不知道,但上次你突然闯入曳凤宫烧我宫殿,这件事许多人都可以证明,如今你又要弄什么鬼神儿来陷害我吗?你到底居心何在?!” 这招恶人先告状让纪尘十分反感,虽未摆出脸色,却也是语气严肃:“芷清公主何不等楼姑娘把话说完?如果与公主无关,那些亡魂必定不会胡乱冤枉。” “急个什么劲儿?心虚吗?”秦先才不管对方公主不公主的,冷哼一声,蹲到仁禧皇太后膝前耍赖,“太后娘娘,雪色这是在帮皇上查真相呢,总有人捣乱怎么办?” 仁禧皇太后并不老,秦先一个大小伙子蹲在她前面撒娇耍赖,怎么看都觉得荒诞可笑。 “芷清公主只管瞧着便是,莫要开口。”仁禧皇太后无奈摇头,挥挥手让秦先站好,“瞧你这模样,好歹是个世子,就不能向纪尘学学?就连那苍逸王家的小世子也比你看着稳当。” 楼雪色在一旁沉默看着,心里啧啧称奇。 纪尘和秦先,还有云苏,他们都见过阴魂,今天这场面里他们还多少有几分抵触;按理说仁禧皇太后第一次见鬼应该很惊讶恐慌才对,可是最初的短暂惊诧过后,这位太后娘娘反而表现出比其他人更沉稳镇定的态度,其气势魄力,绝对不可小觑。 有仁禧皇太后命令在,芷清公主再狂傲也不敢多说话,退到一旁冷冷盯着楼雪色,目不转睛的视线里满是阴狠怨毒。 楼雪色对她视而不见,倒提桃木剑,走进还在一遍遍重复死前动作的北疆使者亡魂。 “这园子里有股怨气,十分强烈。原本我以为是北疆国使者的,可是从他死前经历看来,从他冒冒失失闯进藏喧园到转身时被灭口,并没有看到什么令他惊讶的景象。而他被重伤致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来不及怨恨谁,只有一股冤枉残魂留在园中。” 纪尘微微沉吟,接口道:“你是说,那股怨气另有其人,就在这藏喧园中?” 楼雪色点点头没再说话,拾起法案上一张黄纸,三下两下折成一直纸鹤托在掌心,而后滴上一滴血,轻吹口气灌入纸鹤双翼。 所有人盯着那只纸鹤,齐齐倒吸口气。 那纸鹤,竟然凭空飞了起来! 125.第125章 井下亡魂 世间阴邪妖灵都为阴物,越是磅礴的阳气越能克制,所以剑门仙宗多男弟子,女弟子只有楼雪色这么一个。(.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但这并不代表楼雪色处于劣势,正相反,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某种优势,而正是这种优势,给了她不同与凡人的一生,让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就能得到剑门掌门青睐,破例收入仙宗。 云苏有至阳至刚的罡气,而她,有至阴至柔的灵气。 但凡怨魂厉鬼都会汲取周围偏阴灵气,楼雪色的血滴在纸鹤上,怨灵感知到血液透出的巨大灵力,自然而然想要吸走。 所以说浅白些,不是那纸鹤在飞,而是浸在纸鹤上的血收到吸力在移动。 所有视线都凝聚在纸鹤身上,一点一点随之移向藏喧园西南角,当纸鹤飞到一口水井上方时,陡然一个跟头栽了下去,立刻有股阴风从井中溢出。 吞噬掉楼雪色的血,那怨灵的执念又强了几分。 “尸骨在井里。也许因为死的时间不长,那怨灵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等它知道如何从井里爬出来并运用自己的怨念,那时候就要有祸事发生了。” 楼雪色舔了舔指尖溢出血珠的伤口,眼眸微沉。 她能感受到怨念但无法追踪源头,如果笼罩在藏喧园上的阴霾来自井下怨灵,也就是说这怨灵的执念强大到能够涌出井口,一定比她预料得更难对付。 也许,连云苏的罡气也无法压制。 下意识回头看向云苏,竟然与他四目交汇,显然云苏刚才一直在看着她。 楼雪色急忙收回目光竭力保持全神贯注,深吸口气向仁禧皇太后冷静道:“怨灵滞留在人间太久会积聚阴气,对生人不利。” “楼真人认为应该怎么办,尽管开口,人手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能让这后宫平平安安就好。” “有几个人就够了,先把尸骨打捞出来。” 几个小太监被叫来帮忙,长长的绳子上绑好专门用来清理水井的铁爪,试探着滑到水井底部勾来勾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了眉目。 “太后娘娘,勾住东西了,很沉,倒的确有些像是尸体。”小太监战战兢兢上报。 太后抬抬手:“捞。” “慢着,还有些事项要注意。”楼雪色叫住小太监,面色凝重道,“捞上来时千万不要与任何人直接碰触,必须隔着厚布才行。水尸缠带怨念又未超度,若沾染人气极有可能发生尸变。” 小太监本来就吓得够呛,听楼雪色这么一说,哭的心都有了。几个人一商量,纷纷把自己的脸和手用白布一圈圈缠起,捂个严实后才敢下手捞尸体。 水下尸骨新死不久,皮肉还未腐烂,被水一浸沉上数倍,打捞十分吃力。 芷清公主看着被提上来的绳子越来越长,心也越来越沉,十根手指焦躁地绞缠在一起,满是湿漉漉冷汗。 她比谁都清楚,井下的尸骨正是那两个被折磨而死的歌姬。 井很深,打捞有些慢,天上又开始飘起小雪。 仁禧皇太后见外面天冷,招招手让楼雪色进观赏台内靠近火盆取暖,却把芷清公主丢在一旁不加理会。几个伺候的宫女见状就知道谁更得太后心意,又是热茶又是热手巾的,百般殷切。 在皇宫就要过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有什么意义呢? 楼雪色嘴上不说,心里却感慨万千。 “雪色,”纪尘低声把楼雪色叫到一旁,忧心忡忡道,“之前并没想到井内还有尸首。刚才听你跟小太监说的话,似乎打捞还有诸多禁忌,会不会有危险?有危险的话就不要做了,再想其他办法。” 轻轻摇头,楼雪色露出淡淡笑意:“没事,只要不出差错,捞出来后焚掉尸骨再超度就行了。” “那极好,你千万别冒险。”迟疑片刻,纪尘又道,“那证明瑶和无辜的事怎么办?北疆使者亡魂似乎算不得证据。” “这还不容易吗?你看芷清公主,她越来越紧张,肯定当初没想到井中尸骨会被发现。若是我没猜错,那里面尸骨就是失踪的歌姬的,一旦验明身份,芷清公主必然百口莫辩。” 纪尘愣了一下,自嘲苦笑:“紧张过头,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通了。” “有什么可紧张的?”楼雪色随口道。 稍作沉默,纪尘抬眼看着楼雪色,眼中神色柔和清透。 “关系到你的安危,我当然会紧张。” 这话听着暖心,却感觉有些不对味儿。 楼雪色微带诧异扭头看纪尘,还不等她开口说句玩笑岔过去,一旁突兀插过来一冷一怒两道声音。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仁禧皇太后身边四个小宫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楼雪色只顾着跟纪尘说话,并没注意云苏和秦先什么时候凑到身边的,见云苏和秦先听见她与纪尘的对话,莫名地竟有些恼火,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紧张。 “偷听别人说话,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面?枉称大男人。” 秦先撇嘴:“这是我们在面前,要是我们都不在,指不定这家伙跟你说什么下流话呢!” 云苏倒是没秦先那般咄咄逼人,淡淡看了楼雪色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难懂。 楼雪色见他望来,下意识避开,而后立刻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她又没办错事,为什么要躲着云苏? 这边几个人别别扭扭围成一圈,不远处仁禧皇太后不乐意了:“你们几个后生,躲在那里叽叽喳喳说什么呢?到底是年轻,一点儿都不稳重。还不快过来?眼看那东西就捞上来了,等着本宫给你们送去吗?” 秦先应了一声,颠儿颠儿跑过去伺候皇太后,留下楼雪色犹豫少顷,跟纪尘说话不是,跟云苏说话也不是,索性冒着雪往井边走去。 还穿着艳丽衣衫的尸骨已经提出井口,六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准备把尸骨抬起来放到地上。 楼雪色距离他们约莫有二十几步远,正想开口再叮嘱几人务必小心,陡然听见墙头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一只黑毛大猫忽地钻出,两只黄亮眼珠直直盯向尸骨。 楼雪色倒吸口凉气。 “赶走那只猫!别让它碰到尸体!” 126.第126章 怨灵水尸 那几个小太监所有精力都放在尸体上,被楼雪色陡然高喝吓了一跳,手一抖,刚抬出井口的尸体便跌落在地,骨碌碌翻了几翻,被井水泡胀的脸露了出来。 水尸惨白肿胀的脸倒映在黑猫金绿色瞳孔中,那猫忽地发出一声凄厉鸣叫,柔软身躯一缩,嗖地从墙头窜起直奔尸首跃去。 一众人都不明所以,愣在原地满面茫然,楼雪色没时间解释,情急之下咬咬牙冲了过去。 无奈的是,那只猫距离更近速度又快,楼雪色还差两步赶到时,那猫灵敏地在空中一转身,狠狠一爪子挠在她手背上,而后直接扑向尸体脸面。 别的事情纪尘等人或许反应不过来,见楼雪色被猫抓伤,三人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抬脚往前冲。 纪尘和秦先直接奔了过去,云苏稍作犹豫的功夫,斜里伸来一只手臂将他拦住。 扭头一看,竟是仁禧皇太后。 “云将军身份不同,须得懂得沉稳持重。”仁禧太后目不斜视望向楼雪色,收回手臂慢慢向后安然靠坐,“想来云将军也看得出,铎亲王世子和睿亲王世子对那位楼真人都有几分心思,这种事,云将军就不必上前了,和本宫一起在这里看着就好。” 楼雪色被猫挠那一下不轻,手背上四条长而深的口子不停流血。秦先手足无措,慌慌张张掏出汗巾想给她包扎,谁知却被楼雪色推开。 “纪尘,带秦先去云苏那边。”楼雪色咬着牙低语。 听她口气,纪尘就知道大事不妙,定睛一看,险些一口气憋过去。 已经死去多日的尸体被黑猫一扑,皮肤开始渗出大片大片水渍,原本肿胀的身躯迅速缩水干枯,呈现出苍白却遍布皱纹的诡异状态,而那只猫,已经一动不动。 纪尘深深吸气,拉住秦先向后退了两步,忍不住朝楼雪色叮嘱道:“雪色,你小心些。” 秦先只顾着楼雪色伤势,对前面发生的变故不知所以,挣扎着非得要往楼雪色身边凑。 纪尘拉他不住眼看就要被挣脱,忽地云苏从后面伸手拎住秦先衣领,直直把人丢到观台那边。 “去按住秦先,别来碍事。”云苏捏了捏手腕,眯起眼眸望向迅速变化的枯尸,平静淡道,“我会保护好她。” 楼雪色余光瞥了云苏一眼,只看得到他猎猎衣角与铜色面具。 有他在身边,莫名安心许多。 打捞尸体的小太监们早被眼前景况吓呆,或跌坐或呆立,看着突然失去生命力的黑猫和干枯尸体直打哆嗦。 其中一个小太监距离尸体较近,坐在地上时一条腿与尸体不过二尺距离,正吓得抹眼泪时,忽然见那尸体手臂猛地向上平伸,顿了一下,嘭地砸在他腿上,如枯枝一般的手指紧紧将他脚踝抓住。 “啊!啊!救命!真人救命啊!”那小太监彻底崩溃,拼命踢蹬泪流满面,其他五个小太监见状吓得四处奔逃。 楼雪色叹口气,桃木剑丢向一旁。 “不巧碰上至阴灵兽,尸变了。那小家伙比我的血更厉害。” 云苏听不懂她说些什么,解下身上佩剑塞到楼雪色手中,镇定如故:“我能做些什么?” “不知道,在剑门修炼时没遇到过这东西。”楼雪色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仍掩盖不住那份沉重。 水尸阴寒,极易尸变,而黑猫是极具阴气的灵兽,一旦碰到水尸,要比碰上生人更加凶险。 更糟糕的是,这井下水尸本就怨气冲天,尸变后必是比厉鬼更狠厉百倍的凶物。 提剑走到被抓住的小太监身边,楼雪色命令道:“闭上眼睛。” 小太监乖乖听话,抽泣着闭眼。 楼雪色无声抬起长剑,毫不犹豫挥砍下去,一蓬血花溅落满地,藏喧园内瞬间响起小太监的惨叫声,以及一众宫女撕心裂肺尖叫。 尸变的水尸体内带毒,那小太监被水尸抓伤,如果不砍断受伤的脚踝,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尸毒毒死。 血腥场面让不停挣扎的秦先安静下来,就连纪尘也忘了一切,心有余悸地看着染血的雪地。唯有仁禧皇太后的目光凝聚在楼雪色身上,微微颌首店头,一抹欣赏之色自眸中掠过。 “兰裳,清园子,无关的人都赶走,再派人去把司常监认识的几位道长都请过来,就说是本宫有求于他们。” 仁禧皇太后从容端坐,侧头又看了楼雪色一眼。 “太后,两位世子怎么办?”始终跟在仁禧皇太后身边的中年女官兰裳镇定问道。 “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吧,心在那姑娘身上,你是牵不走他们身子的。” 兰裳点点头,安排人把断腿的小太监拖出救走,而后又垂首站到仁禧皇太后身后,对井边恐怖诡异景象仿若不见。 芷清公主并不在被清出藏喧园的人员之列――她比谁都想离开这鬼地方,可是仁禧皇太后偏偏不许她走。 哪怕,眼前景象已经不是可怕二字能够形容的。 水尸尸变速度很快,有黑猫阴气灌输,又有小太监血液滋润,原本需要数年甚至数百年才可能形成的极阴之尸,竟在眨眼间迅速完成,很快便与原本围绕水尸左右的怨灵结成一体。 楼雪色在剑门学过如何对付水各种尸变,但师父并没有提过,一旦尸变水尸与怨灵结合要怎么应付。 说得简单些,这场面,她心里也没底。 “先试着把怨灵驱逐出尸体吧,不然威胁太大。这东西拍你一掌,要比山上的黑熊还凶残。”楼雪色深吸口气,沉着道。 云苏侧头看她,紧张气氛中竟露出饶有兴趣的语气:“你不害怕么?” “怕什么?怕这东西咬我?”楼雪色嗤笑,“世间最可怕的是人心,我既敢与人心斗,又怎会怕这些更低劣的阴邪妖物?倒是你,等下别吓得双脚发软。” 云苏不语,忽然握住楼雪色未执剑的那只手,立刻有磅礴罡气席卷楼雪色周身,如若一道罡气屏障。 “鬼怪我对付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你。” 127.第127章 默契配合 天色阴霾,细雪如雾。 本是无风的天气,藏喧园中漫天飞雪却异常地显现出漩涡形状,围绕着地上染血枯尸不断盘旋,无声无息,万分诡异。 枯尸在抓住小太监断脚后就没有再动弹,直至楼雪色试探靠近,那枯尸才感受到危险一般突然原地转了个圈,打摆子一样在原地剧烈颤动。 “别让水尸碰到你,尸毒很厉害。”楼雪色横剑在身前,有意无意挡住身后的云苏。 云苏能老实听话,水尸却不会那么安分。 楼雪色话音才落地,那水尸猛地飞起半丈高,在半空中一个调转,如活人一般直直站立起来,盖住尸体的厚布也飘忽落地。 尸变的水尸,真正样貌终于暴露在人前。 褶皱干枯的皮肤下,诡异红光闪烁涌动,富丽华贵的歌姬长裙在雪中无声翻飞,艳丽红色与尸体两只被殷红血色湮没的眼眸映衬,显得阴冷可怖,却又有种怪异的美感。 “嘶……嘶……杀……人……” 气流进出没有唇瓣遮挡的口腔发出模糊响声,那干尸眼中忽然流出两道血泪,枯得仿佛仅剩骨头的手指,慢慢抬起指向芷清公主。 楼雪色眸中一亮。 “她还有意识!能指出杀她的凶手!” 瞬间,几人目光全部望向芷清公主,就连仁禧皇太后也露出冷然表情,显然都明白了枯尸那句话的含义。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芷清公主惊慌失措,目光转向楼雪色,九分憎恨伴着一分疯狂,“楼雪色!是你,是你装神弄鬼陷害我!” 楼雪色甩个白眼,懒得理她。 比厉鬼还凶狠百倍的东西就在眼前,芷清公主要有多厚脸皮、多大勇气还能继续说谎?楼雪色无法理解,但她知道,即便这凶物的目标是芷清公主,她一样要出手铲除,否则后患无穷。 “尘归尘,土归土,该去哪儿就去哪里,别在人世添乱了。” 楼雪色翻转长剑,剑尖直至那怨灵水尸,手背伤口流出的血在剑身上蜿蜒,画出一道道美丽曲线。 怨灵水尸悬在半空停顿半晌,颈骨发出咯咯响声,忽而一动,整个头颅转了个圈,流着血泪的难看面庞转向楼雪色。 云苏皱眉:“我怎么感觉,它的目标是你?” 楼雪色挑起眼梢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血,一声低叹:“得了好处,还想继续喝我的血吗?到底是与怨灵结合的怪物,比普通水尸聪明多了。” “原来你的血这么好,能延年益寿、滋养鬼怪。” 明明是很紧张的气氛,被云苏这么一句搅成了浆糊,楼雪色怎么想都觉得不太舒坦,似乎不回头捅他一剑心里就缺点儿什么。 不过她没机会找云苏麻烦。 怨灵水尸被她刚才一句话激怒,扭断了自己脑袋望过来之后,很快就舍弃几近瘫痪的芷清公主,四条扭曲变形的手臂腿脚也跟纱衣似的飘飘荡荡,每一条都指向楼雪色手背。 楼雪色慢慢退到法案边,伸手拿过一只咒符封口的瓷瓶,脚尖踢了踢云苏:“敢碰它吗?” “敢,不愿。”云苏回答得直率坦白。 “去把怨灵揪出来,剩下水尸就好对付了。”楼雪色自动忽略云苏不情愿语气,抓过他手指一剑划过去,沾着血在他掌心画了道符,“不能再让它碰我的血,只能你上,别丢人。” “……你割别人手指挺顺手是吧?” “仅限于你,反正疼的不是我。” 楼雪色推了云苏一下,被他握过的那只手悄悄攥起。 驱鬼逐邪这等事,云苏只有照做的份而没有发言权,不情愿归不情愿,还得按楼雪色要求去做。 听了楼雪色三言两语简单叮嘱,云苏点点头,却没接她递来的剑。 “功夫这么差,你拿着护好自己就行,别让我分心。” 而后云苏连横眉瞪眼的机会都不给楼雪色,身形一转直奔怨灵水尸冲去。 那怨灵水尸毕竟才刚刚成型,对尸身的控制还不太熟练。云苏身形如电,几下就将它绕晕,一点点引它远离仁禧太后等人所站之处,向藏喧园角落挪去。 “尸沉水底,最后灵气都汇聚于眉心,你只需从眉心揪出怨灵即可。” 脑子里一遍遍重复楼雪色的交代,云苏伺机寻找怨灵水尸破绽,终于在怨灵水尸被他缠绕得恼羞成怒发狂的一瞬,寻找到合适机会。 怨灵水尸动作稍慢,跟不上云苏速度,云苏借它转身追来那一刹延迟,飞快改变方向在墙壁上一蹬,出其不意跃到怨灵水尸面前,画着咒符的手掌猛地朝怨灵水尸眉心拍去。 水尸没有魂魄不懂思考,怨灵却和常人一样有智力,见那一掌拍来立刻意识到危险,想要躲开却无法及时控制尸身,猝不及防被拍个正着,登时发出一声凄厉哀嚎。 “干得漂亮!” 楼雪色抓住机会飞身跃上,凌空抓住云苏手腕,将他虚攥的拳头悬在瓷瓶之上猛地一吹,一团混沌“咚”地落入瓷瓶之中。 被剥离的怨灵无法继续控制尸身,尸变后充满戾气的尸身很快恢复僵硬状态,动作也缓慢许多,晃晃悠悠朝观台方向走去。 楼雪色和云苏落地立定,稍作调整后对视一眼,一句话未说却像经过仔细沟通一样,同时抬步同时行动,一左一右向水尸包抄过去。 “太后娘娘小心。”见那水尸距离观台仅有十几步之遥,兰裳上前一步挡在仁禧皇太后身前,依旧沉稳从容。 “无妨,那二人配合极默契,由不得这孽畜作祟。” 仁禧皇太后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紧张神情,语气里倒是充满对楼雪色和云苏的信任青睐。 纪尘听见对话,默默看了仁禧皇太后一眼,垂下眉若有所思。 “我拦住它,你刺它后颈三寸处,能刺多深刺多深。”楼雪色将长剑丢给云苏,脚步一顿凌空跃起,比云苏更先一步阻挡在水尸面前。 水尸对楼雪色视若不见,继续向观台之内的芷清公主冲去。 干脆让它把芷清公主掐死好了,眼不见心不烦,大家都落个耳根清净。 懈怠念头一闪过,也就是想一想罢了。 楼雪色深吸口气,眸中一丝无奈,手腕轻甩扯出袖中一卷红线,漫天素雪中宛如展开一朵红色莲花,铺天盖地朝水尸缠卷压去。 128.第128章 故人冤魂 风雪中,缭乱红线如一张密网朝水尸当头盖去。mianhuatang.info 没有怨灵操控的水尸不懂什么叫危险,竟然迎着那红线直闯。 红线沾身刹那,皱起的干枯皮肤发出兹拉兹拉响声,仿若被火烧着一样冒出滚滚白烟,在水尸身上留下一道道焦黑印记。 水尸不知道害怕但知道疼,吃过一次亏后再看漫天红线多少有些打怵,犹豫间,云苏已经从后面追上,手臂高扬,直朝水尸后颈刺去。 呼地一声,觉察到危险临近的水尸不顾疼痛一把抓住红线,踉跄往前一冲,勉强避过云苏那一剑;楼雪色却不敌水尸怪力,硬生生被拉近数尺,几乎与水尸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雪色!”秦先变了调惊呼,急得就快哭出来,若非纪尘死死拉住,他早就冲过去给楼雪色当肉盾了。 水尸尸毒毒性极强,楼雪色深知碰触到会是个什么结果,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矮下身子,总算没有被脏兮兮的水尸一口啃在脸上。 “再来!”借此机会将红线迅速绕在水尸身上,楼雪色朝云苏喝道。 云苏没有半刻犹豫,提剑再上,却不再像刚才那般仔细斟酌、等待时机,而是以一种令人畏惧的汹涌气势接连挥剑,每一剑都气势万钧,仿若滚滚天雷。 水尸身上伤口越来越多,砍得太深的地方,一股股粘稠如糖的乌黑血浆缓缓流出,发出腥臭扑鼻的味道。 这样砍下去也许会直接把水尸碎尸万段,但问题是,云苏手中的剑能承受吗? 楼雪色看得清楚,那把剑剑身已经残破到一定程度,再砍伤十几下绝对会彻底废掉,到时候云苏就只能赤手空拳对付力大无穷的水尸了。 趁着水尸忙于抵挡云苏的空隙,楼雪色重新梳理红线,将凌乱线头打上死结,末端绕过自己腰身用力拉扯住。 “现在!上!” 陡然一声高喝,楼雪色同时迅速加力往反方向拖动水尸。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水尸的四肢都被红线缠绕住,一时间难以斩断束缚,沉甸甸的身子在红线编织的牢笼中拼命挣扎,发出如若悲鸣的刺耳声音。 地面有雪,湿滑无比,楼雪色双足在地面滑动很难借力,纵是她力气比寻常人大些,仍禁不住水尸的抵抗一点点滑过去,耳边传来红线被绷紧扯断的声响。 云苏见状立即重整身姿奔向水尸,临近时足尖点地高跃三尺,双手执剑朝水尸后颈狠狠刺下。 剑尖吞血破肉刺入水尸灵穴的瞬间,水尸发狂一般气力猛增,扯起身上缭绕红线奋力一甩,竟然将红线另一端的楼雪色高高抛起,朝着水井横甩出去。 宫中水井为保持年头长久不垮塌,井口全部用巨石开凿而成,坚硬无比,血肉之躯一头撞过去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秦先眼看楼雪色朝水井摔去,一声怪叫挣脱纪尘,连滚带爬朝楼雪色跑。 只是他跑脱缰又能有多快?总比不过楼雪色被甩飞的速度。 楼雪色也知道自己面临危险,无奈断线风筝一般飞脱,就算她意识到必须自救也无计可施,下意识闭起眼,尽量蜷起身躯减少撞击带来的伤害。 嘭地一声,楼雪色背部感受到猛烈撞击,五脏六腑一阵轻颤。 牙齿颠破唇瓣,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不过背上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剧痛,反而有种暖暖的,软软的感觉,舒服得很。 一声轻咳低响耳边,楼雪色愣愣睁开眼,看见远处水尸枯瘦身躯慢悠悠倒地,抽搐两下后再不动弹,似乎已经没有危险;秦先呆立在稍近一些的地方,正瞠目结舌望着她,一脸担忧慢慢化作忧郁苦闷。 “我要是会武功,哪轮得到他啊……” 那一摔略重,楼雪色还有些迷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噌地爬起回望。 “看干什么?扶我起来,快被你撞死了。”云苏斜倚在井口边,懒懒朝楼雪色伸出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则垂在地上,几缕血迹渗出,染红凌乱积雪。 楼雪色心头一颤。 那样重的力量,他竟然直接用身体去为她阻挡坚硬井口,内伤在所难免。 “伤得重不重?”楼雪色小心翼翼扶起云苏,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云苏淡淡摇头,推了推松动的铜面具:“这算什么表情?一点都不像你。” “念你救我一命才好声好气,怎么你倒不习惯了么?非要我横眉冷目的对你,你才觉得舒坦?” “只是觉得温柔二字与你无缘,平白无故受你几分温柔,有种天要塌下来把我砸死的担忧。” 你一言我一语又要开始斗嘴,似乎平和气氛在他们之间不可能长存一般。楼雪色虽然气他口中没一句听得顺耳的话,但看他只是有些轻伤并无大碍,终是放心多于气恼。 怨灵被封印,水尸被消灭,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 正当楼雪色与云苏准备去查探水尸状况时,秦先忽然脸色大变,指着二人背后水井瞪圆眼睛,吓得连嘴都闭不上。 一股阴冷之气丝丝缕缕蔓延出水井,贴着楼雪色和云苏脊背,如溪水般流淌过雪地,笔直地向观台袭去。 楼雪色匆忙回身,眼尾余光一道血红掠过,再转身看去时,那道红色已经掠至观台前,眼看就要进入观台之内威胁到仁禧皇太后等众人,速度更胜之前怨灵。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楼雪色舔舔嘴唇伤口吐掉血沫,眉间一丝冷然,夺过剑就要往前冲。 “等等。”云苏忽然伸手将她拉住,朝秦先扬了扬下颌,“情况有些不同。” 楼雪色困惑不解,向秦先望去。 秦先刚才被突然出现的亡魂吓到,目光追随着那抹红色一直至观台前,看着看着,便发现那缠着凶气的背影有几分眼熟,思忖片刻,惊讶脱口。 “你、你是悦仙坊的妙音姑娘?!” 那道如血一般赤红的身影正要扑向芷清公主,听见秦先呼声猛地震颤一下,半晌后,一点一点转过身。 面孔前缭绕的黑色煞气慢慢褪去,露出一张娇美却苍白的女子脸庞,几滴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滑落,在空气中氤氲散去。 “秦公子……我……我死了吗?” 129.第129章 并蒂双凋 “真的是你,妙音姑娘……”秦先呢喃着望向那抹红色身影,鼻子一酸,声音几度哽咽,“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不是在悦仙坊……” 已是亡魂的妙音低头看看自己,模糊不清的手臂,没有影子的身姿,一切于过去没什么不同,又有太多不同。 楼雪色松口气,残破长剑丢到地上。 “这是三魂七魄都很完整的亡魂,怨念执迷成凶,却被秦先那一声给唤醒了心智,应该不会再危害生人了。” 藏喧园外忽而响起杂乱脚步声,十数个身穿长袍的道士将藏喧园围拢,手执法器,虎视眈眈。 妙音感受到危险,刚刚恢复澄明的眼眸又渐渐变成血红色,瞬间杀意弥漫,阴风骤起。 “别!都别过来!她是妙音姑娘!她是好人!” 秦先慌慌张张想要把妙音拉到身后,手指透过虚无缥缈的亡魂身体扑了个空,这才想起佳人已非昨日,如今自己保护的,只是被残害之后剩下的痛苦孤魂。 纵是如此,秦先仍挺胸走到妙音身前,红着眼朝外面道士们一通怒吼。 “你们都走开!谁让你们来的!滚!都滚!谁都不许进来!” 妙音距离仁禧皇太后不过一丈之隔,兰裳皱皱眉,想要上前拉开秦先,却被仁禧皇太后抬手制止:“罢,让几位道长先在外候着。” 兰裳朝外面打了个手势,道士们恭恭敬敬退出三丈之外。 楼雪色拍拍秦先肩头让他安定情绪,星眸清淡,毫无敌意的目光诚恳地望向妙音。 “生死有命,人鬼不同。我知道你有冤仇未了,不想就这样离开人世,但化作怨灵厉鬼只会让你错失轮回转世机会,未免得不偿失。” 一声呜咽,妙音的形容再度清晰,阴冷鬼气之后,竟如先前那只水尸一般,留下两行殷红血泪。 “我不该就这么死了……好疼……现在还感觉好疼……” 秦先看得心酸,抽抽鼻子低声道:“妙音姑娘,她是我朋友雪色,专门为超度冤魂、查明真相而来。你有什么冤屈委屈尽管告诉她,不管是谁害了你,那人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秦先说话时,狠狠地瞪了芷清公主一眼,那种气愤难抑的眼神,与平日截然不同。 他很少这么气势凌人,这次,一定是真的动气了。 楼雪色又安慰似的拍了拍秦先,而后深吸口气沉着道:“妙音姑娘是在腊月初八那天夜里殒命的吗?刚才水井里另一只怨灵,是否为你的同伴?当晚发生过什么,如果妙音姑娘知道的话还请详细告诉我们,待真相大白,我便做场法事超度你与另一只怨灵,以便让你们尽快重入轮回。” 已经恢复生时模样的妙音呜咽点头,沉稳少顷,忽地将惨白手指指向芷清公主,语气里透着无尽痛苦憎恨:“是她!是她杀了我和宛如姐姐!还有一个闯进来的男人,也是她下令杀死的!” 妙音的指控如若晴天霹雳,一瞬让芷清公主脸色煞白连连倒退,双唇不住颤抖。 没有什么证据,比死者的直接控诉更可信了。 仁禧皇太后闭上眼深深吸口气,而后摆摆手,声音冰冷:“来人,把芷清公主给本宫捆起来,着刑部立卷追查。此事恶劣凶残,必须一查到底!” 兰裳应了一声,朝门外几个侍卫一使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将芷清公主绑起。 “她不是人……她根本就不是人……蛇蝎毒妇,她的心是毒药浸过的吗?!” 妙音还在声嘶力竭哭喊,昔日娇美容颜与清透嗓音,看得,听得,令人忍不住心碎叹息。 “我和宛如姐姐奉命进宫,本以为只是给皇家唱唱歌助兴,谁知却遭杀身之祸……宛如姐姐她就要嫁人了,只想讨些赏钱积攒嫁妆而已,这毒妇却说宛如姐姐目中无人,生生剜去双眼灌入毒汞!宛如姐姐是活活被她折磨死的呀!她怕被人发现,又接连杀人灭口,我在井下泡了那么久,好冷……我好冷,好难受……” 一捧赤血自妙音胸口滚滚喷出,洒落在地,却又不见。 楼雪色知道,这是妙音回想起被残害致死时的景象,如今栩栩回放,仍看得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这样一个有着天籁歌喉的妙龄女子,居然被活生生剜去心脏,要多狠毒的人才会忍心这么做? 怨鬼疯狂,怒气冲天,说到底,不都是为人所害才残念不息的吗?世间种种恶事,有几件不是人心险恶所致?比起鬼,人能好到哪里? 楼雪色身心俱疲,半句话都不想再听下去。 “天理昭昭,法网恢恢,犯罪的人终会得到惩罚。妙音姑娘,残愿已了,你和宛如姑娘该上路了,毕竟此处不是你们该在的归宿。”楼雪色取出封印着宛如怨魂的瓷瓶,勉强笑道,“宛如姑娘死状奇惨,怨念太深,我只能强制为她洗除一部分戾气,之后就要靠你带她往轮回台去了。” 妙音点点头,泪痕犹在,却不失生时温婉:“多谢楼姑娘,我定会劝慰宛如姐姐,让她放下仇恨。” “云苏,”楼雪色转身,轻道,“你先离开一会儿,超度之后她们只是普通阴魂,你的罡气会伤到她们。” 云苏低头看看瓷瓶,又看看打斗之后一片狼藉的院落,执拗站着不动:“我走了,谁护你?” “已经没有怨灵了,你还护着我做什么?等下结束后你来接我就好,我可能会有些累。” 云苏没有继续争执下去,犹豫少顷转身离开。 纪尘上前帮忙按住瓷瓶,秦先呆呆看着妙音,两行泪水毫无预兆地咋到地面上,融化了冰冷积雪。 妙音笑得凄然,虚幻手掌做出为秦先拂去泪水的动作。 “秦公子,我见过那么多男人,你是最最无暇心善的一个。来生若妙音还有这般歌喉,定要为公子高歌千曲,酬谢今世恩情。” 秦先哽咽着低下头,听耳边楼雪色呢喃柔和咒语,越来越多泪珠掉落,直至泣不成声。 寒冷冬日,竟有了几分暖意。 130.第130章 面具之后 雪越下越大,渐近没过足面,大半皇宫银装素裹。 云苏抬头看向天空,飘扬雪花落在铜面具上,转眼滑落,亦有几片落在他眉睫之上,冰凉。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云苏想不明白,就是想这样做,想看看没有人、没有恩怨、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那么似乎就只有头顶这片青天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先失魂落魄从藏喧园走出,路过云苏身边时,涣散目光也不知道望着哪里。 “结束了,你去……你去接雪色。” 云苏拔脚就走,进了园子,只见周围已是一片寂静,没有怨灵水尸,也没有痛哭的人或者鬼怪,只有楼雪色安安静静躺在雪地上,双目紧闭的头颅枕在纪尘臂弯里。 心蓦地一紧。 快步冲到楼雪色身边,云苏推开纪尘把楼雪色抱在怀里,眸中隐隐有丝冷然愤怒。 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愤怒些什么。 “她没事,力竭罢了,睡上一觉就会好。”纪尘没有责怪云苏过分举动,拍了拍身上积雪,眉梢一缕黯然,“带她去休息吧,她只信任你。” 云苏依旧不言不语,打横抱起楼雪色,解下披风仔细将她包裹住,遥遥朝仁禧皇太后点头致礼,而后大步流星走出藏喧园。 藏喧园外,十余道士都在困惑地往里面张望,见云苏出来皆是神色一凛,默默退后让出一条通路。 云苏目不斜视,抱着沉睡的楼雪色往宫门口走,经过百步之外步辇前,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就那样对一国之君视而不见,眼眸沉如死水。 赵公公倒吸口气,阴阳怪气道:“真是大逆不道!云将军这是以为自己功高盖主,可以目中无人了吗?” “无妨,是朕有错在先,他只是在生朕的气。”步远阁苦笑,摆摆手,“回御书房吧,芷清公主的事,要仔细与太后和几位重臣好好商量一番才行,今晚又甭想睡觉了。” 载着云苏和楼雪色的宫中马车没有驶向长宁街,而是直接奔着城外玉门军军营行去。 云苏最担心楼雪色的,就是她睡着的时候。 也许是在与世无争的剑门习惯了,楼雪色在睡熟时毫无防备,所以当初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她,一炷香气沉迷,将她扛回温暖的阁楼。 如今她精疲力尽陷入沉睡,更是无力抵抗任何危险,所以他必须把她安置在自己身边,睡在他随时都能照料的地方。 回到玉门军军营,云苏仍是一句话没有,浑身阴冷气息令得连冉紫御都不敢多嘴询问,直接抱着楼雪色入阁楼,送回属于她的简陋卧房。 简陋,却温暖舒适,什么都不缺,所有物事都按照主将规格置办――这是云苏的命令,冉紫御和盛将军时常私下讨论,这样优待一个备受争议的女子是否得当。 结论如何不重要,反正云苏不会为别人的意见而动摇,他想对谁好,无人可以阻止。 楼雪色睡得很熟,白皙面庞上因过度疲惫缺少红润血色,看上去更显清瘦,倒是没了平日里要强表情,安安静静的,与普通少女没什么两样。 “等下结束后你来接我,我可能有些累。” 云苏总算明白楼雪色那句话的意思,她早知道强行化解怨灵怒气会给自己造成极大消耗。 至于这消耗大到什么地步,是否会对她造成其他伤害,云苏一概不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迫切想要朝谁发火宣泄。 微凉手指拂过楼雪色细腻脸颊,将略显凌乱的发丝一一梳理妥当,触及光洁额头时,云苏忽而一滞。 不知道是他手太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感觉楼雪色的额头有些烫。 病了么?这样冷的天气里,在雪中折腾大半天,就算是她也扛不住吧?总把自己当钢筋铁骨,其实不过和凡人一样是血肉之躯啊! 一身烦躁时,云苏不想把旁人找过来看自己狼狈模样。 对他而言,稍微一点混乱都可能被当做把柄,现在他比较适合一个人呆着。 迟疑少顷,云苏终是下定决心般,手指勾住面具系带,用力一扯,面具随系带一同落在枕边。 微微伏低身子,云苏以额头轻触楼雪色额头,仔细感受传来的温度。 还好,并不热,方才大概只是他手太凉的原因,所以才感觉像是她在发烧。 总算能长松口气,云苏并没有重新带上面具,就那样无声坐在床榻旁边,目不转睛看着安睡的楼雪色,直至风雪走过,暮色悄然而至。 这期间盛将军来过,冉紫御来过,得知楼雪色回来的消息后程锦竹也来过,却都被云苏冷冷拒之门外。而当敲门声再一次响起,外面传来梅姑询问声音时,云苏终于淡淡道了一声“进”。 天将夜,屋子里却没有点灯,梅姑燃起油灯,摇头叹了口气。 “以前你就总是这样,心情不好时连灯都不点,好几次害得盛将军被桌椅绊倒,摔得一塌糊涂。” “眼不见为净,点了灯,总能看见不想看的东西。” 梅姑一笑置之,抬头去看云苏,方才发现枕边放着铜面具,不由倒吸口凉气:“你就不怕她醒来看见?” 云苏一直搭在楼雪色皓腕上的手指动了动,半晌道:“血气还很虚浮,一时半刻醒不来。那面具戴久了,我怕生在脸上,再也摘不掉。” “胡说什么呢,又异想天开了。”梅姑嗤笑,走进床榻边拿起面具细细擦拭,眸中多了几许柔光,“好多年不见你容颜,再久一些,也许真的会忘记你长什么模样。” “小时候姑姑最喜欢捏我的脸,说我长得太丑,现在可觉得顺眼些?” 梅姑被逗笑,眼角淡淡皱纹挤到一起,风韵中不免染上一分沧桑。 许久,梅姑的笑化作叹息。 “那年我们真该跟队伍一起走,否则便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现在想想,总觉得没脸再见云老将军,也只能尽力帮你来弥补过失了。” “我的路早已安排好。”云苏微微侧身,妖冶灯光下,一双墨染似的眼眸平静淡泊,“梅姑姑,我不想让千机队牵扯进来,这条路太过凶险,你们没必要陪我走下去――就连雪色,我也不想让她更深涉入了。” 131.第131章 心的距离 漫长昏睡带来的是手脚麻木,楼雪色苏醒之后,在床榻上又躺了许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屋子里有些暗,窗外有光线却不怎么明亮,看样子又是个糟糕天气。 起身,按着干涩发痒的喉咙去拿茶壶,意外发现壶中是泡好的茗茶,尚有余温,连更换的干净衣衫也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似乎一切都为她备好。 他做什么事都很仔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完备。 喝了茶润润嗓子,楼雪色清醒许多,换好衣衫推开门,恰见冉紫御端着水盆走来。 “云苏呢?”楼雪色拦住冉紫御。 “房里,正准备给伤口换药。”冉紫御声音有些沉闷,楼雪色这才发现她手中还攥着包扎用的白布。 云苏为她做肉垫抵挡那一下,果然受了伤吧? “给我吧,正好我有些话要对他说。”轻叹口气,楼雪色接过水盆和白布。 冉紫御没有抗拒,却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到最后也没说什么,只叮嘱楼雪色换药时手脚轻一些,而后转身下楼。 天气果然不太好,明明刚过午后,阴沉得如同傍晚一般,没来由让人心口发闷。 轻手轻脚推开卧房门,入眼便是云苏半裸脊背,左肩至近脊骨处一长条伤口,边缘好大一块青紫瘀痕,伤口处皮肉微微外翻。 伤得不算重,却也不轻。 至少在楼雪色心里,那道伤很疼。 云苏背对房门坐在书案边,埋头不知在做些什么,听得房门响动还以为是冉紫御,随口道:“涂抹些创药就行,不必再包扎了,鼓囊囊的不舒服。” 楼雪色没吭声,揉了两条热手巾走到他身后,小心翼翼敷在青紫处,又从柜子上取来创药倒于掌心,一点点沿着伤口推开。 手掌才一接触云苏后背,那股磅礴罡气就洪水一般涌遍全身,这对阴气偏重的楼雪色来说是相当舒服的感受,但云苏似乎不怎么舒服,双肩僵了一下,而后无可奈何放下手中书卷。 “雪色,你的手太凉,还是让紫御来吧。” 楼雪色皱皱眉,剜出一大块药油用力拍在云苏背上:“忍着!疼都不怕,还怕凉吗?” “与你何仇何怨,非得这么苛待我?”云苏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宽大手掌绕到背后,抓住楼雪色手腕将她拉到前面。 即便受伤上药时,他还是戴着面具。 楼雪色微微失望。 云苏放下衣衫,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条锦帕丢给楼雪色:“擦擦手,药油的味道太刺鼻了,之后再道谢不迟。” 楼雪色贝齿一咬:“谁说我是来道谢的?” “不然?”云苏抬头反问。 “……就算是来道谢的,那又如何?”翻翻白眼丢掉锦帕,楼雪色从怀中取出另一条锦帕塞到云苏怀里,“顺便把约定好的东西给你,以后小苏就是我的了。” 楼雪色不说的话,云苏差不多已经忘记还有锦帕这回事。 捏着锦帕一角提起来看看,果然如他预料一般,针脚歪歪扭扭分不清绣的是什么,有几处还残留着未能洗掉的淡淡血迹。 折好锦帕塞进抽屉里,云苏起身,摸了摸楼雪色额头。 “干什么?”楼雪色猝不及防,下意识躲开。 “看看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突然之间这么安稳。”云苏收手,慵懒坐到床榻上,“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本来是想找他说一声谢谢,再问问他伤势如何,可不等楼雪色开口,云苏已经迅速激活她恼火心气,平和交谈这种事八成可能是做不到了。 尤其是一个与女人交谈时不修边幅坐在床榻上的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没什么事我走了。”带着几分懊恼,楼雪色转身欲行。 云苏开口叫住她,愣了愣,竟像是没想好要说什么一般,过了少顷才道:“雪停后我要去趟皇宫,你要一起去吗?” “方便的话就带上,我想去看看瑶和,那之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再之后便是漫长沉默,直到楼雪色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一样压迫感,逃一样回到隔壁属于她的狭小空间。 他们之间不该有沉默才对,哪怕是吵吵嚷嚷斗嘴没完,也好过这种仿若巨石压在心口一般的沉闷氛围。 而这样的心情缘何而来,又该以何名之,楼雪色隐约有种猜测,却一点都不愿去深究――追问到底,只怕会错得荒唐。 大雪接连下了两天,第三日晌午方才放晴。 云苏很守约,雪停后立刻备马,晌午刚过,他和楼雪色已经骑马走在去往帝都的路上。 “步远阁会怎么处理芷清公主?”气氛太闷,楼雪色无话找话。 “不好处理,多半是隐瞒真相找人顶罪。”云苏回答得漫不经心,“远阁也有他的难处,妄动芷清公主对他大大不利,而且也有不能处置的理由。不过仁禧皇太后已经知道事实真相,自然会对穆阳公主伸出援手。” “果然,我就猜到想收拾芷清公主没那么简单,连你这与皇上关系密切大将军她都敢下药调戏,还有什么事能撼动她地位?” 楼雪色的话里多少有几分嘲讽味道,匀速听的不舒服,放慢马速微微蹙眉:“我说了,远阁有他的苦衷。” “那是你们这些弄权者的苦衷,我只看得见无辜枉死的百姓之苦,无处求公平,也没处伸冤,即便真相大白又能如何?还不是由着有权有势的人逍遥于世?” “雪色。”云苏深吸口气,停下马,淡淡望向露雪色,“你要怪我也好,怪远阁也好,这我都能理解,帝王业、封疆路,本就是由肮脏和不公铺就的。曾经我以为时间一久你就会习惯这些,而今看来,你这性子永远不会改变,你所讨厌的东西,也永远不可能变为接受。” 云苏的话似乎暗含某种所指,露雪色却听不太明白,再想细问,云苏已经拔马前行,转眼离她百步之遥。 没来由地,露雪色心口微痛。 藏喧园中,他不惜自伤保护她,那时她以为与他不会再有什么隔阂,过往争执都可以慢慢化解。 可是突然之间,云苏又给了她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预感。 他要走了,离她越来越远。 132.第132章 心意分明 雪后天寒,原在凤萧苑里的山羊都挪到屋子里豢养,云苏没了打发时间的玩物,望着羊圈时显得有些呆愣。 “事情过去好多天了,还闷闷不乐的,你想生气到什么时候?” 步远阁信步闲庭,负手浅笑,一派轻松自在模样。 “那天若不是有旁人在场,我必定送你一拳做谢礼。”云苏回神,冷道。 “就因为我让她插手宫中这些事,险些让她受伤?”步远阁一声嗤笑,走到云苏身边拍拍他肩膀,“你别忘了,当初执意要把楼雪色拉入这棋局的人是你,我百般劝阻你根本不理。如今她如你所愿为我所用,你倒要来怪我吗?” 云苏无话,一抖肩甩开步远阁手掌。 步远阁耸耸肩,又问道:“她怎么样了?” “消耗太多体力,睡了整整一天,带她来时脸上还没恢复血色,这两天也不见她吃下几口饭菜。” 这等程度有些超出步远阁预料,愣了愣,轻轻摇头:“我以为剑门仙宗的弟子会很强。” “再强也是人,何况她才多大年纪?能和那些修炼多年的老道士比吗?” 云苏一句一句都在强调楼雪色有多不易,这次的事对她造成不小消耗,步远阁听他语气里仍带着恼火,脸色越来越无奈,最终归于一声叹息里。 那一声叹息让云苏意识到,自己今天话太多了些。 “云苏,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你看看你自己变了多少?”步远阁正色,语气严肃,“我早提醒过你,若是驾驭不住的脱缰野马,索性不要尝试去招惹她,到最后要吃苦的头是你自己。” 严寒冬风吹过铜面具,感受到的寒冷要比常人更甚。 云苏说不清是因为步远阁那两句话,还是其他什么,总感觉心里好大一团乱麻,堵得烦躁。 当初他信誓旦旦要将楼雪色纳为己用,为此还与步远阁闹过争执,而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掌控得很好,楼雪色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靠拢他与步远阁所处的肮脏世界中。 偏偏这种时候,他想要收手了。 前所未有的混乱让云苏心神不宁,而他体现不安的方式,往往是漫无边际的沉默。 步远阁叹息,寒风中搓着冰冷双手,唇角一抹无可奈何:“云苏,我一直不赞成你和楼雪色走太近,因为我看得清楚,你们两个人很像。我总是担心这一天会到来,能够对任何人无情的你,总要碰上一个,让你不得不舍下一身冷漠的人。” “她若是个软弱怯懦的女人,我也不会生出让她来帮你的念头。” “行了,这种时候你就别揪着我抱怨了。”苦笑一声,步远阁走到云苏前面,郑重其事看着他,“我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把楼雪色当做什么人?又将她置于何种地位?” 云苏稍作迟疑,淡道:“可用之人,半个朋友。” 这答案步远阁倒是不意外,却仍旧完全不信地嗤笑一声。 “扪心自问,你相信自己的回答吗?” 本来凝重气氛被步远阁这一声笑,弄得三分松散气氛怪异,令云苏不由得皱起眉头:“那依你所说,我与楼雪色应当是个什么关系,又该把她当做什么人?” 步远阁摊手,似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回答,云苏就愈发烦闷。 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他很了解步远阁行事作风,对于步远阁三番两次故意把宫中案子推给楼雪色,一次次拉她更深陷入权势争斗的做法,他早有预料但未阻止。 第一次,步远阁未露面,却下旨让楼雪色与司常监去处理灵魄被盗的案子,他保持沉默。 第二次,芷清公主设计囚他,试图警告他不要再庇佑楼雪色,这种时候步远阁明明可以亲自出面解决问题,却选择了让楼雪色前去,以至于楼雪色直接和芷清公主冲突,闹得他措手不及。 这一次他向步远阁表达了不满,以为能够让步远阁放弃干预楼雪色的事,结果与他预想截然相反。 对于步远阁对楼雪色强加干涉的第三次行动,云苏清楚自己应该以旁观者身份对待,所以他千万个不情愿,还是勉强同意楼雪色去藏喧园招魂并负责保护。 只是在看见楼雪色昏倒在雪地那一刹,一股莫名怒火降临在他身上,无因无由,就是觉得生气。 放在三个月前,他绝对不会有这种心情。 “你自己明白就好,楼雪色对你而言,越是重要就越麻烦。”步远阁看出云苏的纠结,负手仰头,看着明媚阳光眯起眼眸,“该怎么做,你自己取舍,我不干预。但三天内你得给我个答复,不然我没办法做之后的安排。” 云苏转身,抬脚走向门口,却又在半路停住。 “远阁,倘若你也有这么一天,你会如何选择?” 步远阁微愣,而后摇头缓道:“不会有这么一天。我与你不同,我想要的东西很明确,这份心意没什么能够阻止;而你,本可以避开这些纷纷扰扰,所以容易动摇。” “……鬼扯。” 对于云苏的反对,步远阁一笑置之,从不会因他不像臣子的态度而恼火。 不过在云苏即将走出凤萧苑那一刹,步远阁终是忍不住,把窝在心口的担忧说了出来。 “真想保护她就放手吧,云苏。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同一片晴朗天空下,楼雪色正望着刺眼阳光发呆,蓦地一只手掌伸来遮住她视线,这才打断她长达一炷香时间的失神。 “雪色,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瑶和缩回手,嘟起嘴,“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一次,还对我带答不理的,哎,我这公主当的,太没有地位了!” 楼雪色哑笑:“哪来的多愁善感?我只是在想些事情,稍稍有些走神,哪能像你一样就知道玩闹。” “想事情?走神?才怪!” 瑶和翻翻眼皮,一身活力十足,已经看不出前几日在天牢里的伤心畏惧。 “藏喧园的事我听秦猪头说了,他心情很不好,一直在反复嘟囔一件事。”瑶和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朝楼雪色眨眨眼,“雪色,呐,姐妹一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云苏那家伙……你是不是喜欢他?” 133.第133章 借酒消愁 “太后那边似乎找了几个人做假证,说北疆使者是因为调戏宫女惹怒路过侍卫,因此才招来杀身之祸的。这说法太突兀,也不知道北疆国会不会相信。” “信与不信,那是前朝需要烦恼是问题,太后只需保住穆阳公主即可。” 回程路上,云苏的沉默愈发严重,楼雪色几次加快马速才能勉强与他并骑同行。 有面具阻隔,楼雪色无从察言观色,被冷落后不由几分火气,被他三言两语冰冷对待,心里愈发不舒坦。 “云苏,你给我停下说个明白。”猛地扯紧缰绳停下马,楼雪色怒道。 “说什么?”云苏又骑马走出几步才停下,却是头也不回,“有什么话回军营再谈,眼看天色阴霾又要下雪,我不想冒雪行路。” 楼雪色定定看着他,眸中掠过一丝失望。 她从没有过这么烦闷的感觉,哪怕是得知妹妹死讯也不曾如此焦躁,偏偏又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天气不好影响了心情? 因为消耗过度到现在还浑身无力? 又或者,是因为瑶和说的那句话? 楼雪色脑子里一团乱,嗡嗡响个不停,云苏越是躲避她,她就越觉得透不过气,闷到快要受不了时,用力一夹马腹,离玄之箭一般冲了出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雪色!” 身边一阵风掠过,云苏下意识唤她名字想把她叫住,才想要纵马追去,冷不防背后伤口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倒吸凉气。 远去背影渐渐看不清晰,云苏叹口气,索性放慢马速慢悠悠前行。 他想起步远阁所说,有些事,强求不来,不如顺其自然。 赤血骏马,来去如风,楼雪色回到玉门军军营时天色还未黑,迎面程锦竹周来,带着一脸忧色:“楼兄弟,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了?云将军呢?” “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随从。” 楼雪色回答得冷硬淡漠,令得程锦竹一愣,担忧又加深几分:“楼兄弟心情不好吗?这两天看你总不出门,脸色又这么糟……呐,昨天盛将军偷偷给我一坛老酒,晚上咱们两个就着雪景喝上一夜好不好?酒这东西最厉害了,一杯下肚,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能忘记。” 一提酒字,楼雪色立刻回想起那次宿醉,脑袋仿佛还隐隐作痛。 然而忘忧二字诱惑太大,以至于她只短暂犹豫片刻,便赌气似的狠狠点头。 “好,天黑之后,兵器库前,不见不散。(.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今晚不陪我喝个痛快就不许走。” “我就说嘛,楼兄弟最是爽快了!”迟钝的程锦竹没有察觉楼雪色眼中烦闷,高高兴兴拍胸脯保证,“酒菜都交给我,盛将军那边我再去知会一声。如果是楼兄弟的话,破例一次应该没问题的!” 程锦竹好酒,但军中禁酒,他都嘴馋许久了。听说盛将军也是酒中顽徒,一个月前他就软磨硬泡求赏赐,还做好了拉楼雪色这个万用挡箭牌免罪的准备。 然而程锦竹万万没想到,他挑这机会实在糟糕透顶。 阁楼中只有楼雪色和云苏二人居住,云苏回来后就在千机队营房那边商量事情。 程锦竹本想找个空地一边欣赏雪景星辰,一边与好友痛饮畅谈,抱着酒菜在兵器库门口等来楼雪色后,却被这位胆大妄为的“小兄弟”直接拉进阁楼议事厅。 玉门军中唯一一座阁楼,这是主将权力的象征,通常不经允许连靠近都不行。程锦竹眼看楼雪色将酒菜摆满地,一副就要在此处大醉一场的架势,战战兢兢提醒两句,结果被楼雪色扯着衣领按到对面坐下。 “今晚只喝酒,不许说别的,不然以后朋友没得做。” 楼雪色撕开酒坛牛皮纸封,咕嘟咕嘟倒了两碗酒,嘭地放到程锦竹面前一碗,清透醇香的酒液溢出许多。 程锦竹再笨拙,此时也看出楼雪色心情是差到了极点,登时没了喝酒的念头,忧心忡忡按住楼雪色的手:“楼兄弟,酒是好东西,但是不能喝气酒,否则会伤身。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就会好受许多。” “说出来,你能解决?”楼雪色一声嗤笑,推开程锦竹的手端起碗一饮而尽。 冷酒过喉,火辣刺痛,落到胃里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浑身难受,这一难受,倒显得心里沉甸甸乱麻没那么纠结了。 “难怪说酒解千愁,喝下去,果然不那么在意了。”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楼雪色喃喃自语,端起碗与手足无措的程锦竹撞了一下,仰头又是喝得一滴不剩。 喝下酒,烦恼便忘了,负担便忘了,责任也就忘了。 喝下酒,就不会再去想那些烦心事,想谁突然冷漠的态度,想与谁一起走过的数月生活。 喝下酒,便不需要再去苦恼,他究竟怎么了。 程锦竹看着楼雪色一杯接一杯豪饮,四斤多的酒坛很快就下去大半,急得眼睛都红了:“楼兄弟,你这是干什么?!你再这样……你……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敢找你喝酒?放下,快放下!不能再喝了!” “别管我!” 陡然一声低喝,楼雪色用力推开程锦竹,抢过他那碗酒又是一饮而尽。 她本就不胜酒力,当初三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又怎敌这一整坛粗烧烈酒? 很快,胃里,喉咙里,四肢百骸,都开始阵阵火烧似的疼痛,而后便是头昏脑涨,浑身麻木,眼前东西都开始旋转模糊,只剩下难以抑制的恶心呕吐之感。 借酒消愁啊…… 这样的离谱举动,她在剑门时总是嗤之以鼻,嘲笑动不动就醉倒的师叔太过软弱。 可如今,她反而觉得这酒才是最好的东西,能让她难受到忘记一切其他痛苦。 她累了,很累,扛着肩上沉甸甸的担子,一个人走了这么远,到今天才有一个可以发泄的机会。 可笑的是,她说不清楚,这与云苏到底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根本就没当回事。 朦朦胧胧间,所有吵杂混乱都不见了,楼雪色进入一种近乎虚无的状态,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死寂黑暗中,与烦扰人世再无瓜葛。 134.第134章 一吻定情 熹微晨光里,一道绰约身影轻轻推开房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还没醒?” 床榻边,沉默男人摇了摇头。 “这是乔半仙那儿拿来的醒酒药,你给她涂抹上,醒来后头不会太痛。”梅姑走到床边放下药,顺带看了一眼。 楼雪色睡得很安静,跟那天昏倒被送回来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一身酒气太过浓烈,烧得她双颊绯红,更添几分俏丽。 梅姑叹息:“好好的丫头,怎么作践起自己来了?盛将军那几坛破酒都是给军中糙老爷们儿喝的,别说一坛,就是三两碗她也受不住啊!醒来后估摸着还要难受上几天。” 云苏默默拿起药瓶,轻柔抹在楼雪色额头上,仍旧沉默不语。 梅姑见他不说话,摇了摇头,犹豫一阵,伸手轻轻落在结实肩头。 “你是玉门军主将,行事得拿出个样子,不能就这么躲着。刚才我过来时还看见姓程那小兄弟在外面雪地里站着,冻得耳朵手掌都通红,你若是不怪他,就出去和他说上几句话,别让那孩子再冻个好歹。” “我若怪他呢?” 终于,云苏冷冷开口。 话说得不中听,那也比一声不吭强。梅姑听云苏总算开了金口,暗暗松口气,紧绷的表情和缓许多:“你想怪他,先跟我说说理由,是因为那孩子违规在军中喝酒?还是因为他未经允许踏进了阁楼?” 这两项罪名放在玉门军都是小事,玉门军铁纪并不体现在种种营中生活束缚上,如果说因此责罚程锦竹,未免说不过去。 云苏知道自己没理,低下头继续擦药,又开始闷着不说话。 “啧,你这倔脾气,千百年都不带改变的。”梅姑苦笑一声,背着手弯下身子,凑到云苏耳边轻轻吹气,“傻小子,这里没外人,你跟姑姑说个明白,你是不是因为这丫头才惩罚姓程那小子的?” 梅姑要知道的事,绝对会死缠烂打追问到底,不得答案决不罢休。 云苏清楚这回答肯定躲不过去,深吸口气,不情不愿点了下头。 “她沾不得酒,上次三两杯就醉得一塌糊涂,整整几天才缓过气色,照这么喝不是找死么?程锦竹喜欢酒,总去盛将军那里两个人嘀嘀咕咕没完,我只作不见,他却愈发没个规矩,竟然拉着雪色一起喝。” “呦,心疼了?所以才生气?”梅姑直起身抱着手臂,微挑眉梢打趣道,“你也不想想,如果她不想喝,程锦竹那小子又岂能强灌?我看你们两个昨天一前一后回来,谁都没个好脸色,当时就觉得要出事,所以根源不在程家小子那儿,分明是你惹出的麻烦。” 云苏颇有些烦躁:“关我什么事?” “关不关你的事,等她醒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怕就怕,她醒来不愿理你,宁可去和程锦竹喝闷酒。” “让盛将军把所有藏酒都倒掉。”云苏眉毛也抬一下,决绝道。 梅姑耸耸肩不置可否,摸了摸楼雪色脸颊,还很烫,惋惜地摇摇头:“脾气硬是硬了些,不过是个好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置什么气,如果是与你那些算计有关,我劝你好好想个清楚――是想坚持你一个人走过的路,还是要她,总该有个决定。” “我正在决定。” 云苏的口气带着几分烦郁,梅姑无声叹息摇了摇头,将安静的卧房还给他。 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暖而不刺眼的阳光淡淡打在窗外,柔和光线有一半都洒落云苏身上,还有几缕落在楼雪色面庞之上。 看得太仔细,太认真,慢慢觉得这张脸颊居然有了几分陌生,太多东西他还来不及解读。 轻轻摘下面具,云苏又凑近一些,咫尺之距,像是品鉴珍稀玉石般细细打量,鼻息间嗅到的酒气更浓烈许多。 他不嗜酒,但也不排斥,这还是第一次觉得,酒这东西真是可恶。 能让楼雪色痛苦的东西,没一样是好的。 许是沉睡的面庞太过安宁静谧,云苏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长时间眼也不眨一下,就那样拖着下颌石化一般坐在床榻边。 角落里,贪睡的苍鹰小苏扑棱下翅膀,咕咕两声,又把头埋在翅膀里睡去,却惊醒了云苏,恍然间发觉已是日上三竿,该去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琐事了。 默默起身,转身,而后伫足停顿。 屋子里一切都是沉默无声的,所以云苏的动作多了几分怪异之感,尤其是在他又转回身面向床榻,突然弯腰凑近楼雪色面庞时。 一切都太安静。 云苏甚至能听到发丝落在楼雪色衣衫上的轻微声响,还有她规律心跳声。 浓郁酒香有些刺鼻,云苏并不在意,他说不准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温润唇瓣触碰到同样颜色的两片柔软后才惊悟,自己的行为可以算作流氓。 所以,那只是很轻淡、很短暂的一吻。 就像是一场无心之过。 楼雪色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好像还沉浸在宿醉之中,随后又是一阵令人沉闷的寂静。 云苏没有再耽搁,拿起面具戴好,整整略显褶皱的衣衫,大步走到房门前。 吱嘎,房门响声一下打破了沉默。 “别乱走动,等下我让人送饭菜过来。” 留下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叮嘱后,云苏关门离去,卧房温暖光线中没了他身影,显得有些空旷。 楼雪色缓缓睁开眼,静静望着半旧帷帐。 唇上还有残留余温。 他从不是粗心大意的笨蛋,周围的人和事,几乎都在他深邃的墨色眼眸中被轻易看透,她的烦恼也好,借酒浇愁的原因也好,又或者是她自以为很精明的装睡等等。 很多时候,他们都在装糊涂罢了。 譬如他明知她已经醒来,仍然我行我素轻薄无礼。 譬如她明知他摘下面具,睁开眼就能看清期待已久的真容,却选择了放弃绝好机会。 楼雪色对所谓的感情不是很通透,她无法确定这个早晨发生的小事,是否说明她与云苏之间有些什么改变,但心里那份恼人的闷火奇异地消失了。 有些东西似乎尘埃落定,终结了她逐渐积累爆发的愁绪。 关于这件事,楼雪色想,也许她该感谢云苏,顺便回报他些什么。 135.第135章 阴邪潜伏 “那女人的身份已经查清楚,是剑门仙宗弟子,从小就在剑门长大,剑术和术法在仙宗之内都是同辈中首屈一指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她与淮良侯府是个什么关系,目前为止还没有太详细线索,依照容貌和姓氏看,与楼清玉为同胞姊妹的可能性较大。” 没有光线的暗阁之中,柳寻香躬着身,一字一句谨慎非常。 暗阁尽头传来一声响动,半晌后有一缕火光亮起,却是诡异的蓝色火焰,燃烧着森森白骨,握在一只枯瘦吓人的手掌中。 见那人没有回应,柳寻香又道:“公主殿下因虐杀歌姬并杀北疆国使者灭口一事,被太后禁足曳凤宫中不便亲自前来,特地吩咐微臣来请尊者入宫。只要尊者能帮忙除掉楼雪色这个祸患,别说一千人命,就算是上万条,公主也能为尊者凑齐。” 黑暗中响起几声怪笑,阴森得瘆人,柳寻香忍不住抖了抖,悄悄咽口口水。 “楼……雪色……是这名字,就是这名字!老夫要找她,你们就送上门……天助我也,这仇,一定要报!” 沉默转为兴奋再变成疯狂,暗阁尽头那人以令柳寻香咋舌的速度情绪大变,随着那人苍老而诡异的笑声,周围墙壁上接连传来噗噗十余声闷响,越来越多蓝色火焰幽幽亮起。 柳寻香偷偷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都是森森白骨,火苗就在那些骨头上燃烧,与鬼火一模一样。 这样又阴又邪的人,能信任吗? 怀疑念头一闪而过,柳寻香意识到自己在质疑面前神秘人物,立刻打断念头,更深地鞠躬。 “你,去告诉公主,楼雪色我来杀,你们给我生魂。”那人忽然停止笑声,沙哑嗓音冷厉许多,说起话来却很费力,“等我恢复,杀楼雪色,易如反掌。” “全听尊者安排。不过……尊者就打算在这里起居吗?这里偏僻又简陋,尊者不如搬进宫里,有公主殿下在,锦衣玉食绝不亏待,说是德高望重的道长也没人敢怀疑。” 一声怒哼后,暗阁尽头传来轻重交错的脚步声,柳寻香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看黑暗中一张可怖脸庞逼近。 说是脸庞,可能有些失敬,如果不需要奉承讨好的话,柳寻香更希望直接称之为头骨——仅剩一张枯槁皮肤包裹的脸,有资格成为面庞吗?也许干干脆脆的骷髅头都要比这张被皱纹侵袭的脸好看许多。 走出尽头的阴暗后,那人完整地暴露在柳寻香视线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头是比枯骨还难看的样子,而那人身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景象,若不是上面好歹还挂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单看仿佛被无数虫蚁啃食过的腐烂皮肤,柳寻香真想说上一句“这哪来的癞蛤蟆”。 没错,癞蛤蟆这个词相当适合如此诡异可怕的人。 柳寻香费了好大力气才制止住自己,没有掉头逃出魔窟一般的暗阁。 “眼下楼雪色就在凤落城外的玉门军军营中,尊者可有什么办法让她——” 柳寻香话才说一半,那人便伸手粗暴打断:“玉门军,有罡气很强,不便去。现在我弱,她强,只能给她教训警告,想我收拾她,给我三百生魂,把她调出军营,我再出手。” “三百生魂……在帝都动手未免太张扬些……”柳寻香有些为难,听对面发出不满哼声,立刻倒吸口气信誓旦旦保证,“尊者放心,十日之内,这三百生魂必定一个不差准备好,就等尊者动手了。” 身在玉门军军营的楼雪色,自然不知道有人正在黑暗之处谋划加害她,吃过云苏派人送来的饭菜又歇息一会儿,按耐不住寂寞来到阁楼之外。 天地苍茫,素白一片,说是寂寥之色,却又美得令人心醉。 楼雪色站在阁楼前呼吸着雪后新鲜空气,仰头闭起眼睛感受冬风吹过脸颊的凉凉温度,不知不觉便勾勒出唇角淡而绝美的笑容一缕。 心情大好。 “楼、楼兄弟……”程锦竹出现的有些不是时候,低头呢喃着,十个手指不停上下翻绞,看样子十分紧张。 “程兄?”楼雪色长舒口气,走到程锦竹身边,“抱歉,酒都被我喝了,有机会去万香楼,我请你喝最好的酒补偿。” 程锦竹摇摇头,慢慢抬头面对楼雪色,脸上竟是一片愧疚绯红。 “那个……楼兄弟,我、我太笨,居然一直没发现你是……姑娘……要不是冉将军告诉我……以后不能再叫你兄弟了,云将军一生气,真的会打死我……” 最后一句话,程锦竹声音小得几不可闻,楼雪色却还是听入耳中。 眉梢一挑,楼雪色勾住程锦竹肩膀:“云苏怎么了?他是不是乱发火无缘无故罚你了?就会欺负老实人,早晚我要替你讨个公道。” 程锦竹吓了一跳,噌地往后跳一步,拼命摇摆两只手掌:“别别别,楼兄——楼姑娘,你可别去找云将军,他什么都没做,是我自己想罚自己。军纪规定不许饮酒,我自己喝已经是大错,还拉着楼姑娘一起……啊啊啊啊啊,我到底怎么想的呀!” 看程锦竹懊恼非常,两只手快把头发揉搓成一团,楼雪色忍俊不禁,心口多了几分暖意。 如今这一切,哪样不是好的呢?想想自己莫名其妙到去喝酒解愁,楼雪色有了几分荒唐之感。 见楼雪色面带笑意,程锦竹知道这位过去的小兄弟是真没有怪罪自己,一下放心许多,憨厚笑笑,带着几分好奇道:“楼姑娘今天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是心烦的事解开了吗?以前粗心大意没发觉,现在仔细看,楼姑娘笑起来很漂亮呢,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同了。” 漂亮…… 楼雪色稍楞,对这个从没有人夸赞过的词语感到陌生又新鲜。 “程兄说我看起来不同,哪里不同了?大醉一场丢人之后,我是多了两只耳朵还是少了个鼻子?”楼雪色大方地小小打趣道。 程锦竹憨厚嘴笨,支吾半天没说个清楚明白,最后索性嘿嘿一笑,指了指远处朱衣银甲的颀长身影。 “跟云将军一样,忽然之间,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了!” 136.第136章 为伊一笑 “哎哎哎,快来看!走过去了!过去了!” “去,给我个地方啊!在后面看不到!挤一挤、挤一挤!” “呦呦,还真是的,站一起怎么看怎么般配,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呢?啧,这俩人不在一起,那可是太浪费了!” 千机队营房内,一堆黑脑袋瓜聚在窗前,一个压一个往外张望,没留心身后乔半仙孤魂野鬼似的无声飘过,啪啪在每个人头上敲下一个爆栗。 “你们这帮糙老爷们儿,什么时候变成娘们儿了?看看一个个这嘴脸,想当媒婆吗?”梅姑倚着门口笑骂道。 营房角落,肉和尚正擦拭兵器,见梅姑发话,也跟着凑了上来:“我说,老梅婆子,你也太不地道了些,咱们云将军有了意中人这事儿你肯定早就知道,咋不跟兄弟们说一声?要不是昨晚程家那小子在阁楼大喊大叫,我们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说什么我说?”梅姑唾了一口,依旧笑容满面,目光也移向不远处校军场。 云苏和楼雪色并肩站在一起,一样的长身玉立,一个挺拔如翠竹,一个纤纤世无双,风姿气度皆是卓尔不群,当真是绝配。 “头不疼?”云苏看着校军场上操练的士兵,淡道。 楼雪色摸摸额头:“梅姑的药有效得很,一点宿醉感觉都没有。” 云苏默了一下,侧头低看,扯下披风盖在楼雪色身上。 “除了给我盖披风外,你能不能有点儿别的举动?我又不冷,总披着你的披风干什么?不伦不类的。”楼雪色翻翻白眼,却没有将披风解下归还。 虽不冷,有他体温暖着,总不是坏事。 挺舒服的。 不过并立的二人并不清楚,他们这简单举动足以引发无数人兴奋议论,尤其是千机队那帮人,就差举着牌子写上“我家将军有心上人了”到兴高采烈处宣扬。 极其简单的嘘寒问暖后,一小段沉默横插在云苏与楼雪色之间,一起看着忙碌的校军场小半晌,云苏又开口道:“你妹妹的事,还要继续追查?” “当然要查,不然我回来做什么?唯有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放弃。” 楼雪色神情坚定,一如既往。 “好,那就先查线索。”云苏负手于后,沿着校军场外围漫步,有一搭没一搭与楼雪色聊着,“我仔细想过,戮亲王那边线索不能算是彻底中断。那下人死后,戮亲王连问都没问一句,直接安排下葬,连命案卷宗也让凤落府府尹撤销了,怎么看都有些不妥。” “就算戮亲王与世无争,不喜欢卷入纷争之中,那也不该死了人问都不问,显然他是刻意在掩藏什么,不希望有人顺着这个线索追查下去。” 云苏点点头,脚步放缓:“所以,你怎么看?打算从哪方面下手?” 楼雪色想了想,若有所思答道:“你说过,戮亲王十分守信重诺,如果他答应会将所知全部告诉我,那么必定不会有所隐瞒。可眼前的事实是,戮亲王明显知道些什么,却没有对我明说,这代表什么呢?我想,也许这就是我接下来要的方向。” 尽管关系不太好,但云苏终归与薛南城有过接触,对其还算是了解,思忖片刻后便有了大致猜测。 “每个人都有最重要的东西,为了这东西,可以抛弃信仰、原则、习惯,甚至违背初衷做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情。戮亲王冷漠不易亲近,但他也有不惜一切想要保护的东西,为此说一回谎,也不是不可能。” 关键在于,值得戮亲王薛南城毁弃自己原则习惯的东西,是什么? 云苏与楼雪色对视,两双同样如夜如墨的眼眸中,一抹不需言语就能交流的眼神掠过。 楼雪色深吸口气,缓缓道:“他最疼爱的妹妹,薛茗娅。” 云苏赞赏点头:“没错。曾经戮亲王因为皇上要将她妹妹远嫁异国联姻,独自闯入御书房大闹一场,险些被盛怒的皇上丢进天牢,可见他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妹妹,几乎到了连性命都可以舍弃的地步。” “所以说……”楼雪色话说一半,歪头盯着云苏,“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难得。”云苏耸肩。 想到还得去戮亲王府和冷冰冰的戮亲王打交道,楼雪色不禁有些头痛,习惯性皱皱眉头,却被温热手指按住眉心。 “别皱眉,不好看。” “偶尔也能看见你皱眉头,虽然不是很清楚。”楼雪色拉开云苏的手,直勾勾盯着他双眼,“仔细想想,除了皱眉之外,也看不见你有其他表情,想揣测你心思比登天还难。” 云苏敲了敲面具,发出铿铿响声:“谁让你揣测了?我是什么表情,影响你吃饭睡觉吗?” “不影响,就是不太甘心。”楼雪色撇撇嘴。 “哪儿来那么多不甘心?”云苏会回问,只得来楼雪色不太舒爽的神情,沉默少顷轻叹道,“别告诉我你喜欢以貌取人,就算看到我长什么样子,又是个什么表情,有用吗?” “没用。” 楼雪色回答得干干脆脆,视线却依旧锁定在云苏沉闷面具上,眨眨眼,目光黯淡几分,声音也低了几分。 “我只想看你笑――纪尘说,你带上面具之后就再没有笑过。” 吹过校军场的风有些凉硬,掀起楼雪色背后披风猎猎舞动,与云苏朱红衣角纠缠在一起。 除此之外,世间一切仿佛都在一刹静止。 楼雪色很认真在问,认真到云苏无法随随便便找个借口搪塞,又或者说些其他事情打岔过去,与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眸对视片刻,就会被那种认真执着制服。 “给我个理由,”许久,云苏淡淡开口,“笑的理由。” 低下头想了想,好像无缘无故让别人笑的确很离谱。 短暂沉吟后,楼雪色又抬头看向云苏,舔舔唇瓣,一字一句认真道:“虽然很难看也不值钱,但是我送你的锦帕,你不许放在那个锦帕成灾的抽屉中,要单独收好。” 风一阵,沉默一阵,而后云苏微微偏头。 一声轻笑,浅淡清晰。 137.第137章 猎场质问 颖阑国帝都凤落城城郊,仅供王公贵族使用的猎场里一片雪白,几趟马蹄踏破平整雪面,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 “墨离表哥说,让茗娅姐姐多走动走动对腿脚恢复有好处。现在积雪厚软,不小心摔一下也不会受伤,王爷大可放心。” 谢音怜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虽然穿的是窄袖瘦衣、皮子长靴,仍掩盖不住小家碧玉的细腻俏丽,微微冻红的脸颊更为她平添几分娇柔之美。 薛南城的坐骑是匹赤血烈马,体格要较谢音怜骑得更高大一些,所以看着她时不得不稍稍低下身子。 “骑术不错。” 得了薛南城赞赏,谢音怜的脸更加红润,声音细小许多:“谢王爷夸奖。小时候爹爹时常带音怜去山里采药,来来去去都要骑马,所以比较熟稔。” 薛南城点点头不再说话,目光望向在前面十几步外的薛茗娅。 从怨念束缚中解脱出来的薛茗娅已经可以使用双腿站立,但多年坐在轮椅上,让她突然之间行走跳跃十分困难,只能像个小孩子一样从最初的蹒跚学步做起。 薛南城是个大男人,又有许多事情要忙,贴心照顾薛茗娅的琐事便由谢音怜主动承担气来,与戮亲王府的人也逐渐熟悉。 不过再怎么熟悉,薛南城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即便偶尔能与谢音怜说上一句半句话,还是让谢音怜觉得怯生生的,得他一句夸赞足以心慌半天。 除此之外,楼雪色跟在二人身后,也是让谢音怜颇为紧张的原因之一。 又走了一段路,谢音怜总算鼓足勇气憋出一句话来:“王爷,我陪茗娅姐姐往里面走走,您也没穿件披风或是厚衣,走远了太冷,不如就在这里等等,晒晒阳光也是好的。” 薛南城看了看薛茗娅,眉峰不着痕迹抬了一下,而后随意一点头。 谢音怜得了特赦一般长松口气,与几个下人一起扶着薛茗娅往猎场中心走去,薛南城在几道身影远去后拔马回身,冷冷看向楼雪色。 “别再缠着茗娅和谢姑娘。” “我不这么做,如何能见到王爷?”楼雪色从容淡道,“几次约见都被王爷干脆拒绝,那么我也只能通过谢姑娘和薛小姐,勉强沾个光才有机会见王爷一面。” 薛南城语气更冷,表现得相当不耐烦:“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楼雪色笑笑,带着一种散漫姿态,骑在马上慢悠悠闲晃:“云将军告诉我,王爷是个十分重信誉的人,凡是说到做到绝不掺假。正因如此,当日我才相信王爷所说空手而归,怎么也没想到,竟被王爷骗得团团转。” 薛南城皱眉,隐约猜到楼雪色所谓何意,眉眼冷肃几分,变得十分谨慎。 见他不回答也不解释,楼雪色从腰间布袋里拿出账本,随手翻了翻,叹息道:“王爷果然谨慎细心,这么多年来竟找不到一点关于王爷的把柄。不过薛小姐与王爷不同,似乎做事时在警惕上差了一些,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生死薄?传言里听闻有几位权臣被你以把柄威胁,如今看来,事实的确如此。” 楼雪色手中账本很厚,模样略怪,薛南城看上一眼就道出其中玄妙。 薛南城特地错开话题不说薛茗娅的事,不动声色伸手到左靴边沿,慢慢抽出一把小巧而精致的骨刀。 有些秘密不能碰触,一旦碰触就要付出绝对代价,而薛茗娅,显然就是薛南城的软肋,亦是不可触及的逆鳞。 如果有人执意把危险引到妹妹身上,薛南城不吝于牺牲几条无关人命。 泛着象牙之色的骨刀无声无息提至马背上,被薛南城玄色衣角掩盖,待薛南城加快速度能与楼雪色并驾齐驱时,那骨刀就可以飞刺出去,饮血而归。 顺便掩藏某个秘密。 楼雪色低头翻看生死簿,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薛南城在靠近一般,及至骨刀锋锐尖端就要刺进她后颈雪白肌肤时,突兀发出一声感慨。 “据说王爷的骨刀由死人股骨打磨,辗转几代,夺取过不知多少人性命,这股逼人煞气,果然不是吹嘘出来的。” 薛南城动作一僵,随后颓然放弃计划,缓缓放下手臂。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惜冒性命危险也要追根究底?” “和王爷没什么不同。”楼雪色放下生死簿,眸中一丝遗憾,回眸面色平淡,“清玉是我妹妹,我所做的,不过是在为她追寻一个真相,一个公道。” 薛南城终于有些动容,收起骨刀,遥遥指了指猎场用于休息的小木屋,默默提马开路。 木屋内,下人们早就生好火盆,温暖如春;小炉上一壶热水沸腾欢跃,汩汩流出壶外,淌到炉子上兹拉兹拉蒸发成一团团白色水汽。 楼雪色坐在桌旁,臂弯里抱着厚厚的生死簿,另一手漫不经心托腮,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紧张。 薛南城几次将目光投注在生死簿上,甚至下意识摸起骨刀,最后却生生忍住冲动。 他大概知道,楼雪色是云苏那边的人,云苏做事不会不留后路,如果云苏敢让楼雪色一个人前来,那么必定做好了楼雪色回不去的准备;又或者有什么事情让云苏笃定,他这冷酷的戮亲王不敢妄动楼雪色。 “茗娅从不出门,你能有她什么把柄?”薛南城按耐住不安,沉声道。 “不出门不代表做不了坏事,坏事一旦做了,总要有踪迹可寻。”楼雪色并不正面回答薛南城,微微眯起眼,唇角一丝莫测弧线,“薛小姐做的那些事,王爷想必都知道,但又不能说出去,否则薛小姐不止声名不保,只怕连性命都有可能丢掉。” “直说,别打哑谜。” 薛南城态度越是冷漠,杀气越是浓重,楼雪色心里越高兴。 这说明,她的确触到薛南城痛点了。 微小收获意味着路线正确,楼雪色更加胸有成竹,一字一句,满是不容反驳的坚定口气。 “为了保护最疼爱的妹妹,王爷明知可能会惹麻烦上身,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隐瞒一些事情、放弃一些东西。譬如薛小姐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王爷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只要能让妹妹安然无恙,即便对我说谎也在所不惜,对吗?” 138.第138章 心理战术 “茗娅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火炉虽热,却无法暖和木屋内气氛,在周围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薛南城已经不打算掩饰浓烈杀意,一身孤冷气息仿若玄冰。 楼雪色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道:“与其问我知道多少,不如先问问王爷知道多少。我要的只是真相,不是薛小姐性命,倘若王爷能把所知一切毫不保留告诉我,我保证决不把真相公布于众。” 但若薛茗娅与楼清玉的死有直接关系,也不排除一剑斩了她的可能。 当然,这种不该说的话,楼雪色都默默放在心底。 薛南城几度试探,都没能从楼雪色空中套出有用消息,敌意表现得越发明显;相比之下楼雪色则越来越镇定,甚至有些慵懒之意,就好像这场谈话并非她主动来找的,而是薛南城再向她索求什么东西。 看不见的,却事关薛茗娅生死的重要之物。 试探来试探去消耗不少时间,楼雪色适当时机摆出一副不耐烦表情:“王爷还是不肯说么?那要不要我来提醒一下,薛小姐在权势纷争中的重要身份?还有,我妹妹的死,以及死之前去戮亲王府见某个人,这真相却被王爷隐瞒的原因?” “够了!”薛南城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动作迅疾如电,眨眼就将骨刀架在楼雪色颈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楼雪色不躲不闪,只是冷冷浅笑。 “杀了我,或许不用再被追问真相,但薛小姐所作那些肮脏事,明日就会传遍帝都的大街小巷。” 薛南城表情变换不定,复杂神色落在楼雪色眸中,许久之后化作一抹无力,失望,近乎绝望。 颤抖的手缓缓放下,薛南城坐在椅中低垂头颅,石人一般了无生气。 “茗娅她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这潭水有多深、多险,她只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即便足不出户也能有所作为。她只是……只是走错了路。” 楼雪色垂下眉眼:“一句什么都不懂,她手上染的血就可以洗去吗?王爷若是真心在乎妹妹,就该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保护好,而不是纵容她、包庇她,让她继续在错路上走下去。” “她错是错了,但并没有谋害人命,充其量是为虎作伥,何必――” 楼雪色话里话外指责薛茗娅害死人,薛南城本来有些恼火于这种指责,陡然间意识到什么,咽下说到一半的话,吸口凉气,瞬间勃然大怒。 “楼雪色,你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知道茗娅做过什么事!” 一丝无味笑容爬上楼雪色嘴角,漆黑深邃的眼眸毫无惧意与薛南城对视,眸内满是狡黠:“是又如何?现在我不是知道了吗?” 关于如何能逼薛南城说出实话,楼雪色犯愁许久,云苏却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解决了她的烦恼。 如云苏所说,薛南城再怎么谨慎冷静,一旦发觉薛茗娅可能有危险必定慌乱,这种状态下一些看似简单的小手段也能变得十分有效――譬如把话说的模棱两可,让薛南城以为她知道些什么,再去引他说出更重要的线索。 楼雪色不知道该怎么夸奖云苏,但让她困扰不已的问题,的确因他一句话而顺利解决了。 “我知道王爷想杀我,灭口是保护秘密的最简单方式。不过王爷应该先考虑一下,是否有绝对能杀掉我的把握,若是失手,戮亲王府要承担的罪名可就不止一星半点了;在我逃离之后,薛小姐那些秘密也会被公开,到时候王爷得不偿失。” 说实话,楼雪色的说服能力很一般,干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套路,然而这种直接且干脆的警告威胁,对薛南城而言反倒具有更大威慑力。 进退两难的局面让薛南城踌躇不定,表情复杂到连他自己都无法读懂。 楼雪色好整以暇倒水端茶,目光注视着茶杯里在沸水中翻滚的茶叶,笃定薛南城不敢动手版自顾自说道:“我对薛小姐一无所知,也曾相信王爷的话,以为已经知晓了王爷所知的全部内情,直至贵府一位下人拾到我妹妹的锦帕,并告诉我在她死前不久曾出现于贵府,我才恍然发觉,自己被王爷给骗了。” 薛南城沉默半晌,无声长叹,卸去双肩手臂上紧绷的力道。 “你说过,你所做一切只是想查明真相,让楼清玉在酒泉之下瞑目,是吗?”见楼雪色黯然点头,薛南城长长闭了下眼,而后缓缓睁开,“那么你应该理解我想保护茗娅的心情。为了她,我可以放弃功名利禄,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我才会在发现她误入歧途后想尽办法掩盖事实。” 楼雪色心头一动。 看薛南城神情面色,他是打算说出真相了。 “王爷的心意我明白,如果薛小姐的确是误入歧途,并且与我妹妹的死没有直接关联,我保证不会加害于她。王爷不信的话,我愿用云苏的名声作保证。” 楼雪色郑重其事说得认真,薛南城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她来寻答案,却用云苏名声作保……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屋外猎场传来几声欢呼,想来是谢音怜她们带人打到猎物了。 几声吵杂惊醒薛南城,蹙起长剑似的眉头,沉吟少顷,将所知道的、不曾告诉楼雪色的那些秘事缓缓道来。 木屋外几百步远,已经能够慢慢独立行走的薛茗娅靠着谢音怜,不安地频频回头望向木屋。 “音怜,那位姑娘……是淮良侯府的楼二小姐吧?她找我哥有什么事?总觉得……她怪怪的,让人不舒服。” “嗯,雪色就是楼二小姐,以前叫楼清玉。”谢音怜还沉浸在好姐妹渐渐痊愈的欣喜中,对薛茗娅阴晴不定的表情丝毫没有察觉,“墨离表哥说,雪色找王爷是为了问些问题,关于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一缕惊慌提防掠过薛茗娅眉梢,稍作思索后,薛茗娅忽然拉了拉谢音怜的手,故意做出一副同情姿态。 “傻音怜,你怎么能真心实意帮她呢?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谢音怜愣怔,一脸茫然。 薛茗娅贴近谢音怜耳畔,如寒冷东风一般,将某些诡计吹进谢音怜心底。 “你默默喜欢这么多年的墨离表哥,就要被她抢走了呀!” 139.第139章 醋味小店 冬天的月升日落最美不过,一片雪白之上残留红霞片片,更显天远地辽。 楼雪色走在人烟渐少的街道上,远远望见风水居亮着灯火,心里一片温暖。 有人等待的感觉很踏实,很好。 平日里暖意一个人看铺子,这时候要么已经关门回侯府,要么就是点着小油灯,绝不会灯火通明,这样亮堂,显然说明有其他人在。 一早分别时,云苏说不便去戮亲王府,白日里到处走走办些琐事,约好晚上在店铺见面。 所以楼雪色猜测,一定是云苏比她先回店铺了。 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楼雪色加快脚步走到店铺前,推开门,却不见云苏身影,倒是一个陌生男人背对门口坐在堂中。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暖意听得开门声,匆匆从内堂走出,有些不开心地斜了那男人一眼,闷声道,“这人说要验一样东西,我说咱们店里不做这生意,他非得坚持要等老板回来商量。” 暖意性子直、脾气爆,稍有不满都会表现在脸上,很多客人都是被她横眉冷眼撵走的。 楼雪色使个眼色示意暖意不要说话,而后和颜悦色走到桌边:“让公子久等了,不好意思。小店只做风水生意,兼做一些简单道场法事,公子要验物的话,街角有家古货行,行里老板眼力倒是不错。” 那男人手里捧着一卷不知什么书籍,一直津津有味读者,直至楼雪色开口说话方才反应过来,急忙回头。 “不不不,我不是想验古董之类,我是想请先生――”话说一半,那男人忽然停住,眼中陡然亮起一抹惊喜之色,“咦,你不是楼姑娘吗?!” 楼雪色的心思都放在云苏为什么还没回来的担忧之上,根本没太多注意那男人,听他惊呼方才凝神仔细看去,竟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公子是……?” 想来想去,楼雪色还是没从记忆里找到。 那男人有些失望,摆摆手,很快又回复明亮笑意:“楼姑娘忘了吗?那天早晨在万香楼,楼姑娘把最后一壶茶让给了我,这一茶之恩在下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呢!” 茶…… 楼雪色倒吸口气,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 “原来是姑苏公子,真没想到又碰面了,偌大帝都里,也算是你我有缘。”楼雪色朝暖意扬扬下颌,“暖意,去烧水泡茶――记得挑最好的茶,柜子顶层有秦先送来的上好茶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曾在万香楼有过一面之缘的姑苏长止,楼雪色还记得,他是个嗜茶如命的人。 好像云苏还说过,他是很有名气的琴师。 既是相识,说起话来就不需要那么生疏客套了。 姑苏长止寒暄几句后拿出一块玉佩,脸上带着几分愁苦。 “楼姑娘,我真的不是想验古董,而是这块玉佩。这是我从一位行商手里买来的,第一眼看过去就相中了,怎么也舍不得丢掉。可是那行商说这块玉佩不吉利,以前佩戴过的几任主人都死于非命,所以我想找个先生看看,这玉佩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附上了。” 楼雪色接过玉佩仔细翻看,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不过那块玉佩的确很美,绿得纯粹,透明度极好,精致的雕工显然出自名家之手,线条流利不失风骨。 看来姑苏长止不只好茶,还有一双鉴别玉石的慧眼,颇有些格调。 “一时间我也看不出些什么,少不得要用些法子测探。姑苏公子不介意的话,这玉佩可以暂时留在店中,有时间我再细细研究。” 姑苏长止毫不犹豫点头:“无妨,我信得过楼姑娘,慷慨又有气质,绝对可靠。” 明显是奉承话,姑苏长止说来却像真的一样,惹得楼雪色哑然失笑:“姑苏公子以后就别说这些奉承话了,我越听越心虚。” “不是奉承,是真觉得楼姑娘风姿非凡。”姑苏长止摇摇头,不苟言笑正色道,“我很会看各种奇珍异宝,玉石,书画,甚至是刀兵,哪一样都有所精研,所以看人的眼光也是准准的。那日见楼姑娘第一眼我就知道,楼姑娘是个大方且值得交的朋友,不然我也不会贸然去讨茶喝了。” 姑苏长止表情太过认真,楼雪色竟分辨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索性挥挥手打断这毫无意义的话题。 收好玉佩后,楼雪色又与姑苏长止聊了些其他闲话,很快发现他爱好广泛、目光独到,对很多东西都有所涉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透着渊博与风趣,气度优雅又不失亲和。 如果姑苏长止有不错的家世背景,恐怕帝都四公子的排行要改写了,楼雪色忍不住想到。 即便不能与纪尘争首位,轻轻松松踢掉第二位的君墨离还是很容易的,至少姑苏长止容貌不亚于君墨离,却比他更加擅于与人交流。 聊得正高兴,店门忽然被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潮湿气息扑入屋内。 楼雪色下意识转身,脸上还残留着面对姑苏长止时的温和浅笑,然后立刻发现云苏的心情似乎没那么好,一双眼不太友善地盯着姑苏长止。 “是上次在万香楼遇到的姑苏公子,你应该也认识。”楼雪色起身迎上前,不动声色捅了云苏一下,朝他用力瞪眼。 “不认识。”云苏总算收回冷冷目光,关上门解下披风,像是很习惯似的塞给楼雪色,“我饿了,开饭。” 楼雪色低头看看手中披风,愣了半天。 她又不是侍从仆人,披风给她做什么?而且她也没说会给他准备晚饭吧? 这种二人关系极其熟稔且异常密切的表现欲,做给谁看呢? “咦,这位军爷也是楼姑娘的客人吗?”姑苏长止朝云苏客气躬躬身,说出的话却显得十分没眼力,足以让楼雪色瞬间明白,他是在装模作样,故意对云苏表现出来的亲密视而不见。 这两个人,都有病么? 楼雪色抱着披肩叹口气,无力摆了摆手:“你们自便,我还没吃晚饭,先伺候自己去了。” 140.第140章 渐露端倪 楼雪色神出鬼没个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饿着肚子跑回店里,所以暖意很贴心地在厨房预备了一些简单食材。mianhuatang.info 赶走暖意让她在天黑前回侯府后,楼雪色挽起袖子开始自己的厨娘工作,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四菜一汤飘荡着香气端上饭桌,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姑苏公子走了?”看看只剩下云苏慵懒坐着的前堂,楼雪色有几分失望。 “赶走了,看他烦。”云苏不客气端过饭碗,别别扭扭隔着面具开口送进嘴里,忽地又放下筷子看向楼雪色,“你跟他很熟?说说笑笑的,与我交谈时怎么就没个好脸色?” 楼雪色白了他一眼:“人家说话很客气,也很有分寸,哪像你和君墨离两个人,不嘲讽人会掉二两肉似的。” 说到肉,云苏好像多大不满似的扫了眼菜盘:“全都是素菜,怎么下咽?你平时就吃这些?” “荤菜亵气重,我在剑门时都是禁荤腥的,你要是吃不惯就放下,外面有的是酒楼饭馆供你花钱享受。” 像是故意要气荤素一般,楼雪色夹起萝卜干放进嘴里,咬得嘎嘣嘎嘣直响。 云苏鄙夷瞥视,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点心丢给楼雪色:“莲蓉酥,陈记的,咸口。” 楼雪色一下愣住。 陈记的咸口莲蓉酥,是她来帝都之后发现最美味的点心,不过因为陈记铺子远在七条街外,如果不是恰好有事路过,她根本不会特地跑去买来犒赏自己。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云苏怎么知道她喜欢这个?就连暖意都不清楚她口味。 “上次谢府给你送过一些糕点,隔几日再来发现,除了咸口的莲蓉酥外你一样没动,所以推测你喜欢这个。”云苏看透楼雪色困惑,淡道。 楼雪色托腮:“你怎么知道的?” “谢姑娘告诉了墨离,墨离又告诉了我。” 撇撇嘴,楼雪色挤出根本不相信的神情――谢音怜倒还有些可能,君墨离是绝对不会对云苏说这些的,除非云苏主动去问。 想着想着,心情好上几分。 姑苏长止只能算是紧张生活一剂调味,匆匆吃过饭后,楼雪色和云苏对坐桌边,又开始研究从戮亲王那边得来的最近消息。 “戮亲王承认了,他之前告诉我的只是一部分,另一小部分事实他有所隐瞒。”楼雪色沉道,“清玉到戮亲王府不止一次,在她出事前还曾去过两回,但去戮亲王府的目的不是见戮亲王,而是去找薛茗娅。” “也就是说,薛茗娅果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她与整个阴谋有直接关系?” 楼雪色点点头:“其实戮亲王比较无辜,他始终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尽可能避开与权势有关的任何纠葛,也的确不清楚当初清玉去找他目的为何。不过他早就有所察觉,薛茗娅并不像他一样,在没人看见的幕后,薛茗娅有着他意想不到的一面。” 薛南城发现妹妹藏着一些秘密,不由多加几分留心,很快他就发现,其实楼清玉登门并不是想要找他,只是下人理解错误,这才把楼清玉领到了他的面前。 这其中还有一些很重要的细枝末节。 楼清玉第一次到戮亲王府是在深夜,而平常深夜听门的是一名老家丁,那天晚上恰好老家丁生病由其他人顶替。 当楼清玉叩开房门,低声说要找“薛大人”时,顶替的家丁误以为她是想找薛南城却称呼错了,又不好意思当面指出,之后自作主张将楼清玉带到了薛南城书房。 在楼清玉出事后,薛南城想到那夜的蹊跷,对老家丁严格逼问下才得知,“薛大人”指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妹妹,薛茗娅。 这是有人事先花大把银子交代给老家丁的,不许他问为什么,只说,如果有人夜里登门找“薛大人”,那就把人领到薛茗娅那边去。 得知这一出乌龙的薛南城十分担忧,他也怀疑楼清玉的死是否与妹妹薛茗娅有关,但他又不愿冒失去问吓到妹妹,于是便沉默着假装毫不知情,私下上下打点,将楼清玉的案子无声压下。 本来薛南城打算就此终止一切,只要薛茗娅不提,他就把这件事彻底忘记,从此严格看管妹妹,再不让她与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接触。 直至楼雪色突然出现在戮亲王府并告诉他某些事情,甚至帮忙驱除厉鬼让薛茗娅有机会重新站起,而薛茗娅面对明明认识却装作素不相识的楼雪色,面上连半点涟漪都没有之后。 薛南城有些心慌,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细心保护多年的妹妹。 对于楼清玉的死,薛南城一直于心难安,看妹妹与此事有关却能做出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薛南城无法形容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在一次次试探都被薛茗娅狡猾躲过,并且旁敲侧击让他想办法动用人脉除掉楼雪色这个“重生妖孽”后,薛南城终于绝望了。 薛南城平生第一次朝妹妹发火,逼问她另一张面孔究竟藏有多少阴暗秘密。 从小就在哥哥的保护中平安长大,无论是哪一个身份的薛茗娅都对哥哥的怒火感到害怕,被薛南城冷落几天后,犹豫再三还是把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楼清玉不是她杀的,与她并没有直接关系。 她只是耐不住寂寞,为了证明自己也能有一番作为,与一位名不见经传却十分有权利的人暗中勾结,鼓捣着颖阑国前朝后宫种种风波,在权势中做一个幕后操控者而已。 当然,她不是最终的操控者,说难听些,就是个替人做事求得满足感的棋子。 而这些常人看不见的勾当之始,正是楼清玉受指使,夜里登门求见“薛大人”一事,那是彻底打通薛茗娅躁动心思与黑暗棋局之间路途的大门。 突如其来的真相有些超乎云苏想象,但多数都在他预料之内,是而不是特别惊讶:“其他的干系不大,重点是,你有没有问出,指使楼清玉去找薛茗娅的是什么人?” 楼雪色点了点头,但眉头仍紧皱难舒。 “薛茗娅只告诉戮亲王说,指使清玉的人与她之后勾结的人是同一个,但始终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戮亲王已经答应我,这几天会安排我与薛茗娅再见一面,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他无法问出的话。” 141.第141章 同榻共枕 细说起来,云苏是个比较懒的人,像是从凤落城到玉门军军营这段也不算是太长的路,他的原则是能省则省。 省的方法是,在楼雪色店铺里过夜。 楼雪色也试着瞪眼睛撵他去君墨离家或者客栈睡,云苏却很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愿意,就想睡在店铺里,而且指明要睡床铺。 让他住一晚倒也无妨,问题在于,店里就这么一张床,他睡了,她睡哪里? “就算同床共枕,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企图。”云苏十分严肃保证道,“事关我的清白,我不会轻易屈服于你。” “滚!给我滚!睡死在大街上好了!” 在店里所有廉价又摔不坏的东西都被楼雪色用来砸云苏后,情况最终还是顺着云苏的固执发展落定,就那么小小一张床铺,二人一人一半。 紧揪着被子侧身躺在榻上之后,楼雪色才慢慢反应过来,懊悔不迭――他固执就固执了,自己跟他耍什么任性?撵不走他,大不了自己去睡桌子,干嘛非要跟他争一张破床?又不是没睡过地铺,这么一来,倒好像她有多不知廉耻似的。 “逞强好胜是你最大毛病。”云苏背对楼雪色侧卧,说教似的声音淡淡飘来,“没必要装得太冷漠,你本就不是冷血无情之人,稍稍受点激将就会被撕破伪装,倒不如自然些。” 楼雪色扯了扯棉被,不情不愿挪了下身子:“除了你和君墨离,没人会跑来刺激我。” “那是因为别人不敢,你太粗鲁。” 房间一瞬安静。 过了片刻,楼雪色松开拧住云苏手臂皮肉的手,一声幽幽轻叹。 “你与我想的也不尽相同。最初见你,觉得你很冷漠孤傲,与谁都不亲近,戴着面具好像就是为了疏远旁人。后来慢慢发现,其实你比君墨离要好上许多,至少我遇到麻烦你会帮忙――唯有你总是遮遮掩掩这点招人厌烦,有什么话坦白说出来,我对你的评价会更好些。” “不用更好,这样就够了。” 被他一句话噎住,楼雪色翻翻白眼不在说话,闭上眼打算努力入睡。 不知过了几个片刻,也不知道楼雪色睡熟没有,云苏突然说了句话,而后又陷入沉默。 “我本就是冷情之人,仅对你例外而已。” 这一夜楼雪色睡得异常香甜,醒来时云苏已经不在榻上,她身上多了他的披风,火盆也烧得很旺,暖得她不想动弹,恨不得躺着睡上一整天。 “宫里还有许多事情要与皇上商量,这两天我就不回军营了,也许抽空还得往临郡跑一趟。有事找不到我你就去找君墨离,他联系我更方便些。” 云苏吃过早饭就离开了,留下楼雪色在店铺等戮亲王府那边的消息,突然恢复自由自在的日子,反而让楼雪色有些不习惯。 吵闹惯了,竟然再禁不住漫长冷清。 冷清自然是一时的,快要成店铺二老板的秦先上午跑来,发现楼雪色在后又是一阵别别扭扭闹腾,要么不肯看楼雪色也不肯与她说话,一个人受气包似的蹲到墙角,要么就是拉着暖意嘟嘟囔囔,不停说些心好痛之类的委屈之言。 告白的事发生后,楼雪色一直忙碌于北疆使者的案子,也没机会与秦先交谈,看他似乎还在为那件事沮丧,心里终归有些不忍。 “暖意,就快大年夜了,你回府上替我问问爹,方不方便回去给娘和清玉上柱香。” 支走暖意后,楼雪色一把拎过想要逃走的秦先丢到桌边,一大碗热汤面放到他面前。 “吃面,给你顺顺气。” “我、我顺什么气啊?我又没生气。”秦先目光闪烁,语气虚浮,低头盯着那碗面,口水就快落到面汤里。 楼雪色敲他一个爆栗,笑道:“让你吃你就吃,跟个小孩子似的闹什么别扭呢?你再闹,以后少来我店里,连朋友也别做了。” 咯楞一下,秦先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扒着桌沿猛地抬头看向楼雪色,双眼泛着光:“雪、雪雪雪色!你还当我是朋友吗?你不生我的气?!” “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又有哪句话说过,以后你秦先不再是我朋友?”楼雪色又一个爆栗敲过去,目光语气却柔和下来,“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帮我,放跑你这样的朋友,我可就亏大了。” 自从被楼雪色拒绝后,秦先一直处于严重被打击状态,楼雪色在时还能勉强提起几分精神,但终不长久;楼雪色不在时,他更是萎靡颓废,不去听小曲儿了,也不跟顾展俦等人闲扯了,天天就守在风水居里,一整日一整日看着楼雪色的东西发愣。 在其他人眼中,或许秦先只是一时情场失意的纨绔世子,只有整天相伴的暖意看得出,秦先的心是真伤到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真心喜欢一个人,却被干脆严厉地拒绝。 不过秦先并不希望这些心事被楼雪色知道,揉了揉紧绷的脸,突然抱起热汤面唏哩呼噜横扫进肚子里,最后一口汤喝得意犹未尽,一脸满足。 “被女人甩嘛,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还是朋友,也没丢什么缺什么!” 看着秦先神奇般地瞬间恢复精神,楼雪色啼笑皆非,摇摇头转身又去为他盛面,并未注意到身后一下子黯淡的目光。 那目光里装载着太多不舍,太多心酸,以及正在成长的成熟眼神。 她依旧当他是长不大的二世祖,却不知他已悄悄改变,也许该说,她不擅长观察感情上的变化。 无论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第二碗面还没吃完,君墨离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不期而至,面对楼雪色不爽表情只淡淡耸肩,把玩着折扇百无聊赖地坐到一旁:“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又不是我想来的。” “那就出去,这里没你蹭饭的地方。” “离开也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怎么说也是云苏的要求,我总不能不做。” 君墨离也是一脸嫌弃,抢过秦先的面咕嘟咕嘟把汤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抹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然。 “云苏说你这里不太平,让我来当个门神,但凡姓纪的和姓姑苏的都不允许进来。” 142.第142章 杀人灭口 重新修缮的曳凤宫内,一场笙歌艳舞正在上演,满室馨香温黁。 芷清公主难得好兴致,半倚软榻,凤眸高挑,纤细白皙的手指撑着粉腮,目光一直流连在殿中央忘情抚琴的男人身上。 一曲罢,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好久没听到这么动听的琴声了。”芷清公主坐起,长舒口气,眉眼妖娆,“都说南姑苏北昙音,若能得享二者琴艺,天下再无其他琴师可以入眼。如今一试,果然如此,即便是本公主也无法分出孰高孰低。姑苏公子,你这一曲,可真让本公主怦然心动了。” 姑苏长止抱琴起身,优雅鞠躬。 “在下自幼掌琴,靠的是勤加练习,远不如昙音前辈那般天赋异禀。只可惜在下与昙音前辈曲风不合,否则能共奏一曲的话,此生纵死无憾。” “这么俊朗又技艺高超的琴师若是死了,岂不是大大可惜?” 芷清公主走下软榻,一步一摇,纤腰如蛇,媚骨仿若天生。 走到姑苏长止面前时,芷清公主停下****双足,纤纤玉指沿着姑苏长止脸颊明朗轮廓轻柔划过,带着几分惊艳赞叹:“之前怎么也没想到,姑苏公子竟是如此标致的人物,拿那几个帝都里拈花惹草的世家子弟与你比,实在是有辱姑苏公子高洁。” 姑苏长止得体浅笑,没有丝毫失礼。 “公主最是爱惜人才,对音律歌舞也有精妙鉴赏,能有机会为公主抚琴,姑苏公子真是天大的福气。” 旁侧,柳寻香如往常一般,孜孜不倦奉承献媚。 作为一国公主,芷清公主又摸又蹭的,显然有失身份,以前吓坏过不少琴师。 姑苏长止却是个例外,即便芷清公主不停用魅惑销魂的目光撩拨,他依旧从容不迫,既不躲也不尴尬,令得芷清公主对他好感倍增。 就算这种时候,柳寻香也不忘偶尔显示自己的存在。 “听闻钦东国皇子燕过也是琴艺中的高手,但因其身份高贵,想要闻其抚琴机会难得,不知与我颖阑国南北两位大家相比是个什么水平。” “钦东国?那弹丸之地吗?”芷清公主嗤笑,满眼不屑,“几十年前还是我颖阑臣国,哪年不得千里迢迢往宫里送金银布帛和宫女朝贡讨好?穷山恶水出刁民,那种小国能有什么音律大家?竟拿钦东皇子与昙音和姑苏公子相比,你也真是糊涂到家了!” 柳寻香躬身:“微臣糊涂。不过时常有关于钦东皇子燕过的消息传出,说他其实是私生子,生母为名动中州的‘玉指琴仙’,若真是如此,想来他也有天赋异禀的可能。” 芷清公主倒吸口气,身侧姑苏长止一声轻叹:“玉指琴仙吗?那倒是个极响亮的传说。” “若是玉指琴仙慕青衿的后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见姑苏长止也有惊叹之意,芷清公主立刻转了口风,一声娇笑,“管他什么皇子太子的,钦东国那种小地方,要什么他们不得跪拜着送来?即便是皇子身份贵重人家不肯,发个兵吓唬吓唬也就解决了,再不行,那就干脆灭了钦东国,把人直接抢过来。” 这话要是放在前朝说,那绝对是搞垮两国关系的大事件,可在曳凤宫中,不过是无数狂妄念头中最平凡普通的一个。 姑苏长止低眉顺眼一味浅笑,对芷清公主荒唐言论不予评价,却把目光悄悄落定在柳寻香身上。 身为闻名遐迩的柳书名家,柳寻香奉御召入六艺阁,官拜四品文臣,已是文人雅士中极其难得的高位。 如此荣耀加身,却还整日泡在曳凤宫与一位几近疯狂的公主厮混,他图个什么目的? 世间谜团无数,不是每一个都有答案,一如此时戮亲王薛南城所陷困境。 云苏不在时,君墨离变成了风水居内最不情不愿的守卫,除了品尝楼雪色厨艺那半个时辰,差不多他一整天都是木着脸装顽石。 仅有的诧异表情,出现在薛南城推开风水居店门时。 “茗娅失踪了。”开口第一句话,薛南城说得艰辛痛苦,嗓音低沉沙哑。 楼雪色大吃一惊,急问之下得知,在薛南城暗示薛茗娅想让她与楼雪色单独交谈后第二天,薛茗娅便从戮亲王府无声消失。 但凡能想到的地方,薛南城都亲自找了个遍,一天下来没有任何结果,迫不得已只能来找楼雪色。 “如今她能自己行走,真想藏起来的话,去哪里都有可能。”楼雪色也一样着急,在前堂来回踱步。 薛南城心急如焚,早没了平素沉稳冷漠:“你会那么多神通,没办法找到她吗?” “我若能用法术找到她,你会比现在还痛苦。”楼雪色含糊其辞,沉眉想了想,忽然转向君墨离,“我记得纪尘说过,你在追查烟花庐爆炸案时,曾经从凤落府借来两只嗅觉相当好的猎犬,能不能帮忙再借来一次?” 君墨离一直在桌边把玩折扇,听楼雪叫他才微微抬头,看了看薛南城,又看了看楼雪色。 “戮亲王需要帮助,我自然要出分力。” 话外意思,这忙帮了也是看在薛南城面子上,跟她楼雪色无关。 不过这种时候计较有没有关系就太扯淡了,楼雪色迅速翻了个白眼,重重一下拍在君墨离肩头:“帮,那就少说废话,现在就去借!” 半个时辰后,牵着猎犬的君墨离和秦先出现在风水居门前,一个衣衫平整风姿落拓,一个满身爪印沮丧至极。 帝都之内无小事,凤落府接手的案子往往牵涉到王公贵族,少不得要些上档次的帮手,饲养猎犬查案就是先帝时特批的。 这两只猎犬嗅觉灵敏,通识命令,而且出奇地十分听从君墨离的话,被带到戮亲王府嗅过薛茗娅之前穿戴的衣衫后,很快就沿着薛茗娅留下的味道,一路往城北狂奔。 凤落城北郊土地庙内,薛茗娅正靠坐在破旧香案上,抱着酸痛的双腿瑟瑟发抖,满面泪痕。 门外,一抹身影无声跨进,背后刀刃在阳光照应下,反射出冰冷光芒。 143.第143章 杀人灭口 猎犬一路狂奔,从戮亲王府直出北城门,再到数里地之外的土地庙,出发时十来人的队伍就只剩下三个,包括秦先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在内,其他人全部被远远甩在后面。 楼雪色、君墨离和薛南城都是功夫不弱的人,紧跟猎犬直至土地庙外,看着两只猎犬停在原地焦躁转圈,一直朝土地庙狂吠不停,心里都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茗娅!”薛南城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一阵北风吹来,带过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道,楼雪色深吸口气,默默抬起手臂指了指土地庙左侧雪堆。 一大滩血,殷红刺目。 薛南城已经再按耐不住,离弦之箭似的冲入土地庙内,楼雪色和君墨离牵着猎犬动作稍慢,不等追过去,土地庙内传来野兽般阵阵怒吼,撕心裂肺。 楼雪色曾去过楼清玉出事的地点,那一大滩血痕至今记忆犹新,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的妹妹究竟遭遇了怎样可怕的伤害,那场景又是多么可怖。 而当她看到躺在土地庙内的薛茗娅时,那股恼火与极度痛苦纠缠的感觉,又一次向她袭来。 薛茗娅躺在已经冻结的血泊中,失去光泽的双眸空洞望向前方,微启口中大股鲜血涌出,一直流淌到地面,与胸口狰狞伤疤里流出的血汇聚。 同样的刀伤,同样的死因,就连那一刀深入的方向切口都极其相似,显然杀害薛茗娅的凶手,与杀死楼清玉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薛南城跪在血泊上,紧紧抱住妹妹的尸体,浑身战栗不止,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是冰冷颤抖的。 再怎么冷漠,他心里终有一块温暖之地,他对任何人无情麻木,只把浓烈的温柔留给唯一亲人。 如今,这仅存的柔软,再也寻不回来。 楼雪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劝上一句“节哀顺变”听起来比较有人情味,可是她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安慰。 曾经历过失去至亲之痛的她再明白不过,这种时候任何东西都无法让痛苦平息,这种心口被剜上一刀的伤害,无可弥补。 “人已经死了,痛苦和自责无可避免,但王爷要知道,这些都毫无用处。唯一能够让自己解脱的方法,就是找出凶手,为她报仇。”楼雪色站在尸体旁边,语气平静。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般。 心里再痛,没人会怜惜,没有人能抚平。[.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么就将痛苦深深收藏吧,何必等谁怜惜、盼谁宽慰?积累的痛苦越多、愤怒越多,报仇的动力才越大。 君墨离也没有说话,侧头看看楼雪色,手指动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行动。 “她手里有东西。”视线扫过薛茗娅尸体时,楼雪色忽然有所发现,指了指薛茗娅紧攥的左手手掌。 薛南城缓缓扭头,盯着那只拳头呆愣片刻才小心翼翼去掰开,一条被捏皱的衣衫碎片滑落,跌到冰冻的血泊上。 君墨离眼疾手快,拾起碎布小心展开,看着上面两个扭曲的血字拧紧眉头。 “香炉。”君墨离看向薛南城,“这上面写着‘香炉’两个字,应该是薛小姐死前留下的线索。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巨大悲痛让薛南城连出半个字都很艰难,颤抖着抬起手臂指向凤落城方向,强自忍声道:“她房间……供着佛龛,上面有个香炉。” 楼雪色将猎犬绳索交给君墨离:“我先赶去戮亲王府看看,你帮王爷把薛小姐尸骨运回去――干嘛?” 话说一半时,楼雪色忽然被君墨离拉住。 君墨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微微闭眼侧耳细听,少顷,忽然猛地将楼雪色拉到一旁,同时从袖中落出一支梅花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射向门口。 梅花镖携着风势直直射穿雪堆,噗地一声闷响,似乎扎进了什么东西里;在那边声音响起的刹那,楼雪色身后泥塑像也发出一声轻响,而后当啷一声,一把极其小巧的短刀掉落在地。 如果没有刚才君墨离拉那一下,那柄短刀早已没入楼雪色心口。 楼雪色来不及道谢,脸色一沉飞身跃出土地庙,只见一道身影从雪堆后面闪出,飞快往对面树林里跑去。 “别妄动。”君墨离更快一步拦在楼雪色身前,“那人身法迅疾,行动无声,轻功定然极好,钻进林中你未必是他对手。” 难得一条活生生的线索,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楼雪色有些不甘,低头看到地上一趟血迹,立刻松了口气:“他受伤了,跑不远,追着血迹一定能找到他。” 君墨离点点头,回身返回土地庙内,屈起单膝半蹲薛南城身边。 “王爷一向利害分明,应该知道这时候该做些什么。我和楼姑娘会去追捕凶手,其他必要的事,请王爷万万不要耽搁,否则便是给了凶手和幕后之人逃脱机会。” 薛南城仍沉浸在痛苦中,没有回答,君墨离也不逼迫他,起身快步走出土地庙,和楼雪色一人牵一只猎犬,往凶手逃走的密林中搜索而去。 荒郊野岭,林深崎岖,鲜有人走的山林中满是积雪,行走起来远比平地吃力。 君墨离在前面开路,循着血迹和歪歪斜斜脚印往林深处走着,楼雪色紧跟在他身后,黑金匕首已经滑落掌心,随时准备脱鞘而出,饮血而归。 走到一处稍微平坦的空地时,君墨离忽然停住脚步,蹙起浓密剑眉:“脚印和血迹都断了。” 楼雪色放开猎犬,猎犬也只是不停狂吠,在原地一个劲儿转圈不前。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而在这密林之内,前有左右都有可能藏匿着伺机而动的凶手,头顶树枝庞杂,也是栖息危险的绝佳场所。 楼雪色和君墨离不约而同提起万分警惕,缓缓挪动脚步,默契地渐渐背对靠拢,两双眼睛紧盯四个方向,不需言语,倒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气氛紧绷的密林中,二人头顶突然降下一道黑影,毫无预兆提刀袭来。 144.第144章 林中激斗 楼雪色对各种气息十分敏感,那道凛冽杀意突然冲来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一旁躲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君墨离稍慢她一步,侧身向后退了半点,瞅准那人下落时的破绽一掌推过去;那凶手倒也不是吃素的,眼见君墨离攻过来,倒立中双手猛地一撑地面,连连后翻,飞快远离君墨离,又掉头向楼雪色冲去。 黑金匕首一横,楼雪色做好迎战姿态,还不等一招交手,凶手却又突然转向,再一次出其不意向君墨离发起攻击。 楼雪色倒吸口气,忽而明白为什么凶手总是盯着君莫离不放。 她有黑金匕首在握,而君墨离,一直是赤手空拳。 这会儿楼雪色万分后悔没有听云苏的话,没能把他送的燎云剑佩带身边,情急之下也只好将唯一的武器丢给君墨离――通常来说,剑门弟子通过试炼才能拿到的黑金武器,是一生最荣耀象征,如此珍贵且有灵气的东西,没人愿意让外人沾手。 只是事关生死,情况紧急,哪里还能考虑这么多? 匕首凌空飞去,凶手余光瞥见,料到君墨离得到武器就再难对付,急忙半路收住身形伸手抓向黑金匕首。 君墨离习武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发觉凶手意图后,一脚踢起地上松散积雪,连着冻硬的泥土一起打到凶手脸上,凶手的眼睛被乱七八糟一堆东西迷住,吃痛眨了几下。 就这眨眼的功夫,君墨离已经更快一步将黑金匕首拿到手,借着凶手冲来的势头反手一挥,在凶手身前留下长长一道伤口。 刚才在土地庙时凶手就被君墨离的梅花镖所伤,这会儿旧伤重叠新伤,越来越多的血流出洒落,转染眼红了地面。 按这个流血速度,用不了多久人就要废掉,到时候别说追问幕后主使,恐怕就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楼雪色抬头看看周围,实在找不到其他东西可以代替武器,一咬牙,索性提着拳头冲了上去――反正她的目的不是致人死地,既然那凶手已经受伤,那么生擒他应该不会太费力。 眼见楼雪色奔来,君墨离眉头一紧,加快速度巧妙转到她与凶手之间试图阻拦。 凶手带伤强袭,已经是强弩之末,似是料到无路可走,竟放弃抵抗站在原地,露出一抹古怪笑容:“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管你是人是鬼……真是鬼的话,那就再死一次吧!” 楼雪色心口猛地一揪,却不等她做些什么,那凶手忽地从腰间扯出一只蜡封的小球高高举起。 “趴下!是毒烟!”君墨离脸色陡然一变,飞身上来将楼雪色扑倒。 江湖之上各种暗器层出不穷,有些阴损之人潜心研究,弄出一种叫做百丈倒的暗器。 这种暗器不以利刃伤人,而是在鸽子蛋大小的蜡丸里封入剧毒粉末和火药,需用时捏开蜡球用火折子点燃,混着火药的毒粉便会被点燃四溅飞散,凡接触到毒粉者,轻则全身皮肉溃烂,重则一命呜呼,最是阴险狠毒。 楼雪色和君墨离距离凶手太近,林间障碍多崎岖不便奔逃,唯一能减少伤害的办法也就是紧贴地面躲避毒烟,然而这也是下下策,不可能毫发无损。 按照那凶手速度,君墨离本以为毒烟马上就会被放出,扑倒楼雪色后等了片刻,却依然没有听见火药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响声,倒是有几声翅膀扑棱声传入耳中。 仓促回头,君墨离和楼雪色齐齐愣住。 那凶手一手举着火折子,正要点燃蜡球的动作凝固在一瞬间,本该捏着蜡球的另一只手里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连凶手本人也愣在原地,半张着嘴仰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又一阵翅膀扑棱声响起,一道黑影从凶手身后树梢扑落,直奔楼雪色飞来。 “小苏!”楼雪色眼睛一亮,惊呼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那只由她饲养的苍鹰奇迹般出现,咕噜一声,将还没有完全捏碎的蜡球吐到地上。 君墨离眨眨眼,几许惊叹:“这扁毛畜生还挺能干的,比你伶俐多了。” 楼雪色回头一瞪眼,小苏像是感受到主人心意似的低鸣一声,哗啦啦展开宽大翅膀,朝着君墨离脸上就是一阵扑打。 “别闹!先办正事!” 好不容易摆脱小苏纠缠,君墨离踉跄站起时已是满脸划痕,深吸口气想要去追凶手,意外发现凶手还愣愣站在那里――两个人一只鹰躺在雪地上嬉闹的场面太美,八成是把凶手给看醉了。 身负重伤又放下武器、丢了暗器,再怎么折腾,凶手也只能乖乖就擒。 君墨离解下腰带,动作熟练地将凶手双手反绑,又塞了一只冻硬的野果在凶手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而后拖着凶手钻出树林。 树林外,楼雪色惊讶发现上次到玉门军送信的年轻男子身影,就是云苏根据云苏描述,极有可能是五毒之一的那位。 “殇,你把这扁毛畜生带来的?”君墨离丢下凶手,指了指头顶盘旋的小苏。 殇挠挠头讪笑:“我去玉门军送信,冉将军和盛将军哭着喊着非让我把这家伙带给楼姑娘,正巧回来的路上发现少主往这边赶,我就一路跟来了。刚到这边还没找到少主你人影,这家伙突然就飞了出去。” 又一声响亮啼叫,小苏在半空盘旋两圈,俯冲到楼雪色肩上,高傲地仰起头。 苍鹰极有灵性,楼雪色又对它进行过训练,即便没有主人指导也能分辨出危险。关键时刻小苏表现得毫不逊色,精彩地化解了一场危机,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没有车马,薛南城也已经不在土地庙中,想来是听从君墨离的建议先一步赶回城中,是而君墨离和楼雪色只能打昏凶手,简单处理伤口后拖着凶手走回凤落城,直奔戮亲王府过去。 到戮亲王府时,府上正一团乱,在府上伺候多年的老姑姑见楼雪色等人进门,急忙小跑过去将一封满是香灰的信塞到楼雪色手中。 “王爷说几位来了就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们,他先行一步。”老姑姑眼圈通红,扑通一声跪在楼雪色面前,“姑娘,求你快去拦住王爷,别让他做傻事啊!薛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了!” 145.第145章 命案源头 楼雪色深吸口气,匆匆打开信浏览一遍,心中暗道不妙。 信是薛茗娅写的,里面交代了她所知的一些秘密,包括楼清玉的死,以及逼迫楼清玉并引诱薛茗娅成为权谋棋子的某位朝臣。 毫无疑问,杀死薛茗娅的凶手就是受那位朝臣指使,被失去至亲之痛激怒的薛南城已经没有冷静理智可言,先行一步便是说,他独自一人去找那位权臣复仇了。 “如果这个人被戮亲王杀掉,其中更深内幕就再也问不出来了。”楼雪色匆匆收起信,转身面向君墨离,沉着道,“赶紧找人,必须阻止戮亲王。” 君墨离揉了揉额角,语气索然:“清醒些行吗?好歹你得先告诉我,戮亲王去找谁了。” 楼雪色这才想起信还没有让君墨离看,一拍额头无奈道:“忙晕了。这人你应该认识吧?信上说是一个叫柳寻香的,权势非常之大。” “……你确定是柳寻香?”君墨离半信半疑,“他根本算不得权臣,只是六艺阁的掌书郎而已,官居四品,却没有任何实权。” “什么官我不管,我只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薛茗娅不会绞尽脑汁留下一条假线索。你若不愿帮忙也好,告诉我柳寻香在哪里,我自己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楼雪色的语气让君墨离颇为不悦,皱皱眉,口气清冷几分。 “有什么火气自己解决,别拿我撒火。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受人所托,保护不好你便是我失信,不用你处处提醒你我二人之间淡薄关系。” 君墨离与楼雪色的关系一直这样,时冷时热,忽远忽近,吵得面红耳赤也不是一次两次。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吻的确不太友善,楼雪色只得摇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说话。 一说话,少不得又与君墨离冲突。 殇比君墨离更擅于缓和气氛,刻意在前面带路把二人一前一后分开,君墨离沉着脸不说话,他便自告奋勇承担起一边走一边为楼雪色说明的任务。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柳寻香这个人,在外人看来实在简单得很。 出生东南之地,家境贫寒,但自幼写得一手好书法,弱冠之年便独创了飘逸洒脱的新派别,再加上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二十四岁时被皇帝召入帝都,担任六艺阁掌书,不到两年便扶摇直上,成为四品掌书郎。 其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六艺阁多半文臣都常年居于宫中,与他接触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市井间更多流传的,也就是他的笔墨而已。 “也就是说,要找柳寻香必须进宫?”脚步停在皇宫正门前,楼雪色蹙眉问道。 殇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楼雪色几度出入皇宫,深知这皇宫大门没那么容易进,索性停下脚步回身,干脆直问:“君墨离,你有不经允许出入皇宫的权力?” 君墨离把玩折扇,漫不经心:“没有。亲王才有资格,我只是个郡王世子。” “那你跟来有什么用?”楼雪色气得抢过折扇一把丢掉,“我还以为云苏让你来帮我,是因为你无所不能,现在我要进宫去找柳寻香,你连门都没法进,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找!” “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找?天太冷脑子冻住了吗?” 君墨离字字是钢刺,楼雪色懒得吵,卸口气一声嘟囔:“我不是不认识路么……” “哦,路痴。”君墨离摆出恍然大悟模样,一脸同情地啧啧两声,“我还以为心高气傲的楼二小姐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呢,原来还有这么低等的毛病,真不明白秦先是怎么被你迷住心窍的。” 提起秦先,楼雪色就无话可说,狠狠瞪着君墨离气道:“除了冷嘲热讽不会别的,要你何用?” “用处多多,就譬如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把你扑倒,你现在还有命在这里朝我大喊大叫么?” 楼雪色倒吸口凉气,脑袋一扭,看向一旁站着的殇。 果然,殇听了君墨离的话,露出一副“居然有这种事”的惊诧神情。 天气不热,楼雪色却有种脑袋隐隐作痛的感觉,尤其是看到君墨离或者听他说话的时候,真恨不得抽歪他的嘴再暴打一顿。 无力感蔓延楼雪色全身,叹口气,声势陡然变弱:“我不跟你吵了,太累。现在正事要紧,赶紧想个办法把我弄进宫,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说我没权利自由出入宫中,但没说进不去。”君墨离总算摆出正色,淡道,“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君墨离一举一动都让楼雪色感觉难以揣测,眼看他跑到门口与守卫耳语几句,而后那守卫变了脸色,一脸惊慌地点头鞠躬,示意二人赶紧进去。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君墨离带着楼雪色大摇大摆走进了皇宫。 “刚才你对守卫说了什么?”走出几十步远,楼雪色忍不住问道。 君墨离耸耸肩:“我说你是穆阳公主请来的贵客,因为走错路没遇到接引公公,已经拖延了半个时辰,再进不去穆阳公主就要亲自找来了。” “这样也可以?”楼雪色哭笑不得。 “别看穆阳公主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提起她的名字在皇宫内十分好用,与她搞好关系,足以让你在皇宫内通行无阻――因为没人愿意招惹疯婆子。” 神奇的转折回答。 楼雪色默默记下君墨离说的话,打算什么时候见到瑶和好好告他一状,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路随君墨离来到六艺阁。 意外的是,六艺阁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状况不太妙。”君墨离推开六艺阁主物房门,看了眼翻倒的桌椅和地面一片狼藉,回头凝重道,“应该是戮亲王在这里大闹一场,没有找到柳寻香又去其他地方了。” “身为掌书郎,他不在六艺阁还能去哪里?” 君墨离不答,视线转向内宫方向,细听之下,有杂乱脚步与吵嚷声阵阵传来。 殇倒吸口气:“去了内宫吗?又是曳凤宫?” 话音甫落,君墨离陡然一道冷然目光射来,却被楼雪色从中挡住,微扬头颅紧盯住殇。 “你怎么能确定,柳寻香是去了曳凤宫?你早知道他与芷清公主有关,是么?” 146.第146章 大闹皇宫 前不久才刚刚经历大火的曳凤宫,又一次迎来一场破坏。 正殿之内一片狼藉,芷清公主面色阴冷坐在软榻上,手中还握着半杯葡萄美酒;殿中央,薛南城提剑长立,眼眸血红,像是要吞噬生人的狂躁野兽。 宫女太监们都躲在正殿之外,一个个瑟瑟缩缩不敢上前,就连赶来的侍卫也不知所措,围拢曳凤宫正殿面面相觑。 “王爷还没闹够么?突然跑来问本公主柳寻香在哪里,本公主说不知道你便又打又砸,什么时候我曳凤宫如此好欺负了?”伸出粉色嫩舌轻舔酒液,芷清公主露出一抹阴恻冷笑,“王爷,该翻的角落你都翻遍了,既然没找到柳寻香,是不是该给本公主低头认个错,好好说上一句不是?” 薛南城狠狠盯着芷清公主,眸子里满是盛怒之下的杀意,与平日里冷漠无情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柳寻香在哪里?” 反反复复,自他入曳凤宫后,只有这一句话。 面对浑身散发危险气息的薛南城,芷清公主只有厌烦愤怒,却没有一丝半点畏惧惊慌,只一边挑起的唇角带着几许轻蔑嘲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更令薛南城杀意弥漫。 一个逼问,一个固执不答,但主动权是在薛南城手中的,确定芷清公主不会合作后,薛南城便不再存留询问她的希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而让他失望的人,没必要再留活口。 薛南城动动手腕,镶嵌数颗珍贵玉饰的长剑当啷落地,一步步走近软榻上的芷清公主。 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悄无声息,杀机凛然。 芷清公主眼看他走过来,知道薛南城已经作下杀掉自己的打算,却依旧不动,反而更加懒散地倒在软榻上,笑着看薛南城接近,俯视,与她四目相对。 “王爷知不知道,这世上最好的下酒菜是什么?” 薛南城伸出手,铁钳一般扼在芷清公主脖子上。 “是人的表情啊!王爷现在的表情就很好,是我最喜欢的表情之一。”芷清公主根本不理会薛南城是否回答,挑唇笑着,自言自语,“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人痛苦、绝望时的表情,就像那些惨死的人一样……只可惜,我总不能亲眼见到,太可惜了。” 殷红血泊,冰冷的身子,还有停留在死去瞬间的苍白面颊…… 薛茗娅生与死不同时的面孔浮现在薛南城脑海中,更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手指一点点加力,眼看着芷清公主脸色转为赤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痛苦声响。 这是属于皇帝的人,一个身份特殊,与至高无上的皇帝有着暧昧关系的公主。 薛南城知道,杀了芷清公主,他也活不了,甚至可能被一点点折磨致死。 不过,他并不介意。 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他倾尽一切守护的妹妹不在了,他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肮脏的城池中,看不见的黑暗权争里,一个人孤零零活着,倒不如干干脆脆死去。 芷清公主依旧蔑视地笑着,薛南城盯着她,想要看她是如何从生变成死的,即便正殿之外传来喧哗声也不为所动。 君墨离和楼雪色赶到的还算是及时,然而皇宫侍卫们如墙壁一样将正殿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楼雪色忍不住想念起瑶和,如果这时候瑶和在场,定然没有什么人敢于阻拦她。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我进去,戮亲王会听我劝说的。”楼雪色维持着耐性,极力保持心平气和说道。 “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侍卫的态度很坚决,即便君墨离出面也没有斡旋余地。 正争执时,围在前排的侍卫陡然发出惊呼,而后便有议论声传来,说是薛南城对芷清公主动手了。 楼雪色并不是特别了解这两个人在颖阑国的地位孰高孰低,但从上次北疆国使者一案的结果来看,显然对皇帝而言,芷清公主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动的人,虽然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步远阁会表现出差异如此之大的两面。 倘若戮亲王真的杀了芷清公主,或许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若要以戮亲王性命做代价的话…… 不管怎么说,她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反正这曳凤宫我都烧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无所谓。”楼雪色深吸口气捏紧拳头。 “作什么死?”君墨离瞥她一眼,又朝前面扬了扬下颌,“掌事公公来了,先看皇上那边怎么说。” 满头大汗的掌事公公跑到侍卫长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皇、皇上有命……乱宫、宫纪者……无论身份……杀、杀无赦!” 楼雪色脑袋轰地一声。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步远阁会做出如此荒唐决定! 君墨离倒是没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皱皱眉若有所思,看向准备强行进入正殿的侍卫犹豫不决。 “你们先走吧。”楼雪色忽然低道,平静语气反而透出一种隐隐的危险味道,“连累了你,到时候我没法向云苏交代。” “那你以为,你出了事,我就有办法向他交代了?”君墨离沉吟片刻,向傻站着的殇伸出手,“腰里家伙借我。” 殇应了一声,毫不迟疑将一袋东西递给君墨离。 正殿内传出几声侍卫惨叫,看样子薛南城已经和侍卫们发生冲突,再不能耽搁片刻。 楼雪色握住并未脱鞘的匕首,踏着门槛纵身一跃,踩着侍卫们的脑袋直奔薛南城身前冲去;后面君墨离紧跟着,身形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到软榻近前时竟不比楼雪色慢上几步。 掌事公公见二人突然闯进去,脸色都吓白了,抖着嘴唇直跺脚:“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小心着些,别伤了公主和世子!” 茫然不知所措的侍卫们听了呼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停步在楼雪色和君墨离二人两步之外,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这世子身份还算是有些用处,至少能抵挡一会儿。” 楼雪色回头看了眼薛南城,他的手还死死扼在芷清公主脖子上,另一只手握着剑,剑上尚有血珠滴落,应该是刚才与侍卫发生打斗留下的。 “端好你的世子身份挡住他们,”楼雪色转身,朝薛南城走过去,“救戮亲王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147.第147章 真凶逃走 凭薛南城的实力,想要掐死一个人不过眨眼间的事,只是想起妹妹死前所遭受的痛苦,他更愿意让芷清公主也尝尝这种滋味。 漫长的窒息感夺走芷清公主所有知觉,渐渐听不清有谁说话,看不见薛南城表情,就连窒息带来的痛苦也慢慢感觉不到,只剩下遍体麻木。 忽地,颈间力量消失,一股新鲜空气涌进口腔肺部,一切又重归清明。 “王爷杀了她,自己也难逃一死,白白便宜了柳寻香逍遥法外。我倒是愿意去亲手杀了柳寻香,就只看王爷舍不舍得把这个报仇机会让给我了。” 前不久才有一面之缘,芷清公主还记得楼雪色的嗓音,费力扭头看去,那双冰冷不亚于薛南城的眼,也正在向她望来。 薛南城的手腕被楼雪色攥住,缓缓离开芷清公主颈间,眼中杀戮之气抽丝般慢慢褪去。 能将薛茗娅掩藏得滴水不漏,可见薛南城也是个精明细心之人,生出杀芷清公主的想法只是一时冲动,经楼雪色一句话点醒,很快便冷静下来。 危机解除,君墨离总算能松口气,再不用故意顶住侍卫们的兵刃阻止前行。 “什么事都没有了,还不退下?一个不小心伤到戮亲王,你们担当得起?” 刚才形势危急,有皇帝的命令在,对戮亲王出手还情有可原;眼下戮亲王都后退一步不在危及芷清公主性命了,侍卫们自然不敢随便乱捅,被君墨离一声呵斥纷纷低头倒退。 掌事公公一头热汗变冷,战战兢兢走上前,腰弯得就快成个直角:“王、王爷赶紧下来,这里是内宫,由不得外臣乱闯啊……” 薛南城抬头,只那么随随便便看了一眼,掌事公公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似的压力倍增,动都不敢动一下。 征战沙场的将军们都有这股威势么? 楼雪色本以为云苏的魄力是与生俱来的,如今看到薛南城的凛冽之气方才知道,原来那种压迫感不止云苏拥有,这位积累着世代战功的王爷毫不逊色。 风波消弭,侍卫们很快退出内宫,未经允许就闯进来的君墨离和楼雪色也被赶出,被安排在某处宫殿等候皇命;薛南城则在掌事公公和侍卫长“护送”下前往御书房请罪。 楼雪色本想跟着过去,当面质问步远阁为什么如此袒护芷清公主,却被君墨离拦住。 “这宫里太多是是非非,你一个外人乱掺合什么?真想蹚浑水,那也得等云苏在时,至少他比你知道的多。” 君墨离说的倒也没错,皇宫之内,楼雪色熟识的人大概只有穆阳公主瑶和,而瑶和喜欢闹、喜欢掀风作浪,却不是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唯一靠谱的人,还得是云苏。 “云苏跑哪里去了?”恍惚间,楼雪色想也不想问出口。 君墨离默了一下,淡淡看她:“与他无关的事,你也想去找他吗?” “随口问问而已。”楼雪色似是漫不经心道,“这种时候找他或者找你没什么差别,你们都是喜欢抱着秘密不肯松口的人,好像只有你们背负着多沉重的担子似的。” “我以为你和他关系很亲近呢,原来也有这么多抱怨。” 楼雪色耸耸肩不置可否。 亲近归亲近,她与云苏的关系有所改变是事实不假,但那些秘密,属于云苏与步远阁之间的,他还是只字不提,只留给她无限猜想。 所以,对他,总有那么几分不甘心。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宫中因为戮亲王冲进内宫的事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下人和神色紧张的侍卫。 约莫半个时辰后,掌事太监奉了皇命而来,告知皇上不打算追究楼雪色和君墨离二人过错,让他们尽早离宫,至于牵涉到许多案子的柳寻香,皇上已经下令在整个皇宫乃至帝都内搜索。 这结果楼雪色并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想找到柳寻香,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够办到的。 “闹出这么大动静,我父王定然已经知道消息,趁着他老人家还没发火,我得赶紧回府解释明白。”君墨离低头看看好几处破损的衣衫,颇有些无奈,“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真是孽缘。” 楼雪色不理会他抱怨,伸手拦住去路:“我还有话问你,在回答清楚我的问题前,你哪儿都别想去。” “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君墨离嗤笑,“别把我当成秦先或是纪尘,说一句话就得围着你转。” “我没在和你说笑,今天的事,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楼雪色一脸冷厉严肃,的确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君墨离也收敛散漫气息,静静看着她。 “在城郊土地庙时,他说是替你送信到玉门军后巧遇的。”楼雪色看了看殇,“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云苏不在玉门军中,为什么还要让他送信过去?莫非信是给别人的?我似乎从没听说,你与玉门军其他人还有联系。” 君墨离握着折扇敲了敲头顶,百无聊赖道:“这个好解释。信确实是给云苏的,但并不是什么急事。昨天他已经启程去临郡,要找他不是很方便,所以我让殇直接把信送到玉门军,这样等他回来就能看到了。” “云苏不在帝都?” “不在。他跟千机队一样,天南地北到处跑。只是前一段你在时他恰好比较清闲,所以才让你误会,以为他理当在帝都随时等你找么?” 对君墨离的回答,楼雪色半信半疑,却也挑不出漏洞。 略一沉眉梢,楼雪色又问道:“那柳寻香与芷清公主的事,你要怎么解释?戮亲王的信我没有给你看,只告诉你凶手是柳寻香,而当我们为了找柳寻香跑到六艺阁,发现他并不在时,你这位手下直接提出该去曳凤宫寻找。” 楼雪色再一次将视线转向殇,看得殇一脸自责低下头。 “当时我就感觉奇怪,你说事情紧急不便耽搁,提出先去曳凤宫。现在没什么紧急事情了,你是不是该给我说个明白,解释一下隐瞒我的理由呢?” 148.第148章 滔天巨网 在六艺阁时,殇就已经因为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君墨离狠狠瞪了一眼,这会儿见楼雪色又想起这茬旧事重提,脸色愈发沮丧自责。 君墨离表情没什么变化,沉吟片刻,耸了耸肩膀。 “也无所谓秘密,只是自己查出来的线索,不愿随便分享给别人罢了。既然你问到这里,碍于云苏的面子我也不好不理,不如先出宫,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正好上一次我欠你一杯酒。” “什么酒?”楼雪色微愣,而后立刻想起,那次与荣格交手时,君墨离的确有说过,事后打算请她喝上一杯。 君墨离不管楼雪色同意与否,打了个响指,自作主张安排道:“殇,你先走一步,去望江楼订个位置,酒菜按平时置备。记得叮嘱老板酒要热的,天冷心寒,再不喝两杯热酒要冷死人了。” 就这么把更容易攻破的殇放走,楼雪色心有不甘,但总不能揪着人家的手下不放,也只能翻翻白眼沉默以对。 忍着君墨离慢吞吞脚步,楼雪色一直挨到下午才走出皇宫,宫门外早有殇安排好的马车,车内火盆烧得正旺,暖烘烘的。 一路无话。 楼雪色别扭着不愿开口,君墨离也乐得清静,竟抱着肩膀闭目小憩起来,直到马车停下方才不情不愿起身,倦怠地伸了个懒腰。 “君世子里面请。”见马车到门口,万香楼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又亲自将二人送到楼上雅间,好酒好菜立即走起。 从早晨到下午,楼雪色只在店里吃过几口饭,这会儿饥肠辘辘真有些饿,可是又不愿在君墨离面前表现得太过狼狈,硬是别过头往向窗外,只端着杯茶暖手兼润喉。 “不吃?饿昏了别找云苏告状。”君墨离眯着眼小口喝酒,自在得让楼雪色看着就想抽他。 “别卖关子了,说好到这里慢慢聊的,能不能痛快些?” 君墨离放下酒杯,依旧一派慢条斯理:“不能。你先吃饭――别朝我又吼又叫的,我没有非得回答你的必要,这是条件。” 楼雪色翻白眼翻得眼睛疼,一口气喝光杯中残茶,低头开始吃饭。 她饿,真饿,没必要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看着低头风卷残云的楼雪色,君墨离不觉露出一抹笑意,不似平常那样带着嘲讽,柔柔的,很清淡。 吃饱喝足,楼雪色长舒口气,直盯着君墨离端坐。 “原本不想告诉你太多,柳寻香身份极深,他后面牵扯出的势力远比你想象要复杂,而这些,我觉得应该不是你所喜欢的。” 君墨离倒杯茶,浅饮一口,幽幽望向铺满残霞的窗外。 “其实帝都里有很多案子都是有头没尾,因为一旦牵涉到有权有势的权臣皇亲,就算是凤落府也不得不放弃追查。这些年舅舅官职常有调动,很多时候我会帮他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久而久之,对那些隐藏在背后的势力派系也算得上熟悉了。” “柳寻香也曾是你调查的对象?”楼雪色蹙眉道。 君墨离点点头:“是,而且就在不久前我还试图追查过,就是烟花庐爆炸案时。” “烟花庐的案子,你不是说与铎亲王有关吗?其中还有柳寻香的事?” “确切些说,与他们二人都有关系。”君墨离忽然压低声音,“还不懂么,为什么这次的事我没有让秦先参与?” 与自己无关的事,君墨离一向保持能不插手就不插手的态度,纵是他受云苏所托,那也只是负责帮忙保护楼雪色在凤落城内时不出危险而已,并没有必要事事都干预。 原本楼雪色还以为,秦先之所以没有像块牛皮膏药似的跟来是因为有其他事没时间,听君墨离这么一说才恍悟,这件事,可能君墨离根本就没有告诉秦先,之前去城郊时跑那么快,大概也是为了将秦先甩掉。 其中缘由,现在不难理解了。 “铎亲王和柳寻香……他们之间,谁才算是幕后主使?这些事情秦先从来不知道吧?否则你当初也不会特地交代不要告诉他了。” “秦先心性单纯,参与不了这些乱事。”君墨离淡道,“铎亲王和柳寻香同属一派势力,都是靠向芷清公主那边的。铎亲王的话,我早知他倾向,但柳寻香与芷清公主的关系,我也是不久前才注意到,而且没有确凿证据,仅仅是猜测而已。” 楼雪色托着腮,若有所思道:“所以发现柳寻香不在六艺阁,殇才会立刻想到他去了曳凤宫,但以你谨慎性格,并不愿说出这个还不能完全肯定的线索。” 君墨离挑唇浅笑:“你倒蛮了解我的。” “刚吃完饭,别恶心我。” 义正言辞拒绝了君墨离的夸奖,楼雪色很快有沉浸到思忖中,片刻后,边际清晰的黛眉渐渐蹙起。 “薛小姐留下的信写得过于匆忙,虽然说出了很多秘密,但还有不少细节未曾交代,我总觉得想要拼凑起整件事还缺少些什么。如果能抓住柳寻香,掩藏在更深处的秘密就能大白天下了。” 君墨离手指敲着桌面,表情带着几分无聊:“有么?我倒没觉得。现在的线索已经足够多,穿起整件事并不成问题,但要抓住柳寻香大概就没这么简单了,想来在那杀手去杀薛小姐时,柳寻香就已经料到大难临头,在我们赶到之前先行逃走。” “不,不对,柳寻香不会是整件事的幕后主使。”楼雪色固执摇头,“我知道的少,你别骗我,如果柳寻香是关键人物,那芷清公主算什么?君墨离,你怎么总想误导我?” 小小计谋被揭穿,君墨离满不在乎耸耸肩。 “直说吧,走到这一步,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害死你妹妹的凶手以及幕后主使都知道了,凶手就被绑在戮亲王府,想要报仇,你尽管去做便是,没必要再往更深处探寻。” 是啊,亲手杀死妹妹的人,以及把妹妹拉下浑水的人,如今都已经摆在眼前,还有什么需要追查的呢? 楼雪色几分恍惚,心里,还是不甘。 柳寻香只是巨大权势网中的一部分,就已然牵扯到楼清玉、薛茗娅和铎亲王等人,倘若芷清公主真是他背后那座靠山,那么…… 被芷清公主盯上的云苏,是不是身处危险之中? 这种猜测,令楼雪色忽然间惴惴不安。 149.第149章 身份公开 腊月二十三,瑞雪纷扬,天色阴霾,市井间的喜气与前朝死气沉沉天差地别。(.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柳寻香指使杀手,先后杀害淮良侯府二小姐楼清玉,以及戮亲王妹妹薛茗娅一案,震惊了前朝后宫,皇帝在朝上钦点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三方会审,责命限期彻查。 戮亲王薛南城闯入后宫意图扼杀芷清公主,本是当削王位降至庶民并充军的重罪,但念其失去至亲一时糊涂,皇帝做了不予追究的宽宏处置,只罚他停俸三年,抄经书百卷自悔。 对这些结果,楼雪色冷笑置之。 整件事下来,芷清公主在阴谋中所处地位被掩盖得滴水不漏,因为柳寻香行踪不明,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些肮脏勾当与其有关,芷清公主就那样毫发无损地继续享受她的奢靡生活。 而那些死去的人,得到的仅仅是厚葬,以及真假掺半的追悼哭声。 事情看似完结,但绝不会就此终止,就算皇命如天,不得不眼看着芷清公主舒锦烟踩着罪孽继续妖娆君侧,楼雪色知道,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洗净这份罪恶,让妹妹真真正正于九泉之下瞑目。 “楼雪色,如今你的身份已经不再是秘密,可以名正言顺回归淮良侯府做你的楼二小姐,你与睿亲王府的恩恩怨怨,朕便代睿亲王做个主,从此一笔勾销。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金銮宝殿,九龙皇座,步远阁一身紫金帝服、头顶十二旒嵌玉冠冕,姿容若仙,威武如神。 这样的步远阁,看起来十分陌生。 楼雪色闻声低头,礼数周全:“草民没生得富家千金娇躯,享受不来荣华富贵,只肯求皇上能严查此案,还我妹妹以公道。” “朕已经将案子交付下去,自有人会认真追查,楼清玉的声名,朕也会命凤落府抄发文书澄清,你就不用多虑了。”步远阁摆摆手,又道,“说说你自己,之后有什么打算?继续开你的风水铺子么?” “草民别无所长,能尽微薄之力为百姓求得安居,也算是给自己积累功德。” 不管怎么旁敲侧击,楼雪色就是不肯说自己还有什么要求。 步远阁有些无奈,又不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追问太紧,只能挥挥手作罢,又将视线转到君墨离身上。 “苍逸王世子在此案中也有极佳表现,念你身份高贵又不愿涉政,朕就赐你――咦,你的脸怎么了?”话说一半,步远阁惊诧问道。 君墨离摸了摸脸上一道道被小苏大翅膀拍出的划痕,悠悠叹口气:“有人放纵扁毛畜生行凶,意图毁我容貌,不知安的什么心。” 楼雪色和君墨离闯进皇宫时,小苏就在他们头顶飞舞盘旋,是而大家都知道,那只苍鹰属于楼雪色,不约而同将目光射向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楼雪色目不斜视,耸耸肩嘟囔道。 君墨离斜视,眉梢挑得老高:“楼姑娘见狗嘴里吐出过象牙?果然见多识广。” 朝上一阵窃笑声。 “行了,你们两个还要在朝堂上争出个高下吗?”步远阁一声感慨,满朝文武立刻安静下来。 漫不经心敲了敲龙椅扶手,步远阁道:“闲事旁议,若无人有奏便退朝,楼二小姐随朕去御花园走走,再谈谈如何封赏你们的事。” 众臣垂首,今日早朝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 很多事情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说,私下交谈反而更好,不过楼雪色跟在步远阁身后走向御花园时,心情并不是很舒坦。 步远阁把随行的太监通通赶走,负着手闲庭漫步,语气十分轻松:“柳寻香就像扎在朕心头的一颗钉子,时常觉得不舒服,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将这个钉子拔出。这次你们真凭实据把他逼得遁逃,实在是大快人心。” “心里舒服的不过皇上一人而已,为皇上这份舒心,不知多少人付出惨重代价。” 楼雪色语气冷硬,态度还不如在朝堂上时候,已经连一丝敬意都寻不见了,反而多出几分冷嘲热讽的味道。 步远阁停下脚步回身,精致若画的眉眼里,无可奈何细细流淌:“为君不易,越是身居高位者束缚越多。我知道楼姑娘不满意我对芷清公主的放纵宽容,但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皇上能决定的事情不是也如此吗?”楼雪色面容冰冷,“当日戮亲王闯入曳凤宫,皇上只需让人阻拦即可,至多是将他擒住,有什么必要下杀无赦这种绝情命令?纵使戮亲王不是皇上宗亲,但薛家世代功臣,皇上就忍心让薛家从此自颖阑国消失?” 薛家多名将,香火延续上却有些乏力,到这一代,就只剩下薛南城这一根独苗,如果连薛南城都没有了,那薛家真的就等于彻底消失在中州历史之中。 楼雪色的冷厉质问让步远阁一瞬沉默,停步腊梅前,目光不知道凝聚在何处。 许久,步远阁抬手摘下一朵腊梅,即便知道没有香气,依旧放在鼻下轻嗅。 “楼姑娘与云苏在一起时,也是这般咄咄逼人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轮到楼雪色发愣。 “自打我认识云苏起,他就是个又臭又硬且没什么耐性的人,唯独对楼姑娘例外,这点,我想楼姑娘自己应该也有体会。可不知为什么,每次与他谈起楼姑娘,我总觉得他似乎很疲惫,如今我终于想明白,是因为楼姑娘对他的态度,也是如此紧追不放。” “皇上是觉得,我太过逼迫他?” 步远阁笑笑,眼神里带着远超年龄的成熟,仿佛看破红尘中熙熙攘攘一切。 “楼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希望被别人碰触的另一面。也许你在剑门习惯了坦然公开的生活,但这里是帝都,没有谁是干干净净透明的,你要强求谁对你毫无保留,那不是信任的体现,而是伤害。” 可是无法互相倾诉的两个人,还算是彼此了解吗? 楼雪色犹豫着是不是该反驳,却蓦地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前提――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不知不觉把云苏当成如此重要的人了? 150.第150章 佳人如玉 离开皇宫走在回去的路上,楼雪色忽然有一种茫然之感。 柳寻香畏罪潜逃,那杀手得知消息后也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将他为柳寻香做过的恶事全部倒出,至此算是彻底将柳寻香的罪恶曝光于天下。 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幕后主使还逍遥法外,就连失踪的柳寻香也没有得到应有惩罚,楼清玉也好,薛茗娅也罢,她们为什么会卷入阴谋之中,那之后又是怎样的滔天巨网,全都没有明晰答案。 这一切,还需继续下去。 然而不知为什么,楼雪色忽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想要追逐下去,却又找不到该去的方向。 天大地大,寻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她要到哪里去找,要找到什么时候? 偏偏这种迷茫时刻,心里又有了沉甸甸的负担。 推开店铺大门,前堂暖烘烘的,但暖意并不在店内,看着桌上备好的丰盛饭菜,楼雪色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小年夜了,暖意要回淮良侯府帮着忙活。 小年夜,祭灶神,处处阖家团圆,唯有她形单影只。 这个年,戮亲王要怎么过?云苏要怎么过? 好像总是孤孤单单的人,并不只有她自己。 规规矩矩敲门声打断楼雪色的怅然若思,转身开门,意外发现竟是姑苏长止站在外面。 “楼姑娘,那玉佩可有问题?”姑苏长止笑意吟吟,像是一股春风吹进店内。 “这两天有些忙,竟忘了姑苏公子交托的事,真是对不住了。”楼雪色歉意苦笑,“姑苏公子能再等一晚吗?明天晌午之前,我一定把这件事做好。” 姑苏长止夸张摆手:“不急不急,我就是路过这里顺便进来问问。玉佩而已,又不是吃喝,少了它我照样活着。倒是楼姑娘不要太过劳累才好,我看你脸色发白,好像很累的样子。” 楼雪色一笑置之,望了望门外,似乎姑苏长止是一个人来的。 “今天是小年夜,姑苏公子怎么还在外面游走?” “第一次来帝都,听说小年到大年夜之间每天都会有市集,所以想逛逛夜景。”姑苏长止搓了搓双手,呵口热气,惊讶道,“怎么,楼姑娘也是一个人吗?我还以为那位戴面具的军爷会在这里呢。” 楼雪色低头侍弄盆栽,就当没听见姑苏长止的话。 她现在一点都不愿意想任何有关云苏的事,步远阁的几句话已经让她寸心大乱,再想下去,她可能会疯掉。 姑苏长止见楼雪没回答,也没再追问,忽然一捶掌心,面上露出明亮笑容:“既然楼姑娘也是一个人,不如跟我一起去逛逛夜市吧。我在帝都人生地不熟的,连个朋友都没有,正觉得这小年夜太孤单呢。” “夜市么?中元节时有逛过,那时候还有焰火可看。” 记忆里也曾与云苏一起走过繁华热闹的街巷,只是如今想起来,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如他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的作风一般,总是淡薄无声的。 片刻失神让姑苏长止以为,楼雪色并不想出去走走,不禁露出失望表情。 “楼姑娘不方便的话,就不要勉强了,我自己随便走走。” “没什么不方便的,”楼雪色回神,笑了笑,目光与之前略有几分不同,“姑苏公子稍等,我去换件衣衫就出来。” 姑苏长止满心欢喜在前堂等候,半晌后,楼雪色出来,换了一身更显华贵的堇色织锦夹袄和柠黄长裙。 姑苏长止倒吸口气,眼眸里一丝迷醉之色:“楼姑娘应该多穿这些漂亮衣衫,那些素素淡淡的体现不出你的美。这样走出去,不知道要醉倒多少青年才俊呢,连我都想要心动了!” “姑苏公子就别取笑我了,这身衣裙是别人送的,我见放着可惜就试试,倒是挺合身。” 如此颜色艳丽的衣服,楼雪色的确是第一次穿。 谢家十分重情义,知恩图报,谢音怜经常往店里送一些吃穿用度。这套衣裙就是谢夫人亲手缝制后差谢音怜送来的,选了光泽适中的堇色桂花纹织锦一针一线细心裁剪缝制,再配上加了厚衬料的上等薄纱,贵气中透着几分雅致。 楼雪色从没想过,自己穿上华丽后居然如此妥帖亮眼,与姑苏长止并肩走在街上时,惹得不少年轻公子惊叹连连,目光追随老远。 衣衫好是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楼家女儿都生得极其标致。 只可惜除了楼清兮外,楼清玉和楼雪色都是不善打扮的人,像是今天穿戴成这样,楼雪色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楼姑娘,等一下。”夜市才刚走进几步,姑苏长止忽然停步在摊位前,开口叫住楼雪色。 楼雪色只顾低头走,蓦地被叫住才发现已经把姑苏长止甩在后面十几步远了,带着歉意匆匆返回,这才发现姑苏长止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女为悦己者容,楼姑娘若是有心上人,就该为心上人好好打扮;若是没有,那就更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才不会在人群中与命中注定的人擦肩而过。” 姑苏长止始终保持着笑容,在楼雪色头上仔仔细细侍弄一番,而后借来摊主铜镜递到她面前。 镜中女子肤如凝脂,眉眼秀丽,单薄唇瓣显出一点点倔强孤冷,却又被头顶那一朵艳而不俗的丁香发簪压下傲气,平添七分高雅脱俗风姿,美得如诗如画。 楼雪色有些不敢相信,镜中人竟是她自己。 姑苏长止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打了个响指后痛快付钱,抱着肩长长感叹:“今晚我算是赚了,有这么一位绝世佳人伴在身侧,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羡慕嫉妒,只求他们别嫉恨得找个巷子打我一顿才好。” 楼雪色摇摇头,伸手就去摘发簪:“萍水相逢,我还欠着姑苏公子的玉佩,不能平白无故收下这么贵重的礼――” “楼姑娘,你就好好戴着它吧。”姑苏长止打断楼雪色,又把发簪插回乌黑发间,月色下,双眸润泽如水,“送东西给自己喜欢的女子,这是我的荣幸,还请楼姑娘务必不要狠心拒绝。” 151.第151章 动摇之心 “暖意,你看这簪子大概值多少钱?”油灯下,楼雪色托着腮紧盯发簪,随口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暖意凑过来看了一眼。 “又没什么金银珠宝镶嵌,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但看着手工还算精致,卖的话也就二三两银子吧。” 楼雪色点点头,从小抽屉里取出玉佩用细布包好,连同三两碎银一起放进荷包里,而后交给暖意:“明天一早你把这荷包送去奉新客栈,天字六号房,一定要当面交给姑苏公子。” 暖意哦了一声,颇有几分不解:“既然是那位公子送的,小姐何必再还钱回去?他说喜欢小姐,所以愿意送东西,那小姐只管收着便好,又不是收了他礼物就得嫁给他。” “死丫头,又开始说胡话了。”楼雪色追着暖意不轻不重打了一下,佯怒道,“哪有随便收人家东西的道理?再说了,姑苏公子那句喜欢不过是个玩笑,他并非那种拈花惹草、看见漂亮女子就上去搭讪的人,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让我收下这发簪而已。” 暖意撇撇嘴,搬来小板凳紧挨楼雪色坐下,下颌垫着两只胳膊伏在桌面上,乌黑眼珠滴溜溜乱转。 “还说呢,小姐你太让人心寒了!为了陪小姐过小年夜,我回侯府后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累得跟狗似的,结果回到店里发现小姐你不在,只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守着店铺。唉,心疼啊,心凉啊,这心都快碎掉了!” 楼雪色翻翻白眼,一指头弹在暖意脑门上。 暖意性子又直又急,但骨子里终归是个小丫头,没人时就喜欢撒娇嬉闹。 起初楼雪色还不太适应,时间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给她的感觉是,自己也跟着越来越没谱。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对了,小姐,我一个人看店那会儿,纪公子、秦先还有谢家小姐先后来过,都是来约你去吃饭的。” “幸好我没在,不然想推不好推辞,去了又觉得尴尬。”楼雪色拨了拨油灯,屋子里光线更亮一些。 小年夜都是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度过,她跑到别人家算个什么?淮良侯府那边,爹爹虽然想让她回去过个团圆年,可楼清兮母女一听到风声就大哭大闹说什么都不允许,倒像她是血海深仇的敌人似的。 想想帝都之中她的容身之处,也就是风水居这弹丸之地了。 暖意忽然偏头,轻轻靠在楼雪色手臂上,微微嘟起的两腮鼓囊囊的,像是个小孩子。 “小姐,你答应暖意,不要离开这里好不好?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害怕,怕你给二小姐报仇后就要走了……小姐,这里就是你的家,有我在,我就是小姐的亲人,小姐哪里都不要去……” 说着说着,暖意的声音越来越小,竟是掉下眼泪哭了起来。 楼雪色叹口气,心口酸酸的,却很暖。 “谁说我要走了?我私自下山,等于自逐出师门,哪还有脸再回去?况且师父时常说我六根不净,不能潜心修行,即便我回去了也不会再有长进,又何必惹师父他老人家发火呢?” “那小姐是打算留下了?!”暖意又惊又喜,泪痕上展开笑容,“我就知道,小姐一定舍不得我!” 楼雪色没有再多说,像是个长姐一般无声安慰着暖意,迷茫目光一动不动望着油灯灯花。 是走是留,其实她心里还没有决定,但今天是小年夜,她不想暖意伤心,至少在这个年过完之前,她都是属于这里的。 唧唧咕咕说了些闲话,暖意心情好了许多,不知道又哪根筋蹦起,忽然揪住楼雪色神神秘秘凑到耳边轻道:“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寻个姑爷?秦先太聒噪,我看纪公子还不错嘛!” 一个大爆栗敲在暖意头顶,楼雪色翻翻白眼:“给你点好脸色就找不到北了?再胡诌八扯,小心找个大户把你嫁出去!” “小姐才舍不得呢!”暖意嘻嘻笑着有恃无恐,懒懒地倒在楼雪色膝盖上,“说真的,小姐,您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纪公子性情温良又一表人才,对小姐也很关心,我看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楼雪色撩拨着灯花玩,丝毫不理会暖意的无边猜想,暖意沉浸在自己的娱乐中,自言自语说得开心。 “秦先人品不错,但小姐不喜欢,不作考虑。君世子比秦先靠谱些,不过总和小姐争吵,咱们也不要。剩下的……嗯,还有云将军,看样子也对小姐痴情着呢,就是表现得不明显,如果小姐对云将军有意,也可以将他列进考虑范围。” 听到暖一提起云苏,楼雪色稍稍一滞,无声叹口气。 就算她不去想他又能如何?总有那么些人替她想着呢,云苏这个名字,已经是她想逃都逃不掉的巨大陷阱。 “你是不是陷进去了?” 清冷月光下,身在皇宫之内的云苏正面临这样的逼问。 纵是小年夜,皇帝这个特殊身份让步远阁仍不得闲,不管相邻宫殿如何热闹,凤萧苑内有的永远是冷清的沉重。 云苏坐在台阶上,半身落雪。 “世人只知道她是楼清玉久别多年的姐姐,但还不知道她剑门弟子身份。如今柳寻香行踪不明,不排除会复仇的可能,还得有人护着她才行。” “云苏,回答我的问题。”这一次,步远阁没有任由云苏错开话题,而是严厉地盯住他双眼,“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楼雪色,以至于连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放弃了?” 云苏低头,眼神依旧清淡如水:“你的大业,我会助你完成,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 “那她呢?直到现在你还想把她留在身边?云苏,我不是非逼着你放弃她,只是想让你明明白白做出选择――是要把她留在身边,哪怕会伤害到她,还是为了保护她而让她离开?” 步远阁的逼迫令云苏陷入漫长沉默,温热掌心内,柔软锦帕轻握着,过了良久才有一声低沉回答。 “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我会竭尽全力保护她――若是为自己喜欢的人,值得冒一次险。” 152.第152章 温暖拥抱 浓郁夜色中,两道黑影悄无声息钻入玉门军军营,停步在某趟营房外。 “这一排是十间营房,每间有三十到四十人不等,已经全部落了药,三百多人都在昏睡之中,任由荣格仙尊如何处置。” 谁也不会料到,正在被通缉之中的昔日六艺阁掌书郎竟会出现在此地,身旁还跟着一个矮小伛偻、浑身包裹在破旧斗篷之中的神秘老人。 荣格手一指,僵硬道:“门,都打开。” 柳寻香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依着荣格的话,将十间营房房门全部打开,而这期间,没有任何将士发觉,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 荣格脚步无声走到一排营房中间处,左手一翻,掌心一团乌黑混沌的毒瘴缓缓腾起,在半空中忽地分散成十小团,飘飘忽忽分别钻进营房之中。 柳寻香并未亲眼见过荣格有何种能耐,看他能自在随心地操控毒瘴颇有些惊讶,及至一团团浅淡模糊的白色雾状东西从各个营帐飞出,一一贴附到荣格身上时,楼寻香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看好了,小子,这就是本尊的厉害!”荣格发出一声狰狞狂笑,衣袂一卷,大片大片溃烂皮肤暴露在月光之下。 长宁街上与楼雪色交手,荣格原以为自己可以轻轻松松置对方于死地,却没想到,楼雪色利用被他囚禁的魂魄一举反扑,险些让他死无全尸。 幸而荣格法力深厚,生死一线间利用障术及时逃脱,保得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不过他并非全身而退,在逃走之前,他浑身上下几乎都被愤怒的魂魄啃食撕咬个遍,从头颅到四肢,没剩下一处完好皮肤,全都中了阴毒不停溃烂。 带着对楼雪色以及剑门的扭曲恨意,荣格仰头闭目,一身近乎妖气的力量将三百多生魂吸附到身上。 在柳寻香注视之下,那些生魂无望挣扎,最终化作一片片白光覆盖住荣格,而那些溃烂的皮肤在吞噬掉生魂之后逐渐痊愈,不仅抚平了伤口,还神奇般地扯开苍老皱纹,变得像壮年男子一样紧实。 柳寻香看得呆住,过了好久方才能合上嘴,再看向荣格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还是个孱弱老人模样的荣格,此时不仅皮肤发生改变,就连身子也变直了、变高了,一头灰白枯燥的头发重新染上墨一般的黑色,彻彻底底成了结实有力的壮年。 “荣、荣格……仙尊?” 荣格深吸口气睁开眼,低下头满意地看着自己重获新生的身体,一声阴恻冷笑:“这样,就是这样……现在,我可以帮你们除掉楼雪色,除掉剑门!” 寒冷的小年夜里,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沉浸在喜悦中的百姓并不在乎,整条长宁街都处于极其祥和安宁的状态。 楼雪色一早被前堂说话声吵醒,穿上衣衫简单洗漱,出去一看,桌上地上放满了盒子与各种糕点水果。 对这个倔强的女儿,淮良侯终归是割舍不下的。为了不让楼清兮母女在侯府内作闹,他不得不忍痛过一个缺了心爱女儿的年,但过年该置备的东西,他早就让暖意偷偷买好,一大清早派人全部送来。 楼雪色一时感慨,看不透这份父女情谊到底算是深厚还是浅薄,让暖意带人回去复命后,自己坐在桌前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股夹杂着风雪寒冷的沉默气息走到楼雪色身后。 “又闷闷不乐的,你心里到底放了多少事?” 楼雪色原以为是暖意回来了,听到声音才惊诧回头,看见熟悉的身影与黄铜面具那一刹,表情与眼神都复杂得难以形容,却掩盖不住欣喜。 “你不是去临郡了吗?” “还不许我回来?”云苏解下披风丢在一旁,径自挨着楼雪色坐下,“北疆使者的事,北疆国那面不依不饶,怕是早晚要开战。我去临郡是为从当地驻兵中挑选一些精明强壮的将士补充进玉门军,有三天就回来了。” 楼雪色苦笑:“为保一个人要惹得两国开战,究竟值是不值?在剑门时就偶尔听人说起,当今皇帝昏聩无道,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别怪远阁,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云苏侧头,看着楼雪色一身崭新衣衫颇为惊奇,“吹的什么风,能看你打扮得这么艳丽可不容易,是看上谁家公子哥了么?” 楼雪色挥挥拳头翻个白眼,不等拳头放下,忽地被云苏握在宽大而温热的掌心里。 “手还是这么凉。”极其自然地攥着楼雪色的手放在怀里,云苏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淡道,“小年到大年夜之间,每晚都有夜市可逛,与上元节、中元节的热闹又有不同。反正最近军中无事,大年夜时再回去吧,这几晚就在城中逛逛。我陪你。” 楼雪色没有回应。 得不到回应总会让人不悦,云苏看她,才发现楼雪色一脸看怪物的表情。 “你去临郡时是不是从马上摔下来撞到头了?” “……就不会盼我好么?”难得气氛被楼雪色一句话拍得粉碎。 云苏长出口气,忽然伸手摘下她头上发簪,两只眼睛里立刻有了不满色彩:“谁送的?” 楼雪色耸耸肩,因为手上突然失去的温度有些不开心。 “一个朋友。” “纪尘,还是那个浪荡琴师?” 楼雪色忽然感觉,云苏的精明未尝不是一种可怕――才见过姑苏长止一面而已,他就把人家列入需提防名单里了?莫非他也有秦先那样异常精准的直觉? 飞快夺回发簪,楼雪色起身往里屋走,想要把发簪收起,却不料云苏也跟着她站起身,突然横栏在她面前。 猝不及防间,迈出的脚步来不及收回,楼雪色直直与云苏撞个满怀。 再想逃,两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已经圈出一个牢笼,温热手掌无声落在背上,不给她半点逃离的余地。 那一瞬,世间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只剩下耳畔略显沙哑的沉沉耳语。 “老实呆着别动,姓纪的在外面偷看。” 153.第153章 一时情浓 突如其来的拥抱已经足以教楼雪色手足无措,又听说纪尘在外面看着,登时乱了方寸。 及至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云苏转身,虚掩门外就只剩一道落寞离去的身影。 楼雪色又急又恼,一拳捶在云苏胸口:“是不是疯了你?!” “没疯,清醒得很。”云苏任她发火,平静如常,“不过是想告诉他,别打你的主意而已。” “你是哪根葱哪瓣蒜,谁的事你都管,凭什么?” 云苏攥住楼雪色手腕,不由分说把她拖回桌边坐下,微微弯腰,遍布花纹的面具贴近楼雪色面庞。 面具后,墨色眼眸静如止水,深若幽谷。 “凭什么?装傻。你心里清楚得很,非逼我亲口说出来?” 凭他对她而言有些特殊,凭她只肯全心全意信任他,凭他可以吻她却没挨揍,凭他是云苏? 楼雪色语塞,忽而懊悔为什么自己要有那么多把柄落给他,如今被吃得死死的,连反抗余地都没有。 最糟糕的是,他太了解她,连她那点小把戏都看得一清二楚。 “竖起耳朵听好,我只说一遍。”云苏深吸口气,缓缓凑近楼雪色耳边,温热气息扑得楼雪色脸颊发痒。 心跳在加剧,耳根迅速发热,楼雪色几乎忘了该如何呼吸,十指紧紧攥住衣角,身子僵硬得像是石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耳畔,听惯了的嗓音沉稳轻柔。 “凭我――” 砰地一声巨响,店门被人撞开,当不当正不正打断了云苏的柔声细语。 楼雪色倒吸口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在前堂与他交谈,更后悔自己干嘛不挂上牌子说今天歇业。 “云将军,出――” 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是冉紫御,像头蛮牛一样冲进前堂就是一顿乱嚷,看见云苏和楼雪色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面对面靠得十分之近时,猛然顿住愣了一下,而后声音立刻压低许多,但还是十分焦急。 “出事了,云将军!西营丁字号一排营房,总共三百四十九名士兵,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气氛有那么一瞬凝滞。 而后,没有任何犹豫,云苏直起身,推开冉紫御冲出店铺,逆着风雪策马而去。 楼雪色还有一些迟滞,或者该说是恍惚,被门外吹进的冷风卷走浑身热量,方才从难以置信的噩耗中惊醒,匆匆忙忙关好店铺,与冉紫御朝玉门军军营方向追去。 巨大恐慌笼罩在玉门军上方,校军场上不闻阵阵威武吆喝声,军营之内也看不见随意走动的将士,除了西营房外,所见之处一片荒凉死寂。(.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盛将军、千机队部分人,以及几位教头都围在西营丁字号营房前,个个面色惨白,仿佛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直到云苏跳下马大步流星走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所见并不是一场噩梦,而是残酷现实。 盛将军眼眶通红,两只拳头紧紧握着,嗓音因过于隐忍已经变了调:“早上操练不见这些士兵,我就让程教头过来看看,结果发现……三百多个人,没留一个活口……” 程锦竹呆呆愣愣站在一旁,神情恍惚不定:“他们好像都睡着了,我就喊,你们都起来,操练了,再贪睡要被盛将军骂的……可是他们都不动,谁也不理我。我去推他们,一个不动,两个不动……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就好像还在睡觉一样……” 程锦竹显然是被刺激到了,一时间难以接受,赶来的楼雪色安慰地拍拍他肩头,却知道这举动没什么用。 所有人中,梅姑最为镇定,让其他人都散去后,皱眉道:“让军医来看过,也用银针试过,没有中毒迹象,所有人都是在同一时辰暴毙的,死因现在还不能确定。昨晚当值的士兵都在那边,你再去问问吧,沉稳着些,别把他们吓到,还都是孩子。” 云苏沉默不语,走到不停发抖的几个当值士兵面前,简单问了几句昨晚状况。 “昨晚是、是我负责西营这片巡守,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真的没有!”有个与楼雪色同期入伍的新兵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咽道,“后半夜时,我听到、听到好像有笑声,急忙从营前赶过来看看,可是什么都、都没看见,营房里的人也都睡着,我见没事……就、就回到营前站岗了……” 一夜之间,三百多士兵神秘暴毙,任谁与此沾染瓜葛都要惊慌害怕。 云苏好半晌不说话,忽然回头看向静悄悄的营房,沉声道:“昨晚你进营房查看了吗?” 新兵用力点点头。 “那么,在你查看时,有没有听到那些士兵鼾声?” 值夜的新兵一愣,倒是旁边楼雪色立刻反应过来。 白天操练十分辛苦,夜里睡觉时,将士们的呼噜声总是一片连着一片此起彼伏,如果昨晚当值士兵进营房查看时没有听到鼾声,也就是说明,那时候这三百多士兵就已经死了。 仔细回想片刻,新兵吞了口口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没想起来哪里不对。云将军这么一问,我总算想起来了……那时候,营房里静得出奇,别说鼾声,连喘气声都没有啊!” 如此说来,当值士兵在此之前听到的笑声就十分可疑了。 见众人的心情已经紧绷到极点,楼雪色没有说话,独自一人走到营房之中细细查看。 士兵们死得很安详,依旧维持着熟睡的姿势表情,只是身子已冷,气息全无。 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遭受痛苦,这是唯一一点能够聊以慰藉的。 楼雪色叹口气,取出一枚铜钱放在一名死去士兵眉心,又捏了一粒随身带的糯米放在铜钱中心孔洞里。 这是安抚亡魂的方法之一,能够让死者煞气从眉心灵穴里抽出,心平气和投入轮回。 然而让楼雪色意想不到的是,本该被煞气催动的铜板纹丝未动,反而是那粒糯米在铜钱孔中诡异地转了个圈,而后突然变成黑色。 再换具尸体尝试,结果全部相同。 楼雪色倒吸口凉气,神情陡然凝重,冲出门外一把抓住云苏,面色微微泛白。 “这些人的魂魄被抽走了,一点不剩。我想,应该是荣格回来复仇了。” 154.第154章 玉门惨案 一夜之间,近四百名玉门军士兵在睡梦中离奇死亡,这个消息在颖阑国前朝无异于一声惊雷。 时辰才是晌午,早朝刚结束没多久,步远阁不得不到御书房中接见十多个满面忧色的大臣,听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皇上,这些士兵死得蹊跷,消息一旦传到市井之间,只怕要引起百姓恐慌啊皇上!” “数月前司常监负责的盗取魂魄一案就已经令得人心惶惶,这要是再来一遭,民间定然有人要质疑司常监的办事能力,进而怀疑皇上天威。” “就算百姓不闹,今次事件也要速速查明了解才行,总不能放着这么个可怕的凶手在帝都逍遥横行,那这帝都成什么了?妖穴魔窟吗?” “玉门军有云将军镇守,竟然还发生这种事情,是管理疏忽还是有人暗中图谋不轨,这些得查个明白才行。不然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严重的状况出现?” 种种言论听得步远阁心烦,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摔,御书房立刻安静下来。 “一个个只会危言耸听,就不知道去做点有用的事么?”沉下脸一声低喝,步远阁扫视低下头的众臣,“案子已交给司常监追查,在真相查明之前,谁敢跑到外面胡言乱语多说半个字,朕不但要革除他官职,还要把他舌头割下来吊在殿上,看以后谁还敢张嘴乱说话!” 九五之尊雷霆大怒,一群臣子自然不敢再惹皇帝生气,乖乖闭上嘴一个接一个灰溜溜离开。mianhuatang.info 步远阁向后靠坐椅中,许久,一声幽幽叹息:“都听见了吧?这件事影响十分严重,即便我想要压制,也未必压制得住。” 高达屋顶的书柜后一阵窸窣,云苏负手走出,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沉默不语。 “三百多士兵,就这么不明不白折损了,楼雪色可有什么说法?”步远阁低声询问,语气带着几分冷硬。 云苏冷道:“你怪她?你若觉得是她的责任,那么我与你无话可说。” “你……你故意气我么?我憋了一肚子火,找你发泄一下都不行。”步远阁微愣后苦笑,“我哪里敢怪她?如今她是你挂在心口的人,说不得骂不得,我就是想问问她有什么线索。” “不止线索,事实就摆在那里。” 云苏淡淡一句,踱步到侧椅前坐下,支撑着额角,似是赶到疲惫。 “能做的法事都做了,一个魂魄没有召回来。雪色说这次不同以往,荣格是故意把事情往大了闹,许是为了让人知道是他犯的案,也有可能是急于吞噬魂魄维持性命,所以才把三魂七魄全部取走。” 这么庞大的数量,想要遮掩说是自然死亡绝不可能,一旦真相流漏出去,无论是司常监还是楼雪色,都要因为没能根除荣格而遭到指责。 步远阁颇感棘手,长长叹息。 “怎么遮掩,怎么向百姓解释,这些让司常监去操心。楼雪色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如果对方是之前那妖人,只怕你想保护她也是有心无力。” 云苏像是没听见一般,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三百多完整魂魄尚不足以为荣格续命,但可以给他弥补相当大的力量。 在此之前楼雪色就不是荣格对手,要靠设陷阱才能将其击败,而今荣格愈发强大,且身处于暗处,楼雪色面临的危险不言自明。 凭他这点驱邪避鬼的罡气,根本不足以阻拦荣格,保护楼雪色。 “能护她周全之处,只有剑门。”突兀地,云苏开口低道。 步远阁皱眉:“你要送她回剑门?这计划怕是不可行吧?一来剑门会不会同意她回去是个问题,二来,我不认为楼雪色会乖乖听你的话——舍不得你,又或者是她的倔劲儿作祟,总之要说服她迎难而退,我想并不容易。” “岂止不容易,简直比登天还难。”云苏抬头,定定望着步远阁,一字一句,“所以,我要你帮忙劝她。” 一个不小心,步远阁险些从椅子上滑坐下来。 劝别人,或许他这个皇帝还有些威严,可以起到效果;若说是劝楼雪色,不管怎么想,步远阁都觉得会适得其反。 似乎楼雪色天生有块反骨,越是权贵,越要遭她蔑视。 然而仔细想想,除了这么做实在没有其他选择,尤其是当云苏和楼雪色关系愈发亲近时,知悉这一点并且有资格发言的,就只剩下他了。 揉揉头长长呼吸,步远阁笑容又苦又无奈:“云苏啊云苏,你真会给我出难题。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有一点你得提前保证,我有我劝她的方法,所以不管我对楼雪色说什么你都不能反对。” 云苏垂下眼睑,淡淡嗯了一声,相当不情愿的口气。 步远阁装作没听见。 “你这边呢,打算怎么跟她说?该不会是已经向她表明心迹了吧?” “还没有。该怎么对她,我心里有数,你只要想办法逼她回剑门就行了。”缓缓起身,云苏走向与书房门口,回头看步远阁一眼,颇显寂寥,“之后,也许我要消失一段时间,就别再给我安排任务了。” 摆摆手,步远阁示意云苏放心,顿了顿,急忙又开口叫住一脚跨出门外的云苏。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她。倘若她同意返回剑门,我会出面为她安排护卫——你不在时,君墨离总不会也跟着失踪吧?让君墨离送楼雪色回剑门,比任何人都能让你放心,不是么?” 云苏打了个手势,告诉步远阁尽管去安排,而后头也不回离开皇宫。 楼雪色就在宫门外等着,天下着雪,素衣尽染洁白。 自从步远阁在早朝时澄清她的身份后,玉门军中再没有人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那一身有些宽大的戎装也就不再属于她,多了一道素淡却靓丽的身影,倒让玉门军上上下下的将士欢喜万分。 云苏从楼雪色面前走过,好像没看到她一样。 楼雪色愣了一下,紧跟上去,却发现他像是故意一般,始终与她保持一步之远的距离。 许是他心事重重,想要一个人静静吧? 故意慢下速度远远跟在后面,楼雪色试图找各种理由解释云苏的异常举动,可是不管怎么想,心里终归有一分忐忑。 155.第155章 刹那别意 处于戒严状态的玉门军一片死寂。mianhuatang.info 三百多尸体已经搬空的西营营房前,地面上摆满酒壶肉干,以及一些士兵们私下里经常交换的小东西,算是对突然逝去的战友们一点纪念哀思。 回到玉门军后,云苏召集起千机队、冉紫御、盛将军以及军中大大小小的职官,将在宫中听闻大致说了一遍。 内容中,也包括一些人对楼雪色的畏惧及指责。 见楼雪色并不在场,有人忍不住小声说道:“其实军中也有类似言论,毕竟这次的事是有人为了报复楼姑娘才做的,如果不是因为楼姑娘,那些士兵也不会无故丧命……” “闭嘴吧,胡说什么!出了事就要怪在别人身上吗?”旁边亦有人怒喝打断。mianhuatang.info 盛将军和梅姑等人均是沉默不语,互相看看,最后把目光集中在云苏身上,却看不透那张面具之后是什么表情。 程锦竹身为都教头,也在讨论之列,深吸口气,温吞吞道:“事情怎么发生的,又因为什么而起,这些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楼姑娘她从没有过加害别人的心思,明明最难过的人是她,还有人要胡乱指责吗?反正……反正让我听见谁说我兄弟坏话,我才不管什么理不理的,先揪过来打一顿再说。” “打的时候,算我一个。”盛将军脑袋一热,闷声道。 “打打打,都是自家兄弟,你们打个屁!”梅姑凶狠目光甩过去,程锦竹和盛将军都低下头不再说话。 换做其他人,这件事不难解决,既然是私人恩怨,把招来祸端的人赶出玉门军就是。 然而在场的都时常与云苏接触,知道楼雪色之于他们的主将而言是个特别的存在,这种情况下再简简单单说把人赶走,恐怕就不是个很好的解决之法了。 沉默片刻,梅姑先开口打破僵局:“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楼丫头不是说了吗?那恶人想要夺人魂魄,必须先以毒瘴迷魂才能下手,而这个步骤必须离得很近才行。只要加强军中警戒,不教可疑之人靠近,那么他不就没机会再下手了?” “对啊,打不过,那我们就做好防范,何必非得把自家人赶走任人宰割?让外人看着还以为我们玉门军多冷血呢!” “光防范有什么用?你知道那凶手还有什么古怪法术吗?要做就斩草除根,等人家先下手,哭都来不及!” 争执又起,没完没了。 梅姑皱皱眉头看向云苏,发觉他拳头已然紧握时,无声低叹。 “再吵都给我滚出去。” 混乱中,云苏冷冷一句,议事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盛将军,加派人手负责巡逻,不得再出现可疑之人潜入军中的状况,否则唯你是问。”负手踱步到堂中,云苏淡淡看了眼众人,语气平静得近乎冰冷,“冉将军,你去告诉楼雪色,今晚之前收拾好东西,今夜一过,我不想再在军中看见她。” 梅姑、盛将军和程锦竹齐齐倒吸口气。 心头一颤,程锦竹噗通单膝跪地:“云将军三思!楼姑娘她并无过错啊!将军把她赶出去,那她遇到危险怎么办?谁来――” “程教头,管好你自己的事,西营丁字号营房是你负责区域,先想好怎么为自己开脱再说。” 众人记忆中,云苏虽冷漠却从没有如此不讲情面的时候,眼看程锦竹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都觉得有几分同情,却没人敢去触怒这军中的唯一王者。 “该谁做什么都去照办,别惹云将军发火。小紫御,你那边缓着些,先别急着去找,容我与云将军再谈谈。”梅姑叮嘱一声,而后追着云苏离开议事堂。 云苏离开后没有回楼上卧房,而是绕着校军场漫无目的散步,梅姑找到他时,他正望着角落里一株就快枯死的桃树发呆。 “你跟她,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梅姑并未直接提惩罚的事。 云苏收回视线,漫不经心整理折起的衣袖。 “什么都不算。她离了玉门军,我就不再是她长官,非要说关系,那也仅剩下熟识而已。” 梅姑摇摇头:“少蒙我。看着你从臭小子长成大将军,什么时候你的心事能瞒过我了?你既对她有情,何苦压抑着自己?那丫头人不错,只可惜命途不太顺,这一遭若是连你都弃她不顾,怕是她要心碎成豆渣了。” “我怎会弃她不顾?只是情势所迫,由不得我再护她。”云苏沉吟少顷,微末叹息,“梅姑姑,我别无选择,正因为想要保护她,所以才不得不让她离开。” “那她这一走,你们还有再续前缘的可能吗?我只担心她会误会你,认为你并不在乎她。” 耸耸肩,云苏又仰头看那棵枯树。 “有或没有都无所谓,本来我就不该对谁动心。当初若知道真会一脚陷进去,我绝不会主动去把她拉到身边,走到如今……总之,在我没疯狂到不肯放手前,还是让她去往最安全的地方最好。” 隔着面具,梅姑看不到云苏表情,但她知道,此时那张对所有人都封闭的面容上,一定满是落寞。 笑笑,梅姑悠长叹息如丝如缕。 “一旦动情,便是万劫不复。傻小子,当初你就不该选择这条路,我倒宁愿你是那无忧无虑的纨绔子,纵是没出息,至少在遇见喜欢的人时,可以毫不顾忌去爱一场。” “姑姑,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也许我没有选择这条路,就不会与她相遇,做个世家子弟混沌一世,与现在又有何区别?” 沉沉叹息后,梅姑再没有什么劝慰言语。 云苏视线缓缓移向阁楼,寂寞高阁上,并不见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 他挑唇笑笑,无声无息,自己也能觉察到那抹寂寥之意,好在旁人谁都看不见。 还记得,就在这树下,她于寒风中盯着他双眸,逼他笑。 没有理由,他就真的笑了,自那场浩劫之后,作为用面具遮掩一切的云苏,唯一一次笑容。 “姑姑,我……有她相伴的过往,已经很满足。” 156.第156章 分道扬镳 云苏料到,楼雪色一定会来找他。 房门被推开,关上;她走近,停步。 一切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怒意,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只是来问他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唯一不同的是,楼雪色没有主动开口,而是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后许久。 那并不算漫长的一段时间很难熬,但云苏终归还是熬过去了,有面具遮挡,也不必担心她会看破什么。 “易华师叔告诉我要相信你,我试着去做了,也真的相信了你。” 楼雪色声音清淡,听不出半点感情,一如她刚来玉门军时面对他的声调语气。 “是么?辛苦了。”云苏回答得更加冷漠。 这一句回答足以证明一切,楼雪色再不报任何听错的侥幸,默默退回到房门口――她为自己的迟钝感到可笑,竟会以为是冉紫御嘴笨传错了命令,而后又自取其辱跑来询问。 现在,都不重要了。 “按照约定,小苏是我的,我会把它带走。从今以后,风水居也不再欢迎你这位客人。” 只这一句,而后楼雪色沉默离开,待到夜深人静,云苏推开她房门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从不是拖沓的人,要断,定然断得干脆利落,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他,甚至问都不问一句。 当然,他也不打算反悔,亦不会回答。 能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同的,也就只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枯坐一整夜,第二天又无声无息自玉门军军营消失而已,且这次,就连梅姑也不知道他去向。 回到长宁街店铺里的楼雪色倒没有什么变化,在暖意差异目光紧盯下继续开店,与秦先一起吃饭,闲时研究生死簿上一笔笔记载,又或者泡杯热茶闭目养神。 宫里来过一次人,说是皇上请她入宫一叙,被楼雪色干干脆脆拒绝。 “从今往后,我与皇家再无关联,生意可以找我,其他事情,不想吃闭门羹就别来找不自在。” 这回复传到步远阁耳中,想必除了苦笑别无其他。 楼雪色回到长宁街住了两天,并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发生,这让她忍不住怀疑,在玉门军施法绝取魂魄的人到底是不是荣格。但从先以毒瘴迷昏再摄魂这方式上看,又想不到其他什么人。 除了秦先之外,纪尘也来过一次,风尘仆仆满面疲色,似乎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不过楼雪色兵没有细问,寒暄几句便把忧心忡忡的纪尘打发走了。 心里事情太多,哪里顾得上旁人呢?有些事情,也不是能够让纪尘知道的。 第三天时,暖意已经急得快要跳脚,生怕楼雪色憋出什么毛病,哭一场闹一场,总算从楼雪色嘴里逼问出被云苏赶出玉门军的事,还没等她叉腰站在前堂骂个够,又有稀客不期而至。 “用阴魂不散四个字形容皇帝似乎不太妥当,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词更适合你。” 面对穿着常服“微服私访”的颖阑国皇帝步远阁,楼雪色依旧没什么好气,没有茶水没有座椅,就差拎着木棍把人赶出去。 步远阁也不抱怨,自己找了个较暖的位置一站,双手抱臂开门见山:“出宫一趟不容易,还请楼姑娘体会朕一片苦心。是什么妖人也好,恶鬼也罢,总之帝都百姓再禁不起风波摧残,朕希望楼姑娘能为天下苍生考虑,不要再固执任性下去。” “皇上所谓的任性是指什么?我执意留在帝都的态度吗?”楼雪色冷笑,“当初是皇上下令要我与司常监合作解决盗魂案子的,转眼不过数月,我倒成了威胁百姓安危的毒瘤,这风水,轮转得还真是够快。” “楼姑娘怎么想都可以,朕……” “行了,我不是不识时务的人。” 摆手打断步远阁的话,楼雪色叹口气,面色缓和许多,走到窗前静静望着窗外雪景,过了许久才又开口。 “皇上觉得我会危机帝都百姓安危,我离开就是,不过没必要那么匆忙。吸食生魂可以让荣格恢复部分力量,但这是十分冒险的做法,短期之内他不可能再度进补,所以我想再停留几天。走之前,我会让荣格知道我已经离开,绝不会连累无辜百姓。” 楼雪色说得深明大义,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反倒让步远阁有几分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只顾眼前利益、不顾昔日情分的冷血帝王。 但事实不正是如此么? 不管云苏出于什么理由想要楼雪色离开,他的目的只有保护百姓这一个。 这是他的江山,只能如此。 步远阁深吸口气,恭恭敬敬朝楼雪色拱手:“朕欠楼姑娘一份人情,他日楼姑娘若有需要,但凡朕能做到的,绝不有半点推辞。” 窗边飘来一声浅笑,有几分怅然,又有几分慨叹。 “我若离开,便不会再回来,皇上的许诺有什么意义呢?真想回报的话,皇上就为我带句话给云苏吧。” “有什么话,楼姑娘可以亲口对他说。” “不必了,我不想再见到他。”楼雪色回头看着步远阁,目光里满是漠然,“该我做的,我仁至义尽,他没说出口那句话,我也不会再听。所有一切,到此为止。” 决绝味道听在步远阁耳中,有那么三两份寂寥,心头一动,忍不住脱口:“云苏他对楼姑娘,从未有半点虚情假意。” “我知道。” 意料之外,楼雪色十分平静地接受了步远阁的解释,甚至散去一身冷漠,挑起唇瓣淡淡浅笑,却依旧寂寥落寞。 “我何尝不明白他赶我走的目的?是他放不下太多,顾着谁想着谁,唯独不想自己。” 所以她才要放手。 她想要的不是云苏无微不至的保护,而是与他一起经历,一起承担;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悲欢离合,她唯有感同身受,才能真正明白他那颗被封存的心。 只可惜,这些云苏做不到。 因为他还不懂,有时候一味想着别人,对对方来说,未必就是幸福。 157.第157章 护花使者 大年夜那天,雪很大,遥遥望去,触目尽是纯洁无垠的白,杂尘不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一天对楼雪色而言,并不是那么难以熬过,正相反,一切比她预料中要好太多太多,可以说是长这么大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 一大早,要接受各方道贺的纪尘和秦先忙得不可开交,却仍不忘忙里偷闲,特地派人送来一堆大年夜必不可少的东西;晌午时,凤蔻香坊的杜老板带着晨栩来店铺里帮忙收拾打点,蒸了好多种糕点,还包好了饺子。 原本杜老板是邀楼雪色一起过年的,说是孤儿寡母不够热闹,楼雪色也同意了,但在下午时淮良侯突然来到店里,亲自接女儿回府过年。 淮良侯的举动让楼雪色意外至极。 不管怎么说,家终归是家,楼雪色多少有些忐忑,但还是选择了接受。 这一年的淮良侯府比较安逸,却温馨许多――楼清兮母女被淮良侯赶回老家过年,所以真正在府中过年的,只有他们父女两个。 说了些话,解了些心结,楼雪色对这一次家宴感到很满足,同时也告诉了父亲自己之后的决定。 天命之年的淮良侯感慨颇多,提着酒杯愣怔许久,显出一丝苍老疲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也许,这是父女二人最后一次团聚。 过了这个年,楼雪色就要走了。 楼雪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暖意这个决定,在越来越陌生的侯府内辗转反侧一夜,最后给喝了点薄酒仍在沉睡的暖意留下一封信,天不亮就独自返回店铺。 与步远阁说好的,过了这个大年夜她就离开帝都。 没有人打理的店铺冰冷刺骨,楼雪色点了个火盆烘一烘,总算暖了一些。 慢慢腾腾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后,楼雪色坐在前堂又将店铺打量一圈,呆呆发楞。 返回帝都近半年时光里,她把太多精力投注在这间风水居上,在这里结识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而今终于要向一切告别了。 深呼吸,提起易华留下的残剑,楼雪色最后看了店铺一眼,转身间,蓦地发现有人正从门缝往里面窥探。 “谁?”楼雪色低喝,陡然一剑刺出。 单薄剑身精准穿过门缝,停留在那道人影不足一寸远的地方――楼雪色不知道对方是谁,目的为何,所以并没有痛下杀手,也幸亏她没下杀手。 “楼姑娘……”大门打开,姑苏长止跌坐在门口,脸色微微发白。 楼雪色怎么也没想到姑苏长止会来,急忙把他扶起连连道歉,姑苏长止被吓得不轻,进屋喝杯热茶才算稍稍缓和一些。 这么一耽搁,楼雪色就走不成了,计划完全被打乱。 “楼姑娘要离开帝都吗?真是巧了,最近我也打算天南海北闯一闯,不然憋在这里都没有新曲子作了。既然楼姑娘说还没有决定去哪里,不如楼姑娘与我一道四处走走,就当做是散心了。” 听说楼雪色就要离开,姑苏长止及时地提出邀请。 楼雪色没有立刻拒绝,甚至有几分心动。 事实上,她答应步远阁会离开帝都,但没有做出回到剑门的决定,擅自离开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任性回去,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姑苏公子打算去哪里呢?” “原打算周边几国都走一走,可惜北疆那边要打起来了,混乱中难以自保,也只能先从钦东等国走起了,转一圈再回来。” “是吗?钦东国也未必太平啊,之前还因为某位将军埋伏行刺……” 楼雪色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先前云苏被高将军伏击的事,不料姑苏长止笑笑,似是早就知道似的。 “楼姑娘是说云将军被行刺的事吧?我也听说了,据说到最后钦东国那边国君亲自出来澄清,说那位将军是个乱臣贼子,早就不属于钦东国,不但没有收回尸体,还下令将那位将军家满门抄斩,这才平息了皇上的愤怒。如今,钦东国与颖阑国之间,至少表面上还似以前一样平静。” 楼雪色眨眨眼,些许茫然。 这些事情她从不挂在心上,不闻不问,竟不知道钦东国已经和颖阑和解。 她的心都在为妹妹报仇一事上,这半年中,她到底错过了多少该关注的人和事? 大好年华,居然被仇恨占据大半。 “别再犹豫了,楼姑娘。我总觉着你有心事,而且很困扰,既然这样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机会不好吗?”姑苏长止见楼雪色纠结表情,追着劝道,“我以前也到各处走过,看看风景,听听传说,每到一处都有新的感悟,那种生活十分惬意。我保证,楼姑娘随我出去散心,绝对不会后悔。” 姑苏长止说得诚恳,且他的渊博风趣的确让楼雪色赶到轻松,稍作思忖后,松口气点了点头。 散散心,也是不错的事,之后再考虑要去哪里安身吧。 相约同游的计划定下,姑苏长止表示随时都可以离开帝都,但他需要一天准备行李盘缠的时间,楼雪色只好再拖延一日。 但这一天,她不会在店铺度过,她不想被暖意看到信后找来,看到暖意失望哭泣的表情,她会觉得愧疚。 正月初一,街上萧条冷落,人们都在家中团员过年,就连店铺也都大门紧闭暂停生意,唯有往来宾客不断的万香楼还开张。 楼雪色便到望江楼上要了个雅间,一壶茶几碟糕点小菜,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消磨时间。 傍晚时君墨离突然出现,一句话不说,夺过茶壶连喝三杯,而后嘭地一声放下,面色不善紧盯楼雪色。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楼雪色看他一眼,又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别人家都在欢欢乐乐过年,你跑来找我做什么?我不记得与你有什么特别关系。” 君墨离气息一滞,过了半晌才稍稍缓解,踢开火盆坐到楼雪色对面。 开口,仍是那幅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语气。 “奉皇上之命护送你返回剑门――别跟我谈条件,皇命如天,容不得你拒绝,我也一样。” 158.第158章 再遇骗局 “谁跟你说我要回剑门了?”似是听了荒唐言论,楼雪色一声嗤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君墨离皱眉:“不回剑门,你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我容身之地么?皇上只是不希望我在帝都连累这里的百姓,那么我去哪里都没区别,只要不在颖阑国土地上就可以吧?至于护送,是你的话,有没有都无所谓。” 楼雪色一直对君墨离的功夫不太信任,比起云苏,他差得太多,至多能与她打个平手,真出什么事还不一定谁保护谁呢。 对此,君墨离好像也有所悟,即便被她十分明显地鄙夷了,也没有任何辩解之词,相比之下君墨离更在意楼雪色的决定。 “皇上要为天下苍生负责,自然会优先考虑你可能带来的灾难。但云苏……云苏他是想让你去往安全之处,也就是剑门,你这么一意孤行要去往别处,可有考虑他是否会担心?” 牵强笑笑,楼雪色叫来小二重填新茶,捧着热茶短暂沉默。 “真是奇怪,以前不见有谁询问,怎么现在我要走了,反而多出一群人来关心我和云苏的关系呢?他本人都不在乎的事情,你们又操得哪门子心?” “你怎么知道他本人不在乎?”君墨离反问。 楼雪色耸耸肩,并不想回答。 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也好,旁人所不知道那些变化也好,她和云苏之间一直是晦涩不明的关系,哪怕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些什么。 但终归,他没有说出口,而她也没有认同某些东西。 就这样重归陌路好了,反正自她离开玉门军后,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出现过,大概已经放弃了。 端起热茶一饮而尽,心似乎不那么冰凉了。 楼雪色托着腮转起茶杯盖子把玩,漫不经心答道:“总之我的决定就是这样,不需要谁护送。明天我会和姑苏公子一起启程离开帝都,天涯海角,把未曾看过的景色都看个遍,也算不枉此生了。” “姑苏长止?”君墨离不动声色问了一句,握着茶杯的手指隐隐泛出青白色。 楼雪色微愣,旋即一声自嘲苦笑:“忘记你们没见过面了,不过看来,有人向你提起过他。” “你宁可信任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不肯相信云苏?” 君墨离的纠缠让楼雪色愈发反感,收起笑意,抬头直直看他:“你烦不烦?再提云苏两个字你就走――” “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mianhuatang.info”君墨离根本不理会楼雪色的些许怒意,沉着脸站起,一身不容反驳的冰冷决然,“回剑门,算我奉皇命护你;若要去其他地方,就算我替云苏保护你。” 楼雪色眼看着君墨离背影转出雅间外,手里茶杯掂了掂,好不容易才忍耐住没有朝他脑后砸去。 让她无法理喻、难以招架的人中,君墨离绝对是排名相当靠前的一个。 不过这不会妨碍到她从这一切困扰中摆脱的计划,明天一早她就会与姑苏长止启程离开,而君墨离并不知道她出发的时间与方向,甩掉他,并不是难事。 事后楼雪色回想这一段,不禁后悔感悟,她实在小瞧君墨离了。 渐近傍晚时,六艺阁主殿仍亮着明亮灯火,阵阵琴声时断时续,时而连贯悠扬令人叹为观止,时而生硬怪异让人苦不堪言。 六艺阁领俸的先生们都得到特许回家过年了,唯有一个不属于六艺阁的异乡人,因为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宫中。恰巧从不位列皇族宗亲家宴中的穆阳公主无事,发现六艺阁内还有这么个才人,于是便天天往六艺阁跑,央求着这人教她琴技。 瑶和并不清楚这人来历,她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从不感兴趣,突发奇想要学琴,只是因为这人生得眉目清秀又很有才华而已。 另外,这人的名字也让瑶和很喜欢。 昙音。 “昙音,你教我些简单的曲子好不好?这些都好难啊,根本记不住!”又一阵噪音过后,瑶和沮丧地踢开琴案,揪着头发垂头丧气。 “难与易,不在曲子,而在指法与心神。公主心不静,如何能学好琴?”昙音语气柔而淡,带着南方地区特有的软软腔调,低垂的眉眼更显出一副儒雅之气。 瑶和撇撇嘴,撒娇似的伏在琴案上:“那有什么办法?我不开心,心里好多烦恼,怎么静得下来?” “烦的是什么?又为谁烦恼?”昙音淡淡目光落在琴弦上,一弦一柱擦拭得十分仔细,随口道,“公主须知,红尘中烦烦扰扰皆是过往烟云,过得三五载再回头看,便会觉得往昔一切都是尘埃。” “我没你那么看得开。”瑶和不满嘟囔,“好姐妹就要走了,所有人都去劝她,唯有我被禁足宫里,想去看看她都不行,你说我能开心吗?” 昙音性子淡泊,不问世事,却也听人说起过穆阳公主的各种奇闻异事,以及她那位名动帝都的“好姐妹”,不由有了几分好奇:“公主说的是长宁街风水居的那位楼姑娘?她为何要走?” 瑶和耸耸肩,没精打采道:“大概是跟云苏吵架了吧,而且皇兄对她也很苛刻。不过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弹琴的最讨厌,这种时候干嘛勾搭雪色去游山玩水?如果雪色跟君墨离一起走走,也许还能回心转意原谅云苏那个大笨蛋呢!” 天下闻名的琴师,莫名其妙就被扣上最讨厌之名,昙音有够无辜,摇摇头不再理会任性骄纵的公主。 瑶和自知说错话,又不愿认错,闷闷不乐坐了一会儿仍不见昙音理她,忍不住主动开口想要缓和气氛。 “呐,昙音,那人你也应该认识吧?听说也是挺有名气的琴师来着,叫什么止……哦,姑苏长止!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谁?姑苏长止?”意料之外,昙音对这名字十分敏感,见瑶和困惑点头,合上琴匣长长倒吸口气,“公主说的是那个骗子吧?他冒充姑苏长止进宫,被芷清公主发现后,当晚就从宫中神秘消失了。” 159.第159章 恶狗拦路 正月初二这天十分冷,前两天下过的积雪就快没过膝盖,楼雪色换上一双鹿皮长靴,又是一身窄袖劲装,看起来飒爽利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姑苏长止一早就随马车等在楼雪色暂住的小客栈外,仗着身子颀长瘦削,穿了一套杏色厚袍也不显丝毫臃肿,脸上暖洋洋笑意几乎将冬雪融化。 “来,楼姑娘,手炉抱好,出了城门会冷上许多。” 贴心地送上手炉绒毯,姑苏长止前后忙碌了好一会儿,待车夫将大大小小的包裹都塞放好后,两个人便坐进车厢内启程上路。 要出城还得走一段路程,路上楼雪色心不在焉,低头看着手炉,目光却不知涣散去了哪里。 “店铺怎么处置了?平白丢在那里有些可惜吧?”姑苏长止忽然问道。 楼雪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留给暖意了。她跟着清玉多年吃了不少苦,又遇上我这么个说话不算数的主子,着实有些委屈。我已经向爹爹要来暖意的卖身契,以后她就是个自由自在的人。她想继续开店正好,若不想开,那店铺或租或卖也有千百两银子,够做她嫁妆了。” “遇上楼姑娘这么善良的主子,暖意姑娘真是幸福。” 姑苏长止唏嘘一番,忽而又从角落里掏出一大包东西,鼓鼓囊囊像是装满种子之类,随手放到楼雪色身边的小苏面前。 “差点忘了,这是托人从花鸟集市上买来的。楼姑娘走得匆忙,大概没有给这小家伙准备吃的,所以我擅作主张弄了草籽和肉干,也不知道小家伙吃不吃得惯。” “小苏不挑食,在玉门军时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荤素不忌。”楼雪色抱起小苏,按着毛茸茸的脑袋朝姑苏长止点了点,“小苏,快向姑苏公子道谢,不然你这一路就要饿肚子了。” 小苏不耐烦地咕咕两声,油亮眼珠瞥了姑苏长止一眼,脑袋往楼雪色怀里一埋,懒洋洋闷头睡觉。 在剑门的观点看来,鹰是灵兽,苍鹰的灵性更比其他种类多上几分,最能体会主人心意。 小苏接触的人不多,对绝大多数外人都很凶,完全不允许碰触,只对楼雪色极其亲近,对君墨离则是敌人一般凶残,见到必然扑上去扑打一番;而对云苏,小苏又是另一种态度,像是畏惧,又像是提防,一见到云苏总喜欢远远躲着。 不过躲也躲不掉,云苏看见小苏就特别贱,非要凑过去欺负一会儿才满意。 楼雪色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流露出的淡淡笑容,却把对面姑苏长止看得发呆好一会儿,暖暖目光中带着几分羡慕:“楼姑娘一定又在想云将军吧?” 宁和笑容一瞬僵住,楼雪色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回忆,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东西,又何况,她本就不擅于忘记。 深深呼吸,楼雪色一丝寂寥浅笑:“让我最后想想吧,出了城门,以后再也不会想他了。” “这样啊……楼姑娘真是直率得很,从不避讳自己的感情,又拿得起放得下,干干脆脆,不像其他女子总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 “姑苏公子是在夸我?”楼雪色笑道。 “是啊,我以为多夸夸楼姑娘,楼姑娘也会反过来夸我的,可是等了这么久,楼姑娘从没让我如愿过。”姑苏长止一脸委屈失望,伸出手抚摸小苏温暖羽毛,“第一次见楼姑娘就觉着很舒服,想要交个朋友,只不过当时没好意思只说,怕楼姑娘把我当成流氓。” 回想第一次在望江楼初遇,姑苏长止的确有些突兀冒失,但有那股儒雅风度在,把他当成流氓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不过说实在的,楼雪色初见姑苏长止,一度以为他会是秦先那种风流纨绔子弟,毕竟以他样貌气质,主动送上门的姑娘绝对不在少数,琴师这身份本就挺招风的。 “喂喂喂,楼姑娘别往坏处想我,我能看出来啊!”见楼雪色似是想起什么忍俊不禁,姑苏长止迭声抗议。 闲谈间,马车已经驶出凤落城,车外变得清净许多。 没了熟悉的喧嚣,楼雪色的心情也渐渐平静和缓下来,随着马车距离帝都越来越远,那份牵肠挂肚,终于能一点点放下。 “姑苏公子擅抚琴又博学多才,能有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兴致一起,楼雪色解下水袋猛灌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唇瓣水渍,伸手将水袋递给姑苏长止,“今日且以水代酒,敬朋友一杯,愿日后坦诚相对,此情不变。” 姑苏长止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没有立刻接下水袋,目光里多了几分犹豫闪烁。 “姑苏公子?”楼雪色觉察不对,低低唤了一声。 默默想了片刻,姑苏长止坐直身体,面带歉意向楼雪色微微低头:“实不相瞒,在下有些事情一直瞒着楼姑娘,但想要结交知己好友这份心情绝无半点虚假。不知道楼姑娘听了这些之后,能够原谅在下吗?” 又是隐瞒……就没有什么东西、什么人是透明的,可以尽心交付信任的吗? 楼雪色稍感失望,但面对姑苏长止诚恳态度,再有什么怨言也说不出来,只得一声叹息。 “无所谓了,有人劝过我,不该过于深究别人的秘密。哪怕是朋友,太过逼迫也只能算作伤害吧?如今我想明白了,若是朋友,只需事事为对方着想就好,没必要――” 话音未落,车夫吆喝声顿起,马车一个急停,险些把姑苏长止从座位上甩下去。 姑苏长止重新坐好,无奈摇头,回身敲了敲车厢:“奕扬,怎么回事?” “公子稍作,有恶犬拦路,待我去教训一下。”车夫沉沉道了一声,从容不迫,听那嗓音,意外地竟是个年轻人。 车走到城外驿路,周围不是荒凉树林就是漫长道路,而且,根本听不到任何犬吠之声,哪来的恶犬拦道? 楼雪色心下生疑,不动声色拉开小窗向外望去。 果不其然,根本没有什么恶犬,外面有的,只有林中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飞快向马车这边无声奔来。 160.第160章 援兵天降 姑苏长止听了车夫的话,垂下眉头小声嘟囔:“偏偏在这种时候,真会扰人好事,谁家的狗这么没眼力?” 本来紧绷气氛被姑苏长止几句话粉碎,楼雪色又气又笑,看着他真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姑苏公子可知那些人来历?”楼雪色坐回车中,一派从容,“个个身手不凡,看样子不是善茬。” 姑苏长止扒着车窗看看,十分不情愿地哼哼两声:“反正都不是好东西,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这节骨眼儿上来捣乱。等下让奕扬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胡闹。” 方才还暖着的心慢慢冷却,楼雪色盯着姑苏长止,唇边微笑染上一抹寒意。 显然,姑苏长止知道那些人身份,大概也知道他们目的,而这些不该是一个琴师所了解的。 一个年轻神秘的琴师,带着一个年轻又似乎功夫不弱的车夫,怎么想这两个人都不可能是寻常百姓。 如果姑苏长止另有其他身份,接近她,百般劝说她一同离开的目的,还会那么单纯吗? 正猜测时,那些人已经飞奔至马车附近,只听得一阵衣袂翻动发出猎猎声响,很快便传来交手打斗之声。 楼雪色坐在这里没动,神色平静,接近面无表情。 “楼姑娘,你别这样,我看着心里慌慌的。”姑苏长止哑笑,修长手指交错在一起,眼神极其虔诚,“其实我并没有打算骗你,如果不是这些没眼力的家伙打断,刚才我就想向你说明这件事的。” 嘭,有人重重撞在马车上发出巨大响动。 马车里,楼雪色和姑苏长止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面对面。 “我还有另一个身份,而且这个身份总是会招来麻烦,为了能好好享受帝都风光人情,我不得已只能选择隐藏,这是遇到楼姑娘之前做的决定。” 又一声巨响,这次是什么东西砸在了车棚顶上。 “说起来,到昨天楼姑娘同意与我同行之前,我并不确定有幸能够成为楼姑娘的朋友,这个秘密也就随之压了下来。今天一早踏上马车,我就开始准备向楼姑娘坦白,毕竟之后要一起走过许多地方、经历许多事情,我不希望楼姑娘因为这件事心生罅隙,舍弃我这个朋友。” 吱嘎,马车门被用力拉开,年轻车夫好不容易抽身得点空隙,一脸无奈道:“聊够了吗,堂主?下来帮个忙,人太多了。” “啊,再等等,还有几句话没说完。” 姑苏长止神情严肃地摆摆手,才要鼓励那车夫继续加油,冷不防一支铁箭透射而来,咚地一声插进木板,距离姑苏长止项上人头不过半寸。 楼雪色叹口气。 “闲话等下再说,先把没眼力的狗腿子都送走。” 率先跳下马车,楼雪色问也不问,拾起地上一把染血宽刀就朝前面挥去,转眼间就将试图爬上马车的四五人逼退。 “多谢姑娘。”叫奕扬的年轻人迅速朝楼雪色抱拳道谢,又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一眼。 姑苏长止就蹲在马车上,车门大开,他抱着烦躁的小苏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手里还抓着一把肉干,完全无视对面一群挥舞着兵刃凶神恶煞的敌人。 “姑娘习惯就好了,我家堂主就这毛病,没紧没慢的,从不知道着急两个字怎么写。”奕扬苦笑,深吸口气揉揉脸上一块青紫,转身又扑进敌群当中。 楼雪色看得出,奕扬的身手相当之好,纵使对方有十余人至多他也能游刃有余,所以才能保护马车不受攻击半天之久。 不过奕扬对那些人没有下杀手,每一招都有所保留,否则,这些人早就退败了。 是姑苏长止的要求么? 一刀虚晃而过,抬脚将攻过来的敌人踢飞后,楼雪色凑近奕扬身边试探道:“光是抵挡不行吧?这些人都带着杀气,恐怕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跟他们耗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奕扬嗯了一声,却摇摇头:“是有些困难,那也不能杀。堂主说了,他在时不可见死人。” “再不见死人,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楼雪色见奕扬有所束缚,想想自己并非姑苏长止手下,没必要遵守这规矩,才要上前出头重伤几人吓退对方,却被奕扬拉住。 “不要紧,等下会有人帮忙,跟在后面好半天了。” 楼雪色半信半疑回头张望,果然见不远处有道身影这在往这边赶,更远处还有密密麻麻一群人影。 这架势,是凤落府要抓人么?难道姑苏长止的另一个身份是偷天大盗,又或者是采花淫贼? “楼姑娘,”身后姑苏长止拉了拉楼雪色头发,一脸忧郁,“往好了想,我真的不是坏人,没骗你。” 楼雪色哑然失笑。 坏不坏都无所谓了,她已经上了贼车,难道还能半路打退堂鼓么?就算姑苏长止同意,那些被她踢飞的敌人也不肯吧? 既然有援军赶来,楼雪色和奕扬就没必要下狠手了,稍稍拖延一会儿即可。 在楼雪色反执宽刀割断第六个人腰带后,努力飞奔的身影终于赶来,不由分说一剑下去就是一蓬血光,出手迅疾狠厉,令得敌人汹汹气势一下削弱大半。 楼雪色看着那人,嘶嘶吸口凉气。 “君墨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君墨离甩掉剑上血珠,语调带着几分火气:“少臭美,我不是为追你而来。” 不是追她,那就是追姑苏长止,又或者那些埋伏行凶的人了。 跟在君墨离之后的数十官差很快赶了上来。 见人数增多,任务不可能完成,那十几个敌人也不恋战,对视一眼后非常默契地同时跳入树林之中飞快遁走。 上一次是云苏,这一次是姑苏长止,楼雪色蓦然发现,她已经是第二次莫名其妙遭到连累被人埋伏,好像她的命运总是如此不幸。 丢下宽刀用积雪擦去手背上血痕,楼雪色回身看向君墨离,却还不等她开口细问,君墨离先一步指着姑苏长止和奕扬冷冷下令。 “将这招摇撞骗的二人拿下,立即带回凤落府收押。” 161.第161章 来自江湖 熟悉的桌椅,熟悉的面孔。 又一次回到长宁街风水居内,楼雪色没了往昔傲气,如犯错的孩子一般低头等待责骂。 秦先,纪尘,暖意,还有淮良侯,四个人围着楼雪色,均是一副气恼或无奈表情。 楼雪色悄悄离开帝都的事没有告诉他们,仅仅君墨离和步远阁知道而已,结果人还没跑远,才出城门不到五里地就被君墨离带人抓了回来。 确切些说,是顺带着被人抓了回来。 “小姐,我算是看透你了,感情那弹琴的家伙比我们都重要,随便勾一勾你就跑了,还给我留封信说什么让我早点嫁人……您可真是我小姐!气死个人!” “雪色,你这样做太不够义气,招呼都不打!墨离告诉我们你要走,我们几个在城里找了一整天,我脚都要累断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淮良侯属于无奈型,看着长久以来都没什么话说的女儿低叹一声,只把苍老手掌落在楼雪色身上,轻轻拍了拍。 就像任何一位父亲安慰自己的女儿那样。 纪尘从得知楼雪色回来到见她,始终一句话都没有,待到所有人把话都说完,他才默默将一把钥匙塞进楼雪色掌心。 “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我。这是司常监顶阁钥匙,除了皇上,任何人都没资格闯进那里。” 纪尘的声音相当沙哑,有种沉沉的感觉。 楼雪色忽然想起,那夜云苏故意拥着她给纪尘看,那之后她也没去找纪尘解释过――她本想着,这件事全然不需要解释,早晚所有人都会明白。 可如今看来,大概纪尘会觉得很荒唐吧? 偏偏她还是不能去解释,毕竟他不是她的什么人。 有淮良侯在,秦先不太敢造次,而且时间又是在正月初二,少不得要回府忙碌人情礼节,傍晚之前便心不甘亲不愿被顾展俦拖走;淮良侯这一天心急如焚,身子大有不自在的地方,暖意便先送淮良侯回府休息,剩下纪尘一个人,很快也被傍晚登门的君墨离赶出店铺。 有了“皇命”这东西撑腰,君墨离硬气许多,派了四十个皇宫侍卫在外面沿街看守,又让人端来铜锅子和食材,竟在店铺内摆开一桌沸腾佳肴。 “御赐菜品,都是从宫里直接搬过来的,碗盘铜锅吃完后还要送回去,别耽搁时间。” 炭火旺盛,屋子一下就暖了许多,楼雪色透过滚滚水汽看向君墨离,他仍如往常一样我行我素,丝毫不理别人感受。 楼雪色坐下,却不肯提起碗筷,只定定看着君墨离。 “姑苏公子在哪里?” “凤落府牢房。”君墨离头也不抬,白瓷酒盏贴着唇,嗅着酒香淡道,“冒充名动天下的琴师姑苏长止入宫,这是欺君罔上之罪,没直接送他去刑房拷打已是极大恩典。” “不是姑苏长止的话,那他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姑苏长止?” 君墨离顿了一下,挑起墨染剑眉三分鄙夷:“你不是与他关系很好么?他没告诉你?” 楼雪色知道,君墨离不过是在讽刺她罢了,他似乎很不爽她与姑苏长止在一起,或者是因为云苏,也有可能出于对姑苏长止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嫉妒。 “他本打算告诉我的,如果不是你带人来搅局,现在我也不用问你了。” 心里有些闷,楼雪色从君墨离面前拿过酒壶,就着茶杯倒上半碗。 她酒量极差,但前两次宿醉折磨后,反而贪恋上了醉酒的感觉,不管事后有多难受,至少在醉酒时,全然不用去想那些令她心烦的事情。 见楼雪色提起酒壶,君墨离本以为她是想给他倒酒,及至澄净醇香的酒液进了她的杯子里,君墨离才感觉不对。 抢过茶杯将酒全部泼在地上,君墨离眉头紧皱:“又想借酒消愁?” “我喝我的,与你何干?这酒,总不会是皇上专门赐给你的吧?”楼雪色冷笑,再翻个杯子继续倒。 君墨离也不留情面,她倒一杯他抢一杯,最后索性抢过酒壶砸在地上,顿时屋中酒香四溢。 “与皇上无关,是云苏说的,不许你喝酒。”末了,君墨离给出一个毫无说服力的借口。 “他说的话我就得听吗?”若是还有酒,楼雪色一定大口喝给君墨离看,可惜找遍桌上再没有第二壶。 叹口气,楼雪色坐回椅中,撑着额角微微闭眼:“说说姑苏公子吧,他究竟是什么人?相识以来,他对我并无恶意。” “现在没恶意不代表以后没有,以后也没恶意不代表他就是好人。” 君墨离毫无根据的提醒显然不能说服楼雪色,看着沸腾的铜锅沉默少顷,最终君墨离还是选择晚饭推后,先解决楼雪色的困惑。 “瑶和与琴师昙音交谈时得知,你口中那位姑苏公子其实是个骗子。他自称姑苏长止混入宫中,在曳凤宫混得风生水起,仗着自己的确有些琴技,竟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如果不是昙音偶然听到他的琴声,发觉他的技法与姑苏长止流传民间的乐谱记载不同,只怕他会一直以姑苏长止的身份蒙骗下去。” 楼雪色不懂什么乐理技法,听君墨离说得笃定,再联想姑苏长止说自己另有其他身份的事,基本上能够确定这些都是事实。 只可惜了那么一位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 “之后会怎么样?皇上会定他的罪吗?”楼雪色怅然道。 君墨离摇摇头:“不会。皇上并不在意这些。毕竟是芷清公主召入宫中的人,根本没有记录在入宫名册内,真公开惩办,无异于承认后宫混乱、法规名存实亡。不过大概皇上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的真正身份,要比一个琴师更加有用处。” 用处。 这个词听到耳中倍感厌恶,仿佛所有人都是皇帝的一枚棋子,除了利用外毫无存在意义。 楼雪色有些不耐:“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不解释明白,说了你也不懂。”君墨离薄唇微挑,眸中一抹莫测光泽,“他不是权势时局中人,而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个人物。江湖中想要得到他的门派占一半,另一半,处心积虑只想杀了他。” 162.第162章 美玉无瑕 凤落府掌管着帝都大事小情,平日里打交道的平民百姓较少,王孙贵族偏多,难免遇到些矫情人物,吃不得苦,受不得罪,还得当个爷伺候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于是凤落府的牢房便慢慢分划出等级,有蛇鼠成群仿若废弃地窖的,也有装潢精致不亚于府邸卧房的,上上下下,足有九等之多。 因招摇撞骗被抓进来的两个人,就住在等级最高的牢房内,尽享周到伺候。 “堂主,有人来了,好像是那位姑娘。” 紧靠铁门的奕扬低道一声,之后缩到角落恭敬侍立。 有拿着皇帝敕令牌的君墨离在,楼雪色想进凤落府牢房见谁并不困难,不过在这种地方见面,难免有些扫兴。 “姑苏……不对,如今该叫你玉公子了。”走到牢房前,楼雪色望着悠闲半卧的俊逸男子一声感慨。 他不是什么姑苏长止,而是江南玉染楼三位堂主之一的玉无瑕,凭借神机妙算、无双奇才,短短三年中从籍籍无名到震惊江湖,被称为玉染谪仙,近乎奇迹般的存在。 “楼姑娘已经知道了吗?真可惜,如果能亲口告诉你就好了,这样一来,就好像我有意骗你却被人无情揭穿似的。”玉无瑕依旧一身落拓,和煦笑容不改。 楼雪色笑笑,没有太多埋怨之意。 “君墨离告诉我玉公子真正身份之前,我猜测了很久,却从未想过玉公子是江湖中人。”目光淡淡扫向角落里的奕扬,楼雪色叹口气,“不过看那位兄台的功夫,说玉公子是江湖中名声响亮的人物,倒也不足为怪了。” “嗯,我就想到,奕扬一出手,楼姑娘必然会疑心。”玉无瑕起身,端端正正做好,朝角落招了招手,“打个招呼吧,奕扬。” “在下宋奕扬,是玉染楼天阙堂副堂主,也是玉堂主的随侍兼护卫。”宋奕扬客客气气拱手抱拳,向楼雪色微微低头,“昨日遇袭承蒙姑娘仗义相助,宋奕扬再次谢过。” 江湖中这套礼节,出身剑门的楼雪色多少还知道些,恭恭敬敬还礼寒暄一番。 玉无瑕半点江湖气都没有,还是那副悠闲散淡的表情,似乎身处牢狱也不能夺走他的逍遥自在,就连明亮笑容也不减半分。 “抱歉了,楼姑娘,暂时没办法履行约定带你去游山玩水。等我从这里出去,一定好茶好菜款待楼姑娘,就当是拖延这几日的补偿。” “玉公子欺瞒的人可是皇上,这么自信短短几天就能出去吗?”楼雪色隔着牢门叹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玉无瑕挥挥手:“有楼姑娘在,我还怕出不去么?楼姑娘认识的人可都是狠角色,随便哪个都能轻轻松松把我捞出去,我只要在这里坐等就行了。” 这话颇有些无赖味道,却是事实。 事实上,楼雪色来之前就已经决定要去见步远阁一面,如果步远阁希望她能离开帝都以避免给无辜百姓带来灾厄,那么她就能以此为借口要求释放玉无瑕和宋奕扬。 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确定一些事情才行。 唤来牢头打开牢门,楼雪色毫不忌讳钻进老房内:“玉公子昨天想说的话没有说完,今天可要继续?” “嗯,自然要继续。”玉无瑕认真点头,目光里不见半点虚假,“想与楼姑娘交朋友,有些事情必须要交代清楚,譬如我假冒姑苏长止的原因、目的,以及我混进宫又潜逃出来的理由。” 跟聪明人说话一点都不累,还很有趣。 楼雪色十分享受这种直来直去的交谈,找个空位坐下,安安静静做个聆听者。 “一年前我曾游历虞山一带,机缘巧合之下与真正的姑苏长止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姑苏长止身患重病,已经不能再抚琴,也许将不久于人世。他说他这辈子最大遗憾就是没能与昙音前辈合奏一曲,第二个遗憾,就是错失了一本无名琴谱。这两个遗憾一直困扰着他,我见他实在痛苦,便答应为他弥补这两个遗憾。” 已然不像牢房的牢房里,宋奕扬甚至找到茶壶茶杯,为玉无瑕递上一杯茶。 玉无瑕浅呷一口,悠悠继续道:“我也是爱琴之人,很好奇是什么琴谱能让一代名师念念不忘。后来我托了很多关系,终于得知那份珍贵的琴谱被芷清公主收藏于宫中,而恰巧的是,昙音也在皇宫。” “于是你就冒充姑苏长止,为他来完成这两个心愿了?” 郑重点点头,玉无瑕露出一抹惋惜之色:“可惜的是,在我启程之前就听闻,姑苏前辈已经不在了。姑苏前辈四海为家,并没有亲人在身边,当年我离开时特地安排玉染楼的兄弟照顾他。得知他抱憾而逝后,我没有让人公布这消息,就是为了能够顶替姑苏前辈之名,以他的身份混入宫中,一偿夙愿。” “事情竟有这般曲折……”楼雪色一阵恍惚,又好奇道,“你就这么跑来帝都,不怕有谁认出你,或是认出你并非姑苏长止吗?” 玉无瑕轻笑,不无得意:“一点都不怕。姑苏前辈和昙音都是音律大家,而且均是性子孤冷之人,极少在人前露面,认识他们的人少之又少;加上我又是个不愿抛头露面的人,被认出的可能也不大。要不是昙音前辈‘慧耳识庸才’揭破我身份,到现在我还是芷清公主的入幕之宾呢!” 楼雪色干笑。 她无从确定玉无瑕是否知道芷清公主真面目,既然他已经离开皇宫,再补刀也没什么必要。 暗暗为他庆幸,没有成为曳凤宫无数亡魂之一就够了。 “玉公子的两个心愿都没有达成吧?只能这样放弃了吗?” “琴谱不在了,芷清公主说都被柳大人卷走。至于和昙音前辈合奏这件事……”玉无瑕一声苦笑,“听了昙音前辈的琴声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与他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远,他和姑苏前辈,都在我无法企及的高度上。” 楼雪色有些心不在焉,偏头看着牢房铁栅,茫然问道:“玉公子出牢房后,还有什么打算?” “这个根本不用打算啊,”玉无瑕耸耸肩,笑容和煦如春,“继续游荡天下寻找琴谱,带楼姑娘看看中州大陆各地风光,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 163.第163章 庶女狠毒 “身份是没错,但他说的那些借口,我并不尽信。” 风水居内,君墨离仰卧藤椅中,一边悠闲摇晃着,一边对楼雪色有关玉无瑕的说明干脆否定。 楼雪色倚靠门口,淡道:“你信或不信都无所谓,皇上已经同意放他离开,我依旧要走。” 与玉无瑕在凤落府牢房见面交谈后,楼雪色直接托纪尘带话给步远阁,于御书房将玉无瑕说的话都转述一边。 步远阁对于楼雪色仍滞留帝都颇感头痛,任她说什么都大手一挥表示同意,也不再提有关云苏的任何事,唯一要求,就是让楼雪色接受君墨离的保护,去哪里散心都随意,但三个月后必须返回剑门。 君墨离对皇帝的决定不置可否,既不催楼雪色赶紧走,也不强求她继续留下,像是成了楼雪色的跟班一样,几乎寸步不离。 这种僵持局面一时间无法解决,楼雪色索性干脆接受——反正离开帝都后她有的是机会甩掉君墨离,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后,步远阁也不可能再束缚她。 唯一棘手的,是要与众人告别。 几乎费尽口舌说明自己想要四处走走散散心,而非被谁所迫的意思,楼雪色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勉强安抚好淮良侯、暖意以及秦先,到纪尘那里时,又是另一番坎坷。 “我一直以为,楼姑娘会和云将军在一起,却没想到是这种结局。”纪尘眉目依旧温润,只是多了几份遗憾,“早知如此……” “世上没那么多料事如神的人,纪公子显然也不是。” 楼雪色装作什么都未觉察,一味浅笑。 纪尘身上不会出现咄咄逼人的气势,见楼雪色似乎已经释怀,自己再揪着不放反倒显得小气,无奈笑笑,将几张银票和一块司常监令牌推到桌上。 “楼姑娘远行,路上少不得花销用度;还有这令牌,到各地官府都能起些作用,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多少是条出路。我这里脱不开身,否则就亲自去送楼姑娘了,而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希望楼姑娘不要忘记,在帝都之中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令牌我带着,钱财就免了,我那里还有不少,而且玉公子也不是短财之人。” 楼雪色面带笑容,心里却有几分酸楚。 如今,纪尘对她的称呼又恢复到初时那般,客气而疏远。 “对了,听说苍逸王世子奉皇上之命会随楼姑娘同行,这样我多少能放心一些。楼姑娘时不时多往这边写几封信,楼侯爷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该多顾念些。” 这次楼雪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纪尘,似笑非笑。 纪尘意识到自己啰嗦了,也回以苦笑,虽不舍,却还是故作轻松送楼雪色出门,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街角,回身一声悠长叹息。 “大人。”唐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迟疑少顷,吞吞吐吐道,“如果大人真的喜欢楼姑娘,争一次又如何呢?向皇上说明的话,也未必非要由苍逸王世子护送吧?” 纪尘摇头:“不必了,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她的眼总是看着谁,唇角总是为谁扬起,他一直看得清楚,所以最明白不过。 楼雪色需要的人,不是他。 远处隐蔽巷口,四抬大轿内,一男一女两人对坐,将纪尘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看到没有?那贱人最会狐媚子功夫,与他贴近的男人个个都被迷得神魂颠倒,连你那位人人夸赞的好弟弟也难逃罗网。”楼清兮揪着大氅冷笑,眼中满是阴狠恨意。 纪纭不耐烦,一脚险些踢翻轿内火盆,拍了拍衣角炭灰气道:“看看看,看见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没想过办法,哪次不都被打回来了吗?你能耐,能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别总等着我和父王给你撑腰!” “你们父子两个只会说空话,什么时候真正给我撑腰了?我让你想办法把她扔到军营里,发配得越远越好,结果怎么着?你居然让她去了玉门军!” “你给我闭嘴!这件事还有脸跟我提?要不是因为这事儿,父王能挨了皇上嘲讽回来把我打个半死吗?自己的妹妹都压不住,你跟我来什么劲儿?真是个泼妇!” 被纪纭骂得狠了,楼清兮咬着嘴唇无话反驳,气哼哼扭头瞪向窗外。 自从楼雪色先后结识秦先、云苏甚至是穆阳公主,楼清兮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在家里犯些错误就要被淮良侯训斥,在外面,还要忍受无处不在的议论。 失身于地痞流氓,至今婚事也没个着落,曾是淮良侯府说一不二的千金小姐,而今却成了满帝都王侯之家的笑柄…… 这一切,楼清兮都归罪于楼雪色的存在,尤其是在楼雪色身份公开之后。 “纪纭,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娶我过门?”半晌沉默后,楼清兮紧盯纪纭冷道。 “娶你?楼清兮,你做梦还没醒呢?”纪纭讥笑道,“若是当初,我向父王多求几次,也许他还能允许。可现在你是什么身份?被市井流氓玩过的残花败柳,还是个庶女,凭什么能进我睿亲王府?到现在我还护着你已经算是够情谊了!明白说了吧,就算进,你也只能做个陪妾,这就是我能给你最高身份了!” 楼清兮一向心高气傲,若是放在过去受到这种侮辱,早就冲上去和纪纭撕扯。 然而让纪纭意想不到的是,楼清兮非但没有因此恼羞成怒,反而露出古怪笑容,阴恻而又傲慢。 “你不要我,也好,正巧我有了新的门路,对你这连世子之位都捞不到的王府长子,我还看不上眼了呢。”翘着兰花指轻挽鬓角,楼清兮几声夸张娇笑,“靖亲王已经两次到我家提亲,比起你这不成器的公子,王爷他势力可大得多了。” 纪纭脸色一变:“靖亲王?疯了吧你,居然要嫁给一个半身埋进土里的老头子!” “对,我就是疯了,怎么样?” 张狂表情陡然变得狠毒,楼清兮眯起眼,十指用力攥紧,一字一句,如淬毒的刀子,锋利森寒。 “至少靖亲王不怕纪尘也不怕云苏,至少……他能为我杀了楼雪色那贱人!” 164.第164章 仁禧太后 夜色笼罩的皇宫内,慢悠悠的步辇后亮着火把,像是两行无声鬼火缓缓行进。 步远阁坐在步辇中闭目小憩,步辇停下,赵公公来伺候下地时,一抹厌倦疲惫的表情自精致面容上快速闪过。 步辇落地处,正是曳凤宫门口。 百步开外的花园拱门后,一道纤瘦身影在步远阁进入曳凤宫后,悄无声息没入黑暗之中,循着无人小路径直奔向寿康宫。 寿康宫是仁禧皇太后的居所,因为太后声称喜欢清静、厌烦吵闹,所以这里伺候的奴才只有寥寥数人,反不如后宫一些身份低微的嫔妃身边多,那道身影一直走入仁禧皇太后卧房亦不曾引起任何人注意。 “太后娘娘。”站在卧房门口,那人低低唤了一声,嗓音婉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麻木之气。 仁禧皇太后正坐在暖榻上给花草剪枝,听闻呼声略一抬手,房中四个宫女和两位姑姑齐齐鞠躬退出,到门口经过那人身边时又鞠了个躬,而后将房门关上。 “轩妆,走近些,本宫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了。” 待那女子走到暖榻前,仁禧皇太后伸出手,将那女子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用自己温热手掌包住,轻轻呵了几口热气。 这样待遇不是随便谁都能得到的,即便是最会讨仁禧皇太后欢心的嫔妃,或者穆阳公主,也从不曾有这么亲近仁禧皇太后的时候。 唯独这人,虽不是皇子天家血脉,却备受皇太后疼惜。 夜轩妆,十多年前被丢弃在后宫井边的弃婴,如今皇太后身边最得宠信的晚辈,她就像是属于深夜皇宫的人,总游走在不见天日的角落。 除了寿康宫的一些下人们,很多人都以为,昔年的弃婴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刚从曳凤宫回来,皇上乘步辇过去了,身边跟着的是赵公公。”夜轩妆并没有恃宠而骄的表现,低着头恭敬道。 “这几日,皇上往曳凤宫跑得勤了些,朝上决意诸多改变,已经有大臣开始非议了。”仁禧皇太后皱皱眉,拿过手炉塞给夜轩妆,半倚暖榻扶手微微蹙眉,“我听说今日晌午靖亲王来过,可有此事?” 夜轩妆点点头:“确是来过,直接去了御书房找皇上。靖亲王孤寡已有十数年,近几日传出消息说他打算迎娶淮良侯府大小姐,这次来,据说就是为了安排婚事。不过……” “不过什么?”仁禧皇太后嫌夜轩妆拖沓,紧追问一声。 夜轩妆有些犹豫,迟疑半晌才道:“目前尚只是听说,并不能确定。按御书房伺候的杏蝶说法,靖亲王来找皇上不是为求指婚,而是来替铎亲王世子牵红线的。” “铎亲王世子……”仁禧皇太后失声笑道,“这老东西,他素来与晚辈没什么交情,怎么突然想起给秦先寻亲事了?不妥不妥,他肯定又受了什么人唆使,不知好歹去惹皇上生气呢。” “听杏蝶说,皇上也觉着十分荒唐,当场便驳了靖亲王的建议,还说靖亲王多管闲事,至于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动了龙怒,这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一向主张得过且过,不愿与靖亲王这种老糊涂起冲突,怎么这次如此生硬回绝?”仁禧皇太后觉察到蹊跷,倒吸口气,“轩妆,你可知道靖亲王给秦先安排的姑娘是哪一家的?” “杏蝶有提起,但不太肯定。”夜轩妆露出一抹困惑神情,低声道,“靖亲王为铎亲王世子求的,似乎是淮良侯府二小姐,先前上朝听赏的那位,楼雪色。” 仁禧黄体后目光紧了一下,而后放开夜轩妆的手,微微闭目沉思。 少顷,一声意味深长叹息幽幽吐出。 “哎呦哎呦,这事儿可不是好兆头,难怪今晚皇上要去曳凤宫……轩妆,眼下情势渐紧,反正皇上早知道你存在,索性你就去皇上身边伺候吧,顺便给皇上带个话――告诉他,该怎么做就这么做,别忘了自己身份。” 夜轩妆无声点点头,默默退出卧房。 仁禧皇太后在暖踏上静坐一会儿,又拿起金丝小剪刀去修建那盆盆栽,不时自言自语一句,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合年纪的精光。 “你们啊,好自为之吧,可别乱了先帝留下的盛世江山,否则……本宫,绝不手软。” 玉无瑕在凤落府被关了两天,放出后又被皇帝请进宫住了四五日,正月初十便传来消息说,长宁街风水居那边出了点儿状况,猜测是荣格又来滋事了。 君墨离亦步亦趋紧跟着楼雪色,两个人都心烦不已,最后一商量,索性催促起玉无瑕早日离开帝都。 这一催,玉无瑕倒为难了――皇宫那边,芷清公主非要留他在宫里,多听几天他抚琴,偏偏这无理要求步远阁没有反对,装聋作哑再不提让楼雪色尽早离开之事。 楼雪色实在无奈得很,想一个人走,又抵不过玉无瑕期待她同行的可怜眼神,不走,又担心荣格再来报仇,连累更多无辜百姓。 “真是死脑筋,乖乖回剑门不就好了吗?也省得我天南地北跟着你到处跑。” 君墨离等得烦了,又一次提出让楼雪色返回剑门,不过这一次的理由与之前不同,总算能让楼雪色静下心仔细考虑。 重返师门,楼雪色坚决反对,但回去请援兵是另一回事,这就没理由反对了。 “凭你一人之力对付不了那妖人,而剑门仙宗口口声声成以驱魔诛邪、荡涤天下为己任,去请剑门仙宗道行高深的高人来帮忙,这总没什么可说的吧?况且你那位叫什么华的师叔死在那妖人手里,让剑门仙宗来诛杀妖人,不正好是为你师叔报仇么?” 如果是朝廷出面求助,清高孤傲不愿与权贵交往的剑门定然不会答应,单个人去,又未必找得到面见剑门掌门的途径。 楼雪色仔细想了想,似乎君墨离这个提议十分有道理,尽管本质上还是要她返回剑门一趟才行。 “回去请人来帮忙是没问题,不过……你还要跟着我吗?”楼雪色斜眼瞥向君墨离。 君墨离仰头晒太阳,不情不愿一声闷哼。 165.第165章 纨绔情深 “所以,我离开一个月左右就回来,能请动师尊彻底解决荣格的话,以后我也不用被逼着远离帝都了。” 刻板地读完信纸上最后一句话,秦先平静地把信撕了个粉碎。 “……秦先,没事吧你?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对,像是憋着多大火气似的呢?”瑶和伸手拍了拍秦先脸颊,故意叹口气,“唉,真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算你再怎么踊跃表现,护卫这职务终究还是轮不到你这头猪呦!” 秦先翻了翻白眼,闷闷不乐。 楼雪色第二次不辞而别,这已经让他满肚子火气,更无法忍受的是,这次就连君墨离也跟着玩消失,充当楼雪色护卫一起远走高飞。 在秦先看来,这算是最好的兄弟背叛他了。 不然,君墨离怎么也该把他一起带上,给他提供更多跟楼雪色共处的机会啊! “万一有我表现的机会呢?万一雪色哪里不舒服,需要有人背着她、抱着她跑去找大夫呢?墨离比我矮小,跑起来肯定没我快,关键时刻还是我更可靠呀!” 面对秦先诸多抱怨,所有被拉去听他罗里啰嗦的人都回以白眼。 只有玉无瑕例外。 “孤男寡女算什么啊,大家一起走更快乐不是吗?走得闷了,我在的话还能弹弹琴解闷——苍逸王世子不会弹琴对不对?你看你看,楼姑娘跟他一起走会很闷呐!” “就是!墨离那家伙动不动就板着脸,骨子里明明很风流很风骚,干嘛总一副人家欠他钱似的表情?雪色又不是那种肤浅的姑娘,就算墨离他装得再正人君子,雪色也一定能看透他无耻本质的!” 风水居暂时成为等待楼雪色归来的众人的聚集点,没事的时候,里面就会传来秦先和玉无瑕互相倾吐的说话声,外面的人,几乎都是同一个表情。 “真是对不起了,我家堂主时不时就会这样,脑子不太好。”宋奕扬屡次诚挚地愧疚道歉。 纪尘笑笑表示无所谓,似乎早已习惯秦先的聒噪,只是对玉无瑕的表现略感意外而已。 赫赫有名的江湖中人,就是这幅模样么? 这个困惑并没有让纪尘思虑太久,楼雪色刚走几天,通传太监便跑到风水居找秦先说是皇上传召,一下让纪尘再无心考虑其他事情。 秦先与皇帝是同辈,按常理讲,皇帝召见同辈份宗亲很正常,甚至时常聚一聚,放下身份彼此交谈也是很合理的事。 不过遥国此代皇帝有些特别。 宣仁十四年,也就是二十九年前,先帝与先皇后喜获龙子,赐名玉麟,也就是当今皇帝。但那时的皇后并非如今的仁禧皇太后,而是与先帝情深意笃的结发之妻瑰后。 纪玉麟甫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却因瑰后是受到夜猫惊吓提前生产的,所以母子二人身体都非常之差。 先帝命人在内宫筑天佑宫,将瑰后母子移入宫中,每日有十二太医轮番照料诊治,除了太医与先帝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天佑宫,以防脏了天佑宫的空气令瑰后母子二人发病。 这是朝野间普遍流传的说法。 纪尘并不知道当年是否有其他内幕,但事实是,纪玉麟的确在近乎封闭的天佑宫长大,及至十几岁时都没有外臣得见其面,成了一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太子。 宣仁二十七年,瑰后又为先帝生了位健健康康的小公主,也就是穆阳公主瑶和。 可惜的是,这一次孱弱的瑰后没能挺住,在先帝赶到天佑宫之前就因血崩而死,临死前将一双子女托付给当时交情极好的汐嫔,如今的仁禧皇太后。 之后的事情,便开始朝着令人意料之外的方向飞快发展。 先帝痛失所爱,一度日夜酗酒荒废政事,不顾群臣反对破格将身份低微的汐嫔册封为副后;更荒谬的是,在把穆阳公主交给副后抚养的同时,先帝仍禁止任何人接近天佑宫,几近成年的太子纪玉麟,成了一个从没有人见过的太子。 七年后,先帝暴毙,纪玉麟顺理成章接手帝位登基,追封其母瑰后为圣德贤贞承天明孝皇后,谥号为遥国史上之最。 至此,纪玉麟第一次出现在满朝文武之前,将先前诸如“太子其丑无比”、“太子并非皇帝亲生因此常年软禁天佑宫”等传言统统击碎——无论眉眼还是轮廓,新帝都像极了已故的先帝,却更加精致俊朗,威风凛凛,煌煌如天神。 又一年后,新帝突然提出更名,舍弃自己从父皇处得来的姓氏及玉麟之名,自定名姓为皇天。 破天荒的事情,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而皇帝的奇怪举动又岂止这些? 拒绝册封自己亲生妹妹为长公主,与宗亲几乎没有来往,即便内外朝也极少亲自露面,诸多奇怪举动令皇天充满谜团,可以说是遥国四百多年历史以来最为神秘的皇帝。 这样一个亲缘淡薄的皇帝,为什么突然召见秦先? 纪尘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虽然没有阻拦秦先进宫,却放下手中事务紧随其后,一直默默等在御书房外。 一个时辰后,秦先从御书房走出,脸上萧索表情是纪尘从未见到过的。 “我现在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啊?”见纪尘匆匆迎上来,秦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哑哑的,混乱眼神像是在竭力压制某些情绪。 纪尘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皇上说些什么?” 秦先干笑几声,忽然低下头,飞快揉了揉眼睛。 “皇上想……想把雪色指婚给我,我……拒绝了。” 纪尘倒吸口气,不知道应该先为哪件事惊诧——是皇上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指婚,还是秦先意料之外的拒绝? 许久,纪尘才轻轻问道:“为什么拒绝?你不是……” “嗯,我是喜欢雪色,非常非常喜欢。” 秦先很认真地回答,抬起头,明亮眼眸之下是痛苦却强作无谓的笑容。 “可是我知道,雪色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会让她伤心为难的事情,我死也不会去做。” 166.第166章 荒山露宿 “你不是说这里有家客栈么?这就是客栈?” 废弃已久的驿路杂草丛生,枯黄与雪白交错,路边站着横眉斜眼的苍逸王世子,满怀鄙夷之情指向一堆断壁残垣。 楼雪色望了望颓败景色,又低头看看手中地图,一脸茫然:“地图上标的就是这里,不会有错,怎么可能没有?” 君墨离深吸口气,烦郁扶额:“你先告诉我,这破地图是什么时候画的?谁给你的?这一路我们按照地图走来,碰上的不是荒郊野岭就是乱葬岗,你确定你没拿错地图?” 楼雪色拿着地图翻来翻去,终于在地图背面角落里找到一行隶书小字。 “颖阑历四四一年七月制西川异事图……”楼雪色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果断抬头,坚定地指了指前方,“赶路吧,万一能找到间客栈呢?” 君墨离双臂交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知该说是同情还是敬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楼雪色,末了一声长长慨叹。 “拿四十多年前的地图来走,还是什么异事图,难怪天天遇坟地、夜夜看鬼火。楼雪色,我长这么大极少敬佩什么人,你真让我叹为观止了。” “过奖。”楼雪色耸耸肩。 从剑门匆匆离开时,楼雪色在书房翻了不少地图,唯有这张上面画着通向帝都的道路。 当时她也没想太多,戴在身上就赶下山了,根本没注意地图是什么时间绘制的,又是用来标记什么的。 以至于连走七天,地图上标的客栈她只找到两间,剩下几日都是君墨离无可奈何掏钱租借民居暂住。 不过今天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眼见夕阳西下,夜晚就要降临,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仅有的一间客栈也不知何年何月荒废了,再想往回走,最近的村落也要走上两三个时辰,还没到地方就已经入夜。 无可奈何摇摇头,楼雪色真诚建议道:“露宿吧。” “露宿?”君墨离反问,带着一种嘲讽口吻,“荒山野岭,地冻天寒,你要在冷风里睡上一夜?” 楼雪色皱皱眉,一声唿哨,小苏盘旋着落到肩头。 “你不愿意就去找客栈啊,我又没拦着你。剑门弟子比不得你们这些富贵王侯,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来帝都的路上我还睡过树洞呢!”楼雪色径自走到马匹旁边,解下卷起的硬毯夹在胳膊下,“要不然你就少睡一晚,连夜赶回帝都,不用再跟着我吃苦受罪了。” 君墨离嗤笑一声,看看周围荒凉之景缓道:“我看你不过是想赶我走而已。” “知道就好。” 摊手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君墨离走到自己的马匹旁边,拴好马后从鼓囊囊的大袋子里翻出一卷厚厚桐油布,随手把扑过来偷袭的小苏夹在腋下。 “管好这扁毛畜生,再捣乱我就把它炖了喝汤。” 楼雪色厌厌瞥了一眼,又一声唿哨,小苏扑楞翅膀挣脱云苏束缚,咕咕叫着飞回楼雪色肩头。 与君墨离的关系,楼雪色感觉就像天气一样,时好时坏,难以把握。 好的时候,他也懂得温柔体贴,虽然总带着几分毒舌;不好的时候,他会很冷淡,对许多她认定的观点加以嘲讽,无情得像是个路人。 就这样磕磕绊绊一路走来,多数时间他们是在争执中度过的,每到她被君墨离气得认为这人无法理喻时,君墨离又会出乎意料地做些事情,让她对之前的认定觉得有所偏差。 不过总的来说,君墨离这人,多半是八字与她不合。 这一处地域气候干燥,没有帝都那么冷,但也是萧条冷清的冬季,树上的叶子都落了,地上也没不见茂盛蒿草,露宿必须做好防风措施才行。 楼雪色自诩有些经验,离开帝都时特地准备了硬毯和厚披风,有铺的有盖的,不至于因为冷风侵袭彻夜难眠。 相对而言,君墨离的准备简陋许多,似乎只有一大卷厚桐油布。 讥笑他一定会招来毒舌反嘲,自讨没趣。楼雪色忽略掉跟在身后的君墨离,在林中找了一块还算平坦的地方,恰好旁边有尚未解冻的水泊,可以供小苏和马匹饮用。 “这种山林风很大,你还特地选在水边?”君墨离见楼雪色铺开硬毯准备“安营扎寨”,微愣一下,“这么单薄的东西,来一阵风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阵林风骤起,吹飞了楼雪色的披风,也将硬毯吹得接连翻了几下。 然后楼雪色眼睁睁看披风挂在树枝上,硬毯则精准地翻进了水泊里。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君墨离耸肩,感慨摇头,“没常识害死人。” 楼雪色没工夫与君墨离废话,飞快从水中捞回硬毯,站在水泊边发愣――硬毯湿漉漉的,被冷风一吹很快就会结冰变成硬板,只剩下厚披风的她要怎么熬过这一夜? 回头看看潮湿冰冷的地面,根本没有躺上睡一晚还能保持浑身干燥的可能。 困扰间,君墨离已经手脚利落地用剑砍下几段树枝捆成三角支架,又将厚桐油布搭在树枝上,边角用大石压住,轻轻松松搭盖出一个简易帐篷,里面还特地用桐油布铺好,看上去干燥又温暖。 比起硬毯和披风,君墨离的桐油布更方便携带,而且使用起来似乎更有效果。 楼雪色抱着披风眼看君墨离钻进帐篷里,恨不得几个白眼翻死他。 “自以为是的楼姑娘,等你闯荡几年江湖再装作有经验吧。”君墨离好整以暇侧卧帐篷中,一副享受神情。 楼雪色深吸口气,转过身不去看他,憋着一肚子火捡枯枝、生火堆,缩在篝火旁取暖。 将夜,林风越来越紧张,一阵连这一阵,即便楼雪色不畏寒暑,仍很难消受割得脸颊生疼的刺骨寒风。 从剑门赶往帝都时还未到初秋,天暖日长,并不觉得昼夜兼程有什么难熬之处,可如今…… 楼雪色知道这又是自找的麻烦,去也无可奈何,毕竟她自幼成长在剑门,从未下山游历凡尘俗世,根本不懂得如何在各种严苛环境中生活。 “多放些枯枝,火烧旺一点,夜里就不用再填了。” 简易帐篷中忽然传来君墨离慵懒声音,两块用油纸细心包好的肉干滚到楼雪色脚边。 “泡着水吃。吃完进来休息,明天早些赶路。” 167.第167章 相偎之夜 有厚厚的桐油布抵挡寒风的确暖和许多,再把披风披在背上,外面燃着篝火,驱赶走严寒的暖意让楼雪色渐渐有了几分困倦。 “小苏,进来。” 听到楼雪色呼唤,小苏一声长鸣,自枝头俯冲进帐篷,一头钻进楼雪色怀里。 “怎么说也是我借你暂用的帐篷,不该先跟我打个招呼吗?或者你管好这扁毛畜生,让他别总虎视眈眈盯着我。”君墨离对小苏仍有几分忌惮,刚说上两句话,又招来小苏扑翅膀咕咕恐吓。 楼雪色抱好小苏,吻了下小苏头上灰白相间那撮软毛,慢道:“这么大的帐篷,加小苏一个能占多大地方?别小肚鸡肠的。” 君墨离无语摇头。 其实帐篷很小,那一卷厚桐油布也就圈出巴掌大的地方,君墨离一个人在里面都不能自由自在横摆四肢躺着,楼雪色进来后二人就只能靠坐。 想舒舒服服躺下睡觉,简直是奢望。 “再怎么说你也是个世子,即便投入门派学武,应该不会像那些侠客一样风餐露宿到处奔波,哪学来的这些?”为了防止自己先睡过去丢脸,楼雪色没话找话闲聊。 “不是行走江湖时学的。”君墨离向后仰倒,蜷起膝盖头枕双臂,“我随军队去过漠北,路上云苏教会我怎么支帐篷,怎么防蚊虫,还教我辨别许多能充饥的植物。mianhuatang.info说起来,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却比我懂得许多。” 远离帝都后,楼雪色对云苏的名字已经没有太强烈抵触,听君墨离说起往事颇有几分好奇。 “是在他出事之前吗?还是那之后?” 君墨离反应半晌才明白楼雪色所说那件事是指什么,几许怅然清笑:“之前。那之后……那之后我们就不再是一路人了。” 云门军的损失,云家的损失,还有云苏所失去的东西,那些不是一句兄弟情就能弥补的。 楼雪色一直对云苏永远没有表情和温度的面具耿耿于怀,也对君墨离和云苏所代表的不同势力感到怜悯。 没有你争我夺的权势纷争,他们又怎会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 曾经她天真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想做,没什么事做不到的;及至经历这一系列风波,被卷入尔虞我诈中走上一遭,她恍然明白,许多事,他们身不由己。 无声叹息,楼雪色的心又软了几分。 “君墨离,你为什么选择投身到那些纷争中去?像秦先那样远离一切不好吗?就算不能与云苏继续做兄弟,至少不必站在他敌对的一方。” “秦先是亲王世子,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有皇室宗亲这层关系庇佑。苍逸王府却不同,如果我不做些什么,我担心父王甚至无法安享晚年。”君墨离语气清淡,仿佛是在聊很平常的话题,“至于云家,有我在中间斡旋,总比两方势力激烈冲突要好吧?有时候敌人未必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君墨离的回答,楼雪色很容易理解。 譬如某些可以对云家派系造成重创的举动,如果换做其他人,也许会很高兴这么做;倘若负责这件事的人是君墨离,他就可以尽量避免冲突,以此减少对云家的伤害。 只是这样不停衡量斡旋,他必然很辛苦。 “被权势功名束缚着,到头来究竟能得到什么?伴君如伴虎,再位高权重的人,不定哪天就会身败名裂成为监下囚。” 君墨离懒懒闭上眼,一声有意无意轻笑:“怎么你也开始忧心这些了?不是与你毫无干系吗?” “我是楼家的人,总不能眼看爹爹在权海中沉浮挣扎。” 楼雪色回答得十分自然,陡然发现自己的回答跟君墨离没什么不同后,立刻陷入沉默。 很久很以前,在失去娘亲时,她仿佛一夜间成熟长大,即便没有对父亲加以憎恨,却终归无法报以好感,觉得就算哪一天父亲死了自己也不会有半点伤心难过。 而在她回到帝都之后,这些心情,一点一点发生改变。 如果是年幼时的她,看着现在的自己一定觉得很荒唐吧?她竟然想要保护父亲,保护楼家,保护一些许多年来她素未蒙面的亲人。 肩头忽然一凉,披在背上的披风被君墨离扯了过去,用力一甩,安安稳稳将二人包裹其中。 “你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老老实实当个红尘里来去的凡人就够了。”淡淡开口,君墨离伸出手指在楼雪色脸颊上用力一点,“超凡脱俗的仙子有你这么差脾气的么?长得又丑。” 前半句,楼雪色挺想感谢君墨离的,后半句,想感谢他全家。 感受都主人的不悦,小苏咕地一声跳了起来,一爪子朝君墨离连上抓去,狭小空间内君墨离想躲都没地方躲,幸亏小苏被楼雪色一把抓住。 “睡觉了,小苏,别弄脏爪子。” 摸了摸自己险些破相的脸,君墨离连连倒吸凉气:“让它离我远些,我还指着这张脸吃饭呢。” “脸都不要了,还指它吃饭么?天方夜谭。”楼雪色翻个白眼,双臂圈紧膝盖,侧脸枕在膝盖上打算歇息。 这姿势实在难受,却也没有其他办法,这么小的地方,根本不容她躺下好好休息――除非把君墨离赶出去。 君墨离见楼雪色不再理他,盘膝坐着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扯出颈间红色吊坠把玩,不过一会儿就见楼雪色开始左晃右晃,一副将睡未睡的迷糊模样。 收好吊坠从腰间悄悄拿出火折子,君墨离点燃一支颜色古怪的香在楼雪色身边晃了晃,缭绕白烟散开时,楼雪色嗵地歪倒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小苏咕咕两声,黑色眼珠瞥了君墨离一眼,也乖乖闭上眼睡着。 “连这小家伙都知道我没有恶意,你总提防我做什么?”君墨离任由楼雪色倚着,动也不动,目光望向外面篝火,唇角弧度清浅,“好好睡一觉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累。” 小心翼翼为楼雪色盖好披风,君墨离用结实肩膀支撑着,忽而低头,在她微凉眉心间落下淡淡一吻。 168.第168章 阴气结界 楼雪色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尽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歪倒在君墨离身上,枕着他肩头睡了一宿。 君墨离似乎没有动过,就那样坐着熬了整晚。 “脾气这么暴躁,我怕惊醒你暴打我一顿。”揉揉发麻的肩膀,君墨离漫不经心道。 安眠之后心情大好,楼雪色主动赦免了君墨离嘲讽之罪,收拾好东西带上同样精神十足的小苏,继续踏上通往剑门的路程。 君墨离没怎么睡,精神头还算可以,只是话比之前少了许多,楼雪色偶尔问他些什么也只是三言两语敷衍回答。 “你这人很难相处,时好时坏,时远时近,比云苏更让人捉摸不定,就像是……” 楼雪色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形容,皱着眉欲言又止。 君墨离侧头:“像什么?遥不可及的贵公子?” “完全不像,说是漂浮在臭水沟里的菜叶还差不多。” “剑门弟子的夸人方式还真特别,一定积攒了不少怨恨,难怪你们一个个这么凶悍,是为了赶走看你们就心烦的敌人吧?” 打嘴架,楼雪色自认不是君墨离对手,一声唿哨唤来天空中自在翱翔的小苏。 一个眼神示意后,小苏凶残地扑向君墨离,翅膀爪子并用,很快就让君墨离呈现出被人打劫一般的狼狈状态。 君墨离抬起手臂抵挡小苏,向楼雪色露出一个平和笑容:“今晚我请你开荤吃肉,炖鸟汤随便喝。” 楼雪色翻翻白眼。 “小苏,再给他脸上添几道花纹,省得他没记性找抽。” 又打又闹走出十多里地,道路渐渐变得平坦平直,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看见剑门所在的万峰山山脉。 就在这时,小苏忽然尖啸一声冲天飞起,盘旋在楼雪色头顶不停鸣叫。 “有状况。”楼雪色勒马停步,蹙起眉打量四周。 这一段已经远离驿路,再往前走都是杂草丛生的崎岖山路,四周是黄绿掺半的枯草和常绿灌木,远处还有一片片黑洞洞的茂密树林。 但是,没有响动,任何声音都没有,也没有风,仿佛时空被凝固一般。 “太静了,就算没有飞鸟走兽,至少该有风吹过的声音。”君墨离提马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人影,而那种怪异感觉越来越强烈。 楼雪色开始有些担忧。 易华师叔曾告诉她,荣格是某个小教派的教主,懂得许多邪门法术,而这些法术与中州地区大不相同,纵是修行精深的师尊们也不排除被击败的可能。 如果是荣格追来了,她一个人或许还有可能逃跑,可是君墨离怎么办? 他不懂法术,也没有罡气护体,随随便便一只小鬼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楼雪色闭起眼细细感受,好像有一小股阴气在前面不远处流淌,另外还有一团十分混杂的灵气在更远处,而离她较近的地方,什么都感受不到,一片虚无。 深吸口气,楼雪色沉下眼眸,低声道:“是结界,有人在这里圈了很大一片结界。” “换个我能听懂的说法。”君墨离眉梢动了动。 “天地万物都需要灵气滋润,牲畜草木,还有人,都是一样。一但长期得不到灵气灌养,活物就会变得死气沉沉,多半都会枯萎衰败,最终走向消亡。而一些灵性较高的活物会滋生怨念,释放出部分阴气,这些阴气聚集多了会对生人有害。” 君墨离再仔细查看,周围果然是一片缺乏生机、死气沉沉的感觉,但他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那些阴气被结界阻隔着,无法逸出到我们这里,所以感觉不到。”楼雪色看破君墨离的困惑进一步解释,自己却也有几分不解,“这结界似乎范围很大,绕过去将会浪费很多时间。不过即使我们直接走进穿过结界也没关系,短时间内,阴气对生人是造不成太大影响的。”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君墨离道。 “现在还没有太好建议。”楼雪色摇摇头,表情十分谨慎,“横穿结界应该不会伤害到我们,但如果这是荣格设下的结界,没道理这么容易就让我们通过,一定还有其他陷阱。” 至于是真有危险还是虚惊一场,这取决于结界是谁设下的,而这个问题楼雪色和君墨离无从解答。 君墨离仰头看看半空中焦躁不安的小苏,抬起手臂挥了挥手,小苏竟然出于意料地顺从,飞到他肩头咕咕两声,漆黑眼珠警惕地盯着前面平静小路。 “真是荣格设下的陷阱,我们就非走不可了。”指了指远处耸立群峰,君墨离侧头,“荣格应该也知道我们可以绕行通过,这么大漏洞他不会忽略。若是我们绕行避开这片结界区域,其他地方必然也有荣格的陷阱等待着,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只能前进,不能避开,另一个选择就只能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不过楼雪色相信,她回头也不会一帆风顺,既然荣格追来了,那就绝不会轻易放她离去。 该怎么走,答案不言自明。 “你身上有辟邪的玉佩吧?”楼雪色瞟了眼君墨离领口,“保管好别弄掉了,等下看到什么都要保持镇定,别慌。” 话罢,楼雪色连询问机会都不给君墨离,忽然拔马靠近,一只手托住他下颌。 “闭上眼,我让你睁开再睁。” 君墨离无可奈何闭眼,总觉得有几分怪异――不知情的人从远处看,这景象是不是像极了他被楼雪色调戏? 胡思乱想没能持续太久,君墨离陡然感到眉心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同时有一股温热液体顺着眉心留下,痒痒地划过皮肤,而后被温热指肚擦去。 “行了,可以睁眼了。我不会开天眼,这符咒只能让你在短时间内能够看到阴灵一类东西,维持时间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我们必须穿过这片结界,拖太久的话,即便有什么阴灵凶煞跑到面前你也看不见了。” 君墨离睁开眼,楼雪色已经低头忙着去擦手上血迹,眉心被刺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他有些不解。 楼雪色为什么不用她自己的血?是因为他的血阳气更足? 不管怎样,只要不是报复他昨晚偷吻她就行,真是那样,结果恐怕不止额头被刺破流血这么简单了。 169.第169章 地煞尸阵 骑马继续前行十几步,楼雪色看见草丛中隐没着一块石头,石头上点了一滴血迹,已经发黑干涸。 “这应该就是结界的边缘了。” 君墨离也看到了那块石头,深吸口气:“破坏掉不行么?” “不行。”楼雪色立刻摇头,“设立结界要付出一定代价,譬如力量之类,破坏结界同样也要付出代价。鬼知道荣格这结界下了什么怪法术,贸然破坏掉,很有可能遭到结界反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除了硬闯过去好像没别的办法。 硬闯还得付出眉心一点殷红的代价。 君墨离不懂法术之类,楼雪色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紧随其后随机应变,除了一声自嘲叹息外,也没有其他什么能贡献的了。 马蹄才踏入结界,立刻有一股阴冷之气袭来,楼雪色和君墨离都忍不住抖了一下,暗暗握紧缰绳。 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段路,周围依旧死寂静默,唯有笃笃的马蹄声听起来万分真切突兀,而先前感受到的阴气越来越弱,走出百步时,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不是什么好兆头。”楼雪色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吸收结界内积攒的阴气。等下随机应变,别离我太远。” 君墨离动了动眉梢,似乎有几分不开心。 这话应该是男人对女人说的,换成楼雪色对他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仿佛他成了毫无用处的拖油瓶。 又走出一段距离,小苏忽然俯冲下来飞到楼雪色马前,不安地盘旋啼叫,像是在提醒楼雪色不要继续向前走。 楼雪色不得不停下马召回小苏抱在怀里,还没等重新握稳缰绳,周围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那种咯咯声有些像人在发抖时牙齿撞击的声音,却异常之大,十分规律有节奏,小苏听了那声音便猛地挣扎飞出楼雪色怀抱,低空盘旋着,啼叫声尖锐刺耳。 声音越来越大,君墨离一手捂住耳朵,微微蹙眉:“这就是你经常要面对的状况?” “没这么怪异。”楼雪色摇头,目光警觉地盯着周围动静,“荣格擅长的大概都是些异教秘术,与我在剑门学习的大相径庭,阴毒得很。如果不是他招数难辨,当初易华师叔也不会折在他手中。” 换句话说,要对付荣格,楼雪色并没有完全把握。 咯咯声逐渐变大,已经到了足以湮没话音的地步。随着声音增大,附近的地面也开始震颤,几块被浅雪覆盖的草皮慢慢隆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地下钻出来。 不需要楼雪色叮嘱,君墨离很自觉地拔出剑做好准备,提马缓行到楼雪色身侧。 齐马并肩,各顾两面,楼雪色和君墨离配合得一如既往十分默契,只是比任何一次配合都要严肃凝重。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孤立无援,面对隐藏在暗处的荣格,凶险程度难以想象。 当地面隆起处有一尺高时,那种咯咯响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寂静与一片阴风缭绕。 楼雪色数了数,从左到右依次有十个隆起土包,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呈扇形分布,心里猛然有了不祥念头。 “如果这下面埋的是尸体的话……” 楼雪色呢喃声未落,一只干枯发黑的手臂突然从最近的土包里伸出,长到不可思议的指甲乌黑坚硬,泛着诡异光泽。 “居然猜中了。”楼雪色一声低笑不知是苦涩还是感慨,拉了一下身侧的君墨离,语气缓慢低沉,“有机会就逃,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你不出手,这些东西不会追你――这是只针对我而设的,地煞十尸阵。” 君墨离转了下剑柄,轻微剑吟让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听着有些恶心。” 楼雪色叹息:“不止恶心,还很难缠。除非同时毁掉全部十具尸变的尸体,否则这些恶心家伙会不停借助彼此力量复生,循环往复,直至达成目的。” 两个人,且一个还是对法术一窍不通的人,怎可么能同时击倒十具尸变尸体? 君墨离终于明白为什么楼雪色让他找机会就逃走,这样看来,想要破掉这个听起来就很讨厌的阵法相当困难。 地煞十尸阵是地地道道的中州法术,起源于天演道分支,最初是为了对付一些十分凶悍的妖兽,那时还是以十种不同家畜尸体为媒介。 后来天演道分支某些心术不正之人将这阵法加以改变,成了最适合对付数量较少敌人的最佳阵法,因其手段残忍、破坏惊人,而被列为禁术之一。 楼雪色从没有想过,只从师父口中听说过的地煞十尸阵有一天真的会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是经过缚灵之术灌注更多阴气的,纵是她知道该如何对付那十个尸变尸体,却无法破解这阵法。 若是破解不了,无论她逃到哪里,这些凶尸都会跟到哪里,为害一方。 埋在地下的尸体已经全部爬出,十具尸体都已高度腐烂,浑身上下一股股冒着粘稠黑水,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衫都粘在腐烂皮肤上,阵阵腥臭随着阴风隐隐传来。 君墨离揉揉眼睛。 他能看见凶尸身边缭绕着浓厚黑气,还不断有从地面渗出的小缕黑气被吸附过去,汇聚到一起。 那黑气大概就是楼雪色所说的阴气。 “我宁愿看不见,现在……想吐。”捶了捶气闷的胸口,君墨离叹息道。 楼雪色瞥了他一眼。 这种时候还能说废话,可见他还没被吓破胆,不过等一下就难说了。 “使出全力吧,君大侠。” 楼雪色毫不犹豫拔出黑金匕首,指尖轻抵君墨离剑刃,一抹血色在雪亮剑身上蔓延开去。 “马上你就会发现,这些凶尸,可能要比你遇到过的武林高手更难对付。” 楼雪色话音落地的瞬间,那十具凶尸像是得了统一号令一般,双脚并紧高高跳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她冲来,缭绕周身的阴气像是被风吹歪斜的火焰,无声无气飘荡在后面。 170.第170章 迫入绝境 群峰耸峙的万峰山内,一间临时搭起的竹屋里传来阵阵怪异咒语,沙哑阴沉之调令屋外的人汗毛耸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确定要这么做?”一身锦帽貂裘的肥硕男人怀疑道。 旁侧,柳寻香呵气暖着手,用力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荣格仙尊曾与楼雪色交过手,如果不是楼雪色设下陷阱使诈,又有那么多人帮她,绝对不会是荣格仙尊对手。隆大人若是不信,只需静心等候便可,用不了多久荣格仙尊就会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我不是问你这个!”隆大人恼道,“我是说,为什么你非得对那个女人动手?三皇子殿下是要你想办法除掉云苏,你带我兜兜绕绕走了这么多天,结果却告诉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是为了除掉一个女人,这算什么?!” 柳寻香摆摆手示意对方冷静,不无得意笑道:“隆大人有所不知,这楼雪色与云苏关系极近,多半是云苏恋人。若能除掉她,云苏必然大受打击,进而无心战事,到那时贵国率兵进攻颖阑国,还怕打不过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将军吗?” 柳寻香说得有理,隆大人思忖片刻后冷哼一声,继续腆着肚子紧盯竹屋动静。 荣格已在竹屋内做法多时。 案上,并列摆放的十只草人无风自动,剧烈震颤,不时有稻草突然断裂,荣格便将指尖一滴血涂抹到草人身上,很快草人便被染红,泛着诡异之色。 渐渐地,草人颤动减弱,荣格无声裂开嘴角阴恻冷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颊。 从玉门军三百多将士那里吸来的生魂之力用得很快,光是设置这法阵就耗去大半,如今他的身体已经从壮年又退回到老年,满脸皱纹横生。 “除掉你,那个人罡气,就是我的……” 皱纹越来越密集的唇瓣发出呵呵冷笑,荣格用力一挤指尖伤口,一大滴血滴进草人身体,发出一声诡异爆响。 被凶尸围困的楼雪色和君墨离已经坚持超过半个时辰,那些凶尸速度快、力量大,数量又多,对付起来很辛苦,亏得他们二人拳脚功夫都不差又能默契配合,这才勉强维持到现在。 “不太对劲,这些凶尸的目标应该是我才对,怎么总有几只在攻击你?”楼雪色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觉得我比较好吃,肉嫩,有人味儿。”君墨离用力抖抖手腕,眼看剑身上被割断的阴气慢慢爬回凶尸身上,扯起嘴角苦笑,“喂,你不是说能坚持一个时辰么?怎么我已经开始看不清那些脏东西了?” 趁着凶尸在恢复被砍刀的伤处,楼雪色深吸口气调整气息,瞥眼君墨离道:“我是说最多能坚持一个时辰,你耳朵用来吃饭的吗?就不能把别人的话听全?” “那就再给我扎两下吧。”君墨离难得没有抬杠,指了指眉心,眼神有些迟滞,“现在不只是那些脏东西,感觉……连正常的东西看着都有些模糊。” 楼雪色倒吸口凉气,一把抓住君墨离手腕。 一道不长也不深的伤口横在君墨离手腕处,伤口边缘几丝黑气涌动,流出的血呈现出暗红近黑的颜色。 “你被抓伤了?”楼雪色急忙从衣衫上撕下一条,用力扎住君墨离小臂,“凶尸上有尸毒,你这是中毒迹象。别再乱动,等下我杀出条路你就赶紧跑,到安全的地方找把糯米清洗伤口,一定要快!” 楼雪色语气急切,君墨离却没有回答。 抬头看去,君墨离正用平静目光注视着她,单薄唇角弧度微扬。 “看什么?我说话你听见没有?再不及时清理伤口,你这只胳膊就要废掉了,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我不在乎。”看着楼雪色罕见怒意,君墨离低头淡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你,要么一起逃走,要么,一起死。” 那种语气表情,不似在看玩笑,而是十分认真在表达。 楼雪色一瞬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不该是君墨离,可偏偏是他。 愣怔间,一只凶尸飞快冲来,君墨离推开楼雪色侧身就是一脚,空有速度力量缺没脑子的凶尸被踢飞到三丈之外。 君墨离松口气,回头朝楼雪色打了个手势:“刚才是开玩笑,我还不打算这么早就死掉。” 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根本无从分辨,楼雪色实在没精力去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挥起匕首也加入新一轮防御中,心却在一点点下沉。 她没办法同时处理掉十只凶尸,而君墨离中了尸毒拖不起,再拖延下去,他真的会丧命。 这种时候,如果云苏在就好了,以他的理智,他的决绝,一定会打昏君墨离扛走去求救把?那样,至少死的只是她一个,不必连累无辜的君墨离。 一道阴风紧贴脸颊划过,紧贴身后的凶尸被君墨离挥剑砍到一旁。 “别走神,还不到考虑生死的时候。”君墨离伸手在楼雪色额头上弹了一下,像是熟识的朋友间的嬉闹。 楼雪色点点头,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生就生,死就死,既然逃不过,那就死战到底吧。 反持匕首划破指尖,楼雪色在匕首上画下一道符咒,尽可能增加对凶尸造成的伤害,以便能让凶尸多花一些时间恢复伤口,她和君墨离就可以更多一刻喘息时间。 进退两难决绝境调动着楼雪色潜能,君墨离也意外地不落她后,一手执剑击退一波波凶尸,另一手则握住颈间吊坠,仿佛是在祈祷。 又半个时辰后,逐渐扩散至全身的尸毒终于让君墨离失去坚持的力气,单膝跪倒在地。 楼雪色回头看他一眼,毫不犹豫站到他身前,独自面对越来越狂躁的凶尸们,如同天地之间最坚定守护者。 以一敌十,后果一定很凄惨。 楼雪色正考虑是该躲还是该硬扛,忽而一阵整齐的衣袂翻动声响传来,十道人影自凶尸背后高高跃起,如一群仙气飘飘的仙鹤翩然降临。 171.第171章 剑门师兄 突然出现的十个人穿着统一式样的灰白两色长袍,动作迅捷整齐。mianhuatang.info 跃起至凶尸头顶时,当中一人高喝一声,紧接着十道身影陡然落下,朝下剑尖在同一时间贯穿凶尸头顶。 在凶尸倒地的刹那,十个土包内传来一声炸响,而后阴气自凶尸内涌出散开,全部没入周围土地之中,凶尸则缩成一团,很快变成僵硬干尸。 死气沉沉的大地一瞬间刮起寒风,割在脸上有些生疼,却给人以自然清新之感。 “阵法破了。”楼雪色垂下手长出口气,急忙回身扶起君墨离,“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君墨离脸色隐隐发黑,艰难摇摇头:“还好,只是提不起力气,眼前有些模糊。” 能说话就说明尸毒还没侵蚀肺腑,只要及时拔除就不会有大碍。楼雪色架着君墨离回身,刚才出手消灭凶尸的一群人刚好走到他们面前。 “小雪?!”走在最前面的人看到楼雪色,陡然一声欢喜惊呼。 楼雪色垂下眉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多谢谢师兄救命之恩。” 君墨离闻言皱皱眉,费力抬起沉甸甸的头向面前那人看去。 那十个人都穿着长袍,银灰色衣裳,纯白外帔,头顶束发用银色发箍扎紧,发箍中央是黑白漆染画的太极鱼图形,与楼雪色曾穿戴的师门道衣十分相似。 刚才与楼雪色说话的人也是大致相同的装扮,只是领口处多了一道银线纹龙绣边,手中提的长剑也要比其他人的精致许多。 “什么人?”君墨离靠在楼雪色耳边哑哑一声问道。 楼雪色无声叹口气:“这位是谢疏归谢师兄,与我同在剑门仙宗修行,我的剑法就是谢师兄教的。” 不等楼雪色向众人介绍君墨离身份,谢疏归便把剑递给同行师弟,帮忙搀扶起君墨离:“小雪,这位兄弟是中了尸毒么?快,七里地外有间道观,赶紧过去还有救。” 见谢疏归不由分说将君墨离背起,楼雪色只得点点头,牵过马将君墨离扶了上去。 谢疏归一行人并未骑马,为了能尽快赶到,谢疏归让其他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跨上马驮着君墨离那匹马,一夹马腹向道观方向飞奔,楼雪色则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紧追过去。 道观离得不远,加上两匹马都是脚力了得的上品良驹,很快就把三人送到道观。 到地方时君墨离已经不省人事,楼雪色亲自为他处理伤口、拔除尸毒,确定性命无忧后才松口气,疲惫地走出客房。 “小雪。”谢疏归一直等在外面,见楼雪色出来马上迎到面前,“前两天师父发现那片地方灵气异常,特地派我去查探,发现被人布了十尸阵后我急忙回去召集人手,今天一赶过来就看见你们在那里硬扛。幸好你没事,早知道是你,我该早些过来才对。” 谢疏归是个很温和的人,非常有兄长风范,满眼担忧自责没有半点虚假。 楼雪色勉强笑笑道谢,很快便散去笑容,低道:“谢师兄,我遇到些麻烦,惹上了一个法术颇为了得的人物,是某个教派的教主,叫荣格。那人十三年前杀害了易华师叔,又在各地犯下数千起盗魂案子。如今,他正打算找我报仇,这凶煞十尸阵就是他为我设下的埋伏。” 谢疏归脸色一青,声音陡然高了半调:“易华师叔?你查到易华师叔下落了?!不行,这件事我得尽快禀告师父,此等歹毒罪人必须尽快铲除!” “等等,”楼雪色拦住谢疏归,轻轻摇头,“师兄能帮我个忙吗?只要告诉师父这件事就好,别让他老人家知道我在哪里,我……我不想再回师门了。” 胸口的怒气还没散去,听见楼雪色的请求,谢疏归气息一滞,胸口一下憋得胀痛。 “小雪,你在胡闹什么?你知不知道师门中多少人在担心你?如果不是师父拦着,掌门就差派所有弟子满天下去找你了!” “还找我做什么?我不是都说――”忽然想到什么,楼雪色深深吸气,“难道师父没有告诉掌门……” 话说一半,被谢疏归嘘声打断,小声低道:“别傻了,还不明白吗?师父根本没有把你私自下山的事张扬出去,而是对外宣称时派你下山办事。师父他一直等着你回去呢!” 当初云苏说托人到剑门查过她身份,并说剑门并没有除去她弟子名籍。 当时楼雪色还不太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听谢疏归这么一说,一切就都了然于心了。 师父和掌门疼惜她,没有按照规矩将她的存在从剑门抹消,而是掩藏了她留下那封信的秘密,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为她撑着那片归宿,等她哪天累了,再回到曾经的家园。 一时间,楼雪色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口微酸。 谢疏归看她难过,再不说这话题,随手从她身侧包袱边拿过那把残剑。 “这是……易华师叔当年下山时佩戴的天枢剑。”低低感叹一声,谢疏归眸中泛起思念之色,“那时我年纪也不大,只记得易华师叔下山前特地来叮嘱过我们,一定要好好修炼不能偷懒,还说他回来时会给我们带好吃的、好玩的。真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辞。” “易华师叔遭荣格毒手,执念不散,魂魄附于剑身之上。我第一次追踪荣格被发现,易华师叔便化作影役来提醒我要小心,后来又救我一命,最后走得很安详。” 回想与易华师叔告别的情景,楼雪色宽慰大于伤心,白皙面庞总算有了一点明亮表情。 谢疏归发了会愣,看楼雪色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抬手为她捋顺,表情温柔轻道:“小雪,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很想你。如果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去帮你完成,好不好?答应师兄,这件事了解之后,乖乖跟我回家,听话。” 楼雪色沉默摇头不答,身后房门吱嘎一声响。 谢疏归回头,正见君墨离虚弱地斜倚门板,目光不善紧盯着他,声音冰冷低沉。 “手拿开,别碰她。” 172.第172章 奢靡暗室 “我没有舍弃所谓的大义,因为我从不曾在乎过这东西,至今为止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当初两个承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但不是永远,你可以认为我的做法不对,我不反驳,当有一天你喜欢上某个人时,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 安静无声的寝殿内,步远阁撑着额角闭目小憩。 不知怎么,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云苏对他说的话,一遍又一遍。 喜欢上某个人啊……自己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迷茫中,步远阁露出一丝苦笑,睁开眼一声叹息,淡淡目光望向重重帷幕之后。 “轩妆,你总是这么静悄悄的。” 一抹黛色身影自帷幕后走出,轻轻朝步远阁施礼,略显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皇上可有吩咐?” “没有,只是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云苏不在,能陪朕聊天的人都没一个,总感觉这寝殿冷清得像是一座孤坟。” 夜轩妆垂着头,语气波澜不惊:“皇上找错人了,轩妆也不是能陪皇上说话的人。” “至少是经常陪着我的人。”步远阁取出棋盘摆在桌上,敲了敲桌面,“来,下棋。常听康寿宫的下人说被你赢走所有月钱,朕要看看,你的棋艺到底如何精湛。mianhuatang.info” “皇上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康寿宫的人的?”夜轩妆不再推辞,走到榻边坐下,纤纤玉指拈起黑色棋子,黑白分明。 步远阁笑笑,很平和,没有半点敌意。 “早就知道,你跟踪朕,自然也有人跟踪你。” “是么?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让皇上见笑了。” 夜轩妆语气总是很清淡,像是一缕清风,又像一泊死水,水晶棋子落在棋盘上时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一如她的存在一般,不着痕迹。 步远阁垂下眼睑,精致如画的眼眸盯着棋局,沉默着走满大半个棋盘才又开口。 “太后让你来监视朕,你却故意泄露行踪被朕发现,被太后察觉的话,你会受责罚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朕可以送你出宫,不必再这里煎熬下去。” 执着棋子的手悬停半空,夜轩妆避开步远阁视线,缩回手将棋子丢进篓中。 “皇上醉了。” “朕未喝酒,哪来的醉了一说?” “既然没醉,就不该胡言乱语。轩妆的命是太后娘娘救的,身为太后娘娘的奴才,理当伺候太后娘娘一生。下次,请皇上不要再说这种话。” 宫嫔人数众多,各有各的特性,清高孤冷的也为数不少,但像夜轩妆这样面对一国之君也不愿正眼相看的,大概仅此一个。 步远阁慢条斯理收起棋盘,见夜轩妆走到门口,一声低唤将她叫住。 “既然你以后要在朕寝宫伺候,就舍去在康寿宫的习惯吧。明日让卓公公给你准备几身亮堂些的衣裙,金银钗饰可不戴,胭脂水粉可不涂,但总该换去你那些颜色沉闷的衣裳――你是活在阳光下的人,不必隐于黑暗中。” 夜轩妆没有回话,依旧沉默着走出寝殿。 “要是能再笑一笑就更好了。”望着空荡荡寝殿,步远阁又呢喃补充一句。 赵公公躬身走进,阻断了步远阁遥望视线,步远阁皱起眉,闭上眼靠坐榻上。 “皇上,请移驾曳凤宫。”赵公公尖着嗓子道。 “朕不舒服,今夜不想去。” 赵公公明明听见步远阁的回答,却还是执意躬身不走,又抬高一分音量:“请皇上移驾曳凤宫。” 步远阁深吸口气,睁开眼,眸子里流淌过一丝厌恨冷意。 少顷,缓缓吐出胸口闷气,步远阁整整衣衫走下半榻:“不必备步辇了,朕想走着去。” 即便如此特地要求,出了寝殿外,仍有步辇静静恭候着,赵公公一句多余的话不说,伸手躬身,示意步远阁坐上步辇。 做皇帝的至高权力,似乎在步远阁身上体现不出。 步辇在夜色里缓缓前行,目的地仍是后宫地位最为特殊的曳凤宫,而曳凤宫正殿和卧房都没有人,只有一排排昏暗烛灯,为步远阁照亮仿佛没有尽头的前路。 属于芷清公主舒锦烟的宽阔卧房内,来自异域奢华而巨大的壁毯在烛光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步远阁进入卧房径直走到壁毯前,抬手扭动壁毯旁边的烛台。 一阵沉闷响声中,壁毯微微颤动。 待响声停止,步远阁掀开壁毯,壁毯之后竟然出现一条狭长而幽邃的密道,尽头一点微弱光芒,看得不是很清晰。 迟疑少顷,步远阁迈步走进,听自己脚步声在密道内发出空洞回响,更加用力踏在地面上。 这样,多少能驱赶走一点点,脑海里深藏的恐惧。 密道尽头是一个极小的石室,中央一支半人高烛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石室三面墙各有一道门,皆是精铁所铸,厚实冰冷,单调的门板丝毫没有皇家富贵奢侈风格,看上去枯燥又沉闷。 步远阁走到密道正对着的铁门前,重重敲了三下。 又是一阵机械绞动的闷响。 铁门在机关作用下缓缓打开,明亮光线顺着门缝透过来的同时,一阵喧闹之声也溢了出来,有丝竹管弦声声,也有阵阵矫情娇笑。 那一瞬,步远阁立刻感到头痛无比,下意识蹙紧眉头。 “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真是个不会享受的男人。”诸多吵杂声中,舒锦烟充满魅惑的嗓音格外突出。 步远阁冷着脸装作没听见,一步跨进铁门之内,听沉重铁门在身后紧紧关闭发出细微声响。 这是不同于任何一处宫殿的巨大房间,整个房间都用金粉镀成刺目的金色,十六根盘龙柱仿制金銮殿布局,却都是真材实料的整块玉石,上面更有名匠精致手工雕刻,每一条蟠龙都栩栩如生。 房间足有三十丈见方,没有仿制任何桌椅,只中间放着一张没有扶手的镶玉金榻,其他各处都铺着厚实柔软的红色织毯;金榻上,舒锦烟懒洋洋躺在一个人身上,如毒蛇一般湿凉目光打量着步远阁,满是诱惑味道。 步远阁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做什么。 低下头,单膝跪地。 “步远阁参见皇上。” 173.第173章 私奔计划 夜风一阵紧过一阵,道观的小道士送来两个烧得正旺的大火盆,一个放在君墨离脚下,另一个放在楼雪色身边。 “我只是小雪的师兄,君公子是不是想多了?”谢疏归尴尬笑着,面对目光冰冷的君墨离不知所措。 “师兄别理他,他最擅长的就是多管闲事。”楼雪色将一卷白布丢给君墨离,顺便捎去个白眼,“自己包扎。” 君墨离坐着不动,左腕伤口狰狞外翻,肿得比手臂还粗,但伤口边缘的黑色尸毒已经不见。 谢疏归觉得气氛有些僵硬,艰难笑道:“这一路多谢君公子护送小雪。此处距离我剑门已经不远,再走上十几里就是万峰山山口,我自会送她回去。君公子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道观多休养几日,你的伤――” “你要回剑门?”不等谢疏归说完,君墨离周紧眉头望向楼雪色。 楼雪色看起来有些迟疑,既不说是也不否定,眼神在君墨离和谢疏归之间来回溜了几趟,最后勉强轻轻地点了下头。 “等下再与你细说。”转头看看谢疏归,楼雪色道,“师兄,借步说话。” 谢疏归被楼雪色拉到客房外,莫名其妙一脸茫然,却依旧带着和蔼神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谢师兄,君墨离是我一位好友的朋友,他受伤本就是我连累的,如果再出些什么事我没法向那位朋友交代,所以我想留在这里照顾他可以吗?剑门那边就请谢师兄走一趟禀告师父吧,等收拾掉荣格、送走君墨离后,我再与师兄一起回剑门向师父和掌门请罪。” 谢疏归有些迟疑:“看他伤势并不重,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 “他是苍逸王世子啊,以前尹华师叔不是常说吗?这些王公贵族家的子弟个个好吃懒做、害怕吃苦,天天被爹娘当珍宝捧在手里。就好比君墨离,他是第一遭受这么严重的伤,万一他胡思乱想焦躁起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有个人照顾比较好。” 楼雪色神色自若地辩解着,心中默默向君墨离、纪尘、秦先等被无辜牵连的“贵族家子弟”无声道歉。 以前在剑门,楼雪色是个从不说谎十分坦然的小师妹,因此谢疏归并没有联想到谎言或者欺瞒,拧着眉头思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楼雪色说得不无道理。 “师父也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位君公子明明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能跑来送你也算是一份恩情了。”顿了顿,谢疏归深吸口气,“也罢,总不能欠着人家恩情回剑门。那我收拾一下就起程回去,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君公子,等我回来接你们。” 楼雪色用力点头,给了谢疏归一个十分明媚恬美的笑容。 “要照顾好自己啊!” 谢疏归捏了捏楼雪色脸颊,像是个温暖的兄长一般再三叮嘱,最后给了楼雪色一个深深拥抱,这才带着担心匆匆离去。 谢疏归一走,楼雪色立刻收起笑容,总算能缓缓松口气,浑身像是虚脱一样疲乏无力。 打开房门,客房里面君墨离双臂抱肩一脸不悦瞪来。 “好吃懒做,一无是处。我与你们剑门有仇么?” “别管有没有仇,不这么说我就得被谢师兄带回剑门了。”楼雪色手脚利落地给君墨离收拾起包袱,用力往他怀里一塞,用力咽口口水,“我第一次骗师兄,现在心里烦躁得很,你少惹我。别磨蹭,趁师兄不在,赶紧带上东西跟我走。” 君墨离歪头想了想,很快明白了楼雪色的意思。 她明着答应会随谢疏归返回剑门,实际上不肯回去的决意依旧坚决,也不知用什么理由哄走放下心的谢疏归后,这就要和他一起从这间道观逃走了。 君墨离若有所思点点头,忽而露出一抹带着点邪气的笑容:“这算是私奔?” 楼雪色深吸口气,抄起桌上茶杯回头就甩向君墨离:“你还要不要脸!” 稳稳接住茶杯耸耸肩,君墨离散漫道:“看你这么紧张,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你当然不会与我私奔,就算肯私奔,那也是与云苏纪尘又或者那位油头粉面的玉公子吧?” 品一品君墨离的话,楼雪色好像嗅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酸味儿。 这一路走来,君墨离时不时会做出些古怪行为,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起初楼雪色并不在意,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然而玩笑越来越多时,她就不得不在意了。 尤其是,当他宁可连性命都不要,执意与她一同面对艰险时,当他说要同生共死时,楼雪色透过他的眼眸能看见,那里面满满都是认真。 楼雪色闭上眼,沉沉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这样语气,很容易让我想起云苏。”睁开眼继续收拾东西,楼雪色的口气已经平缓下来。 君墨离坐在床上,似笑非笑道:“如果我说,我和云苏就是同一个人呢?你也会像对他一样对我无话不说么?” “虽然一直都感到怀疑,但你绝对不是云苏。”楼雪色摇摇头,“就算其他东西可以伪造、模仿,云苏身上与生俱来的浓烈罡气是无法效仿的,而且你们看似相近的性格也有很多细微之处不同。” “说来听听,看看我和云苏到底有多大差距。”君墨离不动声色走到桌边,倒杯茶悠悠啜饮,不见半点急色。 谢疏归返回剑门,少说也要一天才能回来,楼雪色并不担心逃跑的时间不够。 原本她想尽快离开这里的,见君墨离问起她琢磨许久的事情,手中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有些事情,早晚要说个清楚明白,现在正好有机会。 转过身,楼雪色双手向后支撑在桌子上,侧头看着身旁的君墨离。 “云苏虽然冷淡,对我也有很多隐瞒,但他会坦白告诉我什么是他能做的,什么是他不能做的,他始终在努力消除我们之间的距离。” “然后呢,我有什么不同?”君墨离淡道。 楼雪色一声半冷微凉的轻笑。 “你,是永远不会靠岸的孤舟,即便对秦先也从未坦诚过。最重要的是,你根本就不希望任何人了解你。” 174.第174章 朝廷要犯 客房里忽然一片沉寂。 楼雪色低头不再说话,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包袱;君墨离一杯茶喝了半天,只沾着唇瓣,却没有一口能够下咽。 “拿我和云苏作比较,算是你的恶趣味?” 再开口,君墨离的语气冷淡至极。 楼雪色无从回答。 她的确不该时常对比君墨离和云苏二人相同与差别,只是当她开始在意云苏时,实在无法忽略君墨离这个若隐若现的特别存在,总是希望,能从他们二人的关系上发现什么,能够更加了解云苏。 或者更坦白些说,她一度怀疑君墨离与云苏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才会万分仔细观察他们的每一个微小细节。 “如果你觉得这是冒犯,我道歉。对不起。”楼雪色回神,认认真真看着君墨离,“我只想更了解他而已。” 沉默半晌,君墨离耸耸肩。 “无所谓,那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很好奇你观察后得出的结果,对你来说,这很重要吗?” 楼雪色笑笑,混着继续怅然:“以前或许还有些在意,现在则一点都不重要了。如果能把云苏这个人从我脑子里赶出去,那样最好不过。” 君墨离哑然失笑。 “你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喜欢云苏,如今为情所困,满心烦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楼雪色有些无奈,仰头望着门楣,许久一声无可奈何苦笑:“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喜欢云苏这件事,我有否认过吗?” “好像……没有。” “那就好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用力系好包袱,往身后一甩,楼雪色朝房门扬了扬下颌,“可以走了吧?” 君墨离点点头,背起包袱跟在楼雪色后面悄悄从后门离开道观。 到了外面二人才发现,想要逃走也没那么顺利――谢疏归为尽快赶回剑门骑走一匹马,现在马厩里只有一匹马可供楼雪色和君墨离使用。 共承一匹马速度会慢上许多,但想要走,总不能一个人骑马一个人跟在后边跑。 因着君墨离手腕有伤,楼雪色主动承担起驭马的任务,君墨离在后面负责看管马屁股上贴的几道咒符。 那几道咒符可以扰乱二人散发出的气息,虽然不能彻底断绝危险,但至少能干扰荣格的追踪,不会让其太快找上门来。 “你和云苏,还有复合的可能么?”路上,君墨离似乎有些无聊。 “没有。”楼雪色回答得很干脆决绝,“他在决定让我离开玉门军那一刹,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关系了。” “即便他是为了保护你?” 同样的话,步远阁也曾说过,那时楼雪色还有几分恼火。而如今听来,楼雪色心里多了几分平静,甚至能平和从容地回答。 “他只想着我返回剑门就不必再受荣格威胁,却没想过我该以什么脸面回去,更没想过,比起逃到安全的地方乞求保护,我更希望能与他一起面对危机。我真想不通,他这么做算是什么保护?把我交给别人就是他的保护手段吗?” 君墨离愣了愣,半天没有说话,好像也在苦苦思索这个复杂问题。 让所爱之人去往安全地方,但要以分别为代价,以及共同面对危险,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走到平坦驿路上时,马速加快许多,忽地,君墨离伸手环在楼雪色腰间。 “不打算给他个挽回的机会?若是你心意已决,为什么不肯返回剑门?如果你告诉我,漂泊四海就是你未来想要的生活,我倒觉得你还是回剑门当个仙姑更合适。” 两个人骑一匹马很不舒服,驰骋快些就会特别颠簸,楼雪色只低头看了一眼,并不觉得君墨离通过抱住她寻求平稳这种动作有什么不妥。 事实上她对君墨离的性格不是很讨厌,但并不愿与他多接触。 君墨离身上,有种类似云苏的感觉。 “我说了,和玉公子游走四方只是为散心,遇到你们这些人让我积攒了太多烦闷。”风声呼啸而过,楼雪色不得不提高音量,“但我和云苏,真的已经到此为止。” “那么……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又不是非云苏不嫁。” 楼雪色用力一拉缰绳,骏马陡然停住,险些将君墨离甩飞。 稍稍回头,楼雪色眼角余光微冷。 “我不是为了嫁人才离开剑门的。倘若你是来给云苏当说客的,最好还是闭上嘴吧,我喜欢什么人、以后要怎么过,从此与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君墨离不进反退,低下头,凑近楼雪色耳畔:“那如果我说,云苏把你托付给我,并不只是让我护送你去剑门呢?” 楼雪色笑笑,突然掐了骏马一把,骏马吃痛发狂尥蹶,一下就把君墨离甩到地上。 “那我会更讨厌他,还有你。” 一人一马绝尘而去,君墨离揉着摔痛的手臂望向前方,唇角一丝淡淡笑容,叹口气摇摇头。 楼雪色终归不是个冷血之人,她把君墨离丢下的地方,距离来时路过的小村落只有半里地远,君墨离步行到村中时,楼雪色已经寻好农家暂住。 小小村落民风淳朴,处处生机勃勃,全然没有荣格埋伏或者追踪而来的迹象,但这并不代表,危险已经远离他们。 暮色被夜色彻底吞没,习惯早睡的村落结束一天生活进入安睡时,足有三二百人的戎装队伍赶至村外,无声无息,迅速将村落团团包围。 “庞大人,是捉活的,还是……” 一脸络腮胡子的领兵校尉压低声音,询问本该在帝都伺候皇帝的内宫领事太监。 赵公公拈着兰花指,漫不经心梳理鬓边垂下的白发,声音尖细矫揉如女子:“万万不可伤了苍逸王世子。至于那女子,只需留活口就好,要是她胆敢反抗,弄伤弄残也无所谓,反正只要能活到成亲时便可。这点小事,陈校尉自己拿捏着办吧。” “下官明白了。还请庞大人移驾后退,待会儿怕是要起冲突。” 恭恭敬敬送走赵公公后,陈校尉转身,眼中谦卑之色陡然变得冷厉。 “搜!给我挨家挨户搜!务必要找到楼雪色,将这朝廷要犯押送回帝都!” 175.第175章 致命要挟 “世子这边请,公主殿下已等候多时。” “她找我干嘛?我跟她又不熟。”秦先嘀嘀咕咕不情不愿跟在赵公公后面,走进曳凤宫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芷清公主找秦先这还是第一次,而且通传的是皇上身边的人,秦先再怎么不高兴也无法拒绝,发觉正殿中并没有其他下人时,那种压抑感更加强烈。 舒锦烟难得端端正正坐在半榻上,华丽襦裙拖曳到地面,见秦先走进,起身摇晃着腰肢走到他面前。 “世子不必如此提防,我找你来不过是想替皇上转达几句话。”面对秦先,舒锦烟没有半点妖娆妩媚,只有傲慢冷淡。 秦先小退一步抖抖肩膀,嘟囔道:“有话就说,我还有事要忙呢。” “还要回长宁街那间寒酸的风水店铺?”舒锦烟冷笑,阴阳怪气道,“我听皇上说,世子拒绝了皇上的指婚,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帮楼雪色看店?这是不是太矛盾了?” “不矛盾啊,我喜欢雪色,就愿意帮她干活,不行吗?至于娶不娶那是另一回事。” 秦先心直口更直,一向爱憎分明,表现得十分明显,对向来讨厌的芷清公主半点好语气都没有。 相对低,舒锦烟对他也是相当厌烦。 挪开视线以减弱烦躁情绪,舒锦烟走到侧座边,随手拨了两下桌上古琴,轻慢道:“我直说了吧。皇上让我找你,是为让你重新考虑接受指婚。既然你喜欢楼雪色,这对你来说正合心意不是么?况且这是一国之君的命令,而不是‘请求’,你最好放聪明些。” 秦先终于明白自己被破天荒召进宫的原因了。 因为他在皇上表明指婚之意后,毅然决然选择了拒绝,尽管对象是他朝思暮想、愿意倾尽一切保护的女子。 当然,他也明白,这场指婚绝不是为了楼雪色好,必然有其他算计暗藏其后。 “皇上为什么非要我娶雪色?有什么理由吗?”秦先依旧选择了直白提问。 舒锦烟已经相当不耐烦,重重一下,险些将琴弦挑断:“别问那么多,你只需要回答接受还是不接受――你不接受也没关系,朝中那么多大臣,谁家没有个公子哥?想找个人指婚娶楼雪色,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你想干嘛?你敢随便把雪色嫁人试试!”听出舒锦烟威胁之意,秦先勃然大怒,“谁敢逼雪色做她不喜欢的事,我、我决不饶他!” “就凭你?没有铎亲王荫泽,你秦先算是个什么东西?”舒锦烟讥笑,毫不掩饰轻蔑之意,“皇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若是皇上让谁娶楼雪色,谁敢不从?秦先,你睁眼看看,皇上让我找你谈是给你机会,你别不知道好歹!” “我就是不知好歹!我才不管皇上什么指婚,除了云苏,谁敢娶雪色我就跟他拼命!” 短短几句争吵后,曳凤宫正殿陡然安静下来。 舒锦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斜勾唇角得意一笑,悠悠转回半榻上。 “这就是你不肯接受指婚的原因?”翘着小指端过琉璃樽,舒锦烟轻啜紫色甘液,眯起斜飞凤眸,“你喜欢楼雪色,喜欢到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她的地步,而她爱的人是云苏,所以你拒绝指婚?真是愚不可及。” “是,我是喜欢雪色,比任何人都喜欢!” 已经说出口的话不能再收回,无意中泄露的秘密也不可能再掩藏。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秦先没有慌张辩解,胸口反而生出一股激荡情绪,怂恿着他,拼命催促他说出憋在心里的话。 那些话,就快烂在肚子里,他一直不愿说出来,哪怕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 可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了。 “雪色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她善良,勇敢,讲义气,从不嫌弃我一无是处……我喜欢雪色,尽管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她,我还是喜欢。” 十指无意识捏紧,秦先低下头,隐忍语气忽而变得和缓。 “知道她喜欢云苏后,我也生气过,抱怨过,后来我想明白,只要雪色能过的开心幸福,我干嘛要介意那么多呢?如果我不是那个能够给她幸福归宿的人,那我就默默守护她笑容好了,看见她笑,我就……我就不会难受了……” 所以啊,他会努力去做,让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让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心会很痛,但这样就不会伤害到她了。 秦先深吸口气,呼吸中有种颤抖的感觉。 迅速擦了下湿润的眼睛,秦先坚定看向舒锦烟,一字一句,咬得硬气清晰。 “谁也别想欺负雪色让她伤心,我会不惜一切保护雪色的幸福,哪怕欺负她的人是皇上!” 有那么一瞬,舒锦烟微微走神,呆愣着与秦先对视。 不过很快舒锦烟就回过神来,一阵令人厌恶的阴冷嘲笑,咯咯不绝于耳。 “好一个痴心重情的铎亲王世子,连本公主都差点儿被你感动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些牺牲都要建立在楼雪色与云苏能够在一起的基础上,倘若他们不可能成为一对鸳鸯,你这些付出,还有什么用?” 秦先愣住:“什么意思?雪色和云苏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雪色才不会屈从于皇上指婚呢!” “是啊,以楼雪色的狂妄,她不会选择你这种窝囊废,不过某种情况下就另当别论了。” 仿佛已经看到楼雪色受辱的痛苦模样一般,舒锦烟微仰着头,笑容阴冷。 “云苏突然失踪,丢下玉门军上万将士不顾,按军中律法,轻则罢黜官职发配边疆,重则人头落地、满门抄斩。你喜欢楼雪色,可以为她付出一切,那么楼雪色喜欢云苏,是不是也会为他付出一切?如果以嫁给别人为条件换云苏一命,我猜,她应该不会狠心拒绝吧?” 楼雪色是伤了心才决定离开帝都,随玉无瑕周游四海,这足以说明云苏在她心中重要程度。 当云苏有难时,她会尽弃前嫌回来相救吗? 答案不言自明。 秦先站在原地晃了晃,一瞬脸色煞白。 176.第176章 押解回城 偏远小地,穷乡僻壤,火盆这种东西是指望不起的,火炕却能够带来更实在的温暖。 唯一美中不足,农户家中只有一间空房,也只有这一堵火炕,楼雪色和君墨离不得不各睡一边。 不过这两个人都不会太介意。 楼雪色本就对这些男女有别的条条框框十分不屑,君墨离在帝都又是游荡花间的潇洒公子,更不会觉得哪里不妥,倒是乐得住在一起,方便楼雪色帮他清理伤口更换药布。 “愈合得很快。”丢掉染血的旧布后,楼雪色带着几分惊讶道,“在你昏睡时谢师兄跟我说,你的身体状况十分特别,按正常来讲,中了极严重的尸毒是挺不了这么久的。可你不但挺了过来,还以异常速度恢复着,是因为脑子都用在肌肉发达上了吗?” “你不损我几句,会嫁不出去么?”君墨离抬起眼一声咕哝。 楼雪色嘴角一挑,用力一勒扎布绑带。 “……楼雪色,真有人愿意娶你就嫁了吧,难得能遇到不长眼自寻死路的人。” “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得了。就凭你这张嘴,没有家世罩着,早被一群人追着往死里打。” “怕什么?不是有你在前面保护我么?”君墨离轻笑一声,“那时我脱力站都站不稳,也不知是哪个凶悍女人一把将我推到后面,自己迎着十个怪物一脸彪悍。若能娶个这样可靠的妻子回家,就算长得再丑也合算。” 楼雪色咬咬牙,又把绑带解开重新系上,勒得君墨离牙缝里倒吸凉气。 至于君墨离是在嘲笑她太丑,还是把重点放在那句娶她过门上,楼雪色并不打算认真去揣测。 “剩的创药不多了,明天要是能路过药铺得再买几瓶,你这伤口太深,必须一天换一次药。” 楼雪色包扎好后松口气,抬头却见君墨离蹙起眉头,做了个嘘声手势。 侧耳细听,外面隐约传来细碎脚步声,远不止三五个人,而是一群。 对视一眼,楼雪色挥袖熄灭油灯,黑暗之中将长剑塞给君墨离,背上包袱无声无息打开房门。 没有灯,外面很黑,只有透过云层的弯月洒下一点吝啬光芒,仅够看清斑驳树影与泥土树枝盖砌的低矮围墙。 君墨离闭上眼,片刻后睁开,拉住楼雪色摇摇头:“人数太多,对付不了。不管是什么人、冲谁来的,最好还是先躲起来看看情况。” 这么偏僻的地方,说是碰巧还有其他被追杀的人,总觉得很荒谬。(.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楼雪色和君墨离带着东西,悄悄躲到紧连着的柴房中,很快就见刚才他们所住的屋子亮起火光,一个男人兴奋声音清楚传来。 “灯芯还是热的!他们定然没跑远!给我搜!” “我就知道……”楼雪色无奈轻叹,眼神一变,黑金匕首滑落掌中。 “等等。”君墨离及时按住想要动手的楼雪色,透过门缝仔细看去,少顷深吸口气,“不对,这些人不是荣格派来的。领头的人是陈校尉……状况不太妙,是皇上派来的人。” 楼雪色险些一口咬掉舌头。 怎么又是步远阁?! 让她卷进后宫纷乱的是他,处处袒护芷清公主的也是他;逼她离开帝都的是他,派人来追踪的又是他!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楼雪色万分认真地扯了扯君墨离衣袖:“我问你,皇上是不是得过什么病烧坏了脑子?” “这么大逆不道的猜测你都能想得出来。”君墨离关好柴房破门,昏暗光线中眼眸闪了一下,“等有机会你亲自问问他,记得把结果告诉我。” “真有机会再见,我会毫不犹豫给他一拳。” 交谈很快中止,柴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拉开,明亮火光照应在紧挨一起的两人脸上。 “许久不见,苍逸王世子怎么玩起小孩子的游戏了?需要我找些人来陪世子一起捉迷藏吗?”陈校尉俯视冷笑,剑鞘末端毫不客气捅在言离忧肩头,“来人,把这女人绑起来,即刻押送回帝都!” 君墨离比楼雪色先起身,冷不防一脚踢开陈校尉的剑,剑眉飞扬,面色冰冷。 “说人话,别动手动脚。” 陈校尉撇撇嘴,微微躬身故作谦卑:“下官奉皇上命令,追缉要犯楼雪色押解回凤落府,世子若是有什么疑问,还请随下官一道回帝都面见圣上再行询问。” “要犯是何意?前几****才奉皇上之命,护送楼雪色去往万峰山剑门,这些天她都与我在一起,怎么就成朝廷要犯了?” “具体细节下官不清楚,只知道这位姑娘与玉门军云将军失踪一事有关。”陈校尉侧身,指了指身后虎视眈眈的士兵,阴阳怪气道,“姑娘,请吧,最好别让下官亲自动手。” 君墨离回头看看楼雪色,眸子里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若是云苏,此时必定毫不犹豫把陈校尉一脚踢开,就像当初在演武场怒打高将军一样。 但站在这里的人不是云苏,而是君墨离,他又能怎么做呢? 楼雪色并不抱太大期望。 “反抗的话,陈校尉是打算以人数压制吗?”君墨离看看腰佩病人的士兵们,眼中霜雪越凝越冷,“我能劝她回帝都向皇上说明情况,但回程不需要陈校尉的人押解,我会亲自送她,陈校尉若不放心,带人在后面跟着也可以。” 陈校尉刚想一口拒绝,忽然感受到来自楼雪色如刀子般锐利的视线,没来由心头一颤,竟有几分怯意。 楼雪色招魂驱鬼的神通,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不情不愿接受君墨离的条件后,陈校尉拨了匹马给他们,君墨离和楼雪色连夜返回帝都,并驾齐驱走在一群士兵前面。 与陈校尉等人拉开一定距离,楼雪色忽然开口:“君墨离,实话实说,云苏失踪是怎么回事?他不在玉门军军营?” 君墨离早猜到她会发问,神色从容,毫不意外。 “和你一样,丢下一堆烂摊子散心去了――这般结局,心烦的又不止你一个。” 177.第177章 危险跟踪 一场大雪将正月里的帝都染成白色,即便到了傍晚,往外望去仍然有种天地间一片清明的感觉。 这种凄清孤寂的感觉贯穿了纪尘大半记忆,尤其是在家中睿亲王府时,他总会觉得倍加难熬,无论走到哪一处都是困扰,都是寂寥。 就好像,他根本不该属于这里。 “二少爷,铎亲王家世子在后门,说要见您一面。” 下人来通报惊醒了沉浸在感慨中的纪尘,虽然认为秦先来找他是件很荒唐的事,却还是立刻起身走向王府后门。 他一直这样,有谁来找他、求他帮忙,他从不拒绝,总是保持最温和态度,尽力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尽管在他心里,没感到有谁是特别的,除了她。 “秦先,你怎么……”见到门外站着的秦先时,纪尘吃了一惊。 这样大的雪中,秦先伞也不打一把,身边又没下人跟着,就那样颤抖地站在风雪里,脸上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向他望来。 已经被冻得发紫的唇瓣轻轻磕碰,发出沙哑声音:“纪尘……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不知道还能找谁,心里好闷啊……” “先进来再说。”纪尘解下刚刚披上的厚实披风,不由分说将秦先包裹住,触碰到秦先手背时一阵心悸。 秦先的手冰凉冰凉的,就快失去所有体温了。 什么事情能让一向乐观的铎亲王世子如此煎熬?即便是告白被楼雪色拒绝时,也不见他有如此痛苦表现啊! 再说这里是睿亲王府,之前因为楼雪色的事闹了一通后,秦先和纪纭便断了往来,要让秦先这么一位爱憎分明的公子哥主动登门,除非是有极其特别的理由。 无数疑问盘旋在纪尘心里,但他没有紧紧逼问,打点下人隐瞒秦先来的事情后,将秦先带进自己房间,又让下人去烧开水煮姜汤。 “先喝几口热茶暖暖身,这种天气很容易受凉。”倒杯茶送到秦先手里,纪尘深吸口气,小心翼翼道,“你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秦先低着头,捧着茶被的手仍止不住发抖。 “纪尘,我、我答应皇上……答应娶雪色了。”一点点缓缓抬头,秦先露出古怪笑容,眼里的痛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我知道雪色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可是我不这么做,皇上一样会让雪色伤心……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面对雪色?她一定……一定会恨我……” 纪尘倒吸口凉气,苍白脸色倒退两步。 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秦先绝不会妥协于皇上的安排,毕竟秦先对楼雪色的感情不是一时儿戏。 时隔几天,为什么秦先的决定又发生改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稍稍镇定下来后,纪尘仔细追问,秦先断断续续将在曳凤宫发生的事情追述一遍。把心里如巨石一样压着的痛苦说出来,也让秦先冷静许多。 “你是为了雪色好,她不会怪你。”用力握紧拳头,纪尘沉着道,“这件事太过蹊跷,皇上的心思实在难以理解,明天我就去宫中一趟探探皇上口风,尽量问清楚这提议到底从何而来。” 秦先点点头,从未有过的惊惶铺满脸上:“纪尘,如果皇上不同意收回成命,你说,你说就这么拖下去好不好?雪色和墨离一起去剑门了,我去联系墨离,告诉他不要让雪色回来!” 纪尘并不想打碎秦先最后一点希望,然而他不得不让秦先面对事实,艰难开口:“倘若皇上这么迫切要把雪色指婚给你,说明皇上早有把握雪色会回到帝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雪色他们,大概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楼雪色和君墨离的确就在返回帝都的路上,但路途并不顺利,在发现有影役出现在附近的第三天,又一伙人加入到跟随他们身后的行列。 这伙人人数不多,神出鬼没,很快楼雪色和君墨离就确定,他们与陈校尉率领的人不是同一伙――这群穿着深色窄袖麻衣的人个个身手不凡,不知不觉中竟杀了陈校尉手下三十余人,待陈校尉发现时,想要提防已经来不及。 陈校尉知道君墨离颇有些功夫,几次暗示想让君墨离去抵挡那些人,由他押解楼雪色加速赶回帝都,被君墨离十分淡然地拒绝。 君墨离的做法很直接,突然出手把楼雪色拉扯到自己马上,而后用力一夹马腹,留下目瞪口呆的陈校尉和士兵们绝尘而去。 来时君墨离和言离忧骑的马是从皇宫马厩里挑选的,脚力长久,爆发强,陈校尉从军营带来那些普通战马根本比不上,转眼间就被君墨离远远甩得不见踪影。 “这算是抗旨不尊?”楼雪色坐在君墨离身后,丝毫不见紧张表情,反而戏谑起他来。 “我接到的旨意是护送你去剑门,不是让一群废物把你带入危险。”君墨离头也不回,握紧缰绳低喝一声,“抓好,要飞了!” 楼雪色身子前倾,双臂绕过君墨离的腰紧紧交抱。 君墨离当然不能带她飞起来,却能用发挥到极致的马速,让她感受冬风从每一缕发丝间穿过,整个人就像飘荡在风中的树叶,不知将要落往何方。 到达京畿之地还要翻过两座山,横穿一个郡,日夜兼程也要两天的时间。 那些身份神秘的人没有与陈校尉等人纠缠,见君墨离和楼雪色驾马离开,很快也抢过陈校尉手下士兵的马匹紧追过来,前前后后不过一两里地的差别。 这一段路尽是漫漫平原,冬雪单薄,枯草伏地,想找地方躲藏都找不到。 君墨离马术极好,马也是良驹中的上品,但终归耐不过双人一马,很快速度便降了下来。 “进山之后就好了,不过之后不能继续骑马,只能走回去。”看着近在眼前的起伏山脉,君墨离稍稍松口气,下意识回头看上一眼,双眸陡然一紧,“伏低身子!” 楼雪色享受极速带来的逍遥之感正陶醉着,听君墨离一喊急忙低头,只听嗖嗖两声,有什么东西自耳边飞掠过去。 嘶地倒吸口气,楼雪色意识到现在状况相当非常特别严重不妙。 那些人手里有弓箭,她和君墨离甩开的距离优势,显然已经不存在了。 178.第178章 陷落深山 风驰电掣之感被打断已经让楼雪色十分不开心,发现后面追击的敌人开始使用利器后更是恼火。 君墨离感觉到楼雪色在后面小动作不停,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听到有细小铁器碰撞的声音时愈发困惑,冒险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把紧张神情换成哭笑不得。 “哪来的铁钉?” “先前打算跟玉公子一起走时他送的,说是江湖险恶,跑为上策,一定要带好防敌必备暗器。”眼看两大把铁钉撒下去,楼雪色稍稍松口气,“可惜这东西效果没有铁蒺藜好,能生效的不知有几个。” “……不愧是玉染楼堂主,尽是些卑鄙伎俩。” 看见身后敌人有不少踩到铁钉人仰马翻,楼雪色心情大好,也就没再围绕玉无瑕人品问题与君墨离争执。 然而片刻之后,后面的敌人很快踏着被前面人马清出的道路再一次追上,这一次,同时有四支硬弓挽紧弦,对准楼雪色和君墨离袭来。 嘣嘣嘣嘣,四声弦响几乎同时发出,箭如流星,迅疾无比。 楼雪色尽可能伏低身子减少被命中可能,但君墨离要驭马,不可能彻底俯下身子,而其中一支箭的角度恰好越过楼雪色肩头,对准君墨离后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箭袭来的一刹那,楼雪色预计到这一箭很可能要了君墨离的命,鬼使神差伸出手向那支箭抓去。 不知该说是奇迹还是幸运,在箭头刺进君墨离后背之前,楼雪色居然真的凭借敏捷身手抓住了那支箭,但过快速度令箭杆与手掌剧烈摩擦,硬生生磨掉了楼雪色掌心一大块皮肉。 疼,但不至于大呼小叫。 楼雪色反手将箭甩回去,后面追击敌人躲闪不及,有两个为躲避突然飞回来的箭掉下马去,又为君墨离拉开距离争取到一点时间。 天空传来一声尖锐啼叫,小苏突然俯冲下来落进敌人人群中,双爪在一人脸上猛地一抓。那人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怪叫一声跌下马去,小苏又扑着翅膀向其他人攻击,转眼间就让敌人追兵发生小小混乱。 楼雪色一直回头张望,见有人将弓箭对准小苏,急忙一声唿哨,小苏张开翅膀直冲上天,毫不费力躲开了暗袭而来的冷箭。 见小苏没有受伤,楼雪色松口气,忽然眼前一黑,竟感觉有几分眩晕,掌心磨破处也有些痒。 莫非箭上有毒? 心里敲了下小鼓,楼雪色急忙张开手掌仔细查看伤口,果然在擦破的皮肉边缘发现一点褐色粉末痕迹。 千万般提防,结果还是着了道。 视线越来越不清楚,身上的知觉也在迅速褪去,楼雪色抱住君墨离腰身,用尽最后力气将头搭在他后肩上。 “找地方……藏起来……” 发觉楼雪色声音不对,君墨离身子猛地一抖。 紧张的拉锯战进行间,骏马已经踏入枯木丛生、被积雪与枯枝败叶覆盖的高山中。 君墨离看准时机陡然拔马转弯,借身后敌人没有追上来的短暂时间,回身抱住楼雪色向一旁猛地栽倒,掉下马骨碌碌滚到一处陡坡之下。 小苏飞得快,在空中看见二人落马就想要往下俯冲,君墨离急忙朝前面摆了下手,聪明的小苏便再度振翅飞起,跟着跑远的马匹向前飞去。 片刻后,一阵马蹄轰鸣而过,躲在陡坡之下的君墨离甚至能看见一道道身影闪动,大概数了数,至少有五十人之多。 待马蹄声彻底远去后,君墨离这才敢动弹,稍一动作,四肢百骸立刻传来剧痛。 那么高的山坡滚下来,就算铁皮包着的人也要摔成铁片,如果不是下落时他刻意选择树根草窠撞过去减慢速度,大概这条小命也就交代山里了。 “雪色?”张开手臂推了推护在怀中的楼雪色,君墨离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楼雪色就像睡着一样闭着眼,呼吸均匀平静,不像是受伤模样,这点倒让君墨离放心许多。 靠着树干坐了片刻,君墨离吐口血沫深吸口气,仔仔细细为楼雪色检查一番,并没有发现她身上除掌心外有任何伤口,甚至连一道擦伤都没有――掉下来时,他就是她的护甲,该有什么伤什么痛处,全都被他用筋骨扛下来了。 小苏很快就飞了回来,在君墨离和楼雪色头顶盘旋少顷,飞到地面咕咕叫了两声,见楼雪色闭着眼不理它,便用头轻轻去顶楼雪色脸颊。 “她没事,大概是中了迷药之类,很快就会醒过来。”君墨离抬起手掌拍了拍小苏温暖羽毛,唇边笑意浅淡,“有我在,不会教她受伤的。” 小苏未必能听懂君墨离说的话,却看得懂他眼中温柔眸光,又叫了几声,扑着翅膀飞到一处枝头,站在上面跳来跳去。 “那边吗?”君墨离摇摇晃晃站起,勉强将楼雪色架在肩上,跟随小苏的指引往山林深处走去。 雪夜,百里加急飞书紧攥在步远阁手中,愤怒让他丰神俊朗的面容变得铁青,却无法让对面与舒锦烟嬉戏的男人有半点动容。 “皇上派陈校尉去缉拿楼雪色,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朕要做的事,需要一件一件向你请示?”阴阳怪气一声讥笑无情回应。 步远阁牙关紧咬,许久方才压下胸口涌动怒火,极力镇定道:“陈校尉传回消息,在押送楼雪色回来的途中遭到一群神秘人士袭击,楼雪色和君墨离骑的马被发现死在袖笼山山脚下,二人均不知所踪。” “然后呢?派人去找不就行了吗?还有什么可说的?” 漫不经心语气将步远阁勉强压制的怒火点燃,一把将信捏成团,用力摔在地上。 “皇上可以任性而为,但人命只有一条,怎可当做儿戏!不知皇上可有想过,楼雪色和君墨离,这两个人其中任何一个死掉,皇上就等于彻底失去云苏!这样的结果,是皇上想看到的吗?” 金銮椅上好一阵沉默。 许久,那男人终于推开舒锦烟,面向愤怒的步远阁垂下头颅。 那是一张扭曲到无法辨认年纪,仿佛是画卷上地狱恶鬼一般,令人忍不住作呕的丑陋面容。 179.第179章 山野肉香 “你说朕会失去云苏,那又如何?” 丑陋面容逼近步远阁,五指怪异同长的手猛地揪住步远阁头发,逼迫他仰头与一大一小的双眼对视。 步远阁眸光一紧,一抹习惯性的惊恐闪过,浑身微微战栗。 “云苏知道皇上的秘密,而且眼下钦东国和北疆国都有野心与我颖阑一争高下,没有云苏在,颖阑国便少了一道铁防――” 啪地一声打断步远阁的话,通红指印浮现在如玉无暇的脸颊上。 “朕已经吩咐下去,追缉那二人时一定要留活口,你还有什么不满?”冷笑一声转身,隐藏在密室内的真正帝王坐回金椅上,狰狞看向步远阁,“云苏他敢用边防威胁朕吗?你去问问他,可还记得毒发时的痛苦?若是记得,那就乖乖当好奴才,跟你一起来向朕摇尾乞怜!” 步远阁沉默着低下头。 舒锦烟反手托着香腮,似笑非笑抛去嘲讽眼色:“想当好狗就得记得,朝谁叫唤也不能朝主子叫。步远阁,别以为皇上不知道你与云苏私下勾结的事,还有云苏和那贱人的关系。” “云苏已经与楼雪色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他从未想过要背叛皇上。” 再开口,步远阁的语气麻木平淡。 “想背叛也要有那个资本。”娇笑一声,舒锦烟扑到金椅上斜躺,眼尾余光轻蔑地瞥着步远阁,“你想见的人,云苏身上的毒,什么时候能解决这两个麻烦再来算计皇上吧,不然就去当好你的傀儡皇帝。” 金椅之上的真龙不再说话,步远阁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带着脸上指痕默默退出密室,在转身的一刹那,步远阁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涌过一丝狠厉杀意。 “皇天……” 统治者颖阑国的真正帝王只有一个,这个人,不是他步远阁。 吹过山谷林间的风呼呼啸响,枯枝残叶燃烧的劈啪声愈发清晰,楼雪色在温暖中醒来却不愿睁开眼,直至引发她饥肠辘辘的香气传来。 “起来吃东西,一直听你肚子在叫,吵死人了。” 楼雪色揉揉饿扁的肚子,默默爬起身,凑到温暖明亮的篝火旁。 火堆上方用树枝搭起简易架子,穿着鱼和野兔的树枝被火一烤散发出清新香味,与肉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色香味引人垂涎。 楼雪色舔舔干涩嘴唇,扭头看君墨离。 君墨离也不理她,低着头把玩一支箭头,随手指了指篝火旁:“有水,温的,能喝。” 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只拳头大小、被切半挖空的野果就放在厚实树叶上,里面盛着清净饮水。 有肉吃,有水喝,哪里像是逃亡? 可这空旷的山洞,又的确像是逃亡。 看看山洞外阴沉欲黑的天色,楼雪色敲敲额角:“我睡了很久?” “从昨天晌午到现在,超过十二个时辰了。”君墨离抬头,将那支箭头丢到楼雪色身边,“小畜生叼回一支箭,我看了看,箭头箭身都涂抹了迷药,一旦渗进伤口里就会发作。” 楼雪色捡起箭头看了看,咦了一声:“这箭头很钝,就算射到人伤口也不会太深。” “嗯,本就不是用来杀人的。”君墨离视线落到楼雪色受伤的手上,扬了扬下颌,“那些人只想把我们迷倒,抓活的――确切说是针对你,应该没我什么事,我只是倒霉,跟你在一起受连累。” 楼雪色抬头瞪他,翻翻白眼。 紧接着一阵咕噜噜肚子叫,彻底败坏了她造出的严厉氛围。 君墨离拍拍手上灰尘,走到篝火边转了转树枝,熟透肉香更加浓郁。 “哪来的鱼和兔子?你抓的?”楼雪色盯着肉,口水咕嘟一声。 伸手向后指了指窝在枯叶小窝里熟睡的小苏,君墨离将烤好的鱼递给楼雪色:“小畜生见你昏睡吓坏了,大概以为你是饿昏的,不停从外面往回叼鱼和兔子。哦,还有四只老鼠和一条蛇,让我扔掉了。” 在玉门军时,楼雪色训练过小苏抓一些死物,但没训练它怎么去抓活的东西,就算小苏是“无师自通”的,也一定颇为辛苦地费了一番力气。 这么灵性的小家伙,难怪云苏爱不释手。 吹吹热气撕了一条鱼肉放进嘴里,恰到好处的火候令鱼肉滑嫩柔软,没有半点腥味儿,楼雪色嚼了几口,很快发觉这鱼不单单有鱼香,还有另一种十分浓郁香料的味道。 “林子里有桂树,桂皮和香叶都干透了,捏碎洒在上面能去腥味儿,味道也很好。”君墨离揉碎几片香叶洒在兔肉上,自言自语如数家珍一般,“只可惜没带酒,用酒熏一下,这兔肉会更嫩更好吃。” 剑门主张清修但并不禁止荤食,楼雪色也吃过不少师叔师兄们带回来的野味,但没有哪一样能胜过此时口中肉香。 如果君墨离不是世子,去开家饭馆卖特色野味倒是不错,生意一定很好。 两只兔子六条鱼,看着数量多,可真到饿坏的时候,楼雪色吃了多半也没觉得撑,特地留下一些给小苏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手艺不错,又是云苏教你的?” 君墨离古古怪怪瞄了楼雪色一眼,闷声道:“自己学的。师门在南边,着急回去时抄近路没有客栈,只能自己想办法喂饱肚子。” 楼雪色漫不经心点点头。 就好像她在剑门学会做许多饭菜一样,都是被逼的――不然她只能每天吃烧焦又或者是没炒熟的菜,生不如死。 这么看来,当世子也未必比她好到哪去,或者该说是君墨离自讨苦吃,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知享受,还要跑去玩什么江湖门派,风餐露宿也怪不得别人。 “你再腹诽我,这几天就饿着肚子走回帝都好了。”君墨离斜来一眼。 楼雪色放下鱼微微发愣,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想回帝都,却又担心云苏是不是出事了。如果不是有事发生,皇上为什么突然派人抓我回去?” 步远阁这皇帝当得,的确有些阴晴不定,但有云苏这层关系在,他还不至于太过为难她。 除非云苏…… 君墨离放下树枝,墨色眼眸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忽然淡淡开口。 “云苏有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别回帝都了,去剑门也好,去游山玩水也罢,总之不要再卷进帝都那潭浑水中。” 180.第180章 归去之意 “我想走的时候,一个个都跳出来反对,如今我想回帝都了,你又让我别再回去。mianhuatang.info你们这些人,真难伺候。” 楼雪色走到山洞角落,抱起小苏搂在怀里,听不出语气是喜是怒。 君墨离在她身边坐下,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只野果递过去,淡然目光望向篝火。 “云苏和玉门军是京畿之地安全的保障,边陲缺少精兵良将,一旦发生战事少不得要他运筹帷幄。不管发生什么事,皇上都会力保他安然无恙,你不必太担心。” “我信云苏的能力,信他在颖阑国的重要地位,但我信不过皇上。mianhuatang.info” 楼雪色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步远阁根本就是个不可交付信任的人。 事实如此。 每次谈到帝都内纵横交错的权力网与阴谋时,君墨离就会变得沉默寡言,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皇上怎么做是皇上的事,任何决定身为臣子都无法干涉,只能服从。我是如此,云苏亦然,但皇上不会把自己的江山推入火坑之中,所以即便云苏是那幅性格,他仍能活到现在。” 楼雪色微微眯眼:“听口气,好像你很了解皇上似的。” “说不上了解,只是比较熟悉游戏规则。” “那你说说,一个朝令夕改、总是出尔反尔的皇帝,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为天下苍生,还是为一己私利?” “你太尖锐了。”君墨离摇摇头,沉声道,“从你的立场看,皇上的确做了一些不太正常的决定,但你并没有想过,如果换做皇上的立场,也许这些事情就是不得不做。” 楼雪色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不是皇帝,不懂治天下之道,这种换位思考无法进行。 不过从君墨离的话里倒是可以听出,他对皇上的矛盾行为多半是可以理解的。 “我和云苏经历过的事,云苏应该都告诉了你,那他有没有提过皇上?或者是……步远阁这个名字?” “外面有声音。”君墨离稍作沉默,忽然起身冲到篝火边,扬起积雪将篝火压灭。 有风有雪唯独没有光亮的深夜山林,枯枝不堪积雪重压掉落的声音不时响起,还有林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各种细碎响声汇聚一起,要分清有什么特别的并不容易。 在黑暗中僵持半晌,沉睡的小苏忽然跳出楼雪色怀抱。 浓郁夜色里只听得巨大羽翼扑棱的声音,很快,又有两声吱吱悲鸣传来,紧接着楼雪色便感觉到手臂一暖,小苏又飞了回来。 君墨离重新点燃篝火,往小苏脚下看去,一时间哭笑不得。 小苏邀功似的用头不停拱着楼雪色的手掌,低头朝脚下咕咕两声,利爪中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动物,吱吱挣扎不停。 那小动物实在太小,不过一只手掌大,连叫声都还不完整,显然是个幼崽,背上一道伤口染红了周围洁白皮毛。 楼雪色眼睛一亮,几乎是惊呼脱口:“蓝狐!是只小蓝狐!” 狐本就是灵兽,聪慧狡黠,不亚于鹰,历来为仙家所珍爱。 蓝狐是变种,数量稀少难得,皮毛又是极其美丽的雪白或淡蓝色,一旦发现,要么被道家捉走驯化,要么被商人残忍剥皮杀害,令得蓝狐更是罕见珍贵。 楼雪色抱起小蓝狐仔细观察。 这小蓝狐最多也就出生一个月左右,鼻尖粉嫩粉嫩的,四只小爪像是温软小球,白色皮毛还不是特别密实,身子略有些瘦,一声声哀叫听得人心疼。 “伤口不深。”君墨离轻轻拨开皮毛,将随身带的创药仔细涂抹在小蓝狐伤口上,随手将空药瓶扔掉。 楼雪色看看骨碌碌滚走的药瓶,抬头盯住君墨离:“没有药了?你的伤……” “那点儿小伤又不死人。”君墨离从楼雪色手中接过哀鸣的小蓝狐,无所谓道,“这么大的小家伙身子还很差,一点儿伤口都能要了它的命。你想养它的话,一定要保证它的伤口不会恶化。” “……你是我肚子里的虫?” 君墨离抬眸淡淡一眼,轻声嗤笑:“看得出,你喜欢动物。” 楼雪色翻翻眼皮,撕下一条干净布条给小蓝狐拦腰包扎好,又抱起来喜欢了一番。 最后,楼雪色还是恋恋不舍放开小蓝狐,亲手送到山洞口。 “蓝狐性子孤僻,不喜欢与人亲近,一般都是一家子生活在远离人迹的雪山里。这只小蓝狐还太小,也许是和母狐走失了,还是让它寻回母亲身边更好。” 君墨离眼看着那只小蓝狐跌跌撞撞跑开,消失在夜色浓重的密林里,若有所思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亲缘淡薄的人。” “为什么?”楼雪色回以疑问,“就因为我不肯住在淮良侯府,而要搬出去开风水店?”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另外的理由是,你太多疑,作为初入帝都孤苦无依的女人而言,你不觉得当初你对我和云苏等人的猜疑太多了么?” “猜疑不对吗?至少你和云苏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我轻易就相信了你们,谁知道如今是个什么结果?” 楼雪色抱过小苏坐下,低头不再说话。 她是多疑,因为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而到如今的事实证明,她的确不该轻付信任,倘若当初坚持竖起保护自己的那层冷漠护盾,现在就不至于为某个人黯然神伤了。 “没必要总是故作冷漠,刻意与谁保持距离。” 君墨离又一次神奇地看透楼雪色心思,眸光浅淡,唇角微抿。 “你骨子里比谁都热情,注定当不了冷漠无情之人,即便因为愤怒让自己一时间冷硬绝情,这面具终归戴不长久――想要伪装成另一个人并不容易,面具戴久了,也许就再也摘不下来。” 火光在楼雪色平静眼眸中闪了一下。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云苏?” 君墨离沉吟少顷,一抹苦涩笑意掠过唇角。 “都有。他有他的顽固,你有你的偏执,没有谁是幸福的,你们在一起,未必会有好结局。” “你还是在劝我远离帝都。”楼雪色无味笑笑,亮晶晶眼眸与君墨离对视,似乎多了一些之前不曾有过的坚定,“可惜你说晚了,我已经决定,无论遇到什么阻碍,我都要赶回帝都。” 181.第181章 踏上归途 君墨离有些头痛,因为没休息好,也因为楼雪色又开始用她的固执给他出难题。 “昨晚你做的决定,还要坚持么?” “暂时还没有打消念头。”一夜风雪后,楼雪色心情大好,吃着香喷喷早饭,一脸轻松答道,“你们喜欢一会儿一个想法,我也有权力改变我的态度。现在我就是想要回帝都,有问题么?” 君墨离融化雪水洗了把脸,结果头越来越痛,以至于声音都显得沉闷许多。 “我说过,是云苏托我保护你的。不是单单说送你去剑门,又或者这一路保护你不受伤害,而是视情况而定,给你选择最合适的去处。” “然后呢?你觉得我现在最应该远离帝都,不参与那些拼命想要把我拉下水的漩涡,不理会云苏是否有危险,对吗?” 君墨离点头,而后又摇头:“已经说了,云苏不会有危险。” 吃掉最后一口鱼肉,楼雪色拍拍手利落起身,低头看着君墨离,神色认真而平静。 “有没有危险,你我说了都不算。但有一点我很明白,只要他还背负着玉门军以及云家的重担,他就没有能够露出笑容的一天。” 她记得他那一瞬清淡笑声,记得他笑时她的满足感,也记得至今为止,云苏带给她的一切改变。 忽然之间,她就偏执地想为他做些什么。 君墨离似乎已经无奈到极点,用力揉着额角,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楼雪色,你到底想怎么样?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从此与他再无干系。” “是我说的,而且我也没说会再与他发生什么。” 楼雪色一脸坦然,仿佛她所做一切都合情合理。 “云苏最初将我调入玉门军的目的,是想让我成为改变局势的一颗棋子,他说,我有这种力量。那么现在我何不利用这种特殊优势,继续去扰乱帝都局势?不再是为他,又或者做什么交易,现在我的愿望,是让他从这一切中脱身,给他自由,也给我自己一个了结。”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君墨离陷入漫长沉默,眉峰不动,面无表情。 楼雪色知道,君墨离肯定不会赞同她的决定,但她没想到,片刻之后,他的反对竟会那样激烈。 “楼雪色,你不觉得你太过自以为是吗?” 冷冷看向楼雪色,君墨离罕见地露出一丝怒意。 “你对帝都内的纷争了解多少?以为自己能起到多大作用?你又凭什么认为,云苏他想从现在的生活中脱离?你们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你还要固执多久?!” 面对君墨离的怒火,楼雪色一阵愣怔,而后意外地,低下头一抹自信浅笑。 “我所知不多,能力也未必很大,但我能确定他不喜欢这种生活。他高兴也好,生气也罢,这是我的心愿,谁也不能干涉――就如同他不管不顾把我丢到一旁一样,我想让他自由自在活着,那么,我就会倾尽全力去做。” 就算他和她从今以后将成为陌路人,她还是会坚持自己的选择,永不后悔。 这是她唯一能送给云苏的,就算作纪念。 君墨离的恼火可以想象,但楼雪色并不打算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云苏的兄弟、朋友,而不是云苏本人,更不是她。 她想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拦。 “还有话说吗?有我也不想听,就这样决定吧。” 楼雪色耸耸肩,一瞬间仿佛被云苏附体,无赖得令人五体投地。 见楼雪色收拾东西好像马上就打算上路返回帝都,君墨离正想起身去阻拦,忽而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吆喝声,听起来像是在喊他和楼雪色的名字。 微微蹙眉,君墨离回头冷冷一眼:“你确定要这么做?现在是唯一可以反悔的机会,之后再想改变主意,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后悔两个字,我不打算刻在自己人生里。” 楼雪色挑唇一笑,抱起小苏大步走出山洞。 袖笼山上依旧飘着轻雪,楼雪色和君墨离循声搜索而去,很快就在滚落的山路附近遇上了前来寻找他们的人。 “纪尘……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为什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看着由纪尘、秦先、唐印和殇组成的寻人小队,楼雪色一时间不知道该优先惊讶于哪一点。 见楼雪色安然无恙,纪尘松了口气,脸上稍稍恢复血色。 “我说要来找你,秦先非要跟来,然后他们两个也就……” 唐印一脸无奈,看着纪尘连连摇头:“有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纪大人一个人来?身为司常监下属,保护纪大人也是我的责任之一啊!” “我……”轮到殇解释时,过于无辜的表情上带着几分忧郁,“我不来的话,绝对没好果子吃……” 君墨离不咸不淡瞥了一眼,殇默默低下头躲到纪尘身后。 几人之中秦先是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偏偏他又性子冲动,做事不计后果,楼雪色略带埋怨盯向他。 如果是平时,秦先一定打个哈哈岔过去,或者摸摸头傻笑,可是当楼雪色视线看向他时,秦先避开了她的目光,眼圈乌黑的脸上写满憔悴。 “秦先?”楼雪色以为他病了,伸手在额头上摸一摸,轻声道,“怎么,是不是走累了不舒服?” 秦先无声摇头,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往回走。 君墨离看向纪尘,试图从纪尘那里得知些什么,纪尘却只有一味苦笑。 于是君墨离立刻想到,绝对是有什么关于楼雪色的不好事情发生了。 “雪色,”忽然伸手拉住楼雪色,君墨离面色凝重,“我不拦你回帝都,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听我的。我不知道帝都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回去后你先不要张扬,也别回风水居,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楼雪色快要被他吵得不耐烦,深吸口气长长呼出。 “才发现你也是个话多的人,就不能让我耳根清净一会儿?该怎么做,我――咦?” 话说一半,楼雪色不耐烦表情陡然变成惊讶,指着君墨离身后一脸欣喜。 “吱――” 两团比雪花更加洁白的小东西扑了过来,一个奔向楼雪色,一个扑到君墨离腿上,柔软小爪子抱住靴子就不肯撒手。 182.第182章 幺鸡二饼 连日来的烦躁沉闷被两团雪白驱散许多,楼雪色弯腰抱起冲向自己的那一团,惊喜得无以复加。 她怎么也没想到,昨晚放走的小蓝狐居然跑了回来,而且还带来一位同样让人爱不释手的“伙伴”。 君墨离低头看着拼命扒住自己靴子和衣角的小蓝狐,那小家伙圆滚滚的一身雪白,两只溜圆小眼珠里满是认真,一丝不苟地努力往他身上攀爬。 “……看我干什么?” 忍不住弯腰把小家伙抱起来,君墨离不满地朝目瞪口呆的几人皱眉。 以他形象,似乎跟可爱的东西都没有缘分。 “这两只算怎么回事?”君墨离着实无奈,抱着小蓝狐凑到满心欢喜的楼雪色身边。 楼雪色再也舍不得放开小蓝狐,头也不抬道:“我师父说过,有些灵兽是会认主的,如果认定某个人应该亲近,它们就会主动来到主人身边――不过还真够意外的,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居然也会认你这种恶人当主人么?” “日久见人心。用不了多久你那只就会哭泣懊悔今天做的决定。” “所以说,少主要收养这白花花的肉团子?”殇呆了呆,一声惊叹感慨,“这才几天的功夫,孩子都有了,啧。” 楼雪色和君墨离同时僵住,缓缓回头,幽幽目光落在殇身上。 “……纪大人!赶路!得赶路回去了!” 殇打了个激灵,毫不犹豫调转脚步,转眼跑出十几丈外。 “既然有缘,那就不必再赶它们走了,留下给小苏作伴也好。”楼雪色羡慕地看了看君墨离怀里那只小蓝狐,闷声道,“好好一对儿,活脱脱被拆散了,真狠毒。” 君墨离嗤笑一声,理也不理,反而把小蓝狐抱得更紧,小蓝狐爬上他肩头,柔软温暖的小鼻尖一个劲儿磨蹭着,吱吱叫个没完。 “名字。”楼雪色温柔抱起自己的小蓝狐,正是昨夜受伤的那只,倒映在墨色瞳孔中的一团雪白美丽耀眼,“我这只就叫‘吱吱’了,你那只叫什么?” 话音落地,正要抬步去追赶殇的几人齐齐顿住,一脸复杂神色回望楼雪色。 秦先终于忍不住,嘟囔着开口:“雪色,这么不负责任的名字,真的合适吗?” 楼雪色脸色一黑。 当初她给小苏起名就被云苏嘲讽一顿,怎么现在给小蓝狐起名,又遭来所有人鄙夷了? 她起名的功力真有那么差劲? 不声不响抱着小蓝狐思忖许久,蓦地,楼雪色一握拳,抬起头胸有成竹。 “我这是只小母狐,就叫‘妖姬’好了。绝色妖娆,世所罕见。” 纪尘点点头,颇有些意外:“这名字的确不错。” 得了夸奖,楼雪色自信中又多了几分骄傲,斜眼瞥向君墨离:“你呢?想好名字没有?” 君墨离揉搓着小蓝狐肉爪,凝眉思索片刻,深吸口气:“既然你的叫‘幺鸡’,我这只就叫‘二饼’好了,正好凑一对儿。” 轻风细雪吹过袖笼山狭窄山路,带走所有人身上热量,仿佛凝结了世间万物一般,令得楼雪色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而后,包括纪尘在内,所有人动作统一,沉默掉头,匆匆走开。 隔着枯树林的远峰山顶,两道身影默然长立,袍衣猎猎,道骨仙风。 “师父,您不是说要等小雪回来再把小狐狸送她吗?再说,也没必要把这等灵兽送给一个毫无缘分的普通人啊!”谢疏归满面困惑道。 一声底气十足的朗笑,剑门仙宗宗主谨华抚着雪白长须,目光悠然闲淡。 “六年前是小雪在狼口下救了‘天璇’和‘紫气’,如今它们的孩子出生,交给小雪抚养又何妨?那丫头坚强有胆色,不会让灵兽光华失色的。至于那个少年……他和小雪有缘,且缘分不浅,就当是为师送给他们二人的祝福吧。” 谢疏归大吃一惊,倒吸口气:“师父,您不打算让小雪回来了吗?万一她动了凡心――” “该来的总会来,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疏归?”笑呵呵眯起眼,谨华淡道,“倘若这是小雪命中注定的缘分,你越是去破坏它,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就越紧,倒不如送一段祝福,也算是你没白疼这小师妹一场。” 矛盾纠结之后,谢疏归重重一声叹息:“弟子明白了。” 短暂沉默流淌而过,谨华搓了搓胡子,雪白长眉微皱:“一时大意让那个同格逃走,我担心他还会去找小雪麻烦。” “……师父,是荣格。” 谨华微愣,咕哝一声点了点头:“不过短时间内应该没关系。你莲华师叔打伤了龙格元神,怎么也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这期间继续追踪他吧,除了小雪的后顾之忧。” “师父,是荣格。” “知道知道。不就是害了你易华师叔那妖人嘛!”谨华怒哼一声,“这孽障为害民间,虽为人却连畜生都不如。就算没有易华那段恩怨,我剑门仙宗也要将图格除掉,不教他再祸害苍生!” “师父,是荣――” “走了!回师门!” 谢疏归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无可奈何跟在师父身后返回剑门,走出十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楼雪色等人的身影已经小成几个黑点,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小雪,照顾好自己,别再被人骗了……” 默默叹息,谢疏归带着无尽担忧摇头离去。 纪尘等人来的时候昼夜赶路、换马不停,一趟奔波下来,几个人脸色都相当之差,尤其秦先,几乎是筋疲力尽。 君墨离担心那些追击他和楼雪色的人可能还在附近,特地让纪尘在附近城镇高价租用了两辆马车,剩下一段不太远的路程他和楼雪色便不需要露面,也能让秦先稍作休息。 这样一来,还能有充足时间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到帝都后谁都不要联系,我直接带你回王府,在我那里至少安全些。” 君墨离根本不给楼雪色决绝机会,语气坚定异常。 “云苏不在时,你的一切我来负责。” 183.第183章 绝色奇葩 “就是这一段旋律时,你的指法与姑苏琴谱标记完全不同。” 六艺阁中,时断时续的琴声阵阵传出,中间夹杂偶尔几句交谈。 玉无瑕抚断琴音,长舒口气笑道:“昙音前辈不愧是音律大家,简单几句话就让我明白与姑苏前辈的差距了,这是我自己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 “你有天赋,练习应该也不少,但心不静。”昙音垂着眉眼,手指轻轻拨了下弦,“玉公子不是弹琴之人,还是早早断了吧。” 玉无瑕不怒反笑,明朗笑容兴趣盎然:“昙音前辈就能只想着琴,从不分心吗?” 昙音表情清淡,没有丝毫犹豫,正想回答时,冷不防一个雪球打来,在他身上炸开一朵冰冷白花。 “潇月,别闹了。” 无可奈何一声低叹,昙音起身拍去冰冷雪渣,朝门口方向摇了摇头。 纵是无奈,眼中温度却是暖的。 “昙音昙音昙音――” 一迭声清脆呼声由远及近,一道亮丽娇小的身影跑进来,猛地扑进昙音怀里。 “哈哈!下雪了!昙音!陪我出去玩雪!快点儿啊!” 纠缠住昙音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娇俏少女,一身葱绿小袄,葛色长裙,粉嘟嘟的脸蛋儿被冻得通红,喘着粗气哈哈大笑的模样活力十足。 玉无瑕撑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少女:“嗓音这么美,一定是七泉山庄庄主之女穆小姐吧?果然名不虚传呢!” “你认识我?莫非我很有名气?”穆潇月挂在昙音腰上,好奇回头。 昙音把穆潇月从身上拉开,摁着比还不到自己肩头的少女道:“这位是玉无瑕玉公子,也是芷清公主的座上宾。” 穆潇月眨眨眼微带困惑,负手围着玉无瑕转了两圈,突然一下蹦得老高。 “呀!玉无瑕!那不就是玉染楼的堂主吗?就是你啊!” 玉无瑕微微躬身算是默认,笑容和气,举止优雅如故。 “我爹说,玉染堂的玉堂主特别聪明,好多人都害怕,可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吓人?而且,你还会弹琴?喂喂喂,你快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我在江湖上真的有名气吗?” 穆潇月对玉无瑕来了兴致,一连提出大堆问题,把昙音抛之脑后。 昙音叹口气,以近乎溺宠的表情默默退到一旁,拿过干手巾体贴地为穆潇月掸去身上雪花。 玉无瑕嘴角微扬,两只眼眯成一条弧线:“因为昙音前辈在啊!人都说昙音前辈有位歌声绝美的红颜知己,还是喜欢行侠仗义的小侠女,看穆小姐这么热情直爽,所以我才能猜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哎,昙音,听到没?我是你的红、颜、知、己、呦!你对我不好就是负心汉!薄情寡义!你要好好对我!” 穆潇月大为高兴,回身又缠到昙音身上,就像是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玉无瑕给予昙音无限同情目光。 穆潇月出名不仅因为歌喉绝美,她更多被人熟知的是那些近乎传奇一般的事迹,以及江湖中人送她的绰号。 小奇葩。 除了昙音之外,但凡被穆潇月缠上的人,多半在相交一段时间后憔悴枯槁,仿佛遭受过剧烈摧残。 不过昙音与穆潇月并非情人关系,一个是年近三旬的沉默琴师,一个是双八年华正当青春的活泼少女,江湖上提起他们时,多半会用“知音”二字来形容。 至少在昙音本人看来,除了一直遗憾未能谋面的音律大家姑苏长止外,只有穆潇月最懂他的琴声。 “昙音,外面那些雪好漂亮,我可以尝尝吗?感觉一定会很甜!” “那是雪,不是糖。吃到嘴里不会感觉甜,只会让你闹肚子。” “哦……那我能去花园玩吗?听说皇宫的花园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蜜蜂!” “冬天是没有蜜蜂的,而且蜜蜂也不能用漂亮来形容。” “那……那你带我去找皇上好不好?听说皇上很俊朗呢!” “……潇月,你只有一颗脑袋,砍掉就没了。” 听着穆潇月和昙音之间离奇对话,玉无瑕起初还能勉强忍住笑意,到最后实在别不下去,拍着桌子笑个不停。 “穆小姐真是可爱,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子了。” 昙音无奈至极,疲惫坐下:“你别再夸她,她会越来越不知好歹。进宫第一天冒冒失失闯进御书房,要不是碰巧皇上不在,可能她早就没了小命。” “那能怪我吗?谁也没告诉我不能进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是有人看守的地方越吸引人啊!” 穆潇月的奇葩理论让昙音无力辩驳,揉揉额头再她头顶轻轻一敲,穆潇月立刻安稳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玉公子真想学琴,我希望下次再见时玉公子能放下心中杂念。” 昙音客客气气将玉无瑕送到门口,玉无瑕也规规矩矩还礼。 在昙音关上门后,玉无瑕在门外站了片刻,很快就听见房内传来配合得完美无瑕的琴声与歌声,不由闭上眼浅笑享受。 “玉公子。” 一声尖细呼唤打断了玉无瑕难得安享时光。 睁开眼,是曳凤宫伺候的公公。 “公主殿下请玉公子往曳凤宫走一趟。今儿公主殿下心情好,想要听公子抚琴。” 玉无瑕摆摆手示意公公莫急,眯起眼指了指房门:“七泉山庄的穆小姐怎么也进宫了?” “是公主派人请来的,给昙音先生做个伴儿。”公公敷衍一句,回答得含糊其辞,“玉公子紧走几步,莫让公主等急了。” 色泽偏淡的眼眸掠过一丝惋惜,玉无瑕抱着琴随公公往曳凤宫走,离开六艺阁之前,又回头望了望琴声歌声悠扬传来的房间。 “真是有些可惜了,穆小姐若能游走在江湖上,定是能让大家忘忧的开心果呢。” 一入皇宫深似海,而入了曳凤宫,能全身而退的有几人? 玉无瑕仰头望望阴霾天空,一抹莫测笑容无声化开。 “这时候,大家一定都很忙碌。” 忙碌于赶回帝都的途中,忙碌于应付看不见的敌人,更多的人,则在忙碌将要掀起血雨腥风的滔天阴谋。 184.第184章 客栈之夜 疲惫骏马歇息在简陋客栈门口,空荡荡车厢里还残留着火盆余温,车中人早已钻进客栈,聚在一间客房里各自沉思。 “秦先来找我时,我本打算进宫去向皇上问个清楚,结果还没等我出家门,唐印便给我送来了宫里的一封信。” 纪尘微微蹙眉回忆着,手中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交到楼雪色手中。 楼雪色打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意是说她和君墨离被神秘人追杀,于袖笼山附近与陈校尉等失去联系,希望纪尘能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寻找。 这笔迹楼雪色见过,与上次殇送到玉门军军营给她看的相同。 是步远阁的笔迹。 前后完全矛盾的行为,又开始让楼雪色困惑不解了。 陈校尉是皇上派来的,为的是抓她回去,甚至不惜以武力相威胁。 在她和君墨离被追杀失踪之后,如果皇上想找到他们,完全可以让就在附近的陈校尉出马,人手多又节省时间,有什么必要大老远调纪尘前来? 特别是这种私下里告知的行为,让人不免有种皇上并不想让外人知道的感觉。 步远阁此一时彼一时的做法让楼雪色伤透了脑筋,任她怎么揣测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也就无法决定下一步怎么做才正确。 “想再多也没用,什么都能猜透,你也不用在这里坐着了。” 君墨离抢过信撕了个粉碎,目光依旧坚定不容反驳。 “休息一晚,明早纪尘、秦先你们先回去,我会想办法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带雪色进城。秦先,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你务必要忍住,不可以去风水居,也不可以去我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懂吗?” 秦先情绪比之前稍有缓解,却还是是不是走神,君墨离连着叫他两遍才反应过来,急忙应了一声。 见他这幅模样,楼雪色担心又纳闷。 什么事能让秦先这般心不在焉?告白那件事她已经解决好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会影响秦先心情到如此严重地步? 这问题,君墨离一样不解。 “天色不早,没什么事各自回房休息。雪色,我不知道小狐狸该吃什么,你去向掌柜讨一些好了。” 君墨离明明白白给楼雪色下了逐客令,楼雪色知道他是想和秦先单独谈谈,也没说什么,随纪尘等人一起离开房间。 其他人一走,君墨离立刻沉下来,照着秦先头顶就是一拳。 “我跟你过什么,都忘了么?” 秦先不敢抬眼看君墨离,瑟缩着小声道:“你说不让我跟纪尘走太近。mianhuatang.info可是,这次关系到雪色,我……我不想袖手旁观。” “鬼迷心窍。是不是有关楼雪色的事,你就有理由可以什么都不顾任性妄为?” “墨离你不是也一样吗?干嘛只骂我……” 秦先微微有些抱怨,君墨离又是一拳敲下去,却没有用太大力。 长出口气烦躁挥手,君墨离喝杯凉茶压下火气,平静盯着好友:“发生什么事了,一五一十说出来。” “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这件事你得先保密,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对雪色坦白呢。” 秦先无精打采,连调笑的心情都没有,一声连着一声叹息,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把事情经过说明白。 皇上令人意外的指婚,他没有半点迟疑的拒绝,芷清公主满是威胁意味的逼迫,以及他改口接受指婚的迫不得已。 秦先本以为君墨离会骂他一顿,然而君墨离什么都没说,只用力拍了拍秦先肩膀。 “不用再为这些烦恼发愁,这种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 像窗外夜色一样深邃的眼眸里,几许难以辨别的复杂目光细细流淌,那种熟悉的光泽让秦先感到信赖,却也有几分自己才懂得的遗憾。 他与楼雪色,果然是没有缘分的。 君墨离在客栈四处漏风的前堂找到楼雪色时,楼雪色正抱着刚刚入睡的妖姬和二饼轻摇,像是哄襁褓中的婴儿一样。 站在楼梯上安静端详半晌,君墨离有些不忍打破这安谧画卷,直到见楼雪色露出一丝疲态,他才轻咳一声走到前堂,从楼雪色手中轻轻接过睡得正香的二饼。 “秦先跟我说了些事情,你应该很不愿意听。” “愿不愿意能怎么样?一个人从小到大,从生到死,有几件事是顺心顺意、十全十美的?”楼雪色浅笑,不以为意道。 君墨离沉默少顷,而后把秦先说的事情全部告诉给楼雪色。 刚才,他并没有承诺秦先会保守秘密。 楼雪色恍惚了好一会儿,带着几分心疼微微感慨:“难怪他失魂落魄的,竟是遇到这么大矛盾。秦先这傻瓜,他也不想想,如果我是轻易就会被别人威胁利用的人,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关心则乱,何况他本来就不擅长这些权谋心术。” 君墨离指了指楼梯,示意楼雪色上楼再谈。 将妖姬和二饼放在铺垫好的暖和小篮子里,君墨离丢给楼雪色一包创药,一个坐在桌边涂抹手腕伤口,一个倚着床榻为掌心伤处擦药。 “短时间内,云苏大概不会回来,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做?” “按你说的,先低调行事,尽可能不暴露行踪。”楼雪色淡道,“之后,我想找机会见皇上一面,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当面说个明白比较好。” 意外地,君墨离果断点头:“好,我替你安排。” 除了这样暂定计划外,也没有什么是现在能够做的了。 楼雪色在君墨离房间坐了半天,看他满目柔和盯着两只小蓝狐,忽然有一种错觉浮现。 眼前这个人不是城府深沉的君墨离,应该是外冷内热的云苏才对。 及至此刻,她仍不认同云苏是个坏人,尤其是在秦先被逼婚一事抖搂出来之后,想要为云苏做些什么的想法愈发坚定。 混乱的帝都,满是肮脏算计的权势时局,他一个人能扛下多少压迫? 她相信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她也知道,即便云苏选择了与她期望不同的路,他还是会长久地停驻在她心里。 就像秦先一样。 喜欢一个人,不计付出,总想为他做些什么。 185.第185章 月夜杀机 众人居住的这家小客栈十分简陋,没有什么上等房、下等房之分,躺在床上能听见床板吱嘎吱嘎直响,也能听见积雪划过房檐砸落在窗前的声音。 别人睡的香不香,秦先不知道,反正他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这也叫床啊?硬邦邦的……” 数了几百只山羊还是没能催促自己入眠后,秦先索性从床上跳起,打开窗子傻呆呆往外望去。 满眼尽是雪的白色。 雪色。 “雪色……”无意中呢喃而出的名字把秦先自己吓了一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摇摇头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一道光芒掠过秦先眼角余光。 不是灯火的温暖黄色,而是兵器那种泛着杀气的清亮冷色。 秦先头皮一麻,急忙伸出手嘭地关上窗子,拿出装饰用的小匕首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贴眼向外望去。 已经适应黑暗的视线里,几道奇怪影子在客站外面晃来晃去,看不清穿着长相,但能看清那些人手里都拿着武器,雪亮雪亮的。 倒吸口气,秦先意识到状况不妙,急匆匆跑出房间来到君墨离门前,也顾不得敲门,张开手臂推门而入。 屋子里油灯已经熄灭,空气中还残存着灯芯烧焦的味道。 秦先隐约看见榻上有个人影,为了不惊动楼下可能是敌人的埋伏者,就着黑摸了过去。 “墨离,墨离你快醒醒!楼下有好多拿着刀的人!” 秦先极力压低嗓音,拼命摇晃床上的人。 刚摇了几下,忽然听到一声细细柔柔的低喃,而后耳中传来一声闷响,整个鼻子又酸又痛,一下就疼得眼泪横飞。 好心好意来提醒,莫名其妙就挨了结结实实一拳,秦先捂着鼻子哭也不是、喊也不是,哼哼两声,一脸哀怨。 “秦先?是你吗?” 床榻上的人终于清醒,听到声音惊讶地问了一句,就这一句直接让秦先脑子炸开了锅。 “雪、雪色?!!你怎么在……怎么会在墨离床上!” 订房的时候,秦先特地给楼雪色安排在最靠里面的房间,与君墨离是斜对面,他也确定刚才摸进来的时候绝对没有找错门。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君墨离房间啊啊啊! 鼻子上的剧痛还没消散,秦先手舞足蹈表达着自己的愤懑与痛苦时,头顶又被重重砸了一拳。 “吵什么?”君墨离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从桌边站起。 秦先稍感安心――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没有同床共枕,那就不算把他脆弱的心碾碎。 虽然还是很恼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墨离,外面有埋伏。” 不等秦先说明来意,楼雪色先一步发现了楼下异状,低低招呼一声,君墨离马上飞奔到窗前,与她并肩朝客栈篓下望去。 站在他们身后的秦先愣住。 以前他总觉得好友君墨离与楼雪色是水火不容的一对儿,争执抬杠是他们无可避免的话题。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用起名字亲昵地称呼对方了? 最糟糕不过的是,秦先发觉,君墨离和楼雪色站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协调之感,非要用语言形容的话,那就是默契,般配。 “秦先,去叫醒纪尘他们,收拾东西立刻走人。” 秦先还在发呆,楼雪色已经回头镇定安排,君墨离则在她发话之前就已经抱起妖姬、二饼,拾起桌上长剑护在楼雪色身后。 他们之间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不需要繁琐的语言交流。 楼雪色还记得追击他们的神秘人衣着,与楼下潜伏的人完全相同,毫无疑问,是那些人追来了。 情况紧急时谁也没功夫在意秦先想什么,叫醒所有人后,楼雪色和君墨离带众人冲到前堂,想要询问掌柜后门方向尽早逃走,谁料掌柜吓得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最后却告诉他们,为了防止人多眼杂被偷走东西,这客栈根本就没开后门。 楼雪色深吸口气,与君墨离对视片刻。 没有后门,他们就只能从正门冲出去了。 “如果真像你们说的,对方至少有五十余号人,我们成功突围的胜算有多少?”唐印透过门缝望着外面漆黑天色,用力咽了口口水。 “不知道。”楼雪色和君墨离异口同声。 纪尘有些不安,回头看向秦先欲言又止。 所有人中,楼雪色和君墨离功夫最好,纪尘和唐印是一个水准,能防身,但别想太高调。 殇的身份成谜,功夫如何也不清楚,只有君墨离才知道。 唯一不会武功的人就是秦先,打起架来,他绝对是最容易受伤的一个。 秦先并不明白纪尘的担心,到是楼雪色先看了出来,脑子一转,把两只幼小的蓝狐交到秦先怀里。 “秦先,保护妖姬和二饼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它们两个要是伤了,以后再想让我给你做饭吃,想都别想。” 有楼雪色在,秦先哪里都不愿意去,可是又不能辜负娄雪色的托付,沮丧着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两只小蓝狐,按照掌柜的指示躲到楼上较安全的房中。 没了后顾之忧,楼雪色等人各自找到趁手武器,分居左右躲到门后。 外面依旧静悄悄的,那些人似乎轻功都非常好,没发出半点声响。 君墨离朝掌柜要了一小坛酒,揭掉牛皮纸封用抹布堵住坛口,深吸口气点燃抹布,而后迅速开门,向对面人影隐约走动的位置丢了过去。 嘭地一声,酒坛在街对面炸开,立刻火光腾起,一阵惊呼传来。 “走!”君墨离率先冲出客栈,借着火光掩护一跃至对街房檐上,也不管脚下是民居还是店铺,青瓦噼里啪啦朝下面踢去。 楼雪色紧接着想要出去,不料敌人很快从混乱中镇定下来,一连几声啸响,十多支箭朝客栈门口射来。 那些箭依旧是钝头涂药的,看来对方到此时还是想要活捉,而非逼至绝境。 对面箭雨一波接一波,楼雪色被堵在门板后没办法露头,也幸好那些箭都是钝的,否则早就透过门板把她扎成刺猬球了。 客栈外开始出现刀兵交接之声,楼雪色很担心君墨离一个人杀入敌阵应付不过来,咬咬牙正要冒险冲出去帮忙,冷不防另一道身影先她而动,悄无声息如鬼魅般冲了出去。 紧接着,对面传来几声惊恐惨叫。 楼雪色忽然想起,殇很有可能是五毒之一的猜测。 186.第186章 千机一现 小客栈的掌柜已经是天命之年,安守自家小店快三十年了,从没见过这么混乱吓人的场面。 外面火光与惨叫声交错着,不知道有多少房子要遭殃,掌柜已是涕泪交流,偏偏还有只苍鹰悠闲地蹲在他头顶,啄着翅膀自娱自乐。 能熬过今晚,就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颐养天年吧…… 小苏双眼锐利,能看到夜色火光中发生的事情,所以它并不焦躁,不时还朝紧张的楼雪色咕咕叫两声表示安慰。 殇冲出去后,很快对面就再没有箭射来,楼雪色和纪尘、唐印一口气冲出客栈外加入混乱战局。 街对面的人数没有之前多,粗略算算有三十余,在楼雪色出去时,其中十多人已经处于失去战斗力状态――一半被青瓦砸晕了,还有一半是被君墨离和殇打倒的。 剩下的人去哪儿了? 楼雪色没有太多思索,匕首一翻就朝君墨离身边冲了过去。 这些人远比陈校尉带的士兵难缠,一个个有功夫在身很难一击打倒,仗着人多围拢过来,想要脱身并不容易。 “跟紧我,别走散了。” 君墨离抽空叮嘱,始终不离楼雪色左右,动作速度倒也跟得上,没有丝毫逊色。 相比之下,纪尘和唐印二人就要吃力许多,而且那些人对楼雪色和君墨离有不伤性命的限制,对他们却是诚心诚意地往死里打,要不是殇得了君墨离命令从旁保护,这两个人大概早就见血了。 纪尘那边险象环生,看得楼雪色一阵紧张过一阵,不得已只好压低声音道:“得把敌人引走,纪尘他们抵挡不了太久。” 说话间,又一道刀光闪来,君墨离推了楼雪色一把,刀刃从二人中间落下。 “进小巷。”君墨离言简意赅道。 楼雪色点点头率先脱身,扭头就往小巷里钻,君墨离紧随。 敌人见他们两个逃走,也不再与纪尘和唐印纠缠,全部跟进小巷,殇也跟了过去,在后面接连重伤四、五个落单的敌人。 一个算不得大的小镇,巷子也比较狭窄曲折,君墨离和楼雪色在前面灵活闪躲,后面一群人挤挤压压追着十分不便,很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带去东边。”君墨离匆匆指了下某条街的方向。 楼雪色脚步不停,脑子却一顿。 东边是帝都,也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而先前在袖笼山被甩开的敌人一定是掉头往回走才再次拦截住他们的,如果继续往东去,岂不是正迎向敌人来的方向? 那二十多还未露面的敌人也许就在东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楼雪色想要提出自己的困惑,君墨离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始终以最快速度往东面奔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七扭八拐又穿梭过十几条街巷,小镇东头就在面前,之后便是土石盖砌的矮墙。 好好的路不走,难道想跳墙过去? 楼雪色正犹豫间,后面追击的敌人已经接连赶到,相距不过百步远,甚至能听清后面传来的粗重喘息声。 就在这时,君墨离突然抱住她往身边一堆稻草后倒去。 两个人刚倒在软而微凉的稻草上,一声响亮高喝自某处响起,突然间周围就凭空冒出二十多号人,口中怪叫着,挥舞各种奇奇怪怪武器朝追来的敌人杀去。 突然出现的人们显然更加凶悍勇武,才一交手,追击的敌人群众立刻扬起一蓬蓬血雾,惨叫声不绝于耳。 跟在后面的纪尘和唐印来不及收步,险些与忽而倒退的敌人撞在一起,正纳闷怎么回事,看见洪水猛兽般冲过来的人时立刻目瞪口呆。 楼雪色也愣怔许久。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千机队的人。 “怎么样,来得还算及时吧?” 破落房顶跳下一人,褐色皮甲包裹住玲珑曲线、健硕身姿,满是自豪的表情仿佛早就胜券在握。 君墨离迎过去,笑道:“梅姑姑亲自出马,自然马到成功。” “就喜欢你这张甜嘴,也不知哄过多少人开心。”梅姑笑骂一声,视线转向楼雪色,“楼丫头,怎么样,还认不认识我了?” “梅姑。” 楼雪色低低唤了一声,而后斜过目光看君墨离。 他是怎么知道梅姑埋伏在这里的? “回客栈收拾东西。有千机队护送,今晚起程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到帝都。”君墨离朝楼雪色摆摆手,“有什么疑问,路上再说。” 梅姑双臂抱肩,手中一把卷起的紫色小旗来回摇晃,笑盈盈看着楼雪色,莫测眼神不知道代表什么。 楼雪色皱了皱眉,淡淡道个谢,而后与君墨离和纪尘等人匆匆赶回客栈接秦先。 之后的事情,梅姑让楼雪色不要过问,牵来六匹马安排给几人,又调来乔半仙等共七人,亲自护送一行人等返回帝都。 路上有梅姑在旁边,楼雪色不便说些什么,面无表情行色匆匆,到了帝都西门要与秦先等分别时才说了几句话。 “我们几个是听到消息后擅自离开军营过去的,必须尽快返回。云将军不在,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回玉门军找我们几个帮忙,丫头你的事,梅姑我义不容辞。” 临走时,梅姑给楼雪色打了保票,信誓旦旦很令人感动。 楼雪色依旧只道谢不说其他,平静到甚至有几分冷漠,好在梅姑等人并未介意。 人分拨散去,只剩下楼雪色和君墨离时,该有的问题和争执终于爆发了。 “你怎么知道千机队在镇子里埋伏?甚至连位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君墨离似乎早料到楼雪色会质问,漫不经心耸耸肩:“千机队有自己的传令旗,我出客栈时就看到了,自然知晓他们在哪里。” “你说你与云苏往来愈少,又怎么会对千机队的旗语这么了解?”楼雪色冷下眉眼,目光紧盯,“抛开云苏不算,你与玉门军之间也有联系吧?别说谎,我只想听实话。” 君墨离倒吸口气,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 “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多疑的女人,好心救你,还要反过来受审似的不停被逼问……我说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落下多疑的毛病了?” 君墨离半是玩笑的言辞令楼雪色猛地一震,意外地,露出痛苦与愤怒交杂的神情,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扬手一掌朝君墨离劈了过去。 187.第187章 故意纵酒 楼雪色这一下是下意识的动作,速度并不快,也没有多大力气,君墨离很轻松就躲了过去。 身上没挨着打,心里却被狠狠打了一下。 不止君墨离,大概谁也没见过楼雪色如此愤怒的表情,特别是愤怒之下流淌的深深痛苦,让君墨离一时愣住。 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意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对不起。” 第一次,君墨离郑重其事向一个人道歉。 楼雪色飞快扭头转身,颤抖双肩背对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压制住激动情绪。 气氛僵硬得近乎凝滞。 君墨离深吸口气走近楼雪色身后,手掌半悬,犹豫片刻才轻轻落到楼雪色肩上。 楼雪色微微一颤,不着痕迹躲开。 “痛苦的事情埋在心里,时间越久就会越沉重,还是早些放下吧。”随手掸去楼雪色发上雪花,君墨离垂下眉,“若是你愿意,我不介意为你分担一些。” “我的事,与你无关。” 楼雪色回答得十分冷硬,声音低沉微哑。 雪越下越大,楼雪色浑身冰冷气息比风雪更刺骨,直至君墨离快被她的沉默逼疯才稍稍有所缓和。 “进城吧,怎么走,你说。” “等殇安排,他会弄辆车来接我们。”君墨离谨慎许多,再不乱说话,眉心间始终带着一丝犯错后的拘谨。 他那般模样,不比秦先犯错后可怜巴巴的撒娇表情差到哪儿去,以至于楼雪色生气也不是,对他和颜悦色也不是,只能叹口气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殇做事干脆利落,不到中午就赶着一辆马车来到城外,有苍逸王府的令牌在,不需经过守卫盘查就直接驶进凤落城内。 按照事先安排,君墨离将楼雪色带到苍逸王府暂时栖息,苍逸王见到楼雪色吃了一惊,脸色登时变得极差。 “你先在这里歇着,别乱走。” 交代楼雪色一番后,君墨离将苍逸王请去书房,关上门,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墨离,你到底想干什么?知不知道把她带回来意味着什么?”苍逸王怒气滚滚,低声喝道。 君墨离从容如故:“意味着我在反抗某些人、某个势力。父王,这些我都知道,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带她回府,除了这里之外,帝都之中已经没有安全之处。” 苍逸王一甩衣袖,愈发气恼:“就你仗义是吗?那玉门军军营是什么?玉门军军营都保不住她,你把她带到家里又能怎么样?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是谁害得你一身伤?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玉门军安全的话,我又何必带她远去剑门?” 君墨离幽幽目光平静安定,丝毫不因苍逸王的愤怒有半点动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格,苍逸王不会不了解,见君墨离一派坚定,心里就知道这件事苍逸王府非管不可了。 叹息一声,苍逸王一下像是老了十岁:“管不了你……我管不了你了……墨离啊,父王没别的要求,只望你能看在这些年隐忍的份上,别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为一个女人,太不值了。” 君墨离目光有一瞬微微黯淡。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这样做的危险,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如果剑门那边能尽快解决麻烦就好了。”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君墨离轻声自言自语,“这种时候云苏出面只会更加混乱,我与宫里直接联系的话……” 苍逸王无声摇摇头,连苍老叹息都变得沉默,见自己已经无力改变什么,唯有失望离开。 皇上不是想见就见的,君墨离让殇去找纪尘,叫纪尘出面约个时间求见皇上,之后便在府中等消息。 傍晚前,殇总算回来,却沮丧地转达了皇上的意思――最早也要明天早朝后,君墨离才能进宫私下面圣。 金口玉言,总不能提刀冲进皇宫逼着皇上召见,饶是苍逸王世子也只能安心静候,只是苦了楼雪色,在陌生的房间里憋得烦闷。 入夜,房门一声轻响,君墨离提着酒壶食盒走进。 “除了父王和殇之外,府上没人知道你在这里。饭菜未必合你胃口,凑合填填肚子,明早我让殇去给你买林家的包子。” 楼雪色本来不想理他,听到林家包子,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他家包子?” “守着秦先,你那点儿喜好还能是秘密?” 君墨离笑笑,打开食盒端出饭菜,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楼雪色舔了舔嘴唇,眼睛直勾勾盯着酒壶。 “想都别想。”一眼看出她又馋酒了,君墨离提杯喝个精光,拿过酒壶塞到自己怀里,“就你那点儿酒量,还是老老实实喝茶吧,我可不像伺候醉醺醺的酒鬼。” “一两杯没关系,我没那么容易醉。”楼雪色一本正经狡辩。 虽然连她自己都不信。 君墨离才不理她的抗争,倒一杯喝一杯,楼雪色来抢,他便往旁边一挪,故意心满意足的咂咂嘴。 “……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讨厌的人?”楼雪色抢不到酒,白眼直甩。 “没有我这么讨厌的人,谁来克制你这么凶悍的女人?酒量差就别怨天尤人了。” 比起云苏的霸道不讲理,君墨离更多了一层无赖讨嫌。 楼雪色皱皱眉头,忽然低吟一声,弯腰按住膝盖。 “怎么了?”君墨离愣住。 “那天从马上摔下来弄伤了腿。刚开始没觉得怎么疼,可能是昨天动作太大又抻到了,今早开始就一阵阵抽痛,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骨头。” “坐着别动,我去取跌打药膏来。” 君墨离丢下酒壶匆匆离开房间,前脚才一走,后面楼雪色就露出狡黠笑容,抱住酒壶深深一嗅。 宿醉的感觉很难受,但她实在抵挡不住酒的诱惑――醉了,就不必再烦扰于诸多苦恼,对现在的她来说,宿醉一场、忘却一夜,那便是一种享受。 就如君墨离所说,那些深藏心底的痛苦,一个人背负着,实在太过沉重。 然而楼雪色并不知道,应该被她骗走取药的人,其实就在门外静静站着,带着一丝比她更加狡猾的淡淡浅笑。 188.第188章 猜疑之源 “你把她灌醉了?” 御书房里,步远阁一脸惊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不灌醉,她一定跟我一起进宫,就算我说不行也没用。” 君墨离坐在侧座,对面是沉默不语的纪尘,除此之外御书房中再没有第四个人。 这是一场有些怪异的见面,最重要的两个当事人都没在场,反而是不相干的人跑了过来,一个比一个神色沉肃。 君墨离的要求十分简单,干脆而粗暴。 “请皇上收回指婚。” 步远阁收回视线,低头看着书卷语气清淡:“朕是指婚给铎亲王世子,不是你。” “那就当我是在代秦先拒绝。”君墨离不肯退让,直视一国之君,“楼雪色的意思,我也可以代表,这场指婚双方都不会同意。” “金口玉言,岂能随便反悔?君墨离,你管的太宽了,对自己也好,对苍逸王府也好,都没有益处。” 步远阁的口气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威胁之意。 纪尘见状朝君墨离摇了摇头,沉声道:“还请皇上三思。秦先是铎亲王独子,以后要承袭亲王封号,按理说所娶正妃的家世地位都不能太低。暂且不说淮良侯只是从二品武官,单是楼雪色已脱离淮良侯府这点,就万万不适合秦先迎娶。mianhuatang.info” 步远阁打了个哈欠,一脸无精打采模样,看向二人时也没什么精神。 “睿亲王世子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些了?朕记得,你一直反对门第之见,主张的都是些平等之类言论。” 纪尘低头,牵强笑道:“事关好友,微臣不得不找些托辞,还请皇上体谅。” 步远阁撑着额角,看看君墨离。 “那苍逸王世子呢?又为的什么?睿亲王世子直接说实话是在找借口帮朋友,苍逸王世子也是如此么?” “就当是这样吧。”君墨离漫不经心随口回答,“与秦先有关,我怎么也得出分力才对。” 步远阁沉默半晌没有说话,放下书卷后懒洋洋起身走到君墨离座边,抬手拍了拍君墨离肩头。 “两位世子还是多考虑考虑,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你们不会不懂。”低头眯着眼看向君墨离,步远阁唇角一丝无情弧度,“特别是苍逸王世子,与其他王侯之家相比,你们苍逸王府可一直在风口浪尖上。” 步远阁收回手的一瞬间,宽带衣袖下露出半截手腕,上面一道伤痕一闪而过。 君墨离垂下眉思忖片刻,不动声色继续端坐。 “皇上的好意,心领。我听说最近皇太后娘娘身体欠佳,不知道皇上可否批准做晚辈的前去探望?一别许久,着实有些想念太后娘娘了。” 听到君墨离提起仁禧皇太后,纪尘不由一愣,一种怪异之感在脑子里流窜。 步远阁倒没有什么异样反应,失声笑笑,返回椅中摆了摆手。 “随你,想去就去看看,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 纪尘本以为君墨离会与皇上激烈争辩许久,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放弃攻克皇上的旨意,无可奈何随他退出御书房,一脸不解神情。 君墨离根本就不需要纪尘开口询问,主动答道:“越是居于高位苦衷越多,皇上这么做必有其原因,而且,已经做出的决定确实不便于更改――除非有外力影响。” “所以,你想通过太后娘娘来干涉皇上的决定?” 纪尘一声苦笑,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君墨离的算计,既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 毕竟是楼雪色的事,他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 舒口气,纪尘道:“现在一起过去面见太后娘娘么?还是……” “分开行动。”君墨离眼眸一眯,“我去找秦先,让他去向皇上说明真实想法,这环节绝不能少;你去找太后娘娘,把这件事利弊关系说个明白。” 很显然,去请仁禧皇太后出山是更艰巨的任务,而这任务明明是君墨离想到的,却要让纪尘出面,想想总有些不合理。 纪尘不是多事的人,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君墨离交待,他便去做,很快就踏上通向康寿宫的小路。 前脚纪尘才走,夜轩妆就从御书房里出来,径直走向君墨离,手中还捧着两幅卷轴。 “日前皇上得了两幅山水画,据说出自名家手笔。皇上知道苍逸王对笔墨素有研究,特地让奴婢随世子去往贵府,向王爷请教一二。”当着御花园守卫的面,夜轩妆大声说道。 君墨离看看两幅卷轴,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夜轩妆,点点头:“那就一起走吧。” 夜轩妆施了个礼,默默跟在君墨离身后,直至二人走出皇宫登上马车,这才放下卷轴满目沉着睿色。 “宫中耳目众多,御书房内外都不再是安全之地。皇上希望世子明白,世子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某些人注意,还请世子务必谨言慎行,别坏了多年苦心经营。” 君墨离倚着车窗,微调眉眼,唇边一丝淡笑。 “夜姑娘应该是太后娘娘的人,怎么不去监视皇上,反而替皇上做起事来了?太后娘娘可知道?”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夜轩妆仍面无表情,平静道,“暗中有人蠢蠢欲动,势态于皇上极其不利,世子再做什么额外举动,真的有可能要牵连皇上了。之后的事,请三思而后行。” “这是皇上的话,还是你自己想说的?” 夜轩妆稍稍一顿,目光幽邃:“是我的想法。” “好,我明白了。”君墨离严肃点头,而后又露出淡淡的一抹笑意,“能得皇上信任的人,还真是不多,夜姑娘别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低头盯着手中卷轴,夜轩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此时的楼雪色仍在宿醉余梦中。 梦里,周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师门,青山绿水,古树飞禽,没有喧嚣黑暗,只有清闲与一派自然。 那是怀念的感觉,怀念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一切。 “小雪。” 有人从洁白雾霭中走来,手里捧着红彤彤的野果子,看不清的面容上,只有一抹和煦笑容十分清晰。 她认识这人男人,记得这颗果子,知道她必须要逃。 可是要逃到哪里? 一转身,周围景色全都变了,所见之处皆是混沌黑暗,就连自己的身子、手臂也看不到。 黑暗中,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楼雪色只感觉到胸口有东西沉甸甸压来,带着贪婪的喘息声。 所有一切痛苦,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189.第189章 梦魇纠缠 风雪初霁,云影千叠,幽深巷子里寂静无声,雪满长街。(.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君墨离吱嘎吱嘎踩着又厚又粘稠的积雪,远远就望见睿亲王府后门站着一道身影,焦躁不安地在原地徘徊。 秦先快要变成雪人了,见君墨离出现,又是高兴又是焦急,匆匆向前迎着跑去,脚下一滑,咚地一声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 君墨离扶起好友,意外地没有嘲笑,而是深深皱眉。 “你一直在这里等?” “啊?没、没啊,我就是出来看看雪景,啊哈哈……”秦先揉着额头傻笑,却掩盖不住干净眼眸里担忧神情。 叹口气,君墨离指了指巷口马车:“万香楼。” 作为往来达官贵人最喜欢去的酒楼,万香楼竭力在布局和环境上保证冬暖夏凉,哪怕是客人最少的午后也能及时供上炭火小炉,一口气儿暖到了秦先脚底。 有君墨离的叮嘱在,秦先不敢去苍逸王府看楼雪色,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好友身上。 从昨天开始,秦先就一直在自家王府后门转悠,眼巴巴期盼君墨离能出现,把楼雪色带过来也好,或者只给他一些楼雪色的消息也好。 这一等就是一天,连夜里仅有的几个时辰休息,他也没能睡安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君墨离把面见皇上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又提醒秦先这两天务必要与皇上见面,说清楚芷清公主威胁等事,以免中间有什么误会或者被人恶意隐瞒的细节。 楼雪色的情况,君墨离只轻描淡写提了几句,不多。 然而对秦先来说,这足以弥补他一整天的辛苦寒冷了。 “我还要回府安排其他事情。刚才让掌柜上了壶热酒,暖暖身,别喝太多,之后回去好好睡一觉,等事情解决后我自会让你去见楼雪色。” 见君墨离打算离开,秦先急忙放下茶杯将他拽住:“等下、等下,墨离,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说。”君墨离走得急,险些被秦先把衣衫都扯开,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秦先深吸口气,又倒杯茶一口灌进肚,舔了舔嘴唇,吞吞吐吐好半晌才把话挤出来。 “墨离,雪色她……她喜欢的人还是云苏对吧?所以啊,我觉得……我觉得墨离你……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去剑门也好,悄悄潜回帝都也好,所有事情都是君墨离在安排,与楼雪色的关系自然也比其他人更近。 君墨离明白秦先话外之意,嗤笑一声,提起筷子敲在秦先头顶。 “我感觉,你快成她奶娘了,什么事都担心得紧。有这时间想想该怎么跟皇上说明吧,再不动动脑子,你这脑子就要塞满肥肉了。” 丢下一脸凄然的好友,君墨离踏上马车赶回王府,还没等走到楼雪色门前,便听里面陡然传来一阵近似哭泣的痛苦呜咽。 “雪色?” 君墨离匆匆推开门,楼雪色仍躺在床上,闭着眼满头大汗不停扭动,脸上表情异常痛苦,俨然是被噩梦困住了。 轻轻关上房门走到床榻边,君墨离小心翼翼推了推楼雪色,结果楼雪色非但没有醒来,反而惊叫一声,受了惊吓一般开始胡乱抓扯,手指掠过君墨离脸颊划出长长一道伤痕。 君墨离倒吸口凉气。 这种程度已经不能单纯称之为噩梦,而是梦魇的程度了。 越来越多的汗水沁出,楼雪色的脸异常惨白,连唇瓣也失去血色不停发抖,拼命挥动的手掌攥成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接近歇斯底里的地步。 君墨离眼看秀白掌心有血珠渗出,心里一痛,急忙把楼雪色两只手都按住,掐着脉门迫使她松开手。 “雪色?雪色!别怕,是梦,只是个梦。听见我的声音没有?不管你看见了什么,跟着我的声音走,快回来……” 楼雪色仍在痛苦中拼命挣扎,卷翘眉睫下,双目颤动着,就是不肯睁开眼。 君墨离喊到嗓子嘶哑,楼雪色挣扎得却越来越厉害,一个不小心,又被她挣脱束缚在脖子上留下一道伤痕。 “雪色,醒醒!楼雪色!” 实在无可奈何,君墨离狠下心在楼雪色脸上打了一耳光,这一耳光不轻不重,连个红印都没留下。 好在楼雪色终于醒了。 一声痛苦低吼,楼雪色猛地坐起睁开眼睛,直直撞进君墨离怀里,不停大口喘着粗气。 君墨离没有躲开,而是用力抱紧楼雪色,将她汗流不止的头颅埋进自己胸口,轻抚一头凌乱乌发。 “没事了,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 额头上汗水成股缓缓流下,浸湿了衣衫和碎发。 楼雪色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颤抖不止,一双眼呆滞地盯着被自己汗水打湿的淡色衣衫,耳畔温柔呢喃一阵有一阵无,过了好久方才能听清。 那是轻声安慰着她,把她从噩梦缠绕中解救出来的微哑嗓音。 是君墨离的声音,却又有些像云苏。 梦中的黑暗仿佛还没有彻底散去,楼雪色脸色仍苍白如纸,恍惚中,下意识往温暖的怀里钻了钻,在那一片坚定安全的怀抱里渐渐找回宁静。 殇听见声音跑过来时,屋子里已经趋于安谧。 轻轻推开门往里看看,见君墨离和楼雪色抱在一起,殇若有所思摇摇头,悄无声息又把门关好。 一片静谧中,君墨离就这样抱着楼雪色很久很久,直到她不再发抖,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即便如此,被惊慌带走的红润面色还是久久没有归来,楼雪色半是呆滞半是黯然,足有小半个时辰后才动了动,轻轻推开君墨离。 君墨离扯过被子将她包裹住,又细细为她擦去残存的汗珠,之后才发觉自己脸上和脖子都有些痒。 手指抹过,一小片血红。 “对不起。”楼雪色蜷着身子双臂抱膝,裹在棉被中闷声道。 无所谓耸耸肩,君墨离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的血珠,紧挨楼雪色坐在床榻上。 “不想说说么?你遇到的可怕的事。” 楼雪色摇头,眼眸中一缕痛楚划过。 君墨离忽然伸出手臂绕过她双肩,手一勾,把楼雪色勾到在自己肩头揽住。 “那我就陪着你,直到你想说为止。” 190.第190章 倾诉噩梦 未出正月,凤落城百姓有互相走动送贺礼的习惯,富贵人家更是看重这时机,竭尽全力四处结交。(.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谢家夫妇都是朴实的人,不会有那么多势力心眼儿,从老家回来后也没走什么朋友,只让谢音怜捧了一篮子老家特产的冻梨送去给苍逸王府。 每年这时候,谢音怜都十分开心,因为可以有机会见君墨离。 傍晚时,在爆竹声陪伴下,谢音怜捧着篮子喜滋滋登门,恰逢苍逸王不在,便直接奔内院走去。 “谢小姐?” 为了防止楼雪色回帝都的消息泄露出去,君墨离这两天禁止任何下人进内院,只有殇在里面守着。 见谢音怜不知情闯了进来,殇一时不知所措。 “我还以为墨离表哥不在家呢,听人说他白天去了宫里,这才知道他已经回来。”谢音怜低头自顾说话,挑了两只冻梨塞到殇手里,“呐,这是给你的,去年听王爷说你出去办事没吃到,今年给你补上。” “啊?哦……谢谢……” 殇接过梨一阵紧张,磕磕巴巴半天才紧赶一步拦到谢音怜面前。 “谢小姐留步,少主他……他……哦,少主他在接待客人,我去给谢小姐通传一声,谢小姐稍等。” 哪有在内宅偏房里待客的? 谢音怜有些不解,却没多想,红着脸点了点头。 院子里有几缕微风,吹着冷,谢音怜便走到房檐下想避避风,不经意朝大门虚掩的房中看去。 偏房正屋无人,殇正站在卧室门口,开着门朝里面说话,应该是正在向君墨离告知谢音怜来送东西的事。 许久没有见过君墨离,谢音怜一片倾心思念得紧,悄悄踮起脚尖想要越过殇背影往里望,这一望,却让她的心咯噔一下。 君墨离站在床榻边,眉目平静向殇摆手,而在他身后,有个女人裹着棉被坐在床榻上。 那女人,谢音怜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楼雪色。 屋子里的三人对外面偷看的少女浑然不觉,殇多少还知道小声些,君墨离则满不在乎。 “就说我没时间,让她先回去吧。” “少主,怎么说也该见一面啊!”殇有些为难道,“往年王爷都会让您去谢府回个礼,今年快出正月了也没提这事,大概是看少主太过忙碌。既然谢小姐来了,少主就去说两句话吧,一个女孩子送礼上门却没人理会,怎么想都有些可怜。” 君墨离揉着额头,微微有些不耐烦:“我这模样怎么出去?不知道还以为我被母老虎抓了。” 殇呆呆看着君墨离脸上一长道伤痕,叹口气,无可奈何退出卧室。 回身出了偏房,殇正困扰于该怎么向谢音怜解释,蓦地发现院子里早没了谢音怜影子,只有一篮冻梨安安静静放在门口。 换做平时,楼雪色一定早就开口嘲讽君墨离薄情寡义,然而这会儿,就算君墨离扮鬼脸逗她,她也不会有半点表情。 从下午到傍晚,她就这样沉默坐着,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墨离就像是个无赖,楼雪色不动,他也赖在床榻上不动,甚至还倚着墙壁闭目小憩了一会儿。 陪着她,是他唯一任务。 从黄昏到夜色降临,从烛灯明亮到蜡炬成灰,沙漏一轮一轮转动,像是楼雪色眸中千变万化的光泽,周而复始,经流不息。 “是我师兄。” 蜡烛噗地熄灭时,楼雪色忽然幽幽开口。 君墨离伸出手臂将她圈在臂弯里,握着她冰凉的手,把温暖一丝一缕传递过去。 “他比谢师兄年纪小,姓常,是同辈中资质最好的一个,师父让他教我基本剑法,到我最后一次见他,我们整整认识了九年。” 楼雪色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只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君墨离想去翻一翻火盆的木炭,却被楼雪色拉扯住。 这时候,她需要一个不会离开的人。 君墨离便不再动,抖开棉被将两个人裹在一起,这样,就能用自己的体温带给她更多温暖。 “我很喜欢常师兄,他总是能从师叔们那里要来好吃的好玩的偷偷送给我,还会告诉我很多江湖上的故事,我对他说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就像相信自己的兄长一样。” 直到有一天,这位兄长突然变了。 楼雪色憔悴地闭上眼,歪头靠在君墨离肩上。 “十四岁那年,常师兄问我愿不愿意与他私奔下山,我拒绝了。” “他喜欢你?”君墨离微微低头,下颌掠过楼雪色柔顺发丝。 楼雪色一声沙哑苦笑:“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我始终敬他为兄长,相信着他,天真以为,就像他说的那样,会保护我一辈子。可是到最后……” 君墨离没有打断楼雪色短暂沉默,手掌动了动,无声告诉她,他在听着,在分担着她心底的痛。 细细叹息如一缕烟雾,飘渺无形。 “那之后一个月,常师兄来找我,给了我许多果子,说是师叔带回来的。我什么都没想,很开心吃了那些果子,之后就什么都知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只看见师父身上染着血,谢师兄和掌门他们都围在我身边。 又一声叹息后,楼雪色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 “师父他们告诉我,常师兄偷了剑门两件珍宝,还在果子上涂了药将我迷晕,若不是谢师兄来得及时,也许……我就失去清白之身了。” 卧房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中。 楼雪色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这些秘密藏在心里,苦了整整三年,看似时间不长,每每回想起来却总让她想起那梦魇似的一天。 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就是自那天起。 许久,温墨离动了动肩膀,沉声道:“那位常师兄,逃到剑门之外逍遥去了么?” “怎么可能?”见君墨离并没有嫌弃自己,楼雪色苦笑,“师父断了他的筋脉,又亲手把他关进剑门罪塔之下,大概余生都要在那儿度过了。” “算他走运。” 君墨离淡淡说道,眉眼间风平浪静,却隐隐有种冰冷杀意。 “若他依旧逍遥法外,哪怕翻遍天涯海角,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191.第191章 夜遇流氓 长长小巷中,绣着梅花的翘头鞋歪歪扭扭踩过积雪,喘息声夹杂低低啜泣,零碎洒落夜色之中。 谢音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头一热转身跑出苍逸王府,之后她就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往哪个方向走的,又走过多少地方,自己完全不记得。 她只记得心口的痛,像是被人割了一刀那样。 除此之外她还记得许多事情。 譬如楼雪色曾眨着眼调笑问她,是不是喜欢墨离表哥,她羞涩地承认了。 又譬如那次在狩猎场,薛茗娅神秘秘警告她,小心暗暗恋慕的人被楼雪色抢走。 谢音怜不愿胡思乱想,可她无法阻止自己,在她发现君墨离总是注视着楼雪色,发现只要有关楼雪色的事他就会很在意时,惴惴不安的感觉就开始将她湮没。 她也暗暗劝阻过自己,楼雪色是她好朋友、好姐妹,既然是姐妹,也知道她心所属,又怎么会残忍地抢走她的墨离表哥呢? 直到今天,她终于恍悟。 自己逃避的事情,不想看到的事实,其实早就发生了。 跑到再也跑不动时,谢音怜慢慢停下脚步,望着相距不远的巷口外热闹街市,靠着墙慢慢蹲下,大滴大滴泪水砸在地上,在与热闹无关的孤寂中无声哭泣。 从小到大,她只喜欢过一个人,在她还是扎着小辫子的孩子时就开始默默喜欢。 春去秋来,日升月落,随着时间推移,那份恋慕没有减淡,反而越来越强烈,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君墨离的爱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如今,这场梦,就要破碎了。 孤单脚印与低低啜泣声暴露了谢音怜的无助,在她身后,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悄悄接近,一左一右将谢音怜围住。 “呦,这谁家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哭呢?要不要爷疼惜疼惜你啊?” 听见阴阳怪气的调戏声,谢音怜才惊慌发现自己被人堵住,颤抖着站起,一双眼里满是畏惧。 “嗬,还挺俊的!咱哥俩今天撞大运啊!”一人伸手在谢音怜脸上一抹,陶醉地嗅了嗅自己脏污手掌,“香!真香!不知道身上是个什么味儿!” 谢音怜一瞬间脸色惨白。 流浪汉抢劫打人、骚扰民女的事在帝都时有发生,凤落府怎么管制也压不住。 平时入夜后谢音怜绝不出门,今天心情混乱中没有注意到天色已晚,不知不觉走到黑天,没想到就这么巧遇上了不怀好意的流浪汉。 “你们走开,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再胡说八道,我、我要叫人了!”谢音怜吓得语无伦次,虚张声势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 那两个流浪汉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越靠越近,手掌不安分地搭在谢音怜肩上、腰上。 “叫啊,看看你能叫来几个人。这地方都没什么人走动,前面正热闹着,你叫再大声谁能听得见?” “臭娘们儿,不识好歹,别给脸不要!” 两个人面露凶相,谢音怜立刻不敢再吭声,黑白分明的眼中泪水哗啦啦往下淌,紧咬的下唇显出苍白颜色。 见恐吓得逞,那两个流浪汉愈发肆无忌惮,一个掀开谢音怜穿的小袄往里面摸去,另一个压着她双手,满是酸臭味道的嘴巴就往谢音怜脸上凑过来。 谢音怜想叫,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一身力气都被抽空,绝望地闭上了眼。 最爱的人被朋友抢走了,如今就连清白也守不住了吗? 那一刻,她想到了死。 预料之中的侮辱并没有到来,谢音怜闭着眼听见两声闷哼,而后有人轻轻按住她头顶。 “没事了。” 是她很熟悉的声音,淡漠微冷,有些沙哑,却给人以安心的感觉。 谢音怜睁开眼,怯生生看着关键时刻出手相助的人,忽然之间像是找到了可以发泄的机会,扑在那人怀里泣不成声。 “王爷……” 薛南城垂着眉,轻轻揽住谢音怜,冰冷目光掠过,两个挨了揍的流浪汉浑身一抖,狼狈爬起来扭头就跑。 “怎么一个人?”薛南城不善于与人近距离接触,笨拙地擦着谢音怜脸上泪水,却让那张干净的脸蛋儿越来越花。 仰头看着薛南城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谢音怜心里的害怕很快被驱散,忍不住掩着口轻笑出来,而后立刻红了脸低下头。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薛南城低低叹口气,不由分说握住谢音怜的手:“我送你回家。” 谢音怜忐忑地靠近薛南城,这才发现他浑身散发出浓烈酒气,似乎刚痛饮过。 心里微微一酸,谢音怜又红了眼圈:“王爷不可以借酒消愁,茗娅姐姐在天有灵,看着会心疼的。就算为茗娅姐姐好,王爷也得珍重自己啊!” 薛南城目光微黯。 失去唯一的亲人后,他总是流连灯红酒绿出买醉,只为借酒消愁,得一刻忘记痛苦。 没人来劝他,或者说,没有人敢来。 他是冷血无情只会残酷杀戮的戮亲王,谁会不要命主动来接近他这尊瘟神呢? 在妹妹死后,那种不分时间与地点的寂寞,越来越浓郁了。 只有她,谢音怜,还会对他笑,劝他不要再继续伤害自己。 一如许多年来,她带给戮亲王府一点一滴的光明和温暖般,令他贪恋。 狭长小巷终于走了出去,热闹与光线扑面而来的刹那,谢音怜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薛南城打横抱起。 谢音怜脸色赤红,把头深深埋进薛南城胸口。 她很努力不想让薛南城看出,刚才她挣扎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可薛南城心思细密,终于还是发现了――这个看着冰冷强壮的男人,有着不为人知的细腻一面。 只可惜,他不是她等待的人。 脑海里浮现君墨离身影,以及今天看到的不堪一幕,谢音怜又满心酸楚,躲在薛南城怀里啜泣起来。 “在为谁哭?” 招手唤来马车,薛南城将谢音怜安置好,俯视着她,目光幽冷。 “告诉我,是谁让你难过的?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192.第192章 混沌关系 清晨的阳光很温柔,冬风刮过树梢,吹得枯叶沙啦沙啦直响,唤醒了一身轻松的楼雪色。 揉揉眼,入目依旧是她所不熟悉的房间。 身旁的人倒是很熟悉,但这绝对不是什么能让楼雪色高兴的事。 君墨离半倚在床头,看姿势就知道睡得相当不舒服,而楼雪色就窝在他怀里稀里糊涂睡了一整晚――当然,他们都是和衣而卧,并没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君墨离大概累坏了,在熟睡中还没有醒。 楼雪色捏了捏发酸的脖子,见妖姬和二饼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床,就在二人中间蜷成一团呼呼大睡,忍不住把妖姬抱过来狠狠喜欢一番。 她以前见过蓝狐,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那次她一个人走去与剑门隔峰相望的修炼地,路上见到猎人拎着两只蓝狐,不知怎么就动了怜悯之心,将师父送她的一块玉给了猎人,换下两只奄奄一息的蓝狐。 她怕被师父责骂,在山洞里偷偷养了两只蓝狐夫妻足有半个月,结果还是被师父发现了。 师父没有怪她,还把两只蓝狐收入剑门仙宗亲自照顾,只是为她那块玉佩稍稍惋惜――师父说,那是她娘亲留下的,是她娘亲曾经行走江湖的纪念。 送人,就再也没有了。 “起这么早,傻呆呆的想什么?” 一声黏黏抱怨打断楼雪色回忆,回头看看君墨离,他好像还没睡够,抱住被子懒洋洋半眯着眼。 “……昨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云苏也不行。” 楼雪色用足了威胁语气,可是效果似乎不太好,君墨离只慵懒地嗯了一声。 “昨晚的事我不说,与他说说今早的事可好?同床共枕什么的――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懂不懂?” “好啊,我不动手,我动口。”狠狠拧了一把还不解气,楼雪色一声唿哨唤醒床尾的小苏,朝君墨离一摆手,“小苏,去,咬他!” 小苏吃得饱睡得好,精力十足,听见楼雪色下令,立刻欢快地跳到君墨离身边,又是翅膀扑、又是爪子挠,没多一会就把君墨离狼狈地赶下床榻。 伸伸僵硬了一整晚的筋骨,君墨离打着哈欠道:“我去看看殇有没有买包子回来,你在房里呆着。” 目送君墨离出门,楼雪色深吸口气一丝丝细细呼出,跳到桌下蘸墨提笔,写了一张字条塞到小苏尖喙里,指了指君墨离背影。 小苏扑棱翅膀追着君墨离飞了出去。 谢谢两个字,面对君墨离总觉得说不出口,也只能想些小花招了。mianhuatang.info 不管怎么说,经历一场梦魇与倾诉后,楼雪色心里的负担消失大半,待到君墨离把菜包和暖意一起带到她房间,欣喜之感几乎将她淹没。 君墨离很识趣,自动退出卧房去忙自己的事,留下暖意陪伴闷得无聊的楼雪色。 见床榻上被褥不整,明显是两个人躺过的痕迹,暖意惊诧地看着楼雪色,半张着嘴怎么也合不拢。 楼雪色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耸耸肩:“没你想象那么不堪。昨晚我心情不好,和君墨离坐着聊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姐,您怎么……怎么总不注意这些呢?”暖意扁着嘴,无奈道,“就算没发生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同床共枕也不是很光彩的事。我知道小姐喜欢的是云将军,不会跟君世子有瓜葛,可别人不知道啊!万一有人传闲话怎么办?” “不过是合着衣衫挤一张床睡,有什么不可以的?以前我在剑门时,遇上天冷也经常跟师兄们挤在一起取暖,师父从不说什么。” 暖意欲哭无泪:“这里是帝都,不是六根清净的剑门啊,小姐!怎么这种事你比秦先还迟钝呢……” 楼雪色咬着包子,不置可否。 暖意成长在官宦之家,耳濡目染都是严苛家教,而她身在剑门,和君墨离一样都算是半入江湖,颇有几分不拘小节的习惯。 这是所处环境不同造成的差异,怪不得谁。 只要高兴,又何必管那么多呢? 将来回发生的事情简单向暖意叙述后,楼雪色意外地收到了暖意的建议。 “小姐,如果你真不打算再理会云将军,我感觉……我感觉君世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啊!听你说的经过里,君世子还是蛮可靠的,对小姐你也算是不错,小姐就考虑考虑吧!” 楼雪色一口气没喘匀,就差把包子摔暖意脸上。 “有秦先时,你说秦先不错;认识了纪尘,你又说纪尘不错,后来还劝我和云苏……现在轮到君墨离了?你就这么盼我嫁人吗?” “难道小姐要当一辈子老姑婆?”暖意吐吐舌头,胖乎乎的脸上露出骄傲神情,“小姐这么好的条件,不嫁个王爷、万户侯级别的人,哪里说得过去!” 关于嫁人这事,楼雪色没力气跟暖意抗争,但态度很坚定。 至少现在她没有打算嫁给任何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概也不会。 她需要时光来抚平伤口。 忘记云苏。 暖意劝不动楼雪色,主仆二人争执了好一会儿,及至君墨离进屋,暖意方才告辞离去。 君墨离的面色不太好,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出事了?是皇上那边么?”楼雪色忐忑道。 君墨离摇头,眼角几丝倦意,又微带焦急:“是音怜,音怜昨晚离开王府后就失踪了,刚才谢夫人派人来询问,这会儿大概已经去凤落府报官。” 楼雪色缓缓倒吸口气。 昨天在她失魂落魄时,的确有谢音怜来过却被君墨离逐客的印象。 如果谢音怜是在回去的路上出现意外,这责任绝对归咎于苍逸王府,具体些说,该怪罪她和君墨离。 楼雪色二话不说起身,带上小苏就往门口走。 “告诉你事情不是让你冲动的。”君墨离横栏门口,眉目淡泊,“就算找人也是我派人去找,你在这里安静等消息,皇上那边追捕你的命令撤消后,你才能出王府大门。” “如果皇上不肯撤销命令呢?”楼雪色蹙眉。 君墨离耸了下肩膀。 “那你就在苍逸王府待一辈子,我养你。” 193.第193章 钦东之局 玉门军中,千机队营房,一片肃杀。 面相有棱有角却偏做女子妖娆状的男人,伸出舌头舔了下手背上细长伤口,眯起眼望向梅姑。 “梅婆子,现在该怎么办,你是不是得给句话?云苏那小子不在,难道我们就要等在这里什么也不干?那还叫什么千机队,叫蹲家队得了!” 梅姑坐在桌子上咯咯掰着手指,冷冷翻个白眼:“丑花魁,你有能耐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在这跟我犯酸有个屁用?” “哎呀,你们俩就不能不吵吗?” 卢秃子听得烦,嘭地一拍桌子,丑花魁瞪了一眼,怏怏不乐低下头。 乔半仙摇着羽扇,嘟嘟囔囔嘀咕:“要说这钦东国也是嚣张过分了,上次他们派人埋伏云将军和楼姑娘,事后说什么是叛党所谓。这一次半路杀出来的神秘人马又是他们钦东国的,他们还想找什么借口?” “借口?借口还不好找?”丑花魁冷哼,又来了劲,“要我说啊,咱们就该往边陲走一趟,狠狠打钦东国戍边军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梅姑瞥了他一眼,冷笑不语。 乔半仙历来是众人智囊,但联系不上云苏,他也无可奈何,毕竟千机队的行动都要听从玉门军主将调遣。 他们几个人在与楼雪色分开后,掉头返回小镇去追逃走的神秘刺客,不出一天就把人都逮住。 可惜的是,没一个活口。 那些行动统一的刺客都如死士一样,发现无从逃脱后便服毒自尽,一点让敌人套取线索的机会都不留。 不过,千机队这群人不是吃白饭的普通士兵,即便是死人,他们也能从尸体上搜索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让死人“开口说话”。 产自钦东国的织麻衣料,不知何用的相同腰牌,还有一道来自颖阑国皇宫的通行令牌,这些线索指向一个非常糟糕的猜测。 这些是钦东国来的刺客,而帝都皇宫中,有人和他们私下勾结。 “乔半仙,卢秃子,营中交给你们了,我走一趟皇宫。”沉默中,梅姑突然开口,而且没有任何说明,迈步离开营房。 营房中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没有人追过去。 相交多年,许多事情他们心照不宣,也知道千机队乃至整个玉门军中,与云苏最为亲近的人就是梅姑。如果说有谁能为云苏排忧解难,那么一定非她莫属。 梅姑策马赶往皇宫时,步远阁刚刚下朝,正厌倦第坐在御书房中面对某人。 “不可以和皇上单独交谈吗?”看着像没骨头一样软软坐在椅子中的芷清公主,秦先一脸不满。 “为什么要避着我?皇上都不嫌弃,怎么铎亲王世子如此在意呢?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芷清公主摆明无赖态度,秦先也没辙,他只想尽快向皇上说明自己不愿违心娶楼雪色,顺便旁敲侧击,试探先前芷清公主传的话究竟是不是皇上本意。 步远阁听了秦先的话,面无表情点点头:“朕知道了,会再考虑考虑。” “皇上还要考虑吗?这件事迫在眉睫啊!”秦先忍不住催促道,“如果皇上不能立即决定取消指婚,那先撤销对雪色的追缉也行,她可是凤落城百姓的英雄――” “秦先,朕已经说过知道了,你没听见吗?” 步远阁突然沉下脸色喝止住秦先的抱怨,吓得秦先一抖。 芷清公主脸上没了笑意,深深看了步远阁一眼,而后以掌托腮,歪着头打量秦先。 秦先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视而不见扭头看步远阁,却意外博捉到步远阁眸中一闪即逝的无奈,依稀有带着几分责备和担忧。 一国之君,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隐忧苦衷吗? 秦先发呆的瞬息,芷清公主低头拨弄长长指甲,一声阴柔轻笑:“看来铎亲王世子是真的喜欢楼二小姐,一点苦头都不忍心教她吃呢!皇上的心肠也该软些,就别再为难他们二人了,如何?” 步远阁面色不善,半晌才道:“你的意思,这件事可以遂了铎亲王世子心愿,从此不再追究?” “金口玉言都传下去了,随随便便收回成命那行?那会有损皇上圣名。” 芷清公主极尽媚态,眸子里却闪烁着冷光,看得秦先心里一阵不祥之兆。 “铎亲王世子一片痴情,愿为他人作嫁,于情于理都该宽容些。不过这种理由不可能与皇上英名相比,想要皇上撤回成名,铎亲王世子还得做些什么事堵住旁人口舌才行。” 秦先都快讨厌死多嘴多舌又做作的芷清公主了,可是没办法,看步远阁麻木表情,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一声长叹,秦先不情不愿道:“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为了雪色丢掉性命我都不怕,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在这属于一国之君的书房内,没有谁能够限制芷清公主,即便是步远阁,也只能闭着眼假寐,听芷清公主一字一句,将险恶用心彻底暴露。 “自上次伏击云将军一事后,钦东国在凤落城的常使就换了人。这人深居简出,极少见客,本公主几次出面相邀都被他拒绝,似乎他唯一喜好就是去悦仙坊听小曲儿。我知道铎亲王世子与悦仙坊老板相熟,所以希望在这件事上,铎亲王世子能出一份力。” 芷清公主说的每一个字,秦先都能听懂,但合成一句话,背后的意思就听不明白了。 眨眨眼,秦先一脸迷茫:“所以说,到底要我做什么啊?去悦仙坊陪他一起嗑瓜子、听歌小曲儿?” 芷清公主迟滞半晌,嫌恶地瞥过一眼。 以秦先的单纯,让他想这些阴谋算计比登天还难。 步远阁知道秦先不可能理解舒锦烟的意图,掐了掐眉心,低低开口。 “她想让你混入悦仙坊,接近钦东使,从钦东使口中套出一些对我朝有用的东西。若能完成这个任务,你的请求就能获得允许――不过,秦先,你要仔细考虑好,这件事绝对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也许……你真的会性命不保。” 194.第194章 一山二虎 “走几步试试,还疼么?” “不疼了,多谢王爷。” 过近距离让谢音怜微微有些紧张,放在薛南城掌中的手想要抽回,却被他轻轻握住。 “这几天别走动,多休息。已经派人去谢府知会过,不必担心。” 薛南城还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却格外多出几分柔情,不过这份柔情仅仅是对谢音怜而言,也仅在没有旁人的时候。 薛茗娅香消玉殒已经有一段时间,薛南城还沉浸在痛苦中,戮亲王府内的下人大半被他赶走,如今愈发显得清冷寂寥,谢音怜的出现,无异于是这寂静王府中一缕生机。 “王爷,谢家来人了。”老家丁来通报时,薛南城不由分说将谢音怜抱起,从客房一直到前堂。 她扭了脚踝,薛南城不许她走动,还因为第一个大夫拿捏时不小心把她弄疼了,直接把人从戮亲王府丢了出去。 薛南城的这些举动,让谢音怜有些心慌。 走到前堂,见来的人是君墨离,薛南城面色冰冷:“怎么是你?” “来人告知消息时,我正好在谢家,谢伯伯和谢伯母急了一夜十分疲惫,所以我代他们来接音怜。” 面对身份高出一等的戮亲王,君墨离始终恭敬客气,然而薛南城一直没有好脸色,就像君墨离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不肯还似的。 “王爷,我该回去了。”谢音怜小声呢喃,微微挣扎一下。 薛南城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放下谢音怜,扶着她走到君墨离面前,迟迟不愿将那只素手交到君墨离掌中。 “她扭伤了脚。” “无妨,我背她,外面有马车候着。” 薛南城比君墨离略高,目光微微垂下,正好与他对视,语气冷然中带着质问:“你知不知道,昨晚她一个人迷路到了很远的街巷?” “不知道。”君墨离回答得干干脆脆。 谢音怜难过低头,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放着一大摊事还没处理,君墨离急着回府,可怎么看薛南城都没有放他和谢音怜走的意思,反倒破天荒地话多起来。 “楼雪色回来了?” 君墨离微微蹙眉,瞄了谢音怜一眼。 他和楼雪色返回帝都的事没几个人知道,梅姑和纪尘等又都是口风极严的,薛南城会知道,九成可能是听谢音怜说的――所以当他猛然想起谢音怜也许会泄露消息时,立刻赶到谢家,结果还是迟了。 薛南城没有等待君墨离迟迟不肯给出的回答,示意二人可以离开后,跟在后面一直送到门口马车前。 君墨离先把谢音怜扶上马车,而后自己才踏上去,关门一瞬,听到薛南城刻意压低的声音冷冷传来。 “楼雪色是云苏的人,音怜才是你该保护的,别弄错了对象。” 一时愣怔还没反应过来,薛南城便将马车门重重关上。 舒口气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君墨离一声苦笑:“戮亲王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谢音怜失落低着头,摇了摇脑袋表示不清楚。 “音怜,我和雪色回到帝都的事,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否则我们会有危险,懂吗?”君墨离和声细语提醒。 谢音怜轻轻点头,神情愈发黯然。 车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停了下来,君墨离还以为有什么事,探头出窗外,却见马车停在了自家王府门前。 “王爷说了,接到谢姑娘直接拉回王府,已经知会过谢家二位主子。”车夫跳下马车跑去敲门,很快就有小厮打开大门前来接人。 君墨离有种不好预感。 “墨离,还不快把音怜抱进去?这天寒地冻的,你不怕冷,她这小身板可受不了啊!”不过片刻,苍逸王也走出府,笑吟吟向谢音怜嘘寒问暖,俨然慈祥长者模样。 对楼雪色,苍逸王可从没有过这种态度。 君墨离无可奈何,不得不抱起谢音怜送进早收拾好的客房,稍作安顿后沉着脸将苍逸王拉到书房。 “父王这是何意?” “你说是何意?”苍逸王反问,“我才一回来就听下人禀报,说昨天你把谢家小姐拒之门外。幸亏她人被戮亲王救下,不然你欠谢家的可就还不清了!” “昨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至多是亲自向谢家伯父伯母道歉赔罪,有什么必要把音怜接到王府?现在雪色就在府上,父王还嫌不够乱吗?” 苍逸王冷哼:“你还知道乱?” 君墨离隐隐头痛。 他知道,这是父王在埋怨自己与楼雪色扯上关系。 当然,他也的确不该这么做。 “我保证雪色的事绝对不会连累王府,她只是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而已。”君墨离揉着额角低道,“至于音怜,我不是早就对父王说过吗?我不可能娶她为妻,父王这样给她希望,只会耽误她。” “娶还是不娶,你自己去对她说。这几天就让她住在府上,伺候好了再说!” 苍逸王难得发这么大火,连儿子的辩解都不听,转身拂袖而去。 忙了一上午就是这结果,君墨离难免觉得是空忙一场,在书房一个人静坐片刻,最终还是鬼使神差跑去楼雪色房间。 推开门,一股淡淡香气扑面而来。 “……你摔坏脑子了?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个女人?” 看着桌上一堆胭脂香粉,君墨离烦躁之气瞬间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直率嘲讽。 楼雪色翻翻白眼,继续对着铜镜费力地涂抹香粉:“再在房中闷几天我就要长毛了。不是都说女子梳妆后就会变个模样吗?所以我让暖意送了胭脂水粉过来,看看能不能简简单单做个易容,也好光明正大出去走动走动。” “通过涂脂抹粉改变外貌那是丑女人的做法,对你来说并不适用。” 君墨离的评价犀利残忍,却让楼雪色十分意外――君墨离夸她漂亮的可能,总觉得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低。 果不其然,君墨离随后证实了楼雪色的猜测,完全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像你这种丑出水准、直达宗师级别的,再怎么妆扮也没用了。” 君墨离拈起一撮胭脂摁在楼雪色眉心,明眸善目,一脸坦诚。 195.第195章 状况百出 殇的职责,前提是保护少主君墨离,其次是听从少主吩咐做事。mianhuatang.info 这段时间他的任务,是在楼雪色门口守卫。 听见房里传来噼里磅啷不亚于拆房子似的巨响时,殇叹口气摇摇头,留露出一抹同情之色。 房中已经一片狼藉。 小苏蹲在衣柜上好整以暇梳理翅膀羽毛,妖姬二饼抱成一团嬉闹,楼雪色和君墨离各守书案一边,隔着书案虎视眈眈紧盯对方动作。 新一轮攻击由楼雪色发起,脚下一勾,圆凳嘭地倒地,再一踢,从桌子四腿中直直朝君墨离滑去。 君墨离按着桌子挑起三尺高,恰好避过圆凳撞击,紧接着就看楼雪色手中一片花白袭来,还带着铺天盖地的香气。(.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小苏咕咕两声,抬起一只翅膀遮住眼睛。 妖姬和二饼也停止嬉闹,并肩趴着,四只圆溜溜、黑漆漆小眼珠紧盯二人。 “啪――” 终归是猝不及防,君墨离想闪躲已经来不及,后退一步保住了脸面,却没能保住全身,一整盒香粉正好打在肩头,哗啦啦撒了满身。 浓郁香气熏得君墨离连打几个喷嚏,揉揉鼻子,挑起眉尖看楼雪色。 “悍妇。” 楼雪色二话不说,抓起两盒胭脂又丢了过去。 “你再耍泼我可要还手了。”抓住两只飞来的盒子,君墨离随手扔到身后,“还有,这屋子里砸坏摔烂的东西,你都得照价赔偿。” “我赔你一脸野猪血!” 眼看楼雪色抓起铜镜,作势就要丢过来,君墨离深吸口气,而后身形一晃,衣袂猎猎,转眼绕到楼雪色身后。 楼雪色有想过君墨离可能会还手,却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稍稍一愣,两只手腕都被他紧紧攥住,耳畔吹来温热鼻息。 “还闹不闹?” 楼雪色一咬牙,抬脚往后踩去。 君墨离要躲,身子后撤,却忘了还攥着楼雪色手腕;楼雪色被他向后一拉失去重心,脚下又踩着滑腻腻的脂粉,想站都站不住,像棵倾倒的大树一样朝君墨离压了下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一下谁也没得好,一个收不住脚,一个没留神绊在凳子上,齐齐向后倒去。 噗通。 洒落地面的脂粉腾起一片白尘,小苏松开翅膀低头看了看,咕地一声,又抬起另一只翅膀将眼睛遮住。 楼雪色感觉腰都快被扭断了,还好身下垫着君墨离,人肉坐垫,又热又软。 就是这姿势别扭些。 君墨离眼冒金星,挥挥手扇去眼前脂粉灰尘,咳了两声刚要起身,偏巧这时候有人好死不死推门进来。 “……阿弥陀佛。” 一脸焦急的顾展俦看到眼前“不堪”场景,呆呆愣住,过了少顷猛地倒吸口气,嘭地又把房门重重关上。 殇站在顾展俦身后,耸耸肩,似乎已经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都不感到惊讶。 顾展俦捂着眼睛在门外倒数十个数,而后深呼吸,再一次推开门。 “下次记得敲门。”君墨离坐在桌边,平静地逗二饼玩。 “……你们动作还真快。” 片刻前房间还一片混乱,这会儿凳子都被扶起,扔满地的东西也都归位,甚至连楼雪色和君墨离两个大活人也都从容不迫地坐在桌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丝毫不见刚才夸张架势。 只可惜,洒了满地的脂粉收拾不起,依旧一片雪白。 顾展俦苦笑一声,又恢复焦急面色:“墨离,刚才秦先去找过我,他说刚从宫里出来。” 君墨离动作一滞,抬起头:“他说了什么?” “说皇上已经同意让凤落府撤销对楼姑娘的追缉,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可以让楼姑娘回风水居了。” “除此之外呢?秦先还说了什么?” 顾展俦迟疑少顷,看看楼雪色,似乎有些犹豫。 “直说无妨。”君墨离放下二饼,淡道,“如果是秦先,他不会对雪色有任何隐瞒。” “这倒是。”顾展俦长出口气,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墨离,秦先他不太对劲。正常来说,这等好消息他一定会亲自跑来告诉你,可是他却跑去找我来转达;而且他告诉我,这一段时间别去找他,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楼雪色和君墨离对视一眼。 眼里担忧别无二样。 秦先性格很容易摸透,他不会管什么时局又或者大义,能让他真正严肃起来去承担任务和责任的,只有朋友。 为了朋友,他真的能做到两肋插刀。 “秦先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楼雪色凝眉道,“也不知道这笨蛋又随随便便答应人家什么了,我得去找他问个明白,不能让他糊里糊涂上当。” “我和你一起去。”君墨离起身,略一招手,小苏飞到他肩头落下。 楼雪色瞥了一眼,怪道:“什么时候你们两个感情这么好了?” “本来就很好,我的人缘一直不差。” 翻翻白眼,楼雪色放弃与君墨离继续斗嘴,正想赶君墨离和顾展俦出去好换一身干净衣衫,又一阵急匆匆脚步在屋外响起。 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唐印,殇有些茫然,他从没看见苍逸王府这么热闹过。 “楼姑娘和君世子可有看见纪大人?”唐印十分紧张,满眼焦躁。 “纪尘?他不在司常监吗?”顾展俦最先惊讶道,“他可是认真出了名的,从不会擅离职守。” 唐印笑容苦涩:“如果纪大人在司常监,我又何必到处找他?昨日一早纪大人入宫后就没再回来,这情况以前从没有过。” “纪尘还没回来?”君墨离亦有些惊讶。 昨天在御书房前分别后,纪尘应该是直接去了康寿宫才对,怎么可能一夜未归? 意识到纪尘或许出了什么事,君墨离隐隐有丝压抑――倘若纪尘人还在仁禧皇太后那边,事情可能就不太妙了。 “唐印是么?”君墨离拍了下唐印肩膀,冷静道,“你回司常监守着,如果纪尘回到司常监,你就让他再进宫一趟找我们。” 顾展俦微微露出退意:“我们?我也要去啊?” “没你事,你去想办法把秦先稳住,别让他做傻事,这会儿我脱不开身教训他。” 君墨离转身,目光落在楼雪色身上。 “你跟我一起进宫去找纪尘。在确定皇上不会继续为难你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跟我在一起。” 196.第196章 老谋深算 康寿宫常年空着的偏殿内,压抑而古怪的气氛丝丝流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时间已经过去一整天,来这偏殿送膳食茶饮的宫女先后来过四拨,就连炭火也换了三次。 纪尘细心计算着周围一切,但由于天气偏阴,屋子里又没有沙漏之类计时器具,他实在无法推算具体时辰,只知道自己已经被软禁很久了。 被迫与太后下棋,想要离开又不被允许,这应该算是软禁了吧? 至于为什么,纪尘有些委屈,他真的一点也不明白。 “怎么不落子?又走神了?”仁禧皇太后端起茶杯小口浅饮,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优雅雍容。 纪尘深吸口气,将指尖棋子慢慢放回棋篓。 “请太后娘娘恕微臣愚昧,微臣实在不知太后娘娘将微臣禁足于此有何用意。” 仁禧皇太后笑笑,放下茶杯淡淡看着纪尘:“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请太后娘娘出面,劝说皇上取消对铎亲王世子和淮良侯府二小姐的指婚。” “这不就结了?”伸手从纪尘的棋篓中取出棋子落在盘中,仁禧皇太后从容地提走自己一大片棋子握在掌心,“你要阻止皇上指婚,所以来求本宫帮忙,那你说说,本宫不许你走是为了什么?” 纪尘叹口气,略显憔悴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太后娘娘也希望他们两家结亲?” 仁禧皇太后笑而不语,松开手,将棋子一颗颗落进篓中,那一片白色便与黑色混在一起,斑斑点点。 “谁家与谁家结亲,这些本宫不是特别在意,本宫在意的是,这段姻缘除了他们两家之外还有谁会牵扯进去。” 仁禧皇太后晃了晃棋篓,里面黑白子混乱得更厉害。 指了指黑白参杂的棋子,仁禧皇太后看向纪尘:“这前朝势力就如棋子一般,黑是一方,白是一方,再怎么掺杂都分得清明;而皇上,就是收纳这些黑黑白白棋子的容器。棋局里,两方相争,要势均力敌才好看,哪一方都有输赢,棋篓才能发挥作用。” 纪尘颇为聪明,天资在同辈中可谓佼佼者,经仁禧皇太后三言两语晦涩点拨,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有一方棋子占尽大局,对手连一颗胜子都没有,棋篓就失去了作用。”深吸口气,纪尘小心翼翼轻道,“太后娘娘是想平衡这盘棋,不让两方党争出现偏颇?” “绝对平衡做不到,但至少不会让某一方太过强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玉门军那位云将军也好,苍逸王家世子也好,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与楼雪色结合,都会导致眼下帝都局势失衡,所以本宫必须做些什么。” 仁禧皇太后望了望窗外,唤来门口女官,仿若料事如神的神算。 “绿绮,你往内宫门口走一趟,苍逸王世子和楼二小姐来了,直接把他们带到这里。” 纪尘不再焦躁,待女官走后,恭敬开口:“太后娘娘料到他们会来?” “你一整天没音信,他们自然要来找本宫要人。苍逸王世子深思谨慎,或许不会太过干涉,但那位楼二小姐是个什么性格,上次在藏喧园本宫就看个清透了,她不会任由朋友出事置之不理。” “雪色她善良耿直重义气,并不适合卷入权势之争。”纪尘垂下眉眼,“微臣恳求太后娘娘,纵是不能出面保护她,至少不要伤害她。” 仁禧皇太后笑了一声,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视线盯着纪尘,笑意里带着一丝揶揄。 “看来就连四公子之首的纪大人,也免不了落入楼二小姐这片情网啊!” 纪尘没有否认,笑容微苦。 他何尝不知,这片情网,根本没有他一席之地。 他能做的,只有默默保护楼雪色,用自己仅有的力量,尽可能守护她安宁无忧。 楼雪色和君墨离被领到寿康宫偏殿时,纪尘已经不在此处,只有仁禧皇太后收拾着棋盘,淡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纪大人安然无恙,刚刚离开皇宫,你们且坐下吧。绿绮,再上壶新茶,要入冬新炒的那饼雪峰山一品龙蓉团。” 楼雪色和君墨离分作半榻左右,对视一眼,各有各的觉悟。 在楼雪色看来,仁禧皇太后显然不是个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简单太后,除了料事如神这店外,她的从容不迫也彰显出与生俱来的气势,一双精明睿智暗藏的眼,也与上一次相见大为不同。 于君墨离而言,他对仁禧皇太后的警惕更深了。 如果说前一次只是惊讶于仁禧皇太后面对鬼怪和危险的临危不惧,那么现在,他要惊讶的则是仁禧皇太后表现出的对他的异常了解。 雪峰山一品龙蓉团。 少数亲近之人才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茶。 “指婚的事,你们大可不必担心,即便本宫不出面,步远阁那小子也会为你们打点。昨天本宫逼迫纪尘留在康寿宫,一来是为阻止他这保持中立的人发生偏颇,二来,则是为使你们二人主动登门。” 仁禧皇太后泰然自若,端着茶杯丝毫不理会楼雪色的微微诧异。 君墨离不动声色,淡道:“既然太后娘娘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必然也有您的想法。墨离愚钝难以揣测,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本宫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楼家这丫头一句话。” 从容目光转向楼雪色,仁禧皇太后微眯眼眸,一道亮光闪过,语气陡然变得冷厉。 “本宫要你发誓,绝不嫁与云苏或者君墨离他们二人。” 偏殿之中一阵寂静。 楼雪色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未等她质疑,旁侧君墨离突然站起,恭敬之意荡然无存。 “走。”君墨离一把拉住楼雪色手腕,看也不看仁禧皇太后,面色阴冷如冰。 仁禧皇太后悠然品茶,唇角微翘:“你们且慢慢考虑,有决定了,随时可以来找本宫。不过时间最好别拖太久,要知道,某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准备清扫障碍了。” 楼雪色脚步稍慢,回头看了仁禧皇太后一眼。 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依旧是一副看不透的莫测表情――就好像,她也戴了一副面具一样。 197.第197章 假凤虚凰 楼雪色和君墨离刚出内宫大门,正巧遇到纪尘折返回来寻找他们。 见了面,君墨离仍冰冷着脸空,声音低沉:“你对太后说了什么?” 纪尘稍稍一愣,而后苦笑:“还用我说么?我刚到康寿宫,一句话还没出口,太后娘娘就看破一切说得我哑口无言。倒是你们两个,怎么表情都这么差?” 君墨离长出口气,脸色更加阴沉。 “说来话长,有些事情我自己还没弄清楚。”楼雪色不着痕迹甩开一直被君墨离拉着的手腕,低道,“纪尘,秦先那边似乎也有情况,我还有其他事错不开身,你帮我去看着他好吗?我会尽快回去。” 纪尘稍作迟疑,点点头:“知道了,反正司常监的事已经交给唐印打点,我这就去找秦先。” 楼雪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很快就又散去,回头紧盯君墨离。 “带我去见步远阁,现在。” 君墨离半晌无声,过了会儿,避开楼雪色目光,低叹口气:“先回府,从长计议。” “我说了,现在。”楼雪色分毫不让,语气决绝,“不用再瞒我,我知道你和步远阁一定有联系,我要见他。” 看楼雪色与君墨离争执,纪尘做个局外人颇有些局促,却又忍不住好奇:“步远阁是谁?” 楼雪色挑起唇,笑容偏冷:“一个我原以为不存在,但的确存在的人。” 尽管一同经历了许多波折,君墨离还是不愿在纪尘面前暴露太多秘密,一摆手,示意楼雪色不要说太多。 “我带你去见他就是。” 不过想见步远阁并没有那么容易,即便纪尘很识时务没有跟来,君墨离带着楼雪色,也只走到御书房附近就不得不停步。 君墨离告诉楼雪色,再往前走机会进入“某些人”的监视范围,必须在外面等候时机。 好在这个时机来得很快。 楼雪色和君墨离藏在拱门后,等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夜轩妆正好从御书房走出。 君墨离一颗石子踢过去,夜轩妆往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低头匆匆而行,从另一条路绕到拱门之后。 夜轩妆对楼雪色有几分提防,稍作打量,低声问君墨离:“世子有什么事么?” “这位就是楼府二小姐,楼雪色。”君墨离深吸口气,“她想见皇上,有急事,现在方便安排吗?” “皇上在和吏部尚书商谈要事,等下还要安排与另一位‘朋友’见面。”夜轩妆稍作沉吟,犹犹豫豫看了楼雪色一眼,身子略前倾,靠近君墨离耳边轻道,“是玉门军千机队的梅校尉。” 君墨离眉梢一沉:“梅姑姑?那就好办了,皇上见梅姑姑时,我们一起过去。” 左右看看,四周并无旁人,夜轩妆谨慎点头:“那我去向皇上通报一声,世子请到凤萧苑暂候。” “她是谁?看衣衫,似乎不是普通宫女。”望着夜轩妆走远背影,楼雪色困惑道。 “太后抚养长大的孤女,夜轩妆,现在伺候皇上。” “伺候皇上?你确定?”楼雪色意味深长反问,令得君墨离微愣。 楼雪色耸耸肩,并没有更多追问。 “我先和步远阁谈完,回去再跟你和云苏算旧账。” 这句话之后,楼雪色就不再理会君墨离,一路沉默走到凤萧苑外,拐进去,就见到梅姑双臂抱肩站在腊梅树下。 梅姑仰头看着腊梅,不知在想些什么,因常年风吹日晒稍稍偏黑的脸颊上,一种寂然悲戚的表情淡淡覆盖,像是在为谁轻叹惋惜。 “梅姑姑。”君墨离开口叫了一声。 “咦,怎么是你们?”梅姑闻声偏头,脸上那抹表情飞快掩藏,露出爽朗笑容,“到底是有缘分,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你这丫头!” 梅姑性情直爽、不拘小节,与楼雪色很是投缘,各自怀着重重心事偶遇,竟也能从见面中汲取几分轻松。 步远阁没来之前,梅姑将千机队的发现说给楼雪色和君墨离,得知一路追赶想要活捉楼雪色人来自钦东国,二人的心又沉重几分――非要带走楼雪色的理由是什么? 她一没权力二没地位,根本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钦东国又是怎么注意到她的? 因为那次在校军场比武大出风头? 还是因为她与云苏一起收拾了高将军带的一队伏兵? “前有狼,后有虎,我真不知道该把你藏在哪里才好了。”君墨离长长叹息,用力敲了敲额头。 楼雪色皱了皱眉。 她感觉,君墨离这副模样像极了云苏。 梅姑打量着二人神色,忽然用力拍了拍君墨离肩头:“行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辜负云将军所托,不过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只怕连云将军也意料不到,你也别难为自己了。” 君墨离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看看楼雪色,最终摆手作罢。 步远阁是在小半个时辰后来到凤萧苑的,从梅姑口中得知消息也惊诧一番,而后答应会尽快与钦东常使交涉。 梅姑见君墨离和楼雪色似乎还有其他话要说,自觉主动地先行告辞,临走时又语重心长地交代君莫离一番。 “云将军欠的债,让他自己解决,你得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事多压心,楼雪色已经没精力去揣测君墨离与梅姑又是个什么关系,深吸口气,完全无视步远阁身份,扯着他推进凤萧苑角落,像是流氓一样把步远阁堵住。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喊人护驾?”步远阁哭笑不得。 君墨离无声摇摇头,站在楼雪色身后沉默不语。 楼雪色根本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嘭地一声,一拳砸在步远阁耳侧墙壁上,让步远阁立刻收起笑容。 “之前有很多事情让我想不通,就好像被缠在一团迷雾里,尤其是与你有关的一些事。现在我终于把无法解释的琐碎线索串连在一起了,可惜得到的结果,让我不得不对你们再一次失望。” 深色眼眸流露丝丝缕缕黯然,楼雪色收回手,慢慢后退,嘴角微扬弧度冰冷淡漠。 “从始至终,云苏都为你遮掩着真相――你是步远阁没错,但你并不是颖阑国真正的皇帝,充其量是皇帝的影子罢了。这就是你们两个,费尽心机对我隐瞒的事实。” 198.第198章 假命天子 “对你身份的猜测,着实费了我很大力气,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么个曲折结果。” 楼雪色一边说一边后退,退到步远阁和君墨离中间距离时才停住,稳如泰山的身子站在风中,表情萧索。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你们坦诚相对,毕竟我不是你们的什么人。但我没办法骗自己,当我想明白一切的刹那,你也好,云苏也好,都让我……” 失望至极。 同样的词,她无法再说第二遍。 胸口很闷很闷。 步远阁站直身体抖抖衣衫,表情晦暗不明:“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迷惑到猜疑,又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得出。” 楼雪色笑得自己都感觉心寒,每一句话,无不是冷彻骨髓。 “第一次见你我就被惊艳到,自然而言联想起秦先所说,皇帝绝美得不像凡人。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我抛之脑后,因为你说你叫步远阁,云苏称呼你时也很自然,没有半点不习惯,而你的姓氏,显然与皇姓不符。另外,当时我也无法理解,身为皇帝有什么必要私下与云苏相见。” 冷风呼啸,吹得人浑身发冷。 沉默旁观许久的君墨离轻咳一声,几不可闻叹息:“这些话,要说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说。” 步远阁似乎有些恍惚,听君墨离建议方才清醒,指了指凤萧苑内清冷小屋:“跟我来。” 这间小屋楼雪色并不陌生,云苏带她第一次见步远阁就是在这里,那时,她天真以为步远阁真的就只是个身份不便公开的皇帝近臣。 屋子里仍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小桌、四把椅子和一床空木榻。 步远阁关好房门走到木榻前,双手稍一用力就把整块木板抬了起来,而后一只脚埋进里面踏了一下,足有三尺宽的石板翘起一角,露出下面黑黝黝的巨大空隙。 是条地道。 步远阁在前面带路,三个人依次走下地道,走下约有一人半高度的狭窄通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在地下挖出的一处密室,大小跟地上房屋差不多,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破旧棋局和杂物;密室四周用圆木稍作固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修饰,就像是野人居住的地方,另有一条通道不知通向何处。 君墨离走在最后,十分熟练地关好封闭密室的石板砖,显然对这里并不陌生。 “没有外人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步远阁将密室里高高低低十几个油灯都点燃,自己却躲到光纤最黯淡的角落,“有些事,也是时候该说个清楚了。” “好,那就说个明白。” 楼雪色拂去凳子上灰尘坐下,目光幽冷。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我确定你就是皇上。那时候对姓氏不符这个矛盾,我的猜测偏向于这也许是个假名字,只用于你与云苏联系以及蒙蔽外人。不过某件事后,当我回想起芷清公主也知道你的存在,并且会和‘皇帝’区分谈论时,我的疑心又开始作祟了。” 那次闯进曳凤宫去救云苏,楼雪色记得清楚,芷清公主说“皇上”已经知道云苏与步远阁私下接触的事,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步远阁就是皇帝,所以没有往心里去。 如今想来,当时种种线索就已经指明,步远阁这个皇帝,并不符实。 至少,他不是唯一一个。 步远阁稍作沉默,低叹道:“能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再一次生疑么?我自觉已经做得很小心了。” “很多事情,譬如你的态度与皇上所做各种决定的冲突,你的一些无奈,以及不能对芷清公主做出惩罚等。不过真正让我确定另有事实的,是皇太后娘娘。” 君墨离一声淡泊苦笑,似乎早就猜到。 楼雪色微微偏头看他一眼,而后继续与步远阁交谈。 “我和君墨离去见太后娘娘时,太后娘娘对你的称呼居然是‘步远阁那小子’,试想,身为皇帝的母亲,哪有太后会这么称呼皇帝的?另一方面看,显然步远阁这个名字并非你与谁之间专用的,如果就连太后娘娘都这么叫你,那么很显然,这就是你的真正姓名。” 之后,昏暗洞穴中好长一阵沉默。 楼雪色毫不怀疑自己对步远阁身份的推测,事到如今,她终于能找到一个合适答案,将所有奇怪之处拼凑到一起,这是唯一能够解释一切的答案。 步远阁的确是一国之君,至少在前朝,在后宫,朝臣与嫔妃见到的都是他,跪拜的也都是他。 但他却不是真正的皇帝。 否则,他不会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不会身为九五之尊却要偷偷与云苏见面,更不会三番五次做出前后矛盾的举动。 影子,就像云苏说的那样。 他仅仅是个影子,傀儡。 说完所有憋在胸口的话后,楼雪色静静看着步远阁,步远阁也无声望来,平淡眼神中,看不清仅有的一点波澜是愧疚还是无力。 楼雪色忽然有种悲哀感觉,愤怒消失无踪。 这样的生活,又岂会是步远阁他想要的? 戴着面具,抑或是隐藏身份,不为人知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人们,他们真的是因为喜欢才会这样做吗? 也许最痛苦的,正是他们。 过了许久,步远阁才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叹息,像是走过无数沧桑的老者:“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皇帝,只是一个外表光鲜,却连自由都没有的奴隶。” 君墨离垂下眉眼,有意无意把玩着颈间玉坠,安静得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楼雪色忍不住叹息,将胸口沉甸甸的一团气用力排挤出去,却还是感觉很沉重――她有些了解为什么云苏不肯把真相告诉她了,这种背负起秘密的感觉,的确很令人懊恼。 “抱歉,我并不想去揭开谁的伤口,只不过这件事牵系太大,我不想盲目行动。” 深吸口气,楼雪色朝步远阁诚恳道歉。 “楼姑娘不必道歉,这些秘密,原本是打算等时机成熟时告诉你的,因为发生了某些变故,不得不暂时搁置。” 步远阁从阴暗光线中走出,面上带着些许动容。 “云苏想要保护楼姑娘你,而这些秘密只会将你带入无法回头的深渊。在我们筹划多年的棋局与楼姑娘之间,他最终选择了你。” 199.第199章 自投罗网 悦仙坊是凤落城中最具名气的歌舞坊,不仅装修奢华典雅,坊中歌姬舞女也都是容貌技艺俱佳,但凡帝都内能排上名号的,多半出自这里。 平民百姓的生意,悦仙坊是不做的,就连普通商贾大户也很难踏进悦仙坊的门。 想要成为这件帝都首屈一指歌舞坊的宾客,要么是王侯将相、世家公子,要么是能够一掷千金的真正富商,即便有这种苛刻条件限制,一到夜里,悦仙坊仍然人满为患。 是夜生意正火,跑堂的小二一拨又一拨伺候客人端茶倒水,忙得不可开交,余光瞥见两个人走到桌前,连忙收拾残局摆放新茶具。 “二位慢座。这是天字席,桌钱一个时辰三十两,二位爷要是包夜只需百两,送上等花茶一壶,蜜饯糕点各一盘。爷要是嫌吃食少还可以单点,这是——” 不等小二啰嗦完,穿着雪青色锦袍的年轻男人不耐烦拍了拍桌子:“这里太吵,还是老地方。” 小二抬头,看清来的人是谁时急忙赔上笑脸:“呦,原来是司徒大人和方大人!小的怠慢了,请二位爷包涵,小的这就去收拾上等间!” 在悦仙坊中,最好的位置是天字席,二层楼台松散摆桌,又是直面戏台的方向。 然而价格最贵的位子并非天字席,而是天字席两侧细长一条排列,用精致翠竹围出的六个小单间,也就是小二所说的上等间。 这六个单间一间比一间地势高,同样是茂竹扎成排做封顶,互相看不见,外面也别想瞧进来;虽说看歌舞的角度不是最好,但很方便做一些客人不希望别人看见的事。 那两位客人被小二带进左侧一间上等间,里面早摆好茶盘瓜果,还特地安置了一盆盆栽,格调非常。 “二位大人暂坐,小的这就去叫芸蝶来伺候二位!” 那二人并不怎么理会小二,径自进了上等间坐下,低声说了几句话,很快便被一阵笃笃声打断。 “不好意思,二位打扰了。”秦先单手倚在门口,笑呵呵望着那二人,“我约了朋友一起来听小曲儿,可是那位朋友突然有事不能来,我一个人听又觉得怪闷的,能和两位搭个伙吗?” 先前与小二说话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刚想冷下脸拒绝,对面穿秋香色织锦长衫的男人却摇摇头,笑着朝秦先道:“这么大的房间,我们二人坐着也是寂寥,这位朋友既然孤身无趣,与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再好不过了。” “那就不客气了——哎,今天这场算我请,就当和二位交个朋友。” 秦先招呼来小二,又点了不少远途运到帝都的昂贵瓜果,嘻嘻哈哈坐到藤椅中。 “朋友这边坐吧。”和颜悦色的男人招招手,示意秦先坐到他身边,又把秦先仔细打量一番,叹道,“我看朋友身形高大、健硕有力,可是习武之人?“ “功夫不会,遇到地痞流氓打两架还行。” 秦先平时就喜欢与人交友,十分善谈,尤其是说起帝都里的大事小情,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很快,先前对他颇有几分冷淡的雪青衣衫男子也放下警惕,嗑着瓜子、喝着茶,三个人有说有笑,就如同相识许久的老友一般。 七八首曲子,一场胡旋舞,前半夜很快就随着喧闹声过去。 将近午夜,秦先说要出去方便一下,刚撩开上等间的帘子,远远就看顾展俦心急火燎朝这边走来。 “秦先!秦——” 顾展俦看到秦先站在门口,亮开嗓子喊了两声,不料秦先跟见了鬼似的,嗖地躲回单间内。 “朋友,可是遇到麻烦了?”年近三十的和气男子问道。 “没、没事。”秦先慌慌张张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时辰太晚,我得走了,改日有机会再来找你们。” 那男子似乎有些失望,却还是客客气气点头:“天黑路滑,朋友路上小心。哦,对了,我叫司徒余晖,平日里没事就会来悦仙坊消磨,朋友不介意的话,以后再到悦仙坊可以来找我,我觉着与朋友十分投缘。” 秦先龇牙笑得爽朗:“我叫秦……秦后,看司徒兄应当比我虚长几岁,亲近些就叫我秦弟吧。” 听外面怒喝渐近,秦先匆匆忙忙告辞,留下司徒余晖望着他远去背影,意犹未尽。 “司徒大人,可要下官去打探打探他底细?” 司徒余晖摆手制止铜板,唇角噙着暧昧笑意:“别急,方天,万一吓到他就不好了,我还想与他多聊聊呢,难得遇到这么中意的少年。” 秦先走得匆忙,根本没注意上等间中二人说了些什么,迎面拦住气势汹汹的顾展俦直接拖到悦仙坊外。 “展俦,你小声些不行吗?里面那么多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啊?”不等顾展俦开口,秦先反过来一顿数落。 “屁,悦仙坊哪个姑娘不认识你铎亲王世子、秦大公子?”顾展俦气得骂道,“有什么事情你能不能说个明白?兄弟一场,这么多年了,我和墨离还能害你不成?” 秦先一脸委屈:“我什么时候说你和墨离要害我了?我只是想自己做些事情,总不能什么事都要你们跟着啊!” 顾展俦实在不是吵架的料,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些,理智地放弃继续与秦先辩论。 “不管了。秦先,赶紧跟我回去,墨离让我看好你别做傻事。”回头瞥了眼灯火通明的悦仙坊,顾展俦心有余悸,低道,“你知不知道刚才碰上的是什么人?要是我再晚去一些……” “我主动跑去搭讪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秦先撇撇嘴,颇有几分骄傲,“钦东国新任常使司徒余晖嘛!还有他旁边的人是副使方天。正因为知道是他们,我才会想尽办法勾搭的。” 见秦先一副胸有成竹模样,顾展俦气得直笑,却又掩盖不住脸上忧虑。 “你个呆子,知道这些就以为什么都了解了?你这是送羊入虎口懂吗?我告诉你,司徒余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他有龙阳之好,你小心哪天被他吃掉!” 200.第200章 旧宫丑闻 秦先愣了愣,困惑挠头:“真的假的?展俦,我见识少,你可别骗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骗你干什么?”顾展俦气不打一处来,哼道,“前段时间你脑子里只有楼雪色的事,根本就不来悦仙坊,所以不知道,这钦东常使先后从悦仙坊带走好几个少年。悦仙坊老板为了迎合他口味,特地往坊里找了几个姿色不错的男孩儿,不信你去问!” 男妓在颖阑国不算奇闻,许多权臣贵族都在家里养着男宠,但因律法上是明令禁止的,所以花街柳巷里没有哪家店敢公然做男妓生意。 悦仙坊在凤落城颇有地位,老板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招男妓会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他不会不知道。 秦先十分纳闷,悦仙坊老板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钦东常使,连违背法规都不怕吗? 顾展俦看出秦先的困惑,一拳头捶在他头上。 “你个蠢蛋,也不想想钦东常使是个什么身份。如果没有人介绍,他哪里能进得了悦仙坊的门?既然能进,就说明有大人物在后面给他安排,如果这大人物分量足够,悦仙坊老板还用怕什么犯法吗?所以我才让你赶紧脱身啊,这潭混水你搅和不起!” 这句话秦先就不愿意听了,胸膛一挺撇嘴道:“我怎么就搅和不起?你和墨离都有能耐,就我没能耐是不是?” “你能耐个屁!”已经被气得头昏脑涨的顾展俦咬牙骂道,“你是不是昏了头?为了楼雪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傻乎乎什么都去做?我跟你说,秦先,这趟就是楼雪色让我来的,你不是很听她话吗?那就什么都别说,赶紧跟我回去!” 一听到楼雪色名字,秦先立刻没了精神,低下头发蔫,却还是倔强得跟头牛一样。 “雪色……雪色让你来的也不行。反正这次我得听自己的。办成这件事,皇上就不会再为难雪色了,所以就算她生气,打我、骂我,我也得坚持下去。” 碰上秦先驴脾气上泛,顾展俦气得无话可说,指着秦先好半晌也没吐出半个字。 秦先见他着实被自己气到了,心里也有几分歉意,拍拍顾展俦又勾肩搭背凑过去,小声道:“呐,展俦,咱们俩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有件事儿我跟你说明白,之后你就不许再拦我了。” “说!”顾展俦气得咬牙。 秦先深吸口气,带着几分惆怅。 “雪色不会喜欢我,这我知道,但我又不甘心她为云苏那破面具怪人伤心。前段时间看她和墨离关系还不错,所以我想……我想撮合他们俩在一起,这样,就能有我信任的人来保护雪色了。” 光线昏暗的密室内,楼雪色忍不住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着凉了?”君墨离斜去视线。 楼雪色微微失神:“大概是秦先吧。” 君墨离耸耸肩表示不理解,回过头仍旧盯着步远阁。 失去九五之尊光芒笼罩的步远阁似乎变得更近了,纵是依旧惊艳如神,却不再包裹于迷雾之中。 楼雪色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没有怒,没有怨,看着步远阁疲惫神色反而有了几分同情。 “说说皇帝的事情吧,为什么要你做傀儡,而他本人从不露面?” 步远阁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点下头。 “基本情况你应该都了解过,皇上是七年前继位的。其实从皇上继位开始,出现在朝臣及嫔妃面前的人就是我,因为皇上本人,的确不适合出现在天下人面前。” 有关皇帝的传说,楼雪色在开店时也听暖意等人说过,但都当成了可笑谣言,结合现在情况想想,心惊肉跳发现,其实传言里不乏一些真相。 “皇上不肯以真身示人,是因为他的相貌么?”楼雪色好奇道。 “相貌是主要原因,其次也是因为皇上喜怒无常,又不太擅长与人接触。” 步远阁目光幽幽,凝神望着沉默洞顶。 “皇上形容丑陋,这个传言并非虚假,而且这种丑陋近乎狰狞可怖,远比百姓想象的要严重。一朝天子若是以这种面孔示人,根本无威严可言,所以他便找上我,让我来作他的傀儡,以一个正常人的形象出现在朝臣面前。” 凭步远阁的姿容,承担起一国之君形象绰绰有余,甚至要多上几分传奇味道。 然而楼雪色还有一点十分困惑。 如果步远阁只是真正皇帝找来的替身,那么要如何解释步远阁与先帝相貌神似这点?要不是因为这样,朝臣们也不会轻易相信谣言是假的,笃定步远阁就是先帝所立太子吧? “楼姑娘是在猜测我的身份吗?”步远阁笑笑,笑容几分自嘲,“说来荒唐,同样是一个人的骨肉,我和皇上在容貌上竟有天壤之别。” 楼雪色倒吸口气。 “你是先帝的……” 步远阁垂下眉,唇角那丝笑意更加寂寥:“我是先帝的私生子,永远不会出现在史册上的野种。” 步远阁故意说得很轻松,楼雪色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他这样的身份,高贵,却又比任何皇子都低贱。 步远阁负着手走到一堆杂物前,轻轻拂去破旧柜子上大片灰尘,轻声慢语。 “我娘是桥河戏班的小角色,那年宫中御戏班缺人,临时找了桥河戏班救场,我娘也跟着进了宫。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并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娘得到先帝意外临幸生下我,却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我和娘亲被安置在凤萧苑,没有名分也没有地位,就像影子一样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几年。” 楼雪色忍不住皱眉:“先帝这么做,未免太过绝情,不管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 “我娘说,那只是一场意外。”步远阁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嘲讽,“楼姑娘就没想过么,为什么先帝后宫嫔妃众多,却只有一位太子活到现在?” 楼雪色动了动嘴唇,但没有说出口。 她怕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样的话,事实未免太令人心寒。 不过,步远阁并不介意把残忍真相揭露。 “因为先帝一生只爱瑰后一人,爱屋及乌,他心里疼的儿子也只有瑰后为他所生的太子。为防止其他嫔妃生下的皇子威胁到太子地位,先帝不惜用各种手段除掉自己的亲生骨肉们,除了我――因为他根本不记得,世上还有我这个儿子存在。” 201.第201章 君子之约 一个无意失身诞下龙种的戏子,一个不被期待甚至被久远遗忘的儿子,步远阁母子在这深宫,就如同两只无形孤魂,就连姓氏,步远阁也只能跟随母亲,而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刻下父亲的烙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至先帝驾崩,也没能想起来,自己还欠着这么一笔风流债。 “为什么你和你娘不逃走?”楼雪色感慨道,“既然先帝无心给你们母子身份,就算请求出宫先帝也不会在乎吧?” 这一次,君墨离代替步远阁作了回答。 “戏子地位低下,甚至连宫女都不如,先帝怎会任由一个戏子在外胡说八道毁他名誉?当初先帝没有痛下杀手已是留情,至于后来也没有什么处置,则完全是因为把这件事忘至脑后。” “你又知道?”楼雪色斜眼瞥向君墨离。 君墨离送耸肩:“当我没说,或者你干脆当我不存在好了。” 楼雪色不理他,收回视线继续望向步远阁。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皇上知道你的存在,又为什么,你在先帝驾崩之后还留在宫中任他奴役?” 步远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楼雪色另一个问题:“楼姑娘可还记得,当初云苏带你来见我时,我提了什么请求?” 楼雪色稍作沉吟,沉声道:“你说要我帮你找一个人,但不知那人是生是死。” “那么楼姑娘认为,我想找的人是谁?” 油灯灯芯发出一声轻微爆响,豆大灯火跳了跳,摇曳光线映着步远阁幽邃眼眸。 楼雪色闭上眼,长长一声叹息。 “血脉相连的兄弟,皇上竟然用你娘来威胁你?” “对皇上来说,我只是颗棋子,从不存在兄弟这层关系。”步远阁表情麻木,看上去也像是带着面具,“许多年前,内宫是有宵禁的,催行鼓一响,所有嫔妃下人都要返回房中不得出门。明面上,这是为了整肃后宫、防患风险;实际上,这只是先帝为让皇上能够在夜间自由出行而下的命令。” 因为自己的丑陋面容,所以讨厌暴露在眼光之下,只愿与黑暗为伍吗? 楼雪色说不清对皇帝是怜悯还是厌恶,反正绝对不是赞同。 “第一次见到皇上时,他还是真面目不为人知的太子。”步远阁继续道,语气冰冷,“而就是在那一年,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我成了站在前朝面对文武百官,却只能听别人命令行事的傀儡帝君。” 当相依为命的母亲被带走后,步远阁失去了唯一的亲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即便终于能够走出破落冷清、无人过问的凤萧苑,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心里那份缺憾,却是任何补偿都无法弥补的。 “整整七年,我私下搜遍整个皇宫,仍旧没有发现我娘踪影,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再开口,步远阁的声音有些颤抖,“很多次我都梦见我娘已经不在人世,可醒来之后,我又带着一点微末期望,逼迫自己忍耐着熬下去,不停告诉自己,总会有相见的一天。” “所以当我告诉你,我并不能找到一个生死未卜的人所在时,你才会那么失望。” 回想起当初步远阁流露出的失落神情,楼雪色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他并没有什么过错,只不过被束缚在笼中,身不由己。 漫长安静后,步远阁长舒口气。 “该说的我都说了,并且保证这些话没有半句虚言,楼姑娘可还满意?” “谈不上满意不满意,我只是不希望处处被你们隐瞒。”楼雪色看看君墨离,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又回过头对步远阁道,“其他想知道的事,我会再去找相关的人询问。对了,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又该怎么称呼那位不肯露面的皇上?” “没有外人时,随云苏叫我名字就好。皇上多年前改过名字,姓氏未变,却把名字变为皇天,就用这个名字加以区分吧。” “皇天……”楼雪色呢喃一句,忽而冷笑,“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居然还好意思给自己加个如此威武的名字,这脸皮比得过某些人了。” 君墨离挑挑眉梢。 “我就当‘某些人’指的不是我。” “何必妄自菲薄?” 楼雪色来时气势汹汹,步远阁还以为今天非得被她劈头盖脸狠狠斥责一顿不可,没想到说出真相后,楼雪色反而平和许多,不禁有些意外。 从痛苦回忆中走出后,步远阁微微苦笑:“楼姑娘气消了?” “什么气?我没生气,只是不甘心总被你们欺骗。”楼雪色不满道,“有人劝过我,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保守秘密的理由,逼迫别人说出自己的秘密也算是强人所难,未免太不讲理。” 君墨离又淡淡瞥了她一眼,嘟嘟囔囔。 “不是一样在不讲理么?” “有机会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不讲理。”楼雪色翻翻白眼,走到步远阁身边,面色已经彻底平和,“抱歉,我有些急躁了,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总会牵系到我的朋友,我不得不想办法尽快解决一切。” 步远阁点点头:“我明白。现在……楼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有。”楼雪色伸出手指晃了晃,“第一,你先告诉我,你的权力有多大?” “前朝的事,我可以不经皇天允许先做出决断,但每件事都要向他禀报,如果他对决断不满意,随时会要求我更改命令。不过这种情况不常见,他对前朝那些事没多大兴趣。” 楼雪色若有所思,又伸出一只手指:“第二,芷清公主在宫中是什么地位?我妹妹的死,究竟是否与她有关?” “这……”步远阁稍作犹豫,低道,“舒锦烟是皇天的禁脔绝宠,她枕边一句话,可令皇天做出各种昏庸决定。至于她和你妹妹的死有没有干系,我不能确定,毕竟柳寻香明着为她做事,但背地里有许多举动都是瞒着舒锦烟进行的。”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了束缚,你会怎么做?” 步远阁眸光一紧,双手悄悄握拳。 “给我娘后半生安定幸福,而后……竭尽全力还颖阑国盛世民安,就当是我为皇天做下诸多恶行的补偿。” 楼雪色勾起唇角轻笑,一只手掌伸到步远阁面前。 “那就约定吧――我帮你完成心愿,只要你娘活着,我会想方设法救她出来。条件是,当你成为一代明君时,请给云苏自由。” 202.第202章 唯一珍宝 烛灯下,步远阁静静盯着手掌,愣愣出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的童年很枯燥,像是一大段空白,唯一的朋友就是凤萧苑养的家禽和几只动物,直到后来认识迷路误闯的某个男孩儿。 那男孩儿比他小几岁,却比他懂得更多,聪明,见识广,还曾告诉过他,什么叫做击掌盟誓。 可惜他始终没机会尝试,今天是第一次。 楼雪色的掌心很软,温热,掌心相触时,传来与某人酷似的坚定感觉。 “夜深了,皇上当早些休息。” 夜轩妆熄了梢间的烛灯,抱着一床被子放到榻上,认真仔细地铺好,并没注意到步远阁一直观察着她。 “今夜风冷,奴婢自作主张给皇上换了厚棉被,皇上觉得热的话就叫我,薄被子就在梢间备着。” “轩妆。”步远阁拖着下微微偏头,嘴角笑意莫名,“朕忽然觉得,如果云苏能和楼雪色在一起会是个不错的结果,你认为呢?” 夜轩妆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被问到这种奇怪问题。 少顷,夜轩妆摇摇头,却是答非所问。 “绿绮说,太后娘娘没有同意出面干涉,还是老样子,希望各方势力能保持平衡。” “楼清玉和薛茗娅的案子牵扯出一系列内幕,柳寻香畏罪潜逃,隐藏在幕后的芷清公主也多少受到牵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种势态下,想要让各方保持安定并不容易,尤其是……嗯,不能再说了,说太多会连累你。” 步远阁适时闭口,夜轩妆没有表示不满,仍旧面色平淡地为他铺床更衣。 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终归是一国之君,颖阑皇帝。 步远阁伸平手臂,微微低头,嗅着夜轩妆身长传来的淡雅微香。 “太后是故意让楼雪色发现破绽,因此推测出我真实身份的,对么?”忽地,步远阁低低开口。 夜轩妆正在给他换中衣,动作稍稍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太后娘娘自有打算,不会什么都告诉我。皇上也别总是去猜测,费神费脑,还未必有结果。” 步远阁苦笑:“我也不想费神,所以你今天在晚茶里多给我加些药好了,让我闭上眼一觉睡到大天亮。” 夜轩妆忽然停住,双手慢慢垂下。 “伺候晚茶的一直是雯息,她是太后的人,我早就知道。”步远阁自己伸手系好中衣,漫不经心道,“托太后的福,那些药让我睡得很安稳,从不用担心多虑失眠。不过你来顶替雯息后,药的份量就越来越少了。” 夜轩妆许久没说话,沉默半天,忽然快步走过去,把刚端来的晚茶一股脑倒进花盆中。 “这药能让人安眠,但长时间服用会损伤脾胃。”夜轩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你从来都没有按照太后的意思做。”步远阁慢慢走到夜轩妆身边,握住她有些发颤的手,“在这宫里容不得善良,尤其是你这种身份。我已经和楼雪色约好,当她下次再来的时候会想办法带你出宫,以后,你就自由了。” 夜轩妆用力挣脱开,后退两步,却发现自己就在角落中,再无路可退。 步远阁伸手,纤长手指轻轻划过夜轩妆惊慌脸颊,笑容淡而透明。 “我一直都记得你,从没有忘记过,尽管只是一面之缘。轩妆,我们是同命相连的人,我不可能跳出这潭浑水,但是你可以。什么都别管,只要跟着楼雪色走就好,就当做是在为我完成心愿,好吗?” 记忆里,步远阁很少说这么多话,更不会有如此丰富表情。 夜轩妆退无可退,只能扭过头避开他视线,可是有些东西容不得她躲。 哪怕没有与步远阁对视,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步远阁无声靠近,轻轻将她揽住,下颌轻抵一头柔顺乌发,沉沉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答应我,学会为你自己而活,别担心我会因此失去什么。天下就要大乱了,而这皇宫中值得我保护的,只有你而已。” 又一场风雪即将到来的深夜,发生了多少事情没人数得清。 楼雪色和君墨离回到苍逸王府时近乎清晨,殇告诉君墨离顾展俦来过,等不到他们人又走了。 君墨离猜测事情八成与秦先有关,不过既然顾展俦先行回家,说明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索性踢开房门张着手臂,噗通倒在床榻上。 少顷。 “我要睡了,能给我些安全感么?” 楼雪色原本倚在门口,见他侧头望来,干脆走进房中坐下:“睡你的,我不会占你便宜――如果你意识到该对我说些什么的话。” “那你还是占我便宜吧。” “君墨离,你脸皮要厚到什么地步?想赖过去吗?”到底是定力不足,楼雪色最先绷不住脸色咬牙气道。 君墨离侧身半卧,只手撑额:“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有什么好谈的?我真说了,你又要骂我不要脸、臭流氓。” “不要脸。臭流氓。” 嗤笑一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君墨离摆手赶人:“明天再说,让我先睡一会儿。” 楼雪色白他一眼,拖过凳子堵在门口。 “好,那就等你休息好有精神再说,说不明白,这门就别想再出去了。” “有个母夜叉在门口守着,我不用怕什么鬼怪来打扰了,免费门神,不用白不用。” 君墨离翻个身盖上被子,心安理得睡去。 楼雪色从没见过这么会耍赖的人,再怎么翻白眼嘲讽也没用,瞪了几眼后,伏在桌边也慢慢进入梦乡。 这一夜,楼雪色睡得并不安宁。 没有噩梦,也没有什么扰她清静的噪音,就只是单纯的不安,总觉得终于得到想要的一些答案后,心里反而更加沉重。 换来步远阁的承诺只是一小步,之后要走的路还很崎岖漫长,她真的能把云苏自束缚深渊中拯救出来吗? 浑浑噩噩中度过两个时辰,清醒过来再次睁眼,门口圆凳还在,窗子却是虚掩的,君墨离已不知去向。 “殇,君墨离呢?” 冲出门抓住打着瞌睡的殇,楼雪色皱眉问道。 殇揉揉满是血丝的困顿双眼,一边打哈欠一边指了指门口:“去铎亲王府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不过这都半个时辰了,估计是跟铎亲王世子喝早茶去了吧。” 殇话还没说完,楼雪色已经一阵风似的奔出门外。 203.第203章 不祥之兆 苍逸王府和铎亲王府距离相当近,几乎一出门就能看见铎亲王府的围墙,却不等楼雪色走到铎亲王府门前,君墨离就从后面将她叫住。(.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你不是去找秦先了吗?怎么从后面回来的?”楼雪色一脸惊讶。 “与他说几句话就出来了,顺路去外市市集逛了一圈。”君墨离拎起手中一只色彩斑斓的山鸡抖了抖,“猎户刚打来的野味,等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楼雪色松口气,看向君墨离哭笑不得。 “这种时候还想着吃么?别人都在忙啊!” 君墨离不以为意,提着山鸡和一些杂物走进王府大院,随口道:“忙就能不吃饭了吗?你倒是饿上十天半个月给我看看?在此之前先照照镜子,这段时间你快要瘦脱形了。” 楼雪色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子,又捏了一把手腕,只剩一层薄皮儿。 果然,比起离开剑门时瘦了许多,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得十分清楚了――不过她从没注意这些,要不是君墨离提醒,也许到她瘦成竹竿时才会发现。 难为他这么体贴,在楼雪色印象里,他君墨离可不是能够疼惜女人那种好男人,最重要的是,其实他根本没必要为她做这些事。 是因为……云苏的托付? 楼雪色没有想太多。 提到云苏的名字会影响她心情,不如什么都不想。 君墨离亲自下厨险些引起整个苍逸王府围观,而当一锅热气腾腾的炖鸡和半只飘香四溢的烤鸡端出时,就连苍逸王本人都惊诧了。 显然,君墨离的手艺,不是谁都有口福享受的。 毕竟是王侯之家教出来的,该有的规矩理解君墨离还懂得,一大锅汤分了三份,一份奉给爹爹苍逸王,一份留给楼雪色,另一份让下人送到了谢音怜暂住的房间。 “不如叫音怜一起过来吃吧,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没什么意思。” 楼雪色的提议立刻遭到君墨离反对:“我想安安静静吃顿饭,别给我找麻烦。” “你是打算孤寡一辈子吗?音怜这么好的姑娘都不知道珍惜,难道想娶个瑶和那样的?”楼雪色撇撇嘴,故意道,“而且你和音怜是有婚约的吧?我记得云苏――” 君墨离干干脆脆打断否认。 “别添油加醋。只是我爹以前想让我娶音怜而已,并没有什么婚约一说。再者那些都是他们长辈的心愿,与我无关,娶谁不娶谁是我自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翻翻白眼,端着碗咕嘟咕嘟喝鸡汤。 平心而论,谢音怜的确是个好姑娘,善良贤惠又钟情于君墨离多年,但不知道为什么,楼雪色隐隐有种感觉。 谢音怜配不上君墨离。 倒不是说门第又或者身份有差异,而是谢音怜太小家碧玉,也太过平凡。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封王世子,君墨离娶谢音怜再合适不过,但当楼雪色知道他有着浓厚江湖背景,而且的确有许多常人不能及的长处后,愈发觉得他应该有个十分出色的妻子才搭配。 像是…… 好像没什么可以举例子的人。 在殇敬佩目光中放下汤碗,楼雪色长舒口气,莫名其妙同情地朝君墨离摇摇头。 “你还是一辈子打光棍好了。” “……脑子有病。”君墨离伸过筷子,从殇的碗中抢走鸡头丢进楼雪色碗里,“多补补脑,以后我真找不到媳妇,你就嫁过来赎罪吧。” 楼雪色一个没忍住,刚放进嘴里的一大口米饭喷了出去。 君墨离从容不迫躲开,却苦了忍不住偷笑的殇,不仅被楼雪色喷了一身饭粒,末了还被君墨离在桌下踢了一脚。 之后这两个人肯定是要开斗的,或是嘴斗或是武斗,无论哪一样殇都掺合不起。 无可奈何叹口气,殇默默退出房间,头上顶着小苏,双肩挂着幺鸡二饼,一脸忧郁地跑到院子外面坐下。 阳光正好,又没有寒风偷袭,殇抱着三个小家伙懒洋洋闭目小憩,要不是听到有人叫他,可能晒着晒着就睡了过去。 “殇,墨离表哥在吗?” 殇睁开眼,逆光下,谢音怜站在他面前羞涩低头,低眉顺眼模样惹人疼惜。 “少主在里面呢,不过这会儿好像正忙着。”殇回头看看,屋里似乎没了打斗动静,“谢小姐找少主吗?要不要我去叫一声?” 谢音怜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墨离表哥要是忙着就算了。我就是想来告诉墨离表哥一声,我要去趟戮亲王府向王爷道谢,上次要不是他仗义出手,我可能就要被恶人欺负了。” 殇想了想,有些不放心道:“我还是和少主说一声吧,少主没时间的话,我就代少主送谢姑娘过去,不然路上怕再遇到危险。”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没有那么多坏人的。”谢音怜浅笑,“晌午之前我就会回来,等墨离表哥不忙了,麻烦你向他说一声,免得墨离表哥着急――不过,他大概根本不会注意到吧。” 自谢音怜娇俏面颊上划过的一瞬失落沮丧尽收殇眼底,殇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愣了半天眼睁睁看谢音怜离去,殇抱着幺鸡二条一声低叹。 “如果少主真娶了楼姑娘,谢姑娘该怎么办啊……” 谢音怜满心受伤神情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想的无外乎就是为什么自己会遭恋慕之人冷落,而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无声观察她一举一动的人就未必这么简单了。 谢音怜离开苍逸王府不久,殇被叫进屋中帮忙收拾东西,苍逸王府前院就只剩下没睡醒的看门小厮摇摇晃晃。 一道人影趁着四下无人,鬼鬼祟祟接近苍逸王府大门,叫醒看门小厮后飞快塞了几锭碎银。 小厮笑颜逐开,走到门外无人看见的角落与那人聊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直至那人心满意足离去。 这些事情没有其他人发觉,当一道密信悄悄送往曳凤宫时,谢音怜正走在去往戮亲王府的路上,秦先在仔细梳洗打扮准备出门,楼雪色和君墨离则分别抱着幺鸡二饼喂食,只有纪尘站在司常监高阁顶俯视繁华都城,忧心忡忡。 他有种预感,又有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204.第204章 有钱任性 热闹一整夜的悦仙坊才刚刚清静,历来都让老板赶到困扰的魔头又来了。 “我说秦世子啊,坊里姑娘才刚刚下台休息,这会儿也没什么节目可看,你何必这么早跑来呢?”老板哭丧着脸紧跟秦先身后。 “哎呀别烦我,今天我又不是来听曲儿的,我就是来等个人。” “咱们这悦仙坊从来都是午后才开始营生,秦世子要等人也太早了些。”老板不敢得罪,只得赔笑哄道,“这样吧,秦世子要等什么人,可以告诉我,等那人来了我就让小二去府上通知,如何?” 秦先目光四处逡巡,固执地摇头:“不行,我不能让那人发现我身份。” 悦仙坊生意红火,歌姬舞女们一干活就是整宿,只有上午这么点时间可供休息;偏偏秦先又是个大嗓门,他在的时候,谁也别想落得耳根清净。 老板正烦恼该怎么劝走秦先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秦贤弟这么早就来了?我在住处时就想,秦贤弟会不会一大早跑来等我,所以才赶来看看,果不其然,我与秦贤弟心有灵犀呢!” 来的人恰是秦先要等的司徒余晖。 悦仙坊老板见司徒余晖进来,急忙弓身低头仿若小二,似乎他知道,这年近三十仍保养十分滋润的男子来头不小,甚至要高于老主顾铎亲王世子秦先。 秦先愣了一下,怎么品都感觉心有灵犀这词听着别扭,却还是硬撑着露出笑容:“昨天与司徒兄聊得开心,总觉得意犹未尽。看来早早跑过来是对的,今天又能好好聊一聊了!” 司徒余晖摆摆手,温和笑道:“不急。秦贤弟你看,老板和姑娘们都才刚刚歇息,我们在这里会打扰他们,晚上再来听曲儿可能就要受影响。不如我们两个另找一处喝喝茶,也不是非要在这里搅局才行。” “啊,好呀,凤落城里好多不错的地方,去万香楼喝茶也不错。”秦先忙不迭点头,“司徒兄可有去过万香楼品新鲜清露茶?那茶啊……” 听秦先又开始滔滔不绝,司徒余晖并不打断,只笑着听他说完,而后摇开折扇缓道:“万香楼我去过,但并不是很喜欢品茶,依我看,不如秦贤弟随去我府上好了,昨日我家乡托人带来一些乡货,都是凤落城少见的果子,秦贤弟可以尝一尝。” 秦先稍稍有些犹豫。 帝都王侯将相家的公子哥们,认识新朋友带回家玩玩闹闹都是正常情况,有钱,任性嘛。不过对方毕竟是钦东国常使,芷清公主还说他极少与人交际,这么快就提出带他去府上坐坐…… 挠了挠头,秦先干笑两声。 明明自己比对方高出一头,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这钦东常使真的有龙阳之好,他不干,对方还能跟他来硬的? 滴溜溜眼珠转了一圈,秦先回身塞给悦仙坊老板一张银票。 “呐,钟老板,我可是老主顾了,这钱就当请坊里姑娘们喝茶的。待会儿要是有谁来找我,你就说没见过我,千万别什么话都说出去,懂了没?” 能赶走这尊魔头,悦仙坊老板情愿倒搭钱,哪里会拒绝?连连点头应允。 秦先跟着司徒余晖走出悦仙坊,这才看见方天在外面等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备好。 登上马车时,秦先多少还有些忐忑,与司徒余晖交谈几句后慢慢安下心来。 司徒余晖这个人,并不像芷清公主形容那样难以接近,至少对秦先而言,他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有些话说得妙语连珠,时不时让秦先赞叹惊讶。 你一言我一语交谈间,马车行至靠近城边偏僻处一间宅邸,左右连一户人家都没有,全部是空院。 望着清清冷冷的大门,秦先又有些犹豫。 “秦贤弟怎么了,为何不进来?”司徒余晖走在前面,回身伸手,笑容似乎有些奇怪。 秦先揉揉眼再看去,又好像没什么问题,司徒余晖仍是那幅温润祥和的表情。 深吸口气一脚跨过门槛,秦先绕过影壁探头张望,嘟囔道:“这宅子好大啊,看起来足有四五进吧?” “本是五进的大宅,听说原来的内堂吊死过人,不吉利,前任屋主就把最后一进庭院拆了。现在这四进也不是都在使用,后面两进……呵,秦贤弟随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司徒余晖在前面带路,方天跟在秦先后面,一同穿过前堂来到二进院。 越往里走,秦先越有种心慌感觉――偌大的宅子里,他竟然没看到任何下人。 “我不喜欢吵闹,尤其是人声鼎沸的地方,像是悦仙坊那种鱼龙混杂之地,多坐片刻都觉得恶心。”司徒余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道。 秦先听出话题正在向奇怪方向转变,吞了口口水,悄悄放慢脚步。 “即便如此,我还是躲不过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譬如你们颖阑国百姓最令人厌恶的传闲话这点,真是相当缠人。” 三进院前,司徒余晖脚步放缓,错身让秦先走到前面,用力一推院门,一股气息扑面而来。 秦先愣怔片刻,而后不由自主弯下腰一阵狂呕。 那股气息很臭,是肉类腐烂的臭味,而方圆数丈宽的三进院落内,堆放着十几具少年尸骨,已经有部分开始腐烂。 秦先知道,自己绝对是惹上麻烦了。 “我喜欢漂亮少年,尤其是像秦贤弟这样健康开朗的,每次遇到都会很珍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颖阑国的人从不知什么叫感恩,我给他们吃穿、给他们住处,他们却反过来骂我,还想从这里逃跑。” 司徒余晖踢开脚边了无生气的人头,回身看着秦先,笑容阴冷。 “不过秦贤弟尽管放心,你是不同的,就算你惹我生气,我也不会杀了你。当然,这种待遇得需要你付出一点点代价,为我做一些事情。” 秦先已经完全没有再放长线钓大鱼的打算,拳头一攥,转身就要偷走。 嘭地一声闷响,半步都来不及迈出的秦先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倒下。 方天面无表情拧了拧手腕,抬头望向司徒余晖:“大人,这人这么聒噪,非要留活口吗?” 205.第205章 分兵行动 “都这个时辰了,顾展俦还没起吗?” 楼雪色看了看五轮沙漏,时间已经接近晌午,而说好起床后就过来的顾展俦一直没有露面。 君墨离似乎也有些不安。 “殇,你去跑一趟,看看展俦搞什么名堂。”起身走到窗边,朝对面客房望了望,君墨离微微蹙眉,“音怜好像也还没回来。” 楼雪色放下妖姬,走到君墨离身边站下,语气颇有些责怪之意:“本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去。她扭伤了脚,就算没大碍也不方便多走动,这种时候你这未婚夫不是应该在身边嘘寒问暖吗?” “我得照料拖油瓶。”君墨离回答得理直气壮。 “谁拖累你了?是我让你寸步不离跟着的吗?明明是你非要我住在你们王府的好吧?凭什么怪到我头上?” 君墨离一抬手臂,手肘把猝不及防的楼雪色拱到一边。 “不许顶嘴。” 跟君墨离混熟的结果就是这样,要莫名其妙被苛待,还要忍受他各种奇怪行径,比云苏更难以理喻。 楼雪色翻翻眼皮不搭理他,拉开房门走到院中晒太阳,没多一会儿就看见殇满面凝重匆匆而回。 “少主,顾公子昨晚被人灌醉,到现在还没有醒。顾尚书说灌醉顾公子的人,都是铎亲王世子请过去的,而铎亲王世子现在已经不在府中了。” 君墨离深吸口气,仰头用力锤了下额头。 “早该想到,秦先那笨蛋……他一定是去悦仙坊找钦东常使了。” “钦东常使?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东西?”楼雪色愣了愣,旋即摇头,“不管了,总之先去趟悦仙坊把秦先找回来再说。” 君墨离早晨去苍逸王府见过秦先一面,当时秦先神色并无异常,只说最近结识了钦东国新来的常使,晚上都会去悦仙坊乐一乐。 钦东国常使身份虽然特殊,但君墨离并没有往心里去――他从没想过,秦先也会生出什么计划,更别提主动接近钦东常使这种反常举动。 因为秦先根本做不来这种事。 放下幺鸡二饼正要往悦仙坊赶过去,苍逸王却在关键时刻出现,一把扯住急匆匆的君墨离。 “去戮亲王府把音怜接回来。” 苍逸王沉着脸,只这么一句威势十足的命令。 君墨离自然不肯,只是不等他拒绝,楼雪色先一步在他腰后捅了捅。 “你去接音怜回来吧,我也很担心她。悦仙坊那边我和殇一起过去,那地方人多眼杂,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你只管接音怜回来等着就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上次赶走谢音怜险些害她失身,君墨离心里不是没有愧疚,说不着急自然不可能。见楼雪色神色坚定,他也只能无奈点头,叮嘱殇务必要以楼雪色安全为优先后,直奔戮亲王府而去。 楼雪色和殇赶到悦仙坊时,悦仙坊刚刚开门打扫前一夜残局,老板不认识殇,见楼雪色又是个姑娘,还以为是来闹场子的,对待态度自然不是很好。 在楼雪色说明为找秦先而来后,悦仙坊老板依着秦先交代,声称不知道秦先在哪里。 只可惜,他的演技很糟。 “不肯说,是吗?”楼雪色微微眯起眼眸,一抹危险光芒荡漾眼中,声音陡然变得冰冷缓慢,“钟老板不肯说,我又不能用生硬手段逼迫,那就只能去凤落府求人帮忙了――我记得,这悦仙坊先后往各府送过不少男宠,还有不在官册上记录的暗娼,加在一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按照朝廷的规矩,犯一人头者需缴罚金百两,杖责二十,钟老板手中这数量……” 旁侧殇打了个寒战:“啧,足够打个皮开肉绽了。” 悦仙坊老板一瞬脸色煞白。 他在帝都生意再大,终归不能与凤落府抗衡,万一楼雪色手里真掐着这些账目且抖落出去,那就真如殇所说,他必定要被打个皮开肉绽了。 一面是老主顾随口叮嘱,一面是全部生意和身家性命,两相比较,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钟老板战战巍巍鞠躬,低声把自己所知告诉楼雪色,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千万不能告诉秦先以及司徒余晖,这件事是他透露出去的。 “那位司徒大人背景深着呢,当初领他来这的人是柳寻香柳大人,不然,就凭几张银票哪能进得了上等间?这样的客人,我实在是得罪不起,所以还请姑娘高抬贵手,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柳寻香?又是他。”楼雪色低叹一声,隐隐嗅到阴谋味道。 同时,也觉察到秦先或许已经深陷危险之中。 “殇,钦东常使身份特殊,不能妄动,所这件事君墨离不能出头。你替我去趟司常监,让纪尘掂量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才合适,我先往那钦东使住处走一趟,看看秦先是否安全。” 殇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楼雪色,自然不肯答应分开行动。 无奈楼雪色十分固执,殇为人又太实在,假装应允后跟踪楼雪色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把活生生的人给跟丢了。 楼雪色凭借悦仙坊老板模糊回忆,以及悦仙坊外雪地上留下的马车辙印,很快便追踪到城边孤零零的宅邸外。 宅院大门是紧闭的,里面没有半点声响,楼雪色围着宅邸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得已只好跳上偏院墙头,小心翼翼沿着墙绕到前院。 前院也没见有人影,倒是地上一排脚印吸引了楼雪色注意。 那排脚印细数分属于三个人,看大小都是男人,先后走进了通往三进院的门廊;怪的是,进入三进院后,脚印就只剩下一双,另外两人的,再没有往前行走半步。 倘若另外两个人没有走进三进院,前院雪地有没有折返的脚印,那么就只能说明,他们进了门廊两侧某间屋子。 假设没有走进的其中一双脚印属于秦先,他遭遇了什么? 是被迫走进某间屋子,还是出于自愿? 那直接走进三进院的脚印又属于谁? 楼雪色悄无声息跃到前堂屋顶,又把三进院仔细观察一遍,忽而惊觉到怪异迹象。 三进院的雪颜色有别于前院,就好像是后倒上去的一般,靠近门廊处呈现出略微暗红的奇怪颜色。 就像是…… 干涸许久的血迹。 206.第206章 轻易抉择 空旷无人的宅邸分外诡异,在发现三进院雪面之下有血迹后,楼雪色更是打起九分警惕。 钦东国已经有一次埋伏偷袭云苏的案底,前几天在袖笼山一带追击她的人同样来自钦东国,而现在,秦先又为某些原因主动与钦东国常使接触,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楼雪色无法不多想。 轻手轻脚跳到三进院内,楼雪色想要沿着门廊往里走探探,还不等接近正房,正房的门忽然被从内打开。 “来既是客,屋内已为楼姑娘烹好热茶,何不进来暖暖身子,坐下再谈?” 走出房门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听嗓音年纪不会太大,全身都被黑色披风包裹,就连面孔也被压得极低的风帽遮挡大半。 楼雪色皱皱眉头。 这人她记得,就是高判带手下一群高手到玉门军挑战时,始终跟在高判身后的那个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楼雪色便不再隐藏,大大方方走出,脚步停在距离那人约两丈远的地方。 “高判埋伏行刺云将军被当场击杀后,他手下三十二人或死或伤或是被抓,唯独一人不知所踪,那人就是你吧?莫非在那之后,你一直藏身于凤落城中?” 那人挑起嘴角浅笑,唇瓣因过于单薄显得十分怪异,连着笑容也令人不舒服。 “高将军判断失误,他应该在一开始就不顾一切以击杀云苏为主,而不是狂妄自大,派一群废物去挑战你们二人。”那人负手,腰背挺直,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刻板,“不过也幸好高将军没能在那时杀了你,否则,我就不会与楼姑娘有这一番见面。” “所以钦东国常使也好,秦先与他结识也好,这些都是你与宫中某人勾结设下的一个圈套,为的就是引我出面?” 对于楼雪色的质问,那人没有半句否认,淡淡笑了一声,摘下遮住面容的低垂风帽。 楼雪色感觉眼前忽地一闪,不由自主眨了下眼。 而后,暗暗倒吸口气。 那人十分瘦削,脸色蜡黄,相貌上看也就三十不到的年纪,显然身子不是特别健康;然而最让楼雪色吃惊的是,那人有着一头白发,纯白如雪,在阳光照应下竟有些刺目。 还有一点,楼雪色感到相当困惑。 她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又能确定绝对没与他见过面,似乎有哪个她熟悉的人,与这人样貌有几分相似。 “其实楼姑娘想得过于简单了,今天引楼姑娘来这里,不过是我所布的局中极小一块,成或败,对大局并无影响。”那人口气有些傲慢,令得本该有的高雅贵气一瞬蒙尘。 楼雪色收敛起息,表情波澜不惊:“既然如此,阁下干脆放了秦先可好?我把他平平安安带回去,谁也不会说些什么,就当今天的事从没发生过。” “楼姑娘真会说笑。”男人嗤笑一声,眼神愈发不屑,“想要让你脱离苍逸王世子的保护可不容易,我花了一番力气才得到与你单独相见的机会,怎能就这样放弃?” “是啊,傻瓜都知道的道理,阁下还拐弯抹角磨磨唧唧做什么?就不能快人快语直说出你的目的?” 楼雪色的语气中,厌恶情绪体现得十分明显,那人虽然不气不恼,对这番冷嘲热讽也是有些反感。 “那就直说。我对楼姑娘本身没什么情趣,但你手里的一件东西,我想要。” 那男人打了个响指,司徒余晖从他身后走出,将一样东西丢到楼雪色脚下。 楼雪色对那东西并不陌生,是秦先佩戴的一把精巧饰刀。 “那东西对楼姑娘意义不大,于我却很有用处,楼姑娘想救铎亲王世子一条命,就得用那东西与我交换。” 易华师叔的残剑?云苏送的燎云剑?还是小苏、妖姬又或者二饼? 楼雪色想了想自己有的东西,似乎都不靠谱。 司徒余晖见楼雪色表情犹疑,花言巧语蛊惑道:“铎亲王世子是楼姑娘的朋友,楼姑娘能在帝都站稳脚跟,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铎亲王世子的帮助。如今铎亲王世子有难,且是因为遭到楼姑娘牵连,楼姑娘就忍心见死不救吗?要是到,铎亲王世子可是为了楼姑娘你,才会主动与我接触的。” “废话少说,先告诉我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男人露出一抹古怪笑容:“我听说楼姑娘手中有一本册子,被人称为生死簿,上面记载了无数件颖阑国官宦权贵的把柄。我要的,就是这本生死簿。” 楼雪色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人的目的了。 他是钦东国的人,而钦东国最近十分不安定,大有想要与颖阑国一较高下的势头。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从颖阑国内部令朝廷产生动摇,那就可以达到不动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一旦他掌握了足以威胁重要朝臣的把柄,很难说会有多少人迫于无奈成为卖国贼。 这样看来,她手中握着的生死簿,的确可以成为钦东国掌控大局的至宝。 楼雪色忽地冷笑,齿间挤出四字。 “狼子野心。” “各国纷争本就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兵不厌诈,可不单单是在沙场上。”那人勾着唇角,定定望向楼雪色,“楼姑娘莫管我钦东国是狼是虎,生死簿给还是不给,痛快做个决定吧。” 给,颖阑国面临危机。 不给,秦先不知将要遭受什么危险。 楼雪色略有踌躇,司徒余晖便笑了一声,高声道:“看来楼姑娘心有犹豫,需要什么刺激一下才能尽快决定。方天,把秦贤弟请上来,也许楼姑娘看到秦贤弟就会通窍了呢!” 话音落地,前院传来一声应承,片刻后两道身影出现在楼雪色身后。 方天面无表情站着,手中还提了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跌跌撞撞半跪在地面上。 “秦先?”楼雪色心口一痛,急急叫了一声。 秦先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伤,但神智不是太清醒,脸颊几处淤青红肿,令得原本爽朗面容变得扭曲难看。 “雪色,快跑啊雪色……你们……混蛋,敢动雪色……我就杀了你们……” 秦先口齿不清嘟囔着,慢慢滑倒在冰冷雪地里,迷迷糊糊中露出痛苦神情。 207.第207章 天罗地网 君墨离到戮亲王府接谢音怜,过程并不是很顺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谢音怜扭伤的脚还没有彻底痊愈,到戮亲王府不知怎么又与薛南城谈起了薛茗娅,一时心情低落,竟然哭了大半个时辰。 当君墨离想要尽快带她回去时,谢音怜哭得几乎没了力气,薛南城则为君墨离任她一个人带伤跑来而横加指责,闹得君墨离想走却不得脱身。 纠缠之中,一个时辰就这么消耗过去,将乱麻斩断的人,是宿醉后脸色苍白的顾展俦。 “墨离,你知道钦东常使住在哪里吗?快、快去把秦先和楼雪色拦住,不然、不然这两个人非得闹翻天不可!” 顾展俦忍着胃里翻腾呕吐之感,断断续续把自己所知说了一遍,并告诉君墨离他本来先去了悦仙坊,得知秦先和楼雪色先后奔去钦东国常使住处后,立刻跑去苍逸王府找君墨离。 结果,君墨离人在戮亲王府,顾展俦不得不再折腾一趟。 “殇呢?他应该跟在雪色身边才对。”君墨离急问道。 “殇、殇去找纪尘了,楼雪色说、说这件事你不能出头。”顾展俦累得快死掉,搭着君墨离上气不接下气,“钟老板知道的只有这些,我、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赶紧想办法,把秦先那笨蛋给救回来……” 去救好友和楼雪色的任务,君墨离自然义不容辞,然而在微蹙眉头的戮亲王开口前,他便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 以他的身份,该去这一趟吗? “墨离表哥,你连官职都没有,怎么能闯去国使宅邸呢?这是要被责罚的呀!”谢音怜慌慌张张拦到君墨离身前,急得快要哭出来,“可是楼姐姐怎么办?她真的在那里闹开,岂不是也要受罚?” “国使位尊,擅闯宅邸依颖阑国法强入之罪论处且罪加一等。”薛南城淡淡看君墨离一眼,“就算睿亲王世子以司常监少监身份,没理由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也要论罪,更遑论没有官职的世子。” 顾展俦这才想起其中利害关系,脸色更加惨白:“对,对啊,墨离,你不能去,你绝对不能去,不然会牵连整个苍逸王府!” 苍逸王是先帝册封的郡王,而且是没有领地只有空头名号的王爷,势力本就不如其他郡王亲王,加上一直与睿亲王等人交恶,苍逸王府每一个举动都干系甚大。 君墨离很想果断干脆什么都不管,直接冲到钦东常使宅邸救人,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样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薛南城见君墨离进退两难,沉默少顷,冷道:“我过去。” 顾展俦抠抠耳朵,呆愣道:“什么?” 最是与世无争、远离权斗的戮亲王主动出面,这可能么? 薛南城面无表情:“楼雪色对茗娅有恩,即便茗娅已经不在人世,这份恩情仍要找机会偿还。” 君墨离稍作沉吟,点点头:“展俦,音怜,你们两个赶紧回家,别往里掺合。我还要去找个人。” 谢音怜担心地看着君墨离,几度欲言又止,而君墨离并没在意她关切目光。 同样,在顾展俦送谢音怜出门时,也有一道目光默默望着她娇小背影,却如许多年来一样,根本不被谢音怜所知。 感情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感同身受,却是生涩无比。 一如秦先的执着坚持,哪怕换来的是拒绝,是短暂失落,是没有尽头的付出与牺牲,他仍在半昏半醒间不停地呼唤着眷恋的那人名字,一遍又一遍。 只要能从钦东常使口中套出秘密,得知他们对颖阑国的计划,楼雪色就自由了。 从此以后,皇上不会再胡乱给她指婚,不会再派人追缉她,也不会在为难她。 而这一切是他努力得来的,他终于也能像最最羡慕的好友君墨离一样取得功绩,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些什么。 真好啊…… “秦先,秦先……笨蛋,快醒醒。” 急切而温柔的呼声越来越清晰,秦先渐渐感觉不到期望中的幸福,取而代之的是浑身酸痛,满口血腥味道。 “疼……胳膊疼……” 蠕动着干裂唇瓣,秦先下意识按住手臂,像是个被人欺负的可怜孩子一样呢喃着。 他还不能彻底清醒,只会循着声音去摸索,想要抓住温柔呼呼他的人。 “真是个笨蛋……”楼雪色深吸口气忍住心痛,用力握住秦先的手,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冰冷目光望向那袭黑色披风,“人我要带走,生死簿你们也别想得到。伤了他的罪过,你们都要加倍偿还!” 司徒余晖暗暗倒吸口气,微带紧张看向黑衣人。 “殿下,方天一个人不是她对手,是不是――” 黑衣人抬抬手指,打断司徒余晖,看了眼一旁抱着胸前伤口摇摇晃晃的方天,又将目光移向楼雪色。 “我想问问楼姑娘,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生死簿?看你性格应该不喜欢卷入这些纷争之中,那又何必冒险与我为敌?” “对我来说,生死簿的确可有可无,但若沦落到你手中,势必会给颖阑国带来动荡灾难。”楼雪色咬牙坚持扛住人高马大的秦先,眼神毅然决绝,“战争也好,阴谋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但我喜欢的人他绝对不愿看到这些,我不希望他为此苦恼。” 那人若有所思沉吟许久,微微叹口气:“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没错。” 干脆,果断,坚定不容动摇。 楼雪色的回答彻底断了那人再加劝诱的打算,后退两步缩回房门后,略一扬手。 一阵整齐的衣袂声传来,整个院落被身穿软甲的人围得滴水不漏,就连院墙和屋檐上也站了许多人。 这才叫埋伏呢,处处考虑周到的天罗地网。 楼雪色没有露出惊慌神情,一手拦住失去意识的秦先,一手握紧黑金匕首,锐利目光仿若鹰隼。 双拳难敌四手,纵是那些人单独挑出来都不如楼雪色功夫好,以多欺少终归还是占了优势,更何况,楼雪色还带着秦先这么个累赘。 放手吗? 可以保自己顺利逃脱,完全没问题。 提口气憋在胸口,楼雪色握紧匕首,低柔一声轻语。 “秦先,忍着些,马上就送你回家。” 208.第208章 寡不敌众 满头白发的神秘人曾在玉门军看过楼雪色打擂,对她早有防备,明明手下一群人占尽了优势,却始终不下令让他们攻击,似乎想要围困楼雪色消耗她体力。 背着人高马大的秦先很累,楼雪色也知道自己不能苦撑太久,当机立断抢占先机,一挥匕首转身朝前堂冲去。 方天受伤不能动,却还能镇定指挥,手抬手落,以十分熟稔的手势调动着一群部下行动。 楼雪色朝前堂冲,那些人便拥挤到前堂门口形成一堵人墙,纵是黑金匕首削铁如泥,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冲破敌人堵截;楼雪色再掉头向其他缺口,那些人又紧跟着方天手势迅速变换队形,依旧是以堵为主。 这种时候,楼雪色忍不住期盼到,如果秦先是个娇小玲珑的少女就好了。 那样,她还有力气可以背着他跃到房顶逃走,而不是被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楼姑娘没必要负隅顽抗,只要你不放下铎亲王世子,这宅院,你是逃不出去的。”司徒余晖有些惋惜道,“其实你只要交出生死簿就好,我与秦贤弟多少还有些感情,不会对他见死不救,你这样是害了他啊!” 楼雪色抽空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瞪过去。 “狗嘴,闭上。” 司徒余晖被骂得哑口无言,摇摇头,向方天使了个眼色。(.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方天一手捂着伤口,一手高高举起比了个奇怪收拾,而后猛地挥落。 那些人见方天手势后迅速后退,重新站回原位,不等楼雪色借机突围,每个人手中都抛出一卷拇指粗的绳子,纵横交错,织成密网。 从动作和近乎完美的配合来看,他们显然都经过训练,绳子抛出后直直落入对面同伙手中,两面一抻,遮蔽整个院落的大网就在眨眼间形成了。 楼雪色心道要糟,却没有任何办法。 要她放下秦先一个人逃,不可能。 答应将生死簿给钦东国,更不可能。 那就只剩一条路了――就算死,也要拼杀出这场重围。 要想突破那层天罗地网,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割断网绳,而网绳控制最薄弱的地方正是中心。 楼雪色肩上拖着秦先,咬咬牙一鼓作气冲到院落中央,足尖一点跃起半尺高,通体黝黑的黑金匕首在手里翻飞如蝶,嚓嚓两声,飞快利落地割断两根绳子。 黑衣人冷笑一声,坐到椅中翘起腿:“绳子有的是,楼姑娘不嫌辛苦就慢慢割,我陪你。” 楼雪色瞥了那人一眼,露出一抹嘲讽表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想割绳子玩,她一口气能割断十根八根,何必就弄下这两根丢人显然? 在众人紧盯之下,楼雪色用牙咬住黑金匕首锋利薄刃,将砍断的两根绳子甩到身后,绕过秦先肩膀和腰在自己身前系紧。 司徒余晖看明白她是打算背水一战了,不由倒吸口凉气,低道:“殿下,万万不可再拖延下去,这女人发起疯来,只怕想拦都拦不住。” 那人也看出楼雪色有破釜沉舟的意思,点点头,而后起身走进屋中,留下一句无情冷语。 “伤了残了不要紧,只要留活口。” 司徒余晖恭恭敬敬躬身,再抬头时面色冰冷:“方天,尽管动手吧。” 方天如释重负松口气,竟然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即将大仇得报一般朝楼雪色扬头望去。 随着他笑意加深,又一层泛着冷光的大网从天而降,由站在房顶那些人抛出拉紧,高出之前麻绳网约三尺距离。 这一层网居然是铁索交织的,想要割断就没那么容易了。 环顾四周密集人群,再仰头看看双重大网,楼雪色暗暗叫苦――这群人显然是打算来个瓮中捉鳖,等到她背着秦先把力气都耗尽,他们就会轻轻松松跳下来将她擒住。 想反抗没力气,想逃走没出路,几乎是一场死局。 “雪色……快逃啊……” 背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秦先犹自嘟囔,加在楼雪色身上的重量,让楼雪色的心也跟着沉淀。 “要逃,咱们一起逃出去。” 墨色眼眸寒光一闪,楼雪色突然向右边急窜数步,蹬着游廊柱子一跃而起,凌空倒转,足尖稳稳勾住绳网。 秦先的重量再加楼雪色的重量,绳网突然一坠,拉扯大网的人猝不及防被扯得连连向前几步踉跄,还有三五个没能收住脚的,直接跌落房檐掉在地上。 绳网一松,有几个角坍塌下来。 楼雪色翻身落地,脚下片刻不停,朝着坍塌下的一处猛冲过去。 在那附近的人急忙想要上前堵住缺口,却还不等碰到绳子,倒映着阳光的黑金匕首已经迅速划过,将本来不算大的缺口凶狠撕开,露出一个足够两人钻出的大洞。 楼雪色动作之快令方天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第一层网这么轻易就被她攻破。 抬头看看更高处的铁网,再看看楼雪色手中通体黝黑的匕首,方天有些犹豫,踌躇半晌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约有婴儿手臂长短,看上去像个木制的长方形匣子,匣子前面一段焊上喇叭形铸铁口,黑黝黝空洞正对着忙于应付敌人的楼雪色。 方天眉头一沉,猛地扣动木匣外机括。 咔哒,一声轻响,无数道光芒仿若满天星辰,在一道刺目火光与白烟之后,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向楼雪色袭去。 楼雪色没看到方天在背后的动作,却听到了那一声哧响,神思如电间已经想到可能是暗器,下意识想要向一旁躲避。 无奈她还背着秦先,动作远不如平时灵活,尽管以最快速度转身向左侧躲开,却还是被那无数道暗器中的一部分击中,肩头和胸口立刻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之感,隐约嗅到衣料被烧焦的焦糊味道。 滴答,滴答,滴答。 剧痛让楼雪色眼前一黑,耳中听到有血滴落地的声音,但不知道自己伤得究竟有多重,伸手试探着摸了摸肩头,满手的粘稠温热。 “抓住她!”方天松口气,狠厉挥手喝道。 那暗器一发动,围困楼雪色的人们都被震住,直到方天开口才如梦初醒,纷纷收回绳子跳下去捆人。 不等众人接近楼雪色,一道阴冷如同地狱而来的声音幽幽响起。 “退开,肮脏的老鼠。谁敢动她,便是与薛家为敌。” 209.第209章 钦东皇子 薛姓在颖阑国很常见,单是帝都凤落城中就有无数个姓薛的人,然而能在一瞬间散发出如此凛冽杀气的,数遍天下只有一个。 能够与玉门军主将云苏齐名的戮亲王,薛南城。 时间仿佛在薛南城出现的那一刹停止,司徒余晖惊诧地看着薛南城负手从前院信步走来,不知不觉倒退两步。 云苏若是战神,薛南城便是杀神。 无论是沙场之上还是沙场之外,薛南城从来都是想杀就杀,不管不顾,却又没人能拿他如何。 猛地吞了口口水,司徒余晖藏起一身战栗,勉强拱手笑道:“阁下可是戮亲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不知今日驾临我这破陋宅院有何贵干?” 薛南城像是没听到司徒余晖的话一般,径自走向院落中央站立不稳的楼雪色,全然不理会周围一群人虎视眈眈。 “欠你份人情,今日奉还。” 薛南城扯断绳子,将秦先接过来搀住,微微侧头,冰冷如刀的目光看向司徒余晖。 “让路。” 那一眼魄力无穷,几乎将司徒余晖胆魄震慑住,一时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 气氛几近冰封之时,白发黑衣的男人再一次出现。 “区区武将,竟敢闯入他国使者宅邸耀武扬威,颖阑国就没有王法二字吗?”那男人的话是在质问,语气却十分轻慢狂妄。mianhuatang.info 薛南城看了那人一眼,一句话不说,仍旧拖着秦先照直往外走。 司徒余晖颇有些忌惮,不知该怎么处理,倒是那黑衣人格外冷静从容,朝方天扬了扬下颌。 方天猛一点头,喝道:“给我拦住他们!颖阑国仗势欺人,从亲王到庶民百姓都敢擅闯我钦东使者住处行凶,此事定要向颖阑皇帝讨个公道!” “你们,也配说公道?”薛南城面无表情向前走,对周围一群人亮出的刀兵视而不见,“想当狗,只会叫有什么用?” 司徒余晖倒吸口气,脸色铁青:“戮亲王这话是不是过分了?此事本与王爷无关,王爷居然为一个毫无干系的女人公开侮辱我国吗?” 任由司徒余晖再怎么斥责,薛南城都不再开口,扛起秦先挡在楼雪色面前,显然是打算保护二人冲出重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既然不肯讲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黑衣男人勾动唇角,冷道,“司徒,今日之事你要仔细看好,等颖阑国皇帝追究时好说个明白――这些人擅自闯入大肆胡闹,我们也是不得已才还手的呀!” “放屁……”楼雪色疼得要命,双眼昏花,却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其实,看到薛南城来救她那一刹,她无比安心。 她的伤势不轻,孤身奋战多半可能会被擒住,有人来救当然很好。 但如果救她的人是纪尘或者君墨离,她就要担心另一方面的问题了――与钦东常使发生冲突,必然会连累他们,尤其是无官位的君墨离,步远阁大概想保他都难办。 所幸来的人是薛南城。 薛南城统辖一方驻军,有兵权又受到皇天倚重,不参与任何势力纷争的他完全不用担心有谁会故意为难,是出这个风头的最佳人选。 当然,即便是他,事后仍有一大堆麻烦要处理。 薛南城不想理会的人,就算嘴里话不停说上三天三夜,该无视照样被他无视。司徒余晖也好,那黑衣男人也罢,薛南城根本没把各种威胁恫吓放在眼里,一步一步朝前院走去。 方天眼眸一紧,悄悄举起手中木匣,无声对准薛南城背影扣动机括。 然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种奇怪的冰凉感觉从手指上传来。 方天愣愣低头,眼看扣动机括的手指根部涌出一条红色细线,慢慢有血珠渗出。 吞口口水,方天浑身开始发颤,手腕的颤抖更是让整个手离开暗器木匣,只剩下一截手指紧紧扣在机括上。 那手指,已经和手掌再没有联系了。 “啊――” 凄厉惨叫声划破寂静,司徒余晖和黑衣人侧头看去,齐齐倒吸口气。 抱着手跪倒的方天身边,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如鬼魅般站立,指间一把精致小刀翻来覆去摆弄着,熟练而又华丽地留下一道道光亮弧线,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殇……” 楼雪色最后看一眼,终于支撑不住倒下。 薛南城皱皱眉,伸手把楼雪色提起,地面已是一片殷红。 殇听见楼雪色倒地发出的闷响,抬头看上一眼,木然脸庞陡然生出几许焦急,话也不说一句,飞行的影子一样无声无息三两步跑到楼雪色身边。 司徒余晖脸色越来越差,身上颤抖不停。 作为钦东国常使,他对颖阑国可谓相当了解,当薛南城出现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天设的局不可能成功,没想到在薛南城之后,居然还有另一个足以用可怕一词来形容的高手前来助阵。 如今就算动用埋伏在周围的所有人手,也绝对不足以与薛南城和那可怕高手抗衡。 “殿下,该走了。”司徒余晖颤声道。 黑衣男人紧盯着昏过去的楼雪色,面上露出不甘神情:“杀了他们,无路如何要的到楼雪色的生死簿!” “殿下,不可能了,别再想什么生死簿。”司徒余晖苦口婆心劝道,面色惶惶,“咱们带来的人根本不是薛南城对手,何况还有神秘高手在?薛南城杀人不眨眼,他根本不会在意殿下身份啊!” 黑衣人不甘就这么放弃,伸手指着楼雪色,恶狠狠道:“那就把她带走!” 司徒余晖急得不行,正烦恼该说些什么才能劝阻黑衣人时,院落外传来轰隆隆脚步声,听起来,好像有很多人把宅院给团团围住了。 “什么人?!”司徒余晖惊慌得变了调。 薛南城将楼雪色交给殇搀扶,冷冷望向黑衣人。 “说出你的身份,等你死后,至少他会送块灵位回你们钦东国。” 黑衣人微扬头颅与薛南城对视,依旧高傲狂妄:“钦东国二皇子燕别。我倒要看看,是谁不怕挑起钦东与颖阑的战争,来取我这颗人头!” 210.第210章 疯狂心魔 “钦东国皇子是么?那就新仇旧账一起算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紧接钦东国二皇子之后响起的,是淡漠而冷冽的询问之声。 薛南城闻声松口气,淡淡望向钦东国二皇子燕别所在正堂屋顶:“人情还完,你的女人,你自己看好。” 燕别微怔,而后猛地转身望向头顶屋檐,却不等他看见是谁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一道冷光便穿透屋檐直直刺下。 那钦东国二皇子倒也有些功夫,当即向后一躲,总算没被从头顶刺穿,但还是在胸口留下长长一道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殿下!”司徒余晖吓得一抖,急忙冲过去扶住燕别,战战兢兢抬头,失声惊道,“云、云苏!” 酷烈寒风中,银色铁甲与蔚蓝天际完美融合,猎猎翻飞的朱红衣角与披风纠缠舞动,偶尔拂起一缕墨色长发,掠过冰冷面具无声飘扬。 没人知道云苏长什么模样,但那张有着繁复花纹的黄铜面具,所有人都认识,也都知道它属于谁。 楼雪色已是昏睡边缘,听见有人喊云苏的名字,心里便疼上一下。 可她不相信是云苏来了。 若相信,也只能相信那是一场梦。 “楼姑娘?楼姑娘?” 殇试图唤醒楼雪色,然而楼雪色低垂的头颅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胸口一大片血迹跳跃得欢腾,很快连殇的衣衫都被染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样刺眼的颜色,映在云苏心口,仿若撕裂之痛。 骤然而起的磅礴杀气,在场所有人都有感觉到,这股气息更胜薛南城的戾气,像是滚滚惊雷就要炸响。 所携长剑一击报废,云苏缓缓起身,落地时几近无声。 片刻前狂妄的钦东国二皇子,此时也没了高傲表情,随着云苏一步步逼近慢慢后退――他不想表露畏惧,只是双脚由不得他,心也由不得他。 与云苏面对面带来的压迫感,已经超越了他的傲慢。 畏惧,凌驾于所有感情之上。 那一刻的气氛临近冻结,如果性命堪忧的人不是皇子,司徒余晖早就默不作声躲开这场劫数,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云、云苏!你是颖阑国将军!杀了殿下,你难逃其咎!对谁都没好处!你有没有想――” 聒噪声音只存在短暂片刻。 云苏听得烦了,很烦很烦,于是随手那么一挥,原本挂在司徒余晖腰间的短刀便铿地一声脱鞘,利落削断司徒余晖头颅后被丢弃在地。 两步之外,司徒余晖的人头骨碌碌滚落,留下摇摇晃晃向后倒去的身体,以及一大摊滚热血迹。 杀人很简单,对云苏来说。 平日里,他只是不愿这么做。 但当他要守护的人受伤,当他拼尽一切力量想要保护完好的珍爱之物被人弄坏,他不在乎杀多少人,死的又是谁。 他云苏,也是有疯狂一面的。 司徒余晖瞬间惨死,令得所有钦东国人都不敢再动弹或是开口说话,燕别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眼看云苏步步逼近。 此时的燕别毫不怀疑,云苏会杀了他。 “云苏!冷静下来!” 千钧一发时,纪尘匆匆闯入,见云苏已经半抬起手臂,急忙冲过去从后面将他抱住。 “你杀了他有什么用?死无对证,只会让你和雪色都陷入麻烦之中!”纪尘向跟来的唐印使了个眼色,唐印急忙带人将燕别双臂反绑,纪尘则继续劝阻云苏,“这样就够了,把真相告诉皇上,让皇上来定夺,你得保证你自己无事,之后才能保护雪色啊!” 唐印死死按住燕别,试图让云苏相信来自异国的不轨之徒必将受到严惩,故作镇定的目光之后暗藏担忧。 这样的云苏非常可怕,他担心云苏盛怒之下不管不顾,连好心劝阻的纪尘也一起打伤。 幸而云苏没有彻底爆发。 在那双墨色眼眸将燕别胆魄彻底压制后,云苏沉默放手后退,挣开纪尘后走向楼雪色。 楼雪色已陷入昏迷,被殇紧紧搀扶着,胸口一大片衣衫尚有火药烧焦痕迹,涌出的血浸红了衣衫,冻结成赤红硬块。 “雪色。”云苏稍稍弯腰,额头轻轻抵在楼雪色眉心,“雪色,能听见我说话吗?” 犹犹豫豫伸手勾了勾楼雪色手指,又笨拙地去拍她脸颊,无论云苏如何努力,楼雪色的双眼仍是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 “云苏,她只是失血过多而已,你快带她去处理伤口。”纪尘看得窝心,低声提醒道。 云苏喉头哽咽一下,忽然回头,冷冷看向燕别。 皇宫。 从腊月到正月末,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出了太多事情,这让酒池肉林般的享乐密室内也多上几分压抑。 “纵是把楼雪色指婚给秦先,云苏也没有亲自出面反对,我看他是对楼雪色死心了,毕竟他的性命还掌握在你手里。” 舒锦烟披着柔软兽皮仰卧在金椅上,一只手臂抱着通体雪白的猫,另一只手勾在皇天腰间。 舒锦烟的美是毋庸置疑的。 她本是江南名伶之后,骨子里流淌着最精致细腻的美貌,所以当年先帝见到被查抄的罪臣亲眷中有这么一个绝色幼女时,才会动了恻隐之心将她留下。 那时,她还不是公主,只是先帝为最疼爱的儿子准备的玩具而已。 年岁流淌,时光飞逝,舒锦烟凭借手腕与媚术成为皇天最宠信的人,那份美貌却从未改变。 只不过,与丑陋到令人作呕的皇天在一起,她的美貌总有几分被玷污之感。 “你对云苏还不死心?” 皇天向后仰倒,正压在舒锦烟纤长双腿上,扭曲丑陋的五官与佝偻矮小的身材落在舒锦烟美眸中。 舒锦烟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 “云苏是你手下最特别的棋子,我总是想象亲手摘下他面具,看他跪在我脚下献媚的场景。可是你太护着他了,每次我一接近他,步远阁就会飞快跑过来把他带走,你又不拦着……” 舒锦烟像是受了很大委屈,语气里满是抱怨。 皇天笑了两声,沙哑怪异,像是某种野兽的喘息一般。 “想要吗?还有步远阁……你都想要去装饰你那张丑陋的脸是吧?会给你的,不过不是现在,我要看着他们徒劳挣扎,看他们自作聪明拼命计划着想要逃走,最后却发现自己仍是一颗棋子的绝望表情……” 叮―― 翠玉酒杯倾倒,澄净酒液流出,倒映着那张比黑暗更加扭曲的面容。 211.第211章 爆发争执 凤落府接到报案,说是钦东国常使住处发生命案时,府尹顾天璋登时感到头皮一麻。 待他率人赶到司徒余晖宅邸,看到事发现场,那种焦躁化为恶心,一队的官差都扶着墙忍不住呕吐起来。 身穿黑衣一头白发的陌生男人,据说是什么钦东国二皇子的家伙,被人活生生打死了。 那场面……实在没法形容,非要说的话,那就像地狱一般,惨不忍睹,钦东国二皇子整个人都快成了一滩肉泥。 有睿亲王世子、司常监少监纪尘在,有戮亲王薛南城在,顾天璋就知道这次的案子绝对不简单,至少他这小小的凤落府府尹是不可能处办的,立刻将案子上报进宫,唯独对凶手无计可施―― 纪尘他们不肯说出凶手是谁,断了一指的方天却哭嚎着指认玉门军主将云苏为凶手,而云苏当时并不在场。 燕别浑身骨头都是碎的,没有一处完好,整张脸几乎被打烂,血肉模糊,显然死前遭受到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 顾天璋无法想象是多大的怨恨能让一向淡漠的云苏如此发狂,不过他多少猜到一些,这件事,必然与楼府二小姐有关,否则不会聚集这么多平时没有任何往来的人。 假设真的是云苏为楼雪色出头,盛怒下打死钦东国二皇子,这件事会引发什么后果,又该怎么收场? 顾天璋想破头也没个结果,只是隐约觉得,玉门军面具将军的好日子要到头了,颖阑国的安宁生活,也要到头了。 随着顾天璋匆匆脚步,身在宫中的步远阁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 步远阁坐在椅中愣怔许久,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末了一声不知道是无奈还是烦恼的叹息:“钦东国二皇子是在自寻死路,敢伤害楼雪色的人,云苏绝不会放过他啊!” “皇上,现在要怎么做?云将军在众目睽睽下虐杀钦东国二皇子,这件事钦东国必然要个说法,到时候……” 顾天璋话说一半,剩下一半默默吞回肚子里。 他的顾忌也是颖阑国的顾忌,那就是该如何处置杀人凶手云苏。 玉门军驻守帝都,多半时间是在维护凤落城安定,而千机队则是各方戍边军最强有力的援手。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云家带领的基础上。 云家到这一带就只剩下云苏一人,云老将军数年前就辞老还乡,不可能再返回帝都重新坐阵,一旦云苏折损,整个玉门军就相当于土崩瓦解。 但若力保云苏,钦东国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毕竟死的人是皇子。 “顾府尹,这件事你按朕说的去办,行动要快。”步远阁将顾天璋叫到面前低语几句,而后深吸口气,目光锐利,“这件事办好了是你的功劳,若办不好,小心你项上人头。” 一些人震惊于钦东国常使宅邸血案时,凤萧苑地下密室里一片静谧。 简陋的床榻,蒙尘的破旧桌椅,一块块染血的白布在地面堆叠,看得人触目惊心。 床榻上,楼雪色苍白地沉睡着,没有血色的面庞看上去憔悴虚弱,胸口掀开的衣襟之下,仔细包扎好的伤口仍在渗血。 床榻旁边,朱衣银甲的将军,静坐如顽石。 “雪色,醒来就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没事。”沙哑嗓音带着轻微颤抖,云苏摘下面具,俯身贴近,轻轻吻着两片温软唇瓣,久久不愿离去。 密道口哐当一声,步远阁执着烛灯走下,看着半拥楼雪色的云苏,目光流露不忍。 “轩妆去太医馆拿药了,等下就过来,她的医术并不比太医差多少。” 步远阁放好烛灯走到床榻边,云苏依旧抱着楼雪色不肯放手,吻去她额上薄薄汗珠,吻过她翕动鼻翼,纵是明知有人在旁边看着,也没有丝毫在意。 此时他有的,只是担心和痛苦而已。 步远阁深吸口气,垂眉低目:“让秦先接近钦东常使是舒锦烟提出的,她应该早知道那里有埋伏,暗中与钦东国勾结的人就是她。不过现在我还没有证据,怎么说也要等皇天――” “我要带她走。”似是没听见步远阁的话一般,云苏突兀打断。 步远阁叹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不与你争执。轩妆马上就过来,之后我会送食水给你们,你和楼雪色就暂时待在这里,等我解决完事情后你们再出现。” “怎么解决?杀了皇天和舒锦烟?还是像过去一样,跳开一个火坑,又进另一个火坑?” 云苏缓缓抬头,一双近似夜色的墨色双眸冰冷流淌,竟是步远阁从没见过的眼神。 “远阁,如果没有雪色,我可以陪你耗到死;但是现在,我不可能眼睁睁看她一次又一次受伤,自己却无能为力。如果你还没有下定决心终止这一切,我只能选择带她远离危险。” “就算走,你们又能走到哪里?天下虽大,何处没有纷争?你真以为能够逃过皇天的纠缠吗?”步远阁提高音量,激动道,“云苏,我们已经离成功很近了,为什么你不肯再给我一些时间?就算不看在你我昔日约定的份上,难道你就能心安理得舍弃这么多年的付出吗?” “别跟我提付出,我的付出,根本不会有任何回报。” 步远阁一霎愣住,呆呆地看着云苏,看着面具之下越来越不熟悉的面容,低声呢喃:“那么,你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云苏沉默许久,呼吸长缓疲惫。 “你是我朋友,远阁,我所做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昔日约定,我想让你从囚笼中解脱,得到你应有的自由。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管我怎么努力帮你,你还是在原地踟蹰不前,你让我怎么继续为你徒劳付出?” “所以你想走,为一个女人半途而弃,让我放弃救我娘吗?!” “怎么救?你找了七年,结果又是什么?你不想放弃,所以就让雪色她为一个生死未卜的人遭遇危险吗?她的命也是命,不是蝼蚁!” “楼雪色算是你什么人?你有家有一大堆亲人,而我只有我娘!” 愈发激烈的争执在到达高潮时,戛然而止。 212.第212章 渴求之念 云苏突然开始剧咳,用力一挥手不再争辩,抬手指了指入口处,少顷,夜轩妆提着篮子走下,默默看了步远阁一眼。 步远阁揉了揉额头,自怀中取出一支小药瓶塞给云苏,低道:“吃药。最近你都是硬挺过来的?” “死不了。” 云苏的语气生硬,还能嗅出怒火余味。 夜轩妆什么都没有问,动作熟练地为楼雪色重新清理伤口、涂药、包扎,俨然是位经验丰富的郎中,整个过程昏睡中的楼雪色没有露出半点痛苦表情。 “她的伤不重,都是比较轻的皮外伤,伤口略有些烧焦痕迹,等里面伤处愈合后再涂抹些烫伤药,很快就会彻底痊愈。” 夜轩妆的话让步远阁松口气,抬头看着云苏,疲惫道:“天黑后你再出去,找处地方换换衣服洗个澡,这一身血气太浓了。” 一拳接一拳硬生生将钦东国二皇子打死,云苏身上溅落许多血迹,干涸后仍散发出浓郁血腥味道。 云苏坐回楼雪色身边,没有带回面具,也没有回答步远阁的话,又像雕像一般沉默静坐,似乎所有心思与目光都凝固在楼雪色身上。 步远阁摇摇头无声叹息。 云苏带楼雪色进入皇宫的事,只有步远阁和殇知道,就连负责送秦先回府的顾展俦也以为他们二人会回到玉门军。 之后步远阁又告诉了夜轩妆,但他相信,夜轩妆会保守这个秘密。 保守秘密是最痛苦的任务,夜轩妆随步远阁一路回到寝殿什么也没说,收拾好药物后又为步远阁烹茶,而后便伺候他洗漱更衣安歇。 这一天下来还算是安宁,明天,帝都就要掀起风雨波澜了。 “抱歉,轩妆,又把你牵扯进来了,本想让你早些离开皇宫的。”步远阁握住夜轩妆微凉手掌,轻轻呵气。 夜轩妆僵了一下,一瞬间有想要抽回手的念头,却又及时制止了自己,任由步远阁握着她的手,传来滚热温度。 “云将军只是不理解,没有亲人是多么孤独的痛苦。” 低下头,夜轩妆淡淡叹息。 步远阁苦笑:“你都听到了?刚才是我一时失语,其实这些年云苏他一直都很懂我的感受,所以才会忍耐着,竭尽他所能来帮我。是我太自私,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从不去考虑他的感受。” “云将军……真的很喜欢楼姑娘。” “他从未动过情,如今遇上命定之人,自然爱得深沉。”步远阁微微失神,低道,“也许他说的没错,为了找到娘亲,我消耗了太多时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七年里我为皇天做尽坏事,早已是一身罪孽,而结果呢?到现在,仍不知娘亲是生是死,却要连累许多人陪我煎熬。” “骨肉亲情,最难割舍。错不在皇上,也不在云将军,是造化弄人。” 哑笑一声,步远阁长长叹息:“只有你会这么善解人意,到什么时候都能安慰我,若是没有了你,我大概也会像云苏一样恼火。” “皇上又胡言乱语了。” 夜轩妆低着头,柔若无骨的手放在步远阁手中,背着烛光时,白皙而略显消瘦的脸庞线条清晰,仿若近在咫尺。 步远阁伸手拦住她腰肢。 很瘦。 在他印象里,夜轩妆一直是瘦弱的,尽管他知道,她的功夫比他好上不知多少倍。 距离越近,彼此呼吸听得越清楚,感受到的温度也就越真实。 没有外人打扰的寝殿里,一场缠绵是如何开始的,步远阁记不太清,或许是从他的轻吻开始,也可能是从夜轩妆无声流下的眼泪开始。 总之,在他疲惫至极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疗伤时,他只想有个人来温暖他。 那个人,只能是夜轩妆。 薄衫委地时,钦东常使住处正一片火光。 耳鬓厮磨间,或许将挑开乱世序幕的书信正送往钦东国。 那晚是个安宁的雪夜,步远阁做了一生中最为生涩的事情,而他并不确定事后自己会不会后悔,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枕着自己手臂安睡的这个女人因他遭到伤害,他能如云苏那般冲冠一怒吗? 大概……不会。 但是他的心会痛,会自责一世。 晨光熹微,雪夜初霁。 步远阁被寝殿外焦急呼声唤醒时,身边已经没有夜轩妆安睡,只留下凹陷的枕头和残存余香。 “皇上,钦东常使被杀一事昨晚传遍了大街小巷,今儿一早朝上大臣们就炸开了锅,非要等皇上出面才肯退朝。” 卓公公见殿内无人,只好亲自伺候更衣,面上忧色不尽。 “昨晚奴才故意灌了赵公公几盅酒,这会儿他应该还睡着,皇上可要趁那位还没得知消息前安排妥当?只怕再晚些,芷清公主又要对云将军和那位楼姑娘发难了。” “卓然,看见轩妆了吗?” 卓公公道:“天不亮就往凤萧苑那边去了。” “你私下备些创药和烫伤药,别惊动旁人,轩妆会回来取。”步远阁穿好帝袍正了正衣襟,沉吟片刻,又道,“以后不必再安排别人伺候,内殿只留轩妆即可。” 楼雪色突然受伤,令得步远阁之前让她带走夜轩妆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而某些事的发生,又教夜轩妆对凤萧苑密室内的二人态度有所改变。 “这个食盒里有白粥和两碟腌菜,若是楼姑娘醒了就让她吃这些;这边这个食盒,里面是膳房做的云片糕和几样荤菜,云将军要保持体力,无论如何也得进食。” 细致安排好食水后,夜轩妆站在一旁看着仍处于昏睡中的楼雪色,再看看安静躺在枕边的铜面具,一时心有感慨。 “云将军不打算隐藏身份了?” “还不到告诉她的时机。”云苏拿过面具却没有带上,微微侧头看向夜轩妆,“如果你是雪色,你会期望哪一个?真相,还是安全?” “我不是楼姑娘,不可能推测出她的想法,不过……” 夜轩妆拖长尾音,不着痕迹按住手腕。 昨夜步远阁用力抓着她的感觉,至今还在。 “不是只有男人才懂得什么叫守护,女人也一样。若是为了自己所爱,女人们并不在乎付出代价,唯一期望,只求不被欺骗,换得一份真心。” 213.第213章 定国之策 钦东国常使被杀后整整七天,秦先、纪尘、薛南城以及连带的唐印等四人,全部蹲在凤落府牢中。 所有人的牢房都间隔很远,彼此看不见听不到,这令纪尘十分担忧。 在司常监这些年,他也曾经手一些案子,与凤落府有过几次合作,所以他很清楚犯人们被分开囚禁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种非常严格的查案要求,全部分开,是为了防止嫌犯彼此沟通窜供。 换句话说,钦东常使的案子,皇上调查得相当严谨。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了一些手脚,隐瞒了部分事实――顾天璋带凤落府官差赶到时,见到的只有钦东国二皇子和常使尸首,在场的人并没有楼雪色、秦先和云苏。 包括薛南城在内,所有人一口咬定燕别和司徒余晖是被刺客所杀。 当然,仅仅断了一根手指的方天,还有埋伏在钦东国常使宅邸的那些伏兵,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推翻他们的供词,只可惜这些人失去了仅有的机会。 出事当晚,一场大火烧毁了钦东常使宅院和周遭三间废弃民房,算上方天在内,总计七十六人死于大火之中,无一幸免。 一场火,一间宅院,可能烧死这么多人? 自然不可能。 “纪大人,顾大人有请。” 在牢里枯坐第八日,终于有官差来提人,第一个就是纪尘。 不过纪尘并没有被押解去审问,而是被带至顾天璋私人书房,在那里,意料之外的人已等候多时。 “罪臣拜见皇上。” 看见负手而立的步远阁时,纪尘倒吸口气就要跪拜,却被步远阁扶住。 “皇上,下官就在隔壁。”顾天璋自觉退出房间,又将门外官差打发走,整个小院内就只剩下步远阁和纪尘二人。 “云苏和楼姑娘在朕那里。”一开口,步远阁就让纪尘吃惊不小,“这次的事你们几个实在胡闹,就算是朕也没办法太过偏袒。钦东国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想来这次免不了撕破脸皮开战。” “钦东国图谋不轨,三番两次派人刺探,如果不是他们对楼姑娘设下埋伏,云将军也不会对钦东国二皇子下杀手。” “朕明白。”步远阁没有怪罪纪尘的辩解,淡笑道,“其实钦东与我颖阑国终有一战,不过时间早晚问题,毕竟他们自四十年前就开始走向强盛,已经是不逊于我国的一头雄狮了。” 纪尘微微迟疑:“那么皇上的意思是……” “朕不会任由自己的臣民吃亏,何况云苏是朕的心腹爱将,楼姑娘又是凤落城百姓的英雄,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们成为战争的祭品。”步远阁忽而笑得莫测,“若说错误在谁……依朕想,钦东国最好去问自己,毕竟暗中派到别国那么多人马不是什么好事情。” 纪尘微愣,不知道是自己遗忘了什么细节,还是眼前的一国之君太过天真。 少顷,纪尘试探道:“那些人都是钦东国派来的,一定会向着自己国家说话吧?而且他们也的确是眼睁睁看――” “谁也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任何人。另外,死人也是不可能说话的。” 步远阁突兀开口打断纪尘的话,深邃目光仿佛在告诉纪尘什么信息。 纪尘想了想,猛地倒吸口气:“我听牢头说那晚城中起火了?” “钦东常使住处遭刺客攻击,子时左右燃起大火。顾府尹接到消息立刻率人赶去救火,无奈火势过大,几乎将整个宅院烧了个干净。事后,顾府尹在废墟中挖出钦东常使司徒余晖极其部下方天尸首,似是在死前就已遇害,而院中还有七十余具衣着统一的神秘人尸骨,依此推断,应当是有人蓄意行刺。” 步远阁的一番话,纪尘一个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居然没从中找到半点有关他和云苏等人的影子。 事实,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步远阁掩埋了。 七十多条人命,不管这些人是钦东国的还是颖阑国的,那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父母有亲人有牵挂,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纪尘明白,步远阁的做法相当睿智适当,不仅能够救云苏和楼雪色性命,还能尽最大可能将过错推给钦东国。 可他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些在钦东常使宅院发现的神秘尸体,身上携带着可有钦东国密字的令牌,可以推断与钦东国皇族有关,所以这一系列灾祸基本都可以交给钦东国自己去处理。至于他们想战还是想继续维持和睦,那就不是朕能左右的了。” 步远阁意味深长看着纪尘,伸手拍了拍他肩头。 “朕知道你秉性善良,这件事你不用再出面,等下顾府尹就会送你和秦先等回府。” 纪尘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低声问道:“楼姑娘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云苏在身边照顾她。” “那就好……”稍稍松口气,纪尘露出久违的温润神情。 只是那份温润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如步远阁所说,纪尘等人很快就被释放返回各自家中,几家紧吊着的心总算落地。 这一番有惊无险,着实吓坏了几家王府,个个躲都躲不及,谁也不敢再提起钦东常使被杀一案;直至钦东国回信表示不能接受潦草结果,言辞间大有要兴战事之意,朝廷上才又开始提起钦东国三个字。 时局变幻,朝夕不同,有些东西却是不变的。 如云苏身上的罡气,楼雪色就是闭着眼也能分辨,那是他独一无二的标志。 然而她睁眼,却看不到熟悉面庞。 “为什么不点灯?”哑哑开口,楼雪色朝身边摸去。 摸到冰凉银甲时,温热手掌伸来将她擒住。 “灯油耗干了。” 意外地,声音就在楼雪色耳侧,似乎他就躺在身边。 楼雪色昏睡太久,头晕脑涨,一时间也顾及不到那么多该或不该,直觉告诉她应该推开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男人,偏偏浑身无力。 “雪色,对不起。” 云苏低低呢喃,唇瓣凑近,轻轻落在楼雪色眉心。 楼雪色在黑暗中抽回手摸过去,摸到他的唇,温热柔软。 没有面具。 若是有灯光,就能看清他的模样了吧? 只是这一刻似乎总也无法到来,得知她苏醒后不到片刻,云苏又重重点在她穴道上,再一次让她沉入昏睡之中。 214.第214章 欢聚之夜 “茶凉了,再去泡一壶热的,火炉木炭也换一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对了,多拿一只软枕来,坐了一整天,我腰快断了。” “少主,您歇歇吧,这么熬下去人会累垮的。” “等她醒了再说。”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越发清晰,楼雪色稍稍用力睁开眼皮,刺目光线涌入眼中。 不再是黑暗,而是光明;不再是压抑感觉,而是浑身舒适。 可是,身边再没有熟悉的人和气息。 “醒了?” 额头上一热,继而君墨离平静面容出现在视野里。 楼雪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干涩沙哑,像是被堵了一把沙子,接过君墨离递来的茶喝了大半杯,方才感到舒服几分。 “云苏呢?” 一开口,楼雪色就着急询问道。 君墨离深吸口气,一把湿手巾贴到楼雪脸上:“他走了,还有许多事要忙。” 突然间失踪,又突然出现,连面都没见到,只说一句对不起后再次不告而别吗? 刚刚醒来还没有什么力气,楼雪色撰着松散拳头,嘭地捶了一下床铺。 君墨离静静看着她,沉默许久,开口道:“忘了他吧。” “是他让你转告我的?” “别管是谁,只有这么做你才能――” “我该怎么做,不需要别人来指点。”楼雪色冷冷打断,按着伤口慢慢坐起,“你们如何打算是你们的事,我认为正确的就会坚持下去,你若再劝我,就滚去跟云苏一起,别来烦我。” 君墨离瞥她一眼,不气不恼:“再像这样作死,你连坚持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揉了揉发胀额角,楼雪色简单回忆下昏倒前种种,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秦先呢?他怎么样了?” “在家养着,比你伤得轻多了,就是精神不怎么好,一直埋怨自己太笨,中了别人奸计还连累你受伤。” 君墨离一边给楼雪色递干净手巾,一边简单说明近几天情况,说道钦东国那边回信有开战之意时,楼雪色狠狠皱了下眉头。 “步远阁杀了所有涉事的钦东国人?这不就成了死无对证吗?即便如此,钦东国还要坚持开战,是他们一早就有此意,还是仅仅出于愤怒想为他们的二皇子报仇?” 君墨离耸耸肩:“别问我,我只是受皇上所托暂时照顾你,其他事一概不管,包括为你解答疑问。” 跟君墨离在一起时,想要有讨论正事的严肃气氛根本不可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深呼吸,胸前伤口还隐隐作痛,索性缩回被窝里盖得严严实实,一时有几分失神。 脑海里,黑暗中与云苏的对话始终挥散不去,尽管只有那么简短两句。 那声“对不起”,究竟指什么? “这件事皇上自会解决,以后不需要你再操心。瑶和说等你醒来后要大摆宴席压压惊,你看今晚怎么样?”君墨离忽道。 “随便。”楼雪色闭上眼,缓道,“反正事情闹这么大,我想管也没那能力,倒不如热闹热闹解解乏。说起来好久没见到瑶和了,还有玉公子。” 君墨离脸色一黑。 “那个弹琴骗钱的?” “……是不是比你有风度的人都要被贬低?” “看他不爽而已。”君墨离起身,走到门口回头,“你先休息,我去找瑶和安排今晚压惊宴,等下暖意会来照顾你。” 楼雪色睁开眼,不太高兴看向君墨离:“我又不是没地方住,非要在你这里么?” “没得选择,这是圣命――而且也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安全,至少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 凭他的功夫吗? 楼雪色本想反驳讽刺一句,想想除了云苏外,她所知功夫好的人也就是君墨离和殇了,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谁让云苏指望不上呢? 不再有指婚,不再有追缉,一场风波算是偃旗息鼓,至于之后还会有什么坎坷,那都是以后需要烦恼的事情。 这一晚的冷霜小筑热闹非凡,许久没有凑到一起的年轻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上到公主世子,下到琴师百姓,没有任何身份贵贱之分。 秦先,纪尘,顾展俦,君墨离,瑶和,暖意,殇。 还有被瑶和硬拉过来的玉无瑕、昙音和穆潇月。 熟悉或不熟悉,信任或不信任,此时并不是最重要的事,能得一刻欢乐才是他们所期盼的。 “呐呐,瑶和,你看,这是昙音带我去圣砚山时捡来的石头,山上的人说这叫雨花石。快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很漂亮?像不像是活的?我想啊,如果一直戴在身上,也许有一天里面的东西就能活过来也说不定,就像母鸡生蛋一样!” “真的吗?你还有没有?我也想要一块!” “昙音!昙音昙音!瑶和也要雨花石,你再带我去一趟圣砚山好不好?” 瑶和与穆潇月还是第一次见,却分外投缘,两个人把一代琴师大家折磨得叹息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昙音很宠溺穆姑娘啊,换做别人的话早就冷下脸拂袖而去了吧?”楼雪色和暖意倚在一起,微醉眼眸眯起,随性伸手搭在玉无瑕肩头,“玉公子呢,没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吗?” 玉无瑕笑得阳光灿烂:“以前没遇到过,如今不是结识楼姑娘了吗?就是有些人不太高兴啊!” 君墨离隔着暖意端坐,不冷不热瞥了玉无瑕一眼。 秦先干脆翻翻白眼,齿缝里挤出一声不屑嗤声。 所有人中,顾展俦算是最凄凉的一个,半天也找不到人说话,见玉无瑕开口,急忙找机会搭讪道:“听说玉公子要离开凤落城了?” “嗯,打算往钦东国走一趟。”玉无瑕点点头,明亮眼眸笑意吟吟,“听人说那位畏罪潜逃的柳大人去了钦东国,他手里还拿着姑苏前辈留下的孤本琴谱,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试试,尽可能把琴谱拿回来。” “柳寻香?他去钦东国了?”楼雪色猛地坐直,眉头紧皱。 玉无瑕摊手道:“只是听说,毕竟是潜逃,没有确切消息。” 楼雪色单手托腮,低头沉思片刻,忽儿抬头,字字坚决。 “带上我,我和你一起走。” 215.第215章 落花有意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宴席,忽然之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楼雪色,或惊或恼。[.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君墨离猛地起身,走到楼雪色身后抓住她肩头:“喝多了是么?跟我回去醒酒。” “我没有。”楼雪色甩开君墨离的手,目光沉稳安定,“才喝了两口,清醒得很,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柳寻香是指使凶手杀害清玉的幕后真凶,我早说过,无论他讨到天涯海角,一旦发现他踪迹,我绝不放过。” “小姐,要去也得等你身子好些啊,或者让君世子和你一起,你一个人可不行!”暖意也劝道。 秦先和瑶和对视一眼,都露出忐忑不安表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楼雪色脾气在座的人都了解,能劝动她的人寥寥无几,显然他们二人不在其中。 突然冷却的气氛让楼雪色有些不舒服,径自倒了两杯酒,一杯送到君墨离面前。 “难得聚一次,别坏了气氛。这杯酒敬你,这段时间得你不少帮忙,我还没好好谢过。” 楼雪色这么客气正经还是第一次。 君墨离迟疑少顷,接过酒杯,看着她微微蹙眉:“你少喝些。” “就这一杯。”楼雪色浅笑,瓷白酒杯轻撞,之后仰头一饮而尽。 那杯酒君墨离眼看着楼雪色喝下,犹豫半天才干掉,喝完酒后眉宇间担忧反而越来越重。 玉无瑕见气氛有些尴尬,忽然朝昙音眨了下眼,笑道:“一直想与昙音前辈合奏却未能如愿,不知今天在下有没有这荣幸?我这一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再回帝都,不趁此机会一闻天籁,必将是此生最大遗憾。” 昙音表情淡泊,侧头看了看穆潇月,嗓音柔和温雅:“潇月,你来决定。” 穆潇月瞅瞅昙音,又扭头看看其他人,见瑶和满脸期待,稍作迟疑点了点头:“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嘛,只要大家高兴,我也会很开心。” 得到穆潇月决定,昙音便不再说话,起身去取自己的琴。 瑶和望着昙音背影,揶揄轻笑一声,捅了捅穆潇月:“你和昙音是情人?昙音他只有面对你时才会这么温柔啊,对我都是冰着脸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呢!” 瑶和本以为穆潇月会很害羞,又或者红着脸摇头否定,不了,穆潇月一扁嘴唇,抓住她就开始大倒苦水。 “昙音是个笨蛋笨蛋笨蛋!我都说喜欢他了嘛,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要我怎么说啊,总拿我当小孩子!你看你看,我都长大了,他怎么就不能认真一些呢?” 穆潇月越说越激动,索性抓起瑶和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小胸脯用力向前一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瑶和瞬间蒙住,嘴角抽动不已。 纪尘、秦先等人齐齐摇头叹气,抬手默默遮住双眼。 事实上穆潇月比楼雪色还要年长一岁,只是她发育缓慢,即便已是十八岁的芳龄,身材仍像未成熟的少女一般娇小,又不知是不是身材影响,她的一言一行也与天真烂漫的孩子无异。 这样纯真的少女,一定是被保护得很好,幸福地生活在没有污垢的世界里吧? 楼雪色笑笑,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感慨,眸子里的眼神十分柔和:“认认真真看着他,然后再告诉他一遍,不要让他以为这只是个玩笑。” 穆潇月似懂非懂,撅起嘴想了想,忽然朝楼雪色露出干净笑容:“知道了,我会努力,这辈子非昙音不嫁!” “这丫头到底哪来的执着啊?”秦先小声嘟囔,偷偷望向楼雪色。 意外地,他撞见另一道视线,这才发现君墨离一直在默默看着楼雪色。 秦先的心忽地一动。 也不知是喜是忧。 一杯酒下肚,酒量差到叹为观止的楼雪色很快就成了一滩浆糊,一会儿往暖意身上倒,一会儿又往玉无瑕身边歪,看得君墨离一身黑气缭绕。 “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 秦先急忙起身:“我和你一起回去。” 君墨离点点头,小心翼翼扶起摇摇晃晃的楼雪色,与秦先一左一右将她架住,离开冷霜小筑返回苍逸王府。 殇很不习惯离开君墨离独自与人相处,见暖意也没走,特地凑过去小声道:“你不回去吗?不用照顾楼姑娘?” 暖意吃着美味佳肴正高兴,抓过殇硬是干了杯酒,长舒口气畅快道:“我说你管那么多干嘛?没看出来你们家少主和我们家小姐之间容不得外人吗?秦世子那是有话要说才跟去的,你又没什么好说的,也想去碍眼不成?” 殇闷闷不乐应了一声,颇有些委屈地缩在角落里自斟自酌,偶尔抬起眉眼望望君墨离他们离开的方向,脸上写满担忧。 喝醉的人不容易带,君墨离和秦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楼雪色架出冷霜小筑,身后仍有穆潇月清润歌声传来,还伴着亦柔亦刚两种混合琴音,令得月色更加优美迷人。 已是深更半夜,越往宫门口走人迹越少,快出内宫时,秦先放缓脚步,抹了把额上热汗。 “墨离,我能问你些问题吗?”舔舔嘴唇,秦先吞吞吐吐。 “关于什么?”君墨离头也不回,淡道。 颇有些羞赧地挠挠头,秦先犹豫好半天才小声开口:“我们是十多年的好兄弟了,对吧?以前我做糊涂事,你总是一遍遍叮嘱我要谨言慎行,也从不见你多嘴或是胡乱干涉别人的事,所以……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愿意帮雪色?不怕连累到苍逸王府吗?” 君墨离嗤笑一声,随他慢下脚步,轻斜头颅觑着秦先:“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圈子。” 秦先脸上藏不住秘密,被君墨离一看,愈发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开口,嚅嗫好半晌,勉强迷迷糊糊挤出问话。 “那个……墨离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雪色啊?” 君墨离陡然停住脚步。 这话秦先问得本来就有些紧张,被君墨离幽幽紧盯,更是浑身上下扎了针似的难受。 “我、我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愿――” “是,我是喜欢她。” 不等秦先退缩,君墨离意料之外回答得干干脆脆,只是微微挑起的唇角边,悬挂了太多沉重惋惜。 “不过看起来,她的心只肯交给云苏。” 216.第216章 北陲战事 热热闹闹的一夜以宿醉作为终结,楼雪色睡到第二天近晌午才起,除了头痛之外,就只记得宛若天籁的琴声与歌喉。 穆潇月纯粹的感情,就如她的歌声一样纯净。 楼雪色不知道自己躺在床榻上胡思乱想有多久,差不多彻底醒酒后,简单洗漱完毕,回头就看见桌上放着崭新的换洗衣服。 另外,还有装着热乎菜包的食盒。 对君墨离的体贴细心,楼雪色不予评价,不过她叮嘱自己务必要记住一点――在君墨离府上住,一定要记得闩好房门才行。 换好衣衫,狼吞虎咽吃掉包子,出门时楼雪色很不巧遇上了苍逸王和谢音怜。 住在别人家里还睡到晌午才起,楼雪色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苍逸王倒是没说些什么,但眼神终归不是那么热情,至少跟面对谢音怜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音怜,再多住几日,等墨离忙完手头的事就有时间陪你了。”当着楼雪色的面,苍逸王对谢音怜如慈父一般亲和。 谢音怜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眶里似乎还有哭过的痕迹,细声细气道:“音怜多谢王爷关照,只是不在爹娘身边,音怜总觉得不放心,而且……而且墨离表哥这么忙,音怜不愿再给墨离表哥添麻烦。” “怎么也要把伤养好再回去,不然以后本王哪还有脸去你们家走动?”有些不满地瞥了楼雪色一眼,苍逸王故意道,“再说本王这次把你接过来,也是为了让你和墨离有时间多沟通感情,反正早晚你要嫁到府上的。” “音怜哪敢高攀……” 谢音怜满面绯红,越说声音越小,小家碧玉的扭捏娇羞尽显无疑。 这样的姑娘,有几个男人能不疼惜?楼雪色正暗中感慨君墨离不知珍惜,抬眉就看见被腹诽的人奇形怪状走来。 说君墨离是奇形怪状,绝对不足为过――头上站着骄傲的小苏,左右肩头各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蓝狐,离远看,君墨离就像是山野里来的蒙昧种族巫师。 苍逸王看到君墨离古怪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睛站了好半天,最后也是没辙,气哼哼拂袖而去。 “脚上的伤没事了?” 在楼雪色默默期待中,君墨离总算是没辜负她,先向谢音怜打了招呼。 谢音怜头压得更低,近乎呢喃细语:“没大碍了,本就不是什么严重伤势。” 君墨离点点头,毫不客气道:“那下午我叫马车送你回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楼雪色倒吸口气,狠狠瞪了君墨离一眼,就差直接飞起一脚踢过去。 “音怜,我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一个人闷得很,你在王府多住几天陪陪我好吗?”楼雪色亲昵地拉过谢音怜,不忘甩君墨离个白眼,笑道,“过几天我要远行,需要置办不少东西,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买吧。” 谢音怜受宠若惊,又十分惊讶:“怎么,楼姐姐要离开帝都?那店铺怎么办?” 不等楼雪色回答,君墨离皱着眉头凑过来,将妖姬二饼塞进楼雪色怀里,好整以暇看向谢音怜。 “她在骗你,根本没有什么远行,最远也就是走到东街包子铺,买一笼屉包子填饱她脑袋。” “少来搅局,最会骗人的非你莫属。” 楼雪色一摆手,小苏扑着翅膀在君墨离头上一顿乱踩,立刻让君墨离从风度翩翩的世子,变成一头乱发的疯子。 君墨离忍耐过小苏的蹂躏,顶着令谢音怜忍俊不禁的乱发一本正经:“没跟你开玩笑,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仁禧皇太后那边向皇上提出请求,希望能调你去康寿宫伴佛,皇上已经同意。估计再过一两天,宫里就会有圣旨送来。” “调我去康寿宫伴佛?”楼雪色嗤笑道,“皇上又在耍什么心计?我出身剑门,就算论起渊源信仰那也是道教,如何陪皇太后吃斋念佛?再说,我又不是皇宫里的下人,他凭什么‘调’我去康寿宫?” 君墨离似是不以为意:“凭你在玉门军还挂着军籍。” 服兵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按照颖阑国律法,兵役要服满两年才行。 楼雪色挂名在玉门军也就半年时间,自然还算玉门军的人,那么作为玉门军士兵调入宫中并无不妥。 “真不知道你们搞什么鬼,留着嫌我惹事,我想走又不肯,真麻烦。”楼雪色故作漫不经心,淡道,“云苏呢?他是主将,没有表示抗议?” 这一次,君墨离没有轻轻松松立刻回答。 楼雪色意识到,云苏大概又有什么事情缠身了。 君墨离随便找了个借口支走谢音怜,沉默地走在前面进入楼雪色房间,表情竟有几分怅然。 “北疆国加派四万兵力在边陲不停滋扰,已经造成数个村落百姓流离失所,而我国在北边的戍边军没有合适将领,对北疆国的挑衅一筹莫展。今天早朝上皇上已经下令,派云苏率千机队前往北戍边军支援,以震慑敌军,挫败北疆国气焰。” “云苏要出征么?”楼雪色一瞬恍惚,不知怎么心口一紧。 沙场无情,纵是战功累累的少年将军,谁能保证他会永远顺风顺水?就算永无败绩,伤痕总会有的吧? 说到底,就算他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她还是会为他担心。 “启程……是哪天?” 愣怔半晌,楼雪色低低开口问道。 “十日后,辰时整进行出征祭,大约辰时二刻启程。”君墨离还有话要说,见楼雪色神情恍然,迟疑少顷吞回腹中。 楼雪色并没有忽略君墨离的细微表情,苦笑一声:“有话直说,我又不是要死要活非得赖着他,你还怕我去阻拦他们不成?真那么做,梅姑第一个把我拧死。”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君墨离深吸口气,下定决心沉声道,“届时我会随军同行去往北陲,这帝都之中只怕再没有人能好好保护你。所以让你去仁禧皇太后身边的决定,是我……我和云苏劝皇上同意的。” 217.第217章 去意已决 君墨离的话让楼雪色一瞬陷入沉默,静静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难以揣摩。 “在你们眼里,我必须有人保护才能活下去,是吗?” “这问题解释不清,你的自尊心和我的担心是两回事,没必要争辩。”君墨离自腰间取出一块令牌,不由分说塞到楼雪色手中,“我不在时,有什么事就去找夜姑娘,她会安排你和皇上见面,切记不要自己随性行动。” 楼雪色掂量掂量令牌,一声不知所谓的轻笑,垂下眼看不清表情。 “与你相处时间越久,越觉得你跟云苏实在太像,都喜欢把别人当棋子安排来安排去,从不考虑对方感受。” 云淡风轻的口气,却像是在抱怨着什么。 君墨离没有回应。 楼雪色笑笑,长舒口气道:“刚才听王爷的意思,似乎打算让你和音怜早些成婚,你是不是该改变一下对音怜的态度了?” “不靠谱的事情,我会找时间和父王说个明白。” 耸耸肩,楼雪色不置可否,抱过妖姬和二饼亲了亲,又塞回君墨离怀里。 “这两天我要买些东西,来回搬运太麻烦,今晚就住在店铺那边。妖姬和二饼放在你这里,你记得照顾好它们,食水注意些,别什么都乱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君墨离一手托着一只蓝狐,像是和两个小家伙说话一样,故作感慨:“快把你们娘亲留住,不然她要跟坏人私奔了。” “再不正经你要变成秦先了!”楼雪色忍俊不禁,笑容和煦温柔。 不听他们二人交谈内容,只看各自含笑的景象,任谁都会怀疑这两个人关系亲昵,谢音怜自然也不例外。 透过窗子偷偷看自己喜欢的男人与另一个女子亲亲密密,谢音怜心里像是被人扎了千万刀,眼泪忍不住滴答落下,却不敢哭出声,生怕被楼雪色和君墨离发现。 她很清楚,自己如此平凡渺小,根本无法与风华绝代的楼雪色相比。 感情上的事楼雪色一向缺乏敏感,虽然知道谢音怜对君墨离一片痴情,但并不了解谢音怜已经到了伤心落泪的地步,所以第三天一早来找谢音怜时,仍是满面温柔笑意。 城外半山腰人迹罕至的小道观内,楼雪色虔诚跪拜,默默祈祷足有半个时辰,求来一道平安符小心翼翼收起。 “楼姐姐来这里就是为求平安符?是给谁的?”谢音怜有些忐忑,无论如何也不愿听楼雪色说出她牵挂的那个名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幸好,楼雪色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云苏就要出征北陲,我希望他能一路平安,胜利凯旋。”楼雪色语气轻缓,认真至极。 谢音怜暗松口气,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轻松:“墨离表哥和云将军情同手足,听说这他也会和云将军一同去往北陲,我是不是也该给墨离表哥求道平安符――那个,楼姐姐只给云将军求,没有给墨离表哥吧?” 楼雪色哑然失笑:“就这么一道平安符,怎么可能分给他们两人?再说了,君墨离那道符理当你来求,毕竟你们才是一对儿。” “咦?楼姐姐怎么这么样说?我、我哪里配得上墨离表哥……” 谢音怜慌忙摇头摆手,双颊涨得通红,又是一副娇羞柔弱的神态。 楼雪色朝谢音怜眨眨眼:“行了,你总这么自谦,万一君墨离真被别人抢走怎么办?也许他现在太忙,无暇处理你们之间的事,但总有一天他得老老实实面对。” 见楼雪色的表情真挚,谢音怜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反倒埋怨起自己的多疑小气来。 “楼姐姐和墨离表哥时常在一起,有说有笑十分热闹,我还以为你们……” “我跟谁都是如此,和秦先、纪尘他们不是也这样闹吗?性格使然罢了,并不像你想得那样。”楼雪色尽可能安慰着谢音怜,和声细语道,“君墨离的确很照顾我,那是因为他受云苏所托。你也说了,他们两个情同手足,彼此之间的托付肯定会认真对待,是不是?” 谢音怜在苍逸王府住了有一段日子,亲眼看到苍逸王对待楼雪色的态度,又见楼雪色说得诚恳至极,心里顿时像是映入了阳光一般,满是明媚。 “那楼姐姐等等我,我去给墨离表哥求道平安符来。” 望着谢音怜欢喜背影,楼雪色笑容渐渐收敛,化作几不可闻一声叹息。 她有感觉,对君墨离而言或许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简单,让他接受谢音怜可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楼雪色相信,所有人中最懂得如何顺应局势的苍逸王世子,最终还是会走向他该走的道路,以保证苍逸王府在乱局中平安无事。 返回城中后,楼雪色没有直接回到店铺或者苍逸王府,而是在万香楼包了雅间,请纪尘、秦先、顾展俦以及瑶和小聚。 待人都到齐,楼雪色开门见山,直白道:“皇上让我去仁禧皇太后身边伴佛的事,想来你们都知道了。今天把你们四个叫来却没有找君墨离,是因为我有求于你们,是朋友的话,就答应我的请求。” 秦先正想拍胸脯保证自己绝对够义气,身旁稳重老成的纪尘将他按住,淡淡摇了摇头。 “雪色,先说说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之后我们才能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对啊,你先说说你的打算,不然我们贸然答应下来,你再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我们岂不是被坑了?”顾展俦快人快语,将纪尘的顾虑抢先说出。 瑶和看看在座几人,再想想唯一一个应该来却没有被邀请的人,心里似有所悟:“雪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我们帮你一起隐瞒君墨离?” “嗯,有些事,暂时不希望他知道。” 楼雪色捧着茶杯微微低头,停顿半晌,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君墨离让我留下完全是好意,但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不管皇上怎么安排,我还是坚持和玉公子一起去钦东国走一趟。时间,就定在君墨离和云苏出征那天。” 218.第218章 明修栈道 凤落城的冬天很短暂,过了正月,料峭春风就开始不眠不休吹起,带走皑皑白雪,送来湿漉漉春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君墨离着实为出征的事忙了几天,差不多都打点好时,距离出征就只剩下三天时间。 那些天里,他没功夫去找秦先和顾展俦听小曲儿、喝花酒,与纪尘则素无往来,自然不知道几人曾经和楼雪色在万香楼密会的事。 及至他好不容易想起还未和好友告别,打算去两家走一趟时,楼雪色又突然跳出,非拉着他去店铺吃晚饭。 炒笋片,蒸萝卜糕,辣子鱼,土鸡汤,还有一壶红梅烧酒。 “有种明天太阳不会照常升起的预感。”君墨离提着筷子始终不敢下口,看着平静如常的楼雪色,最终丢下筷子端坐,“有什么话你还是先说吧,不然我没法安心吃饭。” 楼雪色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拿出平安符递过去。 “帮我转交给云苏,他愿意带就带着,不愿意带就丢掉。” “平安符?”君墨离接过小小平安符翻看,嗤笑道,“你真相信这么薄薄一张纸就能护人平安?那谁害怕上战场杀敌?每个人脖子上挂一只,都可以刀枪不入、勇往直前了。” 楼雪色一脚踢过去,用力拧了下眉头:“让你帮个忙,哪来这么多废话?” 君墨离收好平安符,端起酒杯嗅了嗅,眯起眼斜看:“为什么不亲自送给他?” “他不会见我,而且我也不想见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楼雪色虽嘴馋,却没有动那壶酒,抱着茶杯平静道,“你再告诉他一句话,就说我不会缠着他,没必要避瘟神似的躲着我。” “也许他并非是想躲你。” “是不是,你心里不清楚,还是他心里不清楚?” 君墨离无话可答,敲了下酒杯,仰头尽饮。 楼雪色吃了几口菜后放下碗筷,亲手为君墨离斟酒。 “皇太后那边我该注意些什么?可有忌讳或是偏好?有的话尽早告诉我,免得出了什么岔子没地方找人帮忙。” 楼雪色如此配合,君墨离倍感意外:“怎么这次比绵羊还乖顺?我以为你会趁半夜逃跑呢。” “我往哪里跑?跟谁跑?玉公子还在六艺阁当芷清公主的座上宾,我是多无聊才会跑去自找麻烦?” 楼雪色翻翻白眼,咚地将酒壶放到君墨离面前,刺辣酒香瞬间扑鼻。 “听说这次出征主要目的是恫吓北疆国,不一定真打起来,没意外情况的话,有两个月你们就会回来。两个月我还等得起,趁这段时间也该恢复店铺生意再赚几笔,总不能坐吃山空。” “你和楼侯爷不是已经恢复父女关系了么?何必还这么拼命?” “终归不是自己的银子,花着不安心。”楼雪色撇嘴道,“我这人闲不住,与其让我闷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享清闲,我宁愿在铺子里忙活忙活,至少没那么无聊。” 君墨离晃了晃酒壶,索性直接把酒灌进肚里,更不忘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语气。 “有福不享,病得不轻。” 这句话后,自然少不了楼雪色拳脚相加,夕阳笼罩的风水居内温暖热闹一如往昔,让君墨离有些意外于所有事情竟然都如此顺利。 总觉得不太合理,却又无可挑剔。 更鼓未响时,君墨离酒足饭饱要回王府,楼雪色借口要收拾东西晚些再过去,一个人独自留在店铺内。 一更鼓响,店铺外准时传来敲门声。 “玉公子请进。” 楼雪色将玉无瑕请进屋中,一杯特地冲泡的清茶奉上,茗香四溢。 玉无瑕搓搓手跺跺脚,捡了靠近火盆的位置坐下,面上笑容依旧清朗如明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路上要用的东西全部安放妥当,就差两个大活人坐上去。” “劳玉公子费心了。”楼雪色勉强笑笑,“芷清公主可有遇到麻烦?” “一点都没有。这得感谢昙音前辈做出的牺牲,要不是昙音前辈应允在帝都多停留三个月,芷清公主就不会有好心情;芷清公主没有好心情,我申请要离开帝都的就没那么容易。不过小穆姑娘可不太高兴,她好像很不喜欢在宫里。” 楼雪色叹口气,笑容微苦。 瑶和与昙音走得很近,昙音对那位性子大大咧咧、粗中有细的公主也算是交心,有些话,旁人不知,却都告诉了瑶和。 其实早在玉无瑕入宫之前,昙音就想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曳凤宫里发生的那些惨案,昙音不是没看见也不是没听说,他受不了芷清公主舒锦烟的残忍本性,却苦于无法脱身――纵是天下再大,如果舒锦烟不想让他有容身之地,那么他就只能颠沛流离。 更让昙音不敢轻易尝试的原因是,舒锦烟曾暗示过,倘若他敢不辞而别,那么他的手,他的琴,他视若性命的半生心血,全部都将化作泡影。 瑶和很为昙音不平,然而她在宫中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想帮忙却有心无力,最后还是几经辗转才托纪尘给昙音训了一条出路。 仁禧皇太后这颗万用老棋子,当真是百用百灵。 自从藏喧院残杀北疆使一事后,舒锦烟不得不在后宫步步小心,极尽可能低调行事,谁让仁禧皇太后掌握着后宫的生杀大权呢? 如果真惹怒老太后,先斩后奏处理掉舒锦烟再让皇天知道,不是没可能的事。 舒锦烟万分不情愿,却也只能允许昙音辞假回老家的请求,昙音甚至迫不及待收拾好东西,就等皇命一下卷琴走人了,偏偏这时候玉无瑕前去找他。 玉无瑕登门的目的很简单。 让昙音再多留一段时日,以便给玉无瑕这个曳凤宫仅剩的琴师离开机会,陪楼雪色去往钦东国。 “这份人情可欠大了,我真想象不出,你是怎么说服昙音让他继续忍耐三个月的。” 玉无瑕摆摆手,似乎对楼雪色的疑问感到不解。 “昙音前辈会答应很正常啊,他也是琴师,爱琴爱曲如命,且他又对姑苏前辈向往已久,姑苏前辈不在了,他当然希望姑苏前辈遗留的琴谱能归于安全之地。” 忽而故作神秘朝楼雪色眨眨眼,玉无瑕狡黠轻笑。 “不过呢,我已经安排一个月后让昙音前辈顺利离开皇宫的计划,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再回帝都了。” 219.第219章 知己难求 “不回帝都?不回帝都我们要去哪儿?”楼雪色愕然,“我只是想去钦东国揪出柳寻香,并没打算在那里常住啊!” 玉无瑕摇摇头,折扇一拍,眼眸里一片明亮。 “不是说将在钦东国久居,我的意思是,想要带楼姑娘云游四海,看看这天下之大。倘若途中有楼姑娘觉得可安身之地,那么我们就在那里终止旅程,再也不用回到凤落城这是非之地。” 楼雪色从没想过永远告别帝都,她本以为玉无瑕又在开玩笑,可是看他认真表情,没有半点戏说之意。 深吸口气端坐,楼雪色用力摇头:“我还会回来的,这里有我牵挂的人。” “楼姑娘怎知你会永远牵挂他们?” “因为他们就在我心里,不是几年、几十年不见面就能够遗忘的。” 见楼雪色隐有怒意,玉无瑕连忙道歉:“我并非轻视楼姑娘身在帝都这些朋友的意思。正相反,依在下之见,君子之交未必形影不离才算浓厚,真正的挚友,不是应该希望楼姑娘能够过得安好吗?孰在下直言,这帝都,无法给楼姑娘想要的生活。” 玉无瑕说得句句在理,根本不容楼雪色反驳,可无论怎么想,心里总觉得不该如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让她放下店铺,放下秦先、暖意、瑶和他们,放下爹爹和淮良侯府,放下云苏,她怎么可能做到? 玉无瑕没有太过逼迫,反而以退为进:“我只是说说可能情况。假使我们游走一圈后,楼姑娘还是想要回来与家人团圆,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再陪楼姑娘回来就是。” “为什么这么希望我离开帝都?”楼雪色微微蹙眉,眸中多了几分不解怀疑。 从她与玉无瑕成为朋友起,他就一直在说服她离开帝都,随他一起云游天下,哪怕她几经周折浪费许多时间,玉无瑕依然安安静静等待。 “楼姑娘是在怀疑我的目的。”玉无瑕看透楼雪色心思,苦笑一声,眉眼间染上几丝寂寥。 楼雪色垂眉:“只是玉公子想得太远,让我有些意外罢了。” 玉无瑕单手托腮,静静看着楼雪色,过了许久才动了动,心平气和道:“在楼姑娘看来,昙音前辈与小穆姑娘算是什么关系?在昙音前辈眼中,小穆姑娘又算是他的什么人?” 话题突然之间扯到昙音和穆潇月身上,令得楼雪色微微一愣,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昙音与潇月相差近十岁,按理说不当有眷恋情思,但他们二人最懂对方的琴声、歌声,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远比朋友要亲近。至于潇月在昙音心里的地位……这么说也许会让潇月难过,但我的确感觉,昙音只把她当知己,而非情人。” 玉无瑕点头:“是啊,昙音前辈眼中的小穆姑娘仅仅是知己,与男女之情无关,而这也是我最羡慕的一点。” 楼雪色微愣:“哪点?薄情寡性?不解风情?” “……还好昙音前辈不曾与楼姑娘单独交谈,不然我得花费多少时间安慰他?”玉无瑕哭笑不得,好半晌才感慨道,“其实我最羡慕的,是昙音前辈有一位如此了解自己的知己。” 楼雪色低下头,转动脑袋努力思索。 穆潇月的少女心事暂且不提,昙音与穆潇月的确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至交知己,但是这与她,与玉无瑕希望她远离帝都有什么关系? 要说是因为玉无瑕迫切希望有位红颜知己,那也不可能是连听曲子都会睡着的她啊! 反反复复思索半天,楼雪色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答案,只得无可奈何望向玉无瑕。 玉无瑕早准备好解答,一副宁和表情只等她看来。 “也许对楼姑娘来说,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朋友,但当我与楼姑娘初见时,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喜好无关,与品位也无关,更不关乎风花雪月、恩恩爱爱,只是突然之间就觉得,结识了一位怎么看都很投缘的朋友,所以我会不由自主去想,如果能与楼姑娘做一辈子朋友就好了。” 玉无瑕的解释听起来有些荒唐,甚至近乎可笑,然而楼雪色笑不出来,反倒觉得自己有负于玉无瑕的期待。 她可从没觉得,不善音律的自己能被玉无瑕当做知己。 “玉公子这么说,我怎么有些不敢与你一起走了?”气氛略微尴尬,楼雪色生硬开起玩笑。 玉无瑕一阵爽朗笑声:“楼姑娘才不是这么拘泥小节的人呢。” “玉公子也是一样不循常理啊!” “为什么要循常理?这理是别人定的,又不是为你我而设的,我只是遇到投缘的朋友,所以变得喜欢异想天开而已。” 楼雪色算是看出来了,玉无瑕这人没什么规矩可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性得很。 这点倒是很合她性格,一样的不愿受拘束。 “这些问题太深奥,一时间讨论不出结果。”楼雪色起身,伸展伸展筋骨,笑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与其现在设想以后该如何如何,倒不如一步步走下去。假如真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够让我忘记帝都的一切,来一次流连忘返倒也无妨。”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 玉无瑕很认真地回应着楼雪色的感慨,两只眼眸像是天边皓月,温润柔和。 “士为知己者死,假如有一天我与楼姑娘之间出现不可弥补的隔阂,在下必定谨记今日之言,无论如何,绝不做出对不起楼姑娘的事。” 豪言壮志在温暖火盆旁,显得格外热切,而一出风水居,玉无瑕立刻感觉到浑身发冷。 打个冷战跺跺脚,玉无瑕在风水居十几步院外仰天长叹,合上折扇用力一敲额头。 “堂主又好心办错事了?”宋奕扬从小巷里钻出,对玉无瑕满脸沮丧神色毫不惊讶。 “没办错事,不过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玉无瑕双手捂脸用力揉搓,叹息越来越无力,望着夜空满目怅然。 “奕扬啊,脑子一热对楼姑娘许了诺这种蠢事,真的是我做的吗?这样的话……真希望那一天,不要太早到来。” 220.第220章 最后时机 曳凤宫内,烛光晦暗,上百条轻纱红菱营造出暧昧迷惑之感,如同红色秘境。 一阵剧烈响动后,所有声响在纾解低吟后戛然而止。 许久,舒锦烟甜腻慵懒的嗓音响起。 “玉无瑕和昙音那两个没良心的,我待他们那么好,他们却不领情,一个个跑去跟楼雪色亲近。前几天昙音来找我,说是愿意再宫中多停留一段时间,我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给玉无瑕创造机会呢。” 皇天仰卧榻上,丑陋面容紧挨舒锦烟粉颊,鼻子里发出不屑冷哼。 “要养多少男人你才满足?” “我养男人是用来看的,又不是面首男宠,你酸个什么劲儿?”舒锦烟咯咯娇笑,翻身枕在皇天身上,柔白纤长的手指挑逗似的轻轻在皇天****胸口画圈,“我呢,就是不高兴看他们帮楼雪色,所以故意装作不知情,答应了玉无瑕离开帝都的请求。” 肥胖蜡黄的手掌按住舒锦烟柔荑,皇天皱起眉头:“他们在谋划什么?又要对付朕吗?” “皇上想多了。” 伸出丁香小舌在皇天手背上轻舔一下,舒锦烟望向妆奁上铜镜,微微眯起眼眸。 “步远阁想让楼雪色去太后身边,目的应该是为保护她。不过楼雪色似乎不太愿意,也不知道私下与玉无瑕他们怎么窜通的,反正玉无瑕已经不来我这里弹琴的事,步远阁一直被隐瞒着,连穆阳公主那小贱人都守口如瓶。” 手背传来的滑腻腻感觉令得皇天欲念又起,翻身压住舒锦烟,光滑锦被从背上滑落。 用力攫住舒锦烟尖削下颌,皇天居高临下俯视,肥大手掌在丰润胸口用力一压,迫得舒锦烟低吟一声。 “其他人随便你怎么玩,别把云苏弄坏,朕的江山,还得他来守着。” 皇天的语气有些狠恶,舒锦烟知道,他还在为上一次她对云苏出手耿耿于怀,尽管在步远阁面前,皇天一直装作对此满不在乎。 顺势盘起双腿缠住皇天,舒锦烟微扬头颅媚笑:“皇上是怕云苏为楼雪色而背叛么?以云苏的隐忍,他应该不会这么做,毕竟这不仅干系着他自己的生死,还有他身后那两家性命。再说,没有皇上定期给他解药,他想背叛又能如何?左右不过三个月就会毒发身亡。” “北疆国和钦东国虎视眈眈,前朝能征善战的武将却没几个,如果没有云苏,你去替朕守边陲吗?” 皇天忽然抬手,重重一巴掌掴在舒锦烟脸颊上。 皇天手劲儿很大,那一下立刻让舒锦烟白皙粉嫩的脸颊上浮现五指印,过了片刻便红肿起来,半张脸通红。 即便如此,舒锦烟还是在笑,愈发大声放肆,仿佛这无情蹂躏对她而言是奖赏一般。 昏暗光线之下,皇天双目圆瞪,死死掐住舒锦烟喉咙,恶狠狠道:“少来触朕的霉头,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你再敢对云苏下手,朕就让你和那些被你折磨死的宫女一样!” 舒锦烟还是笑,笑得更加恣肆。 毫不留情地,皇天沉下身,在柔软宽大的床榻上疯狂如野兽。 剧烈响动与喘息再次传到卧房之外,赵公公像是没听到一般,涂着厚厚脂粉的苍白脸上面无表情,勾勾手叫来手下小太监,将一封信塞到小太监袖中。 “去樊阳镖局给罗总镖头,就说公主给他送肉来了。” 宫中发生的大事小情,没有人比秦先更喜欢探听闲扒,不过这天他完全没有兴趣打探宫里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华阁浴池属于铎亲王家的高雅包间内,秦先像是小猫小狗一样满怀期待望着君墨离,一双无辜眼眸眨啊眨,看得君墨离浑身发寒。 “明天我就随军出征了,你能不能给我留个好印象?我不想行军途中夜夜做恶梦。” 一把抓住想要跳出水池的君墨离,秦先近乎撒娇:“哎呀呀你别走嘛,多久没和你一起这么悠哉泡澡了?墨离,好兄弟一场,你真忍心把我和展俦丢下?” 君墨离一甩手巾,水下抬脚把秦先踢出老远,嗤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你闹个什么劲儿?已经比我和展俦高出一头了,还没长大?” “这次情况不一样啊!”秦先扁着嘴嘟囔,“我记得以前你也随军出征过,但都是在很近的地方,也没有真的跟哪个国家打起来,所以有些担心嘛!” “你又不是我妻妾,少恶心我。” 秦先刨水爬回君墨离身边,又黏糊糊贴上来:“我不是你妻妾,但你早晚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就当我在为未来的小嫂子、小侄女担心行不行?说真的,墨离,这次很可能要打一仗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爹该怎么办?” “乌鸦嘴。” “我是乌鸦嘴,不过也是出于好心。”稍作迟疑,秦先压低声音,“其实我主要是想问你,对雪色和谢家那小丫头有什么想法,无论如何今天你得给我个切实回答。” 终于弄清楚好友突然邀约目的,君墨离斜挑眉梢,勾起嘴角:“音怜让你问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问。”舔舔嘴唇,秦先实在忍不住一肚子憋闷,恼道,“直说了吧,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想不想和雪色在一起?” 君墨离失声笑道:“怎么,当起媒婆来了?” “严肃点!”秦先低喝,难得一副正经表情,“之前说的都不算数,墨离,你现在认认真真告诉我,你喜欢雪色,能为她付出多少?还有云苏,他到底喜不喜欢雪色?你们两个人总是捉迷藏似的,究竟想让雪色怎么样啊!” 嗅到秦先激动之后某种秘密味道,君墨离散去笑意,沉声道:“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雪色是不是有事?” “如果我告诉了你,雪色一定会生我的气。” 秦先低下头,语气失落沮丧,却又很快打起精神,眼眸中坚定之色,是君墨离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 “墨离,倘若你或者云苏真的爱雪色,那就不要再瞻前顾后、躲来躲去,别再伤害她行吗?否则……否则明天出征启程之日,就是你们永远失去她之时,也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221.第221章 渐行渐远 再次见到宋奕扬,楼雪色颇为感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上一次做好一切准备要随玉无瑕离开帝都时,她眼中的宋奕扬仅仅是个车夫,而那时玉无瑕还不是玉无瑕,她还叫他姑苏公子。 时隔不久,物是人非,车马依旧,景况皆变。 收拾好东西登上马车,玉无瑕好奇道:“刚才在店铺里,我见桌上放着一把极好的剑,楼姑娘是忘记带走还是……” “那把剑不是我的,该物归原主了。”楼雪色笑笑,一丝怅然流淌而过,“一把匕首足够我用,带太多反而不便。” 玉无瑕若有所思点点头,抱着手炉安坐,看着楼雪色一脸温和笑意。 “马上就要出城了,楼姑娘确定不去送行吗?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出征祭在司常监与司天监之间祭坛举行,距离长宁街不算太远,甚至在这里,可以清楚地听见那边传来阵阵响亮号角声。 楼雪色撩开窗口竹帘向外望去,淡道:“人生处处是离别,一个个送,总也没有尽头。” “我只是以为,君世子与云将军对楼姑娘而言,或许与其他人有所不同而已。” 楼雪色笑笑不再说话。 没有谁是相同的,秦先也好,纪尘也好,还有瑶和、暖意,所有人都不同于别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君墨离与云苏的特别,仅仅在于一个离她很近,比较了解她,另一个则很了解她,曾与她最为亲近,而今却远在天涯。 “希望这次不会再遇到麻烦。”玉无瑕感慨一声,敲了敲车门扬声道,“奕扬,选好路,别带我们走进贼窝,这一次可不会有人来帮忙喽!” “……堂主请醒醒,路线是堂主定的。” “咦?是吗?”玉无瑕露出惊讶神情,折扇一拍,眯起眼笑得纯净无邪,“忘了呢,的确是我选的路线,沿途都是景色很美的地方,能够彻底放松一下了。” 文人雅士都有些烂漫情怀,楼雪色却没那么好兴致。 她的目的只是早一些到钦东国,查出柳寻香踪迹,最好能从柳寻香口中得出指认芷清公主的证据,那样就能彻彻底底为妹妹楼清玉报仇了。 恩怨了结后,专心做个琴师与江湖公子的知己,巡南走北,浪迹天涯,给自己的人生增添几分色彩。 足矣。 在简朴的马车驶出城门时,祭台之下正站着所有文臣武将与王侯,祭台对面观礼台上,步远阁面无表情,视线一直盯着祭台主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皇上,云将军还没到,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要不要奴才去问问?”卓公公有些担心,躬身小声问道。 “轩妆已经去问了。”步远阁微微摆手,口气透着几分倦怠,“来或不来都由他,最近发生的事的确够他心烦的,这种场面上的事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不必太过追究。” 卓公公看眼空荡荡的祭台,仍是担忧:“虽说无关紧要,但文武百官都已到场,云将军突然不来的话,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还不等步远阁考虑该怎么解决,夜轩妆悄无声息归来,轻轻朝步远阁摇了摇头。 “没有人看见云苏踪影,大概他不会来了。” 步远阁稍作沉吟:“君墨离呢?” “苍逸王世子在下面。” 夜轩妆遥遥一指,步远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清楚看见君墨离站在距离祭台稍远些,人也比较稀少的地方。 “他在看什么?”步远阁微微蹙眉。 从观礼台下望,君墨离一身素色劲装,正低头看着手心里某样东西,专注表情仿佛忘记周遭一切。 卓公公一拍额头:“哎呦喂,这两位爷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一个不知所踪,一个到现在还不换衣裳看着手心发呆,眼看祭奠时间就到了,这、这不是耽误正事了吗?” 步远阁没有说话,皱着眉紧盯君墨离身影,忽然开口:“轩妆,楼雪色在哪里?” 夜轩妆一愣,而后摇摇头。 “是朕疏忽了。”步远阁倒吸口气,起身走到观礼台栏杆边,一声苦笑沧桑无奈,“早知道他逃不过一个情字,我却忘记把他另一半心保护好,这会儿真不知道该上哪里才能把他的心找回来。” 夜轩妆眉眼低垂,语气清淡:“非要找回来吗?如今他还在犹豫,皇上一句话,可能就会影响他的决断。” “你的意思是,朕不该提醒他要怎么做?” 步远阁回头,静静看着夜轩妆。 夜轩妆感受到他的视线,缓缓抬头,也如他一般无声回望,四目交汇时是否有什么交流,站在一旁的卓公公完全看不懂。 少顷,步远阁一声轻叹。 “明白了,那就让他任性一次吧,大不了朕替他背这口黑锅。” 卓公公实在听不明白步远阁和夜轩妆的对话,愁眉不展望向祭台,君墨离仍在低头凝思,像是一樽被时间风化的雕像。 这种时候,偏偏飘起了轻雪,静谧无声。 已是冬末,这场雪后,也许就要等年末再看帝都银装风采了,而这场雪可能带来的别离,盘旋在君墨离心头,像是一根毒刺。 他知道,楼雪色正在远离帝都。 他也知道,秦先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希望他能做些什么。 他更知道,临阵脱逃将会有什么结果,他的举动会引来多少风波议论。 “总是这样矛盾啊……” 一声自言自语后,君墨离握紧手掌,将崭新的护身符捏皱。 仰起头迎接风雪,君墨离笑得苍凉。 “我知道,你希望出现的人,不是我。” 数里地外平直驿路上,马车碌碌而行,楼雪色失神望着车窗外景色,面上神情越来越淡泊。 他,终归没有来。 就如同她不肯去送行一般。 “都是绝情的人呢。” 似笑非笑一声呢喃感慨,没有惊动闭目小憩的玉无瑕,倒把楼雪色自己吓了一跳。 这份心事,不该对任何人表露,只因一时松懈而已。 听卷了车轮辘辘,楼雪色也渐渐有几分困意,刚刚闭上眼,就听得天空中小苏一声长长锐啸,马车猛地听住。 “堂主,现在换路线来得及吗?”车外,宋奕扬朝空中甩了下鞭子,声音沉闷带着忧郁,“又有恶狗拦路了。” 222.第222章 身陷杀机 辰时二刻,颖阑国帝都凤落城,祭台周围,一片哗然。 “玉门军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还不见云将军出现?这算是临阵脱逃?” “云将军带领玉门军多年未逢败绩,有什么理由这种时候突然失踪?” “都吵什么?再等等,皇上都没发话呢!” “可别是叛逃到敌国了吧?这年头,什么奇闻怪事没有呦……” 秦先站在吵闹人群中一动不动,任由天上飘下的雪花落满肩头,面带微笑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某处。 只是他的笑容,包含太多不舍,心痛,以及悲伤。 终于他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些事了,尽管他什么都得不到,仍旧只能望着那抹傲然身影默默思恋,却甘之如饴。 骏马穿过闹事疾驰飞奔,撞翻不知多少摊位路人,马速反而越来越快。 马背上微微前倾的素淡身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坚毅神情连风雪也无法撼动,决绝眼神一直望向城门,不存在半点犹豫迟疑。 “站住!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千机队一行九人在背后策马追赶,为首的梅姑已经气得变了脸色。 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她所骑骏马是所有人中最好的,却总是被后面几人追赶上,拉得整体速度大为下降,其他几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一人一马越来越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终于,要追赶的人彻底不见。 乔半仙停下马,若有所思,斜眼看向梅姑:“我说梅婆子,你是不是太娇惯那小子了?临阵脱逃,这是足够判重刑的大罪。” “我老了,追不动了,不行吗?”梅姑狠狠瞪了一眼,啪地一甩鞭子,“都歇口气,缓缓再追!” 卢秃子和乔半仙等人嗤笑一声,互相耸耸肩无声抱怨,但并没有人表示反对,倒是都把担忧目光向渺无人烟的远方追逐而去。 马踏乱泥,溅落残雪。 哒哒的蹄声敲碎了一场静谧,回荡于寂寞驿路间,而马上的人仍恨自己速度不够快,奔波许久还未看见马车踪影。 他却不知道,想要追逐的那辆马车,其实就在相隔不到两里地的另一条驿路上。 被迫停下的马车内空无一人,楼雪色和玉无瑕站在马车前面,都有些无可奈何――赶路遭遇埋伏这种事,居然被他们遇上了第二次。 这次埋伏的人与上次略有不同,从衣着到武器都不统一,看向楼雪色和玉无瑕的目光也十分散乱,甚至有些人带着困惑眼神,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伏击的目标是谁。 “山贼?土匪?还是什么鬼怪?”玉无瑕执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掌心,好奇道,“我说你们到底是奉谁命令来的呀?好歹让我知道这趟被劫要怪谁,对不对?” 足有三五十数量的人群里,一些人扭头看向一个黑须中年人。 那中年人气息平稳,神色镇定,看样子是个好手,面对玉无瑕的质问也仅仅一句敷衍作答。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阁下莫问我们身份,识相的话,留下那女人项上人头,阁下还可以继续赶路;倘若好言好语相劝不停,那就莫怪我们刀下无情了。” 玉无瑕微愣,竟有了一丝不太真实的惊慌表情:“好神奇,居然是冲你来的呢,楼姑娘。” “我又不是江湖人士,得罪的人屈指可数,除了那位卖弄风骚的公主外,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花这么大价钱取我人头。”楼雪色冷笑,眼眸里毫无暖意,“不过我这颗人头没那么容易拿,如果没做好把性命搭上的准备,奉劝你们还是散伙回家比较好。” 为首男人并没有气恼,依旧从容:“道上的规矩,拿了钱就不问刀下鬼身份来头,像姑娘这样口气狂妄的不少见,却没有一个活过当日。” “那我就要当第一个了,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楼雪色自己都觉得废话有些多,果不其然,对面的人群也出现几声不耐烦冷笑。 “罗总镖头与她废什么话?赶紧干活了结,领钱散人!” 宋奕扬耳朵一动,定定看向为首的中年男人:“樊阳镖局总镖头罗方顺?” 被人看破身份,令得那男人有些不满,回头冷冷扫了刚才说话的同伙一眼,再回身从容如故:“看来兄台也是江湖中人。既然知道罗某身份,那么抱歉,二位不得不把命留下了。” 宋奕扬冷笑:“樊阳镖局隶属樊阳郡刀雪山庄,不过是三流门派罢了,谁给你们的底气来这里叫嚣?” “听口气,倒好像兄台来头不小哇!”那男人终于微微变了脸色,试探道。 宋奕扬回头看看玉无瑕,得玉无瑕点头许可后才冷道:“来头也不算大,但至少我玉染楼从没让三流门派欺负过。” 宋奕扬话音甫落,对面陡然传来阵阵倒吸凉气声。 刚才还说收钱消灾不看身份,这会儿那黑须男人忍不住了,沉声道:“不知阁下是玉染楼哪一位?从不曾听说玉染楼有女子,那位姑娘,应该不是阁下的人吧?” “当然不是。”玉无瑕优哉游哉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玉染楼有这等佳人的话,我又何必跑出来到处寻觅?” 轻浮语气将众人视线吸引到玉无瑕身上,有人眼尖见识广,思忖片刻惊道:“这人拿着玉竹扇!他、他是南堂堂主玉无瑕!” “呀,被发现了。”玉无瑕故作惊讶,狡黠地朝楼雪色眨了下眼,“楼姑娘,秘密被人知道可不好,是不是也要把这些人都灭口?” 这回轮到楼雪色愣住――她分辨不出,玉无瑕是在说笑还是认真询问。 不过这问题并不需要她思考回答,当玉无瑕笑吟吟看向她时,率领一众杀手的男人突然出手,扬起铸铁棍就朝宋奕扬抡去。 “疯了。” 楼雪色轻轻叹息,不得不加入战局帮忙,只是这一次遇袭,远没有上一次应付起来那么轻松。 一群京畿之地的亡命徒,又是在得知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抱着杀人灭口目的的情况下,想要以两个人的力量应对时间相当困难的事。 尤其在楼雪色发现,玉无瑕是真的一点武功都不会,而对方拳脚功夫参差不齐,但显然有三两个好手混在其中时。 她忽然有种感觉,这地方有可能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223.第223章 逼入绝路 剑门弟子,若没有掌门特别允许,都要到年满二十岁后方可下山游历江湖。[.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楼雪色在剑门仙宗这一代算是年纪比较小的,她时常听师兄们说起江湖的惊与险、善与恶,曾十分向往这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实际存在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发觉自己已经身处江湖边缘。 这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世界,到处是危险,充满暴戾与杀戮,究竟善在哪里?美又在哪里? 迫不得已出手的黑金匕首染了血,不知道是谁的,看得楼雪色心疼无比。 这是要用来驱魔诛邪的灵物啊,为什么一定要让它沾染生人的鲜血呢? 然而在心痛之余,楼雪色不得不继续抵挡着凶猛袭来的敌人,她实在不希望身后的玉无瑕受到伤害,尤其是危险因她而起的前提下。 打斗已持续近一炷香的功夫,宋奕扬受了几处伤但不严重,楼雪色仅有两处衣衫被割破,身子倒是毫发无损,被二人严实保护的玉无瑕更是安然无恙。 不过这只是暴风骤雨的平和前奏。 之前一拥而上的人并不是全部,随着领头男人一起冲过来的,多半是些功夫较差的乌合之众,希望能够以多欺少擒住楼雪色,或多或少抢一份功劳。 真正有实力的十来个人一直保持在人群之外。 他们既知道玉染楼的手下不会是泛泛之辈,也看得出楼雪色步伐稳健、临危不惧,绝非容易对付的普通女人,所以打算让一群没什么用的废柴去消耗对方,自己在一旁仔细观察,伺机而动。 所以相对来说,最初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伙空有气势而无实力,反倒不如后面十多个人更具威胁。 一轮击退,两份人马各有疲惫。 宋奕扬舔了舔手臂伤口,狠狠唾口血沫:“楼姑娘,这些人我来应付,你驾车带堂主先走。” “我倒是想,你问问他们同不同意。”楼雪色苦笑,朝那十几个高手扬扬下颌,“既然人家摆明说是冲我来的,估计跟着我走没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我来堵人,你带玉公子先走。” 玉无瑕失声苦笑:“我说你们两个,别光顾着争来争去,也问问别人意见啊!” 问谁?问这个身在江湖却不会武功的玉染楼堂主?还是问对面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上来的敌人? 楼雪色可不想耽搁时间,她心里十分清楚,倘若对方剩下的十余人同时出手,绝对不是她和宋奕扬二人能都对付得了的。 玉无瑕没有楼雪色和宋奕扬那么严肃神色,折扇抵唇叹口气,笑颜不改:“刚才他们不是说要灭口吗?我看咱们三个人谁也别想独善其身,索性跟他们拼了吧,就算死也能做同命三鸳鸯呢。” “堂主,请别算上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宋奕扬诚恳请求。 看着宋奕扬和玉无瑕,楼雪色稍稍有些意外。 玉无瑕向来从容淡泊,大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色不改的风范,遇到危险还能谈笑风生可以理解;宋奕扬就不太应该了,毕竟他是个还算正常的人,面对存亡危机只有严肃没有紧张合理吗? 还是说,他们两个人因为某些原因,心里对全身而退的结果很有把握? 江湖中人啊,不比权势中的权贵们容易理解。 “来,楼姑娘,把手给我。”玉无瑕突然拉住楼雪色的手,浅笑时眼眸明亮,唇红齿白,“黄泉路上结个伴,千万别走散了。” 楼雪色心微微一动。 玉无瑕手掌与她相握时,传来的不止温暖体温,还有一样东西,鸽子蛋大小,圆圆的,似乎是个蜡球。 楼雪色暗暗松口气,不动声色将蜡球移到另一只手中。 这种蜡球在江湖上并不少见,里面封的要么是火药,要么是迷烟,最适合逃跑用,看来玉无瑕果然是准备充足。 三个人稍作喘息的功夫,一直观察情况的十来人终于打算动手。 最先发动攻击的说不清到底是谁,在楼雪色躲开突然奔至面前挥剑猛刺的人时,旁侧宋奕扬也受到攻击,另有三支铜镖破风袭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楼雪色身形更快勉强避过铜镖,宋奕扬却因为担心躲开后会伤到身后的玉无瑕,咬着牙原地不动,硬生生用手臂扛下其中一支,登时血流满袖。 已经是千钧一发,不能再等了。 眼见后续又跟上来几人,楼雪色当机立断将手中蜡丸猛地甩向身前地面,嘭地一声,一大捧黑色烟尘腾起,瞬间就将敌人湮没。 “上马车!”宋奕扬低吼,不由分说拎起玉无瑕就塞进车厢里,自己跳到前面架马。 楼雪色也踏上马车,还未等关好车门,只听两声骏马嘶鸣,马车突然向前冲去,发疯一般不要命地奔跑。 “烟尘很快就会散去,跑的话大概来不及,他们应该都有备马吧?”玉无瑕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紧紧抓住窗沿苦笑,“怎么办?是掉头回帝都寻求庇护?还是冒险继续往前走?” “继续走。”楼雪色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些贼人不想恶行曝光,下定决心不死不休,万一把他们引进帝都就糟了,不能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玉无瑕点点头并未表示反对,蜷缩起身子,整个人矮身缩到木椅靠背下,又把楼雪色也拉低许多。 很快,马车后传来杂乱马蹄声,不时有暗器击打在马车车厢上,发出笃笃声响,甚至有几支铁镖刺透木板,露出闪着寒光的尖头。 听马蹄声越来越近,玉无瑕无奈叹口气,微微提高音量:“奕扬,发信号吧,就我们三个不行呀,会被吃掉的。” 马车前传来宋奕扬不清不楚一声回应。 很快,楼雪色听见一声哧响,是烟花燃烧升空的声音,大概就是玉无瑕所说的信号。 不过在玉无瑕请的援兵到来之前,宋奕扬不得不再次停下马车打开车门,青白着脸色看向玉无瑕,终于有了几分紧张之意。 百步外,唯一一条出路,被无数巨大山石彻底堵死。 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进退两难了。 224.第224章 绝处逢君 两侧是峭壁与悬崖,前方是两人多高的石堆,后方,杀气腾腾的敌人正在逼近。 楼雪色平生所逢凶险,当属这次最为危急,除非她放弃玉无瑕独自越过石堆逃走,否则在劫难逃。 这种时候,玉无瑕反而正经起来。 “楼姑娘,逃吧,奕扬会保护好我的。”偏过头温文而笑,玉无瑕目光柔和,“分散他们兵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以三敌十,我们都躲不过这一劫。” 楼雪色回头看看石堆,略有些犹豫。 玉无瑕说得不无道理,但让她独自逃跑这种事,怎么想也难过自己心里这道坎。 “沿着驿路一直走,大约七八里地外有个大驿馆,平时都有凤落府官兵驻扎,那些亡命徒身上都背着命案,不会自投罗网的。”宋奕扬双手抱拳,朝楼雪色微微躬身,神色恭敬,“愿楼姑娘一路平安,若是有缘,我们驿馆再聚。” 话说到这种地步,由不得楼雪色再迟疑。 轻轻点头,楼雪色不放心地又看一眼玉无瑕,轻道:“等他们再近些,我尽可能引走一部分人。” 玉无瑕笑笑没有说话,伸手招来天上盘旋锐啸的小苏,轻轻拂过小苏头顶:“小家伙,你要替我照顾好楼姑娘,好吗?下次见时,我给你最好吃的肉干。” 玉无瑕的语气一向温和恬淡,微微笑意看得楼雪色心头沉重。 自此一别,是否真能如愿再遇,谁都不能断言。 追击的敌人很快迫近眼前,能够看清对方面容时,楼雪色深吸口气,足尖踏着大石向石堆顶端跳去。 然而在落至山石顶端的刹那,楼雪色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不等她急急后退,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向下坠去。 那看似坚固的山石堆,里面居然是空的! “楼姑娘!”玉无瑕倒吸口气,面色陡沉,“奕扬,去帮忙!” 敌人将至,玉无瑕不动武功又手无寸铁,全靠宋奕扬守护,没了他,岂不等同砧板鱼肉? 宋奕扬没有立刻行动,稍稍有些迟疑。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楼雪色已经随着塌陷的山石向石堆中空的内部落去,同时还有不少碎石从她头顶滑下,一旦掉底,必然会被无数山石掩埋。 生死一刹,楼雪色无依无援,眼看头顶一片光芒渐渐缩小,越来越多黑色石头向自己冲来。 倘若她死在这里,如了谁的愿? 尽管不想闭上眼逃避一切,楼雪色还是垂下眼睑封闭了自己的视线。 她不想看自己摔成一滩肉泥的场景,那太可笑了。 “雪色……” 一片黑暗中,风声送来一句低低呼唤。 楼雪色以为那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甚至自嘲地露出一抹苦笑,直至她的手感受到一片温热,被人紧紧抓住。 那是不同于玉无瑕的手掌,干燥,有力,坚定,很快就把她送到一个温暖怀抱中。 睁开眼,侧脸紧贴那人胸膛,看不清楚抓住她的人是谁,只感觉下坠停止了,那人以十分迅速的动作在巨石上跳跃,带着她一点点重新回到光明之处。 呼啸落下的山石带来阵阵风紧,楼雪色却感到分外安宁。 仅仅因为,她所贴近的气息,太过熟悉,总是那样令她安心。 “出来了!堂主!楼姑娘没事!”眼看有人将楼雪色从危险中救出,宋奕扬高兴得大呼小叫,玉无瑕也长松口气,苍白脸色犹有痕迹。 那人抱着楼雪色在山石堆顶端短暂停留,楼雪色向下望去,只见追来的敌人都仰头看着她,眼神中带着震惊与难以置信。 “是座空石堆,里面用长木撑住,顶端根本禁不住踩踏,很巧妙的陷阱。”低哑声音回响楼雪色耳边,带着惊险过后的放松,“空有功夫没有江湖经验就是这种下场,想游历四海,还是等你了解江湖险恶再说吧。” 是君墨离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一霎,楼雪色很失望,尽管她对君墨离相救一事充满感激之情。 来的人不是云苏。 他果然…… 石堆下的玉无瑕自然也看见了君墨离,本以为天降奇兵来了救援,发现只有君墨离一个人后,不免又露出失望表情:“就只有世子一个人吗?四个人还是不够他们分啊!” 君墨离瞄了玉无瑕一眼,拉着楼雪色三两步跳到地面。 “想要任人宰割,你自己去就够了,别拖我们下水。”君墨离伸手向宋奕扬,淡道,“剑借我,保护好你主子。” 宋奕扬犹豫一下,看看自己遍体鳞伤的身子,默默把剑交给君墨离。 “对面有擅用暗器的高手,我来解决掉,你负责把他们队形拖散――保护好自己。” 三言两语叮嘱后,君墨离斜提长剑,沉稳脚步一步步迎向敌人,锋利剑尖在地面划出长长痕迹,扬起大片灰尘。 楼雪色深吸口气,握紧黑金匕首紧随君墨离身后,忽而找回自信。 他们两个配合还算默契,而且君墨离功夫似乎有无穷深度,每一次都能展现出灵楼雪色意外的强势,有他在,也许还能勉力一搏。 追击而至的敌人并不认识君墨离,见突然出现个外人,而且大有英雄救美出风头的意思,立刻把他也算进要消灭的目标内。 这一轮交手就没那么多废话了,转眼间风沙蔽日、袖风阵阵,听得见刀兵相接,听不见谁人说话。 宋奕扬没有武器,本还有些苦恼于万一敌人打过来要怎么抵挡的问题,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操心颇为多余――仅凭楼雪色和君墨离二人,竟然就将十多个敌人彻底阻隔,如密不透风的防线,把他和玉无瑕与危险隔离。 “堂主,那人的功夫,放在江湖上绝对可以排得上名次啊!”宋奕扬指着君墨离瞠目结舌。 “嗯,苍逸王世子一直深藏不露。”玉无瑕眯起眼,折扇抵在鼻尖上,“想来楼姑娘也发现这点了,之后必然又是一番风波。不知道君世子突然显露实力是因为情势所迫,还是因为其他呢?” 宋奕扬不太明白玉无瑕的深意,摇摇头继续向前看去,目光恰好瞄到某人,以及那人手中一闪而过的火光。 “是蜂雷!楼姑娘快躲!”陡然间,宋奕扬失色惊呼。 225.第225章 姻缘交错 宋奕扬的呼声,楼雪色有听到,不过她没有当即作出反应。 一来,她不知道蜂雷是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在谁手里,完全不知道要往哪边躲才对。 二来,君墨离仍在战局之中与那擅使暗器的人交手,她躲了,其他人就会转而攻击君墨离,令他腹背受敌。 只这一刹那的犹豫,楼雪色错失了躲避的最佳时机,只听得一声轰响传来,震耳欲聋,在她和君墨离前方猛地袭来一股巨大气流,将周围所有人撞飞老远,纷纷扑倒在地。 楼雪色借身形瘦削的便利,躲在一个健壮敌人身后躲过一劫,余光瞥见周围一瞬出现好多残肢碎体,大片粘稠血迹泼洒溅落。 “君墨离!” 想到比自己更加靠近爆炸处的君墨离,楼雪色脸色骤然惨白,飞快回身唤道。 “我没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君墨离就在她身边出现,除了脸上有几块尘土灰迹外,几乎毫发无损。 君墨离揉了揉耳朵,微微蹙眉,一掌击飞为楼雪色挡下爆炸冲击的敌人,揽着她肩头向后倒退。 那蜂雷的威力远超楼雪色想象,在地面炸出足有一尺深的大坑。不过这对她和君墨离而言有利无害,因为蜂雷爆炸伤到的,都是追击他们的敌人,也许投掷蜂雷那人没有想到,她和君墨离会躲得如此迅速敏捷。 “趁现在,快走。”看看满地尸体与被炸得头昏眼花的敌人,君墨离毅然决然做出逃跑决定。 楼雪色随他转身奔向玉无瑕,跑出不到五步,却见宋奕扬惨白着脸色,指着他们身后吼道:“跑!快跑!还有雷!” 刚才那枚蜂雷的威力,楼雪色仍心有余悸,听到宋奕扬喊声,下意识想要往旁边跑开,然而还不等她挪动身形,君墨离忽然将她拉住,猛地扑倒在地,整个身子将她覆盖住。 轰―― 眼前迎来一片黑暗的同时,爆炸声响起,巨响令得楼雪色双耳嗡鸣,过了小半晌,一股甜腻腻的血气在鼻翼间化开。 楼雪色一下慌了。 拼命翻身坐起,楼雪色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君墨离。 “小伤。”君墨离肩头一大片血迹,但行动还算自如,坐起身子咳了一声,冷眼朝投掷蜂雷的人看去。 那人已经没有再提防的必要,当蜂雷被投掷出手的一瞬,玉无瑕袖中一支精致小驽迅速发动,两寸长的铸铁弩箭直直穿透喉咙,带来危险的那人被一击毙命,圆睁双目倒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半残人士,宋奕扬直截了当出手解决,总算在杀戮之中拼出一条活路。 四周寂静了,仅剩硝烟和残肢断臂,以及君墨离阵阵咳声。 九死一生,楼雪色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庆祝大难后福,小心翼翼扶君墨离站起,尽可能按住他后肩被气流与砂石碎片割出的一条长而深的伤口。 这边战况结束,那边救援姗姗来迟,看着同时赶到的玉染楼部下和千机队几人,楼雪色满心疲惫。 “看小苏在天上飞来飞去,我就猜到这边肯定出事了。”梅姑惊魂未定,看到君墨离被血浸透的衣襟,脸色微微苍白,“乔半仙,快拿创药来!赶紧的!” “还好吗?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楼雪色不停问君墨离。 君墨离摇摇头,忽地抓住楼雪色手腕。 “别走。”君墨离低头看着楼雪色,眼眸里一片黯然,“留下来,哪里都别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我可以保护你,和你一起承担。” 慌乱嘈杂的一大群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整齐地转向土坑旁边的楼雪色和君墨离,有人惊诧,也有人带着无声笑意。 楼雪色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君墨离的眼睛,竟然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你希望出现的人不是我。”君墨离苦笑,伸开手掌,捏皱的平安符安静躺在掌心,“没有什么出征了,也不再需要什么平安符,所有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毫无保留告诉你。但是你得先和我回去,除了我身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不放心。” 楼雪色向后倒退半步,慢慢抽回手掌,缓缓扭开头躲避君墨离视线。 不看着他,她的决绝就会恢复。 “我不想留在帝都,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要走,那就应该知道,只有一个人能留住我。” 深吸口气,待所有心情、所有失落重新将感激覆盖后,楼雪色又能从容面对,平静地与君墨离对视。 “他不会来,我也不会留下,即便我说过会不惜一切斩断他的束缚,那也只是我要努力达成的愿望而已。这段缘分,终归是一盘死棋。” 两个人相对站立,各有各的执拗,看得旁人心急如焚。 梅姑又气又急,大声道:“愿意走愿意留,回去再说个明白,就现在这样你们能走吗?驾着马车飞过这堆石头?一个两个都是驴脾气,看着你们都揪心!” 玉无瑕一直沉默着,到这时方才开口:“是去是留,由楼姑娘自己抉择,旁观人没资格干涉。她想留,我不反对;她若想走,哪怕要把这石堆移开炸平,我玉无瑕绝无二话,天黑之前必定办妥。” “呦,哪儿冒出的土地爷这是?当石头堆是鹅毛做的,吹个牛皮就能刮走?”听到玉无瑕的话,卢秃子来了劲儿,鼻子里哼哼两声讥笑道。 玉无瑕不气不恼,依旧温文儒雅:“我这里怎么也有二三十人手,若是天黑之前连座石堆都搬不走,玉染楼也不必在江湖露面了。” “玉染楼?” 卢秃子狐疑地看向梅姑,梅姑瞪他一眼,冷笑道:“公子说的没错,楼丫头是去是留,旁人没资格干涉――那就请公子也闭上嘴吧,少管别人的闲事!” 两方都是楼雪色十分亲近的人,真吵起来最为难的还是她。 君墨离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定定看着楼雪色。 “我只劝你一句――没有谁薄情寡义,云苏也好、我也好,对你都是一片真心。我放弃一切追到这里,就是为了证明给你看。是走,是留,你自己做决定,不后悔就好。” 226.第226章 残忍真相 楼雪色不喜欢做选择,因为选择就意味着,她将得到一些东西,却必须舍弃另一些东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随意失去的了。 “过去的没必要再提,如今这样各不相干不是很好吗?”楼雪色艰涩笑笑,回头看看高耸石堆,长长呼出口气,“看来今天我是走不了了,这趟行程又要推延几天――玉公子,抱歉,这次是我耽搁了计划。” 玉无瑕微微躬身浅笑,表示并不在意。 “行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满地连血带肉的,你们站着很舒坦?”梅姑嗤笑一声,回头朝同来的几人招手,“爷们儿们,别当大爷了,都下来打扫残局。还有那位公子,也让你手下出点儿力,别光站着不干活。” 收到宋奕扬信号赶来的玉染楼部下足有二三十之多,都特别守规矩,玉无瑕和宋奕扬不开口,他们也不说话,默默站在玉无瑕周围保护。 玉无瑕点点头,与宋奕扬耳语几句,宋奕扬便带着那些人去搬运挡路山石;卢秃子、乔半仙等几人去搜索埋伏楼雪色那些人,无论死的活的,都尽可能从其身上找到线索。 梅姑从乔半仙手里接过创药,走到君墨离身前,狠狠皱起眉头:“先止血,不然到帝都时流血都能流死你。” 君墨离脸色隐隐泛白,正是失血过多迹象,身子也有些摇晃。 楼雪色不声不响在旁侧搀扶,小心而仔细。 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哪怕与君墨离再默契亲近也不可能接受他的表白,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君墨离受伤,她的心依旧会疼。 不管怎么说,他是距离云苏最近,也是最清楚她与云苏爱恨纠葛的人。 君墨离一手按住伤口,另一手试着解开衣衫,然而一只手终归不利索,随着他的动作,一样东西从他衣襟内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脆响。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梅姑下意识低头,看清掉落在地的是一个铜板大小红色的东西,正是君墨离颈间挂着的红色玉坠。 刚才蜂雷爆炸时,气浪激起不少飞沙走石。碎石割伤了君墨离,也割断了挂着玉坠的绳子,断落的玉坠一直夹藏在君墨离衣襟中,他解开衣襟时,玉坠就掉了出来。 玉坠掉落是很平常的事,捡起来就好。 然而梅姑与君墨离脸色陡变,似乎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君墨离更是急得不顾伤口撕痛,匆忙弯腰去捡那玉坠。 只是,为时已晚。 楼雪色本来什么都不明白,不懂君墨离与梅姑的焦急,也不懂那玉坠为什么会如此重要,直至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君墨离身上传来,通过她扶着他的手,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是种很温暖、很安定的感觉,就好像,一道坚实屏障将她包裹,远离一切阴邪。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 罡气,席卷天地的浓烈罡气。 那是只属于某个人的,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特征。 这一瞬,有关两个人的所有谜题都可以轻松解开了,而答案是如此简单,令人不知该悲该喜。 却有种痛,不明所以,不知从何而起。 楼雪色缓缓抬起头,静静看着君墨离复杂表情,即便从他眼中读出的是愧疚,是心痛,是担忧。 她的心,也无法再暖起来了。 “我一直以为,这块玉坠是辟邪用的,保护你不被邪气冲撞,将危险隔绝在外;是我太蠢,居然没有发现,其实它的作用不是为了阻拦阴邪,而是把你的罡气压制在体内,不让别人发现,是吗?” 面对楼雪色的质问,君墨离能做的,只有黯然点头。 楼雪色笑了一声,苍凉冰冷,语气里透着满满的失望,心如死灰。 许久,楼雪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作,就那样紧紧盯着君墨离,像是要从他眼中将曾经赋予的所有信任全部抽回。 可她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这世上最卑鄙无情的人就是你,云苏。” 冬末的风依旧如刀锐利,刮过脸颊带来阵阵疼痛。 楼雪色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个什么表情,但她知道,她该转身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所有人的视线。 她只是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暴露在面容上的痛苦。 眼看楼雪色夺过梅姑的马绝尘而去,君墨离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眸中沉淀的痛苦越来越多,却倔强地沉默不语。 梅姑看得再不忍心,轻轻抱住比自己还要高的晚辈,疼惜轻叹:“傻小子,想追就去追吧,别再压抑自己。” 君墨离依旧没有动作,两只眼中,光芒渐渐黯淡,声音低哑。 “她一定很恨我,恨我骗了她太久。” “那就去向她解释啊,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何曾有半点是为自己考虑?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恨你!” 梅姑一把抓住君墨离衣襟,看他被血浸染的衣衫,又不忍心放下,声音里带着哽咽。 “这不公平,所有重担都是你一个人撑着……这不公平……我什么都帮不上……” 短短片刻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连玉无瑕都有些迷茫,以及千机队同行而来的人们,听到一向铿锵如铁的梅姑呜咽哭泣时,竟然谁都都没有说话。 “奕扬,让人都散了吧,暂时走不了了。”玉无瑕低低一声吩咐,看着君墨离摇晃背影淡淡苦笑,“我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虽然不会被灭口,但肯定逃不过一段时间的禁足。而且,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下楼姑娘不管。” 宋奕扬恍惚半天才想起来回话:“这种情况,楼姑娘还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知道。”玉无瑕耸耸肩,垂下的眉睫暗藏叹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可以毁掉一个人所有信赖。楼姑娘大概要很久才能从这件事的阴影中摆脱,不过我不会放弃,不然滞留帝都这么久,所花精力就都白费了。”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梅姑和君墨离身上,只有听力极好的乔半仙往玉无瑕这边看了一眼,玉无瑕微微颌首不再说话。 然而,乔半仙的目光里,已经有了浓浓怀疑之色。 227.第227章 恍然如梦 天将亮,屋外万籁俱寂,静得像是没有活人存在。 秦先和衣而卧躺在榻上,空洞双眼望着微微透亮的窗子,一遍遍回忆楼雪色笑容模样。 目送君墨离从祭台离开后,他就心思空茫地返回铎亲王府,从昨天经过一整夜到现在,就这样魂不守舍不吃不喝,也不去询问君墨离或者楼雪色有没有回来,有没有手挽着手,有没有如他所愿在一起。 他只希望楼雪色能幸福,希望自己永远记得她的笑容,这就够了。 也许是心里的难过作祟,秦先没有听见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有人砰砰砰用力敲门才将他惊醒。 秦先拖拖踏踏去开门,意外见到惊惶无措的顾展俦。 “秦先,楼雪色有没有来你这里?”顾展俦上气不接下气急急问道。 “雪色?她没和墨离在一起吗?”秦先一惊,心里隐隐感觉不妥,“展俦,出了什么事?雪色找不到了?” 顾展俦累得够呛,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开口道:“墨离去追楼雪色遇到埋伏,受了伤被千机队的人送回王府,这会儿还昏睡着没醒过来。千机队的人说,雪色跟墨离吵了一架,之后往城里方向去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她人。” 秦先脑子嗡地一声,突然浑身发麻。 君墨离受伤,楼雪色失踪,一个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一个是忍痛放手的爱慕女子,这两个人一起出事,他哪里承受得住? 何况,这件事还是他怂恿君墨离去做的。 连件外衣都来不及穿,秦先推开顾展俦就往外跑,还不等迈出院子,斜里一道人影伸手将他拦住。 “老实在屋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父王!墨离出事了,你还不让我去看他吗?!”看着突然出现的铎亲王,秦先嘶声低吼。 铎亲王沉着脸瞥了眼顾展俦:“顾展俦,你去告诉苍逸王,他儿子愿意惹祸是他们家的事,君墨离也好,你顾展俦也好,少来勾搭秦先让他往歧路上走!” 无缘无故招来一顿骂,顾展俦却不敢还嘴,纠结地看了看秦先,唯唯诺诺退出铎亲王府。 秦先是独子,自幼被铎亲王宠着惯着,连挨骂都极少,情绪激动时才不管拦路的是谁,闷头就要往外闯。 “秦先!你给我站住!今天你要是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再回来!”铎亲王脸色铁青,高声怒喝。 “你以为我想回来吗?这家里有什么值得我牵挂的?”秦先用力甩开铎亲王拉扯,胸口剧烈起伏,怒不可遏,“从小到大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许我做,可是父王你呢?你在背后做的那些肮脏勾当有多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父王,我不傻,我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嘲笑我,这种滋味你懂吗?!” “放肆!放肆!养你这么多年,竟是养了一匹白眼儿狼吗?你……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子!” 一阵冷风,仿佛吹醒了秦先多年沉溺的梦境。 梦醒了,也就不必再挣扎,反而迎来另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孩儿这条命是父王和母妃给的,永远不会忘恩,但墨离和雪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弃他们于不顾,那是无情负义的行为。” 秦先恭恭敬敬朝铎亲王鞠了个躬,眼睛里带着点点湿润,仿佛一夜之间成熟。 “父王,孩儿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善恶是非。不管父王做了多少坏事都没关系,孩儿会多做好事,只求他日父王有难时可以将功抵罪,替父王分担罪责。” 铎亲王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够从儿子口中听到这番话。 大半辈子的操劳算计,不过是为能给儿子留一片福荫,却没想到,反过来被儿子劝说从良。 一时愣怔的铎亲王忘记阻拦秦先,回过神时,王府院落空旷无声,早就没了秦先身影。 东方天空出现微弱晨光时,秦先气喘吁吁跑到长宁街风水居门前,见里面亮着灯,登时心里有种狂喜。 是楼雪色回来了吗? 猛地推开门闯进,前堂一道纤弱身影被撞门声吓到慌张回头,让秦先一瞬间从满心欢喜变成沮丧失望。 “世子……我、我是来帮暖意看店的,暖意和顾公子他们去找楼姐姐了……”谢音怜惊魂未定,匆忙低下头,怯懦眼神盯着地面。 秦先晃了晃,脸色又苍白几分:“你去看过墨离没有?墨离也不知道雪色去哪里了吗?他一直都很了解雪色啊!” 提及君墨离,谢音怜眼眶一红,声音颤抖:“墨离表哥一个人闷在房里,不肯说话也不肯见人。我听顾公子说,墨离表哥背上好长一条伤口……” “好了好了,别说了。”秦先连连摆手,深吸口气道,“我继续去找雪色,要是谁有雪色的消息,你就赶紧去告诉墨离,别让他等急了。” 带着七分疲惫三分失望转身,秦先跌跌撞撞往外走,不停自言自语。 “墨离一定很担心雪色……得赶快找她回来……好不容易去表白了,居然又吵架……” 后面秦先还说了些什么,谢音怜没有听清,头脑已是一片空白。 她只听说君墨离去追楼雪色,半路遭遇埋伏受了伤,却不知道为什么君墨离要去,也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吵架。 而现在,情况终于明晰了。 毫无疑问,作为君墨离最亲密朋友,秦先是知道内情的,他说的话最为可信。 君墨离去追楼雪色,是为了向她告白,为了留住她,和他在一起。 秦先走得匆忙没有关店门,冷风卷着地面残雪呼呼吹进店内,吹熄了油灯,吹走了仅有的温度。 谢音怜没有去关门,呆呆站在店内一动不动,两行泪水沿着白皙脸颊缓缓滑落,滴答,滴答,砸在被初升日光铺满的地面。 她又一次回想起,在薛茗娅出事前曾经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默默喜欢这么多年的墨离表哥,就要被她抢走了呀!” 同时,她也没有忘记几天前去求平安符时,楼雪色满脸真诚安慰她的那些话。 如今想来,谢音怜只觉得,字字虚伪。 228.第228章 唯一去处 辰时,天已大亮,晨钟敲五响。mianhuatang.info 而后凤落城四方城门大开,帝都从沉睡中苏醒,开始一整日的活力与喧嚣。 司常监距离钟楼很近,敲钟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足以湮没脚步声与说话声,是而钟鸣之间,纪尘进入司常监并没有惊动值夜守卫。 轻着脚步走到最顶层阁楼,见房门未锁,纪尘并没有感到意外。 作为司常监实际意义上的最高官员,阁楼顶层是纪尘专用的空间,说他是书房也好,是卧室也可,总之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当他不在司常监时,这间阁楼房门必然紧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他这里,另一把,在楼雪色手中。 “你果然在这里。”推开门,昏暗光线中看见蜷缩在红木大椅上的楼雪色,纪尘轻道。 楼雪色抬起头,沉默地看着纪尘,像是个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纪尘心口微痛,关紧房门打开窗子,新鲜空气与温柔晨光涌进房间。 “昨天傍晚暖意到王府找我,说你不见了,那时我就猜到,也许你会来这里。”稍作迟疑,纪尘坐到楼雪色旁边,眉眼温润依旧,“想着你也许暂时不想见他们,所以我没有说,拖到现在才过来,抱歉。” 楼雪色摇摇头,又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沙哑。 “你们找了我一整晚?” “嗯,暖意和顾展俦着实累坏了,刚刚回去休息,店铺有谢姑娘看着。楼侯爷和瑶和今早才收到消息,这会儿应该在满城搜找,你要是心情好些的话就给他们个消息,也好让他们放心。” “麻烦你了,帮我去告诉他们,我没事,只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 楼雪色一身低落气息,说话也没什么气力,显然心情十分差。 纪尘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等唐印来之后把通知淮良侯的事交托出去,自己仍默默陪在楼雪色身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有些时候,劝说并不一定有效,这种安静无声的陪伴,反而能给难过的人更多安慰。 又一个时辰走过,楼雪色忽然歪了歪身子,轻轻靠在纪尘肩头,声音哑得像是含了一口沙子。 “我感觉自己很蠢。” 纪尘身子稍稍僵硬一下,而后便松缓下来,慢慢轻抚楼雪色一头长发。 “谁都有犯傻的时候,就好像没有人不会犯错一样。” “可是我错得太离谱,回头看看,从我到帝都之后,所有举动似乎都是个笑话。”楼雪色闭上眼,气息沉闷疲倦,“本以为掩藏一切的是我,最后才发现,其实我是那个由始至终都被欺骗的人,真不知道那份自以为是从何而来。” “可我觉得你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看得清楚。”纪尘轻笑,笑容却有几分不自然,“能告诉我昨天发生过什么吗?是谁让你生出这种想法的?” 少顷沉默,楼雪色将身子蜷缩得更紧:“到头来,我还是被他骗了。” “云苏么?” 纪尘愣了愣,眼眸一紧。 昨天出征祭上云苏始终没有出现,导致原定出兵计划不得不搁浅,后来索性连千机队都没了踪影。 作为知道楼雪色打算悄然离开帝都的人之一,纪尘有想到云苏可能是收到风声去追楼雪色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在他预想中,如果云苏放下一切去找楼雪色,她定然会为他留下,或许两个人会肩并肩、手挽手相携归来。 尽管有些不甘,却仍希望她能幸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让楼雪色放弃离开帝都,却又对云苏如此失望呢? “雪色,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是……我知道你喜欢云苏,可我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未必合适。”沉吟许久,纪尘下定决心开口。 楼雪色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一声哑笑。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如果他只是他的话。” “什么?”纪尘没有明白楼雪色的意思,困惑反问,楼雪色却不再回答。 纪尘轻轻拥住楼雪色瘦削肩头,尽可能给以最大程度的温暖,每一个动作,每一寸距离,都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马虎。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尤其在这种敏感时候。 “如果是你不愿说出的事情,我不强求你告诉我,只是这样做,你心里的沉闷能排解吗?或者……我可以把君墨离叫来,他与云苏关系亲近,又是个口风很严的人,一定不会――” 楼雪色紧紧抓住纪尘手腕,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我不想再见到他,永远。” 那一句,冰冷决绝,就好像她在用尽全身力气排斥着君墨离这个人。 纪尘叹口气。 “明白了。我会陪着你,等你心情纾解一些再送你回侯府。” 楼雪色低声道谢,依旧像个孩子一样赖在纪尘肩头,把他当做处处是迷雾与绝望的帝都之中,唯一能够给她温暖和安慰的地方。 因为他对谁都是如此满怀善心,不是吗? 哪怕她早有觉察,对她,纪尘的眼神会有些不同。 那些都无所谓,比起她现在心里汩汩流血的伤口,任何事情都不再重要,她想任自己放纵一次、自私一次,只求能得一处安宁。 唐印从侯府回来后,细心地买来糕点又泡了壶热茶,楼雪色没有吃东西,只喝了几口茶,而后躺在简易小榻上沉沉睡去。 “茶里放了些药,能让楼姑娘睡上一会儿,对身体没害处,纪大人尽管放心。” 眼看楼雪色睡过去,唐印小声将纪尘叫出房间,直到楼下才如释重负松口气,表情却仍充满紧张。 “纪大人要让楼姑娘暂时住在这里吗?我去淮良侯府时,侯府大小姐正在闹,看样子让楼姑娘回去不太方便,楼侯爷也没说让楼姑娘回去。” “雪色与她姐姐一直不和,这种时候让她回侯府,只会让她心情更差。”纪尘无可奈何摇摇头,“先让她在这里冷静一段时间,我还不清楚她和云苏之间到底闹了什么矛盾,想安慰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唐印倒提口气,看看四周,声音压得极低。 “纪大人恕属下多管闲事。想帮楼姑娘可以,但是请纪大人务必不要再牵扯进云将军的事情中,属下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传言,说是皇上因云将军突然失踪龙颜大怒,正准备严惩云将军。” 229.第229章 困兽之笼 云苏没有出席出征祭,九成可能是因为楼雪色,一旦纪尘出面保护她,自然而然会被牵扯到这件事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唐印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担心这件事,然而纪尘并不以为然。 “严惩又能如何?近年我朝武事荒废,多年没有武将晋升拔擢,再加上一些年迈的老将军辞官归乡,能够戍守边陲的人已寥寥无几。” 忧愁目光投向窗外街道,纪尘语气中多了几分抱怨愤慨。 唐印低叹:“云家世代为将,为我颖阑国戍守四方边陲,积累战功无数。到这一代,云家也就仅剩云将军一根独苗,即便把戮亲王也算上,能够守边陲不被外敌侵犯的好将军又有几个?属下明白纪大人的意思,但有一点纪大人不得不考虑,那就是皇上的圣意,从来无人能够揣测。” 尽管不愿承认,纪尘还是要面对事实。 朝令夕改、喜怒无常,这样一个有着光鲜外表却难以揣摩的皇帝,谁知道他是不是一生气,真的就把云苏给处置了呢? 从过往许多令人意外的决定来看,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俊朗天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贤明圣君,根本不能报以太大期望,不昏庸无道、滥杀无辜,这已经让许多朝臣万分庆幸。(.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唐印,你再去仔细打听一下,有关云将军的说法到底是传言还是确有其实,一旦有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 抬头看了看安静无声的阁楼,纪尘眸色微沉,无声握紧拳头。 “我要去趟苍逸王府,找君墨离问个明白。” 在整个帝都都为云苏没有按时出征议论纷纷时,另一些人在焦急地寻找着楼雪色,还有一些人,既不关心出征的事,也不关心是否有谁失踪,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之中。 守着空荡凄冷的风水居小店,谢音怜哭了整整一上午,所有人都在忙着寻找楼雪色,根本没人来关注她是否安好。 每每回想起薛茗娅的话,谢音怜都会觉得自己天真得像个傻瓜,她恼火于自己在一个欺骗她的女人面前满心欢喜展露愚蠢一面,愤怒于寄托信任的那位楼姐姐竟然如此欺瞒她、戏弄她。 谢音怜的想法很简单明了。 楼雪色一定早就和君墨离两情相悦,他们两个人不是一直保持着暧昧关系吗? 那些安慰,那些看似贴心的劝说,根本就是楼雪色心里偷笑看她出丑的诡计,当楼雪色在背后嘲笑她不知廉耻时,她还愚蠢地为这个险恶的姐姐祈祷一路顺风!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有父母之约,又有什么用呢? 眷恋多年的墨离表哥,他的心,早就被另一个女子给偷走了。 屋外是喧闹的街道,没有人会听见风水居中谢音怜放声大哭,泪雨滂沱。 就在谢音怜为自己的不幸遭遇痛哭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正往风水居走着,一身酒气冲天令人作呕,路人纷纷避让,带着一脸嫌恶之色。 砰―― 房门被撞开,吓得谢音怜急忙止住哭声,狼狈地擦了擦泪痕。 “纪、纪大公子……” 见闯进来的人是纪纭,谢音怜又惊又怕,一步步向角落里躲。 纪纭与楼雪色有过节,在楼雪色手下吃了不少亏,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纪纭平日里就恶行不断、嚣张跋扈,正经人见到他都要躲着走,谁知道他突然跑来楼雪色的店铺想要做什么坏事? 又何况,是在醉醺醺的情况下。 “楼、楼雪色……给老子滚出来!你个贱、贱人……老子今天……” 纪纭醉得一塌涂糊,进门就开始大声吵嚷,朦胧双眼扫视一圈,发现只有谢音怜在时,一脚踢上房门,指着谢音怜醉笑连连。 “你不是谢、谢家的小****吗?跑这里做、做什么来了?是不是来……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纪纭话说得低俗难听,谢音怜涨红了脸羞怒交加,咬着嘴唇不说话,却也不敢直视纪纭,生怕把他激怒。 然而纪纭的心情显然不太好,谢音怜越是畏畏缩缩不敢看他,他心里火气就越大,嘭地一脚踢飞凳子,三两步就窜到谢音怜面前,粗暴地揪住谢音怜头发。 “瞧不起我?是不是?你是不是瞧不起、瞧不起老子?”纪纭陡然提高音量怒喝,另一只手攫住谢音怜下颌,瞪圆眼睛大声骂道,“老子是睿亲王的大公子,你知不知道?啊?你们这群、这群婊子……竟敢瞧不起我……一群****!” 谢音怜被吓得不轻,忍不住啜泣起来,纪纭越听她哭声火气就越大,重重一巴掌抡了过去。 纪纭人高马大,虽不及秦先壮实,却也是个正当年轻的大男人;而谢音怜娇小玲珑,瘦削身材弱不禁风,这一巴掌下来,硬生生将她打得踉跄几步跌坐在地,贝齿磕破嘴唇,满口腥甜。 谢音怜小家碧玉没见过世面,自幼胆小怯懦,突然被打足以让她不知所措,除了哭泣外就只剩惊恐。 换做别人,看见妙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或许会有几分怜香惜玉之情,可站在谢音怜面前的是纪纭,一头满怀怒气与狂妄的野兽,点点滴滴的泪水只会让他更兴奋,更疯狂。 只是,当谢音怜意识到这些时,后悔晚矣。 浓烈酒气喷在面上,高大身影遮断透窗而来的光线,将所见之处浸染黑暗。 “我记得,你也是楼雪色那贱人的同伙……你们瞧不起我是吗?一个个……都把我当废物……君墨离……秦先……还有纪尘,纪尘那混蛋……你们都该死,瞧不起我……那就让你知道,惹我……谁都别想好!” 纪纭不清不楚嘟嘟囔囔,猛地一把抓住谢音怜衣衫。 哧啦。 布帛破碎的声音刺耳,在谢音怜心头划下一道长长伤口,望着那双满怀恨意的泛红双眼与冰冷狞笑,谢音怜忍不住失声尖叫。 可屋外喧闹,谁,都听不到。 那一声比一声低弱的哀求、哭泣,最终湮没在人声鼎沸中。 230.第230章 灾厄之兆 楼雪色自噩梦中惊醒时,阁楼外天色已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衣衫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湿漉漉难受,轻轻打开房门被风一吹,更是冰凉透着寒气。 “楼姑娘醒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您买回来。” 门口,唐印当着忠实守卫,却不见纪尘身影。 楼雪色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纪尘呢?他怎么不在?” “纪大人他……”唐印脸色微黯,几无声息叹口气,“睿亲王府出了点事情,纪大人赶回去处理,临走时交代属下,务必要让楼姑娘在这里暂候,在纪大人回来之前哪里都不要去。” 楼雪色倚着房门,疲倦点头。 昨天本该是云苏带领千机队出兵赶往北陲的日子,君墨离放下一切去找她,自然不可能按计划出兵,这时候整个帝都应该都在为这件事震动吧? 这种时候,也不知道睿亲王府又出了什么事。 将云苏和君墨离两个名字联系到一起时,楼雪色又忍不住开始头痛,只得找些其他话题以冲散烦恼。 “睿亲王府出什么事了?” “是睿亲王大公子,在外面犯了事,当事的人家要报官,睿亲王让纪大人回去调解。” “同血同脉的亲兄弟,纪尘年轻有为,从善如水,纪纭就只会作恶,真难想象是同样家教教出来的。”楼雪色无意感慨道。 唐印也颇为感慨,无奈苦笑:“别看司常监地方小,事情却很多,纪大人每天都要在这里忙碌。可是睿亲王府那边,纪大公子没个省心的时候,动不动就给纪大人找麻烦。这次不也是么,惹谁不好,偏偏去糟蹋谢老板家小姐,又不是不知道谢家跟苍逸王的关系,这让纪大人怎么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唐印一句话让楼雪色陡然心颤,猛地将他抓住:“你说谁?纪纭糟蹋了谁?!” “城东做布匹生意的谢家,谢家那位小姐,好像是叫什么怜。” 唐印被吓了一跳,稍稍思忖,猛地想到,似乎楼雪色与谢音怜也是相熟的,登时脸色发白――纪尘让他无论如何要看好楼雪色,可是他这一番话,显然已经让楼雪色无法安定,如果楼雪色要走,他是绝对拦不住的。 果不其然,楼雪色听说谢音怜出事,再也按耐不住,不停询问唐印谢音怜人在哪里。 唐印苦口婆心劝楼雪色稍安勿躁,就快磨破嘴皮时,纪尘匆匆归来,总算给他解了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谢姑娘受了很大打击,现在正在家闭门休养,这时候不适合去探望,等她好些我再陪你一起去,也好亲口向谢家赔罪。”挂着疲态的纪尘尽可能保持平和,用力拍了下楼雪色肩头,神色凝重,“雪色,还有另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想对你来说,这比谢姑娘的事更加重要。” 楼雪色神情恍惚,随口道:“还有什么更重要的?音怜遭遇这种事,还不够严重吗?” “你冷静下来,先听我说。”纪尘深吸口气,认真盯着楼雪色双眸,“雪色,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云苏现在在哪里?他再不出现的话,事情真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楼雪色心口一片沉闷,敲着额头声音低哑:“云苏又怎么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没有露面,出征祭取消,连出征计划也不得不搁置,从文武百官到庶民百姓议论纷纷,皇上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现在谁也找不到他人,皇上龙颜大怒,只有你――” 楼雪色看着纪尘,幽幽道:“你有没有去看过君墨离?” “君墨离?”纪尘微愣,不知道楼雪色为什么突然提起君墨离,“我……早晨去过一趟,本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可他一直闭门不见。怎么,云苏失踪与他也有关系?” 楼雪色垂下头,好长一阵沉默。 纪尘的问题,到最后楼雪色也没有回答,反而向纪尘提出一个请求。 “能带我进宫吗?我想和皇上谈谈,单独。” 楼雪色的请求,纪尘无法拒绝,哪怕他明知现在不是时候,只要楼雪色看着他,露出半分期许表情,他就会失去任何反对的理由。 一场场深夜的降临,就像躲不过的鬼影,带来太多沉重盘绕心底。 楼雪色并不愿总是在夜里出现,不想去体味深夜带来的压抑感,但她别无选择,因为步远阁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找机会与她单独相见,而不被“那个人”发觉。 依旧是雪与夜笼罩的凤萧苑,了无生气的地下密室。 走下去时,光线很暗,步远阁掩藏在灯光照应不到的角落。 楼雪色固执地拨了拨灯芯,让光线更加明亮,看着步远阁想要掩饰的脸上一块淤青,并不是特别意外。 “都说皇上龙颜大怒,看来真正怒的不是你,你只是承受怒火的人。” “我哪来的怒气?”步远阁见掩盖不住,索性不再躲避,叹口气苦笑,“是我纵容云苏去找你的,也早就做好了替他接受惩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没了人影,连个结果都不曾告诉我。” 楼雪色笑笑,淡而无味。 “没有结果,永远不会有。” “即便他放下一切去找你,你还是不肯原谅他?”步远阁收起笑容,朝楼雪色摇摇头,“也许你不了解,云苏去找你要舍弃多少,又要背负多少,他为你所做的牺牲,远不止想象那些。” “与这些无关。就像你说的,如果他能放下一切去找我,也许我会为他再付出一次信任。” 楼雪色的话令步远阁有些困惑,微微皱起眉头:“楼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云苏没有去找你?” “他的确来找我了。”楼雪色垂眉浅笑,带着步远阁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不过他是以君墨离身份来的,而不是云苏。” 密室里安静片刻。 这答案,对步远阁而言相当意外。 “这么说,他把真实身份告诉你了?”深吸口气,步远阁微微惊诧,“比我预想的更加卖力,他对你,的确是掏心挖肺、情至意尽了。” 楼雪色一声不知所谓的低笑,有些冷。 “是啊,倘若不是他阴差阳错暴露身份,我还真以为他对我情至意尽了呢。” 231.第231章 君子重诺 对步远阁,任何隐瞒都是没有必要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楼雪色把君墨离追到城外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给步远阁,听得步远阁又是惋惜又是遗憾。 “我还以为,他是以云苏身份去追你的。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他以君墨离身份出现,也有可能是做好向你坦白一切的打算了吧?只可惜时机赶得不太好,阴差阳错让你先一步发现了。” “谁先谁后并不重要,即便是他主动告诉我的,我一样不会接受。” 楼雪色明白步远阁话外之意,他无非是想帮云苏说几句好话,让她认为,也许云苏这次是真的不想再隐瞒,真的想要与她坦诚相待。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被他欺骗这么久,只要他主动坦白就可以弥补了?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或许会为云苏的行为所感动,不计前嫌重归于好,但她不会。 被信赖的人欺骗,她无法说服自己宽恕这种行为。 “说正事吧,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谈云苏或者君墨离是对是错,而是想知道皇上的态度――我是说,真正的皇上,那个连面都不敢露的懦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抛开感情,楼雪色有种凌人气势,一双眼眸平静得仿若亘古冰川。 步远阁动了下眉梢:“云苏怕你被牵连太深,忍痛割爱把你送离玉门军,如今你倒要主动卷进来吗?” “这是我们的约定,他帮我查明清玉死因,我不向其他势力靠拢。另外我也曾说过,我会打破他的束缚,给他自由。” “即便走到现在地步,你还是坚持要这么做?”步远阁深吸口气,神色几许怅然,“除了还喜欢他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你继续付出。” “我从没说过不喜欢他,至于惩罚他的欺骗,那是另一回事。”楼雪色加重语气,催促道,“闲话莫提,说正事。” 步远阁点点头,神色渐渐凝重。 “你应该是听说皇天要惩罚云苏才来找我的吧?这消息不假――当然,所谓的圣意与我无关,我已经竭尽可能劝阻皇天,但他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昨天云苏丢下即将出征的千机队后至今没有音信,现在前朝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如果他再不出面,很难说会惹出多少非议。” 楼雪色轻叹口气,胸口沉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昨天他为救我受了伤,现在在苍逸王府闭门不出。千机队那边不用担心,梅姑会料理得很好,主要是皇天那边,我怕芷清公主会趁这机会再出毒计,对云苏不利。” “担心晚了,晚得还不是一天两天。”步远阁耸耸肩,“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云苏注定无法平安收场。最好结果,大概他会被收回兵权成为傀儡将军;最差结果……以我猜测,也许他要在天牢呆上一段时间,直到皇天认为他恢复老实。” “老实?是说像你一样被皇天操控着,没有半点自由吗?” 步远阁早就习惯了楼雪色的嘲讽,知道她只是生气,并没有恶意。 “没有软肋,谁愿意被人要挟?这些年皇天之所以没有妄动云苏,是为了利用他戍守颖阑国边陲安定。当皇天发觉我和云苏有反抗意图时,他便开始谋划着怎么用更严酷的手段来压制我们,尤其是云苏。这一次云苏主动给皇天送去机会,皇天自然不会放过。” 步远阁被皇天当做傀儡,根源在于母亲被囚禁生死未卜,这是楼雪色已经知道的。 那么,云苏为皇天驱遣的原因呢? 探寻目光望向步远阁,楼雪色黛眉蹙成一团:“之前的话,我想不到云苏要屈从于皇天的理由。现在想想,或许是为了保护苍逸王一族,但皇天并没有像对待你那样,将苍逸王软禁或是控制,云苏大可把苍逸王送到安全之处,不是么?” “没这么简单。”步远阁摇摇头,“其实云苏与我受制原因不同,而且,他早就摆脱了束缚,之所以还留在帝都为皇天效命,完全是为实现当初对我的承诺。” 左一个约定,又一个承诺,楼雪色有些难以想象云苏背负的担子有多重。 不过她也一样。 不知为什么,楼雪色稍稍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许多:“他是个守诺之人,若是为与你的约定而坚持到现在,这理由的确说得过去。我想知道,假设皇天逼得太紧,他有没有反抗的可能?” “反抗吗?”步远阁哑然苦笑,“如果我说,云苏他早就有反心,是我一直压制他,楼姑娘会不会怪我?” “会。” 毫不犹豫,楼雪色回答得斩钉截铁。 步远阁低下头,拨弄着油灯,语气淡而缓:“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我娘,却始终没有半点音信,倒是皇天和舒锦烟越逼越紧,时常让我和云苏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云苏很讨厌这种生活,他体谅我、迁就我,所以保持沉默多年,但是当他遇到你之后,这种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从楼雪色出现在帝都,并受到皇天和舒锦烟关注开始,隐忍多年的云苏逐渐改变。 他可以忍受独自分担步远阁的痛苦,为此忍耐、坚持,但他无法对楼雪色可能遭遇的危险坐视不理。 “云苏希望我能放下寻找我娘的执念,摆脱皇天控制,这样无论是他还是你,都不必再面对皇天的阴谋诡计束手无策。”步远阁忽然回神,长长叹息如丝如缕,“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放弃我娘,哪怕希望渺茫。” 所以云苏不得不继续忍耐。 直到昨天,他为她彻底放纵了一回。 当她转身离开时,他的心是不是疼得厉害?是不是觉得很失望,认为自己所有付出都白费了? 楼雪色不敢去想云苏可能浮现出的表情。 她怕自己会心痛,会心软。 “当务之急是保证云苏安全,如果犯的错无法挽回,那么就只能想办法将功补过了。”楼雪色深呼吸,坚定目光看向步远阁,字字铿锵,“之后我会想办法救出你娘,你要做的,就是狠狠‘报答’皇天和舒锦烟,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复仇。” 232.第232章 借机试探 “墨离,开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苍逸王站在房门前低喝一声,屋中没人回应,他便推开门,径自走进房中。 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屋子里有些暗,君墨离靠坐在榻上,目光不知凝聚在何处,一动不动像是樽石像。 苍逸王叹口气,沧桑面容像是又老了十岁。 走到君墨离榻边坐下,苍逸王沉默坐了片刻,待心情稍稍平静,抬起皱纹横生的手掌,轻轻落在君墨离肩头。 “父王就知道,早晚你会为那个女人坏了大事,所以才不让你和她在一起,这份心思,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君墨离还是一语不发,眼眸动也不动。 “墨离啊,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父王都看在眼里,父王比谁都希望你能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圆圆满满过一辈子。但是你愿意吗?你放得下那段过往和自责吗?你要是放不下,就不能再找楼雪色这种只会连累你受苦的妻子,就算你不疼自己,父王心疼啊,父王看着你这样……” 苍逸王几声哽咽,飞快擦了下眼睛,而后语气又恢复平静。 “你娘临走前,托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父王从不强求你出人头地又或如何,因为你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唯独这一次,父王必须给你指条明路,你若是还认我这个父王,就听我一句劝吧。[.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君墨离缓缓闭眼。 “果然,父王不理解我的理由。” “除了为楼雪色外,你还有什么理由?”见儿子总算肯开口,苍逸王松口气,“墨离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抛下千机队和皇上去追楼雪色,让在场的文武百官怎么看你?这件事非同儿戏,你以为道个歉就能了结?” “我是喜欢她,想让她留下,但这不是唯一理由。之所以选择在出征祭时消失,是因为我另有目的。” 苍逸王忧愁整整两天,始终以为君墨离是在为与楼雪色争吵一事沮丧,怎么也没想到,君墨离会说出另外隐情。 在所有知晓惊天秘密的人之中,苍逸王自然是君墨离最信任的之一,是而并无隐瞒。 “从两年前我就开始犹豫,是不是该劝远阁放弃寻找他娘,把精力都投注到如何推翻皇天之上。我与他相识多年,也知道他娘是他唯一亲人,所以总有些不忍,若不是雪色来之后发生一些事促使我下定决心,我至今仍在踌躇之中。” 苍逸王好奇道:“那现在……你这么做,难道是想逼迫皇上放弃寻人?他恐怕不会同意吧?” “同意不同意,决定权不在我也不在他,而在皇天手里。” 面对苍逸王,君墨离直白地表现出对隐藏于暗处那位真正帝王的不敬,甚至直呼其名,而苍逸王也只是有些担忧皱皱眉,并没有开口制止。 “父王有所不知,皇天早就开始怀疑我和远阁私下密谋造反,之前芷清公主闹事,多半是皇天在背后授意默许的。这一次我拖延出征,如果皇天还想留着我这颗棋子,他必然不会妄动,那么远阁可以继续保持安定;如果皇天想除掉我,就说明他已经怀有杀心,那么远阁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苍逸王发了会儿愣,好久没说话,倒是叹息一声连着一声。 从几年前开始,苍逸王就发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儿子的谋算,好在许多事情也不用他操心,君墨离需要他做的,仅仅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哲保身。 只不过,他时常会心疼儿子,为他肩负的那些不该承受的压力而困扰。 思忖少顷,苍逸王试探道:“墨离,你对楼雪色……是真心的?” 君墨离揉着额角,语气疲倦,却十分坚定。 “我会娶她,早晚的事。” 苍逸王忐忑心情还没有放下,殇忽然冒冒失失闯入房中,脸色煞白:“少主,谢家出事了!睿亲王大公子昨天闯进风水居,把谢姑娘给……给糟蹋了!” 谢家和苍逸王府的关系一向极好,就算君墨离对谢音怜没有男女之情,却还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出了事自然要去看看,更何况,谢音怜是楼雪色店铺出的事。 匆匆赶到谢家时,谢家门口围了好些人,都是平日里与谢家交往不错的左邻右舍,一个个神情紧张,手里紧握棍棒。 这些人见苍逸王父子过来,初时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放他们进去,及至谢老板亲自出来,才将君墨离和苍逸王请进谢府。 事情已经过去一天之久,谢家夫妇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几日不见就像老了十岁。 尤其是谢夫人,当着苍逸王的面两度哭昏过去,谢老板不得不叫来下人将妻子搀扶回房间,而后红着眼圈指了指谢音怜卧房,又是摇头又是捶胸顿足。 谢老板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君墨离没有多问。 拖着伤口未痊愈的身子走到谢音怜房前,君墨离刚想敲门,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戮亲王?”看着超出意料之外的人站在面前,君墨离异常惊讶。 不过还没等他惊讶完,薛南城猛地一拳凶狠挥来,纵是堪堪躲过没伤到,仍逼得君墨离接连后退数步。 薛南城一言不发,盯准君墨离追打,君墨离有伤在身又碍于身份不便还手,只好以躲为主,跟薛南城两人从屋里到屋外,闹得谢家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谢老板拦住薛南城,君墨离按着伤口连问都懒得问,避开薛南城径直往内屋走。 “她会遭遇这些,都是因为你。” 薛南城站在后面,声音带着几分狠厉,然而透露出更多的是心痛疼惜。 君墨离脚步一顿,语气平淡。 “既然王爷喜欢音怜,为什么不亲自守护她?我要保护的人是雪色,没有更多精力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薛南城狠狠盯着君墨离许久,最终却不得不已无声叹息收场。 喜欢的人就该自己去保护,把期望寄托于别人身上算什么呢?即便最疼惜的珍宝被损坏,也怪不得别人不够精心。 这些,薛南城都懂,谢音怜也懂。 然而当谢音怜蜷缩在房间里哭得心碎时,听到这些话不会让她释然,她得到的,仅仅是从微末期望跌落到失望谷底,而后拾起名为恨意的感情。 233.第233章 尴尬碰面 君墨离在谢音怜房间外,站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谢音怜却不肯给他开门。 怨恨也好,怪罪也罢,君墨离早做好承接谢音怜愤怒的准备,但她不开门,说不上话,那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而就在这时,楼雪色也出现在谢府门外。 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相见,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楼雪色只能装作没看到,低头走到谢老板面前轻声安慰。 谢老板是个明事理的人,尽管谢音怜出事是因为在风水居帮忙看店铺,但他并没有把责任归咎于楼雪色身上,反而劝楼雪色不要为此负疚,只是面上苦痛与伤心,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楼雪色向谢老板深深鞠躬道歉,而后来到谢音怜房前敲门,同样吃了闭门羹。 “音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吧。再大的风浪坎坷,总有过去的一天,别把自己逼上绝境,事情未必如你想象那样糟糕。等你心情好些,来找我好吗?我就在店铺里等着你。”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楼雪色长出口气,向谢老板露出一个歉意苦笑,转身往谢府外走。 与君墨离擦肩而过的刹那,她目不斜视,眼神没有半点波澜。 就好像,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楼雪色忘了,想要逃离他身边有多么不易,老天总是阻拦她,而他更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在她即将离开的刹那,君墨离忽然伸手,温热手掌攥住她手腕。 “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楼雪色刻意扭头看向旁侧无人风景,想要用力抽回手腕,却没有忍下心――她知道君墨离肩上有伤,为保护她受的伤。 “放手吧,没什么可说的。”楼雪色冷冷低语。 这番拉拉扯扯的场景,在苍逸王眼中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现象,皱起眉轻咳一声提醒君墨离,没有得到君墨离半点回应。 他的手,仍旧执拗着不肯放开。 楼雪色苦笑,长长叹息:“我还有正事要做,世子有什么话,等有机会再说吧。这两****会让暖意去贵府取一些东西,还请世子不要为难暖意,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何必为难我?” 君墨离定定看着她侧脸,固执得令人无话可说。 他是君墨离,所以他的话总是很尖锐了当,不顾是否有外人在场;他又是云苏,所以他的偏执,她无可奈何。 这是在谢府,两个人都没能安慰遭受苦难的谢音怜也就罢了,还不顾旁人目光纠缠不清,未免说不过去。 苍逸王又重咳一声,朝旁边站着的殇使了个眼色。(.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殇看看苍逸王,又看看楼雪色和君墨离,默默低头。 苍逸王一直坚持君墨离和谢音怜的婚事,从没有提起过君墨离与楼雪色之间关系,眼前发生的事让谢老板隐约觉察到些什么,脸上有了隐隐怒意,好在这时候有下人跑来,神色慌张地指向门外。 “老爷,睿亲王府来人了,说是来向小姐道歉的,现在就在外面等着!” 谢老板和苍逸王齐齐倒吸口气,狐疑对视后,一前一后走出内院,匆匆往门口赶去,薛南城看了楼雪色和君墨离一眼,也跟去谢老板身后。 君墨离站着没动,低低开口:“雪色,我――” “有时间去趟玉门军吧,群龙无首,总不能让梅姑一个人顶着。”楼雪色稍作犹豫,轻声道,“我答应步远阁会帮他找到要找的人,这点你无需顾忌。” “你不走了?”君墨离问道,仍执着于楼雪色的去留。 楼雪色无可奈何叹口气,终于肯回头看他。 “这种时候,你让我如何能走?我会想想办法帮步远阁找人,找柳寻香的事,只能往后拖一拖了。” 说到底,到最后楼雪色还是要走的,但至少不是现在,还有缓和的机会。 君墨离得到确切答复,总算肯放开楼雪色,朝前院扬了扬下颌:“如果是纪纭亲自前来,恐怕戮亲王要闹事,必须去拦着。” “你有伤在身,就别过去了,让睿亲王以为你和他作对也不好。”楼雪色尽可能保持平和语气,抬脚往前院走去。 走到前院时,楼雪色并没有看见双方争执的场面,这都得益于与纪纭一同前来的纪尘。 纪尘面色相当疲倦,不停向谢老板道歉赔罪,仿佛犯下大错的人是他一般;反观真正的罪人纪纭,却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满不在乎站在纪尘身后,不时露出厌烦神色。 楼雪色悄悄捏紧拳头,强忍心中怒火。 “家兄酗酒神志不清,对谢小姐犯下不可饶恕罪行,如今已知悔悟。父王气盛病倒,无法前来亲自赔罪,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来向谢老板、谢夫人还有谢小姐道歉,不求谢家诸位能够立刻原谅,但求能网开一面,撤下诉状,家兄和睿亲王府愿意尽一切赔偿之事。” 纪尘躬身低头,双手抱拳,谦卑恳切。 谢老板了解身为凤落四公子之首的纪尘为人,敦厚天性让他不忍太过苛责纪尘,况且他也明白,自己女儿的清白已经不在,这是无法挽回的残酷事实,再怎么咒骂也没用。 沉沉叹息一声,谢老板扶起纪尘:“是我谢家家门不幸,发生这种事……唉,现在我只求女儿平安无事,其他都无所谓了,那诉状撤就撤吧,我们也不想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稍后我自会让人去凤落府撤掉。” “那就多谢谢老板了。”纪尘稍作犹豫,硬着头皮道,“还有几句话,请谢老板恕晚辈唐突。谢小姐尚未出阁,发生这种事定然会影响日后亲事。晚辈与父王和家兄商量过,如果谢老板、谢夫人不介意,谢小姐的婚事我们愿意代为安排,婚家必定非富即贵,绝不亏待谢小姐。” 女子清白大过一切,失去贞洁的谢音怜,如今是残花败柳,再想嫁个好人家的确不容易。 谢老板不得不面对现实认真考虑,偏在这时后,纪纭带着嘲讽语气嗤笑开口。 “这还用考虑吗?你们谢家本就不是帝都老户,按门当户对论起,充其量与些商贾家结亲。如今能嫁进豪门贵户,那是天大的便宜,你女儿只有享福的份,就别装什么委屈了!” “大哥!你少说两句!”纪尘脸色都变,低声喝止。 在帝都,睿亲王大公子的确有资格如此狂妄,但纪纭没有想到,谢家不敢拿他怎么样,却另有人敢于出手,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 234.第234章 自讨苦吃 纪纭会点功夫,但只是个花架子,加上常年贪欢享乐身子虚空,那结结实实一拳竟将他打飞出去,直直落在谢府门口三步之外地上。 围在谢府周围的百姓纷纷倒吸口气,半晌后,爆发出猛烈叫好声。 纪尘赶忙去扶纪纭,回过头,眼中忧愁难解。 刚才只顾和谢老板交谈,他并没有注意到楼雪色也在场,如果早知如此,他一定会死死摁住纪纭嘴巴,不让他胡言乱语再惹祸。 尤其是,当面刺激楼雪色。 别人或许不敢招惹睿亲王府,但楼雪色不会没这勇气,真把她惹急了,别说睿亲王府,就算是皇宫她也能掀翻,又岂会在乎这一拳头? 纪纭被打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抹嘴,指头上沾满血,有两三颗牙齿已然松动。 “贱人,又是你!竟敢打我!”当众出丑让纪纭恼羞成怒,猛地推开纪尘站起,阴狠地瞪着楼雪色,“要不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你就是个扫把星!连名分都没有的贱种!” “大哥!你够了没有!闭嘴吧!”纪尘拼命从后见面抱住纪纭,带着哀求目光看向楼雪色,希望她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要再与纪纭计较。 楼雪色不是不知好歹,她最清楚纪尘夹在不成器的兄长和道义之间有多辛苦,所以尽管心里满是怒火,最终还是咽下火气后退,对纪纭的咆哮充耳不闻。 纪尘为了别人所犯错误低声下气的样子,她再也不想看见。 她会心疼,心疼这个温柔宽和,却被父亲与兄长连累的好友。 纪纭被打可谓大快人心,周围百姓连声喝彩叫好,对张牙舞爪的睿亲王大公子毫不吝啬地予以蔑视嘲讽,直把纪纭逼得快要发疯,脑子一热,想也不想,什么话都脱口而出。 “纪尘!你还是不是我弟弟,是不是睿亲王府的人?你要是就去把这贱人给我揪去凤落府,她动手打我,你是瞎了才没看见吗?!” 纪尘拼命阻拦,愈发无奈恼火:“大哥,别闹了,你犯的事还不够大吗?别再给睿亲王府丢人!” “我给睿亲王府丢人?我呸!”纪纭瞪眼,一把抓住纪尘衣襟,怒极反笑,“就你纪尘是好人对吧?什么好事都是你干的,坏事都要我来背!这女人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清楚吗?她跟云苏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又跟君墨离关系暧昧,我看她跟秦先也少不了有一腿吧?这种女人你还帮她,是不是也看上她了,也想要玩――” 纪纭满肚子恶毒污蔑没能说完,人已经飞出老远,嘭地撞在巷子对面院墙上,一口血染红地面。 这一次,纪尘没有追过去,而是愣愣站在原地,紧握的拳头不停发颤。 “不方便动手是么?我来。”薛南城从纪尘面前从容走过,低沉嗓音冰冷。 楼雪色不愿让纪尘为难,忍受着来自纪纭的种种污蔑羞辱;纪尘怒不可遏想要狠狠一拳打过去,却无法说服自己对兄长动手。 于是,薛南城出手了。 而这一拳,算是偿还刚才楼雪色替他出的那口气。 错愕混乱的纪尘记不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时,楼雪色已经制止住薛南城,回头面带忧色看着他,脚边是连呻吟力气都没有的纪纭。 “对不起……” 走到楼雪色身边时,纪尘低低道歉,令得楼雪色一时怔然。 那之后纪尘什么也没有说,搀着浑身瘫软的纪纭返回睿亲王府,而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再出现。 一摊乱事发生得突然,谢家还没从悲愤中缓过劲儿,与睿亲王府发生纷争的变故又让谢老板十分紧张。楼雪色花了半天时间安稳谢家夫妇情绪,快到傍晚才离开,直奔长宁街自己的小小店铺。 暖意早一天收到消息,得知楼雪色在纪尘处,担心稍稍化解,楼雪色回去时,她正在桌边发呆出神。 “想什么呢?连盏灯都不点,要吓死人么?”楼雪色点燃油灯,拍了下暖意头顶,“去弄些饭菜,饿死我了。” 暖意愣愣抬头,茫然看着楼雪色:“小姐,你和君世子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云将军,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啊?我就出去找你那么一两天的功夫,谢家小姐在店里就出了那么大的事,现在想想我都觉得后怕!” “这么多问题,一时间我也解释不清,之后慢慢告诉你。”楼雪色勉强打起精神,深吸口气,“暖意,帮我找身干净立整的衣衫来,我带的那些都在路上丢没了,明早上朝还不知道穿什么呢。” “上朝?宫里的早朝吗?”暖意愕然,瞪圆眼睛,“小姐当官了?不然为什么要去上早朝?” 楼雪色关好门,解开高绾长发,如释重负长舒口气:“有些事要当朝向皇上请奏。对了,这件事谁都不要告诉,有人来问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云苏或者君墨离,半个字都不能对他提起,懂吗?” 楼雪色面色认真,暖意听得似懂非懂,也只能点点头。 看着已经收拾妥当的店铺,楼雪色少顷出神,脑中忍不住幻想起谢音怜被纪纭强暴的画面,无意识蹙紧眉头,双拳死握。 对谢音怜,她有数不清的愧疚。 无论是与君墨离的关系,对谢音怜的安慰、承诺,又或者令谢音怜无辜遭到牵连的自责。 暖意做好饭菜放到桌上,见楼雪色盯着房门出神,知道她在想谢音怜的事情,小声道:“小姐别怪自己,这事是巧合,怪不得小姐。要怪的话,小姐倒不如怪我,那天我就不该让谢家小姐一个人留在店里,平白遭了纪纭那混蛋侮辱。” “别说这些了,事情已经发生,谈论怪谁又有什么用呢?”楼雪色垂下头,揉着攥得生疼的掌心,“我现在就怕音怜想不开,还有,她以后该怎么办?她喜欢君墨离到死心塌地,可如今……” 暖意满心困惑,对楼雪色的担忧万分不解。 “说实话,小姐,我现在有些糊涂,弄不清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天我回来时只见谢家小姐蹲在角落里哭,衣衫虽乱却都完完好好穿在身上,纪纭则躺在一旁地上不省人事,看起来不太像做过那种龌蹉事的样子。小姐你说,会不会是谢家小姐胡说八道,故意编故事博人同情呢?” 235.第235章 戴罪立功 丑时天还未亮,文武百官各户要上早朝的就已早早起来,穿衣洗漱,困困顿顿准备进宫。 司常监少监一职是京官常侍,按规定每月初一十五必须上朝面圣,平日里可自由选择是否上朝进谏,而今天并非特殊日子,纪尘却起了个大早准备入宫。 只是一大早就不太顺利。 睿亲王将一夜未睡的纪尘堵在门口,说什么都要和他一同入宫面圣,纪尘百般劝阻毫无用处。 “大哥刚惹出祸事还未平息,父王又到宫里去闹什么?现在皇上为云将军的事余怒未消,再去扰皇上心烦岂不是自讨苦吃?父王就别再折腾了!” “你说这还叫人话吗?纪尘?”睿亲王脸色铁青,重重冷哼,“谢家是个什么东西,平头庶民。别说你大哥记不得有对那贱民之女做过什么,就算真的做了,那也是他们攀上高枝,私底下庆贺还来不及。戮亲王一个外人,凭什么对你大哥动手?充英雄吗?本王非得向皇上讨个理不可!” “事关谢小姐清白,父王怎能这么说?大哥在外面犯事不是一次两次,父王以前包庇也就算了,如今连戮亲王都看不过出手教训大哥,这顿打大哥挨得冤枉吗?父王只知道偏袒却不看事实,就算告到皇上那里,丢脸的也只能是我们睿亲王府啊!” “少跟本王废话!你是鬼迷心窍着了妖女的道,连自家人都不管不顾了,胳膊肘往外拐的逆子!” 无论纪尘再怎么苦口婆心相劝,睿亲王就是铁了心要见皇帝告薛南城的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毕竟是自己亲爹,纪尘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动手阻拦,就这么一路争吵着进了宫,直到金銮大殿内。 因为都很关注玉门军主将云苏失踪一事,所以这两天参朝的官员非常多,官职品级够的都进入金銮大殿内垂首候着,不够格的,便三三五五聚集在銮殿之外,对各种传言加以揣测。 睿亲王再狂妄也不敢大闹朝堂,只想在朝上探探皇帝口风,之后找个机会去御书房私下告状,是而也乖乖站在队列里,低头等待皇帝临朝听政。 群臣上奏完毕后,步远阁环视众人:“朕知道,这两天你们私下议论最多的,就是云门军主将云苏去向以及他该受何惩罚。你们议论时朕也没闲着,一边派人寻找云将军,一边了解当日发生情况,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听到步远阁所说,朝堂一片震动,满是倒吸凉气和不可思议的啧啧声。 赵公公一甩拂尘,尖着嗓子提醒群臣安静,步远阁向后靠在龙椅上,十指交错抵住下颌,微微眯起眼眸。 左侧侍奉的卓公公上前一步,面向文武百官朗声道:“经查,玉门军主将云苏缺席出征祭,并导致征军未能按时出发,原因为半路遭遇埋伏,深受重伤所致,云将军已于昨日返回玉门军。此事尚有细枝末节未能详尽查明,吾皇拟旨,暂削云苏玉门军主将之职,押入天牢等待查办,钦此――” 卓公公话音一落,超堂内议论之声更大更多,所有人都陷入惊讶与不解之中。 颖阑国缺乏能征善战的武将,数年来全靠云苏和戮亲王薛南城二人屡屡带兵支援戍守。如今北疆国和钦东国都有滋事意图,这种时候突然削了云苏的职务,岂不等同于舍弃边陲防御,给敌人以可趁之机? 堂上立刻有几位耿直敢谏的大臣立刻提出异议,也有一些人表示赞成,一时间分为两派争执不下。 因为要商议的事与戍边情况有关,薛南城也被叫来参朝。 以前薛南城也曾参朝,但从来不提任何意见,皇帝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但这一次涉及到云苏,薛南城思虑少顷后,迎着众人诧异眼神毅然站出。 “北疆国、钦东国两面滋扰我颖阑边陲,令得边境百姓民不聊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皇上将云将军关押查办,谁能顶替他去支援北边戍边军?战事不可小觑,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便是给了敌国进犯机会。” 宝贝儿子被打,睿亲王正在气头上,原本就是要找机会向皇上告薛南城状的,这会儿见薛南城挺身而出为云苏求情,而云苏又是与楼雪色绯闻不断的对象,睿亲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呦,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连戮亲王都站出来给人说好话,也不知云将军私下人情是有多好,贻误战机这么重的罪名都有人敢站出来求情。” 睿亲王阴阳怪气嘲讽,让喧闹朝堂忽而陷入安静。 嚣张跋扈的睿亲王大公子被打,这等大快人心的喜事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帝都大街小巷,几乎连黄口小儿都知道,戮亲王把睿亲王大公子狠狠揍了一顿。 这两个人站到一起对峙起来,自然就是一出精彩好戏。 薛南城当然也有听到睿亲王的话,却根本不买账,看都不看一眼,仍直视龙椅上的步远阁。 步远阁嘴角抽动一下,连忙借咳嗽掩口,遮盖住笑意:“此事朕只是拟旨,并未敲定公布,所以诸位爱卿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来,也让朕多些考量。” 吏部尚书见其他人都低着头,犹豫片刻上前:“启禀皇上,微臣认为,戮亲王所说极有道理。云将军之所以未能按时出征,原因并不在他一人身上,遭遇埋伏这种事,细说来云将军也是受害者,又怎能怪他?再说,重要之事莫过于守卫王土,如果皇上给云将军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一来能极尽其才能,二来也能让云将军感念皇上恩德,鞠躬尽瘁。” “有理。”步远阁看向低头站在一旁的铎亲王,“铎亲王历来远见卓识,不如也说上两句,朕希望能集思广益,找到最好的处理办法。” 铎亲王听到自己被点名,小小忧郁一下,之后抬起头,满脸的精明。 “此等大事,微臣如何说了算?比起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戮亲王更有说服力,毕竟戮亲王和云将军年纪相仿,又都是武将,对边陲形势再了解不过。” 铎亲王不出头,为云苏求情的也就只有戮亲王薛南城一个人。 睿亲王年长于薛南城,辈分上还要比他高上一辈,是而并不怕与他争个面红耳赤。 正当睿亲王想要再一次说服龙椅之上的皇帝,一定要严惩云苏时,突然有人自人群之后开口,立时令得百官鸦雀无声。 “给云将军一个机会又如何?我愿替云将军走这一趟,若是能成功击退北疆之敌,还请皇上视作云将军戴罪立功,免去他所有惩罚。” 236.第236章 倾世风华 睿亲王的权势地位,前朝尚无人能及,即便是戮亲王薛南城也仅仅对他置之不理,但没有直接反驳。 那么,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于在朝堂之上为云苏求情,毫不保留地给睿亲王添堵? 特别是听出那声音来自一个女子时,所有文武百官都惊讶异常,万分期待能够见见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真容。 乌发高绾,银甲加身,玲珑线条没有被豪气戎装遮盖,反而生出几分巾帼壮美,使得那张白皙秀气脸颊平添飒爽英姿。 楼雪色每一次出现于朝堂,都会给人惊艳之感。 “楼二小姐?这不是淮良侯府那位吗?” “都说她从玉门军退了出来,怎么还穿着战甲?这样太胡闹了……” 楼雪色没有理会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昂首挺胸走到銮殿中央,单膝跪地向步远阁叩首。 “玉门军都教头楼雪色,向皇上请缨出战北疆,为我颖阑国守土安民,震慑顽敌。” 铿锵有力的字句清晰响亮,悦耳嗓音回荡銮殿之内,愈发衬托出戎装少女壮志豪情。 仅凭这一句话,一身风华,楼雪色便倾倒半数朝臣,赢来数道惊叹目光。 睿亲王和纪纭没少在楼雪色手中吃苦头,就连纪纭会醉酒闹出大事,也是被楼雪色搞臭了名声抑郁所致。而今仇人相见,楼雪色自有她的从容淡泊,睿亲王却做不到镇定,登时恼火冲头,怒容满面。 “大胆妖女!要不是你迷惑云将军,云将军怎会屡屡出事?你已经被驱逐出玉门军,如今有什么脸面来主动请缨?真是天大的笑话!” 楼雪色泰然自若,看着睿亲王不动声色道:“我从未被驱逐出玉门军,先前假意离开是为引出图谋不轨的奸细,这点盛将军、冉将军和千机队梅姑等人可以作证。” 早就藏在人群之中的盛将军适时出现,拱手沉声道:“末将可以作证。楼姑娘机敏聪明,奉云将军之命离军调查,这是云将军亲口告诉末将等人的。另外,云将军还任楼姑娘以都教头之职,负责教授武技,也算是我玉门军中重要职官。” 睿亲王倒吸口气,明知道这些可能都是临时编造的,却找不到证据反驳。 步远阁抬抬手示意朝臣安静,勾起唇角,淡淡浅笑:“楼二小姐请缨上阵,可知道沙场无情、瞬息生死?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楼二小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楼雪色无意反悔。” 步远阁佯作犹豫,扫视表情各异的众人:“众位爱卿可有什么想法?朕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决断好了呢。” 銮殿之中,有一半人已在楼雪色出现的刹那被她风华折服,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另一些人中,有不少忠直大臣心系边陲,巴不得云苏能平安获释继续做颖阑国铜墙铁壁,也不会表示反对。 剩下寥寥几个人,对比绝大多数的同意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睿亲王不甘心,本想继续争辩下去,谁知薛南城忽然回头,淡淡一眼朝他望来,立刻有股无形魄力令睿亲王浑身发硬、头皮发麻,支吾半天,连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既然众位爱卿不反对,那朕也就不坚持处罚云将军了,就让楼二小姐替云将军戴罪立功吧。” 步远阁恰到好处终止讨论,略一扬手,卓公公马上递上笔墨纸砚。 龙飞凤舞几趟字迹,很快传到楼雪色手中。 “楼二小姐已有都教头官职,而都教头率兵出征并非本朝先例,这就不用争执了。但都教头说出去终归不好听,这样吧,朕就封你为玉门军副将,暂代云苏统领玉门军及千机队,作为此次反击北疆国的先锋军。你若能成功击退北疆国敌兵,朕便将云苏身上的罪名一笔勾销,而你,自然也有相应封赏,你看如何?” “民女……末将谢过皇上!” 本来要讨论如何处理云苏的早朝,转瞬间变成了楼雪色大出风头的机会。 步远阁退朝离开銮殿后,楼雪色立刻被一群大臣围住不停询问巴结,险些将她挤成一幅扁扁的字画。 喧闹中,薛南城默默走出銮殿,缓下脚步,回头看了楼雪色一眼。 楼雪色也在看他,微微颌首,三分笑意,七分谢意。 事态发展远超睿亲王预料,也不再等纪尘,气恼着拂袖而去。 待人群渐渐散去,纪尘才敢接近楼雪色,一直守着她到四下无人,方才长松口气:“雪色,你这是演的哪出戏?真要替云苏上阵吗?” 楼雪色认真点头:“我知道这种时候有很多心怀不轨的人期盼云苏出事,一旦他倒下,帝都的局势就要大变了。” “就算帝都局势再怎么变化,那也不是你会担忧的事情。”纪尘太了解楼雪色,苦笑掺杂无奈,“你既然愿为他付出这么多,何必还对他做错什么事耿耿于怀?看你这样,我真不知道该劝你离开他,还是继续跟他在一起比较好了。” “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原谅他的打算。还有,你也太小看我了,就算不是为了他,我也会考虑为天下苍生求福。” 比起前两天,楼雪色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提起云苏也不再那样失落黯然,总算让纪尘提着的心稳稳落地。 但他并不认为楼雪色真的会上战场,毕竟沙场与单枪匹马的擂台不同,指挥军队与敌人对抗,需要的是战法谋略,仅靠勇猛大胆是不够的。 至于为什么楼雪色会在朝堂之上与戮亲王等人配合,演这么一出戏,纪尘的猜测是,这多半源自千机队众人的想法。 “有千机队带领的话,也许云苏不在也没关系吧?”纪尘模棱两可道,“这样的确是救云苏的最好办法,看来千机队果然能人众多,其中不乏善于谋算的高人。” 楼雪色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纪尘的意思,一笑置之。 如果纪尘有所误会,那最好不过。 “云苏昨晚就‘自投罗网’去向皇上请罪了,这些计划他还不知道,所以……”楼雪色定定看着纪尘。 纪尘轻笑摇头:“我明白,不会多嘴乱说的。” 237.第237章 有恃无恐 坐牢是一件不幸又令人紧张的事情,然而这点,对君墨离而言并不成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天牢伙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离老远就嗅到饭菜香气,步远阁哑然失笑。 君墨离坐在牢房里,气定神闲盘膝打坐,面前摆放着香气扑鼻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壶醇香美酒。 这时候的君墨离是带着面具的,正认认真真支撑玉门军主将云苏的身份。 睁开眼看看步远阁,而后君墨离又闭上眼,继续打坐。 “瑶和对你真够上心的,换做其他人,谁愿意冒险帮你这犯下大错的冷情将军?我看等你平安无事之后,索性把瑶和娶回家算了。” 君墨离动也不动,语气平淡:“食盒里有馒头,足够堵住你的嘴。” “堵住我的嘴,谁来告诉你外面情况?”步远阁自顾提起酒壶倒酒,端到鼻下轻嗅,星眸雪亮,“皇天想借此机会给你个警告,所以没有逼我下杀令,只让你在天牢中反省,但下次再有违逆他的举动,你我的下场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他不是想警告我,如果朝中还有其他精明强干的武将,我早就人头落地,不可能陪你这么多年。” 步远阁耸耸肩:“他虽不在乎百姓生死,却不希望丢失河山、皇权不稳。所幸像你和薛南城这样的强将不多,否则你就真的成了废棋,一早就被他除掉。” “那现在呢?”君墨离睁开眼,墨色眼眸幽邃深远,“不肯放我出天牢,又不得不面对北疆国嚣张气焰,皇天打算怎么办?莫非是想让薛南城带兵?” “钦东国那边还得他去挡着,总不能一分为二。”步远阁斜倚墙壁,眯眼啜酒,“其实皇天本打算让你反省十天半个月后再去北陲的,不过今天早朝上,众大臣都同意让千机队做先锋去对付北疆国军队,若是胜了,就算你头上,戴罪立功。这么多大臣赞同,皇天想反对也没借口。” 君墨离摘下面具,挑起眉梢静静盯着步远阁。 步远阁避开他视线,低头喝酒。 半晌后,终是步远阁敌不过君墨离,无可奈何一声长叹:“你别这么看着我行吗?我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那就实话实说。” 步远阁委委屈屈放下酒杯,撩起衣角坐到君墨离身边,低眉顺眼模样像是挨了欺负,没有一分一毫的皇帝威武之气。 唯有在君墨离,或者说云苏面前,他不需要把自己伪装成别人。 “说就说,你别怪我。” “怪不怪我说了算,你骗我在先,还想腆着脸来讲条件?”君墨离夺过酒杯,嘭地倒叩桌面,“说,一五一十说清楚,雪色又在作什么死?” 步远阁不情不愿闷哼一声,把楼雪色来找他时,二人商量的计划全盘托出。 其实楼雪色的盘算就如朝堂之上说法一样简单。 她代替云苏去对抗北疆国来犯之敌,如果赢了,功劳算在云苏头上,他便等同于戴罪立功,前番过失既往不咎。 若是输了…… 步远阁不知道楼雪色是否有计划退路,当他问起时,楼雪色只坚定地给了他一句话。 “我不会输,为了他,这场仗我必须赢。” “为了我?”身在牢狱,君墨离没有丝毫犯人自觉,居然露出一抹早知如此的得以笑容,“我就知道,她还是舍不下我。” 步远阁身心俱疲,苦笑都没力气:“你别不要脸了行吗?她说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与你有约定在先,一旦完成约定,她会毫不犹豫离开帝都,以后跟你再无关系。” “女人都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君墨离眨了下眼,低头逼近步远阁,“她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担心我之类的话?” “云将军,你离我远些,我怕被你传染自以为是的怪病。” 许久没有过如此轻松的对话,无论是步远阁还是君墨离,仿佛都放下许多包袱,能够在无人的牢房中得到一时半刻的逍遥自在。 又说了些前朝后宫情况后,步远阁不得不离去,若在天牢中耽搁太多时间,很可能引起皇天或者舒锦烟注意。 临走时,步远阁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回身:“除了楼雪色,还有别人知道你身份的事么?” “玉无瑕,以及他身边几个部下。回到城中之前,我让殇把他们关了起来,就在玉门军附近一处荒废据点。”君墨离还想着楼雪色,颇有些心不在焉,“说到这个,远阁,我现在不方便,你找人帮我查一下――我要知道玉无瑕这个人来历,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都要。” 离开皇宫的楼雪色并不知道,自己竭力隐瞒君墨离的计划已经被他知晓,这时候她正在忙碌的事,与出征并无关系。 她回到了淮良侯府。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楼清兮有意为之,在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时,靖亲王突然登门提亲,令得淮良侯措手不及。 “本王寡居多年,自亡妻死后再未续弦,一直觉得再遇不到亡妻那样贤惠的好女人,直至与清兮结识。当然,楼侯爷可能会觉得不妥,毕竟本王年岁已达,甚至比侯爷还要年长,但这都不是问题,只要本王疼爱清兮不就好了吗?在本王府上,清兮绝对不会受苦。” 面对这番言辞恳切的话,淮良侯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拒绝,不得已只能将楼雪色叫回来。 “雪色,你去和清兮好好谈谈,爹实在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怎么就答应嫁给一个半身都埋进土里的老头子呢?” 楼雪色知道被找回来的原因后,哭笑不得:“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楼清兮的关系恶劣,我能问出些什么?再说了,有那件事在,她想嫁进好门好户不容易,反正她喜欢攀附权势、贪享荣华,那就让她嫁过去好了。她高兴,这侯府也能消停许多。” 见楼雪色并不放在心上,淮良侯还想再哀求几句,一身华丽衣衫、浓妆艳抹的楼清兮却突然出现,趾高气扬看着楼雪色,笑容冰冷。 “怎么,妹妹这是来给我道喜的?该不会是怕我嫁入靖王府后为难你吧?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小肚鸡肠,不像你一般睚眦必报。只要你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去找――楼雪色!你给我站住!你这目中无人的小蹄子!你给我站住……” 楼雪色没有把楼清兮的话听完,干干脆脆转身离开淮良侯府。 她以为,楼清兮只是傲慢,是嫉恨。 却没想到,这一走,为自己埋下难以想象的祸根。 238.第238章 离别之曲 再次出兵支援北部戍边军的行程很快定下,就在三天后,可供休息时间很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朝堂上公布这条命令时,步远阁并不在场,卓公公说是龙体欠佳在寝殿调养,楼雪色却明白,步远阁一定又是不方便露面了。 及至在凤萧苑见到步远阁,楼雪色还是很惊讶,甚而有些愤怒。 步远阁嘴角脸颊数块淤青,显然这一次皇天因为云苏得到机会摆脱惩罚一事恼羞成怒,狠狠地惩罚了步远阁。 “如何退敌我已经计划好,需要一些东西,量很大,只能拜托你这位皇帝出马。”楼雪色将一纸清单交给步远阁,抬眉道,“我的方法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之后你和云苏务必保持稳定,别再让皇天有机会抓你们把柄,不然下次我就真得披挂上阵、扛枪杀敌去送死了。” 步远阁笑笑,低头看手中清单。 清单上列举的没有任何兵器,全部是朱砂、黑墨、八卦镜、五方灵旗之类,看起来不想出征抗敌,倒像是要做一场超大型法事。 “……罢了,我不多问,怕是问出结果也不懂。”收好清单叹口气,步远阁深深看向楼雪色,“楼姑娘,此行凶险,务必小心,即便不能成事也要保重安全,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万事俱备,只差你一句鼓励,陛下就这么吝啬吗?” 步远阁哑然失笑:“你这么自信,还需要我鼓励?等你凯旋回宫,我让云苏亲自给你接风,可好?” “不好。”楼雪色瞪向步远阁,却没忍住笑意,“等我回来之后再告诉他这些事吧,不然他定会在你耳边喋喋不休。” 步远阁耸耸肩,漫不经心:“晚了,我已经告诉过他。” 淡淡笑容僵在脸上,楼雪色半晌无声,死死盯着步远阁。 “你在逗我?” 长出口气,步远阁摆手摇头:“这也不能都怪我,你知道的,他眼力比谁都好,我想瞒他如何能瞒住?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只让我叮嘱楼姑娘你,到北疆之后务必要紧跟千机队,就算有什么危险,梅姑他们也能顺利化解。” 楼雪色怎么也没想到,还没等她走出帝都,君墨离就知道了她所有计划。 那种沮丧颓败感,简直难以形容。 “对了,他还问反复问我一件事。”步远阁压低声音,带着揶揄语气轻问道,“楼姑娘可有想念他?” 楼雪色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步远阁既没有解释也没有挽留,平静看着楼雪色离开,浅浅一声长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情事多磨,云大将军,做好长期准备吧!” 对于楼雪色每次进宫都会惹一肚子火回来,暖意已经见怪不怪,手脚利落地烧菜做饭,半句话都不问。 “大小姐明天就要嫁进靖王府,小姐要回府送亲吗?” “不送。” “那秦先和穆阳公主那里呢?走之前小姐是不是要去道个别?” “不去,见了面他们会更担心。” “那……那纪大人和君世子……” 楼雪色放下饭碗哭笑不得:“暖意,你是不是要把所有人都点一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弄得像生死离别一样。” “我只是担心小姐嘛,去上战场啊,哪有说说那么简单!”暖意委屈抱怨,伸手递来一样东西,“喏,小姐,这是我去求的平安符,你带上。” 楼雪色愣了一下,接过平安符托在手中,心里感慨万千。 这一道平安符真能带来好运吗?她送给云苏那一道,如今已是一段悲凉的见证,平白让平安符增添几分不幸之感。 尽管如此,楼雪色还是把平安符挂在颈间,认认真真向暖意道了谢。 势态有条不紊发展着,三天后,楼雪色终于迎来出征日子,一身戎装,提马城郊。 很多人来送行,但始终不见玉无瑕和纪尘身影,楼雪色倒也不是很在意――有些场合,有些人,有些别离,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出现的,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再牵挂。 冉紫御和盛将军不在出征之列,看着马上英姿飒爽的楼雪色,满眼满心尽是担忧。 “虽然不清楚你和云将军闹了什么别扭,还是祝你能顺利凯旋,不管怎么说,你是唯一能让云将军开心的人。”冉紫御捧起一把长剑送到楼雪色面前,“这个,你拿好,别再随随便便丢到一旁,云将军会伤心的。” 楼雪色道谢接过。 是那把燎云剑,云苏叮嘱她时刻带在身边防身用的。 盛将军没有与楼雪色说些什么,倒是喋喋不休跟千机队的众人磨叨许久,各种创药、跌打膏塞了一堆,看精神头,心情也是不怎么好。 自家主将命运交托给外人,谁心情都好不起来吧? 楼雪色深吸口气,双手抱拳向众人告别,而后一夹马腹,率先迈出出征抗敌的步伐。 帝都城墙之上,两道身影长立,随意扎起的长发被风吹乱,丝丝缕缕飘荡空中。 “堂主,我们还要在帝都等下去吗?出征到北疆,没有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这期间还是回楼中比较好吧?”宋奕扬望着远去的征军,不解道。 玉无瑕抱着琴,清秀眉目深邃平静。 “奕扬啊,你信不信,一旦你我踏出城门半步,立刻就会有一大群人围上来阻拦?”稍稍低头看向城门角落,玉无瑕拨开被吹到眼前的发丝,“那位叫殇的小兄弟突然把我们放走,不是因为相信我们了,而是另有目的。” “搞不懂他们到底在怀疑什么,认为堂主的身份作假吗?虽说堂主不经常在江湖上露面,想要从楼中那边打探还确定还是不难的吧?” 宋奕扬口气微带抱怨,玉无瑕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反倒有几分寥落。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不是带着面具穿行于世呢?我之所以羡慕楼姑娘,就是因为她能摘掉面具率直活着,不必为那些纷纷扰扰的争端掩盖真心。只可惜……” “可惜?堂主觉得什么可惜?”宋奕扬茫然不解。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间有些感慨。” 玉无瑕摆摆手,忽地盘坐在城头,将古琴放于腿上,素手拨弦。 “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最开心的日子,就算做着不是自己的人也没关系。奕扬,这一曲送给你和楼姑娘,就当是我的感谢吧。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但愿至少你们还记得,世上曾有玉无瑕这个人,真心想要与你们做朋友。” 239.第239章 斥候惊魂 颖阑国帝都凤落城位置偏北,距离北部边陲要比其他三面近上许多,但辽阔地域再怎么近便,到达也需二十天左右。 千机队是精锐部队,行军速度快,加上此次出主要是援助北部戍边军,所率将士仅五千人,都是玉门军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良将,速度不亚于急行军。 是而在半个月左右,楼雪色就随军赶到了北陲戍边军军营。 颖阑国北部地势高而平坦,大部分地区为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比起荒山戈壁为主的东边环境好上许多,因此还算富庶。 戍边军军营建在广阔的穆罗暮河边,依山傍水,物资丰富,景色不亚于世外桃源,如果不是战事就在眼前,楼雪色真想把这里当做休养生息、放松心情的好去处。 戍边军主将叫陈楷,五十多岁的老将军,对朝廷派来个女人而非云苏带兵非常不满,给楼雪色等人安排好住处后就不见人影,听人说是回房中写辞官奏折去了。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楼雪色从副将口中了解到北疆国军队近期动向后,也加入到失踪列席内。 不过,她不是因为犯愁,而是在长途跋涉后想要好好休息,睡个美觉。 都教头之名只是堵塞群臣口舌的托辞,楼雪色对如何掌管军纪、治理将士毫无经验,军中事务都由梅姑和乔半仙打点。每天除了巡逻操练之外,帝都过来的这五千多士兵什么都不做,楼雪色对他们唯一要求就是练嗓门,谁喊得声音大、时间长又有气势,就能得到一碗酒的嘉奖。 令戍边军感到迷茫惊诧的训练方式持续了约有十天,楼雪色和梅姑等人也不解释,每天千机队都早出晚归不知在军营外忙些什么,就连陈楷也被蒙在鼓里。 半个月后,斥候兵传来消息,北疆国有动静了。 “沿着穆罗暮河往北走,大约五十里的地方有座石山,斥候兵就是在石山后发现北疆国军队踪迹的。根据留下的脚印看,这支队伍只有五十人不到,应该也是斥候或者试图偷袭的伏兵,大概是来打探情况的。” 梅姑指着地形图为楼雪色讲解,楼雪色却没有注意地形图,握拳轻捶掌心,胸有成竹道:“等的就是探子,他们再不来,我都想去请他们过来了。” “看这气势,楼丫头是想把敌人捉来倒吊,鞭打上三天三夜以示军威?”卢秃子笑道。 “别丫头、丫头的叫,现在改叫将军!” 梅姑一杯茶水泼过去,卢秃子灵敏躲开,后面低头看地图的乔半仙吃了倒霉,被泼一身浓茶水。 千机队的气氛一向如此热闹,互相开开玩笑、逗逗趣,丝毫没有战前紧张情绪,楼雪色跟着他们混,十分舒服自在。 楼雪色掰了掰手腕,微微眯眼:“梅姑姑,您看对方的探子大概什么时间会到?我们得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五十里路,急行的话用不了一天就能到,也许这会儿已经在军营附近了。”梅姑正色,稍稍压低声音,“今晚就打算开始吗?” “嗯,赶早不赶晚,让他们太接近的话就要暴露了。”楼雪色深吸口气,起身走到门前向外望了望,“正好今天天气不错,傍晚时从远处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早些准备吧。” “得令!”梅姑响亮一声,回身朝千机队众人招手,“走了,跟着楼将军大干一场!” 当天下午,楼雪色带着千机队一行八人离开戍边军军营,不过这一次有提前知会陈楷,并再三叮嘱,这一天从傍晚到次日清晨,戍边军内任何将士不得外出。 梅姑是军中老油条,对北疆国斥候行动时间猜测半点没差。 这天日落之后,北疆国斥候小队悄无声息接近颖阑国戍边军军营,为防惊动敌人,于一里之外草丛中停下。 远远望去,戍边军军营呈现出一种空旷荒芜之感,没有将士操练身影,没有巡逻士兵出现,也没有半点声音,就好像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军营,只有鬼怪出没。 有胆小的斥候兵吞了口口水,声音发颤:“怎么看着……看着这么渗人呢?” 斥候长一皱眉,板起脸道:“没有人就害怕?你怎么知道不是敌人害怕打仗撤军离开了?胆小如鼠,让你上战场还不得吓尿裤子!” 斥候兵咧了咧嘴不敢再说话,看着军营时,仍旧浑身冒着寒意。 残余暮色下,仿若空无一人的军营的确有些古怪之感,甚至连炊烟都没看到一丝半缕,这令斥候长也不禁有些犯嘀咕。 “就算撤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吧?再说也没理由啊……” 旁侧又有斥候兵小声道:“前几天不是有谣言传来,说颖阑国派了个什么真人到北陲吗?还说那真人能招来妖邪恶鬼助阵,厉害得很。会不会这消息是真的啊?” 怪力乱神之事很少有人提起,尤其是在军中,但多数人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之前从颖阑国北陲各城镇村庄流传出不少说法,其中有很多人信誓旦旦提到,颖阑国这一仗改变了策略,打算用些“仙法”来震慑敌人,皇帝还特地从某座仙山里请来道法高深的仙师做法助阵。 谣言归谣言,北疆国一群将士并没当回事,不过当戍边军军营呈现出与预想截然不同的诡异境况时,难免有些人心里出现惊恐联想。 斥候长也没初时那么坚定了,抬头看看越来越深沉的天色,用手搓了一把脸。 “行了,都别胡思乱想,再观察观察,说不定是敌人的诡计。” 一行五十人的斥候队伍陷入沉默,一个挨一个潜伏于干燥草窠之中,忐忑紧盯前方戍边军军营。 约两柱香的功夫,有人看出了不对劲。 “你、你们仔细看,有没有感觉到,好像他们军营那边起雾了……” 那人的声音隐隐发颤,听得所有人心里一紧,急忙定睛仔细看去。 旋即,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 微薄夜色中的戍边军军营的确开始模糊,一种像是烟雾的东西缓慢弥散,将寂静无声的军营笼罩其中,隐约还有几团淡淡的蓝色光芒闪动。 “是鬼、鬼火!是鬼火!” 一声惊恐惨叫,彻底引起了北疆国斥候队骚动。 240.第240章 装神弄鬼 “东角,东角的烟再大些。熊大哥,注意下左前方的火,快要熄了。” 夜色四合,冷风渐起,楼雪色却忙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千机队分出四人,分别蹲在军营四个角落燃烧某种东西,不断散发出稀薄轻烟;包括梅姑在内的另外三人则弓身穿行于草丛中,每人负责五支枯骨做成的小火把。 楼雪色就在附近转悠,时刻观察效果,适当做出调整指挥。 过了不久,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鹧鸪啼叫。 梅姑松口气,站直身子捶了捶后腰:“可算把他们吓跑了,再多熬一会儿,我这腰非得累断不可!” “腰疼啊?晚上我帮你松快松快?” 卢秃子凑过来揶揄眨眼,被梅姑一脚踢倒。 说话间,完成任务的几人都回到楼雪色身边,一个个满是好奇问东问西。 “这是草竹香,烧起来没有味道也没有明火,烟气缓而泛青白色,非常像雾气,离远看是分辨不出来的。”楼雪色掂量着手中扎成捆的香,又指向快要熄灭的骨头火把,“那些就比较珍贵了,皇上派了许多人手日夜搜找,总共也就得来一百多根,都是荒山野岭埋藏多年的动物骨头,燃烧时会发出蓝色火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鬼火。” 乔半仙眯起眼,笑得得意:“那群兔崽子躲在草窠里一定吓坏了,看着这些烟雾啊鬼火的,再想起咱们之前放出的谣言,铁定以为真有什么仙师来放妖魔鬼怪助阵了!” “这么一副场景,谁心里不犯嘀咕?要不是老子知道真相,也会被吓一跳。”卢秃子打了个寒战。 楼雪色熄灭手中草竹香,长出口气:“这只是第一步,先让敌人先入为主,以为我们这边真有古怪,之后正式交战时才能见真章。” 梅姑掰着手指算了算:“下个月就要进入枯水少雨的季节,对长途作战不利,北疆国一定会在此之前就发动攻势,左右不过七天之内。” “这七天让将士们歇一歇,不必再每天喊叫,务必保护好喉咙,到时候他们可是重要角色呢。”楼雪色笑道,“他们歇息,我们就该忙碌起来了,该准备的东西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少一样,这场戏就会露出马脚。” 几人又说说笑笑聊了一会儿,梅姑见天色越来越黑,拍拍楼雪色肩膀:“楼将军该休息了,这两天你劳心劳力没少费神,得保养好身体才行。我把这边再收拾收拾,别留下痕迹让人发现,你们先回去吧。” 楼雪色点点头,也的确感觉有几分倦意,嘱咐梅姑小心后便随众人一同返回军营。 梅姑一直望着几人背影直至消失,而后摇了摇手臂肩背,站在原地懒洋洋笑道:“小兔崽子,就知道你肯定安分不下,还不出来?” “什么事都瞒不过梅姑姑。”草丛中哗啦一阵响动,一道挺拔人影走近,“我还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呢。” 梅姑回身,一拳敲在那人胸口:“臭小子,你当姑姑我在军中这么多年是吃干饭的?之前核对名册时就发现有人对不上,再瞧瞧这身型,就知道是你易容跟来了,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楼丫头吧?” 初起月色之下,君墨离平淡浅笑,如皓月般净透。 “反正在天牢里的人是‘云苏’,戴上面具谁也认不出来,就让殇辛苦一段时间好了。雪色这边,她没上过战场,净想一些鬼点子,怎么说我也得盯紧些,以防她出危险。” 梅姑盯着君墨离看了半晌,笑容渐渐散去,换上一副惆怅表情。 “看着你们两个孩子这番折腾,姑姑心里真难受。” 君墨离垂眉,嘴角一丝笑意寂寥:“没人感觉好受,除了忍耐却也无计可施。不过雪色似乎找到帮助远阁的方法了,只要能救出步夫人,远阁就可以撇下枷锁推翻皇天,谁都不用再过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想得虽好,不知道能不能一帆风顺。”梅姑一声叹息,而后又撑起笑容,“来,让姑姑看看,这段时间是胖了还是瘦了?” 君墨离捏了捏自己脸皮:“瘦了。害上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觉也睡不好。” “呸,小兔崽子,脸皮越来越厚!”梅姑笑骂道,“之前你有这态度去追楼丫头,还会闹到现在地步?你在那边想她想得紧,这还算是明着的,楼丫头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她还跟自己别劲儿呢,明明担心你又不肯放下倔强,天天折腾得一脸疲倦,我看着都心疼!” “我更心疼。” 君墨离口气认真,两只眼眸望向军营,带着柔和光泽。 “先前我一直放不下,放不下太多东西,总害怕告诉她真相之后会惹出更多危险。不过那天作出决定后,明明知道自己将陷入大麻烦中,我却感到意外地轻松释然,这才明白,我等的不是谁为我打开枷锁,而是自己跳出牢笼。” 梅姑眨眨眼,意味深长看着他:“那现在呢?有什么打算?” “和从前一样,暂时安分守己当好傀儡,等待时机做最后了结。”微微低头俯视比自己矮的梅姑,君墨离神情温柔,“不过计划多了一环――在被别人抢走之前,我要把雪色娶到手才行。” 梅姑定定与君墨离对视,许久,一声嗤笑。 “趁她还犹豫没有作出最终决定,早点把这小媳妇领回咱们玉门军。别怪姑姑没提醒你,这丫头是个宝贝疙瘩,想要她的可不止你一个。” 君墨离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气定神闲:“三个月内,她必将成为我君家儿媳。” “真的?人家到现在还不肯理你,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只凭一点即可。”君墨离挑起剑眉,笑意深邃,“这世上,只有我能降服她,能走进她心里。” 这番话是真是假,梅姑不去考量,笑着朝军营方向扬了扬下颌:“等你的喜酒。” 重新将易容面具戴在脸上,君墨离转眼从俊朗青年变成满面沧桑的中年士兵,踏着大步往军营走去。 梅姑在他身后默默注视,似乎从那坚定脚步中发现了什么。 那是云苏,以及君墨离都不曾有过的。 活力,以及希望。 241.第241章 恶魔诱惑 戮亲王薛南城率兵与钦东国对峙,君墨离悄悄跟随楼雪色到北陲,看似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之间,有某个点被忽略掉。 这个点,正是刚刚遭遇不幸的谢家独女,谢音怜。 不过此时的谢音怜没有多余心思悲春伤秋,自宫中来的一个邀请,令她身陷巨大惊恐与痛苦之中。 曳凤宫,多少有人有来无回的阿鼻地狱,历经大火与仁禧皇太后的责罚,依旧在后宫有着特殊位置,谢音怜身处曳凤宫内,浑身颤抖从未停止。 “备芳庭的姑姑已经检查过,你仍是完好的处子之身,从没有遭到侵犯,说睿亲王大公子糟蹋你一事究竟从何而来?平白无故没人愿意玷污自己名声,你到底为了什么呢?谢音怜?” 舒锦烟倚坐半榻之上,斜眼看着殿中央瑟瑟发抖的谢音怜,轻轻舔去指尖石榴红色汁液。 谢音怜根本不敢抬头,双手紧紧绞缠在一起,战战兢兢,声如蚊讷:“民女不知公主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我这是双火眼金睛,什么女人什么德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舒锦烟斜起嘴角冷笑,每一个动作极尽妩媚尽显,“你喜欢君墨离是吧?可是他从不在乎你,他眼里只有楼雪色,对吗?” 缠绕着嫉恨的名字砰砰敲在谢音怜心底最深处,震荡起一圈厌恨涟漪。 如果没有楼雪色,也许她就可以顺理成章与墨离表哥成婚了,在楼雪色出现之前,她的墨离表哥从没有说不喜欢她啊! 谢音怜紧攥衣角的动作没有逃过舒锦烟双眼,红唇轻绽,丁香小舌优雅地吮吸掉最后一滴石榴汁。 “楼雪色抢走了你喜欢的男人,你恨不恨她?” 谢音怜猛地一颤,拼命摇头。 “我再问你一遍,你恨不恨楼雪色?说实话!” 谢音怜咬紧牙,依旧摇头,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掉。 舒锦烟高傲嗤笑,修长玉指轻托粉腮:“谢音怜,你是人如其名啊,真可怜。枉你钟情于君墨离一往情深,到头来却敌不过一个没教养的野女人,我若是你,早就把楼雪色恨透了。如果不是她,你会如此狼狈落魄吗?如果不是她,你会这样形单影只没人怜惜吗?” “我没有……我没有恨谁……” 啜泣变成泪雨滂沱,谢音怜捂住眼睛,清澈滚烫的眼泪顺着指缝蔓延手掌。 舒锦烟收回严厉质问语气,缓缓后靠,垂眉蔑视地看着谢音怜,仍是反复询问的那个问题。[.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恨不恨楼雪色?”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每一次被问及,感受不尽相同。 谢音怜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哪怕明知道要伪装,要将自己扮成最无辜、最可怜的柔弱女子,却还是在舒锦烟的逼问下崩溃,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 “我恨!我恨她!我恨楼雪色!都是她害了我!” 这样的结果,舒锦烟非常满意。 “哭够了就起来吧,本公主也和你一样,恨透了楼雪色那贱人。” 迈着缓慢步伐摇动腰肢,舒锦烟走下半榻到谢音怜面前,长而修饰精致的指甲微微挑起谢音怜下颌,从上往下俯视着哭得狼狈的少女面颊。 “你真太天真了,天真到愚蠢。不过像你这样有脸蛋儿的蠢货,倒也有几分可爱,我甚至会忍不住去想,当君墨离知道你抹黑自己、欺骗众人,就只为博他同情,希望能借此逼迫他娶你时,他会是怎样一副厌恶表情。” 谢音怜哭得愈发痛苦,连连呛咳,浑身战栗无法抑制。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心里盘算的计划,竟会如此轻而易举被芷清公主识破。 追根究底,她还是太爱君墨离了,她无法忍受倾慕多年的墨离表哥被人夺走,尤其是楼雪色。 “她骗我……她把我当傻瓜……我那么相信她,以为她是真心祝福我和墨离表哥,可是她……她怎么能这么做,怎么可以一边伪善着安慰我,一边阴险地抢我的东西!她一定早就知道,知道墨离表哥喜欢她……居然还来接近我,是想嘲笑我,看我出丑态,是吗?!” 一声声愤怒质问,一句句痛苦责怪,谢音怜抱着积攒下来的怒火,一股脑全部释放。 舒锦烟俯视冷笑,眼神轻蔑。 不过在谢音怜抬头看她时,舒锦烟很快做出一副理解并且同情怜悯的样子,轻轻抱住痛哭流涕的悲愤少女。 “没关系,尽管恨她吧,她就是在瞧不起你、让你出丑看,这种恶毒女人,死掉最好。” 舒锦烟稍稍地头,靠近谢音怜耳侧,细语呢喃,如若鬼魅惑人心魄。 “跟着我吧,我帮你报仇,让楼雪色生不如死,那之后……君墨离还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世间本没有那么多妖邪,天地之间有的是阴与阳,不分善恶对错、美丑清浊,都是因为人心不正,所以才让一些东西变得丑陋邪恶。 这些感悟一半来自师父的教诲,另一半来自楼雪色的摸索,所以在抵抗北疆国军队这件事上,她才会如此胸有成竹。 情况就像梅姑预料那般向前发展。 在北疆国斥候队被楼雪色等人装神弄鬼吓跑后第六天,足有万人的正式军队出现在颖阑国边陲线附近,敌方主将抡起锤子砸毁两国树立百年之久的界碑,一声令下,率大军踏入颖阑国境内。 戍边军早就收到消息,在距离边境线约十里地的地方与北疆国军队相遇,两方相距一里时,楼雪色忽然下令全军停止行进。 “陈将军,让前军留下,中军和后军分开隐伏待命。” 戍边军人数有两万左右,楼雪色只允许带出一半将士,现在又要让中军和后军隐蔽,那么暴露在敌人眼前的就只剩下三千人左右的前军,相比之下实在势单力孤。 陈楷有些担忧,迟疑道:“楼将军是想以前军诱敌,而后三军一起围攻吗?人数相等情况下,损伤还是会很大吧?” “不需要那么多用兵计谋,安心在两边看着就行了。”楼雪色自信浅笑,目光熠熠,“等下我会让陈将军看看,什么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242.第242章 既定胜局 “楼将军,现在开始布置吗?”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梅姑对楼雪色毕恭毕敬,语气严肃。 楼雪色点点头:“此处有缓坡,草丛也很密集,最适合布置,就在这里准备吧。陈将军,你与敌方主将是否认识?能不能与他交谈拖延一会儿时间?” 陈楷往对面张望一番,而后回头道:“敌方主将叫唐维恕,无战时有过几次接触,应该不难搭话。楼将军需要末将拖延多久?” “半个时辰足矣。”楼雪色侧身,朝千机队一招手,“时间不多,随时有紧急情况发生的可能,诸位抓紧。” 眼看千机队带人搬下一堆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四散,陈楷纳闷莫明,却又不敢太多追问,得楼雪色详细吩咐后,带一队人往前迎去与北疆国主将交谈。 北疆国主将唐维恕要比陈楷年轻一些,约莫四十岁,粗眉方脸,虎背熊腰,看上去能把陈楷整个装下。 陈楷与唐维恕交涉半天,就那么几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反复说来说去,说得陈楷都觉得自己太啰嗦了,好不容易觉着时间差不多,断了话题返回戍边军队列,背上已经潮湿一片。 陈楷一走,北疆国将士们就开始嘲笑,把颖阑国当成畏战而来讲和的懦夫。 之前被吓跑的斥候队也跟在唐维恕附近,一个个脸色苍白、神色慌张,提防地盯着颖阑国戍边军方向。 “唐、唐将军,您看那边,土坡有些不对劲儿……” 斥候长吞吞吐吐指向对面,脸色愈发不好,又回想起附近百姓的传言,以及刺探那晚看到的诡异景象。 唐维恕以手遮阳远望去,仔细观察半天,微微倒吸口气。 两军中间靠近戍边军的旁侧土坡上,许多八卦令旗围绕成太极鱼图形,四角还放着八卦镜,另有不少朱砂、黑墨画的咒符贴满地,像是有人要在此做法事一般。 唐维恕皱了皱眉,回头问斥候长:“你们当真听说,颖阑国请了什么天师来?” “回将军,确有此事。”斥候长咕噜咽口口水,战战兢兢道,“之前我们在附近村落打探情况,很多颖阑国百姓都说,他们的皇帝请了一位极厉害的天师助阵,不需一兵一卒,只要等坛做法就能召来凶灵厉鬼。那晚我们几个还没走到颖阑国戍边军军营,就见他们那边死气沉沉的,周围满是鬼火和诡异雾气,一点儿都不正常!” “是啊,将军,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绝对没有半句虚假!” 这几天一直被嘲笑胆小如鼠、杯弓蛇影的斥候队纷纷开口证实,一时间唐维恕也无法判断,只好挥挥手令众人先安静下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真天师还是假妖道,待他们亮出把式就可见分晓。来人,把驽拿来!” 唐维恕差使士兵推来弩车,往前推行约有五十步,能看见数百年军前阵时,亲自扣动机括射出劲弩。 这种驽最大射程不到一里,但精度很高,唐维恕又是个射箭好手。 那弩箭一发出去直奔戍边军前阵中央一位士兵,按照唐维恕预计,这一下必定是强弩之末,即便伤到那士兵也不会太重,权当开展讯号。 然而让唐维恕和北疆国将士没想到的是,那支弩箭在即将到达戍边军面前时,突然凌空改变方向,垂直掉落地面。 北疆国军队中,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挑衅行为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无视的,在将士们还惊讶于弩箭的诡异结果时,斥候队几人突然指着前方惊慌大喊,面色青白。 “妖怪!有妖怪!” 唐维恕大惊失色朝手指方向望去,只见空中一团巨大的混沌雾气,似梦似幻,雾气中还有几条画满符咒的布幔随风舞动;随这异象出现的,还有一种奇怪声响,沉闷模糊,像是来自地底的凄厉鬼哭。 这般诡异景象谁都没有见过,听着沉闷响声越来越大,北疆国将士都有种胸口沉闷、双而嗡鸣的痛苦感觉,之前对怪力乱神之事完全不信的人,也开始有些慌张害怕。 “将、将军,这是些什么鬼东西?他们真能请来恶鬼啊!” 有士兵被吓得六神无主,带着哭腔喊道。 唐维恕也被吓了一跳,心里怎么也摸不着底,虚虚吼了一声,下意识提着马缰倒退几步。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会有畏惧之感,唐维恕也不例外。 用力咽口口水,唐维恕喉头咕噜一下,故作镇定道:“敌方必是用了什么阴毒手段,你们看,他们只派出极少数士兵,想来必然有陷阱等待我们踏入。此次出战,我军主要是为表明态度,尽可能震慑敌人,不必耗损兵力抵死相拼。既然——” 唐维恕本想找个借口风风光光撤兵,还不等他说完话,脚下大地猛然一震,巨大轰响从地下传来。 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的将士们根本禁不住这么突然一吓,也不顾什么军令不军令的,纷纷掉头拔腿就跑,眨眼间后退到百步之外。 阵前溃逃已成定局,唐维恕不甘心地回头最后看上一眼,咬咬牙,调转马头大喊一声:“撤!” 在北疆国士兵轰隆隆全部撤回边境线外之后,刚才他们止步的地方两侧,从小山坡后钻出几人,个个灰头土脸却神采奕奕,兴高采烈呼唤着向戍边军方向跑去。 楼雪色望着往回走的千机队队员身影,面上浮现笑意:“这几颗闷雷效果不错,埋在地下用铁板一盖,既不会炸出地面又能制造地动山摇的假象,足够一时蒙骗敌人了。” 陈楷扭头看向旁边,负责点燃竹香的人也已经回来,一个个面带笑容,喜色无边。 这么简单,就把敌人吓跑了? 陈楷终于明白,楼雪色这些天来的各种奇怪安排都是有明确目标的。 这一阵又是烟雾又是怪幡,又是地动山摇、又是鬼嚎阵阵,不了解其中秘密的人,自然会当成妖魔鬼怪下破胆子,北疆国士兵逃走倒算是有情可原。 楼雪色朝天空中那几道布幔打了个唿哨,一声尖锐啼声后,那几道布幔突然飘忽落下,小苏扑着巨大翅膀俯冲而来,稳稳落在楼雪色肩头。 “沉,沉死了。”楼雪色苦笑,把小苏抱在怀里,微微眯起眼眸,“该回家了,小苏。” 243.第243章 只争朝夕 靠着奇谋妙计一战退敌,楼雪色瞬间成了戍边军将士口中,不亚于不败将军云苏的传奇。 然而这么一个传奇,很快就要离开北陲。 “我与皇上的约定是,在北疆国敌人来犯之时将其驱逐,并没有说要永远驻扎这里戍守。如今敌兵已退,我自然要返回帝都,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这种地方孤独终老。” 面对楼雪色的决然,陈楷只能苦笑:“也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再来,到时候,希望云将军能够来这边帮忙。”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卢秃子见一提起云苏,楼雪色的表情立刻变差,急忙挤过去岔开话题:“哎,我说楼丫头,你让那些士兵套在嘴上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一喊出来声音就都变了?站远了听,还真挺像鬼哭狼嚎的。” 楼雪色笑笑,从身后桌上取来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 “就是这个,有些地方的百姓管这东西叫‘吱官儿’,是用来驱赶田间鸟雀或者山上小兽的。这东西看着像是简简单单的竹筒,里面却大有门道,剜出的哨洞不同,经此传出的声音也就不同,大体上都是变得沉闷又刺耳,所以才能把野兽吓走。” 卢秃子结果那东西反复翻看,由衷感慨:“民间出高手,以后上战场都带着这东西,一人喊上几声,那不就把敌人都吓跑了?” “哪有那么容易?这东西喊起来可累着呢,所以我才让士兵先练习喊声,不然会吼坏嗓子的。”楼雪色伸伸懒腰,一派悠闲,“不是说今天是送行宴吗?干嘛还说这些事?来,我敬诸位一杯,纪念我这一日将军没有失职。” 霹雳砰啷一阵桌椅撞动声,聚于戍边军军营里的武官们纷纷起身,恭恭敬敬接下楼雪色敬酒,仰头一饮而尽。 “梅姑姑,今晚要辛苦你把我抬回去了。”楼雪色晃晃酒杯,朝梅姑姑眨下眼,深吸口气干掉杯中烈酒。 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楼雪色就软搭搭倒在梅姑身上,睡得万分香甜。 楼雪色一倒下,梅姑立刻起身将她扶稳,朝乔半仙使了个眼色,而后向众人笑道:“楼将军不胜酒力,我先送她回去休息,你们继续喝着。” 扶着楼雪色出门,梅仙姑在门口稍站片刻,很快就有一个身穿士兵常服的人快步走来,二话不说将楼雪色接过来打横抱起。 “没喝多少,只一杯。老规矩,酒里给她加了点佐料,让她好好睡一晚上,明天就返程回帝都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梅姑打趣笑道,“臭小子,照顾归照顾,你可别趁这机会吃人家姑娘豆腐,不然姑姑我可就要说不清楚了。” 君墨离一本正经:“按性格看,我被她骚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行了,少贫嘴,还不送她去休息?”梅姑笑骂,目送君墨离抱着楼雪色回到卧房,笑容渐渐散去,化成无声叹息。 “梅姑婆。”紧随出来的乔半仙也看见了君墨离,倒没怎么惊讶,反而有几分惋惜,“那两个还没和好?云将军都追到这里了,楼丫头也不说感动感动。” 梅姑斜捅一下,白了乔半仙一眼。 “嘴巴闭紧些,千机队里除了你我,没人知道云将军身份,你可别胡言乱语说漏了。”扬了扬下颌,梅姑浅笑,“楼丫头还不知道墨离追来,墨离这是怕她还在生气,反而加深矛盾。我正打算回程路上再劝劝楼丫头,毕竟她跟墨离情缘深厚,断掉的话实在可惜。” “有缘人,拆不散呦!” 君墨离送楼雪色到她房间,隐隐约约听见乔半仙这句话,隔着门想了想,自嘲苦笑。 堂堂大将军,又是郡王世子,像他这样为了个女人逃出天牢悄悄跟随出征的,世间恐怕仅此一个。 不过他并不介意,更不觉得后悔,能伴在楼雪色身边看她风华尽显,吃什么苦头都是值得的。 况且,还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看着她,陪着她。 楼雪色的酒量奇差无比,但还不至于一杯立刻倒地,之所以梅姑会悄悄下药,一来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二来也是为君墨离着想。 感情这东西,一旦放开便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都是说短了。 君墨离把楼雪色稳稳妥妥安置在榻上,盖好被子后坐在榻边,紧握着楼雪色的手。 “回去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与你相处,但愿那时候你能安安静静听我解释,别再让那小畜生欺负我。” 角落里,本来安睡的小苏咕咕两声,抬起头飞到榻边,毫不介意钻进君墨离怀里,又埋头开始睡觉。 君墨离抚过小苏羽毛,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你看,雪色,连它都知道我是好人,你还要生我气的话,那就真是不讲理了。或者这样好不好,你要是拿不定主意,等回去后就把小苏、妖姬和二饼都叫上,让它们表决,愿不愿意我们在一起。” 不知道楼雪色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微微皱眉低吟一声。 “嗯,那就当你同意了。”君墨离严肃认真地点头。 在楼雪色房间,君墨离一直坐到天明之前,多数时间就那样就静静看着楼雪色,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安宁平淡;有时候他也会抱着小苏低声说些什么,小苏多半不理会。 晨曦初露,万物安详,君墨离知道药力差不多到时间了,自己必须离开。 起身,想要走时,却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衣角被楼雪色紧紧攥在掌心里。 君墨离垂下眉眼,有些舍不得将她的手掰开。 她就像是个独行侠,做什么事都不习惯依赖别人,对他也一样,只有在梦中,在放弃所有防备之时,他才能看出她是多么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 一个人,终归是孤独的。 屋外渐渐有了脚步声,已经不能在耽搁。 君墨离深吸口气轻轻抽回衣角,躬起身低下头,轻轻吻落楼雪色光洁眉心,温柔嗓音语气,浓得化不开。 “暂别,等我娶你。” 244.第244章 揭秘往事 与千机队一起返回帝都的路上,楼雪色一直有种奇怪感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似乎总有那么一道若隐若现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她回头寻找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忽然消失。 奸细?埋伏的敌人? 应该都不是,不然早就出现状况了,不必等她越来越接近帝都。 “又走神,不怕被摔下马?”梅姑骑马走在楼雪色身边,开玩笑道。 楼雪色耸耸肩:“没什么,可能是有些敏感。” “呦,你还敏感起来了,我以为你这丫头是最迟钝的呢。”梅姑朗声一笑,突然回头朝其他几人喝道,“都一边儿去,女人们要说话,大老爷们儿都给我后面远点儿跟着!” 走在最前面的卢秃子和乔半仙一抖,乖乖放慢马速,很快就被落到几十步外。 楼雪色苦笑:“梅姑姑这是做什么?如果是想和我谈云苏的事情――” “对啊,就是想和你谈云将军的事情。”梅姑毫不客气打断,一脸坦然,“这小子为了你弃大军于不顾,冒着违逆圣意的危险去找你,难道我还不能跟你谈谈他?” 楼雪色脸色一僵。 那天来追她的人是君墨离,并非“云苏”这个身份,梅姑说云苏去追他,自然就表示,梅姑也是知道云苏真正身份的人。 见楼雪色表情不对,梅姑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十七岁入千机队,先后辅佐了云老将军和云苏,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我?怎么着,不想听我说?不肯给我梅姑这个面子?” 愣怔半晌,楼雪色苦笑。 如今在意谁知道、谁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她也不可能堵住梅姑的嘴――别人说什么,楼雪色或许可以不放在眼里,包括有着皇帝身份的步远阁,但是面对梅姑时,她就是有那么几分惧意。 不仅仅是因为梅姑年长,还因为,梅姑有着相当强悍的凌人气势,这股气势比楼雪色更盛,完全能够将她压制。 所以,就算不愿意听到有关云苏的事,楼雪色也只能用力点头,拼命向梅姑表达自己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 “那小子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他会有两重身份?”梅姑开口,却是以问话作为开头。 楼雪色摇摇头:“关于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我任何细节,到现在我甚至还不清楚,他究竟是君墨离还是云苏。” 秦先和纪尘都很肯定地说过,云苏是云苏,君墨离是君墨离,这两个人小时候形影不离如同亲兄弟,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人合并为同一个人,如今头顶苍逸王世子与玉门军主将双重身份的人,又是二者中的哪一个呢? 这些事,楼雪色一直没有去追求答案。 梅姑优哉游哉坐在马上,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将她所知缓缓道来。 “墨离和云苏从小就像手足兄弟一般,不止感情极好,连风头也是同样令人侧目。云苏功夫最佳,一直是苍阳门非常出色的弟子,知道墨离也想学功夫后,在师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为墨离求来入门资格。比起云苏,墨离更出色的是头脑,他总能把事情考虑得很周到,精明得不像是个孩子。” 楼雪色不是第一次听说苍阳门的名字,在江湖上,苍阳门或许不是特别有名,但那是一个侠士辈出的门派,似乎掌门非常重视德行教育。 如此说来,也难怪云苏会那般正气浩然,年纪轻轻就敢于率兵打仗,为颖阑国守卫一方疆土。 “在他们小时候,云苏经常带墨离来玉门军玩,大家对他们两个喜欢得紧,还怂恿他们歃血为盟,结拜兄弟。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两个孩子的交情可以缓解君家和云家对立关系,却没想到,悲剧还是发生了。” 说到这里,梅姑长叹口气,飒爽英姿里多了几许黯然惆怅。 “那年云老将军为云苏请官,希望云苏能正式成为玉门军一员,结果遭到苍逸王一派反对,逼得云苏不得不率兵北上,希望能立下战功让世人认同。我记得清楚,当时墨离很是气恼,为此还与苍逸王争执,更是在一气之下,偷偷逃离苍逸王府跑到玉门军,说什么都要随云苏一起出征。” 楼雪色惊讶不止:“云苏出事那次,君墨离也在军中?” “是,云苏和我禁不住他哀求,偷偷同意他随军出征,云苏还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会保护好他的小兄弟。”梅姑苦笑,懊悔不已,“若我当时知道会发生那种事,即便被他们两个怀恨也不会同意啊!” “梅姑只是善良心软,并没有过错,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梅姑看了楼雪色一眼,三分感激,七分惋惜:“只可惜这份心软换来的是悲剧结局。那一次千机队另有任务,加上云苏坚持要自己立功,千机队就去执行了其他任务。不到五日,乔半仙忽然来找我,说是发现事情有蹊跷,云苏带队北上一事,可能是有人处心积虑设计的陷阱。” 楼雪色心口微微一痛。 权势纷争里包含太多险恶狰狞,对立的两派为攻击对方会不惜任何卑劣手段,如果说当初云苏出兵是场阴谋,那么嫌疑最大的人,自然是苍逸王派系。 如果当初苍逸王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在行军队伍中,还会有此决定吗? 梅姑仿佛看出楼雪色的迷茫,笑了笑,眸光轻微一抹震荡。 “苍逸王到现在也还在后悔吧,当时为什么要和墨离争执呢?所有悲剧的发生,就像是一场奇妙的巧合,最终把两个孩子推上阴阳永隔的命运。” “因为后悔,所以现在王爷在尽可能补偿?他一定知道君墨离和云苏是同一个人的事。” “是啊,苍逸王一直都知道,他也为这场悲剧痛苦了半辈子,不惜一切想要终止纷争。” 梅姑忽然露出凄凉笑容,侧头看向楼雪色。 “丫头,等你为人父母时就会明白,丧子之痛足以摧毁身为父母的一切信仰――苍逸王就是在这种悲痛之下,从设计阴谋的人,变成了极力扭转两方关系的人,否则,墨离会恨他一辈子。” 245.第245章 心事剥开 楼雪色微微愣了一会儿,再开口,竟有种微微颤抖之感。mianhuatang.info “也就是说,其实那场埋伏中,活下来的人是君墨离?那云苏呢?” “云苏啊……”梅姑仰头看着天际,唇角笑容寂寥,“那孩子已经不在了,他信守承诺,牺牲自己的性命,保护了自己最重要的兄弟。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岁。” 听到这个回答时是种怎样心情,楼雪色无法形容。 她只觉得胸口很闷,喉咙被什么东西堵塞,想要呼吸都很艰难,更有一种隐痛在心里,在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她视线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将军,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直以来,在她身边的,都只有那个人而已。 梅姑给了楼雪色一段安静时间,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 “我带千机队去追赶征军,只是晚了一步,当我们追上征军时,随云苏出征的数千将士都已经成了亡魂,只剩下一个人在尸体堆积的地上站着。他撑着玉门军战旗,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就像是浴血归来的战神。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云苏。” “活下来的人,只有君墨离一个吗?”楼雪色神色有些恍惚。 梅姑笑笑,似乎已对那段过往不是太过刻骨铭心。 “我们把墨离带回玉门军,他一直不肯说话,直到半个月后才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他并不知道幕后阴谋这一切的人是谁,他只记得,那些将士中了埋伏,死得很惨,而云苏一直保护着他,直到最后一刻。伏兵以为杀死了所有人,墨离被云苏打昏后死死压在尸体之下,所以才活了下来。” “那之后……” “之后他醒了,把伏兵留下检查的人全部杀死,再然后,我们找到了他。” 楼雪色试图想象当时场景,却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未经历过战火的她,根本不能复原那种惨烈景象,以及深埋在君墨离心底的伤痛。 每一种失去的滋味各不相同,那是谁都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楼雪色深吸口气,抹去脸上复杂表情:“再后来怎么样了?苍逸王得知君墨离也随军出征后,对自己所作所为是否后悔?” “如果不后悔,苍逸王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了,当年他可是风头十足的人物呢。”梅姑凑近楼雪色,拍了拍她肩头,“你见过苍逸王是吧?若是放在当年,你和墨离走在一起,绝对会被苍逸王赶出王府。” 回想在苍逸王府那几天,苍逸王态度虽冷淡,但并没有驱赶的意思,楼雪色此时才发觉,自己真该觉得庆幸。 “要是王爷早些醒悟,也不至于酿成悲剧。”楼雪色叹息道,“真难想象这些年君墨离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他非要逼迫自己承担这些?” “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心结,都有自己的偏执。”梅姑斜眼觑着楼雪色,“就譬如,明明你还对墨离有情,却固执地不肯原谅他一样。” “那是另一回事。”楼雪色嘟囔道。 梅姑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并不就这个问题追打,又向帝都方向望去。 “墨离从小就是个心细的孩子,他知道不该把云苏惨死归咎到自己头上,却无法对云苏留下的遗憾置之不理。他说过,他的性命是以云苏牺牲作为代价才得到延续的,所以他必须背负起云苏的担子,替他走完这一生――这就是他戴上面具顶替云苏,以双重身份生活这么久的理由。” “那他自己呢?他的生活,谁来负责?” “还是他。”梅姑耸耸肩,“他是苍逸王世子,有自己的生活;他也是玉门军主将,过着云苏的生活,这并不矛盾――至少在遇到你之前,他需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同时扮演好两个角色,就这么简单。” 楼雪色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不得:“说到头来,错误竟然在我身上吗?” 梅姑摊手:“没办法啊,其他东西可以共享,但你不行,与你成亲的只能有一个人,总不能他这两个身份都管你叫娘子吧?” 楼雪色一个没忍住,呛咳半天。 “谁说我会和他成亲了?!” “嗯?没人说吗?那就当是我说的好了。”梅姑满不在乎,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面对梅姑态度,楼雪色除了叹息也只能是叹息。 沉默着并驾齐驱一段路,梅姑突然拍了下楼雪色:“我说了这么多,丫头,你还没明白?” “明白什么?”楼雪色怔然。 “说你呆你还真跟我装上傻了,非得我点破是不是?”梅姑眼一瞪,眉毛吊得老高,“行啊,那我就直接问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墨离和好?” 如果不是马缰被梅姑紧紧攥住,楼雪色真想纵马狂奔,摆脱这种无休无止又十分尴尬的境况。 当然,梅姑不可能任她逃走,除非她给出明确回答。 “我知道梅姑姑与君墨离感情深厚,但这件事,怕是强迫不来。”楼雪色收起无奈神色,微微垂下眉睫,“对我来说,这是不可能宽恕的行为,尤其是作为知道我一些过去经历的人,君墨离他……太让我失望了。” 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了可笑的事情。 梅姑长吁短叹几声,带着看待孩子一样的目光紧盯楼雪色:“我说丫头,你是太迟钝,还是被这事儿搅得心烦意乱失去脑子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只是很普通一件事,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自然是为他隐瞒我而不悦,这怎么算是普通?”楼雪色反问道,“我早就告诉过他,我讨厌别人骗我,可他还是这么做了,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我实话。” 梅姑摇头,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楼雪色,微末一声叹息。 “丫头,你这是当局者迷。有些事呢,墨离告诉过我,所以我知道当初那个叫玉无瑕的公子身份被揭穿时,你并没有太多责怪。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同样是隐瞒,你对他们的反应如此不同?” 楼雪色一瞬哑口无言。 梅姑浅笑,眸子里满是看待孩子的温柔眼神。 “因为你只把玉无瑕当普通朋友,而墨离,或者说云苏,他对你来说并不仅是朋友这么简单――在你心里,他是特别的,所以你才会不知不觉中,给他更多期待与在乎。” 246.第246章 双面红妆 “你是步远阁身边最近的人,却连他一天到晚去哪里都弄不清楚?” 康寿宫内,质问声淡淡传出。 夜轩妆跪在地上,深深垂首,语气平淡:“有时皇上不许我跟着,我只能留在御书房或者寝殿候命,固执跟踪的话,唯恐暴露身份。” “有没有暴露,没多大差别。”仁禧皇天后挥挥手,“起来吧,看你跪着,我都觉得腰疼。” 写轩妆默默起身,掌心满是汗水。 她是仁禧皇太后派去监视步远阁的,而一些事情的发生,让她从监视者身份变成了隐瞒皇太后的人。 这一点时刻让夜轩妆感到愧疚惶恐,更怕被仁禧皇太后发现她的某些变化。 幸好,仁禧皇太后只是责怪她继续,之后便让她返回寝殿。 夜轩妆走后,仁禧皇太后将陪伴数十年的女官兰裳叫了进来,深邃目光望着门外:“兰裳,你发没发现,轩妆有什么不对劲?” “太后娘娘可是指她的衣衫?”兰裳从容道,“自她进门奴婢就注意到了,似乎她已经不再穿深色素衣,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爱上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衫。” 仁禧太后笑了笑:“是从她去寝殿后不久开始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步远阁那小子心细,对轩妆又十分关注,想来是他让轩妆改头换面的。” “那夜姑娘岂不是……成了皇上那边的?” 见兰裳皱眉,仁禧皇太后摆摆手:“无关紧要的事情。兰裳,等会儿你去内务府,让李公公偷摸送几件老成些的衣衫给轩妆,别再这么鲜艳地走来走去。这宫里到处都是别人耳目,她自以为无事,说不定早就被人注意上了。” “奴婢明白。”兰裳躬身领命,迟疑少顷,低道,“太后娘娘不打算把夜姑娘叫回来吗?她在皇上那边太久,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点没必要担心,就算她和步远阁真有些什么,那也是命里注定的一遭。你平日里多留心些,别让外人发现他们的关系就好。” 在仁禧皇太后运筹帷幄掌控并筹划着一切时,夜轩妆正为自己躲过一次盘问暗自庆幸,步履匆匆回到寝殿,意外发现步远阁正躺在榻上。 “皇上不是在御书房吗?”见步远阁面露疲色,夜轩妆急忙倒杯茶送去。 步远阁扭头,朝夜轩妆招招手,绽开唇角无奈笑道:“那些朝臣一个接一个来唠叨,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所以装病跑回来休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步远阁的脸色的确不会太好,夜轩妆有些担心,走到塌边轻轻摸了摸他额头,见并没有发热后才稍稍松口气。 “卓公公怎么没跟着?他机灵嘴巧,最会看情况抵挡那些大臣。” “让他去天牢了,不然殇一个人闷在那里许多天实在可怜。”步远阁忽然翻身侧卧,一手撑着额角,近距离细细打量夜轩妆,“你呢?刚从太后那边回来?” 夜轩妆点点头,拂了下额发,借机低头避开步远阁视线。 “轩妆。”用力握住夜轩妆的手贴到唇边,步远阁低叹一声,似是有些犹豫,“我去向太后坦白,把你要过来好不好?” 夜轩妆拼命摇头:“太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结果?” 步远阁翻身坐起,拉住夜轩妆做到自己怀中,精致眉目与夜轩妆的秀气有着惊人契合。 夜轩妆却觉得,似乎自己在他身边,污染了仿若水墨画一般的高贵淡雅。 “我不想你无名无分受委屈。虽说我不是真命天子,但至少该给你应有荣宠。” “我不需要。”夜轩妆回答得有些冷硬。 步远阁笑笑,并不介意――他比谁都清楚,有些人是不适合走在阳光之下的,譬如他,譬如云苏,又如夜轩妆。 但他始终有一个想法,或者说,希冀。 唯有这个沉默寡言,却能在他心里留下涟漪的女子,他想要让她重新回归自由。 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件事并没有直接商量出个结果,步远阁抱着夜轩妆方有些困意,房门忽然一声响动。 夜轩妆迅速站起跳到地上,与步远阁拉开距离垂手侍立,做出一个宫女该有的谦卑模样。 步远阁微微蹙眉,有几分不满,看到推门进来的人时却立刻化作惊讶神情:“云苏?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我该留在北疆一辈子?”云苏反驳一句,见夜轩妆在,闭上嘴不再说话。 “轩妆,你先去休息。”柔声劝走夜轩妆,步远阁摆摆手示意云苏坐下,揉了揉有些微痛的额角,“今早收到消息说你们大概两天后到,怎么你先跑回来了?被楼姑娘赶走的么?” “她还不知道我混入军中的事。提前回来先把情况给你汇报一下,之后我还得去把殇换出来,这么多天没见过太阳,他一定快要憋疯了。” 步远阁轻笑一声:“所以啊,你这趟要是还没有成果,殇就真是白白浪费光阴了。” “有些进展,还没结果,总要等到有机会与她单独详谈才行。”君墨离摘下面具丢到一旁,懒洋洋伸个懒腰,“这面具越来越不想带,又闷又热,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允许我摘掉它?” 步远阁脸上笑容瞬息散去。 “云苏,这次你挑起的麻烦,没那么好解决。” “解决不了,不如彻底了断。” “你果然……罢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我再多抱怨也没用。”步远阁无可奈何,语气低黯几分,“再给我一些时间,楼姑娘答应会想办法帮忙找我娘,如果这一次还是没有结果,我就听你的,与皇天做个了结,可以吗?” 步远阁的语气很轻,已经近乎恳求的地步,这是身为一国之君不该有的口气。 虽然他这国君只是单薄影子。 君墨离半晌没有回答,过了片刻,重新戴上面具,声音又变得沉闷低哑。 “我也知道什么是骨肉亲情。但愿雪色能帮上忙,否则,你就要早些考虑,该怎么让夜姑娘从宫中脱身了。” 247.第247章 筹办武堂 往来北疆路程要一个月,按照朝臣预计,如果楼雪色没有惨死于沙场的话,最少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结果大大出乎文武百官预料,楼雪色在不到五十天的时候,就率领同行的千机队凯旋帝都。 朝堂之上,面对大臣们怀疑询问,楼雪色回答自如。 “这么几天就打完了?” “不打完我能回来?” “胜了?” “反正是把人赶回边境线那边了。” 楼雪色没有直言胜败,但把北疆国前来进犯的敌人打回去是事实,这不能说是失败,是而众大臣虽对这结果有些不太满意,却也无话可说。 唯有步远阁一本正经,偷笑藏在威严之后。 有机灵的卓然帮忙,步远阁想要脱身与楼雪色私下见面并不困难,只是楼雪色对凤萧苑那间密室抵触太深,一进去就开始闷闷不乐。 “因为云苏?” 步远阁还记得上次云苏在这里与楼雪色藏身的事,似乎就在那之后,两个人彻底分开。 “想起他就觉得烦躁,浪费了大好心情。”再次提及云苏,楼雪色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激动与反感表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然,“好不容易我活着回来了,就不能说些开心的事?” 步远阁失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譬如你可以下令让云苏离开天牢,这也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 步远阁早猜到楼雪色一定会提这件事,故作神秘轻咳一声,忽地压低声音:“不如你亲自去接他出来如何?” 楼雪色挑起眉梢,静静看向步远阁,片刻后突然转身,抬脚就往密室外走。 这种倔脾气,步远阁着实束手无策,急忙散去玩笑之意拦到她面前诚恳道歉:“我只是开个玩笑,楼姑娘别介意。来之前我已经让卓然去天牢传旨,很快云苏就能回到苍逸王府了。” 稍稍沉默半晌,楼雪色才停住脚步坐回原位。 北陲的战事步远阁没太大兴趣询问,只简单了解后便不再考虑,倒是把戍边军从陈楷开始由上到下所有武官都问了一遍,从楼雪色的描述和评价中汲取一丝半点信息。 楼雪色对他的举动十分好奇。 “为什么问这些?” “自然是为了筛选人才与庸才。”步远阁叹道,“之所以每有战况就要云苏和戮亲王出马,就是因为我朝可带兵打仗的良将极度匮乏。我想,若是能从现有的武官中拔擢几个有潜力的,那么一旦将来与邻国开战,至少不会只靠他们两个护佑河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楼雪色两根手指掰来掰去:“四方沙场,两个人怎么算也不够分,的确该多一些人来承担戍守任务。不过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帝都设有四级讲武堂,难道讲武堂出来的将士中,就没有可用人才吗?” “讲武堂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形同虚设,进去学习的都是些世家子弟,只为出来之后混个一官半职罢了。”步远阁苦笑,无奈表情赫然,“再说,如今也没有能够在讲武堂任教的人才,总不能让云苏和戮亲王去吧?” 楼雪色耸耸肩不置可否。 薛南城冷得像块冰,谁要是惹他看不顺眼,扬手劈成两半都有可能;云苏和君墨离相结合的话,要么性格古怪难以揣测,要么一肚子坏水嘴毒心更毒,带出来的学生能有好人?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 “千机队内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让他们来训练武技绝对不成问题。” 楼雪色一本正经的提议让步远阁笑得更苦:“楼姑娘就别闹了,你觉得云苏会让我碰他的老部下吗?每次从他军中借人,他都要给我摆脸色看好久,小气着呢。” “他给你脸色看,你不去看他不就好了?”楼雪色对步远阁的无奈嗤之以鼻。 “好好好,就算千机队能教授武技,那么谁能来教授兵法韬略?梅姑他们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但带兵打仗的将领光有武技不行,必须精于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这可不是千机队能够完成的任务。” 这问题不是很好回答,楼雪色稍作思索,忽然间脑海里蹦出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 白皙秀气的脸上绽开笑容,楼雪色情不自禁拍了下手:“这次你问对人了,我还真有个合适人选给你推荐。这人年纪不大,却在沙场摸爬滚打数年,且他自幼饱读各种兵法书籍,对各种阵型谙熟于心、运用自如。如果你想用此人,那就去找云苏把他要过来,记好他的名字――玉门军都教头,程锦竹。” 楼雪色正为自己认识程锦竹这么个人才感到沾沾自喜,忽然发现步远阁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程锦竹身上,而是饶有兴致打量着她,像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一般。 “看什么?”楼雪色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没想到,楼姑娘对这些事也会有兴趣和独到见解,我原以为,你对权势时局之类不屑一顾呢。” 这句话让楼雪色感到自己被小瞧了,理当据理力争,然而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因为在此之前,她的确是步远阁所说那种对旁人生死毫不在意的人。 直到有人身体力行告诉她,活着的意义,并非全部为了自己。 再次想起云苏是件令楼雪色很沮丧的事,她发觉就算没有旁人提起,云苏还是会深入她每一个习惯与改变,无声无息影响着她。 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身边。 “有人来了,可能是轩妆。”楼雪色还在沮丧时,步远阁忽然指了指密室入口。 果不其然,咔哒一声闷响后,密室入口的石板被掀开,几率明亮光线照射进来。 光线之后,是花纹明丽的黄铜面具。 “还真是会赶时间,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我与你窜通好了呢。”步远阁对云苏突然到来也有几分惊讶,而后回头朝楼雪色笑道,“相约不如巧遇,楼姑娘与这个为情所困的大将军谈上几句吧,我先回御书房了。” 眼见云苏进入密室,步远阁抬步离开,楼雪色也紧随上去想要避开与云苏单独相处。 未到密室入口,便被云苏扯了回去。 “跑什么?怕我吃了你么?” 随手摘下面具,昏暗光线中,依旧是君墨离那张俊朗面容。 248.第248章 乱世将起 时隔许久,再一次与云苏面对面独处,楼雪色仍然感到拘谨尴尬。(.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在被梅姑点明心底纠结根源后,她愈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云苏,或着君墨离,甚至为该叫他哪个名字而困扰。 “随便你怎么叫,反正都是我。” 君墨离耸耸肩,轻描淡写如先知一般回答了楼雪色的问题。 “我该回去了,暖意还在等消息。”楼雪色低低一声,绕过君墨离想逃走。 这回君墨离没有阻拦她,却意外地伸出手在她头顶一拍,宽大掌心温热。 “暂时别想离开帝都,玉无瑕被瑶和缠上了,最近没机会逃出皇宫,你也老老实实开店赚钱吧。” 楼雪色不回答也不停留,以最快速度离开凤萧苑,走出很远才长长松口气,慢慢卸去一身紧张情绪。 对君墨离本就没有所谓的恨意,她只是怪他总是隐瞒欺骗,心里难以接受。如今那种恼火被梅姑透露的他身世所抵消,那以后该怎么样面对他,怎么样与他相处? 楼雪色还没有答案,只能选择避让。 走在道路错综复杂的皇宫里,又怀着一团乱糟糟的心事,楼雪色很快就展示出自己另一项出色才能。 迷路。 回过神时打量四周,完全陌生的景象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经过。 楼雪色头皮一麻。 难道要在深宫里乱闯?又或者一直迷路等待谁来领她出去? 恰好在这时,一阵琴声悠扬传来,淡雅优美,旋律柔和清淡。 这调子楼雪色有印象,那次在瑶和殿中聚会时,昙音似乎弹了这首曲子。 循着琴声一路寻找,天不负人心,终于让楼雪色顺藤摸瓜找到了六艺阁,而昙音就坐在乐舍内,长身如竹,淡雅如仙,弹奏着与世无争的天籁之音。 “咦,雪色?” 最先发现楼雪色的是穆潇月,惊呼一声后吧嗒吧嗒迎了出来,直直扑进楼雪色怀里。 琴音骤断,昙音坐在舍中抬头望来,语气淡若流水:“楼姑娘又迷路了吗?” 楼雪色脸上一阵发烫。 “往常进宫都有人带路,所以……” “进来喝杯茶吧,等下潇月要出宫买些东西,正好送楼姑娘一程。”昙音起身,动作优雅地倒茶,亲手送到楼雪色手中。 同样是简简单单的动作,昙音做起来格外优雅耐看,一身远离尘世喧嚣的淡泊气质,是玉无瑕和薛南城都无法媲美的。 与这样谪仙一样的人物朝夕相处,也难怪穆潇月会对昙音一片痴心。[.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楼雪色下意识向穆潇月看去,穆潇月正满脸幸福表情盯着昙音,柔软小手紧紧攥住他洁白衣角,就像是怕他会弃她而去一般。 明明更加年长,却像个小孩子,穆潇月也是可爱出超高水准了。 “楼姑娘一个人进宫,有些令人意外。”昙音随意拨动琴弦,几声柔和轻响。 “刚从北陲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见秦先和纪尘,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云将军呢?还有苍逸王世子?每次楼姑娘进宫,基本上他们二人其中之一必会护在左右。” 走到哪里都被问及云苏,楼雪色满心无奈,苦笑道:“我都快成云苏和君墨离的附属了吗?似乎不见他们在我身边,谁都会觉得很奇怪。” “倒不是因为奇怪,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期望那样吧。”昙音低着头,目光注视琴弦,言语间云淡风轻,似是无心,“我只是觉得楼姑娘和云将军在一起很般配,所以希望能见到那种场景,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茶有些烫,楼雪色差点一口喷出来。 云苏浑身上下只有那张面具可以赏,君墨离只有脸蛋儿可以悦,把她和他搭配在一起说是般配,她究竟处于什么地位? 穆潇月一颗心都放在昙音身上,没有注意楼雪色,抱着昙音手臂摇个不停:“昙音,什么时候才能走呀?我不想在宫里玩了,一点趣味都没有。” “再等等,三月之期很快就到了。”昙音露出淡淡笑容,轻轻拂过穆潇月鬓发,温柔得像是掉进云朵之中。 看到这场景,楼雪色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有些多余,轻咳一声打算告辞。 “楼姑娘,请听在下一言。”临走时,昙音叫住楼雪色,仍是飘逸淡雅,“人无完人,各有过错,也各有苦衷。许多人该珍惜时须得珍惜,若是错过,也许将是一生一世的遗憾。” 楼雪色想了想,微微回头浅笑。 “是啊,所以也请昙音公子珍惜眼前佳人吧。” 昙音微愣,望着楼雪色远去背影些许茫然,怀里一阵阵温热传来才低下头,发现穆潇月红着脸,正像小猪一样往他怀里又拱又蹭。 在六艺阁找到侍卫引路离开皇宫后,楼雪色直接回到店铺,与暖意亲昵一番后躺在床上,闭起眼却无眠。 很累,但脑子里有太多突然出现的东西,让她无法安眠。 而其中最难以忍受的一点是,她不能忘掉一个人,任由冰冷的面具与君墨离面庞在脑海中迅速交替,根本无计可施。 她是想他的,从分别那一刻就开始。 这样矛盾混乱的状态持续整整数日。 因着她的功劳,云苏得意从天牢离开,很快恢复玉门军主将的身份和权力;借口师门有事暂时离开的君墨离也能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中,依旧是那个不太愿意出门,只跟顾展俦和秦先厮混的浪荡世子。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只是店铺的客人中总是少一个人,令得楼雪色心底某处空缺着,没有办法填补。 颖阑国帝都的平静让时间变得缓慢,似乎很长时间都停滞不前。 但对其他地方的人而言,这并不是很好过的阶段。 钦东国戍边军与薛南城率领的军队一个月内三次交战,继失去一位皇子后,又在沙场上损失惨重。 钦东国主君几天都没睡上一个好觉,偏在这时接到一封信,来自遥远的敌国帝都,凤落城。 “颖阑皇帝想要重新兴办讲武堂,一旦他们在武将方面得以弥补,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随手将信捏成一团,钦东国主君握起巨大铁拳,重重捶在龙椅之上。 “即刻传信给过儿,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扰乱颖阑国政,倘若他能在对颖阑国之战上立功,朕这皇位,便是他的了!” 249.第249章 剑门稀客 阔别帝都两月之久,回来时已不见严寒雪景,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新绿生机,这样温暖的春天让楼雪色心情好上许多。 另外还有一件喜事,也让她这天异常开心。 “楼姑娘的师兄,也就是剑门弟子喽?失敬。”被特地请到风水居的步远阁看见谢疏归,表露出十分真挚的恭敬态度。 谢疏归急忙还礼:“剑门仙宗弟子谢疏归,代师尊谢皇上对小师妹的照顾之恩。” “哪里,是楼姑娘帮朕不少大忙,朕谢你们剑门还来不及。” 几人安坐内屋,暖意出出进进端茶倒水十分殷勤,谢疏归却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好奇:“小雪,上次与你同行那位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师兄喝茶。”楼雪色笑眯眯给谢疏归倒茶。 “啊?哦……谢谢。”谢疏归捧着茶杯,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仍然呆呆发问,“当时你和那位君公子不辞而别,我回去后找不到你们万分担心,幸好君公子不负所托,还是把你平安送回来了。” 砰地一声,谢疏归面前又多了杯茶。 “师兄多喝茶,少说话,别伤到喉咙。”楼雪色几乎是咬牙切齿在硬撑笑容。 步远阁见状便知怎么回事,扭头窃笑,而后轻咳一声:“看来谢大侠也认识墨离,觉得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功夫不错,心思也很细,就是感觉有些冷淡——哎呦,小雪,你注意些,踢到我了!” 楼雪色深呼吸,竭力保持平静,而后一整壶茶水都放到谢疏归面前,语气透着虚弱疲惫:“师兄,能说些正事吗?荣格你们已经除掉了吧?” 谢疏归脸色倐地一变,多了七分羞愧三分尴尬。 “这件事……是我们小瞧那恶人了,虽然找到他踪迹,却不小心被他逃走了。不过小雪你放心,师父亲自出手与那人对招,那人虽然没死却也受了重伤,估计连元神都受损了,应该不会再作恶。” “谢师兄直接告诉我他还活着就好,没必要说这么详细。”楼雪色低低一叹,“荣格逃走,又是后患一条,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回帝都找我麻烦。” 步远阁啜茶,悠悠道:“所以楼姑娘该找个可靠的人寸步不离保护,譬如谢大侠很信任的君公子。” “皇上喝茶。”楼雪色笑得灿烂,桌下狠狠一脚踩过去。 步远阁用力点点头,没有露出半天痛苦之色,笑着看向谢疏归:“谢大侠怎么突然来帝都了?我听说许多的权臣去拉拢剑门,剑门弟子没一个人肯到这是非之地。谢大侠不仅来了,还愿意与我这是非之地的关键人物见面,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谢疏归又是一愣:“咦?不是我啊,是小雪让我来的,她在信上说,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希望我能帮忙。” 楼雪色坚持不肯返回剑门,也不愿剑门因她卷入纷争之中,怎么突然会把谢疏归叫来? 两道狐疑目光同时往来,楼雪从容不迫,镇定道:“请谢师兄来不为别的,仅为找一个人。这人生死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我实在无能为力,不得不向谢师兄求助。” 这样一说,步远阁立刻明白楼雪色叫谢疏归来的目的了。 楼雪色要找的人,其实是他想找的人,也就是他被皇天藏匿囚禁十余年的母亲。 步远阁深吸口气,陡然起身,郑重其事向楼雪色躬身行大礼。 “楼姑娘大恩,朕没齿难忘,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日必涌泉相报!” “你就别报不报的了,能让我和君墨离赶紧从这滩泥水里走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按理说楼雪色与一国之君这么毫不客气说话,谢疏归应该十分惊讶好奇才对,可是事实,谢疏归‘一不小心’把重点放错了位置。 “哎?小雪,你和那位君公子已经……那个……就是那个……成亲了吗?” “……谢师兄,有时候看着你就感觉在看着师父,一样笨得难以理喻。” 谢疏归一阵委屈,温温吞吞道:“这又不能怪我,天天陪在师父身边,我想变聪明也不行。不过至少我还有点儿用处,你不是要找人吗?那等我准备准备想想用什么法术合适,你再休息休息,等都筹备妥当了我就帮忙找。” 步远阁微微皱眉:“东西我可以帮忙准备,无论多珍稀罕见,一日之内必定送到。” “不急,就算东西到了也得等小雪休息好才行。”谢疏归摇摇头,目光里流露出几许心疼,“我自身灵力不足,必须从小雪那里借。所以说到底,我只是帮忙施法而已,真正出力受累的是小雪。” 步远阁倒吸口气:“楼姑娘会有危险吗?是否有损伤?” “没有损伤,只是从我身上借一些灵力而已。”楼雪色回答得十分轻松,“就像上次在藏喧院一样,之后可能我会需要几天调养,然后就没事了,依旧是活蹦乱跳的健康人。” “那就好。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我宁可另寻它法,否则云苏不会饶过我。”步远阁松口气,紧绷的心一瞬落地。 结果是,一旁的谢疏归越来越糊涂了。 步远阁身为皇帝,不可能离宫太久,与谢疏归寒暄几句后就匆匆离去。 剩下楼雪色和谢疏归独处时,谢疏归马上露出浓浓担忧。 “小雪,为什么要骗皇上?你身上灵气偏阴,所以才能借给我助我与阴灵沟通,可是这种做法,明明对你是有损伤的啊!那次为了找易华师叔,我们不是偷偷用过这法术吗?我还记得,你昏睡了十几天,师傅知道后差点把我逐出师门!” 楼雪色收起笑容,平静地看着谢疏归,唇角挂着一丝淡然。 “原谅我说谎吧,师兄。无论如何我都要帮皇上,因为他太苦,他身后牵系的那个人更加辛苦。我不知道是否还有缘分与君墨离在一起,但我想,如果我有能力让他自由,让他们都能昂首挺胸活在阳光之下,那么,即便要我付出性命,我也会欣然接受。” 250.第250章 作法寻踪 “楼雪色最近与墨……君墨离没有接触,多数时间都在长宁街店铺,偶尔秦先和纪尘回过去看看。她还来我家探望过一次,不过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依旧是那副虚伪表情。” “她当然要继续装下去,不然被人发现,谁还会喜欢她?” 曳凤宫内光线过于阴暗,谢音怜有些看不清舒锦烟表情,只听她语气,似乎比以前更加讨厌楼雪色。 当然,她也一样。 如果不是出于对楼雪色的憎恨,她也不会成为臭名昭著的芷清公主爪牙。 舒锦烟隔着纱帐咳了两声,隐约是在掩饰喘息,谢音怜知道那喘息声代表着什么,羞红了脸将头压得极低。 “你去替我办件事。”少顷,舒锦烟长舒口气,声音敞亮许多,“你应该知道哪些人与楼雪色结怨吧?这些人,你逐个试探,凡是有恨透了楼雪色想要报复她,又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的,就把他们拉拢过来。” 谢音怜想了想,点点头:“音怜明白,唯公主之命是从。” 舒锦烟满意一笑,哼了一声示意谢音怜退下,而后撩开纱帐,仅裹着一袭薄毯摇曳走出。 身后卧榻上,皇天赤着身子,额上一片虚汗。 “陛下想要教训玉门军那只看门狗,楼雪色却与步远阁从中作梗。我猜陛下这股火气一定还没消,就让我来替陛下出这口恶气吧。”舒锦烟咯咯笑着,妖娆万方,随手从花瓶下取出一封信,“荣格已经联系上了,接下来,还有许多好戏,能够让陛下开心呢!” 皇天闷哼一声,一大一小两只丑陋无比的眼中流露出一缕阴狠眼神。 “不听话的狗,就得狠狠教训!” 有关利用阴灵寻人的事情,就算步远阁再怎么着急,终归还得等待楼雪色调整状态。 这一休养就是十几天。 君墨离再次见到楼雪色时,楼雪色正处于精神最饱满的状态,神采奕奕,眸光潋滟,双颊也不再那般消瘦,整个人看上去充满劲力。 “作法要持续多少很难说,那些阴灵不属于人间,与之沟通十分不稳定,灵力消耗也会相当大。”谢疏归一脸凝重,用力拍了拍君墨离肩头,“君公子,我与阴灵沟通时不能顾及许多,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一旦你发现小雪有耗竭的迹象,立刻把她和我分开,否则小雪就危险了。” 君墨离点点头,视线朝楼雪色移去。 楼雪色没有注意君墨离,全神贯注准备着等下作法需要的东西,低头时恰好露出玉无瑕送的那支丁香发簪,看得君墨离眉头紧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醋坛子翻了。”君墨离咕哝一声。 “什么?”楼雪色抬头,一脸茫然。 “没什么。”君墨离耸耸肩,“想起有件事没做,等下要去收拾两只为非作歹的老鼠。” 要事当前,楼雪色没功夫理会他,准备好东西后深吸口气,与谢疏归对视一眼。 “可以开始了。” 闻言,步远阁将事先准备好的生辰八字和一件旧衣递过去,紧张神情难掩:“拜托二位了,请尽力。” 谢疏归郑重点头,伸出手掌心朝上:“小雪,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停下,别硬撑,懂吗?” “我不是小孩子了,谢师兄尽管放心,我自有分寸。” 眼看楼雪色将修长白皙的手交到谢疏归掌心,两个人面对面盘膝坐下,君墨离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复杂神色全都写在脸上。 步远阁轻轻捅了捅君墨离,将他拉到一旁。 谢疏归没有详细解释这场法事要怎么做,君墨离和步远阁在一边什么都看不懂,只见谢疏归手中握着一块模样奇怪还刻着咒文的木牌,盘起的双腿上放着写有步远阁母亲名字八字的纸,以及一件旧衣。 起初,谢疏归还低声念着什么,后来渐渐没了声音,好像睡着一样。 楼雪色坐在谢疏归对面,也轻轻闭着眼,一只手与谢疏归的手紧握。 其他君墨离还觉得没什么,就是这一点心里不太爽快。 安安静静等了足有两盏茶功夫,步远阁站得有些累,就在这时,谢疏归忽然动了一下。 君墨离神情立刻紧绷,大步窜到楼雪色身边,想要碰她,却又担心会帮倒忙,只能深吸口气站在旁边继续等待。 还不忘瞪步远阁一眼。 不过这一次,事情意外地顺利。 一个时辰后,谢疏归从沉寂状态中苏醒,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可以确定人还活着,至于在什么地方,一时间不太容易找到。” 步远阁松口气。 君墨离没有理会结果如何,蹲下身想要叫醒楼雪色,不料他才碰了一下,楼雪色便软软倒在他怀里,像是沉睡过去一般。 “没事,小雪只是消耗太多力气,要睡上一段时间。”谢疏归勉强笑笑,晃了晃身子,“君公子,小雪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也要去歇歇才行……” 话没说完,谢疏归成了第二个倒下的人。 要抱走楼雪色容易,谢疏归这大男人可就不好挪动了。 步远阁把谢疏归暂时安置在凤萧苑密室内,叫来夜轩妆小心照顾,楼雪色自然是被君墨离带走――也就只有趁这种时候,君墨离才能把她带回苍逸王府。 再一次见到楼雪色被抱回王府,苍逸王没有像上次一样说太多抱怨,深深望了君墨离一眼,摇摇头长长叹息。 “父王。”君墨离安置好楼雪色,回身叫住苍逸王,“最近如果皇上宣父王进宫,父王尽可能找借口推辞,不管皇上说什么,绝对不能进宫。” 苍逸王倒吸口气:“怎么,你……” “我没什么,在北疆国和钦东国的战事未息之前,我比任何人都安全。” 苍逸王半信半疑,又无法从君墨离淡然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只能点点头应允。 又看看床榻上安静睡着的楼雪色,苍逸王终于带着几分犹豫,一脸无奈轻叹:“你真对这女人动了心的话……那就娶进门吧,当爹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备受煎熬。” 君墨离笑笑,似乎早就料到这结果。 “那就请父王着手准备婚事吧。” 251.第251章 重新接纳 颖阑国首战震慑强敌,又一次缔造中州历史传奇,楼雪色的名字,已经不仅限于歌舞升平的帝都。 然而这并非终结,仅仅是战乱的序幕。 被戏弄一番的北疆国恼羞成怒,消息传到钦东国后,钦东国立刻遣使入北疆国意欲结盟,北疆国国君思考近三天便给出回复,正式缔结盟约。 自此,颖阑国进入了以一敌二的紧张状态。 精兵良将稀少,想要同时应对两个国家进攻十分艰难,步远阁为此伤透脑筋,接连三日都在早朝上讨论讲武堂重建事宜。 这种关系到家国存亡的时候,文武百官自然没人敢请假,唯独玉门军主将云苏例外。 当然,步远阁不会对此表示不满,他很清楚,楼雪色没有醒来之前,谁也别想把云苏从她身边拉走。 楼雪色醒来之后,更拉不走了。 相比起身强体健又只负责寻人的谢疏归而言,楼雪色在这一次法事中处于提供灵气的重要位置,力竭之后昏睡的时间相当漫长,直到第六日才从沉睡中醒来。 依旧是苍逸王府那件还算熟悉的卧房,摆设与她上一次离开时完全相同,包括身边像是雕塑一样坐着的人。 “别说话,先喝水。”君墨离见她醒来,一杯熱参茶送上,不由分说给楼雪色灌进去。 躺了整整六天,楼雪色就好像经历一场生死后涅槃重生,这被参茶就是赋予她再度开口说话的神奇仙露,唯一缺少的就是能够提供力量,填饱肚子的饭菜。 热茶润喉后,楼雪色在君墨离搀扶下倚着床榻半坐,皱着眉无声看他。 君墨离面色憔悴,像是几天几夜都没休息过,胡茬长出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沧桑许多,就只有那双眼眸里的光泽依旧。 在她面前桌上,还放着没吃几口的残羹冷炙,显然这几天他都坐在这里,哪也不去。 楼雪色无声叹息,避开他淡淡视线低下头。 君墨离对她越好,她感受到的压力就越大,也更加不忍心再凶神恶煞如敌人一样待他。 “谢大侠不习惯有人伺候,暂时在你店里住着。现在已经能够确定步夫人尚在人世,但要找到具体位置,谢大侠说相当困难。” 君墨离为楼雪色盖好被子,近日情况随口道来,平淡语气就好像二人之间从不曾存在争执一般,倒让楼雪色别扭半天。 不过左思右想,楼雪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是与君墨离没有任何关系。 “我饿了。” 那种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又带着几分忐忑小心。 饿得浑身没有力气,肚子咕咕直叫,可这毕竟是君墨离家,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只能拜托君墨离帮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嗯,准备好了。”君墨离漫不经心答道,“睡了这么久,不能突然吃大鱼大肉,会伤身,只能吃些清粥小菜,先忍一忍吧。” 起身去外面吩咐下人端上饭菜后,君墨离又坐回床边,捧着饭碗认真看着楼雪色:“张嘴。” 楼雪色一身战栗。 “我不是残障,能自己吃饭!” “我是残障,我就愿意喂别人吃饭,你管得着?”君墨离舀起一勺清粥,眯了眯眼,“听话,好好吃饭,吃完了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君墨离!你是不是脑子有——” 低吼没完,一勺温温热热的香粥塞进楼雪色嘴里。 楼雪色喉咙一动,老老实实咕噜咽进肚。 君墨离千般不是万般错,粥毕竟还是好东西,再说楼雪色也着实习惯了他各种流氓无赖惯用的行径。 一碗粥,四碟清淡素菜,在君墨离精心伺候下,楼雪色吃了个干干净净。 “晚上就可以吃稍有些油腻的食物了——给你烤只野鸡,还是鸭子?万香楼春天会做梨花糕,正好搭配着吃,清甜爽口。” 君墨离擅自做主为楼雪色安排好晚餐,惹得楼雪色恼火不尽:“旧账还没清算,你凭什么替我安排之后的事?!” “虽然表情很臭,但终归没有抗拒和我见面,与我说话,又肯吃我喂的粥,这就说明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君墨离好整以暇淡道,“正巧我又知道,你喜欢我,自然有恃无恐。” 楼雪色惊诧得无以复加。 “你是怎么做到如此厚脸皮的?” “无它,识人心,通人意,解风情。”君墨离眉眼清淡,表情自然,看着楼雪色时一如既往地平静,“有些话是时候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了,反正你现在不能走动,就趁这机会说个清楚如何?” 楼雪色皱眉:“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说,你问。” 作为拥有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君墨离所体现出的强势不如云苏,却更加执着坦率,而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恰好是楼雪色最不擅长应付的。 少顷沉默,楼雪色低低开口:“你的事,梅姑跟我说了一些。” “然后呢?” “有些细节我还是想不通。当初我就怀疑你和云苏是同一人,也曾试探多次,结果却与我猜测相反。譬如,你和云苏曾同时出现,这点要怎么解释?” 君墨离笑笑,向后指了指门口:“这要多谢殇。如果我和云苏有不得不同时出现的理由,那么殇就会代替我扮作云苏——殇与我身形相似,又很熟悉我的一言一行,只要不多说话,戴上面具的他几乎毫无破绽。” 楼雪色试着回想,果然记起,在云苏和君墨离同时出现的时候,云苏都是保持较远距离站着,也从不曾听到云苏说话。 “那声音呢?还有笔迹?而且你和云苏很多习惯都不同。” “要扮演好一个人,前提是必须相信自己就是他。” 君墨离蘸着茶水,随便在床帏上写了两个字,字迹完全不同。 “与云苏相识十余年,他的喜好习惯我很清楚。当我决心成为他,担当起他留下的责任后,我就彻彻底底成为了他,所有一切全部与他相同,一旦戴上面具,任何习惯喜好都随身份改变。” 不知为什么,楼雪色有几分心酸,见君墨离拿出面具递过来,下意识接住。 君墨离轻轻握住楼雪色的手,将她手指移动到面具底部。 在喉咙的位置上,有一小块凸起,带上面具时正好压迫住喉咙。 “这就是嗓音不同的秘密。”君墨离将面具戴上,声音立刻变得低沉沙哑,“但无论是苍逸王世子君墨离,还是玉门军主将云苏,对你的情义,没有任何不同。” 252.第252章 冰释前嫌 寻常女子听到男人告白,多半是羞涩惊慌,妩媚倍增。 楼雪色天生缺少柔弱女子的腼腆娇态,听了君墨离的话显示一愣,而后毫不犹豫一拳挥来。 君墨离早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从容抬手,宽厚手掌将楼雪色拳头包裹住。 “这么粗鲁,除了我,还谁能忍得你一生一世?”突然用力将楼雪色拉到身前,君墨离低头对上那双略带惊惶的眼眸,慢慢摘掉面具,“况且,你心里也容不下别人。” 楼雪色咬牙,拼命想要压制越来越烫的脸颊,却无可奈何低下头。 她真不希望被君墨离看见自己满面绯红。 说起肉麻情话,一度被认为是浪荡纨绔子弟的君墨离得心应手,半是强迫地把楼雪色揽进怀里,下颌轻轻抵住一头秀密乌黑的长发,双臂紧紧环绕。 “雪色,别逼迫自己,随着你的心走,这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情。”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像是在楼雪色心底炸出一圈圈涟漪,荡漾不息。 可憎恨,可以原谅;可牵手,可以放手;可留下,也可远走他乡……她原本,有很多可以选择。 然而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留下这一条路,也有许多人先后安慰过她、替君墨离来向她解释,却只有君墨离自己,不解释也不辩解,只告诉他,随心而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最了解她的人,只有他。 楼雪色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或者挣脱这怀抱,当她决意将自己的承诺进行到底时,她就知道。 因为对他的喜欢,并非一时情动,而是深入骨髓的感情。 “你早料到我不会走,是么?”楼雪色哑着嗓子,低低问道。 “我能够为你舍下一切,你自然不会心硬如铁。”君墨离闭上眼,轻抚楼雪色单薄脊背,“只是上天喜欢开玩笑,那时我本想带你回来然后说明一切,结果却被你先一步发现真相。我猜到你一定会为此恼怒,但绝不会是永远,你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悠长叹息自楼雪色口中发出,君墨离将怀里的人更紧拥抱,轻轻闭上眼。 “我始终无法想象,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承担起云苏的责任,是不是很累?” 君墨离苦笑:“做好一个人已经很难,何况是两个?你发现我就是云苏后,一直认为在不同的我面前诉说心事是很可笑的行为,我又何尝不是?眼睁睁看你对另一个我不满,我也只能随声附和。” 当初在云苏面前,楼雪色的确没少抱怨君墨离,也曾因为云苏的隐瞒而对君墨离诉苦。 如今想想,作为同一个人,君墨离不能反驳、不能说明,也的确够可怜的。 “你先放开。”挣脱出君墨离怀抱,楼雪色镇定心神,皱眉盯住他,“有件事你必须解释清楚,为什么当初你要赶我离开玉门军,而后又追我回来?我最不理解的是,当你作为君墨离时,有几次都在暗示……暗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君墨离一脸无辜:“哦,是指暗示我喜欢你的事?” “不要脸。”楼雪色吊着眉梢用力翻白眼。 “其实很好解释。”君墨离耸耸肩,唇角勾起平缓弧度,“有些事,君墨离做不到但云苏能做到,也有些事情,是云苏做不到,而君墨离能够做到的。就好比在发生一系列状况后,云苏已经不能够成为你的庇护,那会让你陷入更加危险状况,倒不如由我亲自保护你。” “如果是指皇天……难道玉门军不比苍逸王府的分量更重吗?不管怎么说,云苏是镇守边陲的重要武将,皇天怎么敢擅动?” “倘若皇天有理智,他自然不敢妄动,但糟糕的是,他从来就不是个有理智、把盛世江山当回事的人。”君墨离凑近,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皇天在乎的,只有他自己是否安全,当他觉察到我和远阁可能不再受他控制时,第一个想要除掉的,就是我。” 楼雪色倒吸口气。 她所有推断都建立某个基础上――皇天只是因丑陋而不肯出现于人前,以步远阁为傀儡,在背后掌控这个国家的人。 因此她从没有考虑过君墨离说的这个问题。 假设皇天所做决断,并非为保护颖阑国,那么云苏和玉门军对皇天而言,就不再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了。 重新回想所经历风波,楼雪色头顶寒气直冒,看着君墨离时多了几分紧张:“那你弃征军于不顾,皇天找你麻烦的时候,岂不是命悬一线?” “你当我跟秦先一样笨?” 墨色眼眸里划过一丝精光,君墨离摆摆手,示意楼雪色稍安勿躁。 “我和远阁被操控这么多年,皇天早发觉我们有反意,尤其在你揭穿柳寻香令帝都局势骤变后。那次舒锦烟主动向我发难是个信号,皇天想借此警告我安分一些,我和远阁也的确考虑过该缓一缓,然而钦东国和北疆国两方战事兴起,让我们看到了一线曙光。” 楼雪色眉梢微动,深吸口气:“若是放在太平盛世,皇天不会在乎把你除掉,因为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即便发生战事,还有戮亲王这颗棋子可用。但钦东国和北疆国同时出现异动就不好办了,就算皇天不考虑江山社稷如何,也要为自己的安全担忧,不得不把你这双壁之一留住。” 楼雪色的分析猜测并没有错,君墨离却不置评价,反而沉默下来,饶有兴致盯着楼雪色打量。 “看什么?我脸上长鳞片了么?”楼雪色一阵心慌,摸了摸光滑脸颊。 “长角都没关系,我不嫌弃。”君墨离耸耸肩,仍是那幅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 楼雪色有些气馁。 她想装得高傲冷漠些,以打击君墨离或者云苏的嚣张气焰,然而到头来,她还是被这混蛋吃得死死的。 简直就是天生的克星。 “要准备的东西,父王已经差人去置办了。”君墨离忽然没头没脑插来一句,平静盯着楼雪色,认真而从容,“挑个良辰吉日,我们成亲吧。” 253.第253章 自损之命 长宁街,夜色掩映下的温馨店铺内。 “我还以为,剑门这种清修之地,酒肉都是不允许沾染的呢,不然早该给谢大侠送来好酒好菜。”燃着烛灯的桌边,纪尘歉意感慨。 “哪里,纪公子太客气了。”谢疏归端起酒杯畅饮,开心地咂咂嘴,“其实剑门并不属于道派,也不强制要求清修,酒肉都是不禁的。只是多数弟子认为酒肉浊气太重,影响修为,所以不愿沾染而已。” 晃了晃酒壶,美酒所剩不多,纪尘有些惋惜。 “下次吧,我到万香楼要些好酒再送来给谢大侠。” 谢疏归憨厚笑笑,既不推辞也不道谢,定定看着纪尘:“纪公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纪尘稍作犹豫,点了点头:“听说楼姑娘这两天一直昏睡,我很想去探望,但……因为某些原因,我不是太方便到苍逸王府,所以想来向谢大侠打探情况。” “小雪啊?没事没事,她只是消耗太多灵气有些累。”谢疏归笑道,“这次所幸很快就找到线索,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如果像上一次那样,为了找易华师叔的魂魄花掉三个多时辰,那小雪就真的要伤到了。” 有关楼雪色和谢疏归为什么要做法事、做的又是什么法事,纪尘并不清楚,他只隐隐知道,这些事与皇上有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既是不该打探的秘密,他也就不再更深追问,得知楼雪色并无大碍就够了。 “看来纪公子也很关心小雪,这趟偷跑下山来帝都,小雪收获还真不小。” 纪尘微愣,而后苦笑:“只可惜我是个不中用的朋友,关键时刻,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楼姑娘涉险。” “这是哪里的话?”谢疏归严肃摇头,“小雪特别重感情,能有你们这群真心实意的朋友,她一定很高兴,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有精神。” “怎么,楼姑娘以前在剑门时,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吗?” 谢疏归面上笑意淡去许多,微末一声叹息:“小雪……该怎么说好呢?师门里一些师兄弟对她很好,但那仅是同门之情,真正了解小雪的人不多。另外一些人,因为小雪的孤煞命格,总是对她怀有抵触,小雪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但心里终归不会好受。” “孤煞命格?”纪尘愣了愣,“是运势一类的东西么?从没听楼姑娘提起过。” 谢疏归有些无奈,给纪尘简单解释了有关孤煞命格的由来和影响,令得纪尘一阵唏嘘,表情低黯许多,更多的则是对楼雪色的怜惜。 “竟然不知道楼姑娘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真是难为她了。” 谢疏归酒意微酣,颇有些不以为然。 “感情这东西,一来随缘,二来随心。小雪因为孤煞命格被个别人疏远未必是坏事,至少知道这件事还肯接近她的,都是真心对她好的人。其实师父当年一直隐瞒了小雪的秘密没有说,小雪的孤煞命格和别人是不同的,普通的孤煞命格会克亲朋友好,而小雪,她的命格会损伤的,是她自己。” 这句话,谢疏归可能是因为喝了酒无意中说出的,但对纪尘而言,比惊天霹雳更加震撼。 呆在座位上愣怔半天,纪尘仍觉得难以置信,手掌竟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深吸口气稳稳住心绪,纪尘低道:“谢大侠说雪色会损伤自己,此话怎讲?” “不知道这么解释你听不听得懂,”谢疏归舔舔嘴唇,神色有些黯然,“严格来说,小雪不是传说中克尽亲爱之人的孤煞命格,她的问题出在天生偏阴灵气上,就像是磁铁的阴面力量过剩。这种体质不会有太明显表现,但容易招来阴邪之物,以吞噬小雪灵气为目的,同时也对小雪身体造成损伤。” “就没有办法破解吗?”纪尘急急问道。 谢疏归摇了摇头:“天生命定,改变不了。当年楼侯爷等人认为小雪不祥,就是因为小雪时常招惹阴邪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现象。后来经师父自损元气行祈福之法,总算让小雪有些改善,不过这种祈福之法效力会随时间减弱,我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承师父之命来看看小雪怎么样。” 何为灵气,何为罡气,曾浅读过道学论著的纪尘有些了解。 听到谢疏归所说,纪尘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有那么一瞬凝滞。 “谢大侠,如果说雪色命格偏阴,那么罡气重的人,是不是就能与他互相弥补呢?” 谢疏归一愣,拧起眉头想了想:“按理说应该可以,但是上哪里能找到罡气重的人?剑门男弟子修行多年,罡气也不足以压制小雪的阴气,普通人就更别提了。” 纪尘已经沉入深思,根本没听见谢疏归之后的感慨。 他只是通过谢疏归的回答,确定了一件事,有些惋惜,却又觉得理当如此,至少他有了一个让自己彻底放手的理由。 “雪色能找到合适归宿,这是件好事,只是有些可惜,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纪尘长舒口气起身,恭恭敬敬向谢疏归行了个礼,“多谢谢大侠指点,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困惑了。” 谢疏归点点头,短期最后一杯酒敬向纪尘,待纪尘离开店铺,慢慢露出一丝寂寥神情。 “小雪啊,看来你是真不会再回师门了,这么多人喜欢你、保护你……唉,师父晚上又要背着我们偷摸抹眼泪了。” 这一天,纪尘难得旷工没有去司常监,而当他一身落寞之气回到睿亲王府时,唐印正坐立不安等他归来。 “纪大人,朝中出大事了。”唐印匆匆迎面走来,声音低哑。 纪尘晃了晃神,才道:“什么事?牵扯到司常监了吗?” 唐印摇摇头,看看周围并无旁人,神色凝重凑到纪尘耳边。 “之前苍逸王提议复兴帝都四级讲武堂,皇上已经通过决议并着手安排,事宜由军将军和千机队负责。今早却从各府和军中传来消息,原本要调入讲武堂任教的几位文臣武将,一夜之间竟有半数暴毙,现在朝中大臣都把矛头指向了玉门军,说是……说是云将军泄露了名单,才导致这场祸事!” 254.第254章 情无可逃 纪尘心急火燎赶到苍逸王府时,楼雪色和君墨离打得正热闹。 如果不是有紧急事情,纪尘一定会对这两个人关系忽然变好感到好奇,但此时,他不得不喘着粗气从中把二人分开。 “还没接到消息吗?复兴讲武堂的计划出了变故,前朝又有人对云将军提出非议了。” 楼雪色和君墨离齐齐停手。 “又出了什么事?云苏招谁惹谁了,总要引来一群人嫉恨?”忍不住,楼雪色一声叹息。 君墨离淡淡看了楼雪色一眼:“回房再说。” 纪尘把唐印回报的情况尽数告诉二人,就在复述的过程中,殇也行色匆匆赶回,带来更加详细的说明。 “今日早朝时,皇上本打算正式册封几位调去讲武堂的教师,奇怪的是,这些教师中近半数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皇上派人到各府去找,这才发现,缺席的十三位大人全部遇害,并且,都是被满门屠尽。” 楼雪色本已做好听到任何惊人消息的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身子一颤,撞到了烛台。 帝都官员多半都是大门大户,哪家主子下人加在一起没个十几、二十人?遇上传了几代的世家,甚至有全府百余的人头,这一场十三府满门屠尽的杀戮,只怕无辜殒命的,要在数百人之上。 “那十三户人家里……可有我们认识的?”强忍住战栗,楼雪色咬牙问道。 殇悄悄看向纪尘,稍有些犹豫,而后摇头:“没有。” “呈给皇上的名单中,总共有二十七位文臣武将,其中二十五位在朝为官,另有两位辞官老将。这二十五人里,又有十二人常年住宿军营之中,包括千机队几位老前辈。也就是说,遇害的人应该都是不在军营之中的。” 君墨离做了进一步解答。 纪尘看看君墨离,没有说什么,眸中却有一抹若有所思之色。 千机队和程锦竹都在玉门军中,侥幸逃过一劫,但十三户人家惨死,楼雪色怎么也庆幸不起来。 毕竟,复兴讲武堂是她随口向步远阁提起的。 君墨离见楼雪色面色黯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别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楼雪色叹口气,翻过手掌与君墨离十指交缠紧握,动作极其自然。 纪尘一时间有些茫然,失礼地盯着看了半晌,而后默默低下头:“我回司常监再找人探探情况。楼姑娘,你保重身体,别太逞强,过两****再来看你。” 殇送纪尘出门,楼雪色和君墨离面面相觑。 “实话实说,刚才是不是故意的?”楼雪色挑着眉尖,甩开君墨离的手。 “你都答应婚事了,他们早晚会知道,与其给他们突然一惊,不如循序渐进,免得谁承受不住哭昏过去。”君墨离心安理得耸耸肩,像是自己在做什么大善事,又把楼雪色的手纳入掌中。 楼雪色翻翻白眼:“我什么时候答应婚事了?别擅作主张!” “答不答应也得答应。”忽地凑近楼雪色身边,君墨离得寸进尺,手臂环到她肩头,“这件事没得商量,我说了算。等这次风波过去,说什么我也不会再等了。” “再议。”楼雪色肩头一震,将君墨离再度甩开。 从君墨离说出成亲二字开始,楼雪色始终有种慌乱之感。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这两个字沾边,更不曾幻想自己会嫁给谁,有个真真切切的家。 得知复兴讲武堂一事遭遇挫折,君墨离和楼雪色自然不能再安安闲闲休息嬉闹,换衣梳洗后匆匆赶向玉门军。 君墨离的身份已经不再是秘密,所以这一次他特地带楼雪色“参观”自己从苍逸王世子摇身一变成为玉门军主将的过程,看得楼雪色又是一阵唏嘘。 君墨离在苍逸王府的房间十分奢华,和每一个豪门大户家的公子一样,极尽富贵之能,而在舒适又温暖的卧房内,与凤萧苑一样,床榻之下有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 这条密道向下延伸约有一人半高,之后是一间比起凤萧苑更加宽广干净的密室。 密室里有床榻,有书案,还有几个大柜子,里面挂着一些君墨离时常穿着的衣衫,以及独属于云苏的朱衣银甲,还有黄铜面具。 楼雪色柔软指尖抚过那些面具时,心底一阵苍凉。 这些面具遮住了君墨离的光芒,让他所有才华天资都以另一个人身份展现于世,偏偏这个人,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与伤痛。 什么时候,他才能将自己的风华光明正大展现于天下呢? “我说,你能把头转过去吗?”君墨离忽然开口打断楼雪色怅然。 楼雪色看他,白皙双颊登时被绯红湮没。 “无耻之徒!” “怎么变成我无耻了?”君墨离赤着上半身,指了指楼雪色身边衣柜,“要换的衣衫都在柜子里,你堵着柜子,还直勾勾一脸垂涎看着我,无耻这两个字不是该给你贴额头上么?” 楼雪色无力斗嘴,掏出衣衫和战甲丢给君墨离,又将面具递了过去,而后百无聊赖转身背对。 “知道你身份的人多吗?步远阁,王爷,梅姑姑,殇……还有谁?” 君墨离窸窸窣窣穿着衣衫,语气漫不经心:“远阁身边的夜姑娘也知道——她是仁禧皇太后派来的眼线,不过已经成了远阁的俘虏,现在死心塌地跟着远阁。除此之外……嗯,乔半仙他也知道。仁禧皇太后是否知道,我不太确定。” “皇太后?”楼雪色一愣,下意识转身,“说起来,皇太后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连步远阁不是皇帝的事都清楚,只怕没有什么能瞒过——君墨离!你个流氓!” 话说一半,楼雪色陡然暴怒,抓起一本厚厚的书直飞君墨离面庞。 君墨离一手扯着穿到一半的衣衫,一手接住飞来的书,无可奈何丢到一旁。 “我都说我要换衣服了,你非要转身,还怪我?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你要怎么对我负责了?” 楼雪色倒吸口气,恨不得一拳头把他打进地缝里。 又或者,她自己钻进地缝。 恼怒之间,温热身躯不知不觉靠近,将楼雪色紧紧拥住,低低言语在耳边轻撩荡漾。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再想逃,已经不可能了。” 255.第255章 情缘天定 云苏出现在玉门军,恰到好处地终止了营中一片混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梅姑见他和楼雪色一同归来,悄悄竖起大拇指眨了眨眼,旁侧乔半仙意味深长啧嘴,惹得旁边卢秃子和冉紫御等人万分莫名。 “梅姑、乔半仙随我来。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守岗提高警惕。” 化身为云苏的君墨离将梅姑等人带到云家兵械库,一把扯掉脸上面具。 乔半仙沉默不语,看看梅姑,再看看君墨离,又看看楼雪色,很快就猜透了大致状况。 “所以说,咱们家小云将军要有媳妇了?”乔半仙掐指算了算,惊呼抚掌,“哎呀呀,最近黄道吉日甚多,不如拣个就近日子就把喜事办了吧,不然有人担心媳妇被抢,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呢!” 梅姑不耐烦一脚踢过去:“滚滚滚,聊正事!” 楼雪色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偷偷瞪了君墨离一眼,而后担忧地看向梅姑:“梅姑姑也在受邀之列吧?” “在。不只是我,还有小紫御和程锦竹,还有专门研究兵法书的铁公鸡陆桥。千机队受邀的有七位,同意的只有两个,原本我和铁公鸡打算今天上朝听封,行至半路遇到埋伏耽搁了,所以没有进城。” 君墨离蹙起眉头:“梅姑姑也遭到埋伏了?可有看出对方是什么人?” “埋伏的有十来个人,好在当时队中有几人前来送我和铁公鸡,这才避免落单被害。那些人衣着与普通百姓无异,但都很新,可见是特地买来伪装的;若从攻击方式和刀法上看,我倒觉得不像颖阑国人,至少不是本地人。” “莫非是钦东国或者北疆国敌人?”楼雪色稍感不解,“倘若真是其他国家在捣鬼,那他们是从何处获得名单的?这么重要的消息,总不可能散播得人尽皆知。” 君墨离道:“复兴讲武堂是我和远阁定下的计划,皇天并没有干涉,所以计划由始至终,人员都是我们两个商定选拔的。知道详细名单的人有我们两个,还有梅姑姑,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卓公公和诰命大臣姜允之。” 只有五个人知道的秘密,究竟是如何泄露的?是故意为之,还是失误泄密? 范围缩得越小,楼雪色心里越紧张。 如果证实泄密的是某个人,那么这人势必要为十三户灭门惨案担上责任,若真是无心之过,这人后半生要在怎样的悔恨自责中度过? “云将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乔半仙忽然开口,表情难得严肃,“这几****都和梅姑子在一起,可以证明她绝无疏漏之处。那份名单,包括铁公鸡在内,梅姑子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一个。” 君墨离苦笑,是他的声音,却以云苏常有的口吻。 “乔叔叔,我自然不会怀疑梅姑姑,没有人比梅姑姑更加可靠。”深吸口气,君墨离回身看向楼雪色,“跟我一起去宫里走走吧,卓公公还有诰命大臣那里都需要盘问一遍,如果真是北疆国或者钦东国搞得鬼,那就说明我们身边有敌人潜伏。” 楼雪色点头应允,正要随君墨离离开时,忽地被梅姑拦住。 “不介意我们娘俩私下聊几句吧?”梅姑似笑非笑,听着像请求,却根本容不得君墨离拒绝,“老娘没少给你们两个牵红线,这点要求都不答应,那可别怪我要作乱了。” 君墨离耸耸肩表示不介意,戴上面具后,声音又变得沙哑低沉。 “梅姑姑小心些,我就这么一个心上人。” 如果不是有梅姑和乔半仙在,楼雪色真想再一拳打过去,重现早晨对战光景。 云家兵械库是仅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场所,梅姑在这里完全不担心有谁偷听,开口便把楼雪色给问得一愣。 “回帝都时还耷拉着脸一副倔强模样,怎么才过这几天,连亲事都商定好了?我看你啊,就是嘴上硬心里疼,那臭小子稍微强硬一些,你这头小倔驴就会变成小绵羊!” 梅姑的话一阵见血,刺得楼雪色哑口无言。 半晌嚅嗫,在别人面前一向利落干脆的楼雪色呢喃道:“不是梅姑姑你劝我……” “劝你什么?劝你这么容易就被那小兔崽子拿下?”梅姑一指头弹在楼雪色额间,气得直笑,“笨丫头,我跟你说那些话,是为了消除你和墨离之间芥蒂,却也没说让你这么快就给他好脸色啊!看看,你看看!这臭小子尾巴快翘到天上了,就因为你随随便便答应他亲事!” 楼雪色越听越委屈,一脸无奈:“我根本就没答应!是他自说自话!” “哦?是吗?那我问你,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这一句,又把楼雪色问成了哑巴。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不嫁吗? 梅姑眼珠滴溜一转,忽地缓和语气,咯咯笑道:“看把你吓的,话都不会说了?你这丫头,本来就不是冷漠之人,非要装得威不可侵,一旦遇上墨离这种遇强则硬的顽主,必然要被吃干抹净。其实说到底,还是你太在乎他,既然这样还犹豫什么?趁着他愿娶、你愿嫁,早早把婚事办了,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 楼雪色干笑,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再怎么强硬独立,注定要栽在君墨离这棵歪脖子树下。 “梅姑姑,他说这件事解决后就打算办婚事成亲。”舔舔嘴唇,楼雪色声音细小,“到时候……到时候梅姑姑能作为娘家人来吗?我实在没有什么其他亲人了。” 梅姑微微一愣,眸光渐渐柔和,像是普天之下所有母亲一样,轻轻抚过楼雪色柔顺乌发。 “娘家就娘家,反正你也是我玉门军的人。说起来你和墨情倒是有几分相似,他也是早早就没了娘亲,从小由苍逸王拉扯大。我至今还记得王妃模样风姿,与现在的你竟些像。只可惜,王妃走得太走,否则可以比一比,你这丫头和当年身为‘江东双遥’之一的王妃,到底谁风华更胜。” 楼雪色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紧紧抓住梅姑。 “你说王妃是……‘江东双遥’之一?莫非墨离的娘亲,就是江东飞凤江影遥?!” 256.第256章 无形奸细 梅姑被楼雪色突如其来的惊呼吓一跳,愣了愣,半张着嘴:“你听说过‘江东双遥’?我还以为你们这年纪的孩子,不了解江湖上这些过了气的人物呢!” 楼雪色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呆呆发愣好一会儿,之后缓缓摇头,声音艰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知道……我知道‘江东双遥’,一位是江东飞凤江影遥,另一位是万峰侠女苏步摇。” 见楼雪色神情不对,梅姑有些紧张:“丫头,没事吧你?莫非你与江东双遥有什么恩怨?” “不……”楼雪色倒吸口气,眼眶竟有些泛红舒润,抓住梅姑的手微微颤抖,“与江东飞凤江影遥齐名的万峰侠女苏步摇,就是我娘。” 这一回惊诧万分的人,轮到了梅姑。 当年的江湖,已是遥远过去,而江东双遥仅仅是江湖上昙花一现的美丽传奇,如若泡影一般转瞬即逝。 梅姑知道,双遥之一的江东飞凤江影遥突然退隐江湖,是因为爱上当时风华正茂、浩气凛然的苍逸王,夫妻二人恩爱有加、相敬如宾,直至苍逸王妃在生君墨离时难产而死。 但她从没听说过,万峰侠女苏步摇退隐之后归于何处。 惊诧过后,楼雪色渐渐归于平静,目光里多了几许怅然追忆。 “万峰山是剑门所在,我娘之所以被称为万峰侠女,正因为她师出剑门,扬名于万峰山一带。爹爹从不曾谈起娘亲,在我小时候,娘亲却经常说她和爹爹的过往,还有娘亲十分想念的好友,飞凤江影遥。” “你娘和王妃竟然是……”梅姑常常一声叹息,啼笑皆非,“如此,你和墨离的缘分,的确是早就注定好的。昔年王妃也曾感慨与万峰侠女失去联系无缘再见,却没想到,两个人都嫁入帝都名门,只因退隐埋名、深居简出,竟不知对方就在咫尺。造化弄人,可惜,又可叹。” 意料之外找到娘亲当年牵挂的姐妹,楼雪色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惋惜,愣愣出了一会儿神,摇摇头打起精神。 “这些都是闲事,以后有机会再与墨离细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泄露名单导致惨剧的元凶,不然这口黑锅必定要摊到云苏和玉门军身上了。” “好丫头,就知道你是能帮助墨离的人。”梅姑用力拍拍楼雪色肩头,揶揄眨眼道,“尽快解决事情,老娘还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楼雪色与梅姑缓了缓神色,而后离开兵械库,之后稍作商议便随云苏赶赴皇宫。 江东双遥半世遗憾,他们二人仿若天定的姻缘,楼雪色暂时没有对君墨离提起,只是表情比过去更加坚定。 她知道,这辈子注定要与君墨离在一起。 再不需要任何犹豫踟蹰。 此时的皇宫也是一团混乱。 备选进入讲武堂的二十七名文臣武将,全部都是步远阁和君墨离精挑细选出来,既有才华又忠心可靠的人,近半数亡故,对步远阁而言是难以想象的损失。 卓公公因为涉及泄密之事,已经暂时被押入天牢待审,步远阁身前只有夜轩妆能信得过,几经周折摆脱皇天眼线与君墨离和楼雪色相见,时辰已是深夜。 “该查的我都查了一遍,事情与诰命大臣姜允之无关。”甫一见面,步远阁直接开口说起案子,“姜允之并不知道名单内容,我只告诉他今日早朝要宣读,命他将名册封存护好。出事后,我看过他手中名册,仍是昨日我亲手烫上的蜡封,没有任何拆阅迹象。” 夜轩妆地上一本蜡封名册,蹙眉道:“蜡封做不了假,一来每次烫印的形状不同,二来上面还有皇上指印,不可能是伪造的。” 君墨离接过名册翻看,的确没有被拆开的痕迹,而诰命大臣又不知晓名单内容,嫌隙自然可以排除。 “梅姑日夜与千机队在一起,不可能泄露机密,她也不是那样缺乏谨慎的人。这样看来,就只剩下卓公公了。” 步远阁沉沉叹息:“卓然年纪不大,却是一直侍奉我的奴才,人很机灵又十分忠心,我实在不愿去怀疑他。” “并非是要怀疑他通敌卖国,只是想找出他是否有无意中泄露秘密的可能。”君墨离丢下名册,稍作沉默后道,“我也相信卓然为人,他宁可死也不会出卖你。还是从长计议吧,自我们决定好讲武堂执教人选起,都有哪些机会可能导致泄密?” 步远阁仰头想了想,眉头越皱越紧:“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说谁可信,又怎能保证没有说梦话的时候?况且我们几人不是在玉门军中就是在宫里,外人几乎没机会接触。” 换句话说,表面看去,谁都没有泄露秘密的可能。 楼雪色也绞尽脑汁在猜想一切可能,而当她回想起当初被钦东国三皇子困在宅邸时,心底忽然一惊。 “会不会是你们商议的时候有人偷听?这宫里,我始终觉得不太干净,或许有钦东国或者北疆国的奸细潜伏也未可知。” 步远阁不着痕迹皱了皱眉,身侧,夜轩妆低下头,令得气氛有些尴尬。 夜轩妆就是仁禧皇太后安插在步远阁身边的眼线,奸细二字,在她听来万分刺耳。 “远阁,”沉吟片刻,君墨离忽然开口,“你对卓公公说起名册一事时,是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御书房。为了避免赵公公怀疑,卓然一直都只在御书房伺候。” 君墨离若有所思:“御书房前院有侍卫把守,但临窗后院是荷花池,平日里从不设人看管,假设有人在那里藏匿,很容易就能偷听到御书房内对话。” “这假设未免太远。”步远阁摇摇头,“你怎么就能确定荷花池旁有人?就算真的有人在那里偷听,要追查起来也是极困难的事,总不能偌大皇宫上万人挨个拷问。” “没必要拷问那么多人,我之前不是让你暗中打探某个人身份吗?要说嫌隙,只怕没有人比他更大。” 步远阁微怔,想了想,猛地倒吸口气。 “六艺阁有道路直通御书房后锦绣园,越过锦绣园的隔墙就是荷花池,玉无瑕这段期间,恰好就在六艺阁暂住!” 257.第257章 龙种血脉 “怎么扯到玉公子身上了?”听到步远阁的回答,楼雪色猛地皱眉,“你们是在怀疑他?” 玉无瑕与楼雪色关系十分亲近,可谓是至交好友,突然说玉无瑕有嫌疑,任谁都能看出,楼雪色为此动了气。 君墨离向步远阁使了个眼色,伸手将楼雪色拉到身边:“是我让远阁调查玉无瑕的,这个人身上谜团很多,远不止玉染楼堂主这么简单。你若是怨我,等结果查明再埋怨不迟,现在必须以大局为重,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 楼雪色无话可说,长长叹口气,浑身愈发无力。 如果真如君墨离所说,玉无瑕也对她有所隐瞒,那她的人生未免太悲哀了些。 “随你们折腾吧,但最后查明事情与玉公子无关,你得亲自去道歉。”楼雪色用力捅了君墨离一下,微蹙眉头反而显得二人关系十分亲昵。 “你们两个,这种时候还秀恩爱,一夜之间就和好如初了吗?” 步远阁看着二人尽释前嫌,心中高兴暂时将烦闷压下,才想多开两句玩笑缓和气氛,忽地看见身旁夜轩妆捂住口鼻弯下腰。 “轩妆?”步远阁急忙扶住夜轩妆,语气焦急道,“怎么,不舒服吗?是不是风寒受凉了?” 夜轩妆慢慢摆手示意没事,却还是弯着腰,发出几声干呕。 楼雪色眨了眨眼,用力拧下君墨离手臂。 “别拧我,你着急了么?”君墨离推开楼雪色的手,反过来把她圈进臂弯里,对一脸莫名回头的步远阁伸出大拇指,“算你狠,不吭声不吭气,就这么生米煮成熟饭了,太后想反对都没门。” 步远阁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发现楼雪色和君墨离都带着一脸揶揄笑意时,才陡然想到什么。 夜轩妆自然也想到了。 神情恍惚直起身,夜轩妆纤细手臂颤抖着,轻而缓地放到小腹上。 紧接着,另一只温热手掌覆上来,将她手掌包裹。 步远阁沉默足有很长一段时间,末了几近无声低叹,紧紧握住夜轩妆的手,抬头看向君墨离。 “墨离,在外人发现之前,想办法带轩妆离开皇宫。” 夜轩妆身子猛地一僵,脸色苍白几分:“我不走,我要留在宫里。” “你必须走,为了我们的孩子。”步远阁神色坚定,却不失温柔,“轩妆,这件事你不能冒险坚持,如果皇天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你可能会和我娘一样被皇天带走囚禁。当初我没有能力保护娘亲,现在,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夺走,懂吗?” 夜轩妆踉跄后退半步,仍是摇头,带着自己都不太确信的微末期望:“也许只是风寒,并非有孕,不如请太医――” “太医知道了,其他人还能瞒多久?而且你自己就懂医术,是不是身怀六甲,你比谁都清楚。别说了,回寝殿后马上收拾东西,这两天我就想办法让墨离带你离开。” 步远阁的语气十分坚决,根本不容反驳。 那一刹,夜轩妆失落悲戚神情,深深烙印在楼雪色眼眸里。 因为相爱,因为有了骨肉,所以不得不分离?这算什么世道!有着一国之君身份的傀儡,到头来连普通人的幸福都不能拥有吗? 楼雪色低下头,紧紧握住君墨离的手。 第一次感受到,能够在一起这件事,竟是如此弥足珍贵。 “远阁,三天内我来接人。”君墨离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十分可靠地给了步远阁承诺,而后把有些失魂落魄的楼雪色拉走。 避人耳目走出皇宫,君墨离的脚步渐渐放慢。 “这是代价。”突兀开口,君墨离语气萧索,“没有不需要付出的收获,也没有哪番事业是一番坦途、顺分顺水,在我和远阁决定走上这条路时,已经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所以我才会回来。”似是漫不经心地,楼雪色接道。 君墨离彻底停住脚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与楼雪色面对而立,透过面具投射出的眸光深邃平静,像是一潭望不到底的泉水。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值得我喜欢;放下一切去追你,是因为知道你会为我停留。无论发生过什么,将要发生什么,我的决定永远不会改变,也永远不会后悔,喜欢上你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那样灼热的目光,楼雪色记忆里从未见过,像是闪烁的辰星,又像燎原星火。 也许,她就是被这种并不张扬的光芒所吸引了吧。 温馨流淌的气氛并没能如愿持续太久,突如其来一只烤红薯横插进楼雪色和君墨离中央,还有一张笑吟吟的清秀面庞。 “玉公子?”刚才步远阁和君墨离还在怀疑的人突然出现,楼雪色难免有丝不自在,笑容颇显生硬,“玉公子不是在六艺阁吗?怎么到街上来了?” 玉无瑕见楼雪色没有接过红薯,微微有些失望,又将红薯小心翼翼包好。 “昙音前辈今天要陪小穆姑娘,奕扬有事也不在,我只能自己出来走走逛逛散心。”玉无瑕耸耸肩,带着几分惋惜道,“我原本想去找楼姑娘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没我什么事了。” 君墨离躲在面具之后,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语气却没有任何异样,波澜不惊。 “我听说江湖中人整日忙碌门派之争,又或者勤于练武,可是看玉公子似乎十分清闲。莫非玉公子的任务,就是在帝都来回走动,欣赏风景么?” 玉无瑕笑笑,风雅如故:“玉某不懂武学,能得楼主赏识忝列堂主之位,全因性情相投。楼主并不强求我做些什么,再者玉染楼也不是专门为杀戮而存在之地,是而我平日的任务,就是走走逛逛,随时随地搜集有用消息传回楼中。” “那么在玉公子所搜集信息中,有多少是涉及到朝廷的?又有多少消息,是玉公子不该打探的?” 君墨离的话怀疑质问之意十分明显,楼雪色看向玉无瑕,总觉有些过意不去。 然而,玉无瑕并不以为意。 “看来云将军还是在怀疑我啊,想来上次让苍逸王世子把我和奕扬关押那么久,也是因为疑心吧?” 楼雪色皱起眉头,微微仰头看向君墨离。 他从没有提起过,曾经将玉无瑕囚禁关押的事。 258.第258章 解开心结 “你早就怀疑玉公子,是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 “现在我对你说你能心平气和接受,放在出征之前,你会仔细听我说完,会认同我的怀疑吗?” “不能。但是现在才告诉我,我心里很不舒服!” 一路争吵着返回苍逸王府时,君墨离已经恢复寻常装扮,与楼雪色拉拉扯扯边走边说话,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内堂坐着人。 “这两个孩子,真是……”苍逸王无可奈何,又是看不下去又是无可奈何,“楼侯爷,本王这儿子骄纵惯了,现在连本王的话他都不怎么听,他要是敢耍什么脾气,你就直接骂他,不用留情。” 淮良侯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见过楼雪色,这会儿看到女儿健健康康的,心里止不住欢喜,并没有注意苍逸王说的话。 楼雪色和君墨离一前一后走进内堂,看到淮良侯颇为惊讶。 “爹,您怎么来了?” 不等淮良侯回答,苍逸王摆了摆手:“是本王请楼侯爷过来的。儿女结亲大事,双方父母怎么也该往来走动商量商量,不能由着你们年轻人胡来。” 楼雪色干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与雪色的事,一直没有告知楼侯爷,还望侯爷包涵。”君墨离倒是大方,彬彬有礼向淮良侯道歉,与平日表现出的散漫截然不同。mianhuatang.info 苍逸王虽是封王,但身份地位终归在淮良侯之上,受邀到苍逸王府后不仅受到苍逸王亲自款待,就连被称作凤落四公子之一的君墨离也如此恭敬,多少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不,这……是雪色……雪色应该告诉我才对……” 淮良侯语无伦次,偷偷看向楼雪色,试图从女儿那里得知些解释――君墨离要娶楼雪色这件事,淮良侯始终无法相信。 “爹,具体情况,有机会我再解释。”楼雪色硬着头皮开口。 苍逸王抚着胡须,悠悠道:“刚才本王与楼侯爷简单商量,打算年底之前就让你们完婚,你们两个可有什么想法?” “是不是太匆――” “没想法,越快越好,我们不介意。”君墨离笑得从容得体,还不忘向淮良侯微微躬身。 不过淮良侯看着被捂住嘴巴不停瞪眼的女儿,怎么都觉得那表情好像不太满意。 “那就暂且这么商量着,之后有什么变化再议,反正两家距离不远,楼侯爷无事时常来走动。” 苍逸王欲留淮良侯在府上用膳,淮良侯执意要回府,楼雪色亲自送淮良侯到门口,忽而发现,自己熟悉的那个背影,不知何时竟然显出苍老疲态。 鼻子微微一酸,楼雪色紧走几步拉住淮良侯。 “爹,我过得很好,墨离他……他对我很照顾,也很体贴。” 淮良侯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声音语气,都在故作轻松:“那就好,你过得安生,爹也就放心了。” 楼雪色低下头,紧紧握住淮良侯已经被皱纹侵蚀的手掌。 “娘走的时候,爹有来剑门看我,是吗?那时我哭累了,一直睡着,还以为那只是个梦……娘说过,爹是个心软的人,只是有太多迫不得已,所以才狠心把我送去剑门。我想,现在我能够体会到爹当时的心情了。” “雪色……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回家来说,爹没什么能耐,但至少……至少爹还能安慰安慰你,还能给你个安身的地方。” 楼雪色应了一声,用力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一直目送淮良侯身影消失在街巷拐角。 她怕再多说一句,自己会哭出来。 尘封在心底十年的痛,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娘亲时,彻底化作对往事的怀念,以及感恩。 满心怅然,寂寥转身,身后不远处君墨离默默等待,楼雪色低着头朝他走去,主动将手放在他掌心之中。 明明有家却要住在苍逸王府,或许会引来旁人非议,但她实在不想回侯府面对唐氏、蒋氏等人,若说有什么地方能够容纳她、给她安宁,大概就只有君墨离身边。 与父亲见面以及心结打开,这让楼雪色有一阵子非常安静。 君墨离不去吵她,她在桌边发愣坐着,他就在一旁陪坐,适时为她倒茶,披上外衣,精心照顾。 “夜姑娘心里一定很难过吧?”临近晚饭前,楼雪色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君墨离神情自若,淡道:“谁都有难过的时候。夜姑娘与远阁暂时分离,可能会一时不太适应,但能保住腹中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孩子啊……”楼雪色无意识低头,看着自己平坦小腹。 如果换做自己,面对这种情况该如何选择? 有些事总是不遂人愿,就好比此时的夜轩妆,明明应该是为怀上挚爱骨头开心的时刻,她却只能品尝着不舍与担忧,独自一人行走在宫路上。 仁禧皇太后的召见,她没有理由拒绝,只是这一路走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惊慌,更多了千万分孤独。 “怎么脸色这么差?”见到夜轩妆,仁禧皇太后皱皱眉头,招手示意夜轩妆靠近,“过来,让本宫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只是感染风寒,稍有些倦怠。” “让你过来就过来,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 不由分说将夜轩妆拉到面前,仁禧皇太后抓住纤细手腕,表情有一瞬僵硬。 夜轩妆下意识缩回手,头压得更低。 仁禧皇太后缓和面色,叹了口气:“这手凉得人心疼,快来让本宫给你暖暖。兰裳――” 兰裳应声而入,看仁禧皇太后像是慈母一般为夜轩妆暖手,并不觉得诧异,恭恭敬敬侍立一旁。 “轩妆这是着了凉,手冷得跟冰块一样。你去煮碗辣汤来,多放些辣子驱寒。对了,去年胡太医不是送来一盒什么药材,说是驱寒最有效果吗?也一起煮上,白白搁置浪费了。” 兰裳稍稍露出困惑神情。 仁禧皇太后一瞪眼,气道:“真是不长脑子,就是你放在香料柜最顶层那盒,时间一长忘到脑后了吗?” 兰裳恍然大悟,应了一声退出房间。 “唉,兰裳伺候本宫多年,比你要久得多,论聪明机灵却不及你万分之一。”仁禧皇太后叹口气,拉着夜轩妆缓道,“所以本宫考虑过,不如,你再回到本宫身边伺候好了。” 259.第259章 痛失骨肉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愿意回到本宫身边吗?” 空旷的康寿宫内殿,微带质问质疑的声音浅浅回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夜轩妆心头一紧,扑通跪在地上:“回太后娘娘,不是轩妆不愿回来,只因卓公公尚在天牢内待审,皇上身边没有其他人伺候,所以……” “卓然是在天牢没错,那也不用你去伺候吧?难道那么多太监,都不如你中用?” 仁禧皇太后冷哼一声,慈祥面容立刻变得冷漠,起身站在夜轩妆面前,冷冷俯视。 “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到任何时候都不该忘记,本宫养你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吃里扒外的。” 面对仁禧皇太后的威势,夜轩妆无话辩驳,苍白着脸色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兰裳恰很快端着汤碗返回,见夜轩妆跪在地上,脚步稍稍停顿。 “行了,起来吧,有什么话等你身体好些再说。”仁禧皇太后弯腰,亲手扶起夜轩妆,接过汤碗送到夜轩妆面前,“来,把辣汤喝了,别看风寒是小事,若是放置不理,极有可能引起重病的。” 夜轩妆缓缓起身,点点头接过汤碗,深吸口气一饮而尽。(.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汤很辣,浮满浓郁的辣椒红色,喝到口中又热又刺辣,呛得夜轩妆咳嗽不停。 仁禧皇太后满意点点头,又坐回暖踏上:“今晚你别回皇上那边了,就在这里住下,明早本宫自会派人跟皇上说明。” 纵有千百个不愿,夜轩妆也只能顺从听话,回到康寿宫内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朴素房间。 走在路上的每一步,她都千万小心仔细,生怕影响到腹中小小生命。 那是,她与步远阁的骨肉,比她性命更加珍贵的希望。 等到步远阁能够摆脱皇天控制,可以光明正大以自己身份行走于人世间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团圆圆,共享天伦。 为此,就忍耐一段时间分离吧。 然而希望与期盼,总是那样遥不可及,多少美好愿景,总在满心期盼中突然破灭。 夜轩妆一整夜都没有回到寝殿,步远阁心急如焚却不敢去康寿宫寻找,生怕被仁禧皇太后发现二人关系,当次日清晨从康寿宫匆匆赶来的宫女战战兢兢报上消息时,他的脑子忽然一片茫然。 在他彻夜难眠的那一晚,夜轩妆小产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步远阁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去的康寿宫,当他所有意识恢复时,人就站在夜轩妆床榻边,眼看夜轩妆双目紧闭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周围,连个太医都没有。 “轩妆……”紧紧握住夜轩妆冰凉手掌,步远阁止不住剧烈颤抖,哽咽着不停呼唤夜轩妆的名字。 夜轩妆始终没有睁开眼,一直安静沉睡着。 仁禧皇太后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看向步远阁的目光冷若冰霜,平静得没有半点表情。 “轩妆会这样,责任都在你身上。” 步远阁没有回头,指骨嶙峋凸起,捏得发白。 “她不会无缘无故小产,太后娘娘究竟做了什么?”步远阁忍着痛苦发问,嗓音低沉嘶哑。 “一碗热汤,一些药,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仁禧皇太后缓步走到桌边,从容坐下,面上没有半丝愧疚之色,“亏得本宫摸她脉相及时发现,否则多等三两个月后再打胎,她的性命就难保了,到时候一尸两命,你更是落得一场空。” “既然太后娘娘知道轩妆腹中骨肉是我的,为什么要如此害她?纵是我步远阁命贱,尚不如蝼蚁,轩妆和孩子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让她遭受如此痛苦?!” 步远阁猛然转身,低吼如愤怒野兽,双目满是红色血丝。 仁禧皇太后却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依旧优雅雍容,甚至端起茶杯,悠闲啜饮。 “本宫说了,轩妆之所以会有这番苦难,都是因为你,步远阁。” 面对老辣的皇太后,步远阁无计可施,一双眼中饱藏恨不得将其杀而后快的恨意,却只能颓废站着。 “恨,是吗?有什么用?本宫就在这里,你也知道是本宫杀了你和轩妆的孩子,那又如何?”仁禧皇太后垂着眼睑,看也不看步远阁一眼,冷道,“步远阁,本宫早知道你与轩妆有私情,却没想到你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染指轩妆,还让她怀上你的孩子。” 步远阁闭上眼,深深吸气,四肢百骸仿若灌铅一般沉重。 仁禧皇太后见他不再说话,在兰裳搀扶下起身,淡然回眸:“从今天起,轩妆留在本宫这里,你想见她,必须先向本宫打招呼。何时本宫说允了,你们两个才能相见,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仁禧皇太后离开后,兰裳稍作停留,将桌上沙漏倒扣。 “太后娘娘只给皇上半个时辰,皇上请珍惜。夜姑娘已经服用过补药,小产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另外……太后娘娘这七日会亲自为孩子诵经超度,请皇上不要过于悲伤,诸事以大局为重。” 步远阁沉默地坐在床榻边,一句话也不说。 兰裳叹口气摇摇头,默默关门离开,到了殿外才长出口气,眸光里颇有几分不忍。 “太后娘娘,我们这么做是不是造孽?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啊!” “无辜的又岂止是孩子?轩妆也好,步远阁也罢,他们都不曾犯下过错。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想活着,那就得对自己残忍,对其他人残忍,本宫亦是如此。” 仁禧皇太后平静地望着蔚蓝天空,手中佛珠一颗一颗拨过。 “兰裳啊,本宫一直念着瑰姐姐临终所托,千般万般对那孩子纵容偏袒,想来死后一定会去森罗地府遭报应吧?可如今……” 兰裳还等着听下半句话,仁禧皇太后却摇摇头不再言语,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清明,全然不像之前吃斋念佛的慈祥老太后。 寂静中忽然传来啪地一声轻响,随后,断线的佛珠骨碌碌跌落在地四散滚开。 “到时候赎罪了。倘若先帝在天之灵无法庇佑我颖阑,那么,就让本宫来肃清这混乱朝纲,还颖阑一片盛世江山吧!” 260.第260章 奸贼马脚 清静晨时,日光尚未铺满天际,躬身扫地的太监将这难得的宁和打破,静谧一瞬变得支离破碎。mianhuatang.info “你,随我走,曳凤宫那边有几处花草折了需要清理,公主殿下正等着呢!” 年轻侍女对扫地太监颐指气使,内宫门口两个守卫看了嗤笑一声,满眼不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头发花白的太监弓着腰,一手提着扫帚,一手拎着布袋,伛偻身躯紧随侍女之后,一瘸一拐走进内宫,往曳凤宫方向慢慢走去。 到了内宫无人处,那太监突然停下脚步,身子一抖,忽而挺拔修长,花白假发攥在手中,露出一头黑色乌发。mianhuatang.info “柳大人来时可有被人看见?”侍女左右四顾,见的确没人才小心翼翼问道。 “我是深夜入宫的,走得偏门,没人跟来。”柳寻香丢下扫帚,深吸口气,“什么事这么着急?我不是说了吗,没有重要事情别联系我,宫里认识我的人多,万一被人出来怎么办?” 小侍女一跺脚:“哎呀,这不是有急事嘛!公主那边收到消息,说凤落府在查办案子时找到重要线索,很快就能抓住前十三位大人灭门的幕后主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公主担心柳大人暴露,所以让我务必亲自见面问一问,看看可有纰漏。” 柳寻香嗤笑道:“公主这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我被抓住将她供出。放心好了,事情是钦东国那边隆盛隆大人带人做的,我只负责传递消息。” “那就好,这下公主可以放心了。”小侍女松口气,缓了缓,又换上紧张神色,“对了,柳大人最近多加小心,那份名单泄露的事情皇上十分重视,直接交给了玉门军云将军处理。现在那一位不能妄动,否则很有可能暴露身份,进进出出传递消息的任务,只有柳大人能承担了。” 柳寻香若有所思:“也好,那位……反正我是信不着他。不过这件事我得如实告诉隆盛,一旦有风吹草动,我和他都不能继续留在帝都。” 小侍女又与柳寻香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很快匆匆离去;柳寻香又带上假发弓起身子,依旧半坐瘸腿老太监,一边扫地一边慢悠悠晃出内宫。 一墙之隔的小院外,两道人影等安静重新降临,这才轻手轻脚走出。 “杀柳寻香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放长线钓大鱼,否则就得不偿失了。”君墨离捏了捏楼雪色脸颊,“来,笑一个给爷看看。” 楼雪色拍开他手掌,翻了翻白眼:“我还不知道忍么?如果不是为找出幕后真凶,发现柳寻香时我就直接把他宰了。” “宫外有殇盯着,柳寻香与谁接头,必然逃不过殇的跟踪。听刚才他们对话,宫中似乎还有另一个潜藏的耳目,得想办法把这个人也拔出才行。” 楼雪色撇撇嘴。 她知道,君墨离始终对玉无瑕有所怀疑,不过是碍着她的脾气才没有派人监视玉无瑕。 至于玉无瑕是否真的有嫌疑,她说不准,但始终不愿自己又一次被骗的状况发生。 有殇在,楼雪色和君墨离不用担心柳寻香再一次逃走,短暂停留后一起悄悄潜入凤萧苑,左等右等也不见步远阁或是夜轩妆到来。 按照前两日约定,君墨离最近几天会带夜轩妆离开皇宫,步远阁和夜轩妆则随时等在凤萧苑,以免卓公公不在时无法约定碰头。 有一个人不在说得过去,毕竟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太后那边的宫女,都有自己的任务;但两个人同时不在,是不是太巧合了?还是说,有什么事情发生,令得他们二人都不能过来? 楼雪色有些担心,勉强捱到傍晚,终于忍不住推了推君墨离。 “想办法去打探打探吧,我有种不太好预感。” “以前我和远阁联系,都是靠卓公公来回传话,又或者以云苏身份直接进见。现在这样……”指了指一身常服披挂着世子身份的自己,君墨离有些为难,“贸然出现在御书房或者寝殿,必定招来怀疑。” “早知道变成云苏好了,一无是处的纨绔世子根本指望不上。”楼雪色不满嘟囔。 君墨离挑眉,用力捏了下楼雪色鼻尖:“一无是处怎么了?你不是还得乖乖嫁给我这一无是处的纨绔世子么?” “大不了悔婚。” “悔个试试,梅姑他们等着闹洞房等得眼都红了,你悔婚,正好给了他们把你五花大绑送我我房里的理由。” 楼雪色倒吸口凉气,一脚踩在君墨离脚面上:“好好的玉门军,怎么让你说得像是土匪窝一样?你不要脸,还想带着旁人一起厚颜无耻吗?” “反正可以戴面具,要不要脸无所谓,也只有你会含情脉脉细看。” “世子阁下的脸皮厚度真是登峰造极。” “世子妃过奖。” 斗来斗去,结果与过去没什么差别,楼雪色闷闷闭嘴,坐在凳子上继续百无聊赖等待。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密室的门传来一阵响动,有人在密室口低低唤了两声。 是十分陌生的女人声音。 楼雪色和君墨离对视一眼,屏气凝神提高警惕,一左一右往密室门口挪去,很快就看到一道身影沿着密室阶梯走下来。 “别动。”楼雪色率先出手,一把将那女子双手反剪,用力压在密室墙壁上。 “姑娘缓着些,我不是坏人。”那女人急急开口,“姑娘可是淮良侯府二小姐?我是康寿宫女官兰裳,特地替夜姑娘来传话的。” 楼雪色半信半疑放手,目光不善:“夜姑娘呢?她怎么不自己来?” 兰裳揉了揉被扭疼的手臂,叹口气道:“夜姑娘小产,这会儿虚弱得很,正在康寿宫调养。皇上那边还要应付一些前朝大臣,也没有时间过来,所以夜姑娘让我代为走一趟,告诉二位,原来的计划可以搁置了。” 步远阁为什么没有来,楼雪色没有听进心里,小产两个字从兰裳口中说出的刹那,她的脑海就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261.第261章 老谋深算 康寿宫一如既往地冷清,因着日落后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反而倍加寂静。 已是夜色浓郁之时,习惯早歇的仁禧皇太后却没有就寝,坐在外殿闭目养神,似是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娘娘。”兰裳轻着脚步走进,无可奈何低唤一声。 “来了吗?”仁禧皇太后睁开眼,眸中闪耀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锋芒,“兰裳在此伺候,其他人都下去吧,本宫与苍逸王世子和楼家丫头有话要说。” 周围四个宫女应诺退下,楼雪色和君墨离一前一后走进。 兰裳见二人都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不肯跪拜,急忙向二人使眼色,楼雪色明明看到兰裳递来的眼神,却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直直看向仁禧皇太后。 仁禧皇天后并不恼怒于他们的失礼行为,端过茶杯轻呷一口,慢道:“你们和步远阁想折腾,尽管折腾你们的。本宫看着轩妆长大,谁想把她拉下浑水,那便是与本宫作对,触本宫的霉头。” “夜姑娘与远阁两情相悦,孩子是他们结合的证明,太后娘娘任意剥夺,与草菅人命有何不同?” 楼雪色的斥责一阵见血,谁料,仁禧皇太后不怒反笑。 “本宫对你这丫头一直印象不错,唯独有一点感到惋惜,就是你这丫头太过倔强耿直,不懂得曲意逢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扶着兰裳起身,仁禧皇太后走到君墨离身前,“苍逸王世子不妨说说,你对本宫的做法是如何理解的?” 君墨离稍作沉吟,淡道:“太后娘娘自有理由,墨离不敢妄断。” “得了吧,这天下有几件事是你云将军不敢做的?”仁禧皇太后嗤笑,连惊诧的机会都不给楼雪色,转眼又踱步到她面前,“楼丫头,本宫所知秘密远超你想象,如果你连云苏想要保护你的行为都无法理解,那么自然不能明白本宫的用心。” 知道君墨离就是云苏的秘密,已经足够让楼雪色惊诧万分,又听仁禧皇太后说起她对云苏所作所为的抵触,楼雪色愈发讶然。 早预料到仁禧皇天后不是个简单人物,是而君墨离并没有楼雪色那般意外表情,泰然自若道:“既然太后娘娘无所不知,那末将就不再兜圈子了。听太后娘娘刚才话意,似乎令夜姑娘小产是为她好,末将理解得可对?” “那就要看你们能不能理解了。” 仁禧皇太后抬抬手,兰裳会意,躬身退出房间在外守候,屋里剩下仁禧皇太后和楼雪色、君墨离三人。 “本宫眼不瞎、耳不聋,前朝后宫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看在心里,你和步远阁一直妄图颠覆皇位,本宫也不是不知。但这江山是先帝留下的,数百年基业,总不能让你们一群小辈在胡闹中毁于一旦。如果皇帝到现在还不肯醒悟,那本宫就只能代行天命,想尽办法守护我颖阑国江山了。” “守护颖阑国江山……听起来豪迈磅礴,有理有义,可这与夜姑娘有什么关系?”楼雪色面色微冷,沉声道,“一条尚未出世的无辜生命,他能对颖阑国造成什么影响?太后娘娘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仁禧皇太后不怒不恼,依旧从容不迫:“荒不荒唐,本宫不在乎。本宫只知道一件事――如果轩妆真的生下孩子,又或者被皇帝发现她与步远阁有染,轩妆的下场,定然不会比步夫人好到哪里。这样的结果,步远阁能接受?” 楼雪色皱眉:“所以我们才要带夜姑娘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能胁迫步远阁与云将军这么多年,难道还能眼看着你们逃走束手无策吗?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喜欢把一切朝好的方向看,却总忘记做最坏打算。” 仁禧皇太后的话无可反驳,毕竟谁也说不准将夜轩妆带出宫外后,是不是就真的能彻底摆脱皇天威胁。 可是,楼雪色总觉得难以接受。 “太后娘娘是想保护夜姑娘?”君墨离比楼雪色要镇定许多,言语间不失谨慎,“后宫皆知,夜姑娘是太后娘娘抚养长大的,为了不让夜姑娘为远阁所连累,做出这般决定可以理解。但有一点末将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远阁与夜姑娘没有关系时,太后娘娘要将夜姑娘送去远阁身边?” 仁禧太后笑了一声:“云苏啊云苏,你这小子太精明鬼道。是,本宫当初的确送轩妆到步远阁身边,是为了监视步远阁,毕竟步远阁是明面上的一国之君,必须防备他有任何不当举动。” “也就是说,太后娘娘监视远阁是出于对前朝混乱的防范,而非为皇天助纣为虐?” “云苏,注意你的言辞!”仁禧皇太后脸色陡变,低声怒喝,“麟儿终归是皇帝,岂容你直呼其名!” 君墨离不以为意,淡淡浅笑:“我只认远阁一人为君。太后娘娘为防备皇天加害,不惜狠下心肠打掉夜姑娘腹中骨肉,可见对皇天也有所顾忌。这一趟来能得知这条线索,也算不枉此行,末将定会转达远阁。” 话说完,君墨离也不等仁禧皇太后回应,拉着楼雪色转身就走。 兰裳在他们离开后回到殿中,看仁禧皇太后满面莫测笑意,愈发觉得不解:“太后娘娘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本宫想传达的意思,云苏那小子听得明白,既然达到目的了,自然没必要再多留他们。”仁禧皇太后坐回暖榻,揉了揉额角,“原本打算不声不响匡正超纲,可麟儿他……唉,本宫不忍麟儿受罪,可这天下苍生何罪之有?为了江山社稷,也只能忍痛出手。” “太后娘娘对皇帝百般包容,数次提醒警示仍不得效果。皇帝一意孤行置江山于不顾,事到如今,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 身为宫女对一国之君做出这种评论,可谓是杀头死罪,然而兰裳是仁禧皇太后身边此后多年的女官,对仁禧皇太后心情想法再了解不过。 疲惫坐了片刻,平定心绪后,仁禧皇太后缓缓起身,眸中两道坚定眼神骤起。 “乱世将至,由不得儿女情长,这推波助澜之人,就让本宫来做吧!” 262.第262章 守株待兔 “你确定太后不算是我们的阻碍?” 离开皇宫路上,楼雪色想了许多,到最后只问出这一个问题。 君墨离步履匆匆,随口道:“仁禧皇太后久居深宫多年,我本以为她潜心向佛不问前朝政事,如今看来,她才是隐藏得最深的一个。也许是皇天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令得太后无法忍受,所以才转而帮助我们。只不过,太后的手段比我们更老辣决绝。” “再怎么说,这样对夜姑娘实在过分。” “身在权谋之中,谁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哪怕是尚未出世的孩子。”君墨离屈起手指敲在楼雪色头顶,“好了,事情已经发生,再多唏嘘感慨都没用,有这精力还是先去把内鬼逮出来吧。” 二人返回苍逸王府时,殇还没有回来,直到次日上午,殇才带着一身风尘露面。 根据殇的叙述,他追踪柳寻香在凤落城中绕了足有四圈,直到夜色降临,柳寻香才悄悄进了城北一间宅院。 那宅院不大,很破旧,屋主搬家后荒置足有两年,大概两个月前有人出钱租下,但白天时从不见有人进出。 殇打探出具体情况后就在那宅院外蹲守,不多时,又有一个人走进宅院,与柳寻香在屋内密谈,殇借着轻功极好悄悄攀上房顶,卸了一块青泥瓦附耳偷听。 与柳寻香秘密见面的人被称做隆大人,一身奢华貂裘,缀满金玉,身材臃肿肥硕。 二人对话没有说太多颖阑国前朝之事,柳寻香只说“那位”暂时不便行动,因此消息由他代为转达。 隆大人对此颇有微词,言语间十分傲慢,又似乎对柳寻香不太信任,非要与“那位”见上一面,柳寻香说不过他,只好答应这几日内与芷清公主联系,尽力安排。 “能看出那个隆大人身份么?”君墨离沉思少顷,问道。 殇歪头想想,语气犹疑:“不是特别肯定。那人穿的貂裘偏红棕色,这种颜色的貂裘多半来自砂貂,而颖阑境内是没有砂貂的,砂貂之生活在气候干燥的沙漠之地。” “中州大陆沙漠地区不多,只有西部少数几国,其中绝大多数为小邦国,唯一大国就是钦东。”君墨离深吸口气,露出微微笑意,“看来这位隆大人与高判将军是好友,都有同样的狼子野心。” 楼雪色瞥他一眼:“心多大,还笑得出来?” “苦中作乐,总不能憋死自己。”君墨离满不在乎抬起手臂,当着殇的面把楼雪揽进臂弯中,“能得到这些消息已是极大收获,至少我们知道舒锦烟算是柳寻香身后主谋之一,又知道这几天他们口中的‘那位’会出现,只要守株待兔,这眼线就能轻而易举拔除了。” “说得轻松,万一‘那位’是个武艺高强的能人,你打不过他怎么办?” 楼雪色是半开玩笑这么说的,君墨离却指了指殇,回答得十分认真:“打得过我的人或许不少,但能打过殇的,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我跟他过招的话,通常不到十招就一身青紫了。” “少、少主!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那时属下还不懂得节度啊……”殇涨得满面通红,一脸委屈。 “行了,连殇你都欺负,有没有人性?”楼雪色翻个白眼,一拳捶在君墨离肩头,“总之,这几天得盯着那间宅院才行,一旦‘那位’现身立刻抓活的。这样一来,既能粉碎钦东国的阴谋,又能有人证证明芷清公主罪行,可谓一举两得。” 君墨离耸耸肩,忽然微微躬身:“末将领命,谨遵世子妃吩咐。” 楼雪色嘶地倒吸口凉气,顿时感到脸上一片火辣。 殇见苗头不对,识时务地默默退出房间,呆呆仰头望了望天,突然发出一声傻笑。 “嘿嘿……少主要有太子妃了……遥姐姐,少主就要娶楼姑娘了!” 殇正在兴头上,最后一句话声音颇大,屋内楼雪色和君墨离听得分明。 楼雪色叹口气,几许怅然。 “又叹什么气?”君墨离一改无赖气质,用力箍住楼雪色腰肢,“殇是随我娘嫁到苍逸王府的,如你所说,他可能是‘五毒’之一,这么多年相貌从没有过改变,就像他对我和我娘的忠诚一样。直到现在,殇还经常想起我娘,管她叫遥姐姐。” 楼雪色摇摇头示意自己感慨的不是这个,稍稍出神,而后轻轻倚在君墨离胸口。 “你娘……是叫江影遥吧?” 君墨离稍有些意外,还是嗯了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我娘的名字?”楼雪色微微仰头。 “女子闺名通常不外传,而富家大户的夫人,多半不愿抛头露面见客,名字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被外人所知。”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楼雪色捏住君墨离耳朵揪了揪,长长叹口气,“我娘的名字,叫做苏步摇。” 楼雪色明显感觉到,君墨离有一刹那气息凝滞,如她得知苍逸王妃姓名时一样。 不过,君墨离比楼雪色的接受能力更强,很快就镇静下来,将楼雪色揽得更紧,唇角末端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万分柔和。 “我早说过,你和我相遇不是巧合,命定的缘分。” 楼雪色挑挑眉:“所以呢?你就这点儿想法?” “也不是,还有不少想法,就是怕说出来惹你生气。” “说吧,我不生气。” “真不生气?我说了。”君墨离伏低头颅,温热唇瓣贴到楼雪色耳边,柔声细语道,“抓到潜藏在宫中的奸细后,我们就成亲可好?我等不及了,一天都不想再拖。” 楼雪色一脸无可奈何。 “你急什么?这件事还没几个人知道,我总得花上一段时间向暖意、秦先、纪尘他们解释,不然之前还说再不想见你,突然之间又宣布要成亲,这算什么?你也――” 剩下半句话,楼雪色是没机会再说了。 抬起楼雪色下颌不由分说吻过去时,属于君墨离的狷狂不羁,以及属于云苏的霸道强势,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263.第263章 钦东皇子 在敌人环伺的危局面前,任何事情都要推后考虑,君墨离再着急,婚事也只能推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好在那间宅院很快就有了动静。 在楼雪色和君墨离亲自到宅院周围埋伏的第二天夜里,三道人影踏着夜色到来,均是长衣风帽,将面容彻底遮挡。 看到来的是三个人,楼雪色稍稍松了口气――她很怕真相揭穿,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会是玉无瑕,而玉无瑕身边只有宋奕扬跟随,三个人一伙就不可能是他了。 “别高兴太早。”君墨离看出她心思,低低一声耳语,指了指亮起灯的宅院,“近一些看看。” 楼雪色轻功不是很好,不敢像殇一样距离被监视的人太近,这会儿见三个人都走进宅院,这才敢悄悄靠近过去。 躲在窗沿下,屋子里交谈声清晰可闻。 “先前行动没有告知殿下,是下官有错,但当时下官也是听从三皇子命令行事,实在迫于无奈。如今三皇子被颖阑国一群猪狗害死,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就只有殿下您了,还望殿下能尽快搅乱颖阑国内朝,早日指挥我钦东三军踏破敌国,立下汗马功劳,成为我钦东国新任国君!” 楼雪色狐疑看向君墨离,眼眸里满是惊讶。 听那人的话意,似乎与之交谈的人是钦东国某位皇子,那么说话的人自然就是隆大人了。 继被君墨离生生打死的三皇子后,钦东国居然又派来一位皇子潜伏,还真是胆大妄为,为达胜利不惜一切代价。 君墨离摇摇头,示意楼雪色暂时不要动,继续听。 屋子里少顷沉默,片刻后,一个女子声音脆生生响起:“隆大人是三皇子心腹,如今却要转投我们殿下麾下了吗?真是风水轮流转,拿忠心下饭呢!” “是啊,我记得殿下到颖阑国这几年,隆大人没少去皇上面前告状,说殿下不思朝政只贪图享乐……呵,如今倒成了义正言辞期盼殿下登上王位的忠犬,真好笑。” 两个听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子,对隆大人一顿冷嘲热讽,但始终不闻那位皇子声音。 楼雪色有些沉不住气,想要透过窗子偷偷看上一眼,谁知那窗棂内侧居然挂着一排铃铛,她刚****手指去捅窗纸,细微震动便让铃铛发出阵阵叮当响声。 瞬间,屋内安静下来。 “玉朵,保护殿下先走!”寂静中,女子声音陡然响起,随后便是一阵霹雳乓啷之声,房门被人猛地打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事到如今,藏是藏不住了。 楼雪色只得起身,横窜一步拦在门口,君墨离则紧贴她身后,目光谨慎地注视门口。 打开房门的女子已经揭下风帽,白皙皮肤与褐色眼眸充分说明她是个异族人,而那种凛凛气势与姣好容貌搭配,连楼雪色都要忍不住惊叹。 这样漂亮有有威势的女子,世间实在不多见。 发愣只是一瞬间的事,楼雪色很快摆出更加强硬姿态,正想询问那女子身份,屋子里仍以风帽遮脸的人突然开口。 “玉朵,玉茶,不要动手,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那人话一出口,楼雪色登时呆住,浑身力气仿若被掏空一般,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那样熟悉的语气,嗓音,让她想起了某个人温柔气息。 那人曾带给她许多欢乐,以及安宁轻松的感觉,然而此刻,剩下的就只有心痛与难以置信。 君墨离无声叹息,用力握住楼雪色的手,冷冷望向前方。 “你终归还是负了雪色的信赖,玉无瑕。” 风帽被轻轻扯掉,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面庞静静出现在楼雪色眼前,依旧那般平和温润、儒雅有礼,只是唇角淡淡笑意里,似乎挂着几许怅然若失。 “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我与楼姑娘,将站在对立的两方。”玉无瑕平淡开口,眉眼微垂,“我曾经无数次祈祷,这一天不要太早到来,可它……终归还是来了。” 玉朵、玉茶一左一右护在玉无瑕身前,同样的面容上,担忧困惑也是一模一样的。 玉无瑕摆摆手,摇头自嘲苦笑:“玉朵,玉茶,退下吧,不可以用武器对着我的朋友。” “殿下……”玉朵玉茶稍作迟疑,最终按照玉无瑕吩咐,放下手中匕首后退一步。 隆大人怎么也没想到楼雪色和君墨离会出现,脸色一瞬苍白如纸,听到玉无瑕的话后,更是惊慌得无以复加:“殿、殿下疯了吗?!他们是我钦东国敌人!那人是淮良侯府的楼雪色,就是她害死了三皇子!” 玉无瑕微微侧目,眉梢淡漠。 “那又如何?若不是三哥心怀不轨想要抢楼姑娘的东西,又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殿下怎么能这么说!这群颖阑国的猪狗都是贱命,为我钦东国多死几个有什么关系?殿下还不快杀了他们,如果被他们跑――” 隆大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半句,随着被割断的喉咙,悄无声息归于黄泉。 玉朵玉茶两个人看似也有些功夫,却没能看清君墨离是如何出手的,电光火石间只看到一道寒光掠过,玉茶手中匕首不知怎么出现在隆大人脚下,再之后,隆大人就身首异处了。 玉无瑕没有回头,目光始终凝视在楼雪色身上。 “楼姑娘,对不起。” 那一声道歉,轻得像是飘雪。 楼雪色许久才有些反应,愣愣看着玉无瑕,目光呆滞无神,紧握在君墨离掌心的手,冰冷而僵硬。 “果然……你也在骗我……”哑哑一声笑,苍凉如夜色,带走楼雪色所有体温。 君墨离回身,默默将楼雪色的头按在胸口。 “他从不是什么可信之人,为他伤心,不值。” “是啊,楼姑娘若是为我这种人难过,实在太不值得了。”玉无瑕苦笑,眉宇间悲哀难掩,“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就是楼姑娘露出伤心表情。不管怎样,我始终都当楼姑娘是知己好友,唯有这点,从不曾掺假。” 深吸口气,楼雪色推开君墨离胸膛,冷冷回眸看着玉无瑕:“好一个知己好友。玉公子现在打算明说了吗,你的真正身份?” 264.第264章 割恩断义 那种气氛之下,就连一贯从容的玉无瑕也有些无措,明明知道应该痛痛快快回答问题,却不知怎么,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用再问了,当他与钦东国关系明了时,身份就已经摆明。” 君墨离淡淡看了楼雪色一眼,冷而无情的眼眸望向玉无瑕,手掌用力握紧楼雪色的手。 “钦东国只有五位皇子,大皇子病殁,二皇子天生痴傻,五皇子尚年幼,唯有三皇子、四皇子可竞争帝位。如今三皇子已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擅长琴艺,据传是玉指琴仙后代的四皇子,燕过。” 玉无瑕愣了愣,苦笑着叹口气:“许久没人叫过这名字了,我险些忘记,我的名字叫燕过,而非玉无瑕。” “那要看,你想成为哪个人。” “云将军以为,我更喜欢哪个身份呢?”惋惜地看看楼雪色,玉无瑕眸子里失望不尽,“我在颖阑国三年,每时每刻都以玉无瑕的身份生活,这三年时光,是我所经历最美好的记忆。如果可以,我宁愿做玉染楼只管游山玩水的堂主,而不是身在异国他乡,肩负沉重使命的皇子。” “可是到头来,你还是要面对真正身份。” 楼雪色忽然开口,平静目光波澜不惊,仿佛是一滩死水。 君墨离眸中一丝冷然流淌。 玉茶、玉朵觉察到君墨离浑身散发出的磅礴杀意,登时心头一紧,不约而同护到玉无瑕身前,玉无瑕却摆摆手,带着凉薄笑意摇摇头。 “若是楼姑娘恨我、想杀我,我不会躲也不会藏――这是我欠楼姑娘的,作为玉无瑕,而非燕过。” 楼雪色有几分恍惚。 表情,语气,淡泊气息,她多希望玉无瑕还是那个飘逸淡雅的江湖公子,会眸光明亮,认真地对她说,世间只缺一位红颜知己。 然而这一切,终究已成过往。 深吸口气,压抑住心里的痛,楼雪色表情麻木:“你走吧。今次之后,别再踏上颖阑国的土地。” 玉茶、玉朵对视一眼,半信半疑,齐声道:“你们耍什么花招?” “不是花招啊,是楼姑娘作为朋友,最后一次仁至义尽吗?”玉无瑕笑着回答,三分慨叹,七分寂寥,垂下眉眼,声音轻得像是呢喃,“我宁愿楼姑娘杀了我,也不希望你我情谊就此终结,我始终……” “有始有终,这就是结局。”楼雪色挽住君墨离臂弯,决然转身,“玉公子,你我情谊已尽,再见时便是敌人。倘若你敢带领钦东国大军侵犯我颖阑大地,我必然会披甲执枪奔赴沙场,不死不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楼雪色转身的刹那,君墨离身上无形魄力也尽数消弭,清清淡淡看了玉无瑕一眼,无话离去。 “殿下,就这么放过我们,会不会有什么埋伏?我实在信不过颖阑国的人,他们都太狡诈阴险了!”玉茶担心道。 玉无瑕摇头,满面倦意:“不会,楼姑娘也好,君世子也好,他们与柳寻香之流不同,都是一言九鼎的君子。玉茶,玉朵,是时候该离开了,颖阑国这片沃土上,已经没有我立足之地。” 玉朵比玉茶更稳重成熟,看着玉无瑕眼中黯然之色,也跟着心情沉重:“那位楼姑娘,就是让殿下牵心挂念的人吗?” “嗯。”玉无瑕毫不掩饰,轻轻点头,眼眸中总算有一丝亮色,“是非常非常想要珍惜的朋友。如果说颖阑国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那么,也就只有她了。” 只是这份心思,终归抵不过江山社稷,天下大局。 楼雪色离开宅邸后没有直接回苍逸王府,而是徘徊于空旷安静的街道上,沉默得像一只幽灵。 君墨离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同样安静无话。 夜风渐凉,楼雪色呵口气,轻轻抱住双肩:“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抱怨我识人不清?好像从小到大,我总是对人错付信任,相信的、依赖的,到最后都要坑我一次。” 楼雪色的嗓音有些低哑,君墨离皱皱眉,从后面将她拥住,仿若一堵遮风挡雨的沉重围墙。 “怪也是怪你遇人不淑,总遇到这种披着狼皮、戴着面具,天生就擅长欺骗的恶人。” “也包括你自己?”楼雪色放心地靠在他怀里,酸涩笑道,“常师兄也好,你也好,还有玉公子。我最信任的人,到头来都让我大吃一惊,你们真是好样的。” 君墨离倒吸口气:“真生气了?” “没有,只是觉得很累,什么都不想再理会。” 楼雪色难得表露出颓废情绪,这让君墨离万分不悦――若是为他,他可能还会暗暗高兴,但这次是为了玉无瑕,怎么都觉得不痛快。 “云苏骗了你,我替你教训他;我骗了你,云苏替你教训我,这样还不行?还是委屈的话,那就让小苏出马,随便他怎么折腾,我眉毛都不皱一下,直到你消气为止,这样可好?” 君墨离说着孩子气的玩笑话,楼雪色也仅仅是生硬地一笑置之。 终于,君墨离放弃毫无意义的安慰。 “雪色,刚才你说,若是钦东国与颖阑国开战,你会上阵杀敌,这是气话还是心里话?” “那要取决于云大将军了。”楼雪色侧身,微微仰头看着君墨离侧脸,“既然我决定嫁你,自然要跟随你到海角天涯,像其他闺妇一样翘首盼君归,我做不到。” “哦,那还真是荣幸之至,总算让楼二小姐亲口承认,要嫁给我这一无是处的纨绔世子了。” 当决意已定,楼雪色便不会再顾及任何,也不会再被过去那些烦恼纠葛束缚,月色之下,安然恬淡。 这样的楼雪色,显然诱惑至极,让君墨离怎么看也看不够。 只恨,风波未定,尚不能把她娶进门,踏踏实实当上剑门女弟子楼二小姐的夫君。 “墨离,还有件事,成亲之前你务必要处理好。”楼雪色忽然开口,带着几分愧疚,“在不知道你身份时,我曾劝说音怜你会对她好,可如今……音怜是个好姑娘,你怎么也得把她安顿好,这样我才能放心。” 君墨离眨眼:“音怜还需要我去安顿么?戮亲王对她一往情深,若是她不嫁给戮亲王,那才是天大的可惜。” 265.第265章 掉落局中 一度被悲伤占据的谢家后门,两道身影拉拉扯扯,鬼鬼祟祟,为夜色增添几分神秘阴沉。 “怎么,现在给芷清公主办事,腰杆子硬了,是吗?一个贱民家的臭女人,竟敢对我指手画脚!” “你放手!我是为公主传话的,你敢碰我,公主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纪纭冷笑,一脸狰狞:“我碰你了,又怎样?别人不知道,我心里却清楚得很,那天我喝醉了闯到楼雪色店里,对你根本就没做过什么!你这贱人害得我被父王骂,又被纪尘那混蛋斥责,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再敢惹我,小心我真把你给办了!” 谢音怜靠在墙壁上,咬着嘴唇不再吭声,悄悄往巷口望去。 “看什么呢?等着谁来救你?”纪纭一把扭住谢音怜脸颊,阴狠道,“臭丫头,有你好受的一天!” 谢音怜毫不挣扎,死死攥着拳头,余光瞥见巷口有一道人影隐约露头,忽然推开纪纭又哭又喊,反倒把纪纭弄得不知所措。 “闭嘴!发什么疯你?再叫我掐死你!” 深更半夜的,一男一女在巷子里本就不太妥当,何况之前又有纪纭强暴谢音怜的传言。 纪纭气得用力给了谢音怜一耳光,不料谢音怜叫得更响亮凄惨,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撕开自己衣衫,狠狠撞进纪纭怀里。 巷口那道人影听见喊声,加快脚步走来。 “音怜?!” 纪纭被谢音怜撞了个跟头,一时恼火失去理智,翻身压住谢音怜想要动手,听到喊声慌张扭头看去,待看清飞快跑来的人是谁,登时头皮一麻,脊背冷汗直流。 来的人,偏偏是他的死对头,楼雪色。 一推一搡间,谢音怜已是衣衫半解、乌发凌乱,脸上还有几道自己抓出的伤痕,雪白脖颈与半露****上,几道被纪纭掐出的红印愈发明显。 “楼姐姐!”见楼雪色跑来,谢音怜哭得更凄厉,一路爬到楼雪色身边,用力抱紧楼雪色的腿,“楼姐姐救救我!这禽兽把我叫出来,又要……又要侮辱我!” 谢音怜为帮忙看守店铺而被纪纭强暴的事,一直是楼雪色心中一块痛处,如今又见纪纭逞凶,再听得谢音怜撕心裂肺求救,登时火从心气,毫不犹豫一脚踢过去。 纪纭一见楼雪色出现就知不好,踉踉跄跄起身想跑,结果那一脚当不当正不正,精准地踢在了纪纭下身。 只听一声惨叫,帝都的夜色,又一次被搅碎。 “音怜?别怕,我在这里,那混蛋不敢再碰你。” 楼雪色心疼地扶起谢音怜,看着捂住下身倒在地上翻滚的纪纭,不觉得丝毫害怕,只觉得满身痛快。 “善恶有报,做了色伤天害理的事,以为能安枕无忧吗?” 纪纭很想大声告诉楼雪色,他根本就没对谢音怜出手,更想说明刚才发生的怪异事情。 然而,下身剧痛让纪纭冷汗如瀑,别说是与楼雪色交谈,就连呻吟都断断续续,在谢家人赶来之前,竟然生生疼得昏了过去。 这一夜的风波,并没有像其他传言一般传遍大街小巷,也不是君墨离或者谢府故意压制。 而是睿亲王府。 “你那一脚是真下功夫了,直接把纪纭命根子给踢断,睿亲王连夜请了一群御医帮忙仍回天乏术。”苍逸王谈起此事时,已经无奈得只剩苦笑,“睿亲王对你定然是恨得咬牙切齿,你们两个最近外出走动都小心些吧,毕竟那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家。” “父王也要小心,朝堂党争之上,说不定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看眼身边低头默不作声的楼雪色,君墨离知道,自己又得颇费一番口舌了。 “后悔了么?一脚踢出这么大麻烦。”送走苍逸王后,君墨离拦住楼雪色肩头,懒懒道。 楼雪色点点头:“后悔极了,那一脚应该直接踢死他才对。” “蛇蝎毒妇,毁了人家一生,还嫌不够么?”君墨离嗤笑,轻松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种事睿亲王不会到处乱说,会影响纪纭娶妻。再说有纪尘从中斡旋,睿亲王大概也不会使出什么卑劣手段报复,但你必须谨记,下次绝对不可以再这么冲动。” “冲动怎么了?当时那禽兽又要欺负音怜,换做是你,你能忍吗?” 君墨离摇摇头,并不赞同楼雪色的说法:“当时在场的不是我,所以我不会怪你贸然出手;如果换做是我,昨晚我会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太不了解音怜,以她怯懦性格,就算被侮辱也绝不会叫出声,所以我怀疑,昨天发生的事,只是针对你设下的一场局。” 楼雪色愣了愣,皱起眉头:“谁设的?音怜吗?昨晚的确是她约的我戌时三刻在后门见,但她有什么理由给我设局?倘若我当时晚到一步,也许她又要被纪纭欺负了。” “你还是那幅性格,太容易相信别人。”君墨离叹口气,捧起楼雪色脸颊,“听我说,雪色,以后你不要再与音怜来往。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乖巧懂事又胆小的少女,你若信我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呆在王府,与她有关的事都交给我去办。” 楼雪色有些不情愿,但君墨离说的都是事实。 她对阴谋诡计还能有几分看透,但对于人心…… 这么久以来,她都太失败了。 “对了,这几天都没看到谢师兄,他人呢?我去店铺里找过,他不在。” “你那位谢师兄啊……”君墨离故作感慨道,“你要找他,那就得去司常监,这几天他都在那里和纪尘不知讨论些什么,神神叨叨的。” 此时,被嘲讽为神神叨叨的两个人,正坐在司常监阁顶对弈,一盘棋,两杯茶,别无他物。 谢疏归先胜一局,浅笑道:“纪公子心不在焉,这棋下得没什么意思,不知可有什么发恼能为纪大人开解?” “说不上是烦恼,只有个小小请求。” 纪尘看了看棋盘,这一局自己又是必输局面,苦笑一声丢下棋子。 “我想拜托谢大侠,有机会能不能向剑门掌门求个情,收下我这年纪过大又毫无功底的弟子呢?” 266.第266章 寻心仙术 钦东国潜藏在颖阑国帝都的奸细被查出,虽然凤落府尹带人去宅邸抓捕时已经人去屋空,却还是让前朝安定下来,文臣武将都松口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玉门军不用担责任,主将云苏不会被处置,这对颖阑国而言就是极大的庆幸。 讲武堂重组的计划并没有就此搁置,步远阁力排众议,拔擢出一些年轻却有胆有识的年轻人补入,加上玉门军千机队原有几人,很快就让帝都四级讲武堂制度重新运营,与此同时也给仅有的两位杰出将领减去不少负担。 这两位将领,眼下都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忙碌,只不过一个是明着来,另一个,只能依托不同身份。 苍逸王世子君墨离,初九迎娶淮良侯府二小姐楼雪色。 同月十二,戮亲王将纳商户谢家独女谢音怜为妃。 这两个消息投进帝都闲谈,无异于落水巨石,激起一番议论风浪,但身在议论中心的四个人,对此均充耳不闻。 距离婚事还有不到七天,暖意总算在店铺里见到楼雪色,鼻子一酸,扑过去就是一阵责怨。 “小姐还把我当回事吗?说走就走,回来也不告诉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走的时候对云将军满肚子火气,信誓旦旦说什么再不理他;结果呢?现在突然告诉我要和君世子成亲……小姐,你卖了我吧,卖了我我还能舒坦些,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外人!” 楼雪色被暖意一番连珠炮似的抱怨轰击,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拖着暖意好一阵安慰道歉,总算让暖意收回眼泪。 “我和墨离的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也算不上隐瞒,毕竟我也才知道他身份不久。” “对呀,问题就在这里!”暖意鼓起腮,不满道,“小姐喜欢的是云将军,对君世子只当做朋友;可现在的状况是,云将军就是君世子,君世子就是云将军,那小姐嫁给君世子,就等于嫁给云将军了吗?这事儿,小姐可有仔细考虑过?” 楼雪色低下头:“考虑过,而且考虑得很仔细。说实在的,当初我很难接受云苏就是君墨离的事实,有种天塌下来,却又没人为我扛着的感觉。” “所以呢?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小姐委委屈屈就选一个嫁了?那小姐嫁的到底是谁,云将军,还是君世子?” “我不知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暖意,这个问题,我越来越糊涂了。” 长长叹口气,楼雪色露出一抹无奈神情。 “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再是秘密,在那之后,他给我的感觉既不是纯粹的君墨离,也不是我所认识的云苏,而是他们二人的结合,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他吧。原本我以为自己不可能接受云苏之外的人,但说他不是云苏的话……那种感觉,又实实在在包围着我,让我忍不住相信,那就是他。” 暖意被说得晕头晕脑,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楼雪色所谓的那种感觉究竟怎么回事。 但是看见楼雪色明亮眼眸中,暗中前所未有的幸福色彩,暖意又觉得自己不该再抱怨。 “谁能给小姐幸福,谁能保护小姐,那就是小姐的良人,管他是谁呢?”满不在乎耸耸肩,暖意忽然凑到楼雪色耳边,揶揄道,“呐,小姐,等你嫁进王府,我是不是也可以跟着过去?您可别把我丢回侯府,看着那两个事儿精似的夫人,我真比死还难受!” 楼雪色眉梢高挑,用力捏住暖意鼻梁:“带带带,能忘了你这小祖宗?到时候你还得照顾小苏、妖姬和二饼呢!” “我还可以给小姐和君世子带孩子!” “亲还没成,你就想到孩子去了,没羞没臊的,这些年你究竟跟谁学得这么浪荡?” “跟小姐你呗!觅得好夫婿,连店铺都不要了。说说,小姐自己说,你都多久没回来看过我了?” 暖意和楼雪色主仆二人叽叽喳喳闹得开心,外面却突然传来敲门声,将其乐融融气氛中止。 暖意去开门,微带不满将谢疏归带进里屋。 “谢师兄,总算见到你了,我还以为纪尘把你私自扣押了呢。” 谢疏归摆摆手打断楼雪色的玩笑,脸色隐隐发急:“小雪,快跟我进宫,我想到寻找步夫人的办法了!” 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堆,但没有哪件事比寻找步夫人更加重要。 楼雪色匆匆忙忙随谢疏归进宫,到凤萧苑时,步远阁已经在内等候,还有换装为云苏的君墨离。 “这几天我都在司常监,纪公子从司常监古书库给我找来几本术法书,其中一本记载了‘寻心术’,如果使用得当,应该有可能找到步夫人。” 谢疏归拿出书给楼雪色看,很快,楼雪色也露出惊喜表情:“这倒是好办了,按照这术法记载,及其近亲之人可以互相感应,探得对方状况;如果是母子连心,成功可能倍增。” 步远阁深吸口气,欣喜神色难掩:“真的?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都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谢疏归清朗笑道:“什么都不用,只要皇上几滴血就好。唯一比较难的条件是,只有在皇上和步夫人心心相映,互相思念之时,我才能通过术法探得步夫人情况,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感应到具体方位。” “这种法术只能等时机不能定时间,毕竟谁也说不准步夫人何时才会碰巧与皇上心意相通,要提前做好长时间高度凝神的准备。”楼雪色转喜为忧,沉声道,“前朝有各种琐事,后宫还有舒锦烟和皇天,这样的机会,容易创造吗?” 步远阁用力点头,坚定道:“只有这件事不能耽搁,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全程顺利。” “我倒有个主意,可以让远阁一整天都不必受到烦扰。”君墨离稍作沉吟,目光深邃,“若说去玉门军巡查,皇天应该不会阻拦;至于那些前朝大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别想踏进玉门军半步。” 玉门军,帝都附近唯一不会受到皇天操控的地方。 然而,楼雪色还有几分忧虑。 荣格未除,尚不知逃遁何处,她再与玉门军扯上干系,会不会又害得无辜之人受伤害? 267.第267章 初露影踪 谢疏归寻找到寻人之法的第二日,步远阁便换上常服,坐着马车与楼雪色等人一同来到玉门军。 皇上的决定再突然,前朝大臣们也得受着,况且检查京畿之地军队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是而皇天得知后并没有干预。 玉门军这面,君墨离也没有提及一国之君驾临,在所有将士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场将会极大程度影响今后局面的法术正在悄然进行。 寻心术是比较古老的法术,施行起来不难,但对时机要求非常严格。 谢疏归自告奋勇承担此这次施法,君墨离和楼雪色负责从旁协助,而步远阁要做的,就是闭眼盘膝坐在榻上,竭尽全力保持精力集中,一刻不断去回忆母亲,用自己的浓浓思念为谢疏归指引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为世人所知的某处黑暗中,忽地传来一声哽咽,头发花白的夫人抱进怀中一块破旧襁褓,流着泪沙哑呢喃。 “远阁……我的孩子……” 十步外,铁栅冰冷,静水无声。 光明之下的谢疏归深吸口气,缓缓呼出,睁开眼平静地看向楼雪色:“是处水牢,就在皇宫内。” 君墨离蹙眉道:“皇宫内只有东西两处天牢,从不曾设水牢。如果步夫人身处水牢之中,那么必定不在平日里可见的位置,或许又是什么密室。” “谢大侠看到我娘了吗?她身子可好?有没有受伤或者生病?” 才从沉思中苏醒,步远阁立刻抓住谢疏归连连发问,一脸急色令人同情。 母子分别十余年,这半生忍辱负重,不过是为再度团圆。 如今,总算见到些希望。 “远阁,步夫人交给我去找,你不要妄动,若是被皇天发现你的企图,说不定会把步夫人看得更紧。”君墨离拍拍步远阁肩头。 步远阁点点头,双手捂住脸颊,看样子十分憔悴。 对于不像皇帝的皇帝、不像将军的将军,谢疏归只作不见,回身轻轻敲了下楼雪色头顶,和颜悦色道:“小雪,之后的事师兄帮不上什么忙,再说还要赶回剑门告诉大家你成亲的好消息,所以明天我就得走了。你要好好和君世子过日子,别任性,知道吗?” “我自己选的路,自然会好好走下去。”楼雪色笑笑,风轻云淡,“路途这么远,成亲时师父和其他师兄大概是赶不过来了,谢师兄一定要好好代我向师父道歉。” “不用道歉,师父和掌门都说了,你本来就不是红尘之外的人,若是有个好归宿,理当为你高兴才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话罢,谢疏归深深望了君墨离一眼。 楼雪色心里一紧,轻声道:“谢师兄……都知道了吗?” “嗯,算是吧。你们两个从来不避着我,怎么说也能看出几分。” 楼雪色微微发楞。 如果连谢疏归都看出来了,是不是还会有人更多人发现云苏的秘密? 自从君墨离彻底坦白之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变化颇多,少了纨绔世子的懒散不负责任,多了云苏才有的沉稳谨慎,以及浩然正气。 担忧与高兴,同时存在于楼雪色心里。 如果君墨离能将身份公之于众,他便不用背负两个人的生活疲惫奔行,可以放下面具,自由自在地行走于阳光之下。 然而,她不得不考虑,君墨离秘密公开后可能造成的影响。 皇天和舒锦烟,会有何反应? 这种担忧,楼雪色十分坦诚地向君墨离说了个明白透彻,君墨离并没有她那般纠结,只是一笑置之,用力握住她的手。 “这种事急不来,突然公布肯定会引发混乱,少不得循序渐进。不过我的打算是,成亲之前让秦先他们先知道这些,以免你再招来质疑。” 楼雪色微怔:“质疑我干什么?” “众所周知,你喜欢的人是玉门军主将云苏,嫁的人却是苍逸王世子君墨离。旁人有什么议论,或许可以当做没听见,秦先、瑶和他们有什么不解怀疑,你心里绝对不会好受。” 说来说去,君墨离只是不愿她承受太多秘密带来的压力。 楼雪色不知道自己是感动多些,还是感慨多些,脑子里想着成亲、寻人、说明情况等等琐事,回过神时人已经在宫中小路上。 手,仍被紧攥在君墨离温热掌中,安稳而温柔的罡气,丝丝缕缕蔓延全身。 皇宫之大,远超楼雪色想象,当君墨离想方设法弄来皇宫布局图时,楼雪色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她入宫多次,去的地方也不少,以为自己怎么也逛遍大半个皇宫了,看到地图才发觉,原来自己不过是只井底之蛙。 根据谢疏归所看到景象,步夫人被关押的地方条件极差,是个光线很暗的水牢。 皇天提防心重,步远阁这十多年也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找母亲,所以关押步夫人的地方,必定极其隐秘不易发现。这种地方想要保持长期有水而不臭,必须是活水或者勤换,而勤换就有被发现的危险,所以地下水脉成了主要寻找目标。 君墨离仔细研究过布局图和当年建筑皇宫的建筑图,发现经流皇宫的地下水脉宫有三条,其中两条都在皇宫边缘,中间一条正在皇宫中心,南北贯通。 “南北中心线上都是重要宫殿,由南往北依有銮殿、皇帝寝宫以及康寿宫三处大宫殿。銮殿建筑是最细致的,一百八十八根石柱打下数丈深,不可能有密室牢狱;皇帝寝宫远阁住着,这些年查过不少次,地下有密室的可能非常小。最可能的地方,就只剩下康寿宫。” 楼雪色抵住下唇,迟疑道:“康寿宫是仁禧皇太后所居,而仁禧皇太后算是皇天养母,看她一直以来阻挠态度,说她与皇天勾结不是不可能。反正我不是很相信皇太后。” “仁禧皇太后这个人深居简出,以前很少露面,我和远阁一直忽略了她。” 君墨离收起图,剑眉微挑,似是对楼雪色的猜测不太赞同。 “不过经过上次交谈,我倒觉得,太后娘娘很可能真的站在我们这边――至少现在,她应该不会支持皇天,助纣为虐。” 268.第268章 悔则晚矣 一天比一天死寂阴冷的曳凤宫内,殿上一人与殿下二人,三个女子风姿各异。(.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楼雪色那一脚下足了力气,纪纭伤得不轻,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女人,更别提传宗接代。我去看过他,如今他对楼雪色,可谓是恨不得千刀万剐了。” 已为人妇的楼清兮依旧高傲,满眼皆是痛快惬意。 舒锦烟并不太喜欢她,不冷不热斜了一眼:“只有纪纭憎恨没用,你还得撺掇靖亲王联合睿亲王一起攻讦淮良侯。淮良侯有难,苍逸王作为亲家不可能不帮忙,到时候……” “公主……”谢音怜声音最小,几度欲言又止,而后才低道,“王爷对我谢府恩重如山,能不能不要把王爷牵扯进来?” 不等舒锦烟回答,楼清兮哧地冷笑:“我这当女儿的都没开口,谢家妹妹倒来充好人了。爹爹始终袒护楼雪色那死丫头,你是瞎子,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沉浸在戏里跳不出来,还把自己当受人欺辱的废物呢?明明是阴险蛇蝎,装什么无辜少女?” 谢音怜脸色一白,紧紧咬住下嘴唇。 “够了,别在本公主面前丢人现眼。”舒锦烟皱眉低喝,“这场戏你们都给我演好,谁也别出岔头。事成之后,本公主自会让你们心里恨的那个人遭到报应。” 谢音怜深深低头默不作声,楼清兮被呵斥,心里不服,却也不敢与舒锦烟作对,别别扭扭冷哼。 赵公公躬身走进,在舒锦烟身边耳语几句。 舒锦烟点点头,脸上有了几分得意之色:“你们两个,各回各府吧。楼清兮,你该做什么好好记着,别光顾着高兴;谢音怜,你这次做得不错,早些回去准备婚事,到了大喜日子,本公主自会送给你和戮亲王好礼。” 谢音怜道谢告退,像是怕被人看见一般低头匆匆而行,直到踏上宫外轿子,这才长舒口气。 “回谢府。” “谢小姐,王爷说了,直接把您带回王府,谢老爷和谢夫人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下人径自说了一句,而后也不管谢音怜答复,直接吆喝人起轿。 谢音怜不知所措,呆坐在轿子里忐忑不安。 纪纭出事第三天,睿亲王又带人去淮良侯府闹事,原本这件事也牵扯到谢家的,但当睿亲王在淮良侯府骂到谢家时,薛南城意外出现了。 薛南城没有为任何人开脱,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句话。 “谢音怜是本王未婚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除此之外,薛南城什么都没说,却被旁人猜测出许多隐含意思。 譬如,他会支撑着谢家不受人欺凌;又譬如,倘若那晚他在场,也许纪纭就不是被踢坏命根子这么点儿伤了。 其实说到底,最惊讶的人还是谢音怜,她完全没想到薛南城会做出这种举动,更想不到,即便她背负着曾被纪纭糟蹋的污名,薛南城仍愿娶她为妻。 为这件事,似乎薛南城还和朝臣闹了一场。 谢音怜倒不担心薛南城会对自己不好。 薛茗娅离开人世后,她时常去探望薛南城,并且逐渐发现,薛南城那双对谁都冷漠如冰的眼眸,唯有看着她时,才有着无尽柔光。 怕,只怕薛南城知道她所做一切,因此厌恶她,丢弃她。 薛南城是唯一一个,到如今,她仍不希望令其失望的人。 “音怜?” 不知不觉中,轿子已经落在王府内,薛南城掀开轿帘,低低唤了一声。 谢音怜回过身,尴尬笑笑:“想些事情失神了,王爷勿怪。” 薛南城摇摇头,伸手扶谢音怜下轿,把她领进收拾一新的婚房里――这间房子只会在新婚之夜使用一次,但薛南城万分重视,从粉刷到布置,全部过程亲自监督,事无巨细。 这是谢音怜心里,仅有的有一丝甜蜜。 “去宫里做什么?”薛南城牵起谢音怜小手,忽然问道。 谢音怜一慌,语无伦次道:“没、没什么,只是去给几位嫔妃讲解刺绣针法。” “你以前从不会说谎。” “我……”谢音怜本想辩解,抬头遇上薛南城目光,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薛南城关上房门,低头平静看着谢音怜:“纪纭并没有对你做什么,直到现在,你仍是清白之身。包括那晚在谢府后巷,楼雪色是你事先叫去的,也是你算好时间将纪纭叫到那里,故意让楼雪色误以为你被纪纭欺负的。你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报复楼雪色,对吗?” 谢音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浑身开始细细颤抖,只感觉薛南城手指越来越用力,互相碰触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痛感。 这样的反应,无异于默认了自己的卑鄙举动。 薛南城看得出,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错误,缓缓放开手,一声低而悠长的叹息在房中回荡。 “他不值得你这样做,你这是……毁了你自己。” 大滴大滴眼泪自谢音怜眼眶涌出,瘦小身躯向后倒退,离薛南城越来越远。 “我不想……我不想这么做,可是我实在看不下去……”谢音怜捂住脸颊,指缝里泪水滚落,“楼雪色……她明明知道我喜欢墨离表哥,还说祝福我们……可是,她从我这里抢走了墨离表哥啊!一边笑着安慰我,一边又抢走我最喜欢的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要这样折磨我!” 恩怨爱恨,百转愁肠,纵是薛南城冷硬如铁,当他心中存着某个人时,也会感同身受。 沉默半晌后,薛南城步步走近,慢慢伸出手:“到此为止吧,忘了君墨离,也别再逼自己,你本就不是心存恶意的女子。” “你不会……告诉他们吗?是我冤枉了纪纭陷淮良侯府于纷争……” 谢音怜愣愣抬头,泪水盈满眼眶,一副自责而悔恨的表情楚楚可怜。 “王爷,我不是你认识的音怜了,我不是个好女人,根本不配嫁给王爷……” “那你介意我曾经杀过人么?” 薛南城再近一步,一把将谢音怜揽进怀里,像是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片刻不愿放手。 “无所谓……你做过多少错事都无所谓,你的错和罪,我来替你偿还。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269.第269章 专属护卫 “太后娘娘您看,这是东疆大漠里才生长的野果子,酿成蜜饯后特别甘甜;还有这个,这是北海的龙纹珊瑚珠,天生有漂亮纹理,尤其是这颗,您看,像不像是一条龙和一条凤纠缠腾飞?真的好漂亮啊!” 听着瑶和喳喳不止的说话声,兰裳和绿绮相视苦笑,默默朝仁禧皇太后摇了摇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风和日丽,晴空朗朗,正是游走散步的好时节,瑶和来陪仁禧皇太后到御花园散步,本是无可厚非的。 不过喋喋不休而且明显有阻拦仁禧皇太后回康寿宫的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仁禧皇太后根本没仔细听瑶和说些什么,任由她领路越走越远,只微微笑着,高深莫测。 瑶和说了半天口干舌燥,长舒口气,舔了舔嘴唇稍作歇息。 “口渴了是不是?你这丫头,哪来这么多口水唠叨些废话?是不是又有事想求本宫出面帮忙?”仁禧皇太后停下脚步,指头戳戳瑶和眉心,“脑子一热就惹祸,惹了祸就跑来找本宫,都这么大了,臭毛病一点没改。”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瑶和连忙摆手,慌道,“这次我真没惹祸,就是想陪太后娘娘走走,就算是尽尽孝道嘛!” 仁禧皇太后收起笑容,微微蹙眉。 瑶和古怪精灵,口里的话十句有九句不可信,但每次有求而来时都忍不住早早开口哀求,绝不会拖这么久还不说。 那么,千方百计把她请来御花园,又绞尽脑汁拖延时间,为的是什么呢? 仁禧皇太后在揣测时,康寿宫已经潜入两位“不速之客”,直接摸进了夜轩妆房内。 “密室?我在康寿宫这么多年,并不知道还有密室这东西。”夜轩妆小产后不久,脸色还苍白得很,坐在椅上颇显羸弱,“太后娘娘最信赖的心腹是兰裳,对我并不是太相信,如果真有密室,想来也不会告诉我。” 楼雪色和君墨离对视,眸中凝重又加一层。 万全起见,君墨离用两天时间夜探銮殿和寝殿,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就只剩下康寿宫没有调查。 他本以为陪伴仁禧皇天后多年的夜轩妆会有些线索,没想到,特地让瑶和支走仁禧皇太后,悄悄与夜轩妆见上一面,结果却是一场空。 楼雪色托着腮,百思不得其解:“步远阁说,寝殿和皇天起居之处他都搜了个遍,绝对不可能有密室。皇宫两侧的地下水脉也在几十年前就枯竭了,除了康寿宫,其他地方都不太可能。如果康寿宫再没线索,那找起来可就难了。” “地下水脉?”夜轩妆似是想到什么,忽然蘸着茶水在桌面划了几道,“你们看,假设这里是康寿宫,这边的就是曳凤宫,皇天的密室就在曳凤宫之下。从康寿宫到曳凤宫的路途中央,有一处十分隐蔽的小花园,因为据传以前曾发生过命案,所以平时是不许人往那边走动的。” 君墨离若有所思,轻轻点在那处花园位置:“我对这花园有印象,里面好像有假山有井口。” “一口很深的井,就建在地下水脉上,所以一年四季从不枯竭。”夜轩妆深吸口气,“这个小花园周围很安静,底盘也不算小,足够建一间牢房。你们应该去查探查探,也许会有线索。” “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君墨离起身就要走,被楼雪色一把拉住。 “急什么?难得见夜姑娘一趟,总得问问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步远阁。”楼雪色白了君墨离一眼,回头温和道,“步远阁对你思念得紧,却怕来见你会惹太后娘娘不高兴,让你无辜吃苦头。你再忍一段时间,只要能救出步夫人,步远阁就没了掣肘,以后大家就都自由了。” 夜轩妆低下头,笑得有些凄然,却没有说话,枯瘦双手轻轻按在平坦小腹上。 楼雪色忍不住无声叹息。 就算自由了,夜轩妆与步远阁终归还是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些孽债,该由谁来偿还? “走吧。”楼雪色毅然起身,转头往外走,“早些结束这一切,我受够了。” 夜轩妆所说的小花园叫萃园,前后两道拱门,都被木条层层封死。 “宫中发生命案的地方数不胜数,为什么只有这里被封死了?看来就算我们没找对地方,这里也会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楼雪色绕着萃园看了看,拍拍手掌,纵身一跃,跳上围墙后又一踏,稳稳落在萃园内。 紧接着,君墨离也轻轻松松翻墙而入。 表面上看,翠园已经衰败多时,满地蔓蔓野草,青藤爬墙,中央一处一人半高的假山落满灰尘,山脚边一处井台,边角已经有些破损。 然而仔细检查一圈后,二人发现,假山背后有一条幽径,上面寸草不生,一直蜿蜒到一排树后,似乎经常有人走动踩踏。 “树后大概有能进来的地方。” “皇宫还真是神奇,人多是非多,密道也多,就是真心不多。” 楼雪色半开玩笑打趣,随手往井里丢了块石头,很快从井中传来石子落地的声音,可见井不深,里面也没有水。 “我先下去。”君墨离拉开摩拳擦掌的楼雪色,淡瞥一眼,翻身迈进井口,四肢撑在干燥井壁上,飞快下到井底。 确定下面无事后,君墨离打信号让楼雪色也下来,而后指了指井底某处。 “有缝隙,是暗门。” 楼雪色接过火折子照亮,伸手摸了摸井壁,果然有一道门形缝隙,缝隙中隐隐一丝凉风吹来。 那暗门并不难打开,君墨离试着变换用力方向,很快就推得暗门翻转,恰好容得下一人通过,里面则是黑黝黝的密道。 深吸口气,楼雪色点燃一把枯草丢进密道,火没有灭,可见此处通风良好且没有瘴气。 君墨离发现密道墙壁上有灯座,出于小心起见,二人并没有点燃里面的油灯,就靠着火折子微弱光芒摸索前进,几经曲折蜿蜒之后,前方百步左右,出现了一点黯淡光芒。 “密室,有人。”君墨离迅速熄灭火折子,黑暗之中,紧紧牵起楼雪色的手,“跟好我,别乱走。” 楼雪色微愣,而后轻轻点头,轻轻回握温热手掌。 任何地方,任何危险,她相信,只要这只手牵着她,这个人在她身边,她便不会有事。 这是只属于她的,最忠诚护卫。 270.第270章 帝后豪情 微弱光芒看着近,实则远,两个人一步一小心,走了许久才接近那间透出光线的密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是一间相当大的密室,只从空间上看,要比地面的萃园还大上一圈,由数个铁栅围出十余个小牢房,有的是空的,有的隐约能看见里面躺着人。 唯有尽头一间,里面的人是坐着的。 君墨离伫足细听,似乎并没有人在这里看守,屏气凝神提口气,向楼雪色使了个眼色。 楼雪色点点头,两个人脚步无声,小心翼翼往密室尽头靠近。 “你们几个后生,倒也有些本事,竟然真的被你们找来了。” 近乎死寂的宁静中突兀响起一声冷笑,楼雪色和君墨离齐齐停住脚步,心脏砰砰直跳。 “太后娘娘?”听出那道声音是仁禧皇太后,君墨离微微皱眉。 仁禧皇太后就坐在最后一间没有门牢笼里,像是一只无形鬼魂,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到,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气息。 楼雪色深吸口气:“真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也懂得吐纳敛息,看来也曾是个练家子。” “算不上,不过跟先帝学过几招花拳绣腿罢了。”仁禧皇太后笑笑,平淡无味,“你们想找人拖住本宫,可惜找错了人。瑶和那丫头是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有几个心眼儿,本宫比谁都清楚,况且你们也小瞧了康寿宫守卫。你们前脚踏进轩妆房中,后面立刻就有人来向本宫汇报,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楼雪色和君墨离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苦笑。 他们,的确小瞧仁禧皇太后了。 “太后娘娘会在这里等,想必已经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楼雪色暗中捅了捅君墨离,故作平静道。 君墨离接口:“也应该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哪里。” “现在的晚辈,都这么没礼貌吗?”仁禧皇太后冷笑一声,“是,本宫的确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也知道那人身在何处,但不会让你们带她走。” “民女不知太后娘娘是否有子嗣,但骨肉亲情这点,无论男女老幼心皆有之。太后娘娘身为皇上养母,为保皇上尽力帮助可以理解,但太后娘娘也该想想,那些因皇上所作所为不能团聚的亲人,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痛苦日子?” 楼雪色义正言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连君墨离都有几分惊诧,偏偏仁禧皇太后不动声色,只看着她浅笑。 “说完了?好,那轮到本宫问你几个问题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仁禧皇太后慢悠悠起身,转着指间扳指一派悠然。 “楼丫头,本宫说过,你与云苏或者君墨离成亲,势必会打破帝都派系势力均衡,你可知道为什么?” 楼雪色点头:“因为我与纪尘、秦先以及戮亲王熟识,他们都是牵系着帝都势力的重要人物。” “本宫没看错,你这丫头不仅胆大心细,脑子也是一等一的灵活。”仁禧皇太后赞赏一声,又道,“第二个问题,你告诉本宫,为什么得知云苏和步远阁的秘密之后,你决定帮助他们?这些,本不关你的事。” 稍作沉默,楼雪色有意无意看了君墨离一眼。 “因为我想解开他们身上的枷锁。自私些说,我不愿看自己喜欢的人被束缚,一辈子得不到自由,只能当一枚棋子,一个傀儡,甚至是奴隶。” 仁禧皇太后哑然失笑:“你这丫头,还真是心直口快。好歹是个女儿家,喜欢谁这种事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矜持呢?” “喂狗了。” 君墨离漫不经心嘟囔,背后手腕一转,用力攥住楼雪色掐过来的手指。 小动作逃不过仁禧皇太后眼目,嗤笑一声,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论直率坦诚,云苏不比你;论耳聪目明,楼丫头,你还是不如他。”仁禧皇太后赞赏点头,很快收起笑容,神情严肃,“既然你是为了他们好,那就应该明白一点――此时你们救出步远阁生母,之后你们要怎么走下去?远离帝都,躲躲藏藏一辈子吗?你们能忍得了,因为你们而受牵连的人呢?” 见君墨离和楼雪色都不说话,仁禧皇太后稍稍缓和面色。 “依着皇帝的性子,你们就这样摆他一道私自逃走,他必定恼羞成怒派人追杀。淮良侯和苍逸王年纪都大了,身子骨岂能折腾得起?还有步家妹妹,这些年她受尽苦难,一身病痛,更是陪不起你们东逃西窜。你们不怕闯祸,却没有考虑他们的状况,实在太过草率。” 仁禧皇太后管步远阁娘亲叫“步家妹妹”,显然对其并不当做囚犯或是敌人,反倒有种亲近感,多少让君墨离和楼雪色感到放心。 但那一番话,也着实点在了之前考虑不周的地方。 苍逸王知道埋藏在皇家地下的恩怨秘密,也许能理解儿子的选择,淮良侯呢?步夫人呢? 倘若如仁禧皇太后所说,步夫人身子虚弱不能奔波,那么逃亡这条路,显然不适合再做打算,至少不能急于一时。 “总不能继续这样活着,你们忍得了,我却……” 楼雪色有些恍惚,呢喃自语,被君墨离一根手指贴在唇上堵了回去。 “太后娘娘是皇帝生母,却深明大义、思虑周全。这件事如今该怎么办最妥当,还请太后娘娘明示。”君墨离郑重其事躬身行礼,罕见地恭敬顺从。 楼雪色看看他,也跟着弯下腰,深深垂首。 “民女记得太后娘娘曾说过,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守护颖阑国江山社稷、百姓安康,那么现在就请娘娘开恩,给这天下百姓一个明君,给身陷阴谋束缚中不能脱身的子民自由机会吧!” 江山社稷,百姓安康。 这八个字铿锵有力,深深刻印进仁禧皇太后眼里,心中,登时激起一片慷慨。 “你们这是想让本宫开口,同意推翻麟儿吗?”仁禧皇太后目光都然锐利,锋芒毕露,“纵使麟儿有千般过错,他终是颖阑国一国之君,本宫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害死!但是……” 少顷沉吟后,仁禧皇太后重重一声叹息。 “本宫会竭尽全力弥补过去无为之过,还步家母子和众臣自由,也给天下百姓一个真正的盛世。你们,只要给本宫一点时间,好吗?” 271.第271章 母子情深 夜幕之中的萃园有些可怖,无声无息,只有风吹过耳,带来如鬼哭般沙沙细响。(.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就是这里吗?以前也曾来看过,却没想到玄机在井中。” 步远阁苦笑叹道,却掩饰不住眸中欣喜。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母亲的消息,虽然君墨离说有仁禧太后阻拦,无法将步夫人带出密室,但允许他们母子暗中相见。 哪怕只是见面面,也足够他激动得整日坐立不安了。 走过楼雪色和君墨离白日里探索过的密道,步远阁的心一点点沉痛――那样阴冷潮湿而又孤独的环境,让他忍不住心疼母亲的遭遇,也为自己迟迟不能救出母亲感到自责。 “别想那么多,事情没你预料那么坏。” 君墨离看出步远阁的痛,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慰,抬手指向密室尽头。 步夫人并不在这一排幽暗深邃的密室之中,而是在更加隐秘的场所,那堵破败、长满青苔的墙壁之后。 “白天时我们进去过一趟,那时步夫人正在小憩,我和墨离便没有打扰。”楼雪色笑笑,一身轻松,“这会儿你突然出现,也算是给步夫人一个惊喜了。” 君墨离一边去摸墙壁的机关,一边低道:“这些年太后娘娘一直私下里照顾着步夫人,我相信,有太后娘娘从旁保护,皇天不敢对步夫人怎么样。皇帝,太后,他们二人互相克制,不能给步夫人自由,但也不会让步夫人受苦。” 步远阁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二人话上,一双眼死死盯着墙壁,眼看墙壁一点点挪动,翻转,露出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时,迫不及待地拼命钻了进去。 楼雪色和君墨离对视,无奈苦笑,却也怅然。 十余载思念,旷日久远的骨肉分离,这一夜,总算能聊以慰藉。 石墙之后是另一件密室,小了许多,仅有一间铁栅围成的囚笼。 囚笼之中,一个瘦削矮小的身影背对三人坐着,破旧却干净的衣裙垂在地面,依稀能看出往日鲜艳颜色。 听到纷杂脚步声,笼中妇人微微侧头,露出怀中紧紧抱着的襁褓一角。 许多年前,步远阁就是被包裹在这个襁褓之中来到人世的,缺衣少食的日子里,这条襁褓陪伴他多年,直到与母亲分别那年,还会在冬日里盖在身上。 那花纹,那感觉,恍如隔日,如此熟悉。 “娘――” 步远阁喉咙哽咽,未等走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知道,那人就是他的娘亲,哪怕头发已经花白,哪怕脊背伛偻变弯,哪怕背对着未露出面容,他还是能在千千万万人群之中一眼认出。 那是,他思念十余年,每夜梦中都要呼唤千万遍的母亲。 永远永远,不会认错。 听到声嘶力竭的呼声,那妇人显示浑身一震,而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浑浊双眼中,难以置信的光芒陡然之间,爆发出无尽欢欣柔色。 楼雪色呆呆看着,呢喃声几不可闻:“那就是……娘亲的眼神啊!和我娘一模一样,可是我再也看不到……” 君墨离低下头,无声无息将楼雪色揽进怀中。 在这狭小的密室之中,他与她,是同命相连的人,也是最能理解步远阁之苦的人。 牢笼的铁栅门没有锁,步远阁一路跪着爬过去,打开门,长跪在步夫人面前,仰头仔细端详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 记忆里,娘亲年轻又漂亮,有着明眸皓齿,浅淡酒窝,还有最美最温柔的笑容。 可如今,他看到的是遍布皱纹的苍老面颊,依稀还有过去记忆里的影子,却藏满太多痛苦悲伤,就连那双明亮而澄净的眼眸,如今也是浑浊一片,只会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带着滚烫温度落在他脸颊上。 “娘,远阁不孝,让娘受苦了,孩儿不孝……” 用力抱紧枯瘦的母亲,步远阁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泣。 对步夫人来说,这似乎是一场太过美丽的梦,就像她每一夜幻想的那样,有一天,她思念的孩子终于又回到她身边,甜甜地叫一声,娘亲。 “我的孩子……远阁……”步夫人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臂,将步远阁的头抱在怀中。 那方破旧褪色的襁褓萎落地面。 身穿龙袍的天子,囚于地下的妇人,这样一对儿母子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泪要流? 君墨离不希望如此短暂的重逢被破坏,拥着楼雪色,悄悄退出密室。 楼雪色一直赖在君墨离胸口,紧贴着,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抱着可以,但是不许再哭了。”伸手抹去楼雪色悬挂下颌泪珠,君墨离轻吻墨色长发,语气温柔得化不开,“以后你也是要做娘亲的人,记得向步夫人学习,不要太粗鲁,别教坏了孩子。” 楼雪色闷哼一声,狠狠踩君墨离一脚,飞快擦去眼泪。 “如果我娘还活着该有多好……” “是很好。若是你娘和我娘都活着,我们两家可以攀个亲,天天看她们姐妹腻在一起,对你我指指点点催促早点成亲、早点生子,想想都觉得……真可怕。” 楼雪色倒吸口气,总算肯抬起头,红着眼眶揪住君墨离耳朵:“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本来很窝心的气氛,怎么让你一说就感觉浑身发冷了?!” “冷,不是有我么?想让我抱着你就直说,何必找借口。” “不要脸!” 君墨离耸耸肩,毫不客气把楼雪色摁回怀中:“脸要不要无所谓,我只要你就够了。” 楼雪色恼火低骂一句,而后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君墨离怀中――这怀抱,她一辈子也别想挣脱开,何况本就无意再逃。 “还有几天就是大喜日子了,但愿这几天能平安过去,倘若再出点风波岔头让我多等,哪怕一个时辰也别想。” 伸手勾住楼雪色下颌,君墨离凝视那双挂着泪痕的眼眸,浅淡笑容将阴暗密室一瞬点亮。 “这就是我们苍逸王家良好血脉,管你是江湖侠女还是剑门女仙,只要住进这颗心里,以后哪儿都别想逃――敢逃,我就带着玉门军抓你回来,上天入地,碧落黄泉,谁也别想阻拦。” 272.第272章 最后诀别 天将亮,戮亲王府一片安宁,稀薄日光透过窗子,无声落在鸳鸯绣被上。 谢音怜睁开眼,毫无睡意。 她只是有些累,但根本睡不着,前半夜任由薛南城索取,她尽力羞涩逢迎;后半夜,她便只能听着薛南城均匀呼吸声,僵着身子捱到天亮。 薛南城看起来冷漠,床笫之私上却极尽温柔,只可惜,她的心不在这里,将清白之身给了薛南城,也仅是为报恩。 毕竟只有薛南城愿意保护她,愿意给她一个男人的坚定胸膛。 “咚咚咚——” 乍起的急促敲门声吓得谢音怜呼吸一滞,薛南城也被惊醒,倐地从床榻上跳下,拽过衣衫披上,沉着脸打开房门。 “王爷,苍逸王府出事了!天不亮时就有一群宫中侍卫闯进苍逸王府,说是奉皇上之命要捉拿苍逸王世子!” 薛南城眉头一皱,嘭地关上门。 “我去趟苍逸王府,你不要乱走动,外面天冷。” 谢音怜懵懵懂懂点头,小心翼翼轻道:“墨离表哥……他会有事吗?” 薛南城沉默少顷,面色微露不满,却还是回答了谢音怜的问题。 “不会。就算皇上不顾时局要搅乱浑水,我也会力保君墨离平安无事——为了偿还楼雪色的恩情,也为了让你放心。” 这种话,由他说来难免觉得愧疚,可谢音怜真心不希望看君墨离出事。 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人,这两者相比较,她最终倾向的终归还是前者。 薛南城匆匆赶到苍逸王府时,宫中来的侍卫还没有离去,苍逸王站在王府前院一脸无奈,表示君墨离晚上出去玩乐还没有归来。 “皇上为什么要抓苍逸王世子?” 薛南城站在矮了一头的侍卫长面前,凛凛寒意吓得侍卫长吞口口水:“回王爷,是因为睿亲王家大公子的事。睿亲王和靖亲王等人同时上书,要求皇上严惩苍逸王世子纵容未婚妻行凶之罪,似乎……似乎还有些旁的什么,皇上并未说明。” “冤有头,债有主,纪纭为什么被打,睿亲王心里不清楚吗?”薛南城冷道,“回去问皇上,当日本王不在场,否则,今日你们也要来抓本王吗?” 侍卫长面色一苦,哀求道:“王爷,王爷您就别为难下官了,下官也是奉旨办事。今天若不把苍逸王世子带回去,皇上怪罪下来,还是我们这些下臣吃苦啊!” “滚。” 只这一字,之后薛南城再不说话。 有戮亲王这尊杀伐之神在,就算是凤落府府尹来也要低头装孙子,侍卫长自然不敢冒犯,见情况无斡旋余地,只得带着一肚子委屈率人返回宫中。 一群人刚走,君墨离和楼雪色就从内堂钻了出来。 “你们两个孩子,我就知道你们要惹大麻烦!”苍逸王又气又无奈,一甩手,沉沉叹息。 “与雪色无关,是皇上下决心要除掉眼中钉了。”君墨离看向薛南城,似笑非笑,“戮亲王能出面解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薛南城面无表情:“仍是为还楼姑娘前番恩情。” “滴水之恩都没有,王爷这算是十倍涌泉相报了。”楼雪色苦笑,诚挚向薛南城道谢。 事情自然不会这么简单解决,苍逸王想要进宫面圣解释,却被薛南城和君墨离双双拦下,而后君墨离留住薛南城,又派殇去请纪尘、秦先、顾展俦以及瑶和等人,说是有要事告知。 楼雪色大概猜到,君墨离是想把真相坦白给这几个较为可信之人了。 薛南城不喜欢人多吵闹,再三要求之下,先从君墨离口中得知了有关云苏的秘密;而且令楼雪色意外的是,他竟然早就猜到出现于众臣面前的步远阁,并非颖阑国一国之君。 “我会进宫去见皇上,保证在你们成亲之前不会再出状况。” 薛南城留下这么一个模糊承诺,而后匆匆离去。 “他是唯一有能力镇守西陲、独当一面的将军,皇天怕我坏了大事不得不除掉我,却不敢连戮亲王也舍弃。”君墨离对薛南城的想法已有猜测,淡道,“他不是时局中人,也没有那么多兴趣去对抗皇天的阴谋诡计,能保证在我们成亲之前的安定,已经是他最大努力了。” “当初我为戮亲王府除灾只是举手之劳,又是为从他口中套得消息,而他始终抱怀偿还之心,至今帮我们不少次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人——就是脸面太冷,不然必定会有比你更多的爱慕者。” 君墨离对楼雪色习惯性的嘲讽不以为然,稍作歇息后,迎来了纪尘、秦先等更多需要解释的人。 期间,楼雪色并不在场。 距离成亲没剩几天,她还要忙着去试穿喜服,等暖意叽叽喳喳挑三拣四评论一番之后,已是夕阳谢落之时。 “楼姑娘。” 迈出店铺大门,一声温柔呼唤,让楼雪色一瞬僵立原地。 “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再与楼姑娘聊聊吗?只要片刻就好。”玉无瑕笑得依旧安宁明亮,却隐隐有丝遗憾味道。 楼雪色深吸口气,轻轻点头,打发暖意先回店铺后,跟随玉无瑕来到万香楼。 还是当初相识那间雅间,依旧是一桌好菜,一壶清茶,她坐南,他坐北。 面对面,却没了往昔言笑晏晏的气氛。 “为什么还不离开?如今你的身份已经暴露,随时都可能遭到不测。”楼雪色终是不忍冷落故人,叹口气,为玉无瑕倒上一杯清茶。 “我想与楼姑娘道个别再走。”玉无瑕端起茶杯,笑意寂寥,“这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日,无论如何,我想再见楼姑娘一面,至少不必在回忆里,只留下楼姑娘失望离去的背影。” 楼雪色摇摇头,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也只能一声叹息。 “见也见过了,玉……燕公子可以离颖阑国了。” 那样淡漠的语气,一刹将玉无瑕温柔面色染上寂寥悲伤。 “果然,楼姑娘还是气我……”玉无瑕苦笑一声,一把钥匙推倒楼雪色面前,“我要走了,这个,就当作送给楼姑娘和君世子的成亲之礼。我不盼着楼姑娘能因此念着我的好,只希望,楼姑娘不要为我这种人伤心,不值。” 273.第273章 阴邪重临 楼雪色返回苍逸王府时,脸色微微有些泛白,神色也有几分恍惚。 君墨离迎面走来,按住楼雪色头顶,轻轻摩挲她消瘦面颊:“路上遇到谁了么?心情怎么这么低落?” 任何事都瞒不过他双眼,楼雪色也不愿隐瞒,无声叹息,将与玉无瑕诀别的事说了一遍。 “他竟然还停留在帝都内,胆子真大。”君墨离微微蹙眉,“走就走吧,他多留一日,你的心便多疼一分,这样短痛之后,也算是个了结。” 楼雪色拿出那把钥匙,强颜欢笑道:“玉公子说这是他原来所住宅院的,里面放着送给你我的礼物,这两日有时间就去看看吧。他从来都是七窍玲珑心,不知道为我们准备了什么。” “什么时候你想去,我陪你一起就是。”君墨离搂着楼雪色肩头,抬手指了指内堂,“进去坐坐。看你脸色,好像就要昏倒的样子。” 楼雪色点点头,刚要迈步,忽然发现君墨离两侧脸颊各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红肿。 倒吸口气,楼雪色指尖轻轻抚触两处伤痕:“怎么回事?闲得无聊自己打自己玩了吗?” 君墨离嗤笑:“这边,是秦先打的;这边,是纪尘打的。一人一拳,谁也没客气。” 楼雪色这才想起,她走时秦先、纪尘等人还在这里,如今看内堂空无一人,显然已经离去,也不知君墨离对他们坦白的结果如何。 “秦先打我,因为这么多年兄弟,我却瞒着他天大的事情。纪尘打我,是因为……”君墨离稍作停顿,有些不太高兴,“因为我向你隐瞒真相,让你伤心了。” 心头一虚,楼雪色慌忙低下头。 “躲什么,这种事我又不可能怪你。”君墨离表现得十分大度,眯起的眼眸却带着几分危险味道,“算他胆子大,连你都敢觊觎,当初我提防他果然是对的。” 想起当时在风水居内云苏突然抱住她,告诉她纪尘在房外的事,楼雪色忍不住翻个白眼,又气又笑道:“你还能更小气些吗?纪尘为人坦荡,知道我喜欢你之后从没说过你坏话。而且就算他对我有什么心思,到现在从不曾说起,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不管,反正以后我会盯着他。” 纪尘身为凤落四公子之首,才华横溢、风度翩翩,多少女子都为他神魂颠倒,可他偏偏心系一个倔强又喜欢惹祸的女人。 长久以来,他的心意,楼雪色不是不懂。 只是,无法面对,也无法回报些什么。 楼雪色已经习惯了倚在君墨离肩头,微微仰头望着天空,几无声息一声低叹:“清玉默默恋慕纪尘多年,到死都没能把心意说出口,也许这是她一生最大遗憾。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太差劲,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她。” “未必,你妹妹和你一样,是个懂得为别人考虑的人。” 君墨离牵起楼雪色的手,十指紧紧相握。 “我想,你会如此坦诚面对感情,也有你妹妹一份功劳吧?因为她的遗憾,所以你才懂得要珍惜,不然,以你最初到帝都时倔得像毛驴一样的脾气,到死都不会原谅我。” 不满撇撇嘴,楼雪色没有与君墨离争辩。 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楼清玉在对纪尘感情上的永久遗憾,令得她静下心思考许久,她渐渐想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也许一生都再没机会弥补挽回。 所以当她明白,自己的心依然被云苏俘虏时,哪怕有矛盾,哪怕发生了一些她不愿看见、会令她生气的事,她还是在心平气静之后毅然回头,只为把握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不让自己和妹妹一样,到死都带着后悔不甘。 “雪色。”君墨离忽然贴在耳畔低唤,语气稍显严肃,“今天发生的事算是预警,我想,也许是时候把父王和楼侯爷送到安全之地了。” 楼雪色猛然抬头:“什么意思?让他们远离帝都吗?你打算做什么?” “仁禧太后不会让我们轻而易举除掉皇天,而皇天越来越疯狂。就譬如派人来抓我这件事,可见皇天已经不惜鱼死网破,想要除掉我避免危机。” “我记得步远阁说过,你和他都有软肋捏在皇天手中。步远阁那边是被囚禁的步夫人,而你似乎是被皇天以毒药威胁。”楼雪色担忧不尽,用力捏了捏君墨离手掌,“我从没仔细问过,你的毒到底怎么回事?找到解药了吗?” 君墨离淡淡耸肩:“不需要解药了。那种毒药药性的确霸道,早几年我没少受苦,后来我试着一次次忍耐,用罡气压制毒性,慢慢竟发觉可以不用服解药了,只要不气不恼不激动不着急,就算没解药也不会发作。” 楼雪色眨眨眼,一脸失望:“那岂不是说,以后我还得处处顺着你、哄着你?” “这可不是未婚妻子该有的言论――流氓,不要脸。” “流氓!不要脸!” 最后一句斥骂,君墨离与楼雪色的声音是重叠在一起的,显然,君墨离已经彻底摸透楼雪色骂他的习惯和方式。 嬉闹一阵,君墨离摆摆手投降:“好了,不闹了,还有正事要忙。这两天我会暗中安排,等我们成亲之后,立刻把父王和淮良侯送到安全之地,表面上风平浪静的话,皇天也不会怀疑。” 明明还有几天就是大喜之日,楼雪色却缺少应有的期待,她只感觉,笼罩在身边的阴谋及黑暗,越来越沉重了。 然而真正潜伏在帝都之中的狂风骤雨,远比她想象得更加猛烈。 “太后那老不死的终于忍不住出手干预了,你还要坐视不理吗?倘若让步远阁把他娘救走,那你手中就没有什么足以威胁他们的东西。” 纯金座椅上,舒锦烟娇喘不断,却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皇天律动不息,一番云雨宣泄后低喝一声,翻身仰躺,全然不对称的丑陋双眼中,一丝阴狠流淌。 “我会让步远阁和云苏知道,反抗我要付出多大代价……你,只管想办法收拾楼雪色就好,想要多少人命随便杀,就让那个荣格,给我看看他真正的实力吧!” 274.第274章 盛世仙婚 七月初九,黄道吉日。 这天早晨的阳光分外清朗,风和日丽,天际蔚然。 淮良侯府内,楼雪色用力推开窗,闭上眼深深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还没享受够,便被暖意连拖带拽拉回妆奁前。 “闭上眼!” “嘴嘴嘴,嘟起来一些!” “哎呀哎呀,你别动!腮粉都打歪了!” 暖意大呼小叫不停,陪着楼雪色熬了一整夜的小苏困得不行,蹲在木架上东倒西歪,在暖意最后一声怒吼中彻底倒下,翅膀蒙头呼呼大睡。 “珠子!喜服上的珠子少了一颗!碧月!水红!快来快来,帮小姐找珠子!时辰快到了!” 随着暖意呼声,一群下人呼啦啦钻进楼雪色卧房,翻天动地寻找一颗不起眼的小珠子。 而楼雪色,只有坐在妆奁上忐忑不安的份。 她要嫁人了。 不管怎么想,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是一场漫长而充满紧张的梦境。 “你你你你你――你给我下来!还坐到桌子上去了,怎么不上房顶?!要嫁人了,就不能有点儿模样吗!” 到这天,暖意和楼雪色的身份颠倒,楼雪色只有垂头耷耳挨训斥的份儿,倒是暖意叉着腰指手画脚、呼来喝去,把一脸呆滞的楼雪色骂得晕头转向。 “暖意姐,时辰快到了,媒婆已经在外面等着,就等小姐上轿呢!” “哎呀别找了别找了!赶紧伺候小姐出门上轿!” 暖意大吼一声,见楼雪色还呆愣站在一旁,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住楼雪色手腕就往外拖。 “再说一遍,坐轿子上不许说话,不许出声!下了轿子等姑爷背,不背你就不动。[.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背着你会直接进王府大门,到门口把你放下,你得一脚迈过火盆――是迈,一只脚迈过去,不是让你跳过去也不是让你飞过去,懂了吗?咱凤落城不兴披喜帕,这凤冠可沉着呢,你别乱动,敢摇头晃脑弄掉珠子,看我回来不唠叨死你!” 楼雪色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一脸惨笑:“现在就快被你唠叨死了。就这点规矩,三天里你跟我说了不下百遍,我耳朵――” “要什么耳朵,扔了!今天是小姐你和姑爷大喜的日子,可长点儿心吧!” 一大早晨被暖意不停拎着耳朵训斥,楼雪色一身酸爽哑口无言,好不容易等到时辰准备上花轿,却又被一抹身影牵扯住心口。 算起来,这是楼雪色第二次“嫁人”了。 上一次,她悄无声息离开,没有人送行,没有人祝贺;而这次,除了仍在靖亲王府不肯回来的楼清兮外,淮良侯府上上下下都涌到门口,目送二小姐楼雪色出嫁。 人群之中,淮良侯的身影显得有些普通,不知何时开始,曾经顶天立地的脊背开始弯曲,像任何一个正在老去的父亲一样。 楼雪色收回脚步,终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爹。” 淮良侯笑笑,有些生硬,眼眶微微泛红,缓缓挥了挥手:“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楼雪色抓住衣角,面向淮良侯深深鞠躬。 暖意也跟着鞠躬,而后小心扶楼雪色上轿。 花轿一路热热闹闹行至苍逸王府,门前早围了一大群人,君墨离一身红色喜服挺拔地站在门口,清俊眉目更胜往日,少了些故意做出的浮躁之气,多了千百分沉着睿智。 除此之外,门口还有秦先、顾展俦、纪尘、唐印、瑶和,甚至连昙音和穆潇月也来了。 花轿停下,媒婆四处抛洒喜钱,围观的小孩子欢呼着抢来抢去,百姓们则纷纷先上微薄却诚挚贺礼与祝福,整个苍逸王府喜气洋洋。 “墨离,还不快过去?”秦先和顾展俦猛地一推,将君莫离推到花轿前。 君墨离深吸口气,轻轻掀开轿帘。 绣着金凰的大红喜服灿烂耀眼,凤冠上垂下的珠帘将楼雪色面庞半遮半掩,反而生出一种神秘美感;楼雪色白皙双手安安稳稳交叠膝上,腕间一只翠色玉镯晶莹剔透,令得瓷白肌肤仿若凝脂,美不胜收。 躬身,伸出手,君墨离有条不紊重复着练习多遍的动作,目光始终凝聚在楼雪色微垂面庞上。 楼雪色有些紧张,慢慢将手交给君墨离,在他搀扶之下起身。 靠近刹那,还能听到他柔柔低语。 “总算娶到你了。” 那一瞬息,楼雪色差点笑出来,强忍着保持面色平静,狠狠瞪了君墨离一眼。 下轿,背行,迈火盆,事先定好的风俗十分顺利,没有半点差池,当楼雪色安安静静站在礼堂中央时,暖意长松口气,额上已是一层密汗。 再之后就是拜堂,楼雪色由于过于紧张,整个过程都显得十分拘束,索性并没有闹笑话。 唯一一点小插曲,就是拜高堂时,苍逸王和淮良侯都有些黯然――都是没有夫人的老鳏夫,不能和夫人一同经历人生中又一次欢喜,眼看着一双儿女喜结连理,难免高兴中带几分惋惜。 婚事一闹就是一整天,晌午过后,忙着应酬的君墨离忽然返回卧房,不由分说把楼雪色拉到外面。 前堂,谢疏归一身素淡衣衫,眉梢含喜,笑吟吟向楼雪色点点头。 “谢师兄!”楼雪色万万没想到,谢疏归这么快就从剑门返回,忙不迭迎上前去。 “掌门生怕我赶不上你的婚事,特地把宝马良驹借给我,总算是及时赶到。”谢疏归温柔看着淡妆素裹的楼雪色,笑得温柔如慈祥兄长,“小雪,这是掌门和师尊们,还有师兄弟们送你的礼物;这份,是给君世子的。” 谢疏归解下背上两只剑匣奉上,未等开匣,清透剑气便隔着匣子散发出来,可见这两柄剑均是无价之宝级别。 来自剑门的礼物,远不止这两把剑。 谢疏归稍稍退后两步,仰头一声响亮唿哨,片刻后,一阵鹤唳由远及近,足有百只仙鹤自远方排列而至,不高不低盘旋在苍逸王府上空。 再一声唿哨,那些仙鹤各自一声鸣叫,而后抓破脚腕上帮着的布袋,无数色彩鲜艳的花瓣自空中扬扬洒落。 顿时间,苍逸王府变成一片花天国度,奇香扑鼻,异象纷呈,仿若人间仙境。 在宾客人群阵阵惊叹叫好声中,谢疏归平视君墨离,用力拍了拍他结实肩膀。 “师父和掌门托我带句话――请君世子好好照顾小雪,日后若君世子有所需求,剑门上下,必定尽心相助,决不推辞。” 275.第275章 洞房花烛 帝都凤落城聚集着颖阑国至高权贵们,无论哪一家大办婚事,都不曾像苍逸王府这般热闹高调。 有剑门的仙鹤阵,万花游天,有各个王府送来的罕见珍宝,有宫中诸多嫔妃合力织绣的巨大鸳鸯图,还有皇上赏赐的琼浆玉露、珍馐美味。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就连一向不与外人结交的戮亲王薛南城,居然也亲自登门道喜。 当然,更少不了昙音余音绕梁的绝世琴音,以及穆潇月宛若天籁的歌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国之君也无法比拟的。 帝都百姓权贵大开眼界,一直闹到后半夜仍不愿离去,君墨离直把佳酿当白水,一杯接着一杯,面不改色接下所有祝福。 只是可怜了楼雪色,不得不按照风俗在洞房内枯燥等候。 鸟雀安睡,万籁俱寂时,君墨离终于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而入,如释重负般长出口气。 “好累。” 楼雪色默默起身,倒杯茶递过去。 “凉的……”君墨离刚喝一口,微微蹙眉。 “想喝热的自己去烧水,我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天都没说什么,你还抱怨。” 君墨离眨眨眼,重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用力竖起大拇指:“我就爱喝凉的,一股酸味儿。” 楼雪色毫不犹豫,拎起裙角一脚踢过去。 然后眨眼之间被君墨离捉住手腕,拦腰抱起丢到床榻上。 洞房花烛夜要做些什么,楼雪色不是完全懂得却也不是半点都不懂,正因为一知半解,所以更觉得尴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君墨离意外地没有拿出流氓习气,而是俯卧在榻上,指了指自己后背:“要累断了。” 楼雪色半挑黛眉,抿着嘴唇沉吟片刻,撇撇嘴,捏起拳头在君墨离背上捶了几下。 每一下敲过去,她都认真拿捏着力度,不轻不重。 “好些了么?” “嗯。不过感觉还有些冷。”君墨离翻身仰躺,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伸到楼雪色面前,勾了勾手指,“来暖暖。” 这种时候,就算君墨离脱光衣服耍流氓,楼雪色也不会感到半点吃惊。 “当初我真瞎了眼,还以为云大将军是个正经人。”楼雪色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翻身背对君墨离。 “我当初也瞎了眼,以为楼二小姐就是个普通女子,没想到自己偏就栽在了你这小女子身上。” 君墨离凑过来,从后面拥住楼雪色,鼻息打在楼雪色脸颊上,微热轻痒。 直到此时,楼雪色仍有几分不太现实的感觉,仿佛自己正身处一场相当真实的梦境之中,眼眸里点点困惑不解。 君墨离钻进被子里,稍作沉默,揪了揪楼雪色头发。 “洞房花烛夜,你就不能娇羞一些?” “不能。” “好,不为难你,我敬你是条汉子。”君墨离又往楼雪色身边贴了贴,整个胸膛贴在楼雪色背上,登时传去一片温暖。 还有,他无可比拟的浑厚罡气。 楼雪色忽而想起第一次与他碰触时,那股罡气带给她的安定感觉,即便经过这么多风波坎坷,多少事情都与她最初想象不同,唯独这种感觉从未改变。 “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把我调进玉门军?” 君墨离想了想,浅笑道:“有过一阵,就是发觉自己没办法掌控你这只野山羊时,那时候有些后悔,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惹火烧身。” “你才是野山羊!” 楼雪色一拳丢过去抗议,君墨离顺势扳过她身子,面对面静静凝视。 这样近的距离,除了尴尬之外,也容易滋生一些特别的气氛,令得楼雪色控制不住双颊,很快变得绯红。 仔细看,君墨离与记忆中初见时,几乎有着天壤之别。 倒不是说他眉眼五官有什么变化,而是他体现出来的性格,习惯,以及气质风度,由她最初印象中的纨绔世子变成了可靠的勇士。 像云苏的地方更多,但仍有细微不同。 君墨离像是能看透她心事一般,屈起手指刮了刮细腻脸颊,淡道:“还在困扰我身份的问题?” “不算困扰,只是觉得很感慨。”楼雪色缩了缩身子,眼眸明亮,“其实云苏所表现出的性格,才是你真正一面,对吗?倘若没有云苏这重身份,你完全可以做一个文武双全又很稳重成熟的世子,为了不让这两个不同身份看起来相像引人怀疑,所以你不得不牺牲明面上的身份,让自己看起来又讨厌又自私。” “那年云苏带兵遭遇埋伏,他本可以丢下我逃走,但他选择了保护我这个兄弟。我早知道承担起云苏这个身份,可能会让我失去很多东西,但我并不后悔,如果仅仅是个颇负盛名的世子,大概……大概就等不到我真正喜欢的人了。” 楼雪色愣了半晌,眸中一缕黯然闪过。 “这么多年辛苦负累,只为一人,未免不值。” “谁说不值?”君墨离轻笑,温热柔软的唇瓣轻轻问过楼雪色眉睫,“如今我倒是很庆幸,假设当初你爱上的是苍逸王世子,是那个风流却不太靠谱的我,那么就没有今天这场喜事了。能娶到你,让我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嘴真甜,以前哄骗过多少无知少女?” “无知少女一个没有,仅有的一个是很粗鲁、很难对付的女侠。不过……终于还是攻陷了。” 君墨离忽而翻身,双臂支撑着身子,轻轻压在楼雪色身上。 楼雪色呼吸一滞,脸色迅速转为赤红。 “害羞什么,我只是想拿些东西。” 见楼雪色满面绯红,君墨离揶揄轻笑,伸手取下墙壁上挂着的红色布袋,拿出一样东西攥在掌心,伸手到楼雪色面前慢慢打开。 是两颗吊坠,泪滴形白玉吊坠,晶莹剔透,光泽柔和。 楼雪色讶然失神,忽地捂住嘴,眼角慢慢湿润。 她记得其中一颗,那上面还有儿时她不小心摔到地上磕碰出的裂痕,一如而今想起失去这吊坠时的心痛惋惜。 那是当年她糊里糊涂拿去交换两只蓝狐的玉坠。 娘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276.第276章 潜流涌动 “怎么会在你这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过了许久,楼雪色才难以置信长出口气,握住那颗吊坠贴于心口。 “既然是你娘留给你的,为什么随随便便卖掉?你个傻丫头,该心细时不心细。”君墨离弹指轻轻敲在楼雪色眉心,笑道,“好在上天知道以后我们两个会在一起,所以给了我这个机会,将这吊坠交给我保管数年,如今终于能物归原主了。” 楼雪色不服,嘟囔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玉坠的?” “几年前有个猎户在山中被野兽咬伤,我带着千机队恰巧路过,将他救回玉门军军营。那猎户感念救命之恩,非要给我报酬,我在他倒出的一袋碎银和珠宝钗饰中,一眼就看到这玉坠,立刻认出是苏姑姑的,便将这玉坠留了下来。” 君墨离将自己手中另一枚白玉玉坠与楼雪色的相比,除了那道裂痕外,别无二样。 “我娘曾告诉我,这两枚玉坠来自同一块原石,打造出两枚吊坠,她和苏姑姑一人一块。只可惜那猎户记不得这玉坠来历,否则,那时我就去剑门找你了。” 两枚玉坠,一对儿江湖中浮沉的结拜姐妹,几段恩怨纠缠,一番天命注定。 楼雪色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与君墨离的感情。 她能想到的,只有宿命二字,却又觉得不太准确――如今相知相许,是经历许多痛苦选择后才得到的,倘若与他相识以来,哪怕只有一个决定改变,也许他们就不会成就这段姻缘了。mianhuatang.info “偏偏是你……”楼雪色闭上眼,感慨万千。 “是啊,偏偏是我,也只能是我。”君墨离俯下身,沉甸甸压在楼雪色胸口,辗转轻吻那两片柔软唇瓣。 楼雪色没有拒绝,没有抵抗,伸出手臂,勾住君墨离后颈。 恩怨分明,尘埃落定。 结局是,她爱上这个男人,且这个男人值得她爱,要付出什么,给他什么,她都无怨无悔。 红烛摇曳,罗衫轻解,十指交错,乌发缱绻,风声于外,满室旖旎。 “雪色,我爱你。” 整夜,便只有这一句低吟,反反复复回荡楼雪色脑中,此外,就只剩彼此交错的喘息。 这一夜,并非只有馨香温柔,不是仅为意密情浓而倍显漫长。 曳凤宫铜墙铁壁的密室里,金碧辉煌而无情。 舒锦烟脊背半裸,几道鞭痕清晰可见,翻开的皮肉渗出深红血珠,却仍旧跪卧在地上,笑得妖娆万状,不可方物。 “你究竟背着我,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皇天执着荆棘鞭,恼羞成怒,又一挥,狠狠在舒锦烟背上留下一道新伤。 “皇上只知道盯着云苏和步远阁,巴望着前朝安定,期盼党派互相牵制,何时想过一切事情是否如你所愿顺风顺水?” 舒锦烟轻抚伤口,舔去指尖血珠,眯起妖冶眼眸,带着摇尾乞怜的姿态抱住皇天膝盖。 “我做的这些,不都是为了皇上吗?没有我在后面指使,没有柳寻香在各方势力中催动,这帝都哪能如此有趣?岂不如死水一般无聊?这些,都是为了让皇上有更多乐趣啊!” 皇天毫不留情,又一鞭子狠狠挥下。 “贱人,猪狗不如的奴才,凭你也敢发号施令?” “活一辈子能有多少年?不及时行乐,难道每天坐在不见天日的密室里等死吗?这些年若没有我,皇上何来这诸多乐趣?” “住嘴!贱人!” “打死我啊,皇上不怕后半辈子孤寂无聊,那就干干脆脆赐我一死!看看余下光影里,谁还能忍受你这疯子如此苛待!” 噼噼啪啪的鞭响不绝于耳,站在不起眼角落里的赵公公始终躬身垂手,低着头默不作声。 作为跟随在皇天身边的老奴才,赵公公深知这时候只要安安静静候着就好――这场面,哪年都得闹上几回,争吵时一个凶狠如野兽,一个疯狂似失心,停了争吵,便又会如胶似漆,做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勾当。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两个人又交缠在了一起。 赵公公知道是时候了,躬身走到近前,细着声小心道:“皇上,人马都已经到齐,只等皇上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包围淮良侯府和苍逸王府。” 皇天衣衫半敞,重重压在舒锦烟曼妙胴体之上,漫不经心一挥手。 赵公公会意:“奴才领旨。” 背对不堪入目的场面走出密室,赵公公一直到曳凤宫外才敢直起身,上出口气,面对候命的侍卫长万分倨傲。 “皇上已经下令,动手吧。晌午之前,无论如何要将苍逸王和淮良侯押入天牢,凡有抵抗阻拦者……杀无赦!” 在数百皇宫侍卫将淮良侯府和苍逸王府包围的同时,尚未得到晨光照耀的夜色小路上,五辆马车与二十余人马匆匆奔行。 淮良侯坐在第一辆马车内,望着窗外已经看不见影子的都城,满眼惆怅。 “在帝都过了大半辈子,临老却不得不背井离乡……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对面坐着苍逸王,从容神色依旧,平静得像是并不意外这一天的到来。 “楼侯爷就不要徒劳感伤了。雪色和墨离这两个孩子,比起我们这把老骨头,扛下的负担多了不知几倍。本王老了,没那么多心力帮他们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他们后腿。楼侯爷不是也一样吗?反正家人都在,去哪里,终归还是个家。” 想着两方妾室都坐在后面马车里,一家人还算圆满,淮良侯只能常常叹息。 “只是苦了那两个孩子,他们还年轻,却要孤军奋战,面对帝都深不见底的权势争斗。” “楼侯爷此言差矣。”苍逸王抚须笑道,眼中一丝睿智光泽,与君墨离三分相似,“那两个孩子不是还有彼此吗?况且,在他们身后尚有许多愿意无私帮助他们的朋友。楼侯爷,你我都老了,就安心当个看客吧。依本王看,也许我颖阑国是非颠倒的朝廷,或将在他们掌中改写命运。” 第277章 恶源现身 晨光初露,万物复苏,小苏啼叫声将楼雪色吵醒,没精打采地揉了揉惺忪睡眼。 “还不到一个时辰,再睡会儿吧。”君墨离手臂搭在楼雪色身上,闭着眼将她圈得更紧,唇边却挑起一丝狡黠笑意,“折腾一晚,你还有力气这么早爬起来?” 楼雪色倒吸口气,脸红如血,一下子精神许多,温暖棉被下用力踢了君墨离一脚。 “别淘气。” 翻了翻眼皮,楼雪色捅捅君墨离,低道:“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你说我爹和父王会不会有事?皇天那边――” 君墨离一个猝不及防浅吻,将楼雪色的担忧堵了回去。 舒舒服服长出口气,君墨离睁开眼,深邃眼眸漆黑如夜:“有殇护送,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一个人足抵整个千机队,再加上我。” “身手这么好,屈尊给你当护卫真是可惜了。” “统率千军万马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成为你这区区侯府二小姐的枕边人,我不是也很可惜?” 楼雪色懒得跟他斗嘴,起身下榻,穿好衣衫摇摇晃晃开门。 “小姐,洗漱的水打好了,我给你和姑爷送进去?” 门外,暖意一脸笑容捧着热水,踮着脚不停往房中偷看。 “没羞没臊的,看什么看?”楼雪色一拳头打在暖意头顶,接过水盆,奇怪道,“怎么这么安静?下人们呢?” 暖意耸耸肩:“都在前院应付官差。跟小姐和姑爷预料的一样,天未亮时宫里就派人过来,说要将小姐姑爷还有王爷都带进宫。好在戮亲王昨晚一直没走,眼下就在前堂坐着,那些宫里来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说话间,君墨离已经换好衣裳,走到楼雪色身边与新婚妻子对视一眼。 和他们猜测的一样,皇天果然选了他们大喜之日动手,大概以为这一天他们会放松警惕。 可惜的是,昨晚喜宴结束,淮良侯一家和苍逸王就在殇等人的护送下,连夜离开帝都去往南部岚郡。 岚郡是君墨离舅舅的地盘,也是苍逸王以前的封地,在那里,即便是皇天的势力也很难渗入。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等同于公开对抗一国之君了。 “不能再让戮亲王受牵连,还是我们出面吧。”楼雪色打定主意,悄悄附耳暖意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行!我不走!”暖意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恼火道,“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就算把小姐扔进死牢,我也要跟小姐一起去!” “什么死牢不死牢的,没那么严重。”楼雪色摇摇头,“我和墨离在一起不会有事,在没有犯任何过错的情况下,皇上不敢轻举妄动。爹爹身边现在没人照应,你跟过去多少能帮些忙,总不能让我一分为二两面跑。” 暖意满以为君墨离会帮他说话,没想到,君墨离也同意楼雪色的意见,不由分说让下人把暖意从后门送走,去追赶苍逸王等人的马车。 “皇天想要以父王和楼侯爷威胁我们的计划落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纵是现在不动,我们也要随时做好逃离帝都的准备。” 君墨离深呼吸,用力抱紧楼雪色。 “一起走下去吧。” 之后的狂风骤雨,跌宕起伏,终于不用一个人承担,掌心里,另一只手的温度,必将成为彼此支撑相携的无穷力量。 薛南城一身杀气坐在苍逸王府前堂,逼得皇宫侍卫后半夜到清晨一动不敢动,待楼雪色和君墨离手挽手走出,他只淡淡看一眼,而后利落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不送了,来日方长,自有再聚机会。”君墨离从容淡道。 薛南城一走,侍卫们总算敢出口大气,一身冷汗被晨风一吹,湿哒哒黏在身上。 侍卫长向君墨离说明来意,君墨离并未告知苍逸王和淮良侯去向,反而提出要与楼雪色一起进宫面见皇上。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要带上一个特别人物。 侍卫长没什么权力,身上还背着晌午之前必须把人带入宫中的命令,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用君墨离和楼雪色二人顶替,送到曳凤宫内。 至于为什么送到曳凤宫,而不是御书房或者寝殿,没人敢多嘴询问。 曳凤宫里,明面上所有下人奴才都被屏退,只留下赵公公在内伺候,楼雪色却看得出,至少有不低于二十数量的人潜藏在暗处及角落里,大概都是谁豢养的影守或者死士。 后宫中能有这排场阵势的,不是舒锦烟,就是颖阑国帝王,皇天。 重重帷帐掩盖住半榻,舒锦烟站在半榻与楼雪色等人中央,婀娜身姿若隐若现。 “明明喜欢的是云苏,却转身嫁给苍逸王世子,又神不知鬼不觉把苍逸王和淮良侯送走……楼雪色,本公主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已经知道君墨离和云苏的关系了吧?”舒锦烟笑着,阴冷如蛇。 “比你预料得要早。”楼雪色不卑不亢,傲然回视,“不只是这个秘密,还有一些更惊人的秘事,我也算是知情人之一。” 舒锦烟咯咯轻笑:“是吗?看来云苏的确被你迷住了,关乎性命的秘密都敢告诉你。不过没关系,知道一个秘密和知道两个秘密没什么区别,反正你是要死的人了。” “一没灾二没病,公主何以看出我要死了?又在妄想吗?”楼雪色眉梢高挑,反嘲道。 舒锦烟在皇宫内可以横行无阻,除了皇天,谁也不敢动手碰她,唯有楼雪色曾毫不客气打她,就像个克星一般。 对她,舒锦烟七分憎恨,三分畏惧。 半榻前的帷帐忽然一动,一道低矮人影晃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朕让你去死,难道你还能安然无恙活下去吗?”低沉阴冷的嗓音穿透帷帐,落入楼雪色耳中。 楼雪色不着痕迹皱皱眉。 旁边,君墨离也是一样表情。 皇宫,帝都,乃至整个颖阑国,一张无形大网将表面光鲜的皇朝悄悄笼罩,洒下无数阴谋黑暗。 如今带来怨恨与悲哀的罪魁祸首,就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第278章 拆穿计谋 或许由于出身剑门的关系,楼雪色对一个人体现出来的气息十分敏感,往往会因此偏颇对一个人的喜恶。 皇天给她的第一个感觉,是非常非常厌恶。 阴狠,凶戾,满是阴暗怨气。 “云苏,你三番五次考验朕的耐性,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不敢动苍逸王府吗?”隔着帷帐,皇天阴冷质问。 君墨离淡然若水,嗓音清冷:“敢或不敢,皇上不是已经出手了么?” “那是你自找的!”猛地一声闷响传来,皇**捶半榻,愤而起身。 虽说是起身了,站直了,也不过就那么高,比起舒锦烟来大概还要矮上一头。 楼雪色看不到皇天面容,但只看他身高便有种滑稽之感,明明是非常严肃凝重的气氛,莫名地觉得可乐,差点笑出声来。 君墨离微微斜眼,不着痕迹悄悄捏了捏她手背。 “云苏,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没有解药,你又能活多久?”皇天冷哼,“朕知道你与步远阁心怀不轨,这次把苍逸王送走,大概也是你们两个研究后的决意。怎么,他打算放弃他娘,自己一个人苟且偷生了吗?” 皇天把话说得十分难听,君墨离却不气不恼,镇定如故。 “送走父王与楼侯爷的事,是我和雪色决定的,与远阁无关――而且,以后我也不打算与他有任何关系。” “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天一惊,语气忽而急促。 “如皇上所说,这些年我和远阁一直受制。不同的是,我早就不需要解药来压制体内毒性,皇上用来束缚我的软肋,已经不存在了。” 君墨离的回答让皇天吃惊不小,过了好半晌,才传来一声试探低问:“真的?” “新婚燕尔,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你现在正在拿自己狗命开玩笑!”皇天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笑声,阴狠无情,咬着牙一般字字清晰有力,“君墨离,你好大的胆子!阳奉阴违忤逆朕的旨意,如今又悄悄将苍逸王送走……你真以为你们逃得掉吗?!” 楼雪色实在厌恶皇天的语气声音,皱皱眉,冷道:“那皇上以为,我们会在这里老老实实等死?” 这一问把皇天给问住,愣怔半天,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楼雪色和君墨离知道已是死路,为什么没有在进宫的路上逃走?没有苍逸王和淮良侯这两个拖累,他们根本不需要在顾及其他吧? 皇天的狐疑让舒锦烟忍不住开口:“皇上别被他们蛊惑了,如果不是有什么理由,他们不可能再回来!” “想要理由是吗?不如让外面的人进来吧。”楼雪色笑笑,侧身看向外面,“某位朋友送了我和墨离一份大礼,刚才已经让侍卫一道带来,皇上和芷清公主应该看上一眼,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舒锦烟有些犹豫,刚转头望向半榻,便听得皇天冷冷下令。 “把人带进来!” 随着一个浑身瘫软、染满血迹的人被侍卫抬入,楼雪色的脸色慢慢沉下,双拳紧攥。 君墨离缓缓靠近,将那两只微凉拳头纳进自己掌心无声安慰。 人被软搭搭丢到地上,浑身骨头像是都被打散一般,看样子只剩一口气在,十只向不同方向扭曲的手指显出青白之色,所有指甲模糊一片,惨不忍睹。 舒锦烟晃了晃,一刹脸色苍白如纸。 “怕了吗,公主殿下?”楼雪色冷笑,忍声道,“公主该不会说不认识柳大人吧?当初柳大人充当你的爪牙,做尽坏事,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在你们的阴谋诡计中。如今柳大人遭了报应,公主觉得,属于你那份报应,还会远吗?” 舒锦烟不是什么胆小之人,然而她对楼雪色从骨子里有种怯意。 见到柳寻香生不如死的惨状本就心颤,再听到楼雪色淡漠无情的恐吓,视线对上那双几乎将她心跳冻结的眼眸,一向残忍的舒锦烟竟然失去力气连连倒退,险些摔倒在台阶上。 而楼雪色,表情麻木得像是不知悲喜,远离凡尘的神。 “皇上最痛恨的事情是什么?遭到背叛吗?还是一直以来信任的人,突然发现竟然藏了诸多隐瞒?”楼雪色提了提仿若一滩泥的柳寻香,目光幽冷,“那就让我告诉皇上一些秘密吧,有关柳大人,以及芷清公主,背着皇上做的那些事。” 楼雪色的话音落地,舒锦烟立刻露出惊慌神情,扯开一重重帷帐爬到皇天脚边,仰着头极尽哀求:“皇上,不要相信她!这贱人定是想胡编乱造栽赃于我,她是想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 皇天没有动,许久,一声沙哑闷哼:“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 “所知不多,远不如柳大人脑子里记住的。”楼雪色挑起一丝笑意,平静望着慌乱不已的舒锦烟,一字一句道,“这些年芷清公主背着皇上结党营私,不断拉拢权臣充盈势力,或是栽赃诬陷,或是挑拨离间,将前朝不愿臣服于她的朝臣排挤出帝都,妄图架空皇权。这些,皇上可都知道?” “楼雪色!你空口无凭、含血喷人!”舒锦烟又惊又惧,情急之下扑向楼雪色。 楼雪色动都不动一下,侧过身,轻轻松松伸手甩掌,两个通红掌印便清晰留在舒锦烟白皙面颊之上。 而她,连楼雪色的衣角都不曾碰到。 “皇上知道为什么我会追查到这些么?我为了查明妹妹死因返回帝都,用了整整一年时间,终于从柳寻香口中知道了真相。” 低垂眉眼看着抽动的柳寻香,得知真相时激动的楼雪色,如今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皇上以为自己只手遮天,凌驾一切,却不知芷清公主以柳寻香为傀儡权倾朝野。为了监控威胁不肯同流合污的朝臣,她利用许多胆小怕事的千金小姐做眼线,想方设法得到他们的把柄,甚至不惜毁了这些名门闺女的清白之躯。” 楼雪色稍稍停顿,双拳无声攥紧。 “我以为妹妹是唯一遭遇不幸的人,几天前才惊讶得知,原来像我妹妹这样被利用的可怜少女,帝都之内不下三十人;而她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从皇上手中,将前朝大权易主。” 第279章 借刀杀人 在楼雪色和君墨离成亲前几天,他们去了玉无瑕曾经暂住的一处宅院,在那里,有玉无瑕说为他们准备的贺喜大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份礼物,让楼雪色的心情很沉重,但不得不说,正因为有这份礼物,她的心结终于彻底消失。 柳寻香,知道所有秘密,两度逃亡法外的关键人物。 这就是玉无瑕送给楼雪色的大礼。 见到柳寻香时,曾经锦衣玉食、做着舒锦烟爪牙的书法名家已经成了半个残废,除了手筋脚筋被尽数挑断外,宋奕扬还在柳寻香身上,留下整整七七四十九道刀口。 那些刀口浅而宽,不会致命,却能让人疼得生不如死。 再见宋奕扬,楼雪色百感交集,而宋奕扬憔悴形容让她意识到,玉无瑕身份的暴露,定然也让这个忠诚护卫万分痛苦。 “我所敬重的那位堂主已经不在了,我不会再效忠于其他任何人,也不会再回玉染楼。” 面对楼雪色担忧询问,宋奕扬给出了出人意料地答复。 “我尊重堂主,但首先我是颖阑国子民,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家国。倘若钦东国与我颖阑国战事将起,那么请让我加入玉门军吧,我要在战场上亲自问问他……” 到底要问什么,宋奕扬没有说,君墨离和楼雪色也没有追根问题。 从神机妙算的玉染楼堂主,摇身一变成为潜入颖阑多年,意图从内瓦解颖阑国中流砥柱的敌国皇子,在玉无瑕离开颖阑国返回钦东国后,最受伤的人就是宋奕扬。 事已至此,何必要在他伤口撒盐? 宋奕扬有些像当初的楼雪色,尽管玉染楼楼主没有施以任何惩罚,宋奕扬却选择了将自己放逐,永远放弃玉染楼属下的身份。 他为玉无瑕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抓住柳寻香,送到凤落城,等待楼雪色来领取这份“贺礼”。 柳寻香是个软骨头,懂得献媚奉承,懂得使诈算计,但只要一把刀、几句厉喝,他就会把所知秘密全都说出来,不求得生路逃脱,只求死个痛快。 因此,在收到玉无瑕贺礼的当天,楼雪色终于得知了楼清玉之死全部隐情。 那是一场庞大且令人惊骇的滔天阴谋。 “芷清公主暗中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从一些被她胁迫、平日里不引人注意的闺门少女开始,不断询问引诱朝中有实权的文官武将,以及有一定地位的朝臣亲眷,其中就包括戮亲王的妹妹,薛茗娅。” “这种指使关系就像一张大网,层层往下。芷清公主指使柳寻香,柳寻香又直接发号命令给被胁迫的人,而所有一切行为,最终都打着皇上的旗号在进行。所以皇上不该怪雪色对秘密追缠不休,倒该问问柳寻香和芷清公主,颖阑国走到今天这地步,他们在其中贡献了多少力量。” 君墨离和楼雪色你一言我一语,把从柳寻香口中逼问出的秘密全部阐明。 而后,皇天沉默不语,仿佛只剩下一道影子高高在上;舒锦烟脸色愈发惨白,双唇不停发抖,两只薄纱包裹的纤长手臂已经连支撑身子的力量都没有,瘫软半卧殿内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皇天终于动了动,一步步走下台阶,身影逐渐变大。 重重帷帐拂动后退,当那张代表着阴暗扭曲的面孔出现在楼雪色眼前时,楼雪色猛地涌起一股恶心。 她从没见过这么丑陋的人,或者该说,那模样,已经不像是人类,更像一个怪物。 皇天身材矮小肥硕,微微佝偻,仅仅到君墨离胸口高,短而粗的四肢不协调地挂在身上,撑得衣衫变形褶皱;臃肿的脑袋上,两只向外凸起的眼一大一小,生生将鼻子挤得变了形,唇瓣肥厚发紫,嘴角高低不平,远看去,就像是志怪书籍中记载的妖物。 同样是先帝的血脉,步远阁美得如同谪仙,皇天丑得堪比怪物,天壤之别,简直难以置信。 就是这样一个不敢在人前现形的怪物,折磨着步远阁和君墨离多年,让繁华富庶的帝都凤落城被笼罩在阴暗之中,更葬送了颖阑国一派盛世之景。 可悲的是,这个人,依旧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上,继续他的荒唐无道。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惊断楼雪色怅然。 舒锦烟捂着脸跪在皇天面前,矮小粗短的皇天像疯了一样,对单薄的舒锦烟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君墨离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好像这种场景他习以为常,根本不觉得意外惊讶,眼底流淌的,只有厌烦与隐忍。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他能一击杀死皇天,也许就能让混乱局面彻底终结。 但那仅仅是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本宫是麟儿的养母,受瑰姐姐临终所托要照顾好那孩子。你们可以反对他的统治,可以夺走他的江山,但本宫绝不允许你们伤他一根汗毛,否则……步家妹妹,永远得不到自由!” 仁禧皇太后的话犹在耳边,像是一把枷锁,沉甸甸压在楼雪色和君墨离心头。 至少现在,皇天还不能擅动――他们不得不考虑步夫人的安全,总不能一时急于求成,让步远阁等待多年的团圆在眼前破灭。 “走吧。”君墨离拉起楼雪色的手。 “嗯。”楼雪色答应着,回头看了看柳寻香。 她本想亲手杀了柳寻香为妹妹报仇,想想妹妹遭受的痛苦折磨,又觉得干干脆脆杀掉太过便宜柳寻香,思来想去,把他交给舒锦烟和皇天,或许才是最好的复仇。 那两个人,必定会让柳寻香体味到,什么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把柳寻香丢给皇天,再把芷清公主背着皇天做的一些列事情曝光,这就是楼雪色和君墨离商量数天后的决定。 不过,皇天似乎并不感恩于他们没有出手。 “站住!朕有说过你们可以走了吗?” 用力一脚踢开舒锦烟,皇天猛地抬头,凶狠眼神紧紧盯住君墨离。 “云苏,你真以为,朕会放虎归山,让你再有机会纠结一群乱党来反抗朕?来人,将这两个通敌叛国的逆贼拿下!若有反抗,杀无赦!” 第280章 连环棋局 时间仿若静止的黑暗中,一蓬火光忽然燃起,照亮了狭小却干净的密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怎么样,母子两个聊得可还好?”仁禧皇太后放下烛台,缓缓坐到步夫人对面。 步夫人轻轻揉了下微红眼眶,涩涩笑道:“总听太后娘娘说远阁生得愈发俊朗,如今见了,总觉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看,举手投足像极了先帝。” 仁禧皇天后皱皱眉。 “像他做什么?先帝爷虽俊朗有风度,这一辈子却只会做些让女人伤心的事。瑰姐姐也好,我也好,还有步妹妹你,哪个没被他伤个透?倒是步远阁那小子,一心一意只疼轩妆,比照先帝爷专情百倍。” 步夫人笑了笑没有争辩,浑浊双眼望着烛光,流出几许惋惜:“倘若我这双眼,能熬到重见天日时就好了,让我也看看,那位夜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不是惊天动地的绝色之姿,但为人谨慎小心,聪明又贤惠,对步远阁也是死心塌地,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太后娘娘既然有成全这两个孩子的心思,何必……”步夫人轻叹口气,颇有几分不忍之意,“这些年,娘娘总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明明是为了他们好,却从不为自己辩解,真是委屈您了。” 仁禧皇太后低下头,一抹轻笑浅淡平静。 “纵是世人骂我、谤我,身边人嫌我、恨我,那又如何?我沈凝君从当年为报恩入宫为妃那一刻起,就不在乎谁说我什么了。如今我只盼着颖阑国国泰民安,麟儿能迷途知返,若能达到目的,就算让我付出这条性命也无所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告诉他们真相怎么样?”步夫人不死心,继续劝道,“远阁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娘娘跟他说明一片良苦用心,他一定能够理解。还有苍逸王世子――” 仁禧皇太后缓缓摇头,摆手打断步夫人:“妹妹你还是这么不谙世事。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我能在此照顾你,原因是什么?麟儿他最是多疑,如果他知道我与妹妹关系亲近,又怎会让我来照顾你?” “只要远阁不说,皇上又怎会知道呢?” “这深宫不比寻常百姓之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为置于死地的把柄。”仁禧皇太后叹口气,“我们能做到自己小心,却不能保证别人一样不出纰漏,远阁时时刻刻在麟儿监视之下,我哪敢让他知道真相?” 步夫人无言以对,长长叹息后摇头,又抱紧那一方褪色襁褓。 过了半晌,仁禧皇太后才想起来的目的,提起食盒端出饭菜,亲自送到步夫人手边。 “那****不许远阁他们把你带走,妹妹可有怪我心狠?” 步夫人愣了愣,苦笑道:“责怪倒是没有,只是有些不解。远阁他受制于皇上,只因我这累赘生母被囚于地下才不得脱身,以至于前朝后宫诸多纷乱――这些,都是娘娘亲口说的,为什么不趁这机会让远阁带我离开,了断这一切恩怨呢?” “了断?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步远阁救走你就能了断的地步了。” 仁禧皇太后拨弄着烛台火苗,摇曳光线中,面上表情明暗不定。 “步妹妹,你的远阁长大了,他不像麟儿那样满心仇恨、不务正业,也不像先帝那样为感情把江山社稷当儿戏。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才,且他有一颗包容着天下百姓的主君之心。当初我的确想过私自放你走,让你们母子远离帝都,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 步夫人抱紧襁褓,手掌微微颤抖:“见远阁时,他哭着说,让我再等上一段时间,等他能处理好背负的责任……这是娘娘的意思吗?” “是,也不算是。”仁禧皇天后闭上眼,似是在回忆什么,语气清淡,“按照计划,这个时辰君墨离和楼雪色应该在曳凤宫与麟儿交涉,如果麟儿肯放他们走,那就说明麟儿还没有彻底堕落,待本宫开诚布公与他说个明白,或许他会听本宫的话,放弃皇位安享余生。” “那么,如果皇上不肯呢?” 仁禧皇太后猛然睁眼,眸光一闪,冷而决绝。 “那么本宫就不能再瞻前顾后,等着帝国大军踏破我颖阑边陲了。” “娘娘是想……逼宫?”步夫人倒吸口气,惊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娘娘这些年纵容皇上为所欲为,不就是为了延续我颖阑国皇脉吗?” 仁禧皇太后慢道:“算不上逼宫。如果麟儿连本宫的话都不听,执意要把颖阑国往火坑里推,那本宫只能让步远阁取而代之。届时本宫将把麟儿囚禁,给他吃穿、让他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但皇权,将不再属于他。” 身在后宫却谋算前朝甚至皇位,这大逆不道的言论令得步夫人惊慌失措,满面苍白。 见步夫人惊吓不轻,仁禧皇太后和缓面色,轻轻叹息:“妹妹不用如此害怕,我说的,仅仅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不管怎么说,事情走到这一步,我断然不会再阻拦妹妹与远阁母子重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是福是祸,是进是退,如今须得坐等曳凤宫那边消息。” 与仁禧皇太后一样,等待曳凤宫消息的人还有许多。 康寿宫内,夜轩妆羸弱身躯站在窗前,双手合十面向曳凤宫方向祈福。 御书房里,步远阁提笔失神,墨迹染透衣袖,将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黄色遮盖。 司常监顶阁,纪尘紧攥书信,掌心汗水浸透笔墨,不安表情让唐印也跟着紧张。 而在遥远的敌国王城,一身落拓风姿的钦东国皇子燕过,正凝视书案上被血染红的信纸,面色惨淡。 “玉茶,玉朵,消息可靠吗?” 玉茶玉朵对视一眼,用力点头。 “情况属实,是方将军亲眼所见。那个被芷清公主悄悄带入皇宫的人,就是当初在颖阑国帝都**,后来被剑门**打赏逃走的妖人荣格。” 现场手指一抖,血染信纸落地,连着玉无瑕从不卸下的优雅从容一同击碎。 荣格就在颖阑国皇宫内。 而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提醒楼雪色,要小心暗处埋伏。 第281章 妖邪再现 许久不曾与人动手,握拳踢脚间颇有几分生疏,楼雪色试着尽快找回敏锐感觉,却还是远远落在君墨离之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六个了。”君墨离跳到房梁上,炫耀地伸出手指晃了晃。 楼雪色一撇嘴:“只比你少两个,马上就能追上!” 话罢,楼雪色灵活转身,一拳直直打在身后袭来的人面上,只听一声惨叫,埋伏在曳凤宫的敌人又少了一个。 对楼雪色和君墨离来说,二十多个身手不凡的影守并不算难对付,不过再加上门外涌进来的侍卫,情况就有些复杂了,至少想要冲出曳凤宫没有预料那么容易。 皇天在赵公公的护送下悄悄离开,舒锦烟被打得无法行走,一点点往内间卧房爬去,曳凤宫正殿里,就只剩数量相差悬殊的两方混战。 进入内宫会有守卫严格盘查,根本带不进刀剑等武器,君墨离赤手空拳尚游刃有余,用惯剑的楼雪色却有些吃不消。 踢开挥刀砍来的侍卫后,楼雪色凑到君墨离身边,与他背靠背紧贴:“不能再拖沓了,人越来越多,早走为妙。” “你开路,我断后。”君墨离趁机捏了一下楼雪色手腕,叹道,“这种时候就不要任性了,该用就用,不然你还想留到以后用来给儿子当玩具么?” 楼雪色翻个白眼不理他,继续空手冲向门口。 黑金匕首,那是**交给她用来除恶扬善、铲除阴邪的宝物,怎能用于对付普通人? 她能从那些侍卫无奈表情看出,他们也是被迫的。mianhuatang.info皇命如山,就算有千百个不愿意,这些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的侍卫还是要硬着头皮冲上来,哪怕他们知道,自己只是给那二十余影守当挡箭牌的无名小卒。 “不想死的就让开!”楼雪色一声低喝,扯下一条帷帐缠在手上,抬脚踢翻灯台,让灯油洒满帷帐。 被灯油浸湿的帷帐沉甸甸的,在楼雪色手中化为一条呼呼生风的游龙,一下挥过去,六七个侍卫便被帷帐抽得连连倒退,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借着帷帐长而柔韧的优势,楼雪色向门口移动的阻碍减少许多,很快就一脚迈到曳凤宫之外,回头看看,君墨离就在她身后两步远。 离开阴暗的曳凤宫,外面晴天朗日让楼雪色浑身都变得舒畅欢悦。 然而,片刻之后,楼雪色便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刚才还有侍卫不停涌进的曳凤宫外,这会儿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更诡异的是,明明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她却感觉到十分浓郁的死气。 就是人刚死的时候,散发出来那种气息。 这种死气应该是非常微弱的,平时不仔细去感受根本觉察不到,何以在宫中会如此浓烈? 除此之外,楼雪色还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危险――这种来自某个人的危险直觉,她还记得,而且记格外分明。 “荣格?” 楼雪色心情大变,猛地转身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荣格的身影。 “雪色?”君墨离紧随后面飞快赶来,见楼雪色表情紧张,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楼雪色深吸口气克制住紧张情绪,一字一顿:“荣格,荣格在附近。” 先前与荣格交手种种,君墨离都深深记在脑子里,听到这个代表阴暗与危险的名字,二话不说挽起楼雪色的手。 汩汩传来的罡气磅礴有力,让楼雪色紧张心情渐渐放缓,同时也如最坚固壁垒一般,把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的死气隔绝。 “走为上策。”君墨离在楼雪色耳边低语一声,不由分说从她袖中扯出黑金匕首。 楼雪色点点头,握紧君墨离的手一起往内宫正门方向冲去。 忽地,一阵阴风吹过,肉眼可见的混沌黑雾沿着地面蔓延开来,将二人去路挡住。 楼雪色猛然拉住君墨离:“别碰到,是毒瘴。” “这就想走吗?那么多次,坏了本尊好事,你要怎么赔?”突兀里一声冷笑,阴阳怪气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话清晰传来。 那嗓音与前一次在长宁街听到的不同,更加年轻,更加有力。 楼雪色正困惑说话之人究竟是不是荣格时,一道身影自混沌黑雾中走出,周围缠绕着可怕的阴气,浓烈到连君墨离也能清楚感知,下意识拉着楼雪色后退。 浓墨似的衣角最先冲破黑屋,接着是全身,面容,除了过于苍白的脸庞外,荣格浑身上下全被黑色包裹着。 而令楼雪色万分惊诧的是,出现在她眼前的荣格已然不是孱弱老者形象,而是十分健壮的青年。 “荣格?”楼雪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信半疑问了一声。 “惊讶吗?本尊,现在杀你,易如反掌。”荣格冷笑,围绕周身的阴气随之幻化万状。 楼雪色知道,通过邪术可以“吃掉”生人魂魄为施术者续命,甚至返老还童,但那要消耗数量惊人的魂魄才行,这数量,绝不在千人以下。 三百名玉门军将士的惨死场景犹在眼前,楼雪色的手止不住颤抖,说不清是震惊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君墨离上前半步护在楼雪色面前,慢慢推着她后退,目光冷冽如刀:“你也是皇上的爪牙?” “本尊不是谁的爪牙,与他们合作,杀你们而已!”荣格脸色一沉,微微震动手腕,一团浓密混沌的黑雾聚集掌心,“你保护她,就一起死!” 嘭地一声闷响,荣格掌中黑雾突然炸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散开去,将楼雪色和君墨离包围。 楼雪色二话不说,垂下黑金匕首在君墨离指尖抹了一下,蘸着血光的剑刃散发出锃亮光芒,直直朝荣格刺去。 “走!”在出手的同时,楼雪色大喝一声,用力把君墨离推向一旁。 与鬼斗,她胜券在握;与人斗,她不畏阴谋。 但与荣格斗,她没有半点把握,脑子里所能推算出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让君墨离侥幸逃生。 这个结果,要以她缠住荣格,殊死一战为前提。 眼看楼雪色直奔而来,荣格稳住脚步高举双手,口中念念有次,很快,四周毒瘴中飞来无数小虫,在楼雪色面前形成一道巨大的人形屏障。 第282章 险象环生 法术什么的,君墨离不懂,他却很清楚,楼雪色远不是经验丰富的荣格对手。 冲上前保护楼雪色,哪怕会受伤也不要紧――这些君墨离做得到,也不吝于舍身保护,然而那些仿若有灵性的黑雾将他团团围绕,转眼间就看不清周围景况,纵是他心急如焚,亦是有心无力。 荣格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法力高深,邪术精湛,而且有一身好身手。 楼雪色几度舞动匕首试图绕过虫子攻击荣格,却都被荣格轻易躲闪开,而荣格的反击,屡屡让楼雪色叫苦不迭。 他的动作太快,一招一式太毒,无不是冲着取楼雪色性命而来。 对付荣格一个人已经很吃力,楼雪色实在无暇应付那些黑色小虫,及至领口、袖口传来阵阵痒痛才意识到不好,立刻抽身后退。 那些虫子太过弱小,连攻击楼雪色都做不到,却能够无声无息靠近,钻进楼雪色皮肉暴露在外之处,而虫子爬行过的皮肤,立刻会传来一阵又痒又痛的古怪感觉,看上去偏偏又没有任何异样。 来自荣格身边的东西,总不会是好的。 楼雪色咬咬牙,点燃火折子去烤手腕和领口,不过片刻,皮肤便传来滚烫带来的痛感,那些小虫也被烧得劈啪作响,纷纷跌落。 荣格是舒锦烟请来的“高人”,宫中侍卫都知道他颇有些阴邪能耐,没人敢靠近,这给了楼雪色周旋的小小空间,总算没有给荣格机会再出手。 不过,楼雪色稍稍有些不解。 以荣格的身手,完全可以在这瞬息间攻击她的,而且成功可能性会很高。 “雪色!” 才举起火折子去驱散更多的虫子,那边君墨离已经逃出黑雾包围,飞快贴到楼雪色身边。 荣格怪笑着,一张手掌,又一团虫子慢慢凝聚:“喜欢这小东西吗?送你,让你永世难忘!” 比前一波更多、更密集的虫群很快聚集,铺天盖地向楼雪色涌来,君墨离见火折子已经无法再起作用,略一皱眉,毫不犹豫将楼雪色揽在怀里,将她包裹住。 紧贴脸颊的心跳如此清晰有力,楼雪色感觉得到他传来的体温,整个人都被浑厚罡气包围着,如不可攻破的壁垒,如永不湮灭的庇护。 可是他会痛啊! 楼雪色一瞬愣住,而后拼命挣扎想要逃离君墨离身边,却抵不过他坚定手臂,只能在他胸口心颤。 “我不会有事,它们不敢碰到我。”云苏伏在楼雪色耳边低语,手中握着解下的玉坠,身子一震,抖下簌簌虫群。 那些虫子会像见到肉的饿狼一样扑向楼雪色,对罡气护体的君墨离则十分畏惧,根本不敢碰他,令得密密麻麻的虫子群团里出现一片诡异的空间。 荣格狰狞冷笑凝固在脸上,一股泛着青色的怒气涌上面庞,隐隐在皮肤之下流窜。 楼雪色稍稍抬头看向荣格,扯了扯君墨离衣袖:“他体内封印的怨魂太多,控制得很吃力,只要他情绪激动令得封印动摇,那些怨魂就会从内部冲击他。” 君墨离低头看看,见楼雪色在自己护佑下毫发无损,稍稍松口气。 “那就想办法激怒他吧。” 荣格压制体内的怨魂颇要费上一番力气,这会儿正感觉有些力竭,本想一鼓作气先杀了君墨离再对付楼雪色,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却在眼前上演。 君墨离抱着楼雪色,面上一抹轻蔑神情:“你不惜伤天害理、犯下滔天罪孽,受了这么多苦,为的就是延续性命吗?难道你不知道,在皇上的珍宝阁中,能够延年益寿的灵药装满药匣?那显然你更不会知道,其实你根本不用盗取魂魄这么麻烦,能够汲取灵气力量的稀世珍宝,皇上那里可是多得数不胜数。” “荣格,你自以为很聪明是吗?不妨告诉你,你对皇上而言不过是颗棋子。他好声好气摆出一副尊敬你的模样,哄得你开心,让你全心全意来对付我,背后不知怎么骂你这不要钱的侩子手呢!” 曾经为一教之主的荣格心高气傲,他可以容忍皇天吝啬,不给他各种珍宝,但他无法忍受被蔑视、被戏弄。 人孤独久了会变得多疑,楼雪色和君墨离两三句挑拨效果十分明显,荣格不知不觉落入套中,面皮之下流窜的青色越发快速、清晰,甚至隐约可见骷髅形状。 那些,都是满怀怨念枉死的生灵。 “就是现在!”楼雪色猛地从君墨离怀中挣脱,就地翻身打滚躲过虫群,眨眼间单膝跪地稳住身形,在荣格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黑金匕首脱手而出,直取荣格心口。 那一套动作迅速利落如行云流水,就连君墨离也忍不住在心里叫好,只等匕首刺透荣格的心,结束这由来已久的纠缠。 然而,期待的结果并没有到来。 黑金匕首迅疾无声袭向荣格,却在距离荣格心口还有不到半寸时陡然停住,就那样突兀地悬停半空,颤动不停。 状况完全出乎楼雪色预料,不可思议的状况,令她失去反应呆愣在原地。 荣格垂下眼睑,冰冷无情的眼眸静静盯着楼雪色,唇角慢慢涌上一丝笑意,趁着那张有青色在皮肤下游走的脸,愈发显得狰狞而阴鸷。 那一刻,楼雪色下意识想要站起后退,她知道只要荣格一挥手,那些毒瘴就会彻底将她湮没,纵使她身为剑门**也回天乏术。 只是在她想要动弹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的左膝已经被一缕毒瘴悄无声息缠绕,不知何时夺走了她的知觉。 “你身上有阴气,感受不到它,这是致命弱点。” 荣格依旧语无伦次,目光却陡然变得阴狠,高扬手臂,一大团黑虫迅速聚集,猛地朝楼雪色头顶拍去。 君墨离的心跳到嗓子眼,没有任何迟疑,他以最快速度冲向楼雪色,就在他指尖碰触到楼雪色肩头的刹那,那团黑虫已经贴近。 “噗――” 一声闷响后,荣格停止动作,虫子也盘旋在楼雪色头顶不再靠近。 世间一切仿佛都停止了。 唯有君墨离还能动,将楼雪色用力向后揽进怀中。 第283章 叛离帝都 一支锋利铁箭穿过荣格胸口,箭尖余震未息,几滴深红近黑的粘稠血滴缓缓掉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荣格似乎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头看看胸口的箭,又往前看看死里逃生的楼雪色,面上微带迷茫;掌心一团毒瘴与黑虫忽地散去后,荣格也扑通倒地,脸上犹有不甘神情。 楼雪色缓缓抬头。 百步外,纪尘保持着挽弓动作僵立,脸色煞白,惊惶初定。 君墨离长舒口气,楼雪色听得出,他有些发抖。 “没事了。”楼雪色抱住君墨离手臂轻声安慰,遥遥点头向纪尘致谢。 纪尘放下弓匆匆跑来,后面还跟着一群褐衣银甲的士兵,看数量足有三四百。 这些士兵将追赶楼雪色和君墨离的皇宫侍卫团团围住,形成对峙局面,就差谁大喝一声后短兵相接,近身搏杀。 “雪色!” 一声急切呼唤响亮清脆,瑶和紧随纪尘之后拎着裙角跑来,直直扑向楼雪色。 “瑶和,纪尘,你们怎么……” 楼雪色看着天降神兵们,又是惊讶又是困惑,待看到一群士兵之后还跟着薛南城、秦先,更是诧异得无以复加。 “戮亲王告诉纪尘你们被皇上召入宫中,纪尘去王府想问问怎么回事,发现苍逸王还有殇都不在,立刻猜到你们可能会出事,所以我们就赶过来了。”瑶和简单解释,看着楼雪色心有余悸道,“幸亏我们来的及时,又幸亏纪尘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术,不然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秦先倒吸口气,用力一捅瑶和:“乌鸦嘴!你会不会说话啊?这是雪色和墨离福大命大,要这么说才对,懂不懂?” 瑶和与秦先碰到一起就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根本没办法说正经事。 楼雪色将视线移到纪尘身上,纪尘却只是牵强笑笑,随后向薛南城使了个眼色:“人已经没事,王爷还是收兵吧,贸然派兵入宫,皇上追究起来,很可能被扣上造反的罪名。” 与皇宫侍卫对峙的士兵穿着近似玉门军,只是里面内衫颜色不同,听纪尘问薛南城话,楼雪色陡然想起君墨离曾说过,穿褐色内衫的是薛家军队。 一支以忠勇闻名,号称永不背叛的铁军。 薛南城发动自己手下士兵来救她和君墨离,岂不等同于和皇天撕破脸皮,公开表示对立了吗? “我守东陲,云苏守北陲,双壁同在,方能护佑颖阑国盛世千秋。”薛南城语气平淡,好像说的只是很普通一件事。 君墨离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向薛南城抱了抱拳。 于他而言,这便是对尊敬之人的最诚挚谢意。 “皇宫这边我会处理,你们继续走你们的路。”薛南城负手走向对峙的士兵与侍卫,稍稍侧身回头,平淡口气语焉不详,“若能看你们相互珍惜厮守一世,或许我……还能相信下去。” 楼雪色没有时间细问薛南城的感慨由何而来,再次道谢后,紧随纪尘、瑶和身后,与君墨离并行火速往宫外赶。 与皇天决裂到这一地步,她和君墨离,唯有逃出帝都去往南部这唯一选择。 临出宫门之前,君墨离的脚步有所减慢,当他回头看向多年来走过不知多少次的宫路时,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轻松,却又沉重。 “上车!”纪尘不由分说把楼雪色推进马车里,又推了推一刹失神的君墨离,而后自己钻进后面的马车里。 “雪色,你要给我写信,如果云苏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马车车轮转动的瞬间,忍耐许久的瑶和还是没有把持住,泪水哗啦啦落了下来,声音嘶哑地向楼雪色用力挥手。 这一别,或许将是永离,而他们,身处富庶奢华却唯独没有自由之处的凡夫俗子们,别无选择。 楼雪色哽咽着,最后向秦先瑶和挤出一丝笑容,余光瞥过宫门刹那,依稀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转瞬消失,依旧那般优雅淡然,却像背负着沉重枷锁一般。 就这样走上逃亡之路了吗? 拐过街角,楼雪色疲倦地收回身子,无声无息靠到君墨离肩头。 温热手掌轻抚过脸颊,那种微扬而温暖的感觉,她依然习惯,索性闭上眼顺势倒进他怀里,彻彻底底放松自己。 “不过是暂别而已,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君墨离低头,浅吻蜻蜓点水般啄在温软唇瓣上,低道,“我不会让远阁和步夫人独自面对皇天,等安顿好父王和你爹,我们再从长计议,总会有解决办法。” 楼雪色浅笑,带着几分倦意:“希望那天不会太远。我累了,真的不想再面对别离,似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朋友们,一个一个,都在离我远去。” “他们不会离开,你在,他们就在。”握紧微凉素手,君墨离温柔轻语,“况且,你还有我。” 这样坚定的话,无疑是令人心安的,楼雪色在这样忧郁与安心的矛盾情绪中,一路迷茫着,担心着,憧憬着,被疾行的马车载到凤落城外。 他们这趟逃亡之旅的起点,设在玉门军大营。 这日的玉门军,气氛格外沉重。 “放心走吧,玉门军不会散,将士们都等着你再回来。”梅姑将沉甸甸包袱交给君墨离,强笑道,“这是你的甲胄,带好,下次再见可别穿这么一身弱不禁风的衣衫出现,将士们会笑话你的。” 云苏的真正身份,目前为止玉门军其他将士还不清楚,但君墨离已有打算,将会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世。 摆脱皇天的他,要渐渐走出独行的黑暗了。 冉紫御从云苏手中接过包袱,转身向梅姑、盛将军深深鞠躬:“末将发过誓,誓死追随云将军,所以玉门军就拜托各位了,我必追随云将军至海角天涯,倾尽性命相守!” “行了,你这丫头,如今这话可不是你该说的了!”盛将军揶揄道。 楼雪色笑笑低下头,竟有几分羞赧。 “皇宫那边已然惊动,用不了多久皇天就会派人过来,我们先走一步。”君墨离将诸事吩咐妥当,深吸口气,拉着楼雪色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谢疏归率先回应,而后,是他身后一群谁也没见过的人,这些人全部来自玉染楼。 这就是即将站到与朝廷对立位置,护送楼雪色与云苏前往南部的队伍。 第284章 隐患暗藏 曳凤宫,糜乱之夜。[.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皇上,苍逸王府和淮良侯府已经空无一人,有人看见两辆马车驶向玉门军方向,但如今玉门军中并没有楼雪色、君墨离等人踪影。”赵公公躬着身,小心翼翼道。 皇天睁开眼,直愣愣盯着彩绘房梁。 “他们……早就想好要逃离帝都了吗?将这群叛党的罪名公之于众,重金悬赏缉拿!” 赵公公应了一声,又低声道:“那穆阳公主和司常监纪大人怎么处置?睿亲王那边联合七八位王爷侯爷上奏向步远阁求情,太后娘娘也出面要保穆阳公主,这……” “放放放!云苏已经跑了,继续关押这群废物有什么用!把纪尘的官职给我撤了,世子封号也拿掉,朕看他以后还拿什么跟朕作对!” 赵公公知道再多说只会惹火皇天,悄无声息退走去安排诸事,出门之前,向们额外一脸瘀伤的舒锦烟使了个眼色。 舒锦烟一瘸一拐走进内殿,挤出一丝笑容贴到皇天身边,妩媚不减,反添娇怜。 “有我在,皇上何必生这么大火气?云苏跑了,再去抓就是,他总不能跑出颖阑国投奔他国。若真是那样,皇上只需一道令下公布他身份,那些被他吓破了胆、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复仇的敌国,自会替皇上收拾他。” 皇天冷笑,毫不留情一耳光掴在舒锦烟浮肿脸颊上。 “你当真以为可以将他们赶尽杀绝?蠢得无可救药!南边岚郡是君墨离舅舅江天流势力范围,整个郡内的江湖门派抵得上颖阑国其他郡县总和近半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当年苍逸王三番五次苦劝才把江天流招入朝廷为官,这才让那一方暴民安定下来,如今他们回到岚郡,你认为江天流还会继续为官,不管外甥的死活吗?” “那就派大军重围!总能将他们逼至粮草断绝!”舒锦烟脱口而出。 啪,又一耳光打在舒锦烟脸上。 这次舒锦烟没用皇天解释,自己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多么愚蠢的建议。 君墨离和楼雪色之所以能从皇宫逃走,薛南城功不可没,也就是说,薛南城已经摆明立场站在他们那边,如果皇天欲对岚郡不利,薛南城麾下精兵强将,绝不会听令出兵。 玉门军,那是云苏的队伍,更不可能服从。 眼下内忧外患,东北两处边陲都需要大量将士戍守,根本分不出多余兵力去围剿岚郡,除非皇天打算大开门户,让虎视眈眈的异族长驱直入。 江山不重要,百姓不重要,万一钦东国和北疆国打到帝都来抢皇位,那就糟糕了。 舒锦烟想了想,又贴上前挽住皇天粗短手臂,咯咯娇笑:“皇上忘了最重要的人。云苏仗着他舅舅是江湖人士,有岚郡可为他们提供庇护,为此有恃无恐。可他不是没有弱点的完人,楼雪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害怕没机会击垮他吗?” “楼雪色和云苏在一起,她能有什么意外?都是你这贱人没用,说什么有高人相助,可轻而易举除掉楼雪色……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毫无用处!” “皇上莫急,还有后路呢。”舒锦烟凑到皇天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皇天愤怒面色渐渐退去,转而化为阴冷狞笑。 同夜,依旧是狭窄却干净的地牢密室内。 这一次,仁禧皇太后没有过多见监视,她知道,步远阁母子决心已定,即便牢门大开,步夫人也不会离开这牢笼半步。 “云苏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我不希望见他和楼姑娘再受挫折。如今知道娘亲平安无事,还有太后娘娘在保护,我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这被扭曲的江山社稷,就让我来重新恢复平定吧!” 步远阁坚定言辞犹在耳畔,回想那时他的表情,仁禧皇太后微微露出凄苦笑容,一声叹息悠远绵长。 “太后娘娘有心事?”夜轩妆低声问着,目光却望向尽头关押着步夫人的暗门。 “以前姑且还算是心事,现在来看,什么都不算了。你们这几个小辈啊,在帝都闹得轰轰烈烈、乌烟瘴气,让我这老太婆也忍不住回忆起年轻时候了,总想着,也许本宫还能趁着没入土,再学着年轻时候任性一次。” “太后娘娘并不老,看上去仍是花容月貌,不输给人任何一个后宫嫔妃。” “怎么跟步远阁那小子混上几天,你这嘴就变甜了呢?”仁禧皇太后嗔怪,却没有真动气,叹息道,“轩妆,本宫知道你还在为孩子的事伤心,这份孽债,本宫也记在心里。他日等先帝爷的江山稳了,本宫定会好好补偿你。” “何须补偿?太后娘娘的好意,轩妆已经收到。” 夜轩妆浅笑,许久以来憔悴病容之上,一抹明媚暗暗闪动。 能够分享后宫里深藏的秘密,能够被仁禧皇太后主动带来这密室,能够允许她思念多日后与步远阁见上一面…… 夜轩妆从来不会要求太多,这一切,她已经觉得是恩赐。 而其他人呢? 前朝,后宫,市井,每一处都潜流涌动,看似平静,却正在酝酿风雨狂潮,那些身处这个时代,卷进已经悄然降临的风波中的人们,无一例外地,都在祈祷一件事情。 让悲伤与分别,早日从世间消失。 “墨离,我做了个梦。” 偏僻小镇的客栈里,楼雪色抱紧君墨离,轻轻埋头在他胸口。 “我梦见他们了,秦先,纪尘,顾展俦,瑶和,还有昙音和穆姑娘,还有玉公子……我们都坐在一张桌子边,一起说笑,一起嬉闹,穆姑娘唱的歌还是那么好听,昙音一直看着她,很温柔很温柔……就好像……好像什么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会开开心心永远在一起……” 窗外夜色正浓。 君墨离没有说话,只把楼雪色紧紧搂在怀中,浅吻她轻颤眉睫。 距离岚郡还有不到三天路程,到了岚郡便可以与苍逸王、淮良侯等人团聚,而他的某个发现,让本怀着几分解脱之感的心情,蓦然染上担忧与沉重。 他怀中比谁都坚强的妻子,身体越来越虚弱。 第285章 余毒犹在 岚郡是个有些偏僻却很热闹的地方,江湖门派林立,走在街上看到的多数是劲装佩剑的江湖侠客,景致于任何地方都不同。 对苍逸王等人来说,这种感觉很新鲜怪异,并不容易适应。 而对谢疏归来说,这里简直就是最自在的地方,一入岚郡,如鱼得水。 君墨离和楼雪色是在晌午到达岚郡的,同行还有冉紫御。 谢疏归及苍逸王、淮良侯都有去迎接,但君墨离下车后没有说几句话,稍作寒暄便让楼雪色先去休息。 “谢大侠,借步说话。” 谢疏归对君墨离印象一般,首次见他如此客气严肃,不由有些紧张。 撇开众人与谢疏归来到房内,君墨离把荣格出现在皇宫并被纪尘击杀等事叙述一遍,听得谢疏归连连倒吸冷气、心有余悸,而这尚不是君墨离要说的重点。 “我怀疑,雪色受了什么看不到的内伤。这一路上她一天比一天虚弱,我却看不出有任何病症。” 听了君墨离的话,谢疏归脸色隐隐发白:“小雪自己没发觉吗?” “她应该有觉察。”君墨离无声苦笑,“谢大侠应该了解她性格,这种事,她不会对别人提起,就算我问,她一定也是敷衍塞责。” “小雪她太大意了,荣格本就出身异教,会的都是些邪门法术,那些虫子哪可能那么简单?”谢疏归连连摇头,“你身上有罡气,那些虫子不敢靠近你,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那些虫子也是阴邪之物,小雪必然是中了暗招。” “我担心的正是这点。谢大侠能查探出雪色究竟中了什么毒,或者受了什么伤吗?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解决之法才行,不能眼看她一天天衰弱下去。” 谢疏归坐在凳子上愣了好一会儿。 剑门教法术不教医术,学救人之术不学害人之术,习正派仙术不习阴毒邪术。 就算荣格真对楼雪色做了什么,他一个资历尚浅的**能帮上忙吗?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谢疏归去见了楼雪色,望闻问切各种诊查之法用了个遍,依旧毫无头绪。 唯一的收获就是,让楼雪色老老实实坦白,自己的确感到越来越不舒服。 “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许瞒着我,就算不告诉别人,总该让我知道。”君墨离愠怒,脸色很差,多的却是关心而非责怨。 楼雪色牵强笑笑,主动挽住君墨离手臂。 这件事三个人简单商量之后,决定暂时不告知苍逸王和淮良侯,以免二位长辈过度担心,但憔悴面色要掩藏并不容易,所以多半时间,楼雪色都在房中歇息,不得不出面时,也会浅涂脂粉,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苍白。 岚郡虽是比较自在、不受朝廷管束的地方,但君墨离的舅舅江天流知道,长期藏身于此并不是解决之法,只得硬着头皮找上门。 “墨离,有没有想过下步打算?如今你公开叛逃,朝廷不会善罢甘休,不如――” “我明白舅舅的意思,”君墨离淡淡摇头,“与朝廷对立,要么被消耗围剿至死,要么干干脆脆打旗反叛旗号主动出击。眼下我们只有岚郡这一处据点,不可能与朝廷大军对抗,所以只能等。” 江天流困惑:“等?等什么?” “等我们的人――云家的兄弟们。” 君墨离意味深长笑笑,将独一无二的玉门军主将虎符轻轻放在桌上。 “这……”江天流倒吸口气,又惊又喜,“墨离,你的意思是,玉门军会站在我们这边吗?云老将军同意了?玉门军的将士也同意?” “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我的身份与冒名顶替云苏的理由,梅姑姑会慢慢让玉门军上下全部知晓,想来他们不会有所怨言。另外,军中将士早就对皇上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其中颇有些激进的家伙,若不是这些年我压制着,可能早就揭竿而起了。” “可你不是说,皇上有两个人吗?那被迫出面当傀儡的岂不是很无辜?” 揉了揉额角,君墨离轻轻叹息:“别无选择。好在远阁有他自己的觉悟,为了能让颖阑国恢复平定,百姓和乐安宁,他不介意背负本不属于他的骂名,所以他才会留在帝都,继续与皇天暗中抗衡。” 不用亲身赴沙场,不用被迫逃亡至异乡,看起来步远阁是最安逸的,但实际上,承担风险最多的人,偏偏是他。 岚郡偏远,消息闭塞,想起自逃离帝都后一直没有步远阁消息,君墨离难免有些沉郁。 正如君墨离所担忧那样,此时的颖阑国皇宫被阴云笼罩,死气沉沉。 一连数日,后宫每天都有嫔妃、宫女暴毙。 怎么死的,是谁杀的,后宫谁人心里不清楚?只是没人敢说,甚至连提都不敢提,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人就是自己。 皇宫已经快被恐惧控制,仁禧皇太后无法继续坐视不理,时隔一年半,终于又一次见到皇天。 “麟儿。”开口,仁禧皇太后仍习惯性地唤着那个乳名。 皇天本就不怎么高兴,听了这称呼,目光陡然一紧。 “朕不叫这个名字!” “这是先帝赐予你的名字,由得你说改就改吗?”气势上,仁禧皇太后更胜一筹。 隐在幕后太久,皇天早忘了什么是尊敬、什么是辈分,他只记得这天下,这江山社稷,是他这个颖阑国皇帝的。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害怕仁禧皇天后。 “本宫自你继位后就不再过问前朝之事,也从不曾出席任何场面,但这不代表本宫成了聋子、瞎子。你做的那些事,本宫一件不落全都知道,如今就是向你讨要说法来了。” 见面是在曳凤宫,自然有舒锦烟在场。 听得仁禧皇太后训斥皇天,舒锦烟频频向皇天使眼色,示意他拿出帝王身份反击。 这点小动作,全都收于仁禧皇太后眼中。 “放肆,你这娼妇无耻狠毒,又要来怂恿皇帝逆行不孝吗?”仁禧皇太后高声冷喝,重重一拍桌子,“兰裳,把这娼妇给我拖下去教训,让她重新了解了解这宫里的规矩,想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兰裳躬身应了一声,面无表情揪住舒锦烟头发,毫不留情往外面拖行。 第286章 独权蛊惑 于皇天而言,舒锦烟只是个排解无聊的玩物,她是伤是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舒锦烟被带走,他就要独自面对仁禧皇太后,那是他最不愿做的事情之一。 “她是朕的人!”皇天硬着头皮怒道。 “皇帝糊涂了,这后宫最大不过凤仪令掌管者,纵是皇帝也不能插手。本宫如今掌管着凤仪令,后宫嫔妃、下人想教训谁都可以,还用得着顾及她舒锦烟是谁吗?头上顶着公主名号,就真以为本宫不敢收拾她了?这就是她干涉朝政、秽乱后宫的代价!” 仁禧皇太后字字铿锵,底气十足,三两句话就浇灭了皇天气焰。 见皇天有所收敛,仁禧皇太后又缓和下语气:“本宫今日过来不是为与你吵架,是想问皇帝些事情。” 皇天闷哼一声充作回答。 “眼下钦东国和北疆国虎视眈眈,大有结盟进犯我颖阑的势头。东面有戮亲王据守,尚可稍稍安心;可北面缺失玉门军云将军威慑,恐怕坚持不了太久就会被攻破,皇帝可有什么打算来抵御?”仁禧皇太后从容问道。 “北疆国想要土地金银,给他们一些就是。霖州七城不算富庶,人口又不多,割给北疆国我朝也不算吃亏,以地换和谈不是很值得吗?” 皇天回答得理直气壮,却让仁禧皇太后脸色都变,怒容满面。 “这是先帝爷留下的皇土!怎能随随便便拱手送人?!当年列祖列宗纵马厮杀、血染中州,方才为我颖阑国挣下这万里江山,到你这里,竟然成了一文不值、仅仅用来换取和平的东西吗?!” “那太后说该如何?要朕下道圣旨赦免云苏反叛罪名,让他率领玉门军继续坚守北陲?”皇天怪笑,“太后老糊涂了,你怎么就知道,云苏不会调头带玉门军来夺朕的皇位?” “家国亡了,要皇帝何用?你能守得住颖阑国盛世江山,你就是皇帝;你若守不住……那这皇帝你就别做了!” 仁禧皇太后疾声厉色,显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皇天一瞬剧烈颤抖,而后怔住。 想继续当皇帝,那就得保护颖阑国土地完整,不受外敌侵扰,否则,他就得把这江山和皇位拱手送人,就是这意思吧? 踉跄后退半步,皇天不规律地喘着粗气。 他还记得,当年为了保住他的皇位,先帝残忍杀害两位比他年长的皇子,又逼迫四个怀上天子骨肉的嫔妃服药小产。 先帝,他的父皇紧紧抱住他说,再不会有人跟他争抢,他将是颖阑国唯一的帝王。 以此作为,他这副丑陋容貌带来自卑的补偿。 可是他也记得,父皇的血脉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就此断绝――当他第一眼见到一身素衣的那个漂亮男孩儿时,他就知道,那也是他父皇的骨肉,并且有着比他美丽万倍的容貌,可以毫不顾忌走在阳光下,接受众人敬仰歆羡。 那个男孩有着最美好的一切。 而他,丑陋如鬼。 “你想……把皇位给步远阁……是吗?”呵呵几声阴鸷怪笑,皇天忽然狠狠瞪向仁禧皇太后,如野兽一般疯狂咆哮,“皇位是我的,是我的!那个杂种他别想跟我抢!杂种……畜生……步远阁他就是个野种!没资格碰皇位!” “纪玉麟!你给我住口!” 如此疯癫又不堪入耳的骂声,令得仁禧皇太后勃然大怒,才愤而起身想要给皇天两个耳光,脑后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嘭,梅花瓷瓶掉落在地,摔个粉碎。 仁禧皇太后捂着后脑,摇摇晃晃转身,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伺奉十余年的女官绿绮,那张惊恐伴着愧疚不断落泪的脸庞,在渐渐昏黑的视线中,终于不见。 仁禧皇太后满头是血倒地,绿绮噗通跪在惊呆的皇天面前,砰砰磕头。 “皇上!求皇上放过我弟弟!我都照皇上吩咐的做了,请皇上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皇天仓皇失措,从狂妄狰狞的暗之帝王,突然变成迷茫无助的孩子,连绿绮说的话也没听进去,跪着爬到仁禧皇太后身边,拼命摇晃仁禧皇太后沉默身体。 “汐娘,汐娘……汐娘醒醒啊……不是我……朕没有想杀汐娘,朕没有……” 绿绮看着皇天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恐慌蔓延心头,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妖娆媚笑。 “辛苦你了,绿绮。你很快就能和你弟弟团聚,本公主说到做到。” 舒锦烟纤腰摇曳,莲步缓行,挂着妩媚笑容的脸颊上,几滴血迹触目惊心。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恩德!”绿绮没心思在意太多,忙不迭磕头道谢,起身匆匆往外走。 皇天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舒锦烟,舒锦烟得意扬扬勾起嘴角,挥手招来赵公公:“去送绿绮上路,免得她多嘴多舌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有门外的兰裳,也一并处理掉,那贱婢总是仗着老太婆狐假虎威,我早看她不爽了。” “你做了什么?!”皇天一把揪住舒锦烟。 “自然是做了该做的事。”舒锦烟不急不躁,顺势缠在皇天身上,仰头媚笑,“皇上身为一国天子,天不怕地不怕,却总是对仁禧皇天后畏惧三分。我这是在帮皇上从掣肘中解脱,不然皇上总被仁禧皇天后压制着,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你竟然对汐娘下手!贱人!”皇天毫不留情,一耳光重重掴在舒锦烟脸上。 舒锦烟被打得偏过头,很快又挂着笑容,重新贴到皇天胸口。 “皇上自由了呀!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天下,谁还敢给皇上脸色看?皇上是一国之君,不再是被雪藏的小孩子,难道一国之君不该自由自在,不受人管制吗?皇上,以后,您就是这天下之主了,再没有谁可以颐指气使,没有人可以违逆皇上的意愿……” 舒锦烟的话就是最诱人蛊惑,一丝一缕缠绕进皇天心底最深处。 他渴望自由,渴望所有人臣服。 这样的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国之帝王,金口玉言,说一不二。 颤抖着捂住丑陋面容,皇天深深呼吸。 “对外宣布,仁禧皇太后病重,今日起,不接受任何后宫嫔妃进见!” 第287章 无形蛊毒 “小姐,您看,这盆花当真活过来了,还有一枝夹了花苞呢!” 暖意蹲在房中角落,欣喜地向楼雪色汇报成果。 “岚郡气候温和最是养人,何况花草?”楼雪色叠着一摞衣衫,笑道,“好了,快来帮我整理衣裳,你看这屋子乱糟糟的,像个猪窝一样。” “再乱,只要小姐在,姑爷就不会介意。”暖意跳着脚扑到楼雪色身边,揶揄眨眼,“姑爷天天嚷嚷着累,晚上却不厌其烦缠着小姐,我看累也是被小姐累到的,真是恋小姐恋得紧啊!” 楼雪色倒吸口气,一把拧在暖意手臂上:“死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话你都敢说?真不知羞!” “我羞什么?姑爷走到哪里都带着小姐,那手就跟蜜粘的似的,说什么都不分开。姑爷和小姐都不嫌羞,我更不嫌,还等着盼着小姐什么时候生个小公子来玩玩呢!” “这件事你得来求我,她一个人也就想想,做不到。” 房门被推开,君墨离抱着妖姬二饼走进,当着暖意的面走到楼雪色身边,吧嗒一口亲在她眉心。 楼雪色对他不知节操为何物的举动,已经麻木到连白眼都懒得翻。 “有客人来,跟我出去招待。”伸手环住楼雪色腰身,君墨离前额轻抵她光洁额头,轻道,“就这样过去吧,不用再涂脂抹粉。” 楼雪色微愣,低低叹口气,越过君墨离看向铜镜。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憔悴,纤细身材已经到了让人不忍看的地步,就连那双明亮眼眸也多了几分黯淡,与曾经神采奕奕的她,判若两人。 大夫看过,药吃了不少,近两个月下来,仍旧毫无起色。 这样下去还能支持多久呢? 楼雪色不知道,君墨离更不清楚。 素面朝天来到前院,楼雪色最先看见的人是谢疏归,微带惊讶迎上去:“墨离说谢师兄你要回剑门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然要回来,不然这趟就白走了。”谢疏归侧身,神秘笑笑,朝屋内扬了扬下颌,“小雪,去看看谁来了。” 楼雪色愣住,还不等她走到门口,里面一个人缓缓走出,仙风道骨,一如往昔。 “**!”楼雪色倒提口气,猛然跪倒,“逆徒楼雪色,向**请罪!” 谨华师尊急忙扶住楼雪色,语气疼惜道:“傻丫头,跪什么跪,你这身子骨还没折腾够是吧?瞅瞅你这手腕,都不如疏归手指头粗,看你这样子,**可要怀疑你过得是不是不好了。” “我过得很好,**多心了。”楼雪色下意识回头看看君墨离,笑容清淡,“只是最近有些劳累,所以才稍显瘦削,并无大碍。” 君墨离和谢疏归对视一眼,各自无奈苦笑。 “小雪,**这趟专门为你的病而来,你就别逞强了。这段日子君世子日思夜想觉都睡不好,再这么熬下去,受苦的可不是你自己。” “你这丫头,病了就直说,何苦藏着掖着?不知道有人心疼吗?”谨华师尊瞥了眼君墨离,微带赞赏笑呵呵道,“算你有福气,选了个好夫君,要好好珍惜自己才行,别浪费了这段难得缘分。” 君墨离捅了下楼雪色,故作严肃:“师尊的教诲,好好记着。” “对,好好记着!”谢疏归随声附和。 楼雪色这才明白,原来谢疏归回到剑门是去请**谨华师尊了,因为她不知从何而起的病,因为她日渐虚弱的身体。 事到如今,容不得她继续隐瞒。 江天流早腾好房间给谨华师尊,几人到房间坐定后,谨华师尊为楼雪色探脉,同样未发现什么问题,皱起长眉沉吟片刻,起身抓来一把香灰,尽数倒在楼雪色手腕上。 “小雪,凝神静思,把力量都使到手腕上。” 楼雪色沉思入定时,谨华师尊挤出一滴指血落在掌心,另一手双指并拢蘸着指血迅速画了一道符,而后用力拍在楼雪色腕上。 呼―― 香灰腾起,一片迷蒙,楼雪色手腕皮肤沾染上血迹的地方,尽数变成令人心悸的黑红色。 仿若千万颗铁钉刺进骨肉的剧痛让楼雪色猝不及防吃痛低呼。 谨华师尊面色一沉,瞬间又变得惨白。 君墨离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情况不妙,急忙抱住楼雪色轻声安慰,询问目光无声望向谨华师尊。 “君世子检查下小雪背后胎记。”谨华师尊倒提口气,凝重道,“但凡有任何变化,立刻告诉我。” 君墨离不敢耽搁,立刻把更加虚弱的楼雪色带回房中,解开衣衫细致查看。 方一看到楼雪色背后胎记,君墨离立刻心口发凉。 “墨离?”楼雪色觉察到君墨离的沉默,轻轻握住他的手,尽可能柔声道,“是不是……很糟糕?” 君墨离没有立刻回答,从后面紧紧抱住楼雪色,低头埋在她颈间。 楼雪色的手,从离开皇宫之后就一直是冰冷的,冷到他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暖不起来。 “没关系,雪色,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已经走过那么多坎坷,不都化险为夷挺过来了吗?这次也一样。” 深吸口气,君墨离绕到前面,轻轻啄吻微凉双唇。 他希望,这样亲昵举动能够给楼雪色一丝安慰,哪怕只有一瞬间,一点点,也好过无能为力,眼看她就这样虚弱下去。 楼雪色则迟钝地回应着他,吞下无声叹息。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君墨离独自返回前院,一身混乱气息里,夹杂着焦躁不安。 谨华师尊扶着胡须,迟疑道:“那胎记……” “我记得那胎记应该是肤色的,像一朵彼岸花,很漂亮。可现在,那里只有一团不成形的胎记,颜色就像干涸许久的血迹,是暗红色的。”君墨离握紧拳头,定定看向谨华师尊,“她还能支持多久?怎么做,才能救她?” 谨华师尊深吸口气,看着掌中香灰残痕,慢慢握拳。 “小雪不是得病,也非阴邪侵体,她是中了那妖人的蛊毒。更糟的是,蛊毒从来都是施蛊者死则蛊除,如果小雪的蛊毒还未解开……” 也就是说,荣格,还活着。 第288章 抑制蛊毒 “荣格还没死吗?这妖人究竟有多少条命!”谢疏归连连倒吸冷气,脸色同样颓败,“**,难道不杀荣格,就没有其他能够救小雪的办法?” 谨华师尊皱起眉头,捻着胡须道:“我对蛊毒了解不多,那东西实在太过邪门阴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以前你们太清祖师爷曾研究过蛊毒一脉,到最后险些把自己性命搭进去,结果也只是得出一套抑制蛊毒的方法,要根除,确实做不到。” “哪怕只能压制也可以。”君墨离看到一丝希望,急道,“雪色的状况已经不能更糟,只要能暂时压制蛊毒发作,我可以立刻返回帝都找到荣格将他斩除,彻底断绝后顾之忧。” 斩草除根,听起来是不错的打算,不料,谨华师尊还是摇头。 “我和疏归来的路上听人说起,距离帝都不远的一个小镇一夜之间变成荒镇,里面一千六百多口人无一幸存。朝廷的说法是发生了瘟疫,我却觉得,那里大概就是荣格那妖人吸取生魂的地方。如果他当真吸取了一千六百多生人魂魄,那么他已然魔化,不再是凡人能够对付的了。” “**,怎么对付荣格还是之后再商量吧。您不是说太清祖师爷流传下一套抑制蛊毒的方法吗?那赶快帮小雪压制啊,如果那胎记没了――” “疏归。”谨华师尊淡淡打断谢疏归的话,微微有几分不满。 君墨离心头一动:“雪色背后的胎记,有什么说道么?” 谨华师尊知道君墨离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说漏嘴,想瞒他不太可能;再想想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秘密,索性叹口气把胎记有关的事通通告诉了君墨离。 “那胎记起初只有指甲大小,也不会随年龄增长,之所以会变成你之前看到类似彼岸花的模样,是因为当年步摇给小雪加了封印。这封印与胎记合为一体,封印的力量越大,胎记就会越大。” 君墨离头一次亲眼见到如此玄妙的东西,心里却并不觉轻松:“那现在雪色的胎记变小,是不是说明那封印的力量在减弱?如果封印彻底消失,又会发生什么?” “这就要从小雪的命格说起了。”谨华师尊挥挥衣袖,将拂尘交到谢疏归手中,“疏归,小雪的事,你就在这里陪君世子聊聊吧,我去准备东西给小雪压制蛊毒。” 谨华师尊暂时离开屋子,君墨离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房间里与谢疏归交谈打发时间。 谢疏归对楼雪色的事,倒也算是知根知底。 “小雪是天生孤煞命格,但她的煞不会妨碍亲近之人,只会损伤自己。当年步摇师叔嫁给淮良侯,不到两年就生下小雪,彼时有道人指出小雪是孤煞之命,楼侯爷害怕会牵连全家,便忍痛要溺死小雪。步摇师叔不肯,从楼侯爷手中抢走小雪送到剑门,而后自损性命为小雪设下封印,就是为了封住小雪的阴气与煞气。” “苏姑姑自损性命?”君墨离倒吸口气,隐隐有几分猜测,“这件事雪色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以她的性格……” 谢疏归苦笑:“对啊,这件事是不能告诉小雪的,不然她一定会责怪自己,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步摇师叔。” “那封印坏掉,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啊……结果就是小雪被封印的阴气煞气一股脑全部涌出来,让她再度陷入自损局面――就像现在这样,一天比一天虚弱。” 君墨离稍作沉吟,道:“这么说来,雪色变得虚弱并非因为身重蛊毒,而是因为封印效力减弱,被煞气冲撞所致?” 谢疏归点点头。 然而君墨离的表情,远不像他那么轻松。 “如果这就是荣格下蛊的目的,我真无法想象,他对雪色究竟了解到什么地步。” “了解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易华师叔曾经被荣格当做影役。影役的主人,可以了解到影役所有思想记忆,而易华师叔失踪时,对小雪已经相当熟悉了。” 谢疏归的解释合情合理,君墨离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想了想,又无迹可寻。 没过多久,暖意来房中请君墨离和谢疏归到卧房,说是谨华师尊已经做好准备施法,需要君墨离帮忙。 “我就说过,你和小雪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谨华师尊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拉起君墨离的手,比楼雪色更加干脆利落地在君墨离掌心割出一道伤口,“来来来,把罡气输到小雪体内。” 看着汩汩流血的掌心,君墨离一瞬露出复杂表情,抬头看看懵懂坐在桌边的楼雪色。 什么样**带什么样徒弟,一点没错。 谨华师尊让谢疏归在一旁**,防止突发状况,又让楼雪色和君墨离相对坐在桌前,各自伸出左手合掌在一起,隔着黑金匕首,让掌心两道伤口紧贴。 “小雪的封印已经不能再用,为了防止阴煞之气冲体,我打算用你的罡气在她体内筑一道屏障。”谨华师尊将掌心贴在君墨离背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如果没有你的罡气,我只能带小雪回到剑门清修之地继续祈福压制阴煞之气,这就是我所谓,你与小雪缘分天定。” “那就当我是为她而生好了。”君墨离闭上眼,唇角微扬,“反正我这辈子,注定要被她锁在身边。” 楼雪色虚弱至极,却还是翻翻白眼:“说得好像我赖着你似的。” “既是有缘良人,赖就赖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谨华师尊敲了下楼雪色头顶,而后恢复正色,蹙眉道,“都闭上眼,不许胡思乱想。” 谢疏归在一旁围观这一场没什么艰险,却让人感慨万千的法术,目光流连于楼雪色与君墨离之间。 对于楼雪色放弃重回师门,选择与君墨离相伴一世的决定,他从未表示反对,但始终无法理解。 直至此时,他方才明白,原来君墨离能够给楼雪色的一些东西,是他或者其他师兄弟,又或者**师尊们都无法给予的。 唯有在君墨离身边,他的小师妹才会露出彻底安心的表情。 第289章 各有牵肠 遥望南部天空,已经成了步远阁新养成的习惯,尤其在身旁无人时,他总会对着那方代表自由的土地,露出欣羡神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君墨离,或者说云苏,已经得到自由了。 而他,仍要在这里,守着颖阑国江山社稷,为自己带上枷锁。 不过步远阁并不为此感到悲伤,他明白,每个人有各自使命。 他的宿命与颖阑国是息息相关的,当他为黎民百姓的疾苦心痛时,当他为皇天诸多决定愤慨时,注定他要舍弃自由,承担起挽救苍生百姓的重任。 与生俱来的天子之心。 这是仁禧皇太后对他最具褒奖的一句话,却总让他感到万分沉重。 “远阁!” 不该出现于此的呼声打破安静,步远阁微愣回身,意外地看见夜轩妆匆匆跑来。 “轩妆,你怎么来了?”步远阁快步迎上前,拦住脸色苍白的夜轩妆满眼心疼,“身子这么虚弱,不是不让你乱走动吗?再说太后也不许你来这里。” 夜轩妆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张皇无措:“出事了,太后娘娘被绿绮背叛,现在遭皇天暗中囚禁,连兰裳姑姑也受了重伤!” “怎么可能?”步远阁下意识反驳,脸色陡变,“皇天疯了吗?太后娘娘是他养母,他怎么忍心下手?!”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还不了解皇天扭曲到什么地步吗?太后娘娘一定是去找皇天说让位的事情,皇天愤怒之余不惜狠下毒手。兰裳姑姑被赵公公带人围攻险些丧命,全凭一腔执念才死里逃生,特地跑回康寿宫提醒我逃走。” 步远阁脸色白了白,忽地想到什么,紧紧抓住夜轩妆双肩,失声惊道:“那我娘呢?我娘还在地牢吗?” “我不知道,接到兰裳姑姑消息,我立刻赶来寝殿告诉你,还没来得及去地牢看。”夜轩妆忍着痛低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太后娘娘,如果皇天的确因为太后娘娘逼他让位才下此毒手,那皇天定然也对你大为憎恨,之后……” “之后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远阁当机立断,将夜轩妆推到寝殿内间,深吸口气,“轩妆,你听我说,太后娘娘一倒,最危险的人就是你。我马上安排人将你送出宫,之后你一路往岚郡过去,云苏会保护好你的,懂了吗?什么都不要管,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将来。” 沉闷像是巨石击打在胸口,夜轩妆哽咽着,轻轻咬着嘴唇,却还是控制不住断线的泪珠。 分别,多可怕的词语。 爱别离,那是世间最为残忍的惩罚,比任何伤害都要疼痛,持久。 步远阁知道自己的决定会让夜轩妆感受如何,然而他别无选择,唯有无声拥吻,将怀中最暖的温度给予夜轩妆。 “我爱你,轩妆。我会为你努力活下去,所以你也要好好活着,就把这别离当做上天给我们的考验,等待我们重逢那一天。” 泪水止不住滚落,夜轩妆哭得无声无息,痛入骨髓。 步远阁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海誓山盟,暂时将夜轩妆藏在寝殿后,他立刻让卓然出宫召见纪尘和戮亲王,自己则匆匆赶往关押着母亲的地牢。 然而,他终是晚到一步。 地牢空空如也。 娘亲是被皇天先下手为强带走了?还是被仁禧皇太后藏了起来?又或是有其他什么知情人插手干预? 真相如何,步远阁无从知晓,当他浑浑噩噩、步履蹒跚走回寝殿时,纪尘和薛南城已在内等候。 以前,因着种种理由,步远阁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而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向被传召而来的二人坦言了所有秘密,就如同当初君墨离所作一般。 “事情就是这样。如今云苏已不在帝都,鞭长莫及,在他临走时曾告诉我,如果迫切需要帮助时就去找你们二位。所以我希望二位能帮我这个忙,尽早将轩妆送走,并暗中查明我娘去向。” 纷纷扰扰一堆惊人之事,早就剔出了纪尘和薛南城大惊失色的本领,即便听到如此惊人的秘密,两个人也只是默默对视一眼,漫长沉吟。 “送走夜姑娘不是难事,但要在后宫之中寻人,我和戮亲王恐怕不行。”纪尘率先开口,认真道,“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只要皇上信得过她,不如交给她去寻找。” “谁?” 纪尘眸中一抹亮色闪过:“穆阳公主,瑶和。” “瑶和?”步远阁倒吸口气,决绝道,“不行,唯有她不可以。” 不等纪尘询问理由,薛南城抢先开口,依旧是那种淡漠麻木的表情:“既然皇上不信任纪尘提出的人选,那也没必要再征求我们帮助了,这忙,另请高明吧。” 薛南城的冷傲脾气,前朝后宫无人不知,步远阁知道自己说的话让他们二人误会了,连忙摇头解释:“我并非不信任瑶和,而是不愿她也卷入这趟浑水。这后宫之中,唯有瑶和最为天真干净,若是将她也拉入污浊之中,我又怎对得起兄长这个身份?” 纪尘怎么也没想到,步远阁的理由竟是这个,更不曾猜到,一直被宫中人当做笑话的瑶和,居然还有步远阁这个哥哥担心惦念。 “我明白了,这个忙,草民愿意协助皇上。”纪尘向后微微侧身,单膝跪地,“另外,草民斗胆向皇上提出一个请求,望皇上恩准。” 步远阁苦笑:“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并非真命天子,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你在人前可以拜我、敬我,无外人时,就当我是个可怜虫吧。” “皇上之所以为皇上,是因为百姓心中敬仰拥戴,而非一顶皇冠或龙椅能决定的,血脉之说,只是笑谈。”纪尘格外认真,毫无玩笑之意,“君世子一心追随皇上,是因为皇上心怀社稷,在草民眼中,也只有皇上是真正的皇上,即便倾付性命相守,也在所不惜。” “那在我眼中,你也不是个草民,而是个胸怀天下的贤臣啊!”步远阁长叹口气,心里的确舒坦几分,又道,“你还是先说说你的要求好了。” “我的请求很简单。” 纪尘起身,扭头望向窗外。 夜色中,一轮皓月高悬天际,洒下一片清辉灌溉人间。 “我想要帝都以北十里那座秀峰山,并在上面修建一座道观。待诸事安定,请皇上赐我一身清闲,无官无职,只做个默默无闻的小道,终生为挚爱之人祈福。” 第290章 无形屏障 楼雪色感觉这辈子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 依稀记得闭上眼时,谢疏归和**都紧张地向她望来,她的手还在君墨离掌心里,温暖又安心。 等她从不知有多久的安睡中醒来,床榻是软的,枕头是舒适的,身上则是暖暖的,还有人恰到好处地送来亲吻,带着慵懒倦意。 “再睡会儿,我还没睡够。”君墨离贪婪地卷走楼雪色唇上芬芳,而后伸手把她圈在怀里,又舒舒服服闭上眼,“你病了近两个月,我这两个月就没睡过好觉,今天就当还人情债好了,你得伺候好我。” 楼雪色哧地笑出声,睁开眼,捏了捏君墨离脸颊:“谁伺候谁?” “我是你夫君。” “我问你呢,谁伺候谁?” “我是一家之主,是你男人。” “回不回答?” 君墨离发出常常一声叹息,翻个身,不知从哪里拎出缩成一团的妖姬二饼,懒洋洋塞到楼雪色怀里:“要不,以后我睡它们俩窝里,让它们两个伺候你?” 楼雪色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好啊,妖姬二饼身上很暖,抱着特别舒服。” “楼雪色,你可只有我这么一个夫君。”君墨离故作正经,捏住楼雪色尖削下颌轻轻咬了一口,“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妻子。” 自打成亲以来,这种嬉闹不少有,但这次格外轻松,没有任何负担,令得楼雪色心情大好。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堂堂大将军没个正经。”楼雪色抱紧妖姬二饼,眨了眨眼,“我感觉好多了,只是背上有些痒。” “胎记消失了,原来有胎记的地方变成了伤疤,可能会痒一段时间。” “你呢,怎么样,损耗不少罡气是什么感觉?” 君墨离近距离看着楼雪色澄净双眸,想了想,倒吸口气揉了揉额角:“说起来,头有些晕,身上也有些无力,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真的?要不要让**给你看看?也许是耗损过――” 话没说完,楼雪色又一次气恼地眼睁睁看自己被君墨离欺负,却没有抗拒他的吻。 能这样幸福相处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每一刻都值得万分珍惜。 君墨离,就是上天赐给她的最珍贵礼物。 不过当然,再怎么珍惜,也不能一天到晚赖在床榻上,不然苍逸王的鼻子真要气歪了。 “小雪,你记着,为师只能为你压制蛊毒但不能彻底清除。如今你能恢复健康,完全得益于君世子灌输进你体内的罡气作为屏障,克制了你与生俱来的阴煞之气。然而这股阴煞之气要消弭需要十分长久的时间,至少三年之内,你不可以再动用灵力,亦不可使用法术,否则会破坏罡气屏障,让你再一次被阴煞之气纠缠。” 谨华师尊不能抛开剑门诸多事务过多逗留,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楼雪色之后要注意的事。 “我知道了,**,这几天您说了不下十遍。”楼雪色有些无奈,“好端端的,我不会随便把自己往死里坑,谁知道荣格的蛊虫是不是还有其他毒性?岚郡这边物华天宝,并没有什么邪气存在,就算我想动用灵力法术也没机会。” “那样最好。”谨华师尊还是有些不放心,将手中几道符咒交给谢疏归,“疏归,眼下中州大乱,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妖人还会再找上门向小雪寻仇。你在这边多待上几个月保护他们,我回剑门与掌门师兄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尽快找到并除掉荣格那妖人。” 谢疏归忙不迭点头应允,和楼雪色一起送谨华师尊离开。 阴煞之气被君墨离罡气阻拦,楼雪色迅速恢复往昔健康,只可惜剑门那边一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看样子收拾荣格大敌的进展并不顺利。 即便如此,苍逸王和淮良候已万分欣喜,看着两个挂在心尖上的孩子平安无事,脸上逐渐露出慈和笑容。 岚郡暂时平和,不代表整个颖阑国都平和。 就在君墨离安身岚郡期间,颖阑国北陲遭受北疆国连番进攻,虽有梅姑带领玉门军协同戍边军奋力抵抗,终是悬殊过大步步撤退;东边因为有薛南城率兵驻守,压力不似北边那么大,却也有其心烦之处―― 钦东国三皇子燕过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几次突袭出其不意,令得薛南城险些吃亏,情势愈发吃紧。 在背腹受敌的情况下,朝廷仍党争内斗不断,根本无心一致对外,抵御强敌。 这些纷纷扰扰,前朝议论的不多,倒是各王府、侯府的夫人们经常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有的没的,真的假的,低着头围成一圈,一边做女工打发时间,一边鹦鹉学舌似的假装讨论。 “这样熬下去不是办法,早晚北疆国和钦东国要打进来的呀!” “东边还好说,音怜妹妹家戮亲王能征善战,从无败绩,怎么也不会放敌人进来;怕的是北面,没了云苏将军,谁还能安安稳稳守住北陲呢?” “我家侯爷说了,皇上早些时候说要重兴讲武堂,却因为云将军离开不得不搁置,如今根本没有可用之才。” “唉,好好的大将军,怎么说跑就跑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他云将军竟然会叛逃呢!” “有什么不能?没听人说吗,那云将军根本就不是云家的子嗣,好像是哪家公子冒名顶替的,就是为了里应外合篡位,阴险得很!” 议论正热闹时,忽然有人将手中绣工猛然撕扯粉碎,哗啦啦丢了满地。 “云将军为我颖阑国戍守边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的夫君一个个只会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你们也一样是非不辨、善恶不明,除了在暗地里编排瞎话,就没有别的能耐了吗?” 所有夫人都停下手中活计,诧异地望着已是戮亲王妃的谢音怜。 如今的戮亲王妃,不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小家碧玉,她有自己的想法,会毫不遮掩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会痛快反击瞧不起她平民身份的人。 但唯有一点,从未改变。 她的心,依旧在青梅竹马的墨离表哥那里,她不容许任何人污蔑他、诋毁他;而另一个想法如恶鬼一般始终缠绕在她心底,无时不刻,不在向她细碎低语。 如果没有楼雪色,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没有她就好了。 第291章 祸连旁人 一重重铸铁墙壁起落,将不见天日的地下密室与人间隔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本该是死人居住的地下,一场场笙歌艳舞被皇天的怒骂搅散,就连舒锦烟也被骂走,只剩在幕后掌管天下的真正天子沉默抱头。 “汐娘……”目光涣散的皇天走到大理石柱旁,扭动机括,跪在密室内插翅难逃的囚笼前。 狭窄囚笼内,仁禧皇太后闭目端坐,纵是面色憔悴不堪,仍流露出无人能及的威势气质。 “怎么,又来向本宫哭诉了吗?”慢慢睁眼,仁禧皇太后嗓音沙哑,带着几分蔑视口气,“你从小就是这样,平日里多疑易怒,什么事都任性妄为,一旦遇到困难就只会来向本宫求助。麟儿,你当不了帝王,就连当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都不配。” “汐娘帮帮麟儿……”皇天跪在囚笼前,伸出手紧紧抓住仁禧皇太后垂地裙角,呜呜哭得像头困兽。 仁禧皇太后叹口气,目光里流出几分不忍。 “起来吧,汐娘知道你心里难受。”费力弯下腰抓住皇天的手,仁禧皇太后长出口气,“你想靠割地进贡阻止北疆国侵略,可他们拒绝了,对吗?你也不想想,人的贪欲是无尽的,在有可能将整个颖阑国吞并的前提下,北疆国怎会为这点蝇头小利放弃大计?” 皇天呜咽点头。 这世上最了解皇天的人不是舒锦烟,也不是赵公公,而是一手拉扯他长大成人的仁禧皇太后,当年受瑰后所托,承袭后位又接手一双儿女的汐嫔。 长长叹息低徊密室之内,仁禧皇太后呆呆望着墙壁上的挂毯。 那是先帝请能工巧匠历时六年制造的,图案是正处于颖阑国鼎盛时期的帝都凤落城,象征着颖阑国昔日辉煌。 可如今,仅仅几十年后,颖阑国已是风雨飘摇,危在旦夕。 “麟儿,你怎么就不肯听汐娘的话呢?你一心痛恨先帝,抱怨上天不公给你如此丑陋面容,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朝政之上,怎么可能做好一国之君?步远阁血统虽不纯正,但他一直致力于前朝政事,这点,你远远比不上他,唯有把皇权交给他,让他来挽救颖阑国于水火才是正路啊!” “不行!”皇天陡然发怒,一口回绝,“皇位是我的,他只是个野种!给了他,他会杀了我报仇!” 仁禧皇太后皱眉:“你的心太狠,不代表所有人都如你一般。你若是害怕,本宫可以做个担保,保证你把权力交给步远阁之后,他不会苛待你,如何?” 皇天依旧摇头。 他不相信,受尽折磨威胁的步远阁会轻易放过他。 “汐娘,你告诉我,那女人在哪里?只要那女人在我手里,我就不怕步远阁报复!”趁仁禧皇太后无奈之时,皇天苦苦哀求道。 那女人,指的是步远阁生母步夫人,这些年皇天一直如此不敬地称呼她。 仁禧皇太后刚刚有些动容的心,瞬间回复冰冷。 垂下手,仁禧皇太后失望地看着皇天:“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来求助的,原来只是装可怜想套出步夫人下落。罢了,麟儿,本宫实在不该再对你有任何期望,你……走吧。” 皇天身子一僵,片刻前无助神情陡然散去,化作阴狠怨毒。 “你以为不说朕就找不到吗?就算将皇宫挖个底朝天,朕也一定要把那贱人找出来!”皇天起身,一甩衣袖,阴恻冷哼道,“别怪朕没给你机会,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朕仁至义尽,真把朕惹急了,不在乎多杀你一个!” 皇**极,扣动机括重新落下牢笼暗门,仁禧皇太后又被一片黑暗寂静笼罩。 那理石柱子相当隔音,所以才能保证仁禧皇太后在里面而不被发觉,但这也让皇天无法听到,牢笼内仁禧皇太后的一声冷笑。 “这皇位,终不会是你的……” 皇天离开密室后就在曳凤宫内闷闷不乐,及至舒锦烟回来,赵公公已经被无缘无故骂了两通,正愁眉苦脸伺候着。 “怎么,那老太婆不肯说吗?”舒锦烟像是早就猜到这结果,耸肩笑笑,妖娆妩媚,“我看还是用我说的法子吧,不然皇上又能瞒步远阁多久?早晚他会发觉,其实步夫人并不在皇上手中。” 皇天闷哼一声,算是默许。 舒锦烟娇笑,慵懒挥手:“赵公公,把戮王妃带进来。” 谢音怜跟在赵公公身后走入曳凤宫内殿,初看到皇天一阵紧张,连忙跪地磕头。 “不用多礼,皇上从不在乎这些。有什么消息直说吧,皇上现在心情不好,不愿听废话。”舒锦烟朝谢音怜使了个眼色。 谢音怜低低垂首,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试了很多次,想从王爷口中套出楼雪色近况,但王爷十分谨慎,就是不肯松口。不过楼雪色在帝都之中仍有不少至交好友,从他们口中或许能略知一二。” 舒锦烟托腮眯眼,摇晃着修长双腿:“你指的是谁?纪尘?顾展俦?穆阳公主?还是玉门军里的人?” “那些人太显眼,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楼雪色发觉,不便妄动。我说的,另有其人。”谢音怜微微抬头,眸中恨色一闪而过,“当初我与楼雪色交好时,经常听她说起琴师昙音,似乎他们逃亡去往岚郡的事,昙音也事先知晓。” 舒锦烟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故意装作惋惜,发出一声低呼:“呀,算盘都打到昙音头上了,这次本公主可是要遭损失了呢!” 谢音怜又低下头不吭声,只等舒锦烟进一步吩咐。 “让她滚吧。”皇天似乎烦恼依旧,挥挥手,吩咐赵公公赶走谢音怜。 “皇上觉得戮王妃建议如何?”舒锦烟凑上前,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皇天袖口,“当初我留昙音只是为了解闷,没想到眼下竟能派上用场。不过六艺阁可就这么一个我能看上眼的琴师了,皇上若是动了他,那可得好好给我补偿才行。” “呵……” 皇天发出一声怪异冷笑,粗暴扯过舒锦烟压在榻上,野兽似的目光残忍冰冷。 “我不动他,只要能逼他说出云苏的阴谋就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第292章 不祥预兆 十月初,秋色最美的季节,昙音如往年一样,行走于山川碧水间寻找灵感。 他本是不被允许出宫的,全因穆潇月还在宫中,所以才得到舒锦烟格外开恩,许他外出短期游走。 这日是他从异地归来该返回皇宫的日子,离了自由逍遥的景色,昙音多少有几分无精打采,并且有另一件事横亘在他心里,让他不太想回到六艺阁。 穆潇月向他表白了,认认真真的,很严肃的表白。 “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跟着你这么久呀,这还不懂吗?我穆潇月喜欢昙音,愿意跟随昙音天涯海角一辈子,所以昙音你要娶我!” 穆潇月的话犹在耳畔,昙音又忍不住低低叹息。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穆潇月的逼问。 她的心思,她的情谊,他怎会不懂?三年了,这三年里他眼看着她从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怎会不懂二人之间所发生的改变? 他只是不想面对,仅此而已。 他是一粒沙,漂泊不定,不愿受尘世束缚,只想在乐曲里至死长眠;而她,年纪还太小,不该陪着他虚度年华,她应该有更多色彩斑斓的生活,找一个爱她的人,享受有人疼惜呵护的幸福。 那个人,不会是他,他做不到。 带着满腹愁绪慢慢走回皇宫,遥和迎面走来一掌拍在昙音肩头。 “昙音,你怎么才回来?我让人送了那么多封信你都没看见吗?你是不是想急死我?!” 昙音神思一恍,茫然道:“并未收到公主任何信件,有什么急事么?” “岂止是急事,人命关天了!”遥和咬着牙把昙音拖到人少之处,急促道,“前几天舒锦烟突然把小月姐叫去曳凤宫,之后小月姐再没回来过,我亲自去找人,反而被皇兄派人赶了出来。昙音,你快想想办法,我担心小月姐会出事啊!” 昙音脸色一白:“芷清公主答应过我不会动潇月的……我这就去曳凤宫!” 曳凤宫是瑶和最不愿去的地方之一,如今又有皇天的禁令在,她想帮忙也帮不上,脑筋一转,调头奔向宫外去找纪尘。 此时的戮亲王府中,谢音怜正在房内坐立不安。 论起无辜,宫里宫外最不该被连累的人就是昙音和穆潇月,谢音怜知道自己的建言必将给他们二人带来灾难,难免心怀愧疚。 可是一旦想起,也许现在君墨离与楼雪色正拥在一起甜甜蜜蜜、耳鬓厮磨,她的心,就会冷硬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比起报复楼雪色更加重要! 在恨意的驱使下,谢音怜从柜子底层拿出一个布包,干脆利落打开。 包里放的是一只泥人,胸口上刻着楼雪色生辰八字,泥人头顶贴了一张黑色咒符,以蛇血画成,腥味扑鼻。 谢音怜深吸口气,颤抖着拿起匕首,闭上眼在指尖轻轻一划,而后咬着嘴唇将血珠滴在桌面,又撒了一把骨灰,之后将泥人立在上面。 “楼雪色,一开始你就不该出现……” 握着那泥人呢喃自语,谢音怜表情里带着几分恍惚怅然,好像在回忆与楼雪色结交的种种。 过了半晌,谢音怜终于下定决心,深吸口气,用一块血染的红布将泥人盖住,而后锁紧房门。 薛南城在东边戍守,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没有她的命令,下人们是不敢随便打开这道锁的;而等薛南城归来之时,这法术,也早该完成了。 自幼对各种法术耳濡目染的楼雪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暗中施法的一天。 “雪色?”岚郡风平浪静的宅地内,君墨离看着突然弯下腰的楼雪色微微蹙眉,“怎么,不舒服?” 楼雪色直起身摆摆手:“心口突然疼了一下,可能是岔气,没关系。” “有问题别憋着不说,荣格还活着,任何微小状况都不能掉以轻心。” “行了,你怎么比我**还啰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楼雪色轻轻用头蹭了下君墨离肩膀,笑道,“赶紧看信吧,也许纪尘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们。” 君墨离耸耸肩不置可否,拆开刚刚接到的来自帝都的信,摊平放在二人面前。 然而这封信并不如他们所期盼那般,是来报喜的。 匆匆浏览而过后,楼雪色侧头看向君墨离,面色愈发凝重:“舒锦烟带走穆姑娘做什么?昙音与我们虽有交往,但知道的内情并不多,从昙音口中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消息才对。” “只怕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君墨离稍作沉思,指骨轻抵下颌,“如今皇宫堪比囚笼,远阁想要与我们联系都十分困难,皇天和舒锦烟怎么会允许昙音、瑶和他们随便透露消息过来?假设这消息是他们故意让瑶和通过纪尘转而告诉我们的……” 楼雪色深吸口气:“那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我们想要做出的对策。” 于是,问题从舒锦烟为什么要带走穆潇月,转变为舒锦烟更进一步目的是什么,也就是楼雪色得知消息后应该怎么做。 返回帝都吗?似乎情况没严重到这种程度。 置之不理吗?对昙音又觉得过意不去。 “也许这只是一部分消息,或者仅仅是舒锦烟阴谋的第一步。”君墨离提出适当猜测,“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先等等看情况有什么变化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回到帝都自投罗网。” 没说上两句话,楼雪色又一皱眉,轻轻按住心口。 这一次,君墨离没有再询问,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丢到榻上:“好好躺着,我去找谢大侠过来看看。” 楼雪色点点头,轻轻闭上眼,等待谢疏归到来。 眼一闭,不知不觉涌上倦意,楼雪色躺在榻上,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空冥状态。 恍惚中,楼雪色好像做了个梦,一个感觉不太好的梦境,然而当她被谢疏归叫醒时,有关那梦的记忆丝毫不剩,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只有一种不安感觉,在楼雪色心中无声滋长。 第293章 天霁碎音 一场秋雨过后,帝都天气逐渐转凉,连着纪尘的心也开始变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有些慌。 穆潇月被舒锦烟带走,昙音前去曳凤宫要人,那之后,昙音也如仁禧皇太后一般,自宫中神秘消失了。 更糟糕的是,他明显感觉到帝都的气氛越绷越紧,如箭在弦,这种紧张不仅让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也让前朝开始混乱,而步远阁已有多日没上朝理政。 不是步远阁放弃了朝政,实在是因为,他无法坚持去上朝。 已经没有世子和司常监少监身份的纪尘,想要见步远阁一面十分不容易,好在有唐印愿意冒险帮忙,这才让他有机会看见步远阁的惨状。 就在薛南城想办法将夜轩妆带出皇宫的第二天,皇天狠狠“惩罚”了步远阁。 身上是伤,脸上是伤,虚弱的步远阁让纪尘第一次感觉到无比愤怒,有了想要杀掉某个人的冲动。 “皇天和舒锦烟一定在密谋什么……我在密室中看见了穆姑娘……她还活着……”步远阁哑哑开口,用力拽住纪尘衣袖,“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要让云苏和楼姑娘他们……回来帝都,绝对不可以!” 纪尘沉默点点头,极力掩饰住心内不安。 而后,纪尘以最快速度离开皇宫,来到戮亲王府。 “东边战事吃紧,王爷最近都没时间抽身回来,就连家书也是寥寥无几。纪公子有要事的话妾身可以代为转达,正巧明日就要给王爷寄封家书过去。” 在没有君墨离和云苏的帝都之中,纪尘实在找不带第二个可靠之人,再三考虑后,最终决定采纳谢音怜的建议。 帝都不定,穆昙失踪,皇锦策谋,闲时速归。 短短十六字,纪尘尽可能将状况囊括概述,而后郑重交给谢音怜,眼见她将信折好放信封里。 “纪公子放心吧,这封信妾身会妥善保管,必定尽快送达。” 谢音怜给纪尘留下的印象并不坏,虽然有些软弱,但终归是苍逸王府亲近之人,是而没有多猜疑,留下信后匆忙离去。 谢音怜眼看着纪尘离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打开信封,谢音怜提笔蘸墨,又写了一封字迹工整的书信一并放入信封之中,而后认认真真粘好,深吸口气,凝神静气在信封上写下收信人的名字。 君墨离。 不该递送的信件快马加鞭送往岚郡的同时,皇宫之内,也在上演着扣人心弦一幕。 皇宫最北,有一个仿若仙境的假岛天霁岛,四周是人工挖建的水渠,将巨大假岛环绕其中;岛上亭台楼阁俱全,四座宫殿错落有致,正中一座白塔,七层高耸,远望去比金銮殿更加显眼,亦是颖阑国皇宫的标志之一。 这是历代帝王与嫔妃游玩之地,有时也会宴请大臣,而到皇天这一代,天霁岛不再向任何人开放,就连皇天自己也不曾来过这里。 可是这一天,天霁岛大门打开了。 鼓瑟齐鸣,酒香弥漫,天霁岛许久未有过如此热闹,只是这热闹中缺少了一些东西,令得欢庆假象不那么完美。 “再多的鼓瑟丝弦,没有昙音的琴声,总觉得无味。” 池水边,玉台前,舒锦烟倚坐在皇天怀中,一杯美酒送到唇边,却叹息着不愿喝下。 赵公公躬身上前,眯起眼,目光瞥向角落里虚弱伏于地面的男人:“公主爱极雅乐,没有最美的琴声相伴,如何能安心享受呢?不如让昙音来给公主奏乐吧,也算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舒锦烟眸光含媚,嗓音甜腻,修长手指勾住皇天下颌,咯咯娇笑:“皇上觉得如何?许久没听过昙音的琴声,不怀念吗?” 皇天面无表情喝酒,唯独眼神里透出一抹狰狞冷色:“想怎么玩,你自己决定。” “那我就不客气喽!” 舒锦烟起身走下玉台,步步摇曳,拖着长裙走到昙音身前,伸手爱怜地抚过昙音散乱长发。 “昙音啊昙音,所有人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可惜你实在让我失望。”从赵公公手中接过酒杯,舒锦烟喝了一口,而后将剩下的酒液全部倒在昙音手上。 痛苦低吟像是雾气一般低沉弥漫。 曾经挑弦弄琴、比自己性命更加珍视的手指,如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昙音极力忍着痛吞回腹中,挣扎着,抬头望向白塔顶层。 “……月……潇月……” 被冷汗模糊的双眼看的不太清晰,但昙音知道,他能感觉到,穆潇月就在那白塔之上。 他那小小的红颜知己。 舒锦烟回头望向白塔,唇角弧度冰冷,再回头,指尖划过昙音苍白面颊。 “想见她吗?” 昙音费力点了点头,沙哑的喉咙却再发不出声音。 “想见她,那就为我抚琴吧。自从玉无瑕走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过你的琴声。”舒锦烟起身,命人将古琴放到昙音面前,冰冷目光俯视,“弹得好,让我开心了,我就放了你的小公主;若是我不满意……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数日滴水未进,又遭到无数次鞭打,本就不算健壮的昙音遍体鳞伤,想要站起来都做不到,那双近乎残废的双手又怎能弹奏出优美琴声? 十指连心,指骨被生生扭错位的痛,足以将他的心粉碎,然而为了那高塔之上许久不见的知己,昙音还是拼命向前爬动,强迫自己站起来,颤抖着将双手垂到琴上。 滴答,滴答,滴答。 殷红血液滴下,触动琴弦,发出低哑微弱颤音。 白塔之上,穆潇月慢慢睁开眼,迷蒙中露出幸福笑容。 “昙音……你来……带我回家……吗……” 遥远的楚地,她的故乡,魂牵梦萦的家园,那是她一生牵挂。 只为他,远走他乡,无怨无悔跟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执拗任性,哪怕被冷落、被拒绝,要遭受这一番痛苦折磨。 她仍旧无怨无悔。 破碎琴声古怪响起,弹奏着不成调的旋律,那是与昙音水准不匹配的杂音,听在穆潇月耳中,却比一切声响都要亲切。 伸出小小手掌,穆潇月用尽力气朝远方挥动。 “昙音……昙音……我在这里啊……我一直……都在……等你……” 第294章 天籁歌魂 “喂,弹琴的,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随手乱拨的,尚无名字。” “那……就叫‘盼君’可好?听着就感觉像是在等人,可是一直也等不到,心里怪难受的。” “姑娘能听懂在下琴意,莫非也是音律大家?” “啊?什么音律大家?我都不认识琴谱,你跟我说什么大家小家的……真是个怪人!” 三年前,她突然出现,笑着叫他怪人。 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似乎自己等到了要找的人。 “昙音昙音,你要去哪儿?” “天涯海角,到处走走,看得多了,自然就会有更多曲子。” “我也要去!” “你有家有亲人,如何能跟我走?你还太小,做事不能凭一腔冲动决定。” “才不是冲动呢!我决定了,这辈子就要跟着昙音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不带我走,我……我就哭给你看!” 当他想离开楚地时,这丫头还真就哭给他看了,然后扯着他衣袖对家人说,她以后要嫁给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 那时,他仍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当她的啜泣只是场玩笑。 直到有一天,他发觉,她在渐渐长大,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柔情,多了一些痴恋。 而他,故作不见。 他已是而立之年,身无分文,只有一把琴。 她正是青春韶华,含苞待放,不值得为他停留。 “这也算是曲子?昙音,你可是名动天下的音律大家,就拿这种噪音来糊弄我吗?” 冰冷无情的嘲讽将昙音带回现实,没有年少懵懂的穆潇月,也没有阳光明媚的山川胜景,有的,只是惨不忍睹的双手,以及那高高矗立的白塔。 无法控制的手指,如何能弹奏足以救出穆潇月的优美曲调? “放了她……你杀了我,我无怨……”昙音颓然垂手,缓缓跪倒在舒锦烟面前。 “杀了你,我能得到什么?”舒锦烟弯腰,托起昙音清秀面颊,“昙音啊昙音,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待你不薄,给你吃给你喝,让你受无数人羡慕,你却跑去帮楼雪色那贱人,还要怪我恶毒吗?我说过,你若是敢背叛我,我一定会毁了你的手,和你的心。” 昙音有些混沌,听不清舒锦烟的话,直直目光越过舒锦烟盯着白塔顶层,依稀看见那上面有人招手。 “潇月……” 低哑呼唤令得舒锦烟面色一变,推开昙音猛然转身。 她也看到了,那白塔之上吃力挥动的小手。 眯起眼眸,舒锦烟语气狠绝:“昙音,这是你逼我的。原本你只要给楼雪色写一封信骗她回来,就可以救出你的小公主,可是你不肯。现在有人替你完成了这个任务,你,已经没用了,那就让本公主好好玩一场吧!” 昙音的心一抖。 他熟悉这口气,每当舒锦烟以这种口吻说话时,就有无辜之人要遭殃了。 “与她无关……我……我我讨厌她,我根本就不在乎她!你放了她!”用尽最后力气扑到舒锦烟身上,昙音几乎是以必死的觉悟在咆哮。 舒锦烟仰着头高傲地看昙音被侍卫拉开,扭头望向塔顶的穆潇月。 “昙音,我知道你视双手如命,最怕的就是不能再抚琴。那我问你,穆潇月和这双手,你更重视哪个?” 从侍卫腰间拔下短刀,舒锦烟丢到昙音面前,而后回到玉台坐下,像条蛇一般柔软地缩紧皇天怀里。 “自己斩断手掌,或者眼看她死去,你自己选一条路吧。” 赵公公倒吸口气,同情地看了看昙音,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到一旁。 在最恶毒的蛇蝎之妇面前,任何同情悲悯只会招来祸患,谁会为一个无权无势的琴师出头呢? 昙音所面对的处境,就只有选择。 选择一样得到,选择一样舍弃。 在塔端的穆潇月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得见昙音痛苦表情,从他眼中读得懂难以取舍。当昙音目光在她与自己双手之间徘徊,当他几次犹豫着夹起短刀时,那颗始终为他着想的心,很快明白了眼下状况。 她,或是手? 昙音被矛盾逼迫着,穆潇月却感到一丝安慰和满足。 昙音的生命,属于他所热爱的琴曲,他曾说过,唯有那双手,是他无比珍贵的宝物。 而当他面对抉择时,他没有当机立断选择保留双手,那份犹豫说明,他也是在乎她的,不亚于他视若生命的手指。 这就够了,足够。 成为他最重要的人。 她这一生所期盼的,也不过如此。 用尽最后力气爬起,穆潇月走到白塔边缘,曾经宛若天籁的声音,如今干涩却依旧响亮。 “昙音――昙音――” 昙音听到了那熟悉喊声,陡然抬头望去,终于见到寻觅多日的小小知己。 她还是那样明媚如春光,笔直站着,笑着,用她最动听的嗓音,在困境中给他以安慰。 那一眼,促使昙音做了最终决定。 双手,他可以不要;琴声,他可以不听。 但他所爱的人,他牵挂着总是不忍放手的人,即便牺牲所拥有的一切,他也要救她回来! “放了她!”一声仿若怒兽的低吼后,昙音握紧短刀高高举起手臂,表情毅然坚定。 “不要――昙音――” 清脆响亮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昙音忍不住抬头望去。 穆潇月一身白衣委地,群上血迹斑斑点点,却比冬雪里的腊梅更加美丽;而她的笑容,一如往昔,最是干净,最是纯洁无暇,幸福洋溢。 “穆潇月喜欢昙音――永远喜欢――下辈子要做昙音的妻子――” 阳光有些刺眼,天过于蔚蓝,偏偏又有太多云朵攀附在天际,以至于那抹单纯的白色自高塔坠下时,人们还以为是云朵落了下来。 穆潇月喜欢昙音。 永远喜欢。 唯有这两句话,不断不断,回荡在昙音耳边。 下辈子,穆潇月说,下辈子再做他的妻子。 那么,此世呢? 他已然决定为她舍弃一切,为什么,她却在最后关头选择放弃? 他的小小红颜知己啊,怎么会成为那血泊中无声无息的可怜尸骨? 他应该不顾一切,将她救下来才对。 “啊――潇月――” 那一天,死寂的皇宫被凄厉悲鸣惊醒。 那一瞬,昙音的世界,彻底崩塌。 第295章 幸福憧憬 “雪色?” 浓墨渲染的深夜,突然惊坐而起的楼雪色扰醒了君墨离,拉住她的手,竟发现掌心满是冷汗。 “噩梦吗?”抱住不停颤抖的妻子,君墨离亲吻着楼雪色眉心极力安慰。 楼雪色艰难地摇摇头:“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是心慌,感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因为那封信,你心里担忧太过,所以才会做恶梦。” “也许吧,总之最近一段时间睡得都不太安稳。”见君墨离因自己无意一句话露出担心神色,楼雪色急忙变了口风,“不过没关系,大夫和谢师兄不都说了吗?我什么事都没有。” 君墨离皱皱眉:“不然过几天再走吧,你现在状况不是太好。” “不能再拖了,纪尘信上那般催促,定然是帝都发生了急事,多等一天就多耽搁一天。” “我到现在还是很怀疑那封信真假。”君墨离坦然道,“我说过,音怜已经不是过去的音怜,她现在积聚了很多阴暗想法在心里,让我感觉很陌生,她的话……我不太相信。” 楼雪色笑笑:“就算不信音怜,你也该信得过纪尘。信是纪尘亲笔写的,他的笔迹你我都认识,难道还能有假?” 君墨离无言以对,摇摇头不再争辩,连哄带劝拥着楼雪色躺下,却是谁都没有再睡着。 这一夜,两个人面对面,睁眼到天亮。 在岚郡的三个月里,君墨离和楼雪色缠绵恩爱,但并非无所事事。 根据梅姑传来的消息,玉门军的将士们已经知晓云苏真正身份,所有人都表示愿追随君墨离,脱离颖阑国朝廷编制。 君墨离示意玉门军暂且按兵不动,等待帝都风声,另一边通过书信方式指导着北陲戍边军,尽可能将北疆国大军阻拦于边陲线外。 皇天那边始终没有动静,直到戮亲王府来信,在谢音怜嘘寒问暖的寒暄中,夹杂了一封纪尘亲笔书信。 信上没有太详细说明,只能看出昙音和穆潇月出了事,楼雪色猜测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二人逃离帝都,导致皇天和舒锦烟迁怒于昙音与穆潇月。 皇天残暴无道,舒锦烟狠毒寡情,昙音和穆潇月两个人落入他们手中,很难想象要吃多少苦头。 几经讨论,最后楼雪色和君墨离达成一致决定――易容潜回帝都打探情况,如果穆潇月和昙音真的被囚宫中,那就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不过,为什么谢大侠要跟我们一起走?” 看着准备妥当轻装出行的谢疏归,君墨离脸色有些黑。 “**让我保护小雪,我自然要跟着她走。”谢疏归一脸理所当然。 君墨离送耸肩:“也好,路上住客栈时,小苏幺鸡二饼就劳烦谢大侠照顾了。” 谢疏归反应迟钝,还没弄明白君墨离的意思,楼雪色早已经一脚飞过去,又跟君墨离嬉打在一起。 “这两个没正经的孩子……唉!”苍逸王看得无奈,重重叹息。 一旁,淮良侯倒乐呵得很:“这不是挺好吗?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好。” 由于担心耽搁太久会贻误救人时机,楼雪色和君墨离接到信的第二天一早,就踏上去往帝都的路程。 岚郡地处颖阑国南部,距离两处战事区域较远,平日里感觉不到什么异常气氛,及至楼雪色往北面帝都赶路才慢慢发觉,越是靠北,战争带来的荒凉之感就越严重。 “才走过三个郡就看到好几拨流民,他们都要去南边吗?” “西陲贫瘠,多山岭少人烟,不适宜生活;南边较为富庶又无战事,自然是躲避战争的唯一去处。不过这一走,他们再想回到家乡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君墨离提马缓行,叹息沉重。 “你做云苏这么多年,坚守玉门军不仅仅是为了替云苏尽职吧?”楼雪色温柔看他,带着几分心疼。 “我生长于颖阑,这片大地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所亲所爱之人。”君墨离伸出手臂,与楼雪色紧紧牵手,平静目光遥望远方,“我不想看见山河染血,苍生浩劫,任何人的死都会有人为之痛苦心伤。也许,这就是我注定的命运吧,总要为这些繁琐心事所累。” “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钟情于你。” 楼雪色长舒口气,沉吟半晌,缓缓开口。 “墨离,回去吧。我们一起回玉门军,带着大家到北陲坚守,既不用受皇天威胁,也不需要眼睁睁看着敌人侵略我们的家园。唯有在沙场上,云苏才算是活着。” “会有那么一天的。”君墨离侧头,笑容清淡,“我相信远阁,他会在适当时机做出取舍,毕竟,他是心怀天下与黎民百姓的明君。” 看着拖家带口、背井离乡的人潮,楼雪色想要远离俗世的心,正在一点点淡化。 她忽而想起,彼时带领北陲戍边军赶走北疆国侵略者时,那些将士们眼中的欣喜,还有她心中止不住的快意。 戎装铁马,佑我河山,那是怎样一种慷慨豪情? 她会爱上云苏,也正是因为他那股长存浩气吧? “我还是你的副将呢。”忽地,楼雪色嗤声笑道。 君墨离微扬眉梢,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等远阁摆脱皇天束缚,等他拿到皇权成为颖阑国真正帝王,我们就可以带着玉门军去驱赶侵略之敌,将太平盛世重新夺回。雪色,到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用顾忌了,我们就在岚郡定居,喝酒,吵架,养孩子,直到我们都老死,然后葬在一起。” 那样美好的生活,仿佛就在眼前。 楼雪色闭上眼,任由君墨离的手引导他前进方向,勾起唇瓣,抿出安宁笑意。 徜徉在幸福憧憬中时,一缕冰冷阴气转瞬即逝。 楼雪色陡然睁眼环顾四周,却是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异样。 错觉么? 稍作迟疑,楼雪色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的感觉,舒缓紧张情绪,继续与君墨离并驾齐驱,朝着帝都方向赶去。 第296章 圈套边缘 阴暗逼仄的密室里,血红双眸陡然睁开。 “来了。” 呼―― 妖异鬼火次第亮起,照耀着堆满尸骨的密室,谢音怜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双目眯起,抬手遮挡一抹抹蓝色光芒。 “楼雪色,在途中,这里。” 重新缩回黑色大氅下的荣格,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向沙盘某点,那处正有一只黑色小虫缓缓爬行,朝着沙盘上代表帝都的位置。 谢音怜深吸口气,沉声道:“我该怎么做?” “引她来这。”荣格移动手指到另一点,“聚阴地,开鬼门!” 什么是聚阴地,什么是鬼门,谢音怜不懂也没有问,她见识过荣格的能耐,完全相信,荣格可以轻而易举置楼雪色于死地。 这就够了。 隐藏在黑暗角落的舒锦烟这才露面,将一块碎布塞到谢音怜手中:“拿好,这是楼雪色贴身之物,荣格仙尊怎么教你的,都还记得吧?” 谢音怜缓缓点头,声音低沉:“确定墨离表哥不会有事吗?” “你已经问了许多遍,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舒锦烟冷笑,带着一股无形媚意,“这阵法只针对楼雪色,云苏有罡气护体,不会受其危害。事成之后,荣格仙尊会帮你篡改云苏的记忆,让他以为,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你,而非楼雪色。” “听起来难以置信。” “可你不是信了吗?不然,又何必供奉邪阵削弱她的灵识?” 谢音怜无言以对,沉默着离开密室。 密室之外,天清日朗,好一片秋高气爽,只可惜照不亮人心,驱赶不走潜藏深处作祟的阴暗。(.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走在宫中平坦小路上,谢音怜一步比一步坚定。 她没有退路,也由不得反悔,事到如今她必须坚持下去,在整个阴谋中心担当起重要棋子的作用,亲自出面引楼雪色入埋伏。 而后,便是她的幸福生活。 匆匆路过六艺阁时,谢音怜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哭声,低沉悲惋,听得心痛。 穆潇月死了。 昙音的心,也跟着死了。 这样悲痛震惊的消息,瑶和实在无法接受,一连三天都在穆潇月棺椁前痛哭,抽泣着为穆潇月唱起她教的歌。 穆潇月的尸骨,是被昙音抱回来的,瑶和与秦先看到他时,他浑身染血,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六艺阁古琴馆里,目光黯淡发直。 那天起,昙音没有说过半句话。 秦先一直陪着瑶和,听她啜泣唱歌,听她痛苦倾诉,直到一眼瞥见六艺阁外谢音怜一闪而过的身影。 作为戮王妃,谢音怜出现在皇宫内并无不妥,敏锐直觉却告诉秦先,他应该跟着谢音怜。 在鬼使神差的直觉唆使下,秦先悄悄跟随谢音怜离开皇宫,返回戮亲王府,亲眼见她解锁开门,谨慎地走进一间空屋。 秦先眼力很好,尽管谢音怜开门关门只在一瞬间,他还是看到了屋内简单摆设,桌上某样被刺目红布覆盖的东西,在他心底留下浓浓阴影。 秦先没有声张,而是趁戮亲王府下人发现他之前迅速离开,飞快赶到睿亲王府,等了足有大半天才盼到纪尘回来。 “谢音怜不太对劲儿,我看到她在房里摆放的东西了。虽然我说不出来那东西是什么,但我认识红布上的印记,那时雪色与荣格对峙,荣格手背上就有那个印记。纪尘,我感觉很不好,谢音怜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会不会……会不会在暗中害雪色呢?” 纪尘揉着额头,剑眉紧锁:“平白无故不能冤枉戮王妃,但也不能这么放着不管。这样好了,我去趟戮亲王府,尽可能缠住戮王妃,你找机会潜进那间屋子里,看看到底有什么名堂。” 事情诡异玄妙,纪尘和秦先都不敢耽搁,当下一前一后赶往戮亲王府。 然而,谢音怜已经不在府中。 戮亲王府是薛南城的家,纪尘多少有些顾忌,秦先却不管那么多,见谢音怜不在,立刻编了个谎话砸开门锁,径直闯入那间神秘房中。 看到桌案上东西的一刹,纪尘和秦先不约而同僵住,浑身热血一瞬冻结。 刻着楼雪色名字和八字的泥人,散发着血腥味的符咒红布,一块被尖刀钉在泥人身上的布片,以及鲜血淋漓的剥皮蛇尸。 那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咒法,比纪尘平生所见最毒的厌胜术还要可怕。 秦先没忍住胃中翻腾,扶着门框呕吐许久,双腿软得没有半点力气;纪尘脸色铁青,看着那明显是诅咒的法阵却不敢乱动,最后深吸口气,用力攥紧拳头。 “糟了,之前我给过谢音怜一封书信,倘若她把那封信寄给雪色和墨离的话……秦先,我要去追谢音怜,你在帝都发动一切人脉注意戮亲王府和皇宫动向,一旦有事情发生,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自己,还有瑶和,千万不能再让任何人成为威胁雪色他们的把柄,懂了吗?” 秦先愣怔点头,心里渐渐被不安忐忑侵蚀殆尽。 纪尘顾不得太多,当他发觉也许自己落入谢音怜阴谋,成了引诱楼雪色和君墨离返回帝都的棋子时,他只有一个目的急于完成。 沿路往岚郡去,如果楼雪色真的在赶来帝都的路上,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她踏入圈套。 风沙漫漫吹过的洛川平原,排成一字的马匹穿行于枯草之中,楼雪色紧随君墨离之后,带着焦急心情驭马而行。 “小雪,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谢疏归从后面追赶上来,困惑问道。 楼雪色屏气凝神,过了半晌,无可奈何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感觉有些不舒服呢?好像周围有股阴气在流动……不过**说我一向不够敏感,如果我能感觉到,你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谢疏归耸耸肩,打消自己的疑虑,“算了,可能是阳光太晒,我有些中暑了吧。” 前方,君墨离忽然停下。 “好像是音怜。”君墨离皱起眉头,眼中没有故人相见的惊喜,反而流露出一丝怀疑,“她来做什么?” 楼雪色骑马到君墨离身边,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瘦小身影在往这边来,正是谢音怜。 第297章 鬼门凶机 “你为什么在这里?” 快马加鞭与谢音怜碰面,君墨离的质问显得充满猜疑而又不近人情。 谢音怜眸光微微一黯,小声道:“昙音公子和穆姑娘失踪了,之前给你们去信许久不见回复,所以纪公子打算带我一起去岚郡找你们问问情况,没想到纪公子在半路受了伤,我只好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人能帮忙。” “纪尘受伤了?谁伤的?严重吗?”楼雪色急切问道。 谢音怜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谁伤的,我们走着走着就有人放冷箭,箭上还缠着一道怪模怪样的咒符。纪公子伤势不算重,可是不知怎么这会儿人事不省,我又背不动他,不得已只能把他放在原地。” “明知道有人埋伏暗袭,还要把他放在原地送死吗?而且,看你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倒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君墨离始终怀疑谢音怜,是而处处挑她话中漏洞,毫不掩饰的怀疑语气让谢音怜一阵心慌,连忙避开他目光做出一副委屈焦急模样:“墨离表哥可以不信我,但是纪公子的伤势等不了啊!也不知道那咒符究竟是什么,不知道纪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深吸口气,楼雪色担忧目光望向君墨离。 她不是不怀疑谢音怜,曾经对这个柔弱少女的同情怜悯,早就因为某些阴谋的发生荡然无存,可她无法用纪尘去冒险,来验证谢音怜是否还值得信任。 倘若谢音怜此次说的是真的,那纪尘的情况可能真的相当危急。 “过去看看吧。”君墨离心再硬,终归敌不过楼雪色的眼神,无奈摇摇头,与谢音怜说话时仍旧淡漠冰冷,“带路。” 为了防止皇天监视追踪,楼雪色和君墨离与帝都那些人断联系很久,是而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为纪尘担心的时候,纪尘正驭马乘风,不顾一切拼命赶来。 谢音怜孤孤单单在前面带路,后面是并行的楼雪色与君墨离,谢疏归则在最后紧随,到达一处低洼难行的泥泞草地时,谢疏归忽然勒马停住。 “小雪,此处格局……当是聚阴之地啊!”看着周围阴沉精致,谢疏归吞了口口水。 楼雪色环视一圈,困惑皱眉。 “格局上的确是聚阴地,可是我感觉不到半点阴气……莫非有人破了这个地势?不过这种地方,谁会特地来化解聚阴格局呢?” “有问题么?那就不要再往前走了。”君墨离扯住楼雪色,半信半疑的眼神已经变成彻底怀疑,冷冷望向谢音怜,“把你来这里的前因后果和过程详细叙述一遍。” 谢音怜只是局中棋子,她可以做诱饵,却无法完美地编排一场根本不存在的假象,说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 见计划就要受阻,谢音怜焦急于心,正束手无策时,忽然瞥见前方地上某样东西,立刻转忧为喜。 “墨离表哥,你看,纪公子不就在那里吗?” 君墨离和楼雪色齐齐望去,果然看到远处似乎有个人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衣着颜色,与平日里纪尘所穿相仿。 已经走到这里,总不能眼看着可能是纪尘的人出事而置之不理。 楼雪色提马奔向前面,君墨离自知拦不住她,也只能紧随而去保护,谢疏归留了个心眼,陪着谢音怜走在后面,以防她有什么小动作。 然而距离目标地点还有近百步时,谢音怜突然停下不走了,望着前面的楼雪色发出一声冷笑。 谢疏归陡然倒吸口气,眉头一沉,夹紧马腹就往楼雪色那边冲去。 百步的距离,岂是一瞬间就能赶到的? 谢疏归还在紧张策马时,赶到地面人影前的楼雪色已然发现,她以为是纪尘的人,不过是几蓬枯草上盖了一件衣衫而已。 没有纪尘,也没有什么埋伏,要说圈套,那么只能认为这是为她而设的陷阱。 心念一闪的功夫,忽然有数条火舌自地面钻出蔓延,诡异的蓝色火苗飞速窜起,以楼雪色为中心,连接成一个形状怪异的法阵。 与此同时,片刻前还清朗的天空忽然聚集起大片阴云,阳光被遮蔽,风沙走石如恶鬼呼号咆哮,转眼间遮天盖日,驱赶光明,黑暗降临。 一片令人忍不住头皮发麻的阴暗中,幽蓝鬼火越燃越旺。 “雪色,过来!”君墨离跳下马向楼雪色伸出手,浓密发丝在烈烈风中飞扬,纠缠着衣角与眉梢惊惶。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天地变色,阴风怒号,纵是楼雪色灵识被封闭,仍能看出自己陷入了怎样一场狠毒**之中。咬咬牙转身,楼雪色将手递向君墨离,期望能够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逃离陷阱。 事实证明,她和他都低估了荣格的圈套。 枯草支撑起的那件衣衫突然一动,像是被赋予生命一般,扭动着缠到楼雪色腰间,一股巨大力量生生将楼雪色向后撕扯,远离君墨离伸出的援手。 毫不犹豫,君墨离飞身向前扑去。 时间在千钧一发中无限放慢,楼雪色清楚地看到,君墨离身后有数团黑色雾气腾起,数不清的虚幻手臂向他伸手抓去,那股黑暗甚至蔓延到数十步外谢疏归身边,滔天现将将他们彻底湮没。 楼雪色心口一凉。 她知道,荣格为了这个陷阱必然动用了全部力量,这次她在劫难逃。 “墨离,走吧。”指尖相触刹那,楼雪色意外地露出笑容,而后收回手,短暂瞬息中与君墨离平静对视,“荣格的目标是我,请帮我保护好谢师兄,不要再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 指尖温暖,眨眼消逝,这样突如其来的痛楚,君墨离实在难以承受。 “楼雪色!你别犯傻!”低吼一声,君墨离足尖踏地,又一次朝楼雪色跃去。 不过这一次,他连楼雪色的指尖都碰不到,聚集在周围的黑色迷雾冲天而起,将他和楼雪色彻底隔离,一大片肉眼可见却难以描述其诡异形状的晦暗空洞,出现在楼雪色身后。 远处,谢疏归双脚一软,心凉了半截。 “小雪,快逃……快逃啊!是鬼门!” 第298章 舍命相救 南方碧空,一道黑色漩涡冲天而起,直达天际。mianhuatang.info 远远望见惊人异象,纪尘的心咯噔一下,拔出匕首在马尾一刺,令得马匹吃痛狂奔。 风划过耳垂,带来冰冷之感,纪尘就在这种难熬的感觉中飞快接近那一处怪异之地,全然没有考虑,自己一个功夫平平又不懂阴阳之术的凡人能做些什么。 他只想快些赶到楼雪色身边,能够竭尽全力帮助她,哪怕仅仅是陪着她,面对任何凶险。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策马如风,景色倒退,当纪尘接近出事的地点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场景惊呆。 足有五人高的巨大空洞突兀地悬浮于地面,无数纤长扭曲、只剩森森白骨的手臂从晦暗空洞中伸出,死死缠绕住楼雪色,拼命将她往空洞中拉扯。 此时的君墨离,就站在空洞之下仰望。 楼雪色被抓到半空,他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他又不能像谢疏归那样,使着长剑和法术徒劳无功地攻击空洞。 纪尘懵懵懂懂跑到谢疏归身边,脸色苍白:“这是什么东西?” “鬼门,被强行打开的阴间通路。”谢疏归绝望地跪在地上,失神呢喃,“我的力量不够,不可能关上鬼门……荣格……荣格是想让恶鬼把小雪拖进阴间,他之前给小雪埋下的蛊虫,一定是用来吸引阴灵的!他好狠毒……” 无声脚步停在谢疏归面前,带着浓郁杀伐之气。 “怎么才能关闭鬼门?”君墨离低头,过于沉静的目光让纪尘险些误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楼雪色的死活。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是焦躁到极点的表现,是波澜之后,近乎死寂的哀绝。 谢疏归颤抖着吸气:“关闭鬼门并不难,只要有相当强大的阳气,阳气压过鬼门内阴灵力量的刹那,有人及时切断缠住小雪那些阴灵就行。阴灵最怕阳气吞噬,他们得不到小雪身上的阴气,自然就会逃回鬼门内。但必须小心的是把握时机,如果不能提前切断小雪与阴灵的联系,小雪的生魂会随阴灵一起被带入鬼门内。” 君墨离抬头,定定看着越挣扎越无力的楼雪色。 “阳气或是罡气,要多少随便你取,就算把我的血肉都献上也没关系。”握紧手中长剑,君墨离声音平静低沉,“我只要雪色活着。” 谢疏归这才想起,君墨离就是云苏,是体内蕴藏着难以想象霸烈罡气的奇人。 尽管罡气与阳气是不同的东西,但用来压制阴灵的效果,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时候反倒比阳气更有用。 一点点的可能,令得谢疏归绝望心情迅速纾解,没有半点犹豫,起身以舌血祭剑。 “我送你上去,你抓紧小雪,按照上次**教你的方法,尽可能把罡气灌输到她体内对抗阴灵!”谢疏归单膝跪地,咬牙低吼,“上!” 君墨离将长剑丢在一旁,一脚踩在谢疏归背上;谢疏归使尽力气站起,托着君墨离向上一窜,君墨离又趁这机会再一踏高高跃起,总算能够与楼雪色比肩。 君墨离本想拉扯那些抓住楼雪色的枯骨手臂,然而那些手臂力气大却十分脆弱,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迫不得已,君墨离只好抱住楼雪色,顿时感觉身子一沉,连带楼雪色一起下降三寸。 那些枯骨又增加许多,稳稳将楼雪色抓住,总算足够禁住两个人的重量。 小心翼翼从楼雪色袖中摸出黑金匕首,君墨离咬住把柄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伤口,又握起楼雪色的手另划一刀,隔着匕首手掌紧握。 这时的楼雪色已经体力耗竭,处于极度虚弱近乎昏迷的状况,君墨离一边极尽可能以最快速度灌输罡气,一边与楼雪色额头相抵,不停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楼雪色轻颤眼皮,仍无法回话或是睁开眼,却轻微地握了下君墨离的手。 只为告诉他,她还活着。 见君墨离准备妥当,谢疏归深吸口气以血淬剑,一道血色符咒画好的同时长身跃起,猛地朝鬼门中伸出的无数白骨凌空挥斩。 咔嚓,咔嚓―― 无形剑气将白骨根根斩断,掉落的碎屑未等垂落地面便消失无踪,楼雪色和君墨离则一点点下沉,似乎剩下的白骨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二人的力量。 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可以成功了。 不过谢疏归也好,君墨离也好,似乎都忘记还有一个不希望楼雪色获救的人在场。 谢音怜费尽心机才把楼雪色骗到这里,精心布置的陷阱眼看就要在谢疏归的指挥下被破坏,早就心急如焚。 待到发现谢疏归和君墨离必须全神贯注、通力合作才能救下楼雪色,根本无暇理会她时,谢音怜悄悄捡起君墨离的长剑,一步步朝谢疏归悄悄走去。 如果只剩君墨离一个人,楼雪色就回天乏术了。 而她,并不在乎谢疏归是死是活,也不在乎君墨离是否会恨她,反正荣格已经许诺,事后会施法篡改君墨离的记忆。 只要能阻拦他们,让圈套顺利生效,她就算大功告成。 脑海中回想着儿时对君墨离的痴恋,谢音怜缓缓抬起沉重的长剑,瞄准谢疏归后心,心一沉,猛地刺过去。 一声血肉撕裂闷响,地面斑斑点点落满殷红血珠。 谢音怜没能得逞,千钧一发之际,纪尘徒手握住剑刃,将谢疏归身后悄无声息的致命危机斩断。 纪尘定定看着谢音怜,一向温润的目光里,竟有九分凶狠之意,生生吓得谢音怜丢下剑。 谢音怜以为,纪尘一定会杀了她,纪尘稍作犹豫,却没有这么做,一拳挥过去将谢音怜打昏,搬到远处不再理会。 这边,拯救楼雪色的计划接近成功,束缚着楼雪色与君墨离的白骨枯掌只剩下最后几丛,只需要两三剑就能斩断。 唯一让谢疏归担心的是,君墨离已经显现出力竭状态。 “纪大人,帮忙!” 谢疏归狠下决心叫来纪尘,踩着纪尘肩膀一跃而起,在斩断最后几丛白骨的同时,推开君墨离代替他抱住楼雪色。 “小雪,师兄总算……还有些用处吧?” 淡淡一声低笑随着风声飘走,纪尘最后的记忆,是轰然响起的雷鸣般巨响,以及满眼刺目白光。 之后,他便陷入沉沉昏迷。 第299章 最后道别 “……人……纪大人……” 耳边朦朦胧胧传来呼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纪尘才从昏迷中被唤醒。 “唐印?”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唐印带着欣喜表情难掩激动,纪尘的心却慢慢下沉,一开口,满嘴沙粒,“雪色……雪色呢?” 唐印长舒口气,指了指不远处:“世子妃还活着,苍逸王世子和那位道长也在。” 纪尘艰难起身,只觉得四肢百骸酸痛无比,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厮杀,而触目所及,一片荒芜,先前葱郁草地,如今只剩漫漫黄沙和焦黑尘土。 那景象,就像是传说中的森罗地狱。 君墨离更早一些醒来,正抱着楼雪色低低呼唤轻吻,对走过来的纪尘视若无睹;纪尘又去看谢疏归,只见谢疏归面色惨白沉睡着,衣襟、胸口,许多处衣衫都破烂不堪,嘴角还挂着血丝。 “唐印,快送谢大侠到最近城镇,看看伤势如何。”抬头环视一圈,纪尘倒吸口气,“谢音怜呢?她跑了?” 唐印摇摇头:“听睿亲王世子告知后,属下立刻带人赶来,走到那边时正看到这里诡异火光冲天,但跑到地方之间大人、君世子和世子妃,还有就是那位道长,并没有其他人在。” 谢音怜醒来逃走了吗?也不知道,她之后会怎么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纪尘只稍作犹豫,而后立刻返回楼雪色身边。 在君墨离不停呼唤下,楼雪色依旧没有清醒迹象,那一刹,纪尘忽而感觉有些害怕,甚至是绝望。 “墨离,尽快送她去城中吧,或许还有救……” 君墨离不为所动,仿若没听见一般,仍旧抱着楼雪色不肯松手。 唐印无可奈何,朝纪尘无声摇头,似乎这状况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他也和纪尘一样,劝说被君墨离彻底忽略。 想来也是,这种诡异遭遇,就算送去就医又有什么用?寻常大夫会相信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吗? 鬼神之害,不是普通大夫能医好的。 就在纪尘与唐印等人束手无策,君墨离又失魂落魄时,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柔柔轻唤。 “姐……姐,该醒来了……你看,好多人在等你醒来……” 那嗓音与楼雪色极像,若不是语气更加清淡,就算是纪尘和君墨离也会认错。 纪尘慌慌张张转身向四处查看,并没有看到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却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与他擦肩而过,停留在楼雪色与君墨离身旁。 惊诧回头,那一瞬景象,纪尘毕生难忘。 一道身影自空气中慢慢幻化而出,渐渐由透明变得清晰,翠衫乌发,五官清秀,竟是与楼雪色一模一样的面容! 君墨离看着突兀出现,仍然不太真实的少女,好半晌才哑哑开口:“楼清玉?” 轻轻一抹浅笑,楼清玉缓缓点头,没有实体的素手伸到楼雪色额上,仍如刚才一般轻唤。 楼清玉与楼雪色皮肤碰触的地方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白光,很快,楼雪色发出一声低吟,眼睑微颤,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清玉……”回应着妹妹的呼唤,楼雪色颤抖着伸出手,只是,她碰触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光与影。 已经死去的亡魂,终归不能化为肉身。 “姐,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想,自己不负责任把爹爹留给你,是不是很自私呢?我也好怕,怕你被那些坏人抓住……”楼清玉轻轻包裹住楼雪色手掌,笑容微微有些模糊,“还好,上天让我又能见到你。” 楼雪色勉强坐起,眼圈泛红:“为什么你没有投胎转世?你不该在阴间停留太久。” “因为我一直在轮回台看着姐姐你啊!看到你真正得到幸福,我才能安心离开。” 阔别十七年,姐妹情深意笃却不能相见,待到能够面对面时,竟已是阴阳永隔。 若不是鬼门被荣格强行打开,楼清玉和楼雪色或许永远不会再见,就这点而言,这场阴谋的结果还真是有些讽刺。 君墨离对刚才发生的状况心有余悸,沉默着不愿开口说话,楼清玉却比生前更加大方主动,恭恭敬敬向他施了个礼:“多谢君世子照顾我姐姐。吸纳数千魂魄那妖人近乎耗竭,五年之内不可能再有任何举动,这期间,请君世子守护姐姐,务必不要离开她。” 楼清玉的语气过于严肃,令得君墨离隐隐有不好预感:“雪色……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那妖人对姐姐做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姐姐体内的阴气与罡气已经混乱失衡。”楼清玉心疼地看着楼雪色,低垂眉眼暗含忧伤,“而且,姐姐魂魄不全,刚才有一部分被阴灵吞噬了,我……我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魂魄不全意味着什么,楼雪色比君墨离更加清楚。 深吸口气,楼雪色脸色白了白,很快恢复正常,故意笑道:“没关系,只要三魂七魄的根还在,魂魄就能自行生长修复,至多有个三五年体弱罢了。清玉,别吓唬你姐夫,他胆子小着呢。” 君墨离眉梢一挑:“你说什么?” “我说你胆子小,刚才是不是在发抖?” “不是这个,前面一句。” 楼雪色愣了一下,回头想想,并没发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倒是楼清玉噗嗤一声笑出来,甜甜又叫了一声:“姐夫。” “原来是为这个。”楼雪色白了君墨离一眼。 荣格为设下圈套元气大伤,短期内不可能再作恶,楼雪色可以轻松一段时间。 这份压力消除后,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笑容,安宁而欣喜。 “清玉,”楼雪色看看纪尘,伸手轻轻滑过楼清玉面颊轮廓,“姐知道你有心愿未了,既然上天给了你再一次现身的机会,就趁现在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吧,别带着遗憾去过下辈子。” 楼清玉稍稍沉默,而后轻轻点头,缓慢转身,鼓起勇气面对纪尘抬起头。 “尘哥哥,那么多年你都在默默照顾我,可惜到最后,我也没能告诉你那句话。尘哥哥,如果来世还能相遇……那时,我会真真正正正在你面前,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 一滴虚幻的泪被风吹落,砸在纪尘手背上,瞬间消失。 却让纪尘的心,一刹温暖。 第300章 尘埃落定 解脱的楼清玉像是一首欢快轻歌,没有束缚,没有沉重,当她向纪尘坦言那些年的心意时,一直带着明快笑容。 亡魂不能在阳间停留太久,楼清玉借鬼门大开的机会出现,也仅仅是那么一时半刻的功夫。 楼雪色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与妹妹诀别,虽然感到恋恋不舍,却还是要催促楼清玉早些去她该去的地方,否则便是害了她。 “姐,爹爹就拜托你了。” 楼清玉了断心事,忽然凑到楼雪色身前,做出拥抱的姿态。 碰触不到,可那份感觉还在,温暖还在。 楼雪色闭上眼努力感受妹妹的拥抱,蓦地一阵温热从腹中腾起,直到心口。睁开眼,看见楼清玉正盯着她的腹部轻笑,充满期待。 “以后姐姐不再是一个人了,有君姐夫,还有……还有期盼着能早日来到世上的小小生命。” 楼雪色诧异,缓缓低头看着平坦腹部,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在她腹中,有一个悄无声息的生命正在形成,那是她和君墨离的骨肉,他们的孩子。 背上一片温暖,楼雪色被君墨离轻轻抱住,耳边鼻息温热。 这一刻,如此幸福。 然而很快,楼清玉的笑容迅速散去,换成微带惆怅的犹豫:“姐,你和孩子……” 君墨离眉头一皱:“她和孩子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我……我也说不清,但是姐姐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供养两份性命。”楼清玉深吸口气,眉心藏忧,“姐姐的魂魄不全,身体很虚弱,最糟糕的是她体内混乱的阴气和罡气,有可能会在姐姐最虚弱时彻底紊乱。” “会有什么结果?” 楼清玉没有说下去,似是有些不忍,倒是楼雪色愣了愣,接口轻道:“人以魂魄为根,以气为本,如果气息错乱……也许我会被吞噬掉,长眠不醒,又或者直接丧命。” “那就放弃孩子。”君墨离毫不犹豫,毅然决定,“只要你活着就好,我要的是你。” “这些以后再讨论,我说的只是最坏情况,未必会发生的事。”楼雪色强颜欢笑,急忙岔开话题,“清玉,你该走了,既然心愿已了,早些再入轮回吧。” 楼清玉缓缓躬身,向楼雪色行了个大礼,而后笑着慢慢后退,面容渐渐变淡,直至彻底消失。 纪尘一直看着她,低落怅然。 尘归尘,土归土,逝去的人,终归不会再回来。 而活着的人,还要坚强活下去,为了希望,也为了所爱之人。 惊心动魄的险关度过,荣格的诡计没有得逞,反而给了机会让楼清玉了却心愿,除了谢疏归紧要关头取代君墨离,因损耗太多阳气陷入昏睡外,楼雪色等人没有任何损失。 纪尘没有再返回帝都,也没有随楼雪色去往岚郡,他说要去剑门一趟,但没有说明目的。 随他同去的,还有楼清玉骨灰和灵位。 “纪尘心里一直对清玉的死感到自责,也许他只是想尽可能弥补,为清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剑门远离喧嚣,风清云谈,能葬在那里,清玉可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其实他弥补楼清玉的最好方式就是照顾好你,可惜,你已经名花有主,他想抢是抢不走的。”君墨离刮着楼雪色鼻尖,气定神闲,“你是我的妻子,清玉已经认同,谁来抢,清玉一定会把他带走好好教训一番。” “不要脸。” “我只要你。” 安逸的岚郡,平静的生活,楼雪色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唯一等待的,就是腹中骨肉降临人世。 这期间,她趁着腹部隆起还不是很明显,与君墨离一起送别了一个人,以及一捧骨灰。 昙音如愿以偿离开了皇宫,但他身边再没有那道欢快活泼的身影,曾经那个带给众人欢笑的小小红颜知己,如今变得沉默安静,安祥地睡在谁心中。 “她说过,很想回到家乡,那里有耸峙的山峰,有碧波粼粼的湖水,还有她思念的味道。这些年我一直沉迷在琴声中,总是忽略她的心愿,如今终于能从执迷中解脱,放手,可惜她已经不在。” 说这些话时,昙音很平静,双目一直遥望远方,那是他与穆潇月相遇的,她故乡的方向。 楼雪色不忍看昙音。 因穆潇月之死,昙音一夜之间白发如雪,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那少女明媚笑容,想起他们在一起时,迷离而又真切的感情。 “以后我只会为一个人弹琴。”昙音伸出手,伤痕斑驳的手指仍能看出曾受过的伤害,而他却满不在乎,“高山流水,难觅知音。我,只为潇月存在,也只肯为她再拨动琴弦,那是我唯一能够表达心意的方法――那时没能及时说出的话,就让她在天上静静聆听吧,无论说多少遍,重复多少日夜,我都不会厌烦。” “以后不会再回帝都了吗?”楼雪色叹息。 昙音摇了摇头,十分坚定。 “我会带潇月回到她的家乡楚地,那里有座山,很高,山顶终年积雪,是她最爱的地方。我想,大概以后再也不会离开那座山了,我会陪着她,直到我死。” 楼雪色只余叹息,无话可说。 情,最怕一个殇字。 “以后再没机会相见,潇月也一定也想与楼姑娘作别,在这庸庸碌碌凡尘里的最后一曲,就当是为楼姑娘与君世子祝福吧。” 昙音解下古琴,轻轻吻了下沉默骨灰坛,而后盘膝架琴。 还是那首熟悉的曲子,悠扬婉转,却多了难以明诉的感伤思念,即便在昙音离开后许久,仍缭绕于楼雪色耳中,心头。 故人已去,前途渺茫。 轻轻将头靠在君墨离肩膀上,楼雪色闭着眼,语气清淡柔和:“昨天收到的消息,是说北陲已经开战了吧?” 君墨离无声点头。 “不该逃避的,总要抬头去面对。”指尖拂过温软唇瓣,楼雪色送上夹杂着叹息的轻吻,却有干净微笑挂在双颊,“这是你深爱的大地,有你日夜牵挂的黎民百姓,也是云苏存在的意义。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做真正的你。我会在这里默默祈福,等你凯旋归家。” 第301章 完整人生 隆昭七年,北疆国发兵六万进犯颖阑国北部边陲,颖阑国戍边军无力抵挡,节节败退,连失六城。 十一月,消失许久的原玉门军主将云苏突然现身北陲,率领玉门军血战三日,将北疆国大军驱逐出颖阑国国土,迅速收复失地,而后驻兵据守。 隆昭八年二月,朝廷派人携敕封诏书前往北陲戍边军,却被云苏回绝,宣布不受朝廷指挥。 而后半月内,几乎整个中州都得知,名动天下的面具将军云苏,竟然就是反叛的苍逸王世子君墨离,而这位被玉门军宣布誓死效忠的年轻将军,早在去年就已经叛离帝都,在南部岚郡拥兵自立。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谁忠诚,谁背叛,那些纷纷扰扰的朝政,百姓们无法理解。 不过有一点百姓们十分清楚―― 谁守护颖阑国土地,谁保护百姓不受侵害,谁就是他们的英雄。 此时的颖阑国百姓,心里就有两位英雄。 驻守北陲的玉门军主将云苏,以及镇守东边,率兵抗击钦东国侵略的戮亲王,薛南城。 “谢音怜逃回帝都却被舒锦烟抛弃,在舒锦烟打算杀人灭口时被唐印救走――纪尘离开后,唐印也辞了官职,听人说是投奔了玉染楼,是奉谁命令救谢音怜的就不知道了。戮亲王那边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追问谢音怜人在何处,大概和云将军一样,忙得分身不暇。” 晴朗夏日,冉紫御一边熟练地绣着女红,一边与楼雪色和夜轩妆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夜轩妆正在捣药,听到谢音怜的名字,轻轻一声叹息:“我往岚郡来时有听穆阳公主说起过戮亲王妃,似乎与世子妃是差不多时间怀上了孩子,也不知道她腹中骨肉是否平安。” “她执念太深,被仇恨迷了眼,只看见得不到的,却看不见身边珍惜她的人。”楼雪色抱着妖姬二饼,感慨不尽,“戮亲王那样好的男人尚不知道珍惜,等她失去后定然后悔莫及。其实她该学学瑶和,喜欢就干干脆脆说出来,拿得起放得下,总能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 冉紫御噗地一声笑:“快别提了,听说穆阳公主与铎亲王世子私奔,我差点儿吓得坐在地上。这两个人一样任性古怪,以后生活在一起是个什么场景,完全不敢想象啊!” 夜轩妆和楼雪色对视一眼,掩口轻笑。 包括秦先与瑶和本人在内,谁都没想到这两个家伙会走到一起,这还要感谢楼雪色与君墨离逃离帝都一事,给了他们两个时常凑到一起感慨怀念、促进感情的机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当然,想要正式结亲是不可能的,秦先是亲王世子,瑶和则是先帝之女,论身份,二人是嫡亲,这种违逆伦理的婚姻,不被任何人允许。 而事实上,秦先与瑶和并没有血缘关系。 铎亲王与先帝为兄弟,同姓皇姓纪。秦先之所以姓氏不随铎亲王,原因在于他并非铎亲王所生,而是铎亲王结拜兄弟,前朝以直言忠谏闻名的太子太傅秦高远遗腹子。 秦高远青年病故,妻子也因难产而死,铎亲王则因身体问题无法延续香火,便将秦先接入自己府中,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细心照料抚养。 这一切仿佛就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前十几年,秦先与瑶和相识,多半都在斗嘴吵闹中度过;而当他们两个人都陷入思念好友、独自坚强成长的境况中时,两个心便慢慢靠近,最终认定彼此为可托付一生的挚爱伴侣。 然后,这两个任性又胆大的家伙,留下书信后一起私奔到岚郡了。 再然后,岚郡内最如胶似漆、密不可分的人,从楼雪色、君墨离这一对儿,变成了秦先与瑶和。 楼雪色正笑着,忽地腹中一痛,连忙按住小腹微微皱眉。 “世子妃?”夜轩妆和冉紫御立刻放下手中活计,一左一右搀扶住楼雪色,忧心忡忡道,“躺下休息休息吧,这两天世子妃睡得都不踏实,脸色愈发不好。” “不妨事,只是小家伙淘气,在里面踢我而已。”楼雪色笑笑,眼神柔和慈祥,“我得尽快把这件小衣衫绣完,至多还有半个月,小家伙就要出世了,总不能让他光着屁股到处跑。” 冉紫御目光继续不忍,张口欲言,被夜轩妆摇摇头阻止。 楼雪色就快要生产了,这几个月里她每天向暖意学习女红绣工,手艺越来越好,一口气缝制了四十几件漂漂亮亮的小衣衫,从婴孩时期直到三岁,大小不一。 她听说,娘亲亲手做的衣衫,孩子穿着能更健康长大。 她又怕,自己会在半路停步,无法每天看着孩子们,无法亲手给他们做出衣衫,为他们穿好。 当她渐渐发觉体内混乱气息,一次又一次让她陷入昏厥时,就已然做好随时离开人世的准备,唯一期望就是能顺利生下孩子,让这一生能够完整。 这件事,她不许任何人告诉君墨离。 “过两天云将军会回来一趟,北边战事没那么紧,他也能松口气了。”冉紫御背过身子,迅速抹了下眼角,强颜笑道,“世子妃想吃些什么,趁这机会赶紧列个单子,我也能跟着借光尝尝将军的手艺呢!”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烤野鸭子!我们家小姐就好这口!”暖意端着热水推门而入,还是那副响亮嗓门。 楼雪色笑着,安逸于这种平静不发热闹的日子,又默默想念起身在遥远北陲的君墨离。 孩子的名字还没有想好,也不知道那位文武双全的夫君,是否早已有了合适打算,但愿别再叫出“二饼”这种令人咬牙切齿的名字。 腹部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楼雪色咬牙挺过,她以为就如平常一样,这只是生产前的小插曲。 不过这一次,显然没那么简单。 一炷香功夫后,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的楼雪色被抬会卧房,整个宅邸乱成一团,几乎岚郡所有大夫都被召集过来,还有许许多多百姓神色焦急地守在宅邸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是夜,正在赶回岚郡路上的君墨离收到小苏飞送来的消息,一张笔迹颤抖的字条。 世子妃难产,母子危急。 第302章 传奇未歇 坎坷不断的前半生,君墨离多数时间都在奔波中度过,从没有抱怨路途艰难遥远。 可这一次,他感觉归家之路漫长,总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从北陲到岚郡,十几天的路程,君墨离用了七天时间跑完,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 君墨离喘息着迈动双腿走进宅院,所有人齐刷刷回头,有悲有喜,有哭有笑。 人群默默让出一条通路。 熟悉的房门前,君墨离放缓脚步,深吸口气,颤抖着推开门。 门扉吱嘎轻响,惊动了一场好梦,婴儿啼哭声响亮传来,充满生机与活力。 “少主,是两位小公子。”殇咧嘴指向床榻边,笑着笑着,眼泪滴答滴答落到地上。 君墨离看了眼抱着孩子的夜轩妆和暖意,提步慢慢走近床榻,单膝跪在床榻边。 “雪色,我回来了。” 楼雪色躺在榻上,双目轻闭,鼻息均匀,睡得十分安稳,唇角挂着淡淡笑意。 君墨离松口气,握起那只纤细的手亲吻。 周围几人见状纷纷扭过头,似是不忍再看,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色的,或是隐含泪花,或是泪如雨下。 “哭什么?”君墨离捧着楼雪色沉睡面颊,眼中迷茫,藏着谁也看不见的惊惶,“孩子生下来了,不是吗?雪色还活着,不对吗?为什么要哭?” 冉紫御最先忍不住,在质问声中噗通跪地,嚎啕大哭。 而后,夜轩妆转过身啜泣,暖意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角落里的瑶和痴痴呆呆坐着,被默默流泪的秦先抱在怀中。 悲伤气氛,远远盖过欣喜。 “谢大侠……谢大侠来看过世子妃,说世子妃她……她醒不过来了……”冉紫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世子妃太虚弱,她没能熬过这关……” 君墨离仰头,轻轻闭眼。 早就知道,也许会有这一天,可他还是争不过楼雪色,默许她生下孩子。 他不想剥夺她作为母亲的权力,因为她说,如果没有孩子,她的一生,就不算是完整。 她要给他留下骨肉,留下联系着他们的亲人。 “雪色,”君墨离许久之后才发出声音,温柔难解,一如他看着楼雪色的眼神,“我答应过你,等一切纷争落定,带你避隐山水之间,再不问世事。你再等等我,很快……很快我就能兑现承诺了。我们一家,一起到最安宁的地方,我陪你走完这一世。” 那样清淡的声音,听着却让人心碎。 纪尘起身,搀扶着瑶和走到门口,最后回头望了君墨离一眼,低低开口:“都走吧,让墨离一个人……让他陪着雪色,我们不要打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们二人,聚少离多,总是在为别人忙碌。 至少这一刻,让他们安安静静厮守,哪怕比起漫长人生,这一刻如此短暂。 七月大旱的岚郡,突然下雨了,一场洗涤万物的暴风骤雨。 秦先等人聚集在宅院前堂,没人说话,只闻啜泣声,一整夜都是如此。 当次日阳光挣破乌云,从漫天朝霞中奋力跳出时,漫长沉默由一声惊呼打破。 “来人啊!世子和世子妃不见了!” 昨夜被悲伤充塞的屋子里,如今已是空无一人,楼雪色使用过的被褥还在,甚至还有躺过的痕迹,却是人去屋空。 率领玉门军守护颖阑国安定的云苏将军,那一夜,自颖阑国百姓的期待中,彻底消失。 人们都以为,这一年颖阑国必将灭亡,绝望一时间笼罩蔓延,处处悲哭,直至一条惊雷般的消息传来,才算是给了颖阑国百姓一丝希望。 “钦东国许以颖阑国五年之期,这五年双方休战,钦东国不进犯颖阑国寸土;若五年后云将军还不出现,届时钦东国将一举进攻,不再等待。” 这是来自钦东国新帝的命令。 有很多人不解,为什么钦东国新帝要拖延五年,因为云苏失踪吗? 对钦东国来说,这正是与北疆国联手夹击颖阑国的好时机啊! 钦东国新帝对此只是浅笑,站在日渐强大的土地上,负手望向凤落城方向。 “士为知己者死。我做不到为知己献出生命,但至少,我能让她睡得安心一些,这是我仅有的力量。就当是为报答她的信任吧,虽然我曾让她那样失望。” 君子不负所托,他无法承载楼雪色的信赖,只能竭尽所能,用自己的方式为她喜欢的人争取更多时间。 他和君墨离一样,他们都坚信着,她必定有苏醒的一天。 因为她的爱,以及她的牵挂,还遗落在人间。 在那之后,颖阑国大地仍风雨不断。 戮亲王薛南城代替云苏转入北陲驻守,帝都也在经历巨大的人事变动,将乱世推向高潮;颖阑国皇帝时而表现得睿智,时而昏庸,幸而有些不离不弃的忠臣辅佐,尚不至于让颖阑国彻底沦陷。 这些人中,有玉门军昔日旧部,有苍逸王、淮良侯故交,也有不少突然崛起的年轻官宦。 但那些曾经活跃于颖阑国权势中新的人们,全部消失了。 时光在无知无觉中慢慢流逝,凤落城街角的梧桐树从繁盛到落叶,岚郡古塔从雁来到雁归,春秋更迭,潮涨潮落,从人们心头,眼中,指间,无声飞逝。 唯有剑门清静,仿若从未改变。 “**纪尘,虔心拜入剑门仙宗,愿长伴青灯,与世无争。” 一缕乌发落地,斩断三千情劫。 “你心意坚决,但六根不净,便做个门外修行**吧。这缕发一落地,你便等同放下恩爱情仇,再不可动情,不可结怨,你可做得到?” 纪尘合掌低头,语气淡然。 “**愿一世于道观中诵经祈福,不入红尘,不为情动,只求天下苍生平安,逝者无恋。” 谨华师尊笑了笑,将代表剑门**身份的衣衫**一并交入纪尘手中。 “回去吧,纪尘。你不必动情,因你太过痴情;你不需避世,因你早融于世。万象道法,不绝伦常,道在人心,何须戒根?” 纪尘谢过辞别。 走出剑门,下了山脚,一骑白马行来,引领他去追前方先行一步的沉默男人。 第303章 不死不生 隆昭十三年这年冬天,凤落城比往年更冷,年关将近时,街上几乎见不到走动的行人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长宁街仗着都是老户,一年到底总算还有些生意,比起其他地方能多些客商,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行色匆匆,不愿过多停留。 十月时,钦东国的五年之约到期,新帝燕过抵不过满朝大臣轮番进谏,最终下了对颖阑国发动攻击的命令,因此这一年对颖阑国百姓而言,不是那么好过。 其他地方到处是迁徙的流民,帝都凤落城仗着有高墙阻拦,秩序还算稳定,而这天的平稳中,忽然增添了几分热闹。 “大――笨――猪――你们来抓我呀!噜噜噜噜――” “臭小子!站住!你往哪儿跑!” 六七个彪形大汉手执棍棒撞开人群,上气不接下气追赶着谁;十几步外,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机灵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回头张望,朝那几个大汉做鬼脸挑衅,手中还甩着一只绣花钱袋。 围观百姓有些人露出无奈表情,似乎对此见怪不怪,甚至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怎么又是这小家伙?这几天都闹腾几次了?” “少说也有四、五次了吧?嘿,你们还别说,这小毛孩儿还真有两下子,你看芷清公主养的那群狗腿子,哪次抓到他了?这小东西,灵巧着呢!” “嗨,灵巧是一方面,再一方面也是街上邻里都故意护着他。(.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爬房头、跳院子,看见的也装没看见,毕竟这小东西是劫富济贫,倒有几分大侠风范。” “这年头,谁管官大官小、主子是谁?城外流民连饭都吃不饱呢,抢来那些狗腿子的钱换包子馒头给流民们吃,谁不感恩戴德?” “话说回来,这小子到底哪家的孩子?以前怎么没见过?啧啧,眉清目秀的,长大绝对是个俊朗公子!” 百姓们的议论,小男孩儿全都听在耳中,咧开嘴龇起一排小白牙嘿嘿一笑,翻身踩着空摊子跳上墙头。 “抓住他!抓住的人有赏!”气喘吁吁的大汉怒吼,周围百姓各自装聋作哑,一哄而散。 小男孩儿叉腰站在墙头上,从腰间解下弹弓,眨了眨圆滚滚大眼睛:“大笨猪,来来,小爷请你吃弹子!” 话音甫落,几颗石子嗖嗖嗖弹出,精准地打在几个彪形大汉脑门上,没一颗浪费。 石子虽不大,弹过来力度不小,那几个大汉被打得满头是包,哀嚎着四散逃窜,很快就在百姓哄笑中逃没影了。 “淘气,又胡闹。”小男孩儿正得意时,忽地从巷中传来一声清冷呵斥,却并不严厉。 小男孩儿吐吐舌头,乖乖走到墙头边沿,抬脚就往下跳:“爹爹抱――” 墙头下,一身乌色貂裘的男人伸出手,稳稳接住小男孩儿,父子二人凑到一起,眉眼间七分相似。 只是那男子的眼中更多些沉稳干练,以及一抹若有若无的惆怅。 “爹爹,有二十两银子哦,可以买好多肉包给叔叔婶婶爷爷婆婆们吃。哦,对了,还有昨天那个小姐姐,我可以给她买根冰糖葫芦吗?她说她都没见过冰糖葫芦是什么样,好可怜啊!” 小男孩儿数着钱袋里的碎银,笑得开心明朗。 “今早不是给了你十两银子么?都花了吧,明天一起给你补上。”抱起小男孩儿走向巷子深处,男人轻笑道,“爹爹要去见个老朋友,你买完肉包子就和殇叔叔一起去城外发给流民,之后让殇叔叔带你来找爹爹,好不好?” 小男孩儿痛快答应,很快又把精力投入到反复数银子当中。 “少主,每天让大公子抢那些人的钱,没关系吗?”一直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殇满脸担忧,“那些人都是芷清公主的手下,万一被芷清公主发现少主在帝都……” “舒锦烟和皇天没工夫管这些小事,北疆国和钦东国两面夹击足够他们烦恼,说不定这会儿又在拿远阁出气。” 停下脚步转身,君墨离扯下貂裘帽子,深深呼吸口帝都的空气。 “五年没回来了,在这街上走走,还能想起当年和雪色一起逛街的感觉。”君墨离笑笑,有些苦涩,低头吻了吻淘气额头,“殇,带淘气去玩吧,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尽快赶过去。” 殇闷闷应了一声,领着淘气小手连哄带劝离开,君墨离望着小小身影消失,这才登上巷口马车,一路往城外驶去。 凤落城的冬天,冷而湿润,城外郊区山上犹有未落绿叶,趁着山顶雪景,美不胜收。 祁安观就在半山腰处,枯枝浮雪掩映,点点腊梅做衬,让这间不算大却干净朴素的道观颇有几分仙气。 君墨离一脚踏入道观,立刻听到祈祷之声传来,轻柔平缓,倒有几分像是歌声。 “昔年你意气风发,被誉为帝都四公子之首,多少千金小姐都想嫁你这乘龙快婿,若是让她们看见你如今模样,定是要齐齐心伤了。” “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听见君墨离声音,纪尘从**上站起,缓缓回身,笑意淡泊,“当年你还是名动中州的不败将军呢,如今不也隐姓埋名、远离尘世?真要说当年,你我谁都该感慨才对。” 君墨离耸耸肩,不再继续这话题,径自走进道观内院,轻车熟路向最里边房间行去。 这是道观内最大一间房屋,四周摆满烛台、法器,屋子中央一块打磨成长方形的黑色大石横陈,上面安安静静睡着一个人。 五年过去,纪尘变得更加沉默,君墨离眉梢已染沧桑,唯有她,丝毫未变。 楼雪色还在睡着,安详,平和,从那天诞下一双孪生子后,再没有睁开眼。 君墨离俯下身,轻轻吻过依旧柔软的唇瓣。 没有温度,冰冷,并非他与她耳鬓厮磨时那种幸福之感。 这是他每年来这里都要做的动作,就像一种仪式,一种固定不变的习惯,之后还要吻一吻楼雪色身边同样安静的,躺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那是淘气的弟弟,刚刚降临人世,就受母亲影响一起陷入漫长沉睡中的另一个孩子。 第304章 物是人非 一杯清茶,一壶薄酒,每年君墨离来此,纪尘都会备下同样的招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淘气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来时遇上不少流民,淘气这几天忙着抢钱买肉包子,每到这时辰到城外发给流民充饥。” “倒像是雪色的作风。”纪尘轻笑,“不过给孩子起这种名字,等雪色醒来一定会跟你大闹一场。” 君墨离耸耸肩,不置可否。 纪尘缓缓倒茶,目光望向窗外盛开腊梅:“我在山上,消息闭塞,昨日才听说钦东国开战的事。听人说玉门军在千机队带领下赶去了东边,是你带队么?” “若是我带兵,现在又怎会坐在这里陪你闲聊?”君墨离自斟自酌,一派悠闲,“我要带孩子,还得伺候小苏,既当爹又当娘,没那么多精力管闲事。” “就算没有亲自带兵,在大后方运筹帷幄肯定跑不了你,不然钦东国早就攻破边陲一路逼近帝都了。” 君墨离嗤笑:“你当我是战神么?说句老实话,钦东国那边并没有动真格。根据乔半仙估算,钦东国常备军至少有七万,加上戍边军和都城御林军,总数在十万以上,而这次派到边陲进攻的,总数还不到一半,主将也是碌碌无能之辈。” “玉公子当年力排众议许下五年之期,眼下五年已过,他不得不允诺发兵,却仍采取这种消极的方式……若是为偿雪色知己之情,他倒的确算是仁至义尽了,性情中人四字,送与他实至名归。” “大概他也不愿看见中州处处烽烟吧。” 回想着记忆中玉无瑕表情模样,君墨离无声轻叹。 “燕过是个人才,调兵遣将、盘算布局无所不能,倘若他亲自出马率大军与我对决,在边陲只有三万玉门军的情况下,我还真不一定能压制住他。只可惜他那落拓性格了,偏偏被身份所缚,和远阁一样不得自由。” 提起步远阁,纪尘淡淡笑意散去,垂下眉眼,忧心难解。 作为少有几个知道君墨离下落的人,他对步远阁身世经历也算了解许多,愈发同情那位心怀天下苍生,却被逼迫着无法一展帝王才干的真命天子。 在纪尘心里,步远阁他唯一承认的主君。 “好了,不说这些事,无聊。雪色可有什么转机?” “体内气息平稳许多,剑门送来的‘九天玄石’的确有奇效。”纪尘恢复笑容,眼眸明亮,“按照这般康复速度,雪色总有醒来的一天,多则二三十年,少则三五年,只要她体内罡气与阴气引发的混乱能够平息,到时候受损的魂魄就能自行修复了。” “三五年太长,三五日也不短,最好能让我三五下眨眼间她醒来。” 君墨离偶尔会开玩笑,但这句话,纪尘并不觉得是玩笑。 这世上没有谁对楼雪色的思念,能够比君墨离更加急切深沉――当他抱着楼雪色从岚郡消失,当他一身风雨跪在剑门门前,当他绝望笑着,说,若她不能活下去,他宁愿舍弃天下大业随她而去时,纪尘就知道了。 这五年,没有云苏,没有君墨离,有的,只是一个苦苦等待妻子苏醒的失落男人。 雄心壮志,满腔抱负,与楼雪色相比,根本无足轻重。 “爹爹!纪尘叔叔!”脆生生呼声从前院传来,纪尘和君墨离心照不宣,迅速收起怅然神色,一起起身迎向飞扑过来的淘气。 不过淘气拥抱的目标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而是从椅子下面窜出来的两道白色影子。 “妖姬的毛又密实好多啊!二饼胖了,一定是经常抢妖姬的东西吃!” 淘气一手搂着一只蓝狐,歪着脖子与妖姬二饼亲昵嬉戏,曾经伴随楼雪色身侧的两只蓝狐也温柔地蹭着淘气的脸蛋,眯起眼十分享受。 “妖姬二饼每年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你带淘气来时。平日这观中很少来人,只有我自己,又不是太善于应付动物,他们两个每天就蹲在雪色身边,想来寂寞与人类并无不同。”纪尘笑道,伸手拉过淘气,轻轻捏了捏白皙滑腻的脸蛋儿。 淘气相貌上像君墨离更多些,性格上则更像楼雪色,聪明,倔强,十分要强。 “少主,刚才回来的路上看见戮亲王妃了。”殇站在一旁,语气有些迟疑,“看她眼神呆滞坐在戮亲王府门口,疯疯癫癫的,好像已经不认识我,我也没上前搭话。” 君墨离眼神暗了一下:“失心疯。那年戮亲王主动开口求玉染楼楼主出手救下音怜,之后音怜就一直那副模样,至于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疯了吗?那她和戮亲王的孩子……”纪尘倒吸口气。 “在玉染楼。”君墨离恢复神色,故作轻松道,“玉染楼楼主很喜欢那孩子,把他留在楼中教养,戮亲王也同意了,毕竟音怜那副模样,已经不可能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而他忙于战事又没时间照料。淘气与那孩子见过一面,两人甚是投缘,没事就嚷嚷着让我带他再去玉染楼玩,好找机会跟那孩子结拜。” “你们这些江湖人就喜欢结拜,父子一个模样。” “兴趣相投,多个兄弟也不错。只可惜秦先与瑶和一直不肯成亲,不然他们两个再添新丁,这一大群人就要热闹起来了。” “拖了五年,还不肯成亲,他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纪尘哭笑不得。 君墨离没有笑,眸中一丝柔和掠过。 “是瑶和的主意,说是雪色不回来,她便不成亲。秦先……你也知道他那性子,认定瑶和就是他妻子后,瑶和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得像头绵羊。” “只是这头羊不产毛,只产笑话。” 纪尘和君墨离想起秦先笨拙模样,不由同时发笑。 笑了半晌,君墨离又变得沉默,纪尘看着他,轻轻叹息:“墨离,你比以前容易接近了,看似笑容也多了起来,可是我看得出,你越来越没精神。” “等一个人回来,并非那么容易忍耐的事情。” 君墨离语焉不详,抱起淘气,朝纪尘淡淡浅笑。 “我无法为雪色做些什么,只能照顾好淘气,依照约定守护颖阑国土地与黎民百姓。照顾她的事,依旧要拜托给你。若她有醒来那一天,请立刻让她知道,无论我身在天涯海角,这颗心,永远都在她这里。” 第305章 归期有期 隆昭十三年到隆昭十五年,中州大地被烽烟席卷,战争蔓延到每一处角落,将近百年的太平盛世从历史书页上撕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战乱从北疆国、钦东国和颖阑国三国,渐渐扩散成包括进周边小国的乱战,已经不是哪一个国家能够主导的了。 隆昭十五年盛夏,当又传来某个小国灭亡的消息时,君墨离坐在藤椅中,沉沉垂下眼睑。 他感觉到力不从心。 “爹爹,喝茶。”淘气送上热茶,乖巧地伏在君墨离手臂边。 这些年,他就像是个孤独的游侠,穿行于中州大陆各处,淘气寸步不离跟着他,从不叫苦喊累,承担着一个七岁孩子不该有的艰辛生活。 每年,能安安静静坐下来休息的时间,太少太少。 他亏欠淘气的,越来越多。 “淘气,累不累?下月爹爹要去南方,你和殇叔叔留在帝都可好?”君墨离抚摸着儿子圆圆脸蛋,语气微带愧疚。 淘气摇了摇头,眼睛明亮,紧紧抱住君墨离手臂:“爹爹去哪儿,淘气就去哪儿!淘气和爹爹一起等娘亲睡醒!嗯,还有弟弟!” 君墨离笑笑,眸光黯淡。 七年了,整整七年过去,楼雪色依旧在纪尘的小道观中沉睡,还有他连名字都不曾取的幼子。 时光倥偬,韶华易逝,他已近而立之年,却仍形影相吊。 “等娘亲回来,我们一家就能团圆了。”轻轻抱起淘气坐在怀中,君墨离揉搓着儿子柔软发丝,唇边淡笑温柔,“这几个月纪尘叔叔要闭关给娘亲祈福,等他出关,爹爹就带淘气去看娘亲。” “还有妖姬和二饼!” “嗯,这次要记得给它们带剑门的野果吃。” 和煦暖风吹过,淘气带着想要见见娘亲的憧憬,躺在君墨离怀中慢慢睡去,小手紧紧抓着君墨离衣袖。 君墨离恍惚想起,那年楼雪色为替他戴罪立功出征北陲,他在夜里陪着她时,她就是这样无意识抓住他衣角的。 “淘气很像你,明明不喜欢孤单一人,却总是装作很坚强。”望着朗朗晴空,君墨离呢喃自语。 沙啦沙啦―― 藤椅边枝繁叶茂的大树被风吹动。 似是错觉,君墨离仿佛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很温柔,很清淡,就像楼雪色习惯那样。 身后房门吱嘎一声响,君墨离收敛起寂寥神情,懒散靠坐椅中:“殇,这几天准备准备东西吧,淘气不肯留在帝都,还是要跟我们一起走。” “那就一起吧,本来就不该分开。” 清淡话语带着几分笑意,平静如流水,安宁如微风。 君墨离陡然一楞,整个人僵在藤椅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缓缓转身。 稍微抬头。 君墨离呆呆望着眼前的人,一瞬间,竟不知自己是小憩入梦,还是因太过思念产生幻觉。 阳光正当好,明媚光线透过大树洒落,满地斑驳;胜雪白衣在细碎阳光内,稍稍有些刺眼,而那如瀑布一般柔顺的乌发,又将最和谐美丽的景致挽留,一丝一缕,无不是最思念的,最让人熟悉的味道。 喉结轻动,君墨离一声低哑轻唤,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否真的有将那名字说出口。 “雪色……” “嗯,我回来了。”干净笑容与清透眼眸真是清晰,楼雪色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君墨离面前,仍保持着七年前模样与年华。 他的时光在流逝,而她,一直停留在七年前,直到今天方才重新转动宿命之轮。 君墨离仍不敢详细自己所见,深吸口气闭上眼,颤抖着吐息,过了许久才又慢慢睁开。 没有了。 片刻之前还站在他面前的楼雪色,不见了。 果然是幻觉吗? 君墨离自嘲苦笑,心口像是被巨石撞击过,闷且痛。 忽地,两只手臂缠上他腰间,一抹温热贴近后颈,淡淡鼻息,轻轻打在他侧脸。 “吓唬吓唬你。”楼雪色在他耳畔低低笑语,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这一刻,君墨离总算能够确定,真的是她回来了! “你这疯女人……”反手勾住楼雪色,君墨离话说一半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忽而记不起理智为何,将她拉到身前,狠狠吻在那两片温软唇瓣上。 她有温度了,和从前一样,暖暖的。 楼雪色不知道君墨离停顿的几个片刻里,他是在哽咽还是在倾诉什么,才想用力抱紧他,却被一声吃痛低呼惊到。 “哎呦――爹,爹,你干嘛把你儿子摔下来?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 睡得迷迷糊糊的淘气揉着眼睛,委屈地从地上爬起,肉呼呼小手揪住君墨离一脚,嘭地踢了上去。 “疼,屁股疼……爹爹又坑淘气……”踢完人,淘气还不依不饶,揉着眼睛咧嘴嚎啕,却不见半滴眼泪。 君墨离苦笑一声,不舍地放开楼雪色,将淘气抱起:“淘气,放下手别揉了,你看看,这是谁?” 淘气闷哼,抽泣着放手,看到面前微笑的楼雪色时愣了半天,而后飞快转头把脸埋在君墨离肩头,瓮声瓮气喊道:“爹爹,快叫醒淘气,做梦啦!淘气又梦到娘亲啦!” 楼雪色鼻子一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一刹剧烈起伏。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长子淘气,却不是淘气第一次看到她。 在过去那些孤单的日子里,淘气究竟多少回在梦里梦到过她?思念着她?她这娘亲,根本就没有为淘气的童年付出过什么。 “淘气,真的是你娘亲。”感觉到小手在自己脖子上抓来抓去,有一股温热细细流淌,君墨离温柔地拍着淘气的背,“哭够了没有?哭够了让你娘抱抱,她做梦都想着能抱一抱你。” 淘气一抹眼泪,挺直身子,愣冲冲回头。 “娘,抱抱――” 楼雪色飞快擦去眼角泪花,用力笑着接过淘气。 而后,君墨离将娘俩一起拥住。 七年时光,多少流年在沉默与思念中荒芜,多少世事更变,物在人非。 他耗尽心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而已,能与所爱之人静静相拥,在彼此紧握的掌心里,藏住只属于他们的,天伦之乐。 第306章 重聚岚郡 “醒来为什么不让纪尘告诉我?自己就这么跑回来,不怕迷路吗?” “睡了这么多年,你还不让我好好活动一下吗?身子都僵了。再说纪尘要看着道观,这段时间不少流民都到观里求施舍,他实在忙得离不开。” “他忙,你还把孩子交给他看管?小心他把我儿子煮粥发出去。” “君墨离,你这张嘴八百年也不会变,真是――” 热气蒸腾的浴室间内没了声音,只剩一声被截断的低吟。 过了半晌,楼雪色长舒口气。 “着急见你,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这两天还得尽快回去接孩子,别让纪尘太累,这些年够他辛苦了。” 君墨离哼哼两声,把楼雪色摁回浴桶里,掳起袖子为她细细擦拭:“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吗?” “等你这当爹的决定呢。” “哦。”君墨离停顿一下,一脸认真神色,“叫调皮怎么样?” 楼雪色倒吸口气,掬起一捧水洒到君墨离身上:“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淘气那叫什么怪名字?现在又来戏弄你小儿子了!” “开个玩笑。”一把将楼雪色捞出浴桶,迅速包上浴巾,君墨离得意指了指自己脑袋,“其实淘气有大名,叫无念。小的嘛……就叫无忧好了。” 无忧无念,无念无忧。 若心思澄明,何惧爱恨恩仇? 长松口气,楼雪色懒懒靠在君墨离怀里:“还算你有点良心,没在名字上坑你儿子们。刚才淘气跟我说,这些年你可把他坑惨了,不是吃饭时将他忘在包子铺里,就是夜里睡觉把他压个半死……你这当爹的,还能不能有个好模样?” “没办法,最开始那几年习惯抱着你睡,淘气又那么小,我随便一只胳膊就把他压哭了。现在已经无所谓,以后我还是跟你睡,淘气到了独立的年纪,让他自己睡吧。” “那无忧呢?” “……殇现在很会带孩子,他能照顾好无忧。” “君墨离!” “好,洗完澡,睡觉。” 说是睡觉,时隔七年再度重聚,谁又能真的睡着? 那晚,君墨离罕见地说了很多话,如今的形势局面,故人各自现状,今后要做的事等等,而说的最多的,是他这些年的思念。 楼雪色感慨诸多,既有心疼,又有不满。 “就算我陷入昏睡,你也不必这么决绝彻底离家出走啊!你让父王和我爹怎么办?虽说岚郡有舅舅照料,他们两位老人终归没有儿女在身边,一定寂寥得很。” “我不走,皇天早晚会把黑手伸向岚郡。”君墨离从容道,“即便在我走之后,皇天还不依不饶几次找我麻烦,三番五次公开说什么要赦免我叛逃之罪,去北疆国抵挡敌军戴罪立功,还暗中以远阁做要挟。那几年我不得不远离所有人,就是为了让皇天以为我已经心灰意冷不再管那些事,否则,谁都不得安宁。” 楼雪色有些气馁:“步夫人还是没找到吗?远阁又坚持了七年,这七年里,想来夜姑娘也是同样孤苦。” “逃不开,躲不掉,各自命运,各自煎熬。不过你回来就好了,接下来,也是时候让皇天付出代价。” 君墨离附到楼雪色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楼雪色若有所思点头,昏暗烛光里,眸光闪亮如星。 楼雪色苏醒的消息没有张扬出去,在帝都偏僻宅邸休养三日后,一家四口加上殇,悄无声息启程前往岚郡,期间君墨离第二十一次试着潜入皇宫,再度以失败告终。 如今的皇宫守卫森严,虫蚁难入,哪怕是绝世高手也无法躲开三步一岗的值守侍卫,可见皇天的惊惶警惕,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君墨离和步远阁的联系,彻底断了。 临走前,君墨离忍不住去见了顾展俦,如今已然位高权重的顾展俦苍老得十分迅速,明明是同年至交,当君墨离仍保持着年轻容颜时,顾展俦已显现出沧桑疲态。 “在这帝都,只有早死的人,没有长寿的福。”顾展俦惊喜又感慨,但没有说太多,只将一封厚厚的信封悄悄塞给君墨离。 回城时,君墨离没有看信的内容,直接将信封烧掉。 “展俦现在是舒锦烟一派的人,然而这并非他所愿,为了顾家,他只能忍辱负重,默默背负骂名。” 谈起旧友,君墨离叹息不尽。 “这些信的内容,都是他冒着性命危险打探来的秘密,可惜于我而言,都是一些随随便便就能得知的消息。展俦并不知道,他拼尽全力混得的地位,在前朝之内,不过是最外圈罢了――这种悲哀,我不希望他看到,他不是秦先那种性格坚强的人。” 一边要保护好家族亲人,一边又不愿背弃兄弟之情,顾展俦的日子,不比其他人好过到哪里去。 而装作不知情,感激地接受他毫无用处的帮忙,正是君墨离特有的细腻与温柔。 楼雪色也有些感慨,但想到马上就要与深深思念的亲人好友见面,心情很快跳跃起来。 突然回到岚郡的楼雪色和君墨离,给了大家太多惊喜与哭泣,离开岚郡的人也都在接到消息后从四面八方返回,在楼雪色和君墨离居住的宅邸,热热闹闹团聚三天三夜。 一张张面孔,都有了岁月走过痕迹;一份份思念心情,无不让楼雪色动容。 暖意嫁人了,夫婿是岚郡年轻郡守,为人稳重敦厚,对暖意十分体贴,暖意也不负众望,生下一双健健康康的儿女。 瑶和与秦先舍弃了尊贵身份厮守,虽然一直没有成亲,感情却与日俱浓;秦先比楼雪色记忆中成熟许多,如今已是小有成就的商贾,生意经一套套的,令人啧啧称奇。 除此之外,变化并不大,当楼雪色夜里睡在曾经的卧房时,甚至有种错觉。 一切,皆未改变。 不过这时候的帝都,可就没那么安静悠闲了。 “你确定楼雪色回去了?”舒锦烟用力绞着手指,满眼阴毒。 楼清兮跪在地上,用力点头:“我确定!我娘跟随爹爹一切去了岚郡,她的话绝不可能有假,楼雪色的确没有死,而且还带着两个孩子,和君墨离一起回到岚郡了!” 舒锦烟许久无话。 沉默好长一段时间,冷清阴暗的曳凤宫正殿,才传来幽幽一声狞笑。 “楼雪色未死,荣格也活着,这是天意,是天意让楼雪色永无生路啊!” 307.第307章 皇帝燕过 平静夜色里,书房的灯发出柔和光辉,照亮每一个人侧脸。[.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云将军这几年没有露面,不少玉门军旧部不愿为皇帝戍守边陲,纷纷离开返回家乡,现在剩下的人还不到两万。”冉紫御指着地图,依旧那般飒爽利落,“千机队应付钦东国大军很辛苦,没有多余兵力拨去北陲,现在北陲的这里,还有这里,情势十分危急。” 君墨离皱着眉,紧盯地图沉思。 “戮亲王有勇有谋,他布下的这几种阵法也没问题,总是出现险况的根本原因,还在于人手不足、兵械太差。也真是难为他了,整整七年没有回过帝都,一直都在边陲戍守,却连军饷都要不来。” “朝廷已经拮据到这般地步了吗?”楼雪色困惑道,“我记得当年除了玉门军外,就只有戮亲王带领的军队兵饷最为充足,兵器也都是最好的,怎么……” 冉紫御身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摇摇头:“世子妃有所不知,三年前国库就已经告急,但皇上坚持要扩大修缮天霁岛,花费了大量财力人力,甚至动用本该发放给各地戍边军的饷银。从去年开始,颖阑国除皇廷侍卫之外的各军队都没再拿过军饷,戮亲王能支持到现在,都是边陲百姓们一枚鸡蛋、一个铜板生生凑出来的。” “颖阑国危如累卵,皇上却还贪图享乐,这样的国,怎能不亡?”楼雪色叹息如缕,忽地发觉,那男子陌生得很,不禁有些诧异,“这位是……?” 钧墨离朝冉紫御扬了扬下颌,眼神古怪。 冉紫御立刻红了脸,羞涩挠头:“他……他叫方弈,以前是皇廷侍卫,因为看不惯皇上和芷清公主恶行,四年前逃出皇宫投奔云将军来了。” 虽然冉紫御没说,楼雪色却看除了门道,若有所思点点头,戏谑道:“方弈,说实话,你到底是为投奔而来,还是为了我们冉将军而来?” “我、我是来这里后才认识冉将军的啊!”方弈连连摆手,脸红到脖子根,“虽然以前……以前就很敬佩冉将军,带兵打仗,样样不输给男人。” “感情还是个崇拜者呢!” 暖意一句玩笑,又引得哄堂大笑。 如何解颖阑国燃眉之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商定的,一群人商量到半夜慢慢散去,时间,又回到君墨离掌控之中。 “冉将军和方弈认识这么久,怎么还没开花结果?一个女人常年在军中奔波,能找到合适的夫君不容易。” “怎么,想当红娘了?”君墨离把楼雪色拎到怀里,慢条斯理道,“单单是他们两个的话,早就成亲过日子了,难办的是中间还夹着个程锦竹。那小子一早就看上紫御,就是太腼腆说不出口,旁人都知道,也就没太多张罗。” 突然想起玉门军还有程锦竹这个“好兄弟”,楼雪色微微惊诧:“原来程兄也喜欢冉将军?真是的,干嘛不早些说出来,平白让方弈抢了先。论性格、论才华,怎么看都是程兄更高一筹啊!” “别偏心,刚才还说方弈人不错呢。” “我就愿意偏心,你管得着?”楼雪色翻翻白眼。 君墨离嗤笑,不以为然:“怎么睡上七年,反而越变越任性了?以前多少还会讲些道理,现在就跟瑶和一个脾气。” “不管,就这么任性,你奈我何?大不了休妻。” “小女人。” 君墨离从后面抱住楼雪色,仰头静静望向屋外夜空,满天星辰无声闪烁,月美如华。 “我感觉不到你的罡气了。”楼雪色突然开口,语气略显低沉,“醒来之后我就发现,现在丝毫灵力不剩,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不是很好吗?以后别总惦记我的罡气,记得我体温就够了。”君墨离轻咬楼雪色耳垂,眉睫压低,嗓音带着气氛诱意,“要不要今晚回忆一下?这么多年我禁欲得很,怎么说也该给我些奖赏。” “臭流氓,不要脸。” 嘴上抱怨着,楼雪色还是转过身,轻轻靠进君墨离怀里。 之后熄灯拉帘,该做什么要做什么,那就是小两口自己的事了。 在岚郡安安稳稳过了十数日,接到消息的谢疏归从剑门赶来,一进门就让楼雪色吓了一跳。 谢疏归有一半的头发都已经花白,比起记忆里温柔的师兄老了不止七岁,看上去让楼雪色万分心疼――她知道,那是代替君墨离付出过多阳气的代价,谢疏归的阳寿大大受损,可以说是为她付出了半条性命。 “谢师兄。”走上前给谢疏归一个大大拥抱,楼雪色在君墨离泛酸目光注视下,把笑呵呵的谢疏归请进内堂。 通过谢疏归所说,楼雪色这才知道,各国战火已经不仅限于朝廷之间,就连中州江湖也被卷入其中,武林一片混乱动荡。 掀起风波的,是她不算陌生的某个江湖组织,玉染楼。 当燕过继承帝位,站在两国边陲线上宣布开展后,他的身份算是彻底曝光了,玉染楼楼主连下三道江湖令追杀,最后又莫名其妙收回,转而宣布玉染楼加入战局,专门针对钦东国。 “玉染楼楼主从未在江湖上公开露过面,但对玉无瑕的器重天下皆知。玉无瑕背叛了玉染楼楼主的信任,落得这般景况,纵是他无可奈何之选,也只能硬着头皮承担。” “可这并非他本心。”楼雪色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上发簪。 她还记得玉无瑕的笑,玉无瑕的温文儒雅,记得他看着她时的真诚,以及诀别时眸中的伤。 在不在江湖,他都是身不由己的,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处处以情谊为优先。 君墨离轻咳一声,轻轻握住楼雪色的手。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为你停战五年,这份执着对得知己二字。” 楼雪色愣了愣,侧头看着君墨离有些迷茫:“你怎么知道他将我引为知己的?这件事,我可从来没对你提过。” “该知道的,我自然会知道。”君墨离语焉不详,捏了捏楼雪色手指,“所以你就放心好了,我和他,不会成为敌人。” 308.第308章 鬼不及人 “赵公公,你看,这帝袍我穿着,可有那么几分像皇帝?” 曳凤宫难得灯火通明,舒锦烟披着九龙祥云紫金帝袍,站在铜镜之前摆动腰肢,做出各种姿态。 赵公公躬身侍立一旁,谄媚赔笑:“公主天生贵气,穿什么像什么。以前穿霓裳羽衣,那就像九天之外的仙女;如今披上这帝袍,那就是气凌万钧的女帝,这帝袍,简直就是为公主而设的啊!” “还是这么会说话,不枉这些年我处处抬举你。”舒锦烟玩厌了,丢下帝袍走到半榻前,软软倒在榻上,“前几天让你给本公主找些乐子,可有什么好东西送来?天天闷在这宫里,烦都要烦死了。” “公主若是厌倦了曳凤宫,何不到天霁岛去走走?上个月送进去那批童男童女都已经调教得差不多了,只等公主检阅。” 舒锦烟想了想,还是提不起兴致:“除了歌舞就是狎戏,无趣。自从昙音离开后,听什么曲子都觉得污了耳朵,愈发不爱看人在台上浪费时间。” “那……”赵公公稍作犹豫,忽地想到什么,兴奋道,“公主不是还养了一条狗吗?这都有一个多月没去看过了吧?何不趁今日夜色正好,过去听听那只狗还叫不叫唤呢?” 听了赵公公的建议,舒锦烟眼睛一亮,露出毒蛇一般的阴恻笑容:“也是,最近正用得上他,理当过去看一看。万一要是死了,那之后的好戏可就没得玩了。” 再浓的夜色也阻挡不了舒锦烟兴致,宫女太监也都习惯了这位主子一时兴起,随口说要去任何地方的性子,就着夜色月光,步辇摇摇晃晃往西侧天牢行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西天牢要比东边的天牢更大,除了地面一层外,还有一层深达地下,是专门对犯人用刑拷问的地方。 皇宫内案子不多,一旦有人被丢进刑房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凡是到这里的犯人,能活着出去的,十个里还不到三个。 是而此处常年阴气缭绕,血腥味儿经年不散,总给人阴森可怖之感。 不过舒锦烟并不介意,反而觉得扑鼻的血腥味道更能让她兴奋,尤其是见到刑房之中被凌空吊起的人时。 “许久没来,荣格仙尊可还记得本公主?” 舒锦烟走到刑房角落,立刻有太监搬来大椅厚垫,每一个细节都伺候得万分周到。 姿态优雅落座椅中,舒锦烟挑着眼角望向荣格。 荣格的年纪远比一般人类要长,见过的场面不少,经历的风波也多,但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窝囊狼狈――手腕脚腕被铁钩穿透,抻成大字型悬挂半空,一身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伤口深浅不一,伤口流出的血早将地面染红发黑。 在这间刑房里,荣格已经屈辱整整一年之久。 “荣格仙尊之前信誓旦旦告诉我,说楼雪色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那贱人活着回到岚郡了呢?别说死了,她现在毫发无损,还带着两个孩子与君墨离共享天伦,这就是仙尊保证的结果吗?” 荣格本来像是个死人一般一动不动,听到舒锦烟提起楼雪色名字,突然震了一下,浑浊发黄的眼眸缓缓转向舒锦烟,强烈恨意瞬间弥漫。 舒锦烟忍不住抖了一下,很快恢复从容,高傲扬起头颅:“你犯的是欺君之罪,按律当诛,本公主念你也是一教之主,多少有些地位,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受尽折磨的荣格发出桀桀怪笑,听起来阴森如鬼。 刑房牢头恶狠狠甩鞭子过去,在荣格身上留下一道新伤,舒锦烟靠近,执着折扇用力戳进那道伤口里。 荣格牙关紧咬,面色迅速灰白。 “再厉害的人物,必定会有弱点。当初你布下阵法导致力竭,让本公主为你提供休养生息的环境,那时我特地记下了你的要求。后来你不满本公主和皇上的态度,目中无人,几次狂妄地闯入后宫,我也是不得已才对你出手,用提供给你力量完全相反的方法将你囚禁。” 舒锦烟抬头看看,贴满天棚的符咒仍是崭新的,显然侍卫们很认真地按她要求每日更换。 还有刑房里特地凿开的小窗,每天当太阳升起时都会照耀在荣格身上,给他留下最痛苦伤害。 荣格再强,收服的仅仅是些鬼怪,而舒锦烟,最擅长的是与人斗,越强的人她都起来越有兴致,且擅于用更加残忍手段来达到目的。 在她面前,荣格是不堪一击的。 见荣格气势衰弱,舒锦烟趁虚而入,柔声细语,仿佛从没有对荣格做过什么恶行:“我知道你恨楼雪色,我也一样。七年前我们合作得不是很好吗?我找人给她下套,你负责施法收拾她,仅仅在最后关头被人扰乱,棋差一着。如今楼雪色阴魂不散又重新出现,你就不想除掉心头之恨,让她再死一次?” 荣格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怪响,舒锦烟仔细分辨仍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直到荣格勉强发出一个“杀”字,她才明白。 荣格这是接受她的提议了。 “我知道仙尊不相信我,甚至恨我,所以,放你下来是不可能了。”舒锦烟故作惋惜耸耸肩,“不如这样好了,仙尊告诉我都需要做哪些准备,我自会派人去安排,等都准备妥当,我再给仙尊你自由,让你亲手除掉楼雪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自由都没有的荣格根本无从选择,只能接受舒锦烟的安排。 “公主打算把这件事交给谁去办?”离开刑房,赵公公小心问道。 舒锦烟坐在步辇上,沉思少顷,魅惑目光瞥向随行的俊朗少年,甜腻嗓音带着几分娇媚:“木羽,这件事你能为我办妥吗?如今我身边没什么能干人手,最可靠的就只有你了,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步辇下少年受宠若惊,连忙单膝跪地:“承公主赏识,微臣必定尽心竭力,原为公主肝脑涂地!那、那微臣这就去办!” 309.第309章 混世魔王 “公主,恕老奴斗胆问一句,这位陈大人可靠吗?”在木羽匆匆忙忙返回刑房后,赵公公低声问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木羽入宫有一年了吧?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倒是一直在曳凤宫伺候着,从没出过任何差错,人机灵得很。”舒锦烟抬手示意步辇继续前进,悠悠道,“别看他才十五岁,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是个好苗子。” 赵公公仍旧有些犹疑:“可他是平民之身,没有任何背景,公主对他如此信任,是不是……” “平民之身又如何?满朝文武有几个是世家出身?赵公公多虑了。”舒锦烟笑笑,眸中一抹妖冶闪过,“再说,本公主看上的人,以后还会是平民百姓吗?” 跟随芷清公主多年,赵公公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深深弓腰,再不多嘴。 如今皇宫之内,还有谁敢质疑芷清公主的决定呢? 抛去只能在明面上充当傀儡的步远阁不算,自年初起真正管控这前朝后宫的人,就已经不再是形容丑陋的皇天,尽管诸多决策还是以皇天之命下达,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眼下任何事情的决断,都是舒锦烟一个人的主意。 宫里在紧锣密鼓筹备的同时,岚郡那边也没闲着,短短一个月内,玉门军主将云苏归来的消息传遍五湖四海,岚郡瞬间又成了各方瞩目的焦点。 到次月,便接连不断有人投奔而来。 “按照原来预计,来投奔的应该都是玉门军旧部,不过现在看来,还有不少是饱受战乱之苦,想要参军卫国、抵御外地的普通百姓。照这速度下去,很快我们就能聚集起不亚于玉门军原有人数的队伍了。” 冉紫御的兴奋并没能彻底感染楼雪色,一缕忧虑悄然爬上她眉头:“来投奔的人多是好事,但也要考虑同时而来的问题。” 不等楼雪色详细解释,君墨离提起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淡道:“兵械,粮饷,战力,还有忠诚度。” 楼雪色点点头。 “粮饷不用过多担心,岚郡受战乱影响不大,这些年始终有收成,加上百姓捐赠,足够养活五万大军。兵械方面,盛将军一直很精细盘算,用旧的、废弃的兵器都有回收重铸,现在库存大概能够两万将士使用。至于战力和忠诚度……” 冉紫御面露为难之色,下意识看向方弈。 “原来玉门军旧部不必担心,全都是云将军带出来的精兵良将,无论战术还是忠诚都无需置疑。”方弈沉声道,“没有根底的百姓,我们可以训练,教他们如何作战、如何与其他将士配合。云将军若是放心的话,这件事可以交给我来办,保证不出三个月,让这些百姓都变成真正的战士!” 君墨离垂眉深思,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我也不想让这些百姓去面对训练有素的敌军,这无异于让他们送死。紫御,你到这些百姓中挑选一些身强体健又比较稳妥的,把他们编排成辎重运输队伍;再挑选出做过铁匠、木匠的,让他们负责武器铸造。剩下的人,愿意回家的发些盘缠,不愿意走或无家可归的,就让舅舅安排他们在郡内住下,别再受战乱之苦了。” “这么多人力,岂不是浪费了吗?”方弈急道。 楼雪色看看方弈,又看看君墨离,手掌轻轻覆住他手背。 “两军交战,必有死伤,能将死伤降低到最底限,又能确保胜利的将军,才是真正的名将。”楼雪色淡淡浅笑,目光明亮,“云将军想保护的不只是颖阑国,还有颖阑国百姓,若是为胜利不惜伤亡,即便胜了,那也不是真正的胜利。” 四目交汇,所体现出的不仅仅是理解,还有一些无声无息,旁人难懂的感情。 嘭,一锅热汤重重放在桌上,打断了令人羡慕的气氛。 “这种时候就该掉头走人,没见人家两口子爱意情浓,眼里容不得别人了吗?”暖意故作生气,叉着腰瞪圆眼睛,“喊了八百遍吃饭都没人动弹,以后都别吃了,天天互相望着就能当饭吃,是不是?” 君墨离耸耸肩,默默躲到楼雪色身后。 要面对脾气火爆嗓门又大的暖意,他还真应付不过来。 尽管已经嫁人,每天要相教子,暖意还是坚持来宅子里照顾楼雪色,洗衣做饭,所有活计独自揽下,勤快不输当年。 冉紫御对这种事情颇有几分腼腆,推搡着方弈离开书房,之后楼雪色立刻收起笑容,深深吸口气,不解望向君墨离:“为什么不交给方弈去做?冉将军肩上任务不少,理当让旁人分担一些,除非是你不信任方弈。” “你已经有了答案还要问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君墨离伸个懒腰,慵懒道,“方弈确实很有才华,看起来人也老实,但终归不是我们熟悉的人。训练新兵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希望能用信得过的人来做。” 楼雪色撇撇嘴不置可否:“随你,审时度势,识人善任,这两点你比我强得多,别伤了冉将军的心就行。” “伤了,不是还有人愿意来安慰吗?” “真是神烦,怎么有你这么讨厌的人?替程兄先谢过你。” 楼雪色和君墨离聊着暖意听不懂的话,二人之间气氛完全不容别人挤进,直到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爹爹,娘亲,阿弟不肯睡,殇叔叔也哄不好。”淘气揉着惺忪睡眼嘟嘟囔囔,张开手臂扑倒楼雪色腿上,“让爹爹哄阿弟,淘气跟娘亲睡好不好?” 君墨离倒吸口气,微微眯起眼:“淘气,明天还想不想吃煮野鸭了?” 淘气嘟起嘴,抬头看看楼雪色,两只圆溜溜大眼睛委屈地挤成一条缝:“娘亲,这不是亲爹,娘亲快给我找个天天煮野鸭吃的亲爹爹。” “淘气,送你去纪尘叔叔那里吃斋饭可好?”君墨离挑起眉梢。 “娘亲,我有一百二十两银子,娘亲给我买个亲爹爹吧!” 看着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爷俩,楼雪色哭笑不得,忍不住满心喜爱,抱起淘气亲了又亲。 她有预感,这孩子长大后,绝对是不亚于君墨离的混世魔王。 310.第310章 再度休战 蓊郁苍翠的竹林间,一间精舍被绿荫掩盖,阵阵琴声悠扬传来,在最高昂旋律处戛然而止。 “还是没能学会姑苏前辈的琴技,真是愧对昙音前辈的指导。”指尖抚过琴弦止住余音,燕过自嘲苦笑,“这辈子就这么点儿喜好,到头来却毫无建树,百年后,大概人们记得的也只是我背信弃义、挑起战乱,而记不得我也算是半个琴师了。” “陛下又妄自菲薄。钦东国能有今日,都是陛下贤明通达的结果,倘若不是陛下游历中州学习各国军政长处,我国怎会有今日局面?如今百姓们吃得饱、穿得暖,国力强盛,军纪森严,再不怕谁来欺负,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啊!” 无可奈何地听着下臣激动颂扬,燕过越笑越苦,满面怅然。 “这份功劳,建立在欺骗与背叛之上,是用别国百姓血肉性命筑城的。也许我勉强能算是个明君,但绝不是个好人,至少我对此生唯一一位知己是有所亏欠的。” 玉茶、玉朵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叹气。 “陛下还是忘不掉那位楼姑娘。” “你们别生气啊,我和楼姑娘并无男女之情,与你们是不同的。”燕过左右手各挽住一人,颇有几分浪荡气息,“你们两个是钦东皇后与副后,是我妻子,而楼姑娘是我的朋友,身份不同,却同样重要。” 玉朵撇嘴:“却不见陛下什么时候为我们伤心过呢!” “只看得见陛下时常一个人叹息,为当年负了楼姑娘信任不停自责,全然不管我们两个为陛下心疼。”玉茶也嘟起腮。 燕过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一王两后,实不多见,他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玉茶、玉朵姐妹跟随他多年,也是他从私生子一步步走上帝位的最大功臣。 爱她们吗? 自然爱,并且与对楼雪色的感情不同。 但总会觉得,心里缺的那一块地方,只有楼雪色才能填补。 “陛下,颖阑国帝都有动静了。”近臣匆匆走来,将一封信双手递给燕过。 拆开信草草看上几眼,燕过微微蹙眉:“看来云苏在岚郡招兵买马的事,颖阑国皇帝也知道了,不过他知道的未免太过详细,这可是传闻里听不到的秘密。” 玉茶若有所思:“陛下的意思是说,云苏将军身边有颖阑国皇帝的眼线?” “嗯,应该是这样,倒也不算意外,毕竟是个用惯卑鄙手段的小人。”燕过长出口气,将信纸捏皱,“状况不太妙,我可不想跟云苏以外的人交锋,那样太无趣了。” “你们都下去。”玉茶屏退周围侍卫,不无埋怨地看向燕过,“陛下说话时要注意场合,刚才那番话若是传出去,朝中大臣又该指责陛下拖延战事了。” 燕过摊手:“我本来就是在拖延。早说过,我不想打这场仗,也不想侵略任何国家。” “可陛下是钦东国的王,必须这么做。”玉茶加重语气,正色道。 燕过嚅动嘴唇,没说出什么,却摆出一脸颓废沮丧神色。 “陛下当年忍受朝臣质疑,坚决要给颖阑国五年休战之期,这本就是招人非议的举动。当休战之约结束,陛下又封了征军主将指挥权,亲自调度布阵,明明有足够将士却总是与玉门军打个平手……陛下真以为文武百官都看不出吗?发现陛下有意给颖阑国生路的意图,这是早晚的事。” “发现就发现吧,最好不要我这王,让我早日从这金丝鸟笼中解脱才好。”燕过叹息,带着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 玉朵悄悄捅了捅玉茶,摇摇头。 玉茶不再咄咄紧逼,垂下眉眼,静默站在一旁。 “呐,我答应你们――只答应你们两个人,我会竭尽全力保护好钦东国,不让我的子民再受欺辱,不让钦东大地再遭侵踏。但让我以牺牲无辜百姓为代价,去侵略其他国家的土地这种事……啊,好烦,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一张严肃表情突然变成焦躁懊恼的钦东国国君,让玉茶、玉朵两位皇后倍感无力,却也明白,他的决意不可能轻易撼动。 玉无瑕也好,燕过也好,他一直是个善良的人。 叹口气,玉朵闷声道:“那陛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么多年没联系,不知道云苏还会不会信我的话――等等,我说错了,他根本就没信过我。”扯了扯微乱发梢,燕过自言自语,“不管怎么说,还是打个招呼吧,就当是偿还那年他抓住我却没杀我的恩情。” “那这招呼要怎么打?” “用实际行动打吧,云苏可是很讨厌我靠近楼姑娘的。”轻笑一声,燕过低头轻语,在玉茶、玉朵耳边说了些什么。 三日后,钦东国与颖阑国正在交战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令两方都措手不及的状况――钦东国皇帝称病,要求边陲暂时休战,打得正热闹的战场一瞬风平浪静。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休战?就算皇帝病了,也没道理让边陲战事也跟着犯病啊!”冉紫御万分不解。 “玉公子做事必定有他的用意,我猜,他应该是想借此传达某些信息。”楼雪色凝眉沉思,轻咬指尖。 君墨离抢过她的手攥紧,漫不经心道:“盘算肯定是有的,他不会无缘无故休战让人非议,主要问题是,他想传达的信息是什么。他这是装病休战,不可能坚持太久,必须尽快猜透他那颗奇葩的脑袋才行。”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处处针对他?”楼雪色翻翻白眼,用力掐了下君墨离手背。 君墨离耸肩表示不服:“谁让他总惦记着你?” “小气。” “你为他多说一句话,我就多厌烦他一分。” 眼看两个人又要甜甜蜜蜜斗嘴,方弈急忙摆摆手苦笑:“云将军,世子妃,还是谈正事吧,你们这样秀恩爱,旁人可受不了,我到现在还没把媳妇娶到手啊!” 冉紫御嘶地倒吸口气,脸色通红。 君墨离收起笑闹之意,云淡风轻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方弈面庞。 “罢了,没什么可商量的。他休战,我们便跟着休养生息;他开战,我们便接着。既是敌对,揣摩对方用意根本没必要。” 君墨离前后截然不同两种态度,让方弈摸不着头脑,困惑看向冉紫御,意外发现,冉紫御竟有一丝委屈神情。 311.第311章 一封家书 “云将军是在怀疑方弈吗?他在岚郡已经很久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啊!” 找个借口支走方弈后,冉紫御立刻皱起眉头,带着几分委屈质问君墨离。 君墨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问冉紫御:“你可有见过我毫无理由怀疑谁?又有什么证据确定,方弈是干干净净的?” 冉紫御语塞,少顷,艰难地摇了摇头。 “紫御,这件事我本可以不告诉你,但你是我的老部下,我不希望对你有所欺瞒。”君墨离揉了揉额角,“当然,现在我也没有证据说他就是奸细,只知道他仍暗中与帝都有书信往来。” 冉紫御心口一紧:“这、这我知道!他家人还在帝都啊!就算有书信往来,又能说明什么?难道与家人通信也要怀疑吗?” “若是普通家书,有必要看完都销毁掉吗?” 君墨离的质问,冉紫御无法回答,一瞬露出黯然神色。 “冉将军,我知道要接受所爱之人对自己隐瞒某些实情的现实,是非常痛苦的经历,但我们不得不面对。”楼雪色走到冉紫御身边,用力拍拍她肩头,“墨离的话是对是错,冉将军亲自验证去吧,刚才那番话,本就是他说给方弈听的。” 冉紫御愣怔:“什么意思?” “还是老样子,粗心大意,不善察言观色。”君墨离苦笑,望向楼雪色,“你解释给她听吧,我怕我忍不住敲破她的头。” 楼雪色甩个白眼,轻轻拉住冉紫御的手,和颜悦色道:“刚才墨离前后不同两种表现,很容易让人看出他在提防方弈,这正是他的目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假设方弈心里没鬼,他自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为墨离一两句话所动;倘若他真的身份不净,心中有鬼,那么听了墨离的话后,必然要想办法证实自己,稳住墨离对他的信任。” “那……那我该怎么做?要怎么验证?” “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亲眼看着就好,看看方弈会不会采取行动,会不会不择手段来挽救我们对他的信任。” 一股阴谋味道无声弥漫,这是冉紫御所不喜欢的感觉,然而她也清楚,她必须按照君墨离的安排去做――假如她看错了人,那么这场错误必须由她亲手终结。 冉紫御作为云苏的部下近十年,若说了解,没有人比君墨离更加懂得她所思所想。 因此,冉紫御的低落,对君墨离而言也是非常不愉快的感受。 “必须尽早了结这一切才行,再多拖沓几年,我就要心力交瘁了。” 难得从君墨离口中听到抱怨,楼雪色心疼又无奈:“战事持续越长,民生凋敝越严重,谁愿意多拖延呢?眼下颖阑国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东边和北陲两面作战已经十分吃力,你还要分心防着皇天……换成是我,早撂挑子不干了。” “换做是你,肯定比我更倔强,非坚持到底不可,连抱怨都不会说半句。” 君墨离对楼雪色的性格了如指掌,拥着妻子享受片刻,忽然深吸口气。 “燕过突然装病休战,大概是想告诉我们要小心帝都,为了给我们留下足够精力去应付麻烦。他游历中州多年,人脉广,眼线多,说不定拿到了什么重要消息。” “我和你一起回到岚郡的事情没有对外界隐瞒,皇天和舒锦烟早晚会知道,是不是他们采取什么行动了?”楼雪色抵着下颌,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步远阁和步夫人怎么样了,还有仁禧皇太后……这样束手束脚的,实在不方便,也不自由。” 君墨离也在思考同样问题,但比楼雪色神色轻松许多,过了半晌长出口气,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事到如今,只能冒险动用那个人了。” “谁?”楼雪色一愣。 “不告诉你。”君墨离双手抱臂,微微眯眼,“除非你今晚伺候好我。” “君墨离――” “我不要脸,我是流氓。你也就会这两句,还有别的能耐吗?” 楼雪色蔫蔫耷下脑袋。 被君墨离吃得死死的,是她这辈子逃不掉的宿命。 当楼雪色和君墨离恩爱之时,方弈正在房中忐忑不安,负手来回踱步,一双眼里满是焦躁。 转悠到深夜,方弈听外面万籁俱寂,这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掏出脖子上挂的一直哨子放在唇间。 那哨子吹起来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很快,就有一只信鸟飞来,落到方弈怀中。 方弈将一张纸条仔细折好,塞进信鸟脚环中,又趁夜将信鸟放飞,之后才稍稍松口气,如释重负般熄灯休息。 房屋外,黑夜里,一双眼静静注视着这一切,愈发寒凉。 信鸟展翅飞翔,在熟悉的路线之间徜徉,当它飞出岚郡安宁夜幕时,一声响亮啼叫自后方传来,吓得这只信鸟立刻飞低,试图找摆脱身后追来的可怕对手。 地面上人们忙着互相争斗,天空中也不闲着,已是只成年雄鹰的小苏时而盘旋,时而俯冲,不远不近跟着那只信鸟,仿佛是在戏弄猎物。 信鸟吓得不轻,一时间慌不择路,俯冲进一片茂密树林内,妄图借此摆脱小苏的追赶;然而这种逃避行为激怒了小苏,又一声啼叫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支锋利鹰爪中抓着不停挣扎的信鸟,朝岚郡方向骄傲返航。 这一夜,方弈睡得还算踏实,冉紫御却是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君墨离书房,顶着黑眼圈一脸受伤相。 “看起来的确是封家书,就是有些奇怪。你自己瞧瞧吧。” 君墨离把小苏夜战的战利品丢到桌上,冉紫御犹豫半晌,慢慢展开纸条,看过之后松了口气。 “侯爹娘安:近日风大,夜梦多,念兄弟多忧。倘姑舅家几位兄弟看倦帝都,可投奔儿处营生。” 短短几句,无外乎问候,诉说近况等等,全然没有与谁沟通密谋的字眼。 然而,冉紫御很快想到什么,身子一颤,面色迅速变为惨白。 这几天岚郡风和日丽,根本没有风大一说;并且她忽然记起,方弈曾告诉他,除了父母之外,帝都之中并没有其他亲人。 312.第312章 虎患凶猛 “启禀公主,方弈从岚郡传消息回来,说是那边风声紧,他需要几个帮手过去。” “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别暴露身份就行。”舒锦烟闭着眼躺在金榻上,身上还穿着皇天的紫金帝袍。 皇天个子矮又粗壮,他的衣衫穿在舒锦烟身上,更像是不过膝的广袍,看起来十分滑稽。 不过帝袍就是帝袍,再难看,那也是九五之尊的象征。 “赵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缓缓睁开眼,醉生梦死一般的舒锦烟懒懒问道。 “回公主的话,今儿是十六。” 舒锦烟侧卧托腮,狐媚眼眸眯起:“呦,十六了,那今天岂不是皇上的寿辰?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皇上生日都不记得提醒本公主,要造反吗?” 赵公公赔笑:“哪儿敢啊?只是奴才从未记过皇上生日,每年就等着盼着公主过寿,所以给忽略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奉承这种东西有一点好处,就是明知这话是假的,仍旧招人喜欢。 舒锦烟听得舒坦,扬手一只碧玉镶金杯丢进赵公公怀里:“赏你了,晚上陪本公主喝酒。” 赵公公连忙跪地磕头谢恩。 “这种日子,怎么也给给皇上请个安才是。”看了眼沙漏,舒锦烟自言自语起身,赤足走到密室西墙前,伸手扭动墙壁上烛台。 密室之中,又一道暗门开启,露出后面更小的阴暗密室。 一阵锁链哗啦哗啦响声传来,赵公公上前,点燃小密室内油灯,总算能看清密室内东西。 密室里关押着两个人,一个坐在铁椅中,浑身被铁链紧锁铁椅之上,正是仁禧皇太后;另一个伏在地上,四肢戴着镣铐,由铁链固定,是真正的颖阑国皇帝,皇天。 皇天瘦了不少,仁禧皇太后则如皮包骨般瘦骨嶙峋,显然两个人的日子过得都非常糟糕。 比起身材,皇天更大的改变是精神。 曾经狂妄扭曲、不可一世的神情已经见不到,如今的皇天痴呆迟滞,憔悴到极点,看到亮起的油灯甚至感到畏惧,拼命缩成一团躲进角落。 仁禧皇太后眯起眼慢慢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一声不吭,一动不动,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与皇天不同,被囚禁整整七年的仁禧皇太后,仍旧保持着双眼内的谨慎敏锐。 “今天是皇上生日,我是特地来为皇上庆贺的。”舒锦烟从下人手中接过两块生肉丢到皇天面前,掩口媚笑,“来,皇上最爱吃的生肉,刚从死刑犯身上割下来的,新鲜着呢。” 生肉滚到皇天脚边,皇天躲了一下,眼睛却紧紧盯住那两块生肉,移也移不开,腹中发出沉闷饥鸣。 舒锦烟用脚尖提了提肉块,故意叹息道:“赵公公,皇上几天没进食了?这么好的食材还要挑剔,我看啊,还是没饿到时候。” “回公主,皇上已经四天没进食了,上次吃的是两只死老鼠,后来吐了一通,大概肚子里空着呢。” “怎么,皇上还想着往日的锦衣玉食,想着能一边吃珍馐佳肴,一边看笙歌艳舞?”舒锦烟弯下腰,蛇似的目光冷冷俯视皇天,“醒醒吧,皇上,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还活着是我仁慈,否则,也许你早就成野狗口中的盛宴了!” 皇天低吼一声,猛地向舒锦烟冲过去,两只眼血红臃肿,可怖之极。 咯琅琅―― 铁链被抻成笔直一条线,之后皇天再不能靠近舒锦烟半步,低吼声渐渐变成痛苦哀鸣。 “皇上,皇上……真想让全天下都来看看,这畜生一样、猪狗不如的皇上!” 舒锦烟在恣肆狂笑声中离去,皇天跪在地上,颤抖变形的手捧起两块肮脏的生肉,几滴浑浊泪水将肉染湿。 一声幽幽叹息,在渐渐微弱的灯光中沉沉响起。 “麟儿,如今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吗?养虎为患,你这是被蛇蝎反咬一口啊!” 皇天发出呜呜两声,不知道是懊悔,还是对仁禧皇天后的言论表示反对。 仁禧皇太后放松身子,平静靠在铁椅内:“七年前你听信舒锦烟蛊惑,将本宫囚禁,那时本宫就提醒过你,要小心这蛇蝎毒妇,她对你没有忠心,只有贪欲。五年前她开始给你大量送佳丽入榻,本宫又提醒你,小心她心怀不轨,你却不听,结果如何?不出两年你就弄虚了身子,彻底任由她摆布。麟儿,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刚愎自用、多疑残暴,到如今,究竟得到了什么?” 皇天变得沉默,只剩下阵阵痛苦喘息。 “后悔没有任何用处。麟儿,事到如今你只有一个选择,或许还能带来一线生机。”仁禧皇天后慢慢转动头颅,悲悯地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皇帝,苦口婆心道,“别再对皇位执念不放,让远阁来挽救颖阑国,也是给你自己一个生的机会啊!” 粗重喘息戛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皇天低哑开口,声音断断续续。 “他……恨我……要杀……我……” “他不会杀你,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仁禧皇太后深吸口气,“麟儿,你还信不过汐娘吗?汐娘何时骗过你?你虽不是汐娘生的,却是汐娘视同己出的唯一儿子啊,汐娘怎会让人害你?倘若远阁想对你不利,汐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血腥味弥漫的密室里,又是许久一阵无声。 两个时辰后,负责看管二人的宫女来给仁禧皇太后送食水,离开的时候眼眶微红,看守的小太监问怎么了,那宫女却只说迷了眼,匆匆离开。 离开的宫女辗转绕路到寝殿,将一样东西交给步远阁。 那是一块细长布条,虽然有些脏污,仍依稀可见华贵面料与精致刺绣,金丝线绣出蟠龙巨尾。 唯有帝王衣衫,才能用此图案。 更让步远阁震惊的,是布条上几个歪歪扭扭血字。 昔日桃花庵,曼妙桃花仙。 攥紧布条又缓缓松开,步远阁将布条贴近胸口,眼眶内,涌上一层雾蒙蒙。 桃花仙,那是娘亲在戏班时的花名。 313.第313章 卑鄙手段 投奔岚郡的百姓与日俱增,冉紫御忙得不可开交,一大早饭也没吃就要往临时军营赶。 “紫御,这两个油饼带着,路上吃。”方弈不由分说把油纸包塞进冉紫御手里,一双眼眸笑意盈盈,“晚上我早些回来,给你做我们家乡的羹汤尝尝。” 冉紫御一愣,低头看着怀里的油饼,心里五味杂陈。 方弈轻轻在冉紫御头上一弹:“发什么呆?快去吧,今天不是要训练新兵吗?等下我也得出去,昨天江大人说西边发现可疑人迹,我得过去看看。” “方弈,你……”冉紫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早去早回,我等你。” 方弈挥手作别,目送冉紫御骑马离开,脸上笑容一直维持到冉紫御身影消失。 而后,方弈散去笑容,无声一声叹息,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这天君墨离要集合所有玉门军旧部,楼雪色这位世子妃也要陪同出现,而殇前一晚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一直上吐下泻不得安宁,所以只有淘气自己在屋子里,认认真真看护弟弟无忧。 方弈推门进屋,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淘气,只有你一个人?” 淘气趴在二饼身上,仰起小脸儿直愣愣看向方弈:“看不到还有个人吗?方叔叔的眼睛是用来喘气的?” “哪、哪儿还有人?”方弈尴尬笑笑,十分紧张,“淘气,你又不乖了。” 淘气嘟嘴:“我才没呢!阿弟在榻上睡觉,方叔叔看不到吗?要不就是方叔叔认为我阿迪不是人。” 方弈松口气,咽口口水勉强笑道:“照顾阿弟是不是很无聊?淘气,叔叔带你去外面好不好?” “不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淘气摇头,“爹爹让淘气照顾阿弟,不能留阿弟一个人。” “没关系,可以带阿弟一起去。” 淘气回头看看襁褓中的弟弟,淡淡小眉毛皱起,似是有些犹豫。 “淘气不相信叔叔吗?叔叔就快和你冉姑姑成亲了,淘气不相信叔叔,就是不相信冉姑姑。”方弈蹲下,伸手把拨浪鼓塞到淘气口袋里,眨眼道,“是冉姑姑让叔叔来的,冉姑姑说,淘气表现很好,一直都很乖,应该奖励,所以才让叔叔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那爹爹和娘亲知道吗?冉姑姑为什么不自己来?” 方弈揉揉额角,隐隐有丝烦躁,却只能忍耐着硬撑笑容:“冉姑姑在那里等着,云将军和世子妃可能是忘记告诉你了。淘气,跟叔叔一起走吧,等会儿冉姑姑做的好吃的要凉了。” 自从回到岚郡后,淘气一直在宅邸里闷着,哪里都没去过,被方弈这么一哄,心思不由痒痒动了起来。 见淘气犹犹豫豫有所动摇,方弈深吸口气走到榻边,抱起无忧又攥住淘气纤细小手:“走了,淘气。” 淘气懵懵懂懂被方弈拉着走,还未迈出门口,妖姬和二饼忽然冲了上来堵住,浑身雪白绒毛竖起,朝着方弈露出凶狠眼神。 方弈倒吸口气。 他知道不能小瞧这两只小畜生,蓝狐都是通人性的,说不准会做出什么可怕举动。 眼看门口就在两只蓝狐身后,方弈气息一沉,忽然将淘气抱起,足尖一点,越过妖姬和二饼落到门外。 说时迟那时快,落地的瞬间,方弈立刻将淘气放下,伸手关上房门落锁,将妖姬和二饼锁在了屋子里。 淘气看着方弈一举一动,小小眉头越皱越紧,却什么都没说。 “走。”方弈回想妖姬二饼满是戾气的眼睛心有余悸,长舒口气又拉住淘气。 淘气挣扎了一下,发现方弈力量很大根本挣脱不开后,立刻露出一副乖巧表情:“方叔叔,不带阿弟好不好?阿弟总是哭啊哭的,很吵,会惹方叔叔不高兴。” 方弈本就不想带个婴儿碍手碍脚,要不是刚才淘气坚持,他才懒得多抱个累赘,听淘气提出要留下无忧,自然乐得轻松。 临走前,淘气回头看了眼无忧,突然蹬蹬蹬跑回去。 “方叔叔等我,我给阿弟包好。” 方弈又不耐烦等了半晌,总算把淘气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宅邸。 骑上马,穿行于无人小巷,方弈怀抱淘气策马狂奔,马后还牵着另一匹马,一路跑到岚郡边缘,几次回头张望确定无人追赶,这才稍稍放慢速度。 淘气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窝在方弈身前,及至方弈停下马,前面出现五个陌生男人,淘气仍镇定自若,看上去全然不像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此时的方弈,已经不需要任何伪装了。 “带去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之后我会引楼雪色过去。”方弈把淘气拎下马交给那五人,面色冰冷,“你们看好这小子,滑头得很,半路跑掉就糟了。” 那五人点点头,其中一个接过淘气,效仿方弈来时方法放在身前。 到这时,淘气仍然沉默得像个哑巴,一双溜圆漆黑的眼睛谨慎地打量四周,趁机人不注意,悄悄伸手将一颗珠子丢在地上。 楼雪色和君墨离在军营一直忙碌到傍晚,好不容易从激动的玉门军旧部拥簇中脱身,二人匆匆赶回宅邸时,却只见到神情恍惚的殇,以及站在原地抱着无忧唉声叹气的淮良侯。 “爹,怎么了?淘气呢?”楼雪色立刻发现长子不在,心猛地一沉。 淮良侯纠结着说不出口,君墨离视线移向殇,眉头紧皱:“殇,出了什么事?” “早上……早上肚子不舒服,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发现小公子……小公子不见了……”殇的声音越来越小,隐隐带着哭腔,痛苦地揪紧头发。 君墨离好半天没有说话,忽然回身,眼眸里一片冰冷。 “方弈在哪里?” “方弈受了伤,现在在医馆。”守卫紧张答道,“王爷下午来的时候才发现无念公子不见了,说是不愿影响将军正事,所以没有让我们去通知将军和世子妃。后来冉将军回来,身后还跟着受了伤的方弈,王爷见方弈伤得不轻,直接带他去了医馆,冉将军也跟着过去了。” 君墨离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却在袖中攥紧拳头。 “雪色,照顾好无忧,我去趟医馆。” 314.第314章 诱拐计划 “云将军,属下该死,没能救回大公子……” 医馆内,方弈一见到君墨离立刻跪下忏悔,悲痛万分,满面自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君墨离负手而立,目光冷漠:“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早晨紫御说白天没人看管大公子,我结束任务后就想回来帮帮忙,到门口时发现有一匹马鬼鬼祟祟从后巷溜走,属下觉得有蹊跷便跟了上去,竟发现那人怀里抱着大公子……” 方弈舔舔嘴唇,一副痛苦表情。 “属下追那人追出很远,不料那人还有同伙埋伏,属下寡不敌众,没能救回大公子……” 看着方弈痛心疾首,旁人皆是气愤又动容,纷纷劝方弈不要太自责。 君墨离却没有说话,看不出喜怒的目光带着某种寒意,不知是在憎恨拐走淘气的人,还是在责备方弈的办事不力。 过了半晌,君墨离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对方弈冷道:“你可知那些人是什么人?去往何地?” “那些人衣着统一,功夫不俗,肯定是受人指使直奔大公子而来。我看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东北,至于到哪里就不清楚了。” 冉紫御有些恍惚,回过神,勉强开口:“将军,东北方向只有一条路,现在追的话……” “紫御,你和方弈一起带人去追,殇也跟你们一起去。”君墨离平静吩咐,“我和雪色驻守郡中,等你们消息。” 方弈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微微有些意外,想了想,故意做出虚弱状:“将军,属下愿意用性命换大公子平安,可是那些人功夫不俗,我和紫御两个人未必是他们对手,就算追上也不一定能救下大公子啊!” “你以为,我让殇一起去是为了什么?”君墨离云淡风轻驳回方弈,意味深长看了冉紫御一眼,“紫御,追击的事你来负责,中途发生任何状况,你的决定将会至关重要。淘气的生死,就交给你了。” 冉紫御魂不守舍,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末将……领命。” 君墨离没有给方弈任何休息时间,简简单单在伤口上涂抹些创药后,就让冉紫御带领十余人顺着方弈所指方向醉了上去。 回到宅邸,楼雪色正坐在屋中发愣,捧着无忧呆呆低头看桌面。 “是方弈带走了淘气……淘气知道自己有危险,还是跟方弈走了,他一定是为了保护无忧。” 楼雪色指了指桌面,淘气走时将弟弟安置的桌面。 君墨离细看之下,低低叹息。 桌面上,有人蘸着香灰写下一个工工整整的方字,是君墨离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淘气的笔迹。 “如果淘气走的时候就知道方弈心怀不轨,路上一定会想办法自救。”君墨离抱住楼雪色,轻轻安抚忧心忡忡的妻子,“相信淘气,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楼雪色闭上眼,深深呼吸,侧脸紧贴君墨离胸口,呢喃道:“可他终归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如果那些人对他下毒手……” “就算你不相信淘气,那也该相信我。”勾起楼雪色下颌轻吻薄唇,君墨离过于平静的双眸里,闪着熠熠光泽,“淘气是我们的儿子,若非没有完全把握,我怎会让别人去追踪,而不是自己亲自前去?雪色,相信我,淘气很快就会平安归来。” 除了相信,等待,楼雪色别无选择。 此时的冉紫御已经离开岚郡城池,在方弈所指方向驿路上,很快就有所发现。 “淘气的确是往这个方向去了。这是他长命珠上的一颗,乔半仙当年亲手刻的图案,绝不会有错。”握紧地上捡来的珠子,冉紫御有意无意回头看了方弈一眼。 方弈一阵紧张,勉强遮掩神色,心中早就开始暗骂。 他怎么也想不到,淘气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留下了踪迹线索,幸好他所指方向与淘气去向相同,否则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不过对方弈而言,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真正糟糕的在于,楼雪色并没有跟来。 那么这个陷阱就算作废了,他必须想办法通知同伙计划中止,不然到了预定地点一动手,他的身份还是会被揭穿。 一路上冉紫御都很沉默,见方弈愁容满面,突然开口:“方弈,我一直很相信你,如果你做了对不起云将军的事,我绝对不会原谅。” 方弈一愣,干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云将军的事?虽然没能救回大公子,可我真的尽力了,这种事不能强求成功啊!” “是吗?”冉紫御动动嘴角,目光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到如今,你还能笑得出来,真不容易。”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太着急吗?想安慰安慰你。” “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证明给我看,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冉紫御撂下冷冰冰的话,不等方弈回答,用力一夹马腹,朝着前面急冲出去。 方弈用力吞了口口水,脸色愈发惨白。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按照计划,挟走淘气的几人要尽快赶到做好埋伏的地点,但在方弈掉头返回后,前行开始变得不顺利,或者该说,相当不顺利。 “拉臭臭!我要拉臭臭!肚子疼!要拉臭臭!”淘气一反之前安静状态,在马上不停耍赖吵闹,令得一行人前进速度大减。 驮着淘气的男人本不想理会,无奈淘气在他怀里上蹿下跳,一会儿抓他头发,一会儿扯他衣服,还不同用脚踢马,马匹被踢得不停哀叫,动不动就尥个蹶子,几次险些将骑马的男人甩下去。 “真是够了……停!找个地方让这小兔崽子拉屎!”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后面四匹马也跟着停下,淘气却又不干了。 “呀,这里不能拉臭臭!爹爹说,拉臭臭一定要在茅厕,这里又不是茅厕!”淘气站在大石头上,说什么也不肯脱裤子,还嘟起嘴一脸嫌弃表情,“茅厕,我要茅厕,没有茅厕拉不出来!” 为首男人已经快气得暴跳,却又对淘气吵闹拖沓速度无可奈何,只得一咬牙又将淘气拎到马上。 “走!尽快赶到前面驿站!” 315.第315章 逃离魔掌 简陋驿站内,奉命而来的几人如坐针毡,脸色越来越差。 淘气一到驿站就钻进茅房里,看样子真的很着急,为首男人独自守在茅厕外,让其他四人暂时在驿站内稍作休息。 这一等,一盏茶的工夫就过去了。 见为首男人和淘气始终没有回来,其中一人有些不安:“去看看吧,可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能有什么岔子?一个小毛孩儿而已,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毕竟是那位云将军和楼府二小姐的儿子,谁知道是不是天生神力、诡计多端?去看一眼又不能累掉你二两肉,别懒得跟废物似的!” 几个人争执几句,时间又过了片刻,为首男人和淘气依旧没有回来。 这回,几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头了,一致决定去看看情况。 来到驿站后院,几人往角落望去,茅厕前,为首男人靠坐在石墨上,似乎在闭目小憩,茅厕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唤了为首男人一声,没得到回应。 倒吸口气,那人立刻铁青脸色走上前,推了推石墨上闭目的男人。 扑通―― 人高马大的首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另侧额角馒头大的包将几人吓了一跳。 微楞片刻,四人猛人跳起冲向茅厕。 臭烘烘的茅厕里,哪还有淘气的影子? 此时的淘气正沿着驿路拼命往回奔跑,小小身躯对比漫长驿路显得那样伶仃,无依无靠。 “爹爹……娘亲……怎么还不来找淘气……”跑了半天,淘气口干舌燥,小小身子满是热汗,望着前方漫漫无际的道路,扁起小嘴红了眼眶。(.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离开爹爹身边这么久,独自一人的不安,孤单,让勇敢面对危险,机智保护弟弟的淘气开始感到害怕。 即便如此,泪水终是没有掉下来,淘气抽泣两声,而后用力擦了擦眼眶,深吸口气继续向前奔跑。 他记得爹爹说过,男子汉是不可以哭的,只有坚强的男子汉才能保护最重要的人。 “四千零九……四千零一十……” 稚嫩声音回荡在空旷驿路上,淘气一边数着脚步分散注意力,一边鼓舞着自己再迈出一步,再离爹娘更近一些,离坏人更远一点。 然而,孩子的步伐远远没有马匹速度快,晨曦变得越来越燥热时,身后笃笃的马蹄声距离淘气越来越近。 此处地形空旷辽阔,一望无际,就连能够躲藏的石头草窠都没有,淘气知道敌人已经追来却无计可施,只能拼命甩动四肢催促自己再快些,却奈何,两只鞋子就快要磨破,柔嫩脚掌根本承受不了满是砂砾的路面。 “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里逃!” 追上来的敌人在马上伏地身子,伸手拉扯住淘气后衣领,猛一用力,将淘气凌空拎起,狠狠掼进怀里。 淘气咬着牙,细嫩脸颊涨得通红,突然抓住那人手臂狠狠一口咬下去。 “哎唷――妈的!你个狗崽子!老子让你咬!”那人被咬得恼火,抬手就朝淘气脸上打去,还不解气地抓紧淘气微微散乱头发,用力撞向马鞍。 淘气还是个孩子,皮薄肉嫩,哪里禁得住大男人这么虐待?登时额上开花,血流如注,滚烫血珠滚进眼中。 “行了!”后面追上来一人低喝,目光狠厉,“一个孩子,要打死他吗?回去怎么交代?” 想想把杀人当乐趣的芷清公主,刚才还怒火中烧的男人立刻浑身发寒,用力吞口口水:“就、就这一么轻轻一下,又打不死他。回去就说是他自己跑摔了磕的,大家一起出任务就是缘分,谁都别害我!” 后面三人耸耸肩不吭声,算是默许。 四人掉头往回走,打算先返回驿站弄醒被打晕的头领,不料还未走出半里地,就听后面一阵蹄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显然比他们的速度快上许多。 挟着淘气的人回头看上几眼,陡然倒吸口凉气,双眸一阵慌乱:“快,快走!是玉门军追兵!我看见方大人了!” “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方大人不是说会拖到明晚到地方吗?”另一人也慌了神,频频回头,“咱、咱们的马都跑疲了,比速度玩不过他们啊,要不……要不把这小子还给他们?” “你脑子进屁了?方大人在后面呢,让这小子回去告诉云苏和那娘们儿说方大人是奸细,方大人还能留住小命?方大人暴露了,公主还能放过你我?你个猪脑子!” 另一人急得要哭了,颤颤巍巍对坐骑又踢又打,但那马早就筋疲力尽,根本跑不快。 “等等――”走在最后的一个人忽然开口,微带困惑道,“你们看看,那群人里,是不是没有云将军夫人?” “啊?我看看……好、好像真的没有啊,就一个女人,是玉门军的母夜叉冉紫御吧?我以前见过她,应该不会有错!” “云夫人没来的话……莫非他们知道了公主的计划?还是说,方大人背叛公主,供出了我们?”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心里都没底,但很快,他们得出一个十分统一的结论――如果计划不能顺利实施,而他们又逃不过玉门军追击,方弈一定会为遮掩自己罪行杀他们灭口! “不管了!走!” “那这小兔崽子怎么办?” “带着,真被追上了,至少还能拿他当挡箭牌!” 四人主意已定,立刻不再犹豫拔马就跑,淘气被撞得晕晕乎乎,也没了力气再挣扎。 跑出没多远,回头看看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先前斥责虐待淘气行为的人减缓马速,把手伸向挟持淘气的同伙:“你太慢了,把这小崽子给我,别影响速度!” 到这会儿,淘气已经成了负累,那人巴不得能减轻重量跑快一些,是而毫不犹豫立刻将淘气交到伸来的手上。 接过淘气后,这个始终有些沉默不爱说话的男人深吸口气,突然拔马回身,朝着冉紫御等人追来的方向没命急冲。 “淘气,再忍忍,马上就能见到云将军和夫人了!”男人压低身子护住淘气,声音温柔有力。 316.第316章 绝地反击 正如挟走淘气那几人猜想,担心因楼雪色没有来而导致计划执行、自己身份暴露的方弈,已然下定决心杀人灭口,护住秘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当他看见前面没命逃跑的同伙中一人突然掉头冲来时,起先愣怔半晌,而后立刻沉下眉头,自马背箭筒里抽出羽箭,搭上箭挽弓拉线。 “方弈!你干什么!”冉紫御余光瞥见方弈动作,立刻大声喝止。 然而方弈假装被吓到,侧头向冉紫御表示无辜时,佯作手滑将箭射出,直奔带着淘气往回跑的人袭去。 那一瞬,冉紫御的心提到嗓子眼。 她以为那支箭是射向淘气的,而方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绝不会有射偏的可能。 一行人目光都被那支箭牵动转移,正当方弈暗暗得意之时,却见骑马之人忽然以极快速度直起身子,同样挽弓引箭,嘣地一声回击。 不同的是,方弈只射了一箭,那个人,却是三箭齐发! 相对而行的两支箭在空中碰撞,各自翻飞落地;那人射出的另外两支箭,一支射中方弈拉弓的手臂,另一支则精准地射穿马鞍皮带,令得方弈一声惨叫后自马上摔下,噗通掉在地上。 之后,那人又伏地身子,抱紧淘气疾驰而来。 “方弈!你个混蛋!”惊呼一声,冉紫御怒然拔剑,挥手就朝地上打滚的方弈砍去。 “紫御!别!别――”方弈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在地上一连滚了几圈,虽然堪堪避过冉紫御的攻击,却也让箭伤更重,鲜血直流。 同行的人急忙拦住冉紫御,更有两人跳下马将方弈擒住,死死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混乱中,骑马之人已经来到冉紫御一行人面前,勒马长吁,一把扯下压得极地的风帽。 冉紫御看着那人,愣了好半天,倒吸口凉气。 “程锦竹?!” “冉将军,好久不见了。”程锦竹笑得温和明朗,看着冉紫御时,眼眸奕奕发亮。 冉紫御怎么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叛离敌人带着淘气归来的,竟然是一直留在帝都的旧日战友程锦竹。 “寒暄的话先不说了,尽快把淘气送回去吧,他受伤了。”程锦竹抱起淘气,满眼心疼,“看他受伤,我的心都要疼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云将军和夫人解释才好呢,实在有负所托。” 淘气仍有些迷迷糊糊的,听到程锦竹的话,便猜到这位千钧一发之际将他解救的叔叔是自己人,回过头扒在程锦竹身上,用头蹭了蹭他胸口。 “谢谢叔叔……爹爹不会怪叔叔的,叔叔救了淘气啊!” “好了,别说话。淘气,来姑姑这里。”冉紫御伸手接过暖意,而后抬起头,目光冷冽,厉声道,“把叛徒方弈押回郡府,其他人去追逃跑的敌人!” 程锦竹笑着看冉紫御,没有多说话,柔柔眼神让冉紫御面颊微微发烫,不自然地扭开头。 几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岚郡主城,将方弈送到郡府后,冉紫御和程锦竹抱着淘气匆匆回到君墨离宅邸,一群人都在那里焦急等待。 看到淘气额头上伤口,楼雪色的心都快碎了,抱过儿子再舍不得放手,就连大夫过来上药也不愿松开。 “当娘的就这样,别介意。”君墨离遣散众人,唯独留下程锦竹和冉紫御,将二人请进内堂。 冉紫御仍不敢直视程锦竹,低声呢喃道:“刚才真吓死我了,还以为淘气……幸好程锦竹的箭术还是那么好,一弓三箭,不仅破了方弈的攻击,更直接把他给处置了。” “锦竹的箭术在玉门军内,论第二的话便没人敢认第一,所以我才放心把这件事托付给他。”君墨离悠然道。 冉紫御愣了愣:“……将军早就知道程锦竹在那行人里?” “本来不在,找个理由把应该执行任务的其中一人顶替掉,我就来了。”程锦竹抢先回答,依旧笑容满面,“真好,如今总算能来到这边,我一个人在帝都,都要想死你们了。” 冉紫御脸色又一红,急忙低头。 楼雪色已经先一步从君墨离口中得知了整个安排,叹口气心有余悸道:“幸亏有程兄混在那群人里,不然真不知道淘气能不能活着回来。只是这盘棋你们两个下的太险了,而且也太委屈程兄,独自在帝都坚守那么多年。” “哪里的话?当年云将军和夫人离开帝都后,我就和云将军商量好,要隐姓埋名留在帝都打探风声。虽然不能混进皇宫监视皇上和芷清公主,所幸阴差阳错混进了芷清公主爪牙队伍里,这才有机会与云将军商量好这次行动,将计就计揪出岚郡的奸细。” 说到奸细二字,冉紫御心口一痛,脸色由红润转为惨白。 被信任的人、喜欢的人欺骗辜负,对于冉紫御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打击。 君墨离看看冉紫御,向程锦竹使了个眼色,淡道:“紫御,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方弈要如何处理,你别再理会。锦竹,送紫御回去,你的住处就在紫御对面。” 程锦竹感激点头,轻轻揽住冉紫御微颤肩头,柔声细语一起离开。 “娘亲,方叔叔是坏人。”淘气躺在楼雪色怀里,嘟起嘴揉着额头,“娘亲让冉姑姑不要喜欢坏人,喜欢刚才的叔叔吧!” 楼雪色轻笑:“那是程叔叔,是你爹爹的老部下,也是娘亲的好朋友。淘气很喜欢程叔叔吗?” “嗯!喜欢!”淘气来了精神,站在楼雪色腿上向君墨离伸出手,“程叔叔射箭好厉害,比爹爹还厉害,我要和程叔叔学射箭!” 君墨离抱肩嗤笑:“臭小子,给你银子卖冰糖葫芦吃时,不是说爹爹什么都厉害吗?” “可是现在没有冰糖葫芦呀,所以爹爹就不是最厉害的了。” 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淘气,楼雪色苦笑不得,笑着笑着,又低低叹息。 “墨离,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有了,别拿淘气的安危冒险。这次幸好有程兄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再有,我保证。”君墨离捏了捏淘气脸蛋,在楼雪色额角浅浅一吻,“这是第一次反击,也是皇天和舒锦烟的结局起点,很快,你,我,远阁,步夫人……我们将夺回自由。” 317.第317章 重要讯息 “公主,方弈他们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会不会是计划暴露了?”曳凤宫内,陈木羽小心翼翼道。mianhuatang.info 舒锦烟闭着眼,脸色不是太好看:“法坛那边怎么样?可有被动过?” 陈木羽摇头:“法坛没有使用过的迹象,周围连脚印都没有,他们应该没有到法坛。” “毫无疑问,这群蠢材失败了。”舒锦烟睁开眼起身,见陈木羽就半跪在榻前,勾住他下颌面向自己,“木羽啊木羽,那群废物怎么就不能像你这样能干呢?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养着他们简直是在浪费米饭。” “属下惶恐,公主高看属下了。” 舒锦烟眯起眼眸,嘴角勾起淡淡弧度,语气愈发柔媚:“木羽,像你这样年少有为的人,应当有更高的官职和显耀身份,你就没想过为自己博取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吗?” 柔软指肚在脸上游走,陈木羽万分紧张,稍稍躲了一下:“属下没想过,属下只想为公主效命。mianhuatang.info” “那你打算怎么为我效命呢?”舒锦烟靠近陈木羽面颊,红润唇瓣紧贴赤红耳侧,“木羽,本公主就喜欢你这种聪明又忠诚的人,只要你侍奉得好,金银官职,随便你挑选――你知道的,这颖阑国是本公主说了算,你想要,我又愿意给的,没有什么做不到。” 陈木羽终归是个少年,舒锦烟这番举动令他十分惊惶,躲着躲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而又可爱。 舒锦烟咯咯娇笑,躺会半榻中挥挥手:“果真是个有趣的少年,本公主没看错你。去吧,做你该做的事,需要你的时候,本公主自会让人去找你。” 陈木羽一刻都不敢多停留,爬起身狼狈而逃。 少顷,赵公公一步三回头走进殿内,微微有些无奈:“公主就这么喜欢陈大人?” “这宫里无趣死了,也就只有他还能让我开开心打发时间,毕竟像他这样单纯的少年几近绝种。”舒锦烟收起笑容,不耐道,“又要告诉本公主什么坏消息吗?这几天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你们是不是诚心与本公主作对?” 赵公公急忙跪下频频磕头:“老奴怎敢?刚才天上飞来一只大鹰,往鸾殿前丢下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公主亲启,老奴担心是什么要紧事,所以急忙给公主送来了。” “给我的?”舒锦烟微微蹙眉,接过信封,随手撕开。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却让舒锦烟反反复复读了数遍,而后脸色大变,捶床站起。 “一群废物!让云苏的人混进执行任务队伍里都不知道吗?!如今不仅没能让楼雪色中圈套,连他们的儿子都被救回去了,还写信来嘲讽本公主……无能!窝囊!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舒锦烟很少不顾形象如此大发雷霆,赵公公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只好一声不吭,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舒锦烟骂了好一阵,骂累了才坐下,紧紧攥着拳目光阴冷。 “拟旨,拔擢陈木羽为皇廷侍卫长,原侍卫长用人不当乱棍打死。还有,从曳凤宫到皇帝寝殿,所有侍卫都换上信得过的人,别让我看见任何生面孔!快去!” 赵公公诺诺离去,不到半日,陈木羽从一个未经考核的侍卫破格提拔为侍卫长的消息,在皇宫内迅速传开。 刑房守卫也津津有味聊起这件事,刑房内的荣格听到,发出咯咯怪笑声,令得守卫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老东西,你笑什么?妈的,看你就觉得脚底板凉气直冒!”守卫骂了一句。 荣格仍旧在笑,阴鸷眼神透着狂妄,沙哑冷道:“让那女人,过来,她败了,我还能挽救。去叫她来!” 吞噬掉数千生灵的荣格早非寻常人类之躯,加上之前几度对楼雪色造成可怕伤害,是而尽管他失踪多年,仍是笼罩在楼雪色和君墨离等人心头一块阴影。 即便幸福时刻,也要提防三分。 “虽然这次舒锦烟的计划失败告终,但我还是担心,危险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荣格对我的恨到了疯狂的地步,只要他还活着,绝不会放过对我的复仇。” “他想对付你,前提是有自由能随便行动才行。”君墨离躺在榻上揽住楼雪色,不紧不慢道,“舒锦烟最清楚他能耐和执念,绝对不会解除对他的囚禁,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在这期间,我们可以想些办法先下手,这样就能保证你无后顾之忧了。” 楼雪色挑起眉梢:“听你这话,一点都不像正义一方说的,倒像是坏人的言论。” “我是厚脸皮的臭流氓,什么时候升格成正义一方了?怎么,把你伺候满意了,连评价也能跟着变好?” “臭流氓,不要脸。” “换句话,哪怕颠倒下顺序也行,你不知道么,现在你儿子都学会这句话了,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君墨离不满抱怨道。 楼雪色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缩缩肩膀躲进君墨离怀里。 淘气的聪明机灵远超楼雪色预料,可以说集合了她与君墨离的优点,小小年纪古怪精灵,哄得淮良侯和苍逸王万分喜爱,简直就是两家人的宝贝。 温存半晌,屋外传来一阵翅膀扑棱声,很小,不像是小苏。 “有消息过来了。”君墨离深吸口气起身,打开窗子接进一只信鸟,解下铜圈里的字条展开。 楼雪色俯卧榻上,等待君墨离告诉她好消息。 “远阁那边联系上了。”君墨离看完字条露出笑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似乎突然之间上天开眼,把所有好消息在同一时间全部送来,莫非是补送你我的贺礼?” 楼雪色翻翻白眼:“别卖关子,快说。” “原来步夫人并不在皇天或者舒锦烟手中,而且据说因病暴毙的仁禧皇太后也还活着,现在两个人的下落都已经探明。另外,皇天算是自食苦果,被舒锦烟软禁于密室中,他愿意用手中玉玺皇权来交换获救机会――怎么样?我说过吧,我们就快自由了。” 318.第318章 二重叛徒 岚郡又迎来一个崭新的清晨,但这个清晨,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夜轩妆一身劲装,骑着白鬃骏马立于君墨离宅邸之前,身后还跟着程锦竹和冉紫御。 “夜姑娘路上小心,舒锦烟阴险毒辣,若是她收到风声,可能会在半路设障碍。”楼雪色忧心忡忡反复叮嘱,冉紫御和程锦竹也是一脸凝重。 根据帝都传来的迷信,步夫人所在已经知晓,楼雪色和君墨离目标太过明显,且有其他要事在身,所以潜回帝都将步夫人带来岚郡的任务,就交给夜轩妆去完成了。 冉紫御看着君墨离和楼雪色,总有些不舍:“将军,夫人,你们也要小心。此行凶险异常,紫御不能随奉鞍前马后保护,只能默默祝福了。” “无妨,有殇跟着我们,你只需和锦竹配合,帮助夜姑娘顺利带回步夫人就好。”君墨离有意无意看了程锦竹一眼,似笑非笑道,“事成之后,我们可有好几门喜事等着呢。” 冉紫御明白君墨离所指,瞬间脸色通红,旁侧马上的程锦竹倒是大方坦率,朝君墨离拱了拱手,而后继续含情脉脉看着冉紫御。 “早些年表明心迹,何必兜兜绕绕这么久?现在倒是坦白起来了。”楼雪色笑笑,颇有几分无奈。 方弈作为舒锦烟埋藏在岚郡的奸细身份已经暴露,冉紫御恨铁不成钢,一度气得想要手刃方弈,也为自己糊里糊涂的心动感到不值。 所幸,程锦竹来了,能够陪在她身边,为她分担任何痛苦烦恼。 之后的事情就像许多故事一样,发现原来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人,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后,冉紫御那颗大大咧咧的心总算大彻大悟,痛痛快快放下这段埋藏太多阴谋诡计的感情,重新投入到与程锦竹的接触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当然,成亲或是如何,那都是以后才能考虑的了。 “云将军,找到步夫人后我会尽快回来帮忙,请务必保护好自己和楼夫人。”夜轩妆寡言如故,离别前,也仅此一举作为告别。 在夜轩妆等人踏上去往帝都的旅程后,君墨离也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任务。 “殇去查探过那个地方,有不少类似施法的用具,还有许多枯骨邪物,与七年前荣格强开鬼门的阵法十分相似。若是我们的猜测没错,他大概是要故技重施,我们得小心提防才行。” 楼雪色逗弄着襁褓里的幼子,沉声道:“荣格应该是想再次强开鬼门,但他并不知道我的灵力尽失,那些阴邪鬼怪跑出来也未必会以为我目标。不过一旦恶鬼邪灵跑到人间,必定会为害到无辜百姓。” “有什么办法能破解他阵法吗?”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邪术,想要破解没有针对性,很难。”楼雪色把孩子交给君墨离,望着晴朗天空发了会呆,而后长舒口气,“不过……也许我可以尝试另一种选择,就是有些危险。” “不行。”君墨离也不问是什么选择,一口拒绝。 让楼雪色涉险的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同意,七年前那场伤痛,以及七年间的失魂落魄,他不想再一次品尝。 “行了,跟你说你也不懂。这几天我想回剑门一趟,和师父还有师尊们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破解之法。” 君墨离哄着无忧,闷哼一声。 不知道该说是心有灵犀,还是凑巧,楼雪色说完打算返回剑门的第二天,谢疏归就意外地出现在门外。 谢疏归带来了一些消息,不算太好。 剑门掌门和楼雪色的师父、几位师尊同时闭关,至少要三个月后才会出来,在这期间,剑门一切事务暂时交由谢疏归打理。 换句话说,就算荣格有什么动作,剑门真正高手都无法相助,只有谢疏归这一代弟子能够勉强应付,而楼雪色在这一代中算是佼佼者,其他人,还不如她和谢疏归。 看着谢疏归半头花白头发,楼雪色实在不忍心再向他提出什么要求,故作轻松表示没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却在谢疏归走后把一张愁眉苦脸摆给君墨离看。 “其他人呢?就没有能应付荣格的?纪尘不是也拜入剑门了吗?”君墨离皱起眉头。 “纪尘只是挂名的剑门弟子,当年他知道我的孤煞命格会伤到自己,所以向师父求教祝祷之法为我压制阴气,并不曾修习驱邪逐恶的法术。再说了,他才入剑门七年,谢师兄在剑门二十多年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怎么会认为纪尘能做到?脑子真是――” 楼雪色的喋喋不休让君墨离小小不满,惩罚似的在她脸上一啄,楼雪色立刻倒吸口气不再说话,换成直接上手扑打。 在没有其他办法可行的情况下,纵是君墨离一万个不情愿,还是要按照事先准备的计划执行,而这计划,需要他与楼雪色亲自出面,并且还要方弈与安插在帝都的眼线里应外合。 至于如何才能控制好方弈,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件难事。 当方弈完完好好返回帝都时,舒锦烟大感意外,起初也曾怀疑他是不是二次叛变投靠了君墨离,但方弈经过常年“训练”,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寥寥几句就打消了舒锦烟的困惑。 “公主有所不知,上次那个叫程锦竹的救走云苏儿子纯属侥幸,云苏和楼雪色则为儿子被拐走一事大吵一架,到现在还互相不理会呢。公主的计划虽然被搅黄了,咱们的人也全军覆没,但到最后仍没让云苏占便宜,一箭射死了程锦竹,防止他揭穿属下的身份。” 舒锦烟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云苏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我的人?那你为什么要亲自回来,而不传信呢?突然跑回帝都,就不怕惹他们怀疑?” “属下倒是想传信,但这次事情后,云苏加强了岚郡各处防范,郡中所有信鸟都被射杀,属下那只也没能幸免,实在是没办法而为之。” 方弈凑上前,一脸神神秘秘。 “还有啊,公主,云苏他们没有发现那个陷阱,公主何不利用他们二人闹别扭的时机,让这陷阱发挥应有作用?这样一来,楼雪色就能顺利除掉了!” 319.第319章 解压妙法 颖阑国皇宫的刑房里,已经很久没有传出过可怕笑声了,甚至让牢头错以为,那个阴鸷的怪人已经死去。 直至某天,舒锦烟又一次来到刑房。 “荣格,你上次说还有挽回余地,可是真话?”舒锦烟面色铁青,冷冷质问。 “放了本尊,就告诉你。”荣格嗬嗬怪笑,浑浊目光紧盯舒锦烟,露出傲慢神情。 舒锦烟最看不惯别人蔑视她,骗骗他无计可施――荣格的确有资格傲慢,毕竟能对付楼雪色的人,只有他。 思前想后,舒锦烟最终还是放下傲慢,强忍着挤出一丝笑容:“荣格仙尊不是最恨楼雪色吗?如果有机会让楼雪色死,难道荣格仙尊还会放弃?眼下正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就看荣格仙尊愿不愿意与本公主合作了。” 换做以前,荣格一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把报复楼雪色当做平生第一等大事,然而在经历漫长囚禁折磨后,他终于也变得有些“人味儿”了,不再是偏执的老顽固。 “放了本尊。”晃了晃紧缚的锁链,荣格仍是这句话。 “放了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就算仙尊你杀了楼雪色,回头不还是要向我复仇吗?”舒锦烟同样不为所动,反而更进一步蛊惑道,“其实仙尊没必要这么固执,本公主答应你,只要你能除掉楼雪色,我定会予你好吃好喝、荣华富贵,你想要多少生魂眨眼送到,这不比你千辛万苦盗取魂魄好多了吗?同意还是不同意,仙尊自己想想吧。” 说完,舒锦烟亲身要走,脚步却极其缓慢。 她知道,荣格是个不禁蛊惑的人,尤其在如今悲惨境况之下,他实在太需要一些魂魄来延续自己性命。 果不其然,当舒锦烟走到刑房门口时,荣哥终于忍不住开口妥协:“好!本尊答应!杀了楼雪色,不找你报仇!” 一抹阴冷得意的笑容在舒锦烟娇美容貌上飞逝,转过身,又是一副诚恳表情。 “那就请荣格仙尊明示,现在这种状况,要如何才能继续仙尊的法术,让楼雪色滚到阴曹地府去呢?” 过于苍老的荣格眯起眼,险些被皱纹横生的眼皮遮住视线,然而那道来自眼中的憎恨冷光,依旧犀利如刀,令得舒锦烟浑身一寒。 几声怪笑之后,荣格咧开嘴,露出焦黄牙齿:“法阵,还能用,给本尊魂魄,还能诛杀楼雪色!只需……朝夕!” 荣格的笑声一直是楼雪色心中噩梦,哪怕多年未见,当梦中出现那抹阴鸷笑容与扭曲眼神时,楼雪色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连续三天晚上,楼雪色都是喘着粗气惊惶醒来的,这让君墨离越发担心。 “我看还是算了,你最近受影响越来越重。” 知道被噩梦惊醒之后,楼雪色不可能再入睡,君墨离索性点燃烛灯,披上衣衫陪楼雪色在深夜相对枯坐。 楼雪色抹去薄薄汗水,眼神微微发直,呢喃道:“我不能一辈子躲着他,那样的日子必死不如。况且你也知道,舒锦烟正在利用荣格来对付我,不先发制人,难保日后我身边的人不会再遭连累。” “再怎么样也不急于一时,稍缓缓,没关系的。”君墨离捧住楼雪色脸颊,额头相抵,柔声细语,“夜姑娘和紫御他们应该到帝都了,很快舒锦烟就要忙于那边的事情,未必有时间理会荣格。至少在紫御他们回来之前,你可以放松身心暂且休息,等养好精神做足了准备,再去对付荣格。” 楼雪色愣了愣,仔细算算,这功夫冉紫御等人的确应该已经在帝都行动了。 只是,事情真的会如他们计划一般,顺风顺水、毫无阻碍吗? 来自荣格的危险步步逼近,楼雪色短短几天从精神饱满变为心力交瘁,的确有些承担不了巨大变化,轻轻靠在君墨离肩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就等冉将军他们回来再说吧――也只有这今天,再久就不行了。” 君墨离抱着楼雪色,就这样坐在榻上熬到天亮,好不容易劝说楼雪色躺下睡会儿,而后自己一个人溜出卧房外。 冉紫御和夜轩妆不在,想要找人商量,君墨离只有一个选择。 “因为荣格的邪术,雪色沉睡整整七年之久,这对她来说是段很糟糕,比噩梦更可怕的回忆。如今得知荣格还活着,且他在舒锦烟诱骗下又想对雪色下手,雪色压力大也属正常。只是我没料到,她的压力会大到这种地步。” “吃不香睡不好也就罢了,总是做恶梦怎么行?身子会熬不住的呀!”瑶和眉头皱成一团,用力捅了捅秦先,“呆子,你平时最会逗我开心,你想想办法让雪色笑一笑不行吗?” 秦先一脸苦相:“你以为我没试过啊?前几天看雪色精神不太好,我就想尽办法说笑话逗她,结果她没笑,倒是把殇给乐岔气了……这事儿啊,还真不能找我,实在没辙。” 瑶和与秦先夫妻档一唱一和,看着喜庆热闹,却终归闹不进犯愁的人心里。 君墨离沉思许久,忽然一拍茶杯:“有个人,或许能让她放松下来,不过我们得加紧赶去找他才行,路途虽不算远,却也不能说近。” 秦先被君墨离吓了一跳,呆呆想了想,茫然道:“是说纪尘?不对啊,他在帝都那边呢,要过去颇得几天功夫……” “说你呆你还真呆,笨死了!”瑶和脑子一转,很快就想到君墨离说的人是谁,明眸弯如月牙,“墨离,你刚才说‘我们’……是不是说明,我也可以去啊?” “你自然要去。不只是你,还有秦先,暖意,能去的人都过去,越多越好。” 君墨离与瑶和之间对话,秦先听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可怜巴巴揪住瑶和衣衫,像只猫一样磨蹭求解。 瑶和被秦先黏得不行,故作深沉叹口气,翻了翻白眼:“你想想啊,猪头,有谁是我们都认识,与雪色也很熟悉,而且住得离这里还很近的呢?提示,是个很温柔的人哦!” 320.第320章 旧友相聚 皑皑雪山之上,天是蓝色的,地是白色的,纯洁无暇,仿若险境。 在这仙境之中,一缕缥缈仙音胜过天籁,缭绕于积雪覆盖的群峰之间,让本来寒冷的雪景变得温暖,却莫名地染上几分伤感。 通往山顶的小路上,楼雪色感慨抬头,目光随着琴声飘向远方。 “昙音的琴声还是这么美,只是比当年离别之时,更加让人悲伤了。” “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山上,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瑶和轻轻叹息,曾经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公主,如今也显露出成熟稳重。 秦先回头看看二人,搓了搓快要冻僵的耳朵:“快走啊,太阳落山前怎么也得到山顶,我可不想在冰天雪地的半山腰过夜。” 一行人稍作歇息,很快又向山顶发起冲击。 穆潇月死后,昙音心灰意冷放下所有对乐曲的追求,将穆潇月尸骨葬在家乡的雪山之上后,自己也在这里定居下来。 那雪山高而陡峭,终年被积雪覆盖,干净得不染杂尘,却也寂寥得难以想象。 七年,回想自己沉睡中尚觉得寂寞的七年,楼雪色无法猜测如今的昙音会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听到他的琴声,想到即将于阔别多年的又一位故友见面,心情终归是好的。 楼雪色期待表情被君墨离尽数看在眼中,藏起淡淡笑意后,向楼雪色伸出手。 这座雪山距离岚郡不算远,之所以多年没有来过,是为了让昙音能够安安静静陪伴穆潇月,不让隔着阴阳生死的情人受打扰。 而现在,为了他的挚爱,他只能小小自私一次,希望昙音能够让楼雪背上巨大压力有所缓解。 爬山的过程十分枯燥,景色也过于单一,到了山巅,立刻换了一幅景色,让瑶和与秦先连连惊呼,赞叹不已。 地,在脚下。 天,在头顶。 骋目远眺,白雪尽头是养育了千千万万百姓的黑土与河流,土地江河的尽头与蔚蓝天际相接,连绵不断的苍穹,又回到天边,眼前。 这种感觉,好像整个人都与天地融为一体,化作清风流水,浮雪苍山,万世长存。 “难怪这两天总有鸟雀啼叫,原来是在告诉我,将有贵客上门。”一声轻笑传来,淡泊宁和,温柔一如往昔。 “昙音!”瑶和匆匆回身,本来脸上还挂着笑容,看到昙音的一刹那,忽然眼圈一红,泪水涟涟。 昙音瘦了,头发也更加雪白,精神头倒是比别离时好上许多,至少不再有那中悲戚之色。 “山上的生活可还舒适?原以为必然是艰苦简陋的,不过看你面色,应该不至于太差。”君墨离提起竹篮晃了晃,眉目含笑,“万香楼最好的茶,还有整套茶具,我想,这应该是你最需要的礼物。” “这茶我留下了,今日就请你们尝尝山上生长的野茶,雪水烹香,最是甘冽。” 昙音将几人带到避风之处,一间竹屋精舍出现眼前,衬着寂静幽美的雪景,竟然真有几分超脱尘世、渺然如仙的感觉。 一别数年,除了那头与雪融为一色的长发外,昙音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仿佛山顶的寒冷凝固了他的时间年岁,就让他这样停在时光的罅隙里,永不老去。 同样不曾改变的,还有山巅万年不化的积雪。 “潇月就葬在那座峰顶,坐在屋子里,透过窗子,我就能远远看见她。”谈起穆潇月,昙音十分平静,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她不会再变老了,希望我也不要变老,这样就能一直一直陪着她,弹琴给她听。只可惜,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了。” “可她的歌声,始终在我脑海里,从没有消散过。”瑶和倚在琴弦怀里,低低呢喃。 宛如精灵一般的少女已然不在,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活泼泼开朗,勇敢坦率,仿佛深深埋入每个人心底,历经年月,永不退色。 楼雪色几许怅然,笑了笑,取出茶具摆好:“不说往事,来,喝茶。” 昙音从柳条编织的小盒里取出一撮野茶,又到外面捧来陶罐,在炉火中烹煮片刻,没有半点尘埃的雪水便沸腾着倒入茶杯之中。 热气如雾蒸腾,野茶欢快翻滚,虽然没有名气,却比帝都最昂贵、最珍稀的茶还要香。 “真好喝,在岚郡可喝不到这么好的茶!”秦先像头蛮牛一样一饮而尽,舔舔嘴唇意犹未尽,笑呵呵又把杯子递给昙音,“快快,再来一杯,不喝个水饱,说什么我也不下山!” 瑶和一胳膊拐捅过去,秦先龇牙咧嘴扭扭腰,故作跌倒把瑶和抓进怀里。 这两个人在一起时,就像长不大的孩子,总是那么欢腾跳多,给乱世中颠簸流离的人们送上欢乐笑容。 茶过三巡,昙音淡淡开口:“还没问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到我这里了?”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忙得不可开交,大家都累得不行,所以来你这里远离尘世解解乏,放松放松心情。”君墨离挽住楼雪色的手,从容道,“最主要目的,是让她能歇一歇,不然我儿子要抗议了。” 昙音一时失神:“令郎吗?怎么没有一起来?” “让他在家照顾弟弟――我和雪色生的双胞胎两兄弟,长子叫无念,乳名淘气,今年七岁了;幼子无忧,还在襁褓中,带来不方便。” 双胞胎兄弟年纪却相差悬殊,听起来像是怪谈,君墨离想起昙音走时一系列事情还没有发生,于是又浪费不少口舌,把这些年众人起起伏伏的遭遇简单述说一遍,听得昙音感慨万千。 “我虽未见过荣格,却总能听芷清公主提及他的名字,对他似乎三分忌惮七分利用。当初他能让楼夫人昏睡七年之久,可见是个十分难对付的敌人,小心些无错。” 稍作犹豫,昙音忽地漫上一抹淡笑,目光柔柔看向楼雪色。 “话虽如此,楼夫人倒也不必太多紧张。如果荣格能被芷清公主束缚住,说明他也是有弱点的。楼夫人必须意识到一件事,你的压力,也会影响到其他人啊!” 321.第321章 往事如梦 所有熟识的人之中,昙音是最远离权势纷争的一个。 尽管当初穆潇月之死与楼雪色多多少少有些关联,昙音却从没有责怨半句,也只有他的安慰、劝说,听起来与别人都不相同。 “听到没有?别光想着自己独自承担,就算是你一个人的事,终归还要让旁人与你一起分担。”君墨离拱了拱楼雪色,一副理直气壮表情,“昙音都说你太过紧张了,你是不是该放松一下?” 楼雪色愣了愣:“放松?怎么放松?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昙音开解我?” “不不不,真正目的是我想喝这里的茶。” 君墨离的回答,楼雪色自然不信,心里感谢他细致体贴时,却也有几分怅然。 她太沉浸于自己的压力中,居然忘了,她所爱的人,她亲近的朋友,都在默默为她担心。 “以前潇月生气闹小脾气时,又或者思乡想家、心情低落时,我就会弹琴给她听,哄她开心,不知道这一招对楼姑娘是否有效。” 昙音忽然起身,从柜上搬下一尘不染的古琴,随手拨了拨弦,音准误差,似乎经常擦拭调音。 “这首曲子,是潇月还在的时候谱的,可惜没能谱完她就走了。那之后过了大概有三年,我总算把整首曲子完成,还不曾在外人面前弹奏过。”抬起头,昙音明亮双眸像是天边弯月,安宁无尘,“故人相聚,当为君抚琴一曲,就请楼夫人和君世子,以及秦公子伉俪,代替潇月暂时做我一晚知音吧。” 素指轻挑,琴弦颤动,发出柔和悦耳的声音。 一声绵绵孤落的低音后,曼妙流利的旋律涌出竹屋之外,铺满雪山之巅,令得夕阳与刚刚爬上山头的夜色,变得神秘优雅,恍然如昨。 楼雪色轻轻闭上眼,眉睫微颤。 依稀想起,那年在瑶和的冷霜小筑,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没有谁离开,也没有谁背叛,所有人都在,都笑得那样幸福快乐。 那是一场,她此生此世都无法忘记的美梦。 梦里,昙音弹着琴,随手轻绾的如瀑长发垂在耳边,好一个清俊温柔的琴师。 笑声里,穆潇月宛如一只斑斓彩蝶,在酒香里优雅起舞,翩跹欲飞,是她眼中最完美无瑕的舞者。 那样的梦,这一生,再不会有第二次。 所有人都沉浸在悠扬琴声中时,楼雪色睁开眼,悄悄打量君墨离侧脸。 七年时光过去,他也不过是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男人,然而这七年里他所承受的痛苦与希望,远比寻常人一辈子还多。 这样的悲痛,不该再发生。 歪头靠在君墨离肩膀上,楼雪色重新闭眼,莫名露出一抹笑意。 不该害怕,不该把自己逼得太紧,更不该让这些关心着她的人,为她的烦恼陷入不安之中。 纵是前路凶险,有他在,有他们在,何惧生死? 珍惜相依相偎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最幸福的。 君墨离没有低头,抬手轻抚楼雪色脸颊,温柔得像是那琴声,面上淡淡笑意散落进昙音的琴音里,悄无声息,溶解于每个人心中。 被黑暗笼罩的颖阑国帝都,夜轩妆等人也同样为微末希望努力着,仿若鬼魅一般,潜行于处处设置眼线的凤落城内。 已是入秋时节,桃树上挂满水灵灵的桃子,在月色下泛着细腻柔和的粉色。 夜轩妆仰头看看桃树,又看看宅院墙壁上几幅仕女图,回头朝冉紫御和程锦竹重重一点头。 宅院大门虚掩着,夜轩妆轻手轻脚推门而入,见偏房内有灯光亮着,便径直走向那房间,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少女,看着夜轩妆几人满面困惑:“你们是……” “我们来找一位故人,约好在桃花树下相见。”夜轩妆微微颌首。 “哦,你们应该是……等等,我去告诉姑姑一声。”那少女谨慎地关上门,片刻后返回,打开门深深朝几人鞠躬,“几位请进吧,姑姑等你们好久了。” 冉紫御和程锦竹对视一眼,刻意一前一后把夜轩妆夹在中央,慢慢走近里屋。 待到看见里屋榻上躺着的人,夜轩妆忍不住一声动容低呼,冉紫御和程锦竹就知道,不需要提心吊胆多加提防了。 “兰裳姑姑!” 躺在榻上的人正是当年伺候仁禧皇太后的女官兰裳。 那年兰裳被舒锦烟手下打伤,拼命逃走去告诉夜轩妆提醒步远阁小心。夜轩妆急于去步远阁那里,一时竟然忘了安置兰裳,等她托人到康寿宫打探时,兰裳早已不知所踪。 夜轩妆一直很愧疚,她以为,兰裳很可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被舒锦烟抓走,多半已不在人世,如今相见,别有一番复杂滋味在心头。 “夜姑娘,快坐下。”兰裳挥挥手,憔悴苍老许多的容颜上,挤出一丝亲切笑容,“还好,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就是负了太后娘娘所托啊!这七年我都在等,就等着你们谁会过来,我也好把太后娘娘最后一个托付完成。” 夜轩妆忍住激动心情,紧紧握着兰裳的手,急急低道:“太后娘娘托付给兰裳姑姑的,可是步夫人?” 兰裳深吸口气,点点头。 “当初太后娘娘觉察到舒锦烟图谋不轨、不断蛊惑皇上,担心很快皇上就会听信舒锦烟谗言对她老人家下手,所以一早偷偷将步夫人转移出宫了。幸好太后娘娘当机立断、雷厉风行,步夫人离开皇宫不到三日,太后娘娘就出事了。” “步夫人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里?还有太后娘娘,与姑姑尚有联系吗?” 兰裳指了指墙上挂画:“步夫人安然无恙,七年前就送出帝都到鼓阳县县丞家里安养了,地址就在那幅画装裱内侧。至于太后娘娘……几年前宫里就传出消息,说她老人家急病暴毙了……” 无可奈何摇摇头,兰裳露出痛苦表情。 夜轩妆勉强笑道:“兰裳姑姑别伤心,我倒是有太后娘娘的消息。这次能找到这里,正是太后娘娘想方设法托人捎的信,想来太后娘娘依旧坚强如故,等着我们去接她。” 322.第322章 密谋救人 “太后娘娘还活着?!这、这真是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啊!” 兰裳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合十仰头哽咽,下半身却保持不动,仿佛不属于她一样。 夜轩妆倒吸口气:“姑姑,您的腿……” “早就废了。”兰裳抹去眼泪苦笑道,“在曳凤宫被几个狗奴才打伤,伤到了脊背,逃出皇宫后不久腰身以下就没了知觉。好在家中还有兰欣这孩子,这些年都是她照顾我。” 刚才开门那少女脸色微红,轻轻施礼,举止端庄有礼。 一番寒暄后,夜轩妆基本了解到当年宫中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兰裳也从三人口中得知了如今岚郡那边的情况,各有感慨。 闲话说着说着就到了破晓时分,夜轩妆长出口气,依依不舍放开兰裳双手:“兰裳姑姑,我们此行而来主要是为了找到步夫人送到岚郡。如今已经知道步夫人下落,找个机会去接送就是,但我们还得在帝都掀起些风浪才行。” “帝都早就不是平静之地,你们还掀风浪做什么呢?是有什么计划吗?” 夜轩妆点头,不由自主压低声音:“世子妃要对付那妖人荣格,现在压力巨大。昨天我们收到君世子传信,希望我们能在帝都惹出些动静,以此分散舒锦烟注意力,好让世子妃有喘口气放松的机会。” “这样……”兰裳若有所思,稍作沉吟,眼眸忽而一亮,“夜姑娘说得到太后娘娘的消息,也就是说,太后娘娘仍被囚禁于宫内,何不趁此机会入宫寻找一番?我这身子不中用了,不然这些年早就去寻太后娘娘。” 夜轩妆事先并没有做好营救仁禧皇太后的打算,如今仔细一想,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仁禧皇太后必然是被舒锦烟囚禁着,如果仁禧皇太后逃走了,舒锦烟肯定会被惊动,自然而然要放松对荣格那边的催促。 届时不仅救了仁禧皇太后,还能顺利拖延时间……若是可以,能在宫中逮到荣格一刀斩了以绝后患,那样最好不过。 “这件事我和冉将军、程教头会安排,姑姑就别再操心了,安下心好好休养才是。”夜轩妆轻道。 兰裳看着夜轩妆,忽而几分感慨叹息:“无怪乎太后娘娘最疼你,到底是个善良可靠的孩子。那年让你失了孩子后,太后娘娘始终不能释怀,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在责备自己……唉,若是可以,太后娘娘多希望能亲手促成你和步远阁,可如今……” 夜轩妆低下头,少许失神。 她总在试图忘记,自己曾经怀上步远阁的孩子,又痛苦失去的往事。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耽搁,尽快行动吧。”冉紫御一声催促,打断夜轩妆痛苦回忆。 几人商量之后决定到夜里就动身,兰裳托旧日关系为三人弄来入宫的通行腰牌,统一换做宫女装扮――包括程锦竹。 “芷清公主害怕有刺客行刺,禁止任何男人靠近曳凤宫,所以现在出入宫盘查极严,不扮成宫女的话,光是询问就要好半天。” 尽管有兰裳如上解释,程锦竹还是有些郁闷,看着自己从俊朗小伙变成又高又壮的宫女,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 “挺标致的,就是脸黑些。”冉紫御故作轻佻勾起程锦竹下颌,刚说一句玩笑话,猝不及防与程锦竹温柔目光对上,立刻闹了个大红脸,狼狈得令人忍俊不禁。 一行三人凭借宫女妆容,以及兰裳的人脉打点,几经波折最终总算进入内宫,如何找到仁禧皇太后却又成了问题。 “舒锦烟想要囚禁谁,必然会选择鲜为人知的密室。远阁对我说起过皇天的密室,就在曳凤宫寝殿壁毯后面。那密室外面无人把守,但里面常年有守卫站岗,想要潜伏进去是不可能的,必须想办法把守卫调走。” 冉紫御凝眉沉思,少顷抬头看向夜轩妆:“我先潜进曳凤宫,在外面放把火,应该能把里面的人引出来。” “不可能。”夜轩妆立刻摇头,“那是皇天最后的堡垒,坚固无比,外面再大的火也影响不到密室内部,他们不可能出来的。” 不能调离密室内守卫,就不能潜入其中寻找仁禧皇太后,而以他们的实力,想要对付那么多守卫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此,计划的关键,集中在了如何调虎离山之上。 “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思忖半晌后,程锦竹以告奋勇承担起任务,正想起身,却被冉紫御一把拦住。 “你要怎么做?别冒险,太不值了!” 程锦竹微愣,而后轻轻拍了拍冉紫御的手,笑得干净清透:“没关系,我会保护好自己,别担心。” “谁、谁担心你了!只是少了你,我们的计划不就又少个人手吗?”冉紫御红着脸嘟囔道,“烦不烦人,别摸我手……” 一旁的夜轩妆看他们二人之间,感情似有似无,轻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两个一起行动吧,互相有个照应,都能安全一些。潜入密室找人不宜目标过大,我一个人去行动更自如。” 冉紫御鼓起腮帮子想了想,最终不敌夜轩妆坚定眼神,叹口气气馁点头。 “我们假扮成刺客进入曳凤宫寝殿,舒锦烟必定惊慌失措,让守卫出来抵挡。夜姑娘就趁乱进入密室内,尽快找到太后娘娘所在,如果找不到,无比在守卫回到密室之前出来,不要硬撑着冒险。” 程锦竹像是指挥若定的大将军一般,有条不紊安排计划,冉紫御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竟有几分失神。 “就这么定了,大家都要小心。”夜轩妆深吸口气,见冉紫御还在发愣,掩口轻笑推了她一把,“再看眼珠子要掉下来了,程教头也会害羞的。” “啊啊啊啊我哪有看他!我是在看……看……看他脸上的苍蝇!” 这种理由鬼才相信。 程锦竹和夜轩妆对视一眼,无奈笑笑,很快又恢复严肃表情,互道一声别后,各自去准备自己该做的事。 323.第323章 囚龙升天 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密室牢笼里,仁禧皇太后早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只知道时间过了很久,应该足有几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换做常人,可能早就心灰意冷绝望了,但仁禧皇太后没有。 她一直在等,等自己寄托无数期冀的人出现,在荒唐乱世中救走她,也是挽救危如累卵的颖阑国。 这一天,终于在漫长煎熬中到来了。 听到外面开始变得吵杂,有人喊有刺客时,仁禧皇太后多数时间都紧闭的眼忽然睁开,一抹精光掠过,嘴角微微翘起。 “麟儿,咱们娘俩快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伏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的皇天动了动,发出沙哑的自嘲笑声:“谁会来救我们?就是来了,那也是为救汐娘,这世上根本没人在乎我是死是活!” “你这孩子……”仁禧皇太后一声叹息,蹙起眉头,“罢了,我不跟你多说,你这偏执的病,就趁这机会治一治吧。等我们出去之后,你要兑现你的承诺,把皇位交给步远阁,之后我自会给你安排个好归宿。” 皇天没再说话,躺在地上蜷紧身子,活像一只茧蛹。 仁禧皇太后没有多说,又闭起眼睛养精蓄锐,双耳敏感地捕捉着囚笼外任何细微响动。 舒锦烟似乎不在密室内,指挥守卫到外面击杀刺客的是赵公公,听他尖锐而急促的语气,似乎刺客实力不俗,已经到了不得不调动所有密室守卫去帮忙的地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云苏吗?不,不对……他来这里等于自投罗网。难道是……轩妆那丫头?” 一阵自言自语后,仁禧皇太后猛地睁眼。 她听见,有人正在窸窸窣窣摸索牢笼暗门,显然发现了此处有暗室。 屏气凝神控制住心中狂喜,仁禧皇太后试着去踢门,太远,踢不到;想要大声喊叫,又担心惊动侍卫,反而害了来救她的人。 情急之下,仁禧皇太后急中生智,用尽力气歪向一旁。 座椅歪斜角度越来越大,终于承受不住嘭地倒地,仁禧皇太后摔得肩膀剧痛,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将最后希望凝聚于门外的人身上。 摸索的声音忽然停止了。 是听见她声音发觉了吗?还是被什么意外状况打断?又或者,那人没听见声音,转而向其他地方搜索了? 电光火石间,仁禧皇天后心念百转,不知几千次上上下下,忐忑不完。 一刹的寂静仿佛比万年时光更长,死寂中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时,仁禧皇天后激动得差点叫出声。 她知道,那是暗门机括被解开的声音。 细长光线随着暗门打开,缓缓流淌进黑暗牢房,仁禧皇太后眯起眼眸影响门口身影,紧攥的拳头忽然放松,喉咙间一声哽咽。 “轩妆,果然是你……” “太后娘娘!”夜轩妆听见呼声,赶忙走进暗室内,小心翼翼解去仁禧皇太后身上绳索将她扶起。 仁禧皇太后试着站起,双脚却不听使唤,酥酥麻麻没有半点力气。 在那张被铁索束缚的椅子上,她整整坐了七年,除了大小解之外,根本没有挪动的机会,双腿早就失去行走的力量。 紧紧拉住夜轩妆的衣袖,仁禧皇太后颤抖着指向地面:“轩妆,本宫走不了了,你别管我,把麟儿带走就好!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是远阁的兄弟,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是本宫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就当是看在本宫的情分上,救救他吧!” 夜轩妆看向一身脏污的皇天,不由蹙起眉头。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刀斩了这昏庸无道的皇帝,为步远阁这么多年的痛苦出一口恶气。 那股杀意,皇天也有感受到,缓缓抬起头,咧开嘴无声冷笑:“杀了我……你们不是都想报仇吗?那就杀了我……” “麟儿,你够了,还想呆在这种地方被折磨致死吗?”仁禧皇太后咬着牙,一耳光打在黄天脸上,却忍不住泪如雨下,“轩妆,带他走吧,他已经答应把皇位给远阁,本宫只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夜轩妆从没见过仁禧皇太后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一时恍惚,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 密室外,冉紫御和程锦竹已经拖延到极限,再怎么咬着牙苦苦支撑,也无法抵挡一拥而上三五十人的包围。 到这种生死关头,程锦竹反而变得更加平静。 “紫御,我拖住他们,你走。” “说什么胡话!”冉紫御挥剑砍刀冲过来的守卫,双目血红,“要走一起走,要死……我跟你死在一起!” 程锦竹微愣,旋即苦笑:“跟我死在一起做什么?我只想让你活下去啊!如果你死了,那我岂不是成了没用的废物?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那你就不想想我吗?我怎么办?”冉紫御咬住嘴唇,红着眼圈用力一推程锦竹,“我、我也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啊!” 一瞬间,程锦竹愣住,呆若木鸡。 冉紫御抹了一把脸,沉下声音横起剑,咬牙切齿道:“程锦竹,你要是能活下去,我就嫁给你!” 这句话,程锦竹等了许多年,等到就快心灰意冷放弃时,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时候听到。 咧开嘴呵呵傻笑的程锦竹,仿佛忘了自己正身处危机之中,周围守卫渐渐围拢,将他们困在里面,他却只有满脸甜蜜,与满眼的幸福。 吧嗒。 出乎所有人意料,气氛几乎凝结的生死攸关之际,程锦竹居然趁其不备,在冉紫御脸上亲了一下。 冉紫御愣住,周围一群守卫也愣住,好像有寒风扫过一般,每个人脸色都是铁青呆滞的。 “你你你你干什么!光天化日……”冉紫御脸色涨红直跳脚,就快羞死过去。 啼笑皆非的关键时刻,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响亮吆喝,四匹骏马仿若生出翅膀一般,四蹄疾驰,两匹踢开守卫跳进人群中间,两匹闯过封锁直直跃到密室之内。 “坐好!走喽!” 冉紫御眼睛一花,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拎到马上,随着一声唿哨,轻而易举地从围困中脱身。 324.第324章 遗患未除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冉紫御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及至想起回头张望,看见的只有紧随其后的三匹骏马,分别驮着程锦竹、冉紫御以及仁禧皇太后和皇天四人。 骏马在曳凤宫内大肆践踏,夜色里,披甲执剑的守卫根本拦阻不住,纷纷被踢倒在马下;另有一群侍卫从大门口涌进,呼呼啦啦将曳凤宫守卫团团围住,拦成一条防御线帮助四匹骏马逃离。 侍卫之后,一直跟随步远阁的太监卓然手持圣旨,昂首挺胸走进曳凤宫院内。 “皇上有旨,经查,芷清公主秽乱后宫、私自囚禁仁禧皇太后,罪行滔天,予以拘捕,凡有抵抗者,杀无赦。钦此――” 悠长尾音拖完,更多数量的侍卫冲进院内,潮水一般席卷慌张的密室守卫,彻底将舒锦烟的势力湮灭。 骏马驮着冉紫御等人在宫路上疾驰,一直到御书房外才停下,早有步远阁等人在此等候。 “末将冉紫御参见皇上!”一下马,冉紫御立刻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礼。 “冉将军快请起,辛苦你们几位了。”步远阁上前扶起冉紫御,目光却急急向后望去。 夜轩妆在后面一匹马上,见他往来,忍着激动轻轻颌首。 七年,他们也有七年没见了。 此刻的步远阁仍是颖阑国帝王,很清楚这会儿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刻,急忙安顿好仁禧皇太后又派人去请太医,之后才为困惑的冉紫御等人解疑。 时辰,已近天明。 “昨夜你们行动之后,兰裳担心你们应付不过来,让人混入宫中私下通知卓然。卓然立刻把你们进宫救人的消息告诉了朕,思来想去,朕总觉得这是彻底肃清宫乱的大好时机,所以安排人手赶去曳凤宫帮忙,又拟了手谕,让卓然率侍卫直捣黄龙。” “皇上英明!”回想刚才的危急,冉紫御忍不住赞道。 步远阁并不是特别高兴,微微摇头:“还不知道陈将军那边有没有抓到舒锦烟,毕竟她才是幕后主谋,况且,她手中还有荣格――” “皇上!”步远阁话还未说完,一个健硕的武将就走进御书房,面色急促道,“末将有负皇上所托,未能逮到芷清公主,还请皇上责罚!” 倒吸口气,步远阁猛地站起:“那荣格呢?也不在了吗?” “启禀皇上,末将收到的消息是芷清公主去了天牢,可是末将带人赶去时已经人去屋空,不止芷清公主,荣格也不见了。想来他们是听到曳凤宫动静先逃走了。” 步远阁脸色白了白,挥挥手屏退陈将军,缓缓坐下。 刚才还热烈的气氛突然冷凝下来,冉紫御和程锦竹都换上一脸忧色,两只手不安地紧攥在一起。 舒锦烟逃走倒无所谓,荣格逃走……对楼雪色而言,这是最糟糕的,也是最危险的消息。 “来人,传旨下去,立即封锁帝都,调一百禁军营精兵助守,往来进出人员严加盘查,一个都不许漏掉。”步远阁当机立断下令,沉吟少顷,又补充道,“发悬赏令,发现芷清公主或荣格踪迹上报之人,赏纹银百两;能擒住他们二人的,赏纹银五百两;直接击杀者,封爵赐勋,予九品散官俸禄。” 步远阁很少颁布悬赏,如此重金,还是第一次。 想想帝都八个城门有禁卫营看守,飞鸟难过,冉紫御等人总算稍稍安心,旋即把重点转向了另一个人。 皇天。 “皇上打算拿他怎么办?这昏君,不止让皇上吃苦受罪这么多年,也害惨了云将军和世子妃,要我说,杀了他都不足为过!” 冉紫御对皇天恨之入骨,憎恨之意毫不掩饰。 程锦竹颇有几分思量,迟疑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先帝立的新帝,不知情的人还好说,那些知情的要是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岂不是要有人说皇上谋权篡位了吗?我看,还是多加考虑比较好。” 夜轩妆来到御书房后,目光心思始终放在步远阁身上,到这会儿才开口道:“刚才在密室时,太后娘娘屈尊恳求不要伤害皇天,我还是第一次看她老人家那样动容。不管怎么说,皇天是太后娘娘一手拉扯大的,母子情深,真杀了皇天,太后娘娘那关可不好过。” 见几人观点冲突,步远阁摆了摆手。 “这件事无须多议。很多年前我就答应过太后,不会对皇天痛下杀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想当个言而无信的人,也不希望背上杀害兄长的罪名。” 冉紫御愤意难平:“可是留下他,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对皇上不利?颖阑国陷入战火,多年来百姓流离失所,都是拜这昏君所赐,他……他简直就是千古罪人!” “紫御。”程锦竹轻轻摇头,拉住冉紫御的手,“天下事,自有皇上决断,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如何处置皇天,等云苏回来再议吧,毕竟这些年承受压力最大的也有他一个。”步远阁起身,忽然挽住夜轩妆,恭恭敬敬朝冉紫御和程锦竹等人深鞠一躬,“步远阁感谢诸位多年来无私相助,如果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和轩妆今日,请受我们一拜。” 一国之君向自己鞠躬,吓得冉紫御急忙从座位上跳起,糊里糊涂也跟着鞠躬,结果嘭地一声,与夜轩妆的头撞到一起。 旁侧程锦竹等人先是惊讶,而后忍俊不禁,一个个捧腹大笑,热闹非常。 热闹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从角落里溜走,无声无息游向皇宫之外。 “怎么样?荣格仙尊,我们有机会逃出去吗?步远阁是不是派人到处找我们呢?”乌发散乱、满脸惊惶的舒锦烟瑟瑟发抖,不停询问荣格。 荣格抬头看看夕阳正在升起的天际,发出嗬嗬两声怪笑,阴鸷目光转向舒锦烟。 “你,放了本尊,不会亏待你。本尊带你走。” “多谢荣格仙尊!”舒锦烟喜出望外,嘤咛一声,软软贴上荣格身躯。 脚下,十几个侍卫尸体横陈,早被吸光魂魄,无辜枉死。 325.第325章 放弃誓言 雪山之巅这趟旅途,让楼雪色找回了应有的从容镇定。 下山后返回岚郡,以饱满精神投入到准备之中的楼雪色像是一只陀螺,忙碌得君墨离抱怨连连,不过很快,君墨离就闭嘴不再抱怨了。 帝都传来消息,仁禧皇太后已经获救,同时被解救的还有皇天,而舒锦烟和荣格趁乱逃走,目前还没有追踪到。 皇宫那边找不到荣格,反而是剑门先一步发现异常,及时将消息传给了楼雪色―― 上次舒锦烟为除掉楼雪色而设的圈套,当中最关键的法阵,忽然之间有了异常反应。 “倘若法阵之下埋有荣格的法器,那么他完全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催动法阵。不过想要真正让法阵生效,他还得亲自到场才行,至少要在方圆五里之内,否则除了聚集阴灵之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楼雪色的解释让君墨离更加忧心。 她的意思是说,荣格必定会在近期出现,法阵的异动,意味着荣格正打算再一次强开鬼门。 “小雪,其实你没必要过去,你现在没有阴气,那些阴灵不会拖你入鬼门。”匆匆赶到岚郡谢疏归苦口婆心劝道,“这件事就交给剑门吧,师父师尊们虽然在闭关,其他师弟不是还在吗?我们齐心协力,必定有办法对付荣格。” 面对谢疏归的劝阻,楼雪色只是摇头:“荣格远比你们想象得要狡猾,就算剑门弟子都过去,也未必能够将他拿下。谢师兄,这段恩怨是我惹出来的,荣格的目标也是我,所以我必须出面。我不希望鬼门开启,让无辜百姓卷入其中,更不希望,剑门的师兄师弟们因我而殒命。” 谢疏归动了动嘴唇,却无话反驳。 荣格从剑门弟子手中逃走不止一次,要说对付荣格,他还真没把握,硬撑着头皮想要装作无谓,却被楼雪色一眼识破。 她的命是命,剑门其他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心地善良的楼雪色,绝对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同门去送死。 “好了,干嘛都沉着脸,像是我要去自寻死路一样?”见众人面色沉重,楼雪色轻松摊手,“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事。昙音不是说了吗?既然荣格能被舒锦烟囚禁,说明他也是有弱点的,我就不信,我们连舒锦烟还不如。” 回想舒锦烟那些妩媚又可怕的举动,秦先第一个捂住眼睛,缩紧瑶和怀中低吟:“连她都不如的话,还是让我死吧……” “呸!乌鸦嘴!”毫不犹豫地,瑶和一个胳膊拐砸在秦先脸上。 其他人还在议论犯愁,君墨离默默走到楼雪色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随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楼雪色回头,皱起眉头满肚子不满:“你现在不该陪我,去照顾淘气吃饭!” 君墨离愣了愣,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堂堂大将军落寞转身,失落地去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 瑶和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好家教!” 为了抢在荣格之前彻底破坏法阵,楼雪色当天便准备出发前往法阵处,并且只允许君墨离和谢疏归与她同行――鬼门一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术法护佑的人,她不愿让其赴险。 虽说安排是这么安排的,但当君墨离安顿好淘气和无忧,在约定好的出发时间去找楼雪色时,等来的只是空荡荡房间,以及一封安静信笺。 “此去生死难料,纵使曾许诺白骨不离,如今却不得不毁诺了。若我不能归来,淘气和无忧就只有你这一个爹爹,他年你魂归黄泉,要到我面前报告他们的状况,别让我失望。” 信很短,只有这么几句话。 君墨离握着信呆愣半天,而后转身来到淘气房间,抱起睡眼惺忪的住儿子。 “你娘又把我们丢下了。” 淘气并不知道母亲要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但他从没见过爹爹如此低落神情语气,只能一遍遍用小手试着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一次次擦去自己眼角涌出的泪花。 “爹爹,我要娘亲……淘气不要再和娘亲分开……爹爹,我要娘亲……淘气不想做没娘的孩子……” 啜泣渐渐变成嚎啕大哭,默默站在门外的殇也跟着黯然。 坚强的淘气,从没有这样恣肆哭泣过。 他多希望,这哭声能够传到远方,传到楼雪色耳中,让那个坚定勇敢却背负着沉重负担的世子妃,能够软下心肠回头看看。 看看她深爱的人,看看深爱着她的人们。 然而这对楼雪色而言,万分奢侈。 “小雪,就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一定会伤心吧……”策马疾驰中,谢疏归面带不忍,风声将话语一点点刮走。 楼雪色当做没听见,依旧坚定而执着地向前方驭马狂奔。 如今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当初君墨离要隐瞒她那么多秘密,甚至不惜赶她走来保护。 那时的她,居然自以为是地说什么,两个人一起承担才是她想要的结果,却没有考虑半点君墨离的心情,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 直到她也要面对巨大危险时。 与荣格交锋,她从来都是没有过多胜算的,在明白此行很有可能等同于送死的情况下,她无法说服自己,到这种时候还要坚定地拉着君墨离,让本可以活下去的他也卷入死亡危机。 尽管,他们有太多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誓言。 “谢师兄,如果我真的回不去,请你帮我照顾墨离。他不会哭泣,也不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能会在痛苦中沉浸许久。但总有一天,他要坚强起来,因为他不仅仅是我爱的人,还是淘气和无忧的父亲,他有着更加重要的责任。” 楼雪色侧头,笑着望向谢疏归,一滴泪划过眼角,丢失在风里。 “我背负着恩怨,他背负着天下的希望,谁都不能逃避。若是我不能保护淘气和无忧长大,那么他这个爹爹,必须加倍爱护他们才行――就像我,深爱着他们一样。” 326.第326章 沉坠之狱 楼雪色的计划很危险,要以自己性命作为诱饵。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整个计划中,谢疏归扮演者至关重要但很安全的角色,他要聚精会神去感应周围阴气变化,在鬼门打开之前确定荣格是否进入埋伏范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做。 计划的主体部分,由楼雪色独自完成。 到达看似已经废弃的法阵时,天色刚蒙蒙亮,有些阴沉,两个人简单吃了几口干粮,而后道一声别。 谁也不知道荣格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毫无疑问,这场对决肯定不会取消,近十年的积怨,那个疯子一样的异教教主不会忘却。 按照楼雪色估算,荣格最快大概两三日之后就会出现,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天上午,法阵下就开始有异动,即便她已经失去天眼和灵力,仍能感受到那中彻骨深寒。 “这么快,飞过来的吗?”除了一声苦笑外,楼雪色别无他话。 不知道荣格是等不及了,还是刻意炫耀自己的强大,法阵才一发生异象,天地之间立刻变得昏暗,乌云滚滚,飞沙走石。 那是强烈阴风带来的后果。 楼雪色看了看不远处山头,谢疏归还没有放信号,说明荣格并没有进入埋伏范围。 心口微微有些沉。 这么远的距离,就能令得天地变色,难道在这七年之间,在被舒锦烟长久囚禁之后,荣格非但没有变弱,反而更加强大了吗? 这到底是个多可怕的怪物啊! 惊讶归惊讶,楼雪色依旧岿然不动站在法阵前等候。mianhuatang.info 阴风刮了足有两个时辰,傍晚就快到来时,法阵周围的异象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楼雪色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鬼门的形状。 到这一地步,荣格还没有进入埋伏圈吗? 原本被昙音等人安定的心,渐渐又有几分急躁――楼雪色无法估量荣格的实力了,这让她有种差距悬殊的感觉。 正在此时,不远处山头忽然升起一股黑烟,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楼雪色深吸口气,飞快转身,一连二十四道咒符围着法阵摆好,又以浸过鸡血的墨锭压住,后退数步盘膝而坐,掌上缠着一圈红线迅速结法印。 那些符咒对法阵散发出的阴气效果很大,尽管周围还是飞沙走石一片阴暗,法阵和楼雪色周围却平静无风,像是一潭死水。 楼雪色微微皱眉。 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才对,她并没有给自己周围设置结界啊? 谨慎一直是楼雪色驱鬼除邪的根本,发觉情况有异,立刻起身自己观察,片刻后便发现了蹊跷。 在法阵之外,比她放置符咒更远的一圈土地上,奇怪的黑色粉末渐渐显现,以她,而非以法阵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图。 楼雪色站在地面无法看清那阵法图是什么样,然而在不远处山头站着的谢疏归,一眼就看清了那阵法图全貌,登时浑身发冷,僵硬得像是被冻住。 “跑……跑!小雪快跑!跑啊――” 山头上的谢疏归喊得声嘶力竭,无奈他的声音穿不透怒号阴风,始终无法让楼雪色听到警告。 阴风肆虐,嚎啕如鬼哭,楼雪色站在风平浪静的阵法图中,完全找不到能够离开的路。 到这时,即便听不到谢疏归的提醒,楼雪色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头了――这巨大的阵法图,显然不属于强开鬼门的法阵,而是另有用处。 当飞沙走石彻底遮蔽视线后,法阵开始颤动,一时间地动山摇,仿若末世景象。 “嗬……你跑不掉……该死了――” 怪笑声伴着阵阵低语传来,不时夹带着毒舌吐信一样的嘶嘶声,楼雪色循声猛然回身,竟不知何时,荣格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 楼雪色不知道该不该再称呼荣格为“人”。 此时的荣格有着比皇天更加可怖的面容,发黑青色的脸上鼓起一块块鳞片,泛着令人浑身战栗的幽冷光芒;柔软到几乎可以扭几圈的身子似乎没了骨头,以奇怪形状支撑着荣格的头,变得奇异纤长的手指不停扭动,指甲又黑又长。 楼雪色倒吸口凉气,下意识后退。 “荣格,你究竟有多恨我?为了杀我,甚至不惜以身化魔吗?” “嗬……嘶……我恨你,她也恨你。她在我肚子里,一起恨你。”荣格一点点逼近,不是走,而是蛇一样滑动,两只眼睛里没有眼白,只剩漆黑。 “她?舒锦烟吗?你把她吃了?”回想起师父说过,通过吃人来祭司魔神,有可能让人变成魔,楼雪色愈发心惊,“你个疯子!” 任何谩骂对荣格来说,都仿佛是夸奖,看到楼雪色脸色大变,他便觉得幸福涌上心头。 “吃了你……让我也吃了你吧……嗬嗬……” 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荣格突然发难,长得可怕的手臂抓向楼雪色,一阵腥臭味道扑鼻而来。 楼雪色竭力保持冷静迅速躲闪,意外发觉现在的荣格虽然更可怕,动作却远不如从前交锋时敏捷,大概化魔的过程还没有彻底完成。 换句话说,此时的荣格,还有着极大破绽与致命缺陷。 “谢师兄!”一边躲闪着荣格的攻击,楼雪色一边拼命大声呼唤谢疏归。 谢疏归在看不见飞沙走石之后状况时,就从山头冲下来往这边赶,距离法阵还有几十步,正好听见楼雪色的呼声。 “小雪!快离开法阵!” 谢疏归早急得脸色发白,见怎么喊楼雪色仍不出来,也不顾巨大砂石打在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咬牙持剑,一头钻进法阵之中。 “荣格化魔了!” “别管那么多!离开法阵,这是个沉坠之狱!”不等楼雪色话说完,谢疏归猛地把她拉住,一手格挡荣格,一手拼命把楼雪色往法阵外推。 听到沉坠之狱四个字,楼雪色的心猛然被惊恐攫住,难以置信地望向荣格。 她怎么也想不到,只存在于传说中,以及师父严厉告诫中的可怕禁术,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而这,是荣格为她准备下的,葬身之地。 327.第327章 一念苍生 果然还是小看荣格了。 楼雪色懊悔的同时,心底一丝冰凉流淌而过。 沉坠之狱,那是来自东南蛮夷之地邪教的法术,一旦运行,比强行打开鬼门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 鬼门后有无数阴灵恶鬼,他们会被阴气所吸引,拼命想要吞噬掉带有阴气的东西喂饱自己;而沉坠之狱,打开的是遭受惩罚的厉鬼聚居之地,他们也会被阴气吸引,却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把活人拖入阴曹地府内,与他们一起受苦受罪。 在那里,生魂将会被碾碎,化作无数碎片飘零,经过千百年才能重聚。 重聚之后,又将是新一轮火烤土掩,魂飞魄散。 就这样生生世世,不停不歇,直至天崩地裂,六界焚毁。 如此恶毒的手段,也就只有荣格用得出来,而代价是,化身为魔、聚集了无数阴气在身的他,也难逃一劫。 谢疏归拼命推搡楼雪色往外跑,然而这时的鬼门也已经一点点打开,鬼门之后伸出无数双白骨枯手,凌空舞动,想要抓住任何能够喂饱它们肚子的东西。 “没关系,躲着些就好,你现在身上没有阴气。”谢疏归用力吞口口水,指向荣格的剑微微颤抖,却还是勉强挤出笑容,温柔地看向楼雪色,“小雪,抓住机会就跑,听到了吗?师兄会保护你的,一定!” 楼雪色缓缓摇头。 荣格为向她寻仇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可能会让她轻易逃掉吗?沉坠之狱,鬼门,这只是一部分,对付她的手段,只怕还有更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果不其然,荣格看见谢疏归来帮忙,立刻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谁说,她没有阴气?本尊让她有!” 话音甫落,荣格突然扑向楼雪色,动作迅疾无比。 谢疏归手中握着剑,楼雪色却是赤手空拳,情急之下,谢疏归横身当道楼雪色面前,利刃朝向荣格。 荣格猛然爆发的速度已经相当骇人,而在这速度之上,更有一种令人无从捉摸的诡异身法,眼见攻击路线被谢疏归拦住,竟然在猛冲中突然按下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绕过谢疏归,再次向楼雪色抓去。 谢疏归被挤到一旁险些摔倒,回头见楼雪色堪堪避过荣格攻击,似乎十分吃力,一咬牙,将手中长剑丢了过去:“接着!” 握住丢来的长剑,楼雪色像是找到一丝安全感,手腕一沉,腰身一顿,踏着地面凌空翻转,向后跃到追来的荣格身后。 “该结束了。”深吸口气,楼雪色猛地刺出剑,噗地穿透荣格胸口。 剑门弟子的佩剑都不是普普通通的,谢疏归作为通过试练早早下山的师兄,手中剑仅次于掌门送与楼雪色夫妻二人那双,可断阴邪血脉,可斩鬼怪妖魔。 那一剑楼雪色用足了力气,甚至能听到荣格的身子被剑贯穿的闷响,只要不是上天有意捉弄她,这一剑,必定要了荣格的命。 结局,就这样简简单单来临了吗? 以她的胜利,荣格的失败告终? 不知为什么,楼雪色仍旧忐忑不安,总感觉一切还没有结束,仍有危险萦绕周围。 被刺中的荣格发出一阵怪笑,刺耳难听,艰难转过身,面上一片将死之人的青灰色。 荣格一死,万事安定。 楼雪色的放心还没有到来,荣格突然蜷起身子,一股股黑色雾气从伤口中窜出,直向楼雪色扑去。 二人相距本就十分靠近,猝不及防间,楼雪色只能横剑抵挡。 可是,雾气并非实体,即便被剑气劈开,仍能躲过之后合拢到一起,瞬间冲到楼雪色身前,而后像是有生命一样,钻进楼雪色身子里。 那是弹指间发生的诡异状况,无论是楼雪色还是谢疏归,都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待到谢疏归回身,那些黑色雾气已经一丝不剩,楼雪色诧异地看着自己吸纳无数黑雾的身子,茫然望向荣格。 荣格已是气若游丝、濒临死亡,一双阴狠怨毒的眼看向楼雪色,最后挤出一抹心满意足笑容。 “这是……本尊送你的……礼物……” 而后,荣格所有表情定格在这一瞬,永恒不动。 楼雪色转头,身后鬼门与沉坠之狱并未停止开启,这一切还未结束;而有一种感觉,渐渐侵袭而来。 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遍全身时,楼雪色终于明白,荣格所谓的礼物,竟是如此令人绝望的东西。 “小雪?”谢疏归见荣格毙命,急忙想要靠近楼雪色,却被她脸色苍白地阻止。 “别过来,谢师兄……你该走了。” “说什么胡话!”谢疏归恼道,“赶紧跟我走,小雪,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还得去找出阻止鬼门和沉坠之狱的发动阵法!” 楼雪色摇头后退,语气沧桑憔悴:“走不了了……谢师兄,荣格最后给我的……是他身上的阴气。” 谢疏归一刹呆立。 鬼门也好,沉坠之狱也好,恶鬼最优先选定的目标是身上阴气浓郁的人,若是没有可当做目标的人才会肆无忌惮危害人间。 七年前与荣格斗法,楼雪色陷入漫长昏睡,这期间不知为什么孤煞命格发生改变,身上与生俱来的阴气散去,所以他才敢同意楼雪色来作诱饵破阵。 可是谁会料到,狡猾的荣格竟会使出这么一招?! 眼看鬼门就要开启,届时百鬼阴魂一处,必定最先朝着楼雪色来,根本抵挡不住。 谢疏归一咬牙,猛地抓住楼雪色手腕:“不管了!跑!” 楼雪色被谢疏归拖着向前冲了几步,却意外地挣脱开他的手,停步在法阵边缘。 “十几里外有上万流民暂居,如果不阻止鬼门大开,任由沉坠之狱里的厉鬼逃出寻找替死鬼,那些流民就会成为牺牲品。” 楼雪色回头看向即将开启的鬼门,目光中,带着几分坚定决绝。 “师兄,想办法阻止鬼门吧,我不能眼看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因为我而蒙难。倘若实在没有办法阻止……剑门弟子自幼聆听的教诲是,为苍生,不为己。而我,永远是剑门的人。” 328.第328章 左右为难 七年前,谢疏归借助君墨离体内浑厚罡气关闭鬼门,尚且令得自己元气大伤、鬓发半白。 如今没有人能够提供足够罡气,又有沉坠之狱的厉鬼虎视眈眈,要如何才能再次挽救多磨多难的小师妹,谢疏归实在找不到答案。 面对无路可逃的死亡,楼雪色反而平静许多。 慢慢后退靠近鬼门,怒号咆哮的阴气已经铺天盖地,楼雪色知道,她身后就是万鬼之巢,脚下,则是森罗地狱。 轻轻闭上眼,楼雪色深深呼吸,缓缓吐出。 再睁眼,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面颊,像是山水画中的仙子一般淡雅从容。 “告诉墨离,能与他相遇相知,能为他生下一双骨肉,这辈子,我没有任何遗憾。” 谢疏归双腿无力,痛苦地跪倒在地,仿若鬼哭的阵阵阴风里,根本听不清楚楼雪色在说什么。 然而,另一道来自身后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遗憾,就可以轻言放弃吗?我君墨离的妻子,从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那道声音淡淡的,尽管不大,却足以穿透阴风呼啸,把那种压抑着的、沉淀着痛苦的复杂心情,清晰地传达到眼眸所望的人心里。 楼雪色之前有过那么一瞬,幻想君墨离会不会突然出现,向她伸出那双温热有力的手,将她从危机中拯救出去。 不过,她始终认为,那是最荒唐的结果。 因为不希望他被连累,不想要他受伤,所以她才违背誓言,抛下他独自一人自投罗网的啊! 可最后,他还是来了。 “别过来,墨离。”楼雪色艰难摇头,呢喃声低微虚弱。 君墨离仰头,表情平静得可怕。 鬼门大开,天地变色,楼雪色脚下法阵发出令人畏惧的红色光芒,像血,更像是炼狱之火。 对凡人来说,这便是终结。 “那一天开始,持续了整整七年的噩梦,一次就够了。”迎着飞沙走石与哀嚎厉鬼幻象,君墨离迈着脚步,一步步坚定走近,“你若想死,我陪你,反正没有你的话,我活着也跟死了没任何区别。” “你是淘气和无忧的爹爹啊,如果你也死了,你让他们两个怎么办?墨离,回去,别再往前走……”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双墨色眼眸,固执如昨。 鬼门也好,沉坠之狱也好,这些都不属于人间,亦是凡人之力难以抵挡的。 脉脉情深或许能感动千万人,但在厉鬼与渴求生灵的妖邪面前,再多无法割舍的爱,也苍白如纸。 谢疏归两只手紧紧抓着地面沙土,痛苦得连眼泪都不流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地动山摇,人间失色,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妹被鬼门中那些森森白骨缠绕,吞没。 君墨离面色如常,安静地紧拥住楼雪色,闭上眼轻吻她额头。 生,在一起。 死,亦不弃。 “娘――爹爹――”清脆而急切的哭声,将最温柔又最残忍的诀别画面撕碎。 谢疏归颓然回头,刚刚八岁的淘气正迎着风沙拼命往法阵这边跑来,小小身躯在可怕的阴风之中,显得那样无助可怜。 “娘亲又不要淘气了吗?爹爹也不要了……” 淘气一边用小手摸着眼泪,一边呜呜啜泣,看得谢疏归心几乎碎掉。 已经做好一同赴死的楼雪色和君墨离,也听到了儿子伤心呼唤,惊惶回头时,淘气已经一脚踩进法阵之中。 “你怎么、怎么把淘气也带来了?!”楼雪色心疼万分,在白骨丛中拼命朝长子摆手,“淘气!回去,不要过来!” 淘气脚步顿了一下,而后义无反顾继续向前走,仰起的小脸上泪痕遍布。 “淘气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不要做没爹没娘的孩子!” 楼雪色快要急疯了,不顾一切就往淘气身边冲,而拉扯她那些枯骨,以及脚下隐隐红光,不知为什么,出乎意料地没有再牵扯她。 没有心智只有欲望的阴魂野鬼,不会被母子亲情触动放弃到嘴边的猎物,这算是什么情况? 君墨离本身就具有罡气,阴灵也好,恶鬼也好,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不会主动碰他,所以他行动比较自由,借着这份自由,他突然拉住楼雪色,眼中流露出负责光泽。 “雪色,不对劲,这些东西好像……好像对你失去兴趣了。” 低头看看脚下莫名黯淡的红光,君墨离发现,那团聚集着冲天戾气的光芒,正渐渐向前方移动。 浓墨似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君墨离失声低呼:“糟了!他们的目标是淘气!” 楼雪色陡然收住脚步,愣愣回望。 鬼门仍然开着,无数白色藤蔓般的枯骨争先恐后伸出,以诡异的伸展长度挥舞向淘气。 脚下恐怖程度不亚于天劫的沉坠之狱,也在淘气出现的刹那,将散发出血腥气息的红光中心移向淘气,似乎对楼雪色的兴趣,一瞬间转到了淘气身上。 如君墨离所说,鬼门和沉坠之狱内厉鬼邪灵突然放弃楼雪色的原因,是因为淘气成了他们新的目标。 淘气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陷入死地,仍抽泣着向楼雪色伸出双手,寻求母亲怀抱。 楼雪色心口疼得厉害,四肢僵硬冰凉。 失去再多都没关系,反正她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享受到世间所有幸福,但她不能失去淘气,无法忍受亲生骨肉死在眼前的痛苦。 “去救淘气,带他走得远远的!” 救子心切的楼雪色很快明白过来,此时,悲伤痛苦、惶恐害怕没有任何用处,她必须反抗,哪怕身处绝望,也要拼尽全力寻找出一线生机。 “九天玄黄,御术擎苍……” 多年没有出现在人世间的黑金匕首再度露面,谢疏归望着诵读咒语结印的楼雪色,发出一声绝望低吟:“小雪,不能那么做,你会魂飞魄散的……” 巨大法阵内,站在中心的楼雪色,与站在边缘的淘气之间,足有几十步之遥。 妻子与儿子,君墨离不知道该保护哪一边,左右为难,而那些代表死亡的阴灵枯骨没有半点犹豫,迅速向淘气身上缠去。 329.第329章 剑门九尊 洛川平原之上,几匹纯白骏马疾驰如电,向着不远处被阴云笼罩的大地飞奔而去。 如果有熟悉江湖门派的人定然会一眼看出,纵马驰骋的人所穿衣衫,是剑门已为尊者一代的装扮,而这一代剑门弟子,如今个个身为师尊,已有多年不曾同时出现。 谢疏归被马蹄声惊醒,远远望见前来救援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欢欣跳跃还是该激动痛哭,只会手足无措地向楼雪色摆手。 这天地浩劫,他和楼雪色无法阻止,但师父和掌门都来了,总会些办法吧? “小雪,坚持住!”一咬牙,谢疏归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法阵上,一股脑将体内灵力全部注入。 用全部灵力筑起屏障,与鬼门和沉坠之狱的阴魂抗衡,这是自寻死路的做法,可是此时此刻谢疏归只能做这么做。 因为在他之前,楼雪色已经毅然决然施法,下定决心用自己所有灵力去保护淘气。 哪怕,她要面对的,可能是与长子一同死亡。 世事总是令人啼笑皆非,难以判断是好是坏。 如果没有荣格强加的阴气,楼雪色便不会成为阴灵的目标,而恰恰又是这些阴气,给了楼雪色能够暂时保护淘气的力量。 唯独君墨离,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纵是有滔天罡气,面对鬼门与沉坠之狱双重危机,他也只是凡人一个,帮不上任何忙。 “爹爹……” 被无形屏障保护的淘气意识到,面色越来越苍白的楼雪色正在付出什么,满是稚气的小脸上又有泪痕滑落,啜泣声声悲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爹爹不要让娘亲受伤啊,爹爹不是说要保护娘亲吗?娘亲好痛苦……” 君墨离攥紧拳头,被刺破的掌心,血珠滴滴滚落。 他能救谁? 谁,他都救不了。 鬼门和沉坠之狱是阴灵与阴气最强的地方,只凭楼雪色和谢疏归怎能抗衡? 不过片刻,二人便纷纷显出力竭之状,勉力筑起的屏障也被攻破,一部分象征死亡的枯骨伸向淘气,紧紧抓在纤细娇嫩的手腕上。 “疼!疼!娘亲!好疼啊!” 毕竟是个孩子,淘气疼得放声大哭,浑身战栗不止。 母子连心,淘气所遭受的痛苦,映在楼雪色眼里,传到心中,这痛,便百倍千倍加剧。 支撑薄弱的结界屏障已是十分勉强,楼雪色没有多余力气安慰淘气,只有泪水划过面颊,无声滴落。 看到母亲流泪,淘气仿佛明白了什么,懂事地止住哭泣,将所有疼痛和难受都吞回腹中,慢慢抬起小手,擦去楼雪色脸上泪水。 “娘亲不哭,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就快要掐进肉里的枯骨,一点点将淘气往鬼门拉去,真要是掉进去,又岂止肉体疼痛那么简单? 当屏障最后一点彻底破碎时,楼雪色只有紧紧抱住淘气,想要以最后的力量,让自己成为另一道保护――就好像身后紧紧抱住她们母子的君墨离一样。 就算死,终归也是死在一起。 阴曹地府,烈焰煎熬,那也是一家人。 谢疏归眼看着悲剧正在上演,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然而已经筋疲力竭的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动一下都是奢望。 十丈……五丈……一丈…… 沉坠之狱缓慢转动,将被囚困在法阵中的一家三口,慢慢送到鬼门前,只要再近一尺,那些垂涎着阴气与鲜美血肉的阴魂,即将享受到丰盛宴席。 嘭―― 突如其来的一道光芒仿若利刃,纯洁白光撕裂弥漫的混沌黑雾,令得法阵边缘丛生白骨兹兹冒出白烟,转眼灰飞烟灭。 “师父……师父……”谢疏归用尽最后力气伸出手,抓住谨华衣角,两行泪砸进尘土飞扬的地面。 “尘归、荣归,把你们师兄搬一边去,别碍事。” 吩咐徒弟送走谢疏归后,谨华蹙紧花白长眉,手中拂尘一抖。 “想不到那妖人竟发动了沉坠之狱,一旦厉鬼溢出,必是一场苍生浩劫。掌门师兄,几位师弟,这次无论如何,你我兄弟们都要竭力出手了。” “救小雪,破法阵,咱们几个老家伙不就为这才来的吗?” “老骨头一把,苟且偷生也多活不了几日,不若做点儿善事,还能让雪色那倔丫头记得咱们的好,逢年过节多少几张黄纸。” “乌鸦嘴,怎么还没动手就把人都说死了?” 剑门华字辈师兄弟九人,聚到一起就喋喋不休没完,最终被掌门一声低喝打断:“少说废话,多干事儿!走起!” 九道身影齐齐飞起,一跃至法阵内,围着楼雪色等三人成圈一圈,各自默念咒语,迅速结印。 法阵转动速度缓了缓,稍过片刻,似乎感受到有股强大力量想要阻止自己,马上以更加凶猛的速度转了起来,险些将站在人群中的君墨离晃倒。 淘气从没见过这等阵势,惊诧的同时又有几分好奇,紧紧抓住楼雪色衣襟,充满困惑的大眼睛安静地打量身边众人。 “没事了,淘气,有人来救我们了。” 见到师父和一众师尊出现,楼雪色和谢疏归一样,长松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谨华悄悄回头,朝楼雪色眨了眨眼,一脸顽皮笑意。 “臭丫头,了结这事,赶紧带你儿子回剑门走走,可把我们一群老骨头给盼坏了。” 楼雪色用力点点头。 “行了,别分神。”掌门嘟囔一声,余光瞥见好奇的淘气时,严肃表情登时一泄,“啊……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娘?你娘眉眼多好看……” 淘气发呆结束,皱了皱鼻子,伸手揪住君墨离,瓮声瓮气道:“爹,老爷爷说我像你,说你不好看,丑。” 见惯鬼怪都不曾畏惧的剑门掌门倒吸口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君墨离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摇摇头,朝谨华和剑门掌门拱拱手道谢。 “差不多得了,没时间耗下去。小雪,看好你男人和你儿子!”谨华拂尘一甩,单手贴地,声音语气沉稳有力,“破阵!” 330.第330章 破魔擎天 在遇到楼雪色之前,君墨离对鬼神之事一向嗤之以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及至楼雪色中了荣格的埋伏,险些被鬼门内阴魂拖走,他才知道,原来世间的确有凡人力所不能及的可怕力量。 而现在,他又一次认识到,还有另外一种他不曾见过的,足以荡涤一切阴邪的神迹。 剑门上一代最出色的九人,以各自肉身为阵眼,在鬼门彻底开启、沉坠之狱也要将这片大地吞没时,迅速结成一个占地很小,却威力十足的法阵。 与沉坠之狱相反,九人法阵散发出淡而柔和的纯白光芒,那光芒湮没了楼雪色和淘气,却绕过君墨离,而后缓缓漫向鬼门。 楼雪色闭上眼,怀里紧抱着淘气。 淘气也学她闭上眼,感受着白色光芒在身体内流淌的温热,露出舒服表情。 片刻前险些将楼雪色母子二人拖入鬼门的枯骨,在碰触白光的刹那化为粉末,想要涌出鬼门的无数阴魂,哀鸣着缩了回去,很快就只留下鬼门一个孤单巨大的黑色空洞。 剑门掌门竖起剑,直指天际,声如雷动。 “九星号令,借天约力,责――闭门!” 话音甫落,一种奇怪的琐碎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大,有许许多多看不见的东西掠过,飞进鬼门之内。 而后,那被强行打开的冤鬼之门,终于渐渐关闭,消失不见。 “就这么简单?”君墨离皱眉。 “简单?你说的轻巧。”楼雪色面色苍白,微微摇晃,“师尊们数十年修行,强行关闭鬼门需要消耗他们大半元神。” 如果只有鬼门这一个威胁,哪怕消耗大半元神也没关系,毕竟是为阻止浩劫。 但眼下的状况是,除了鬼门之外,还有个更加危险的沉坠之狱。 谨华等人显然也明白这点,尽管顺利关闭了鬼门,每个人脸上人就保持凝重严肃神情,默默无声,面面相觑。 楼雪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微愣:“怎么了,师父?” 无声摆摆手,谨华看向剑门掌门。 掌门深吸口气:“我是你们师兄,理当由我来。” “师兄是剑门之主,没有你,以后谁来统领剑门?所有是兄弟中我的实力最弱,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影响剑门发展,让我来吧!” “小雪是我徒弟,你们抢什么?”谨华抚了抚胡子,叹道,“掌门师兄,该如何决断你心里当有数,反正这差事,我是当仁不让!” 总是不知几人在争论什么,楼雪色却能听出,他们是要选一个人冒生命危险做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掌门,师父,你们告诉我啊!”情急之下,楼雪色放开淘气,扑通跪在几位长者面前,“倘若要几位师尊付出代价,雪色宁愿自己承担!” 谨华嗤笑,指着楼雪色无奈摇头:“你们看,这傻丫头,傻得跟他娘一样。” “小雪,你起来。”掌门扶起楼雪色,低低叹息,“即便你有心分担,我们也不能让你去做,因为你的力量不足,无法完成封印沉坠之狱的最后一步。这件事,必须由我们几个当中一人完成。” 天资再高,修为这东西总是随年纪增长的,楼雪色还年轻,又经历了灵气全失的七年,自然不能与几位师尊相比。 争论间,巨大法阵再次震动,地面砂石随之翻滚,像是地下有一头巨大凶兽就要闯出。 “没时间争执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是小雪的师父,也算她半个父亲。女儿有难,自该有我这当爹的来承担。” 谨华摆摆手止住其他师兄弟,丢下拂尘,笑呵呵拍了拍淘气的头。 “小东西,叫声外公。” 淘气嘟起嘴,仰头看向楼雪色。 楼雪色眼圈发红,轻轻点头。 得了允许,淘气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甜甜叫道:“外公!” 谨华满意颌首,然后决然转身。 尽管只是一瞬,楼雪色却很肯定,师父深深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饱含太多复杂感情,温暖的,去也是酸涩、遗憾的。 “淘气,给外公磕个头。”忍住胸口泛滥起伏的痛楚,楼雪色勉强笑笑,摁着淘气向谨华跪拜。 谨华没有回头,只是随便摆了摆手。 掌门伸手在楼雪色一家三口额头上分别点了两下,沉声道:“闭上眼睛,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睁开――小雪,不许哭。你们夫妻守护颖阑国江山,我们这群老骨头的使命,就是守护好你们。” 各自不同却十分贴合的咒语低缓响起,像是歌谣,又像谁在耳边温柔呢喃。 楼雪色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来剑门看她时,总会抱着她,轻轻摇晃,鼻子里轻轻哼着与此类似的调子。 似乎从那时起,她就对剑门的一切充满深爱。 那样温和的声音像是催眠咒语,让周遭一切变得平和,时间流淌仿佛也变得缓慢,一片安宁。 你们夫妻守护颖阑国江山,我们这群老骨头的使命,就是守护好你们。 原来,这就是被人守护的感觉。 无意识地,楼雪色露出安宁表情,一只手紧紧抱着淘气,另一只手,被君墨离温热大掌攥住。 依旧是他,罡气磅礴,温柔如故。 那天,颖阑国南部的天空出现短暂异变,末日般的黑色阴云一度笼罩大地,让无数遥望的百姓以为,这片土地之上的生灵,劫数将至。 而后不久,那片阴云却无声无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傍晚铺满天际的红霞,灿烂如火,生机勃勃。 如此绚丽多姿的天空,在许多人心里留下最美一瞬,毕生难忘。 也许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都把那一天当成一场被消弭于无形的浩劫,又或者该说是,一个奇迹。 除了作恶多端的荣格之外,没有人在鬼门和沉坠之狱双重危机中丧生。 除了地面被毁坏殆尽的巨大法阵,以及焦黑的土地之外,也没有任何惨剧在此被及时阻止的痕迹。 有的只是又哭又笑的人们,以及不知道该说是快乐,还是悲伤的结局。 楼雪色仅有一个感受。 冥冥之中,她,还有他们,都是被上天眷顾着的,至少给了他们之后一段短暂团聚的机会。 331.第331章 荣归故里 秋夜庭院,天高星远。 一场大雨洗涤了尘埃,梧桐树叶泛着星辉与月色,落下时,寂静无声。 谨华放下酒杯,满意地啧了啧嘴,不拘小节拍了拍君墨离肩头:“还是帝都这陈年佳酿好啊!不愧是云大将军,要什么有什么,小雪嫁给你总算不亏!” “她哪里亏了,亏的是我。”君墨离轻轻撞杯,笑意淡然。 “嫌亏你休妻啊,我带淘气和无忧回娘家。”楼雪色翻翻白眼,两个儿子一手搂着一手抱着,挪蹭到谨华身边。 “你这丫头,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谨华哈哈大笑,端起酒杯贴到淘气唇边,“来,淘气,尝尝外公的酒,保你喝完了一辈子不忘!” 淘气半信半疑,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愣了一下,而后猛然回头扑进楼雪色怀里。 “娘,娘!外公不靠谱,跟爹爹一样!净坑你儿子!” 八岁的淘气时而稳重成熟,时而稚嫩有趣,总是能让周围所有人忘忧,放声大笑。 只是这些笑声下,掩藏着太多惋惜。 “师父不在岚郡多呆几日吗?我……”楼雪****言又止。 谨华挥挥手,满不在乎道:“不呆了,早点回去收拾东西,还得教训你那些不成器的师弟们。为师所剩时间不多,必须安排好身后诸事,总不能再劳烦你掌门师尊。” 谢疏归和楼雪色对视一眼,各自别开目光,强颜欢笑。 如谨华所说,他的时间,真的所剩不多了。 封印沉坠之狱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巨大灵力,又必须在一瞬之间完成,这是几人合力做不到的,必须有个人站出来,将自己所有灵力倾注,而这个人的结局,逃不过力竭而死。 当时,谨华等师兄弟争执的,就是该由谁来做出牺牲。 谨华是同辈之中修为仅次于掌门封不古的人,在八名师兄弟合力辅助下,他最终将沉坠之狱成功封印,保住了楼雪色一家性命,阻止了一场浩劫。 代价是,他阳寿尽损,大限将至。 此时的谨华看起来红光满面,笑容可掬,谁能看出,他是个百日之内必将仙逝的老人呢? 楼雪色等人也尽可能不去提起这件事,想要用笑容与幸福为师父送行,不再让他老人家有任何牵挂惦念。 君墨离为谨华续酒,殷勤备至,看起来就像是个尽孝的儿子,就连称呼也随了楼雪色:“对了,师父怎么知道雪色有难?我记得谢师兄说过,先前几位师尊就已经闭关了吧?” “闭关归闭关,徒弟有难,我们这些当师父师尊的哪能袖手旁观?”谨华乐呵呵畅饮道,“我和几位师兄师弟在闭关时感受到非比寻常的引起波动,立刻出关想要看个究竟,正巧从小弟子口中听说了小雪的事,于是就快马加鞭,往异象之处赶了过去。” 谢疏归一脸忧郁:“早知道师父闭关还能出来,当时不如我直接闯进去叫您了,至多挨顿揍,总好过虚惊一场。” “兔崽子,你敢闯进去,你掌门师尊非打断你狗腿不可!” “外公外公,谢伯伯到底是兔子还是狗啊?” “小雪……淘气性格怎么……怎么这么像君世子啊……” 月色下,笑声阵阵,热闹融洽,将这一场推迟太久的团聚,一直持续到深夜。 夜深人静后,是属于君墨离和楼雪色的时间。 对于楼雪色不辞而别、独自赴险一事,君墨离没有说太多抱怨,从洛川平原回来之后,他都在忙碌与帝都那边的联系。 从荣格的话中可以判断,造成这一系列祸端的罪魁祸首舒锦烟已死,而且是被荣格吸走三魂七魄生生吃掉的痛苦死法,也算对得起她这些年欠下的孽债。 在舒锦烟死后,君墨离还要与步远阁取得联系,告知这边事态,如果帝都也没有其他问题,那么就可以顺顺利利终结这段混乱政局了。 “步远阁要是成为皇帝的话,算是继位,还是篡位?朝中文武百官会接受他的身份吗?” 楼雪色窝在君墨离怀中,迷迷糊糊想着遥远之地存在隐患。 君墨离卷着她发梢,有意无意把玩:“紫御那封信写得太过简单潦草,我们现在只知道仁禧太后还活着,而且皇天同意放弃皇位,拱手让给远阁,其他细节暂时不清楚。” “过几天你要去帝都吧?我想和你一起去。” “淘气和无忧呢?” “交给父王和爹爹,他们两个可是把你儿子捧在手里心都怕掉呢!”楼雪色忽地起身,亮晶晶眼眸盯着君墨离,“一想到你和步远阁就要彻底摆脱束缚,我就高兴得睡不着觉。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总算把这一天给盼到了。” 君墨离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勾勾手指:“来睡觉。你不困,我可要困死了。” “你睡你的,我睡不着。” “世子妃,赶紧过来,别等我动手。” 楼雪色倒吸口气,狠狠拧了君墨离一把:“能不能有个正经?儿子都要跟你学坏了!” “学成我这样更好,等他长大就效仿他爹,娶个全天下最出色最漂亮的妻子。” “臭流氓,不要脸。” 流氓也好,不要脸也好,这么多年君墨离早习惯失去愿意的称呼,欣然接受后,还要象征性把这两个身份发挥一下作用。 譬如收拾全天下最难对付的妻子之类。 至于屋外秦先等人怎么偷听、怎么偷笑,那就不是他要管的事了,反正他从不介意向全世界宣布,楼雪色是他妻子。 三天两夜的休息过后,帝都那边终于传来更加详尽的情况汇报,在谨华和谢疏归启程返回剑门的同一天,楼雪色和君墨离、秦先、瑶和,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帝都,他们呱呱坠地的家乡,不得不别离,又荣归的故里。 在那里还有一大摊烂摊子等待收拾,还有战乱需要他们焦头烂额、想尽办法平息。 但没有人畏怯。 能活下来,能继续和深爱的人在一起,这就是最大幸福。 皇宫寝殿之内的步远阁也是如此想的,此刻,他正拥着七年未见的夜轩妆,静静遥望南方夜空,等待一对儿传奇归来。 332.第332章 盛世团圆 隆昭十五年秋,沉寂多年的颖阑国皇帝突然出现,带来雷鸣一般的惊人消息。 曾经叱咤颖阑国边陲,带领玉门军纵横十余年,被誉为不败将军的云苏,重新归附朝廷。 与此同时,皇帝现身祭典天坛,第一次公开出现于百姓面前,收获颖阑子民无数赞叹后许下重誓,将一改多年昏庸行为,做个真真正正英明贤达的君王。 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最终选择了相信。 当步远阁身着紫金帝服,向全天下子民深深鞠躬谢罪的一刹,他们就原谅了他。 幸而步远阁也着实没有辜负百姓期望,很快就做出了一番举动―― 当云苏带领人数更加庞大、实力更加强悍的玉门军回归后,步远阁立刻查抄一大批贪官污吏的家产,将所得金银充作东西两面军队军饷,并召集帝都铁匠赶制精良武器送到军中。 除此之外,步远阁还调用七位出身讲武堂的年轻将领到两地边陲辅助,不仅减小了云苏和薛南城的压力,还通过重新考核各武官能力,重新调整军职,令得军力大为提升,士气空前高涨。 在这期间,钦东国那位宣称患上疾病暂时停战的皇帝燕过,重新下达开战旨意,但只守不攻,反而派遣两位使者入颖阑国与步远阁见面。 两位使者带来燕过的书信,上面将燕过意图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压力巨大的步远阁难得露出笑容。 “钦东国想要停战,不愿再消耗下去。”步远阁举着信,看向楼雪色时笑意盈盈,“你这位蓝颜知己真是大大的奸细,非但不愿打这场仗,还把北疆国的一些情况透露过来,满纸的抱怨唠叨。” 楼雪色苦笑:“他还是老样子,对什么都不在意,却比任何人都期望平和安宁。” “是啊,他还说,如果颖阑国这边不提出赔偿要求,他可以试着向北疆国国君建议,停止中州这场持续七年之久的战争。其实这些年下来,各国伤亡损耗都不小,北疆国大概也不愿再熬下去了。” “战争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看着中州大地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谁的心里能好受呢?”夜轩妆轻轻握住步远阁的手,低道,“虽说如今皇上亲征,边陲战事对我颖阑国大为有利,但这么打下去并没有任何意义,莫不如就此罢手。” “他们不打,朕才懒得迎战。” 步远阁长舒口气,走到书案边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写好回信,交给前来的两位钦东国使者。 北疆国国力不如颖阑国,这些年损耗得厉害,百姓早就对国君政策有所不满;这种时候向北疆国提出议和,可以说是最佳机会。 而正处于强力反击局面的颖阑国,在经历皇天与舒锦烟昏庸治国之道的腐蚀后,实在太需要安安静静休养生息,比起继续打下去争取胜利,还是让百姓安宁,让大地重获休息更加重要。 “对了,云苏不在这段时间,你没有在背地里怪我拆散你们夫妻吧?”难得地,步远阁开起玩笑。 楼雪色撇撇嘴:“怪或不怪,他不一样要在边陲带兵么?之前走得匆匆忙忙,好多话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一早起来身边就没人了。” “天天腻在一起,还有什么你没问过?”步远阁哑然失笑道。 “多了去了,至少他与帝都暗线联系的来龙去脉、曲曲折折,详细情况从没对我说过。” 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尽管北部边陲仍战火不断,帝都却是彻底风平浪静了。 楼雪色前所未有地放松自在,唯独对前段时间帝都与岚郡之间的是是非非感到好奇――君墨离只说在帝都有他耳目,但并不止程锦竹一人,还说那人她认识,以至于她十分在意。 说话间,苍逸王领着淘气走进,笑意吟吟:“人太闲就容易多想,该给你找些事忙活才对。” “父王。”楼雪色迎上去,领过淘气弹了下额头,“淘气,你爹怎么教你的?见到皇上该怎么做?” 淘气嘟起嘴想了想,挠挠头,蹬蹬蹬跑到夜轩妆身边:“夜姑姑,我爹爹说,延续香火特别重要,越早越好。” 苍逸王和步远阁齐齐一愣,夜轩妆面色通红,羞涩低头。 君墨离说话有时三分癫七分痞,楼雪色完全不意外,捏了捏儿子圆嘟嘟小脸,笑得无可奈何。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她,已经无比满足。 中州地域辽阔,这场持续七年之久的多国之战没那么容易结束,是而直到小年夜之前,北疆国方才有消息传来。 在钦东国的劝说下,北疆国同意和谈,两边撤兵,损失自负。 北疆国仍是一头野狼,这边与颖阑国停战,却还在不停进犯干扰周边小国,亦不肯与钦东、颖阑结盟,大有自己玩自己的意思。步远阁也不去管它,反正他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北疆国不肯结盟,钦东国却热络得很,尤其是那位蹦蹦哒哒,一听说不用再打仗,立刻万分兴奋的皇帝燕过。 事实上,知道燕过还有着另外身份的人并不多,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在这世间还有位知己红颜,能够让他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决定。 譬如,不声不响,亲自跑到颖阑国帝都来。 大年三十那天,楼雪色一早就起来忙碌。 天刚刚大亮,苍逸王府的客人便接踵而至,很快令人烟稀少的王府热闹起来,屋里屋外满满都是人。 步远阁、夜轩妆还有顾展俦自不必说,肯定是要到的;秦先两口子,再加上暖意夫妻二人,都特地从岚郡赶来,连许久不曾露面的纪尘也在惊呼声中出现,送上两坛最干净的雪水烹茶。 临近傍晚,天上开始飘雪,熬过苦难迎来安宁的帝都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咚咚地放着炮仗,一派热闹景象。 就在一大盘饺子端上桌时,被一群人不停念叨的男主人,终于姗姗来迟。 “不是说昨天就能到吗?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楼雪色一边抱怨,一边为君墨离掸去身上浮雪。 “去看望昙音了,给他拜个早年,顺便请回一大一小两个朋友。”君墨离侧身,笑着眨了下眼,故作神秘,“来,看看,这是谁?” 第333章 尘曲终章 《侯门霸宠:辣手仙妃》第333章 尘曲终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