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玄魄录》 序 古之魂·晋之梦 其一古之魂 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她似乎能明显地感到,生灵的气息在一点点地远离自己。炙热,焦渴,这一切都不算什么。那些人的眼神更令她悲愤,为了飘渺的大义而牺牲的生灵,她自己甚至没有抗争的权力。为了从十个太阳的炙热中解救苍生,又一个巫女被送上了祭坛,成了祭祀太阳的供品。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却只能换来些渺茫的希望。没有人为这生命的消逝悲叹,所有人都在为所谓的希望且喜。闪动着希望的眼神包围着她,让她不堪忍受。她被绑缚的身躯微微地扭动,这是她最后的挣扎,可她却终不能挣脱那些人强加给她的命运的铁锁。迎着刺眼的万丈光芒,她最后一次抬起头,望着那在苍穹闪耀的十个太阳。她狂笑着,用最后的力量大喊:“我要复仇!纵使我的生命消散,我的灵魂也会穿越轮回,终有一日,我要复仇雪恨!” …… “那些关键之物,皆以在此了。”说话的是一名英武的猎手,他将六枚闪着异光的石头放在了王者的面前。“加上共工氏的这件杰作,我们可以彻底结束这场灾难了。” “你真的想让这一切都结束吗?后羿!”猎手得到的是冷冷的反问。“那些东西,可是神的魂魄!” “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尧!你不记得了吗,你的百姓因他们的肆虐受了多少苦?!为了结束灾难,想尽了办法,甚至白白牺牲了那位大巫女丑,现在不除掉他们,你就不怕留下祸根,再次召来灾难吗!”后羿有些激动地嘶喊着。 “后羿,你可曾想过,再若遇到天灾,将何以应对。”帝尧只是沉静地笑笑,“莫忘了,你的射日之箭,仅剩一支了。” “尧,难道你要……”后羿似乎终于明白了帝尧的用意,“尧,你这样做,只会给这片大地带来更多的灾祸!”后羿争辩着,却在此刻,无数利刃齐齐架在了他的脖颈。 “如果你所说的灾祸真的到来,我会回到这里,完成结束灾祸的仪式。在这之前,让这些魂魄物尽其用吧。”帝尧笑着,“还有,请你记住。这天下的共主,是我!” 武士们架着后羿,他满怀愤怒,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尧带着那些灾祸的种子离去。 黑暗中,一名女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十日灼天的灾难结束了,大地重归清凉,可有穷氏的人们却发现他们的首领,射日英雄后羿日渐消沉了。他只是毫无节制地饮着兽血,用迷茫的双眼望着苍白的时间。那一日,他在自己的厅堂遇见一个女子。 “射日的英雄,怎能如此消沉?”那女子厉声问道。 “你这女子,知道什么?”后羿无力地回道,“灾难的种子,不知何时便会生根发芽。” “既如此,你便应当挺身而出,根除这灾祸。” “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而今我只能寄希望于尧的睿智,希望他不要被那东西迷惑了心,倒是你”说着,后羿双目中腾起了杀气,他已张开了射日的神弓,“你这游魂,为何要来惑我!”说着,弓弦轻响,一点寒星将眼前的女子碎成微尘。但后羿感到,那游魂并未寂灭,那厌恶的感觉充斥着整个厅堂。此刻,后羿有听到那女子的话语,那声音仿佛响自他魂魄的深处,“我会不惜代价,替你结束那灾祸,为了我刻骨的仇!” 不知何时,人间出现了一个女子,她游走四方,向人们讲述着一个传言。“世间有一种宝物,名唤封魄。去找到它,它将带给你足以逆转天命的力量。”这传说,穿越了时代。而今,这天下,被唤作晋。 其二晋之梦 深深庭院,桃花盛开。一个少年坐在林间,独自把酒。微风过处,落英起舞,少年沐浴在花雨中,感到些许惬意。 “律,看看吧,这片花雨。”他呼唤着躲在一旁的孩子。 “真的,真的好美。乂哥哥,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落花也会这样美。”一旁的孩子用那纯真的双眼盯着院中的落英,由衷地赞叹道。 “美极了,不仅因为景致。伴随花瓣飘零的,还有英雄之梦……”少年举起酒盏,几片花瓣飘落盏中,微波荡漾间,如不系之舟般漫无目的地游弋。 “英雄?梦?英雄们也做梦的吗?” 少年被孩子天真的问题逗得大笑起来,不经意间,连酒盏都被打翻,清澈的酒挥洒成无数的清露,少年笑着答道:“对!对!英雄也做梦!不……不对,应该说,只有心怀梦想的人,才能成为英雄。”说到此,他渐渐沉静了下来,眼睛只是望着那纷飞的花雨,和那落英背后的苍天,眼中充满了憧憬地说:“曾经,就有这么几个英雄,有这么几个英雄的国度。曾经就在这花雨中,揭开了一个英雄时代的帷幕。” “英雄时代?”孩子似懂非懂,但却也对少年所描述的时代有些懵懂的向往:“那个时代一定很伟大,很幸福吧!” “伟大?幸福?”少年略略思索着。“伟大倒还勉强吧,至少在那个时代出现过许多伟大的人……” “那,那,他们现在在哪?我们还能见到他们吗?那个时代,我们能够赶上吗?”孩子满心激动地问道。 “傻孩子。”少年再次被孩子天真的问话逗笑了。他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头,答道:“那个时代早就结束了,不然,哪会有我们的晋呢?” 孩子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失望。 “不必失望,那个时代其实并不幸福……”少年安慰着他。 “是吗?一个拥有很多伟大英雄的时代,怎么会不幸福呢?”孩子天真的问道。 “这个嘛……”少年微笑着,思考着。“大概是因为他们不能相容吧。彼此都不能容忍,彼此又都无法战胜对方,因此只能是无休无止的争斗。那是个乱世,和我们现在不一样。那时的人们,连哪怕一丝的平静都很难得到。” “平静?这种东西有那么珍贵吗?”孩子不解地问。 “当然,他比任何的财富都宝贵。”少年轻轻的说道。“不过,也许你体会不到。”他又拍了拍孩子的头,温柔地说道:“如果没有结束那个乱世,我们都得不到这种宝贵的平静。所以,我始终认为,结束那种乱世,创造新时代的人才是最伟大的英雄!” 廊下,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倚着阑干,痴痴地望着花雨间,那少年的背影。 “彩云,你在看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将女子吓了一跳。她忙回过身,翩翩施礼,叫了声:“王爷。” 来人正是晋河间王司马颙,他向庭院间望了望,看到了那少年正和自己的儿子交谈,不快地抱怨道:“这个司马乂,不好好在自己的长沙封邑呆着,总来我这里做什么?!我那皇兄生的好儿子,千万可别把我家律儿也教得和他一样,变成个整天只会做梦的白痴!”发完牢骚,他责骂了彩云一番,便愤愤离去了。 少年司马乂和年幼的司马律,他们二人的谈话仍在继续。 “不用问,他也离我们而去了,你说的那个大英雄。那个时代,也早就没了。”小司马律还沉浸在刚才的失落中。 “不,当然不!”司马乂开始激动了起来,眉飞色舞,“那个英雄,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而那个伟大的时代,就是我们的晋!我们的晋,没有军队,没有战马,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小司马律也开始激动起来,他兴奋地摇着头,期待着那个答案。 “和平!那是因为和平!陛下结束了三国乱世,他要创造一个没有战争,永远和平的伟大国家。我们不需要军队,因为在我们的晋,再也不会有战争!”司马乂接住几片飘零的落英,说道:“律,也许你没感到,就好象在这庭院住了很多年,却从不曾发现过这美丽花雨一样。我们的晋是这片大地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家,因为他会给人们带来永久的和平!那宝贵的平静,就是幸福的源泉啊!”说着,他解下自己手腕上的一条丝绳,递给了小司马律。 司马律接过兄长的礼物,那是精心编制的丝绳,上面坠着一枚精美的石头,那石上还闪着淡淡的洁白的光。司马律的眼睛完全被这纯洁的光吸引了。司马乂轻轻拍了拍司马律的头,问道:“这个实现了伟大梦想的国家,我愿意永远守护他。律,你呢,愿意和我一起保护我们伟大的晋吗?” 司马律使劲的点着头,他双手紧紧的握住了那块美石,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容。他们的心中,荡涤着壮志。 此刻,王府外,却是另外的情景。一群寒士坐在屋前,无聊地打发着时光。他们在探讨着,探讨着积极的出路。 “晋,在这个时代,只有门第高贵之人才能出人头地,我们这些寒门之后的出路又在哪里啊。” “做个劳碌一生的小吏,这便是我们最好的出路了。知足吧,总好过枉死在沙场。” “可叹我们这一身才学,唉,这就是天命吗?真想改变这恼人的天命。” “对了,还记得那个女人吗?她说过,有一种东西,似乎当真能够带来逆转天命的力量。” “封魄……,那是什么东西?” “天知道,我只听说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发光的石头。很难想象,那种东西能够有逆转天命的力量……” 无论是挚爱着国家的贵胄,还是抱怨着命运的寒民。他们都还不知道,平静地谈天说地的日子就要消失,这个国家,行将要沉没于血雨腥风。他们自己也将被拉进命运的漩涡。 墨门师徒 “墨闲!”远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隐约中,一阵破空之音疾驰,接着,只听那少年惨叫一声。那汉子只感到头上被轻轻的敲了一下。那汉子不明所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那少年正抱着头,蹲在自己身旁。 “墨闲!你又出来惹事!”那老者走上前。狠狠地教训道。 “您是?”那汉子越来越糊涂,问道。 “鄙人闻人仲,这个不成器的是蠢徒墨闲,年轻人不懂礼数,得罪壮士了。”那老者倒很谦和,深施一礼,当作赔罪。 “闻人仲?”汉子叨咕着那个名字,“您就是‘最后的墨者’?” “倒也有人这么称呼鄙人。”老者淡淡一笑。 “这么说你不是?”汉子回过头,看着墨闲。 “我也没说过我是啊!”墨闲不耐烦地答道,他还在抱怨师父那一击。“你说的那个是我师父!” “壮士,找鄙人有什么事情吗?”闻人仲依旧谦恭地问道。 “在下本是来寻先生决斗的。”那汉子回答道,“不过现在不用了。在下桓辉,只是一介兵勇,因为有些勇力,因此想投身行伍,立些军功,创一番功业。不想武皇帝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自此我丢了饭碗,成了无用之人。为了找些事做,也因为不想放弃当初的梦想,于是我踏上旅途,打算找四方高手切磋,也想证明自己的力量,因为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要让桓辉之名响彻天宇。不客气讲,当今天下,我未见什么高手,我只服一个人,那就是鲜卑剑客独孤天。我败在他手下,欲拜他为师。他却不收,说我求胜之心太切,因此反倒偏离求胜之道。他让我去找一个人,也就是您,最后的墨者。起初我不服,便想和您一决高下。今日败给令高足,也是咎由自取。” “桓壮士言重了。”闻人仲依旧谦和地说道,“鄙人并非什么高手,桓壮士寻求的力之道,鄙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有缘一见,也算幸事。如果壮士不弃,请到舍下一叙。” “战败之人,哪还有脸去讨扰。在下告辞了。”桓辉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冲着老者一抱拳,便转身离去了。 “切,又打不赢!还在这装什么彬彬有礼?”墨闲还在发着牢骚,突然他想起什么,冲着那大汉的背影喊道:“喂!你别忘了付帐啊!那两根甘蔗!” “住口!你这劣徒!”闻人仲狠狠骂道,他揪着墨闲的耳朵,生生把他拽起来,“你忘了我们墨者的戒律了吗?又参加这种无意的争斗!子墨子是怎么说的?” “师父你轻点!哎哟哎哟,我知道了……”墨闲一边挣扎着,一边阴阳怪气地背起了《墨经》,“子墨子言:‘贼爱其身,不爱人,故贼人以利其身……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是以仁者誉之。” “明明什么都清楚,可怎么就是无法恪守?争斗,争斗,就那么有趣吗!”闻人仲指责着。 “可是是他来挑衅,墨者非攻,但不非战啊!别人都来挑衅了,难道认栽吗?即便是我不对,师父你也不该用石子打我啊!您做到爱我之身如您之身了吗?”墨闲不服,争辩道。 “还敢顶嘴,再说,你怎么能用那种态度诵读《墨经》,心中没有半点崇敬吗?” “可是,子墨子离现在多少年了,师父总说他们的理想如何伟大,他们的理想世界如何美好。可现在,一点也没实现啊!” “放肆!你懂什么,那样伟大的理想哪是几代人就能实现的!子墨子仙逝还不到千年,他的理想是需要无数代墨者为之奋斗的!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可现在还有几个墨者!” “不是还有你吗!” 师徒两人一路喧哗,向着居所走去。简陋的房舍,几乎是徒有四壁,显得十分清苦。进到这屋子里,两人突然都安静下来了。每当走进这屋子,他们都会感到缺了些什么。闻人仲长叹一口气,轻声问道:“墨闲,你师兄离开多久了?” “皓阳子师兄离开我们,整整五年了吧。”墨闲也沉静了下来,顽皮懒散完全烟消云散。 “墨闲,去看看你的彤云姐姐吧,皓阳子就这么不见了,她一定比我们更难受。” “嗯!”只有在这种时候,墨闲才会痛快地答应师父。 兵乱 彤云的家就在不远的邺城。彤云本是皓阳子未婚之妻,皓阳子离去之后,她就这么孤孤单单地守在邺城的家中,好在,墨闲时常回来看她。这位小兄弟也帮助她排解了不少寂寞的日子。 墨闲已有很久没到这里来了,每当来到这里,墨闲的心中都会有些复杂。在他面前的彤云姐总是在笑,笑得很甜,很快乐。可是他总能注意到,彤云姐的脸上始终挂着两道淡淡的泪痕。离愁究竟是什么,十五岁的墨闲还无法理解,不过他知道,那是种永远的哀伤。 走入邺城,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景象。家家慌忙的关门闭户,街市上人们飞快的奔跑,尘嚣中,总是传来士兵的叫嚣。墨闲忙问身旁的行人。 “喂,这里怎么了?” “小伙子,快走吧。你不知道吗?正在抓丁呢,万一被抓了,那可就惨了!” “又是抓丁!”墨闲咬着牙抱怨道。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当年,五年前,就在楚地,他们的小舍。那一天,正是师父收留他满一年的日子。就是在那一天,师兄皓阳子在他们眼前被抓丁的官人带走了。那一幕他永远忘不了。现在,他只想着一件事,他要赶紧跑到彤云家去,他要确认彤云是否安全。 “大人啊,我家就我一个男丁,你若抓了我去,叫我家妻儿老小靠谁活着啊!” “你这下等人!而今国家有难,你不思为国报效,就只考虑你家的那点蝇头小利!我大晋怎么养育了你们这种愚民。”那为首的军官没好气地骂着。 “只希望大人体谅小人……”那汉子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着。 “少废话!”那军官一声断喝,回首叫着周围的兵士,说:“快,拉他走!” 一旁的幼童看着自己的父亲即将被人带走,哭号着,紧紧抱住父亲的臂膀不送手。 “小崽子,滚一边去!”那军官抄起枪杆,猛地就向那孩子打去! “住手!”一声喊喝,阻住了那军官的行动。他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朴素的罗裙,长发如瀑布般泻在柔滑的肩头。朴素的着装难掩灵秀的气质,一双明眸,绽放着愤怒与坚强。 “为什么打孩子?”那女子愤怒的说道,“这些人辛勤的劳作,奉养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你们却一点不体谅他家的难处!你们到底要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才肯罢休啊!” “看来你倒挺体谅他的啊……”一边的士兵*笑着,出言挖苦。 “你!” “小丫头,强出头,想装英雄吗?什么奉养不奉养,体谅不体谅的,去和上面那些大人说,跟我们说不着。我们只知道上命差遣,必须带人回去!你要想救他们,成,只要你跟我们走,我们便放了他。”那军官发了话,又引起周遭士兵一阵*荡的笑,“对,头儿,让这小娘们跟咱们一起走,让她也体谅体谅弟兄们” “你们!”那女子被众兵士无礼的玩笑羞红了脸,他愤怒的骂道:“你们这群禽兽!” “这会倒害羞起来了?别装了吧!”这时,士兵们*笑着,步步近前,将那女子围在了当中。女子无助地闭起眼睛,小声地重复着一个字:“皓!” “闪开!畜生,把你们的爪子放下!”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士兵们刚刚回头,已见一道黑影疾冲过来。紧接着,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击打。打得众兵士东倒西歪。那黑影已拦在了女子与兵士之间。那是一个黑衣少年,不知何时捡起了一截树枝,他回头对那女子说:“彤云姐,别慌,我来保护你!”那少年正是墨闲。 “你这小畜生!坏我们的事!”士兵们爬起身来,拿起兵器,愤怒地一拥而上。 “就凭你们,”墨闲微微一笑。只见他手中木棒疾挥,众兵士在这攻势下,兵器纷纷脱手,那木棒重重地打在了他们的手腕上。那军官看着士兵们狼狈的样子,暗自咬牙,骂了声“废物!”,便举起了手中的枪,猛地向墨闲刺去。墨闲正忙着应付那些士兵,并没有注意这一枪。眼见那枪挂着风声,一点寒星直奔墨闲的胸口驰去。 一阵金刃破空之声,那枪锋飞上天空,摔在了地上。 “谁?!”墨闲与那军官同时问道。不知何时,有一人冲到了两人之间,以利剑斩断了军官的长枪。那人收起剑,大骂了一声:“放肆!” 就这一声,令那军官惊恐起来。他忙陪着笑脸,一边后退,一边施礼:“天……天章殿下,小的有眼无珠,不知……不知殿下您至此。” “哼!你真是丢尽了大晋军人的颜面!要道歉,莫向我说。”他回过身,伸全掌指向墨闲等人,厉声说,“你应该向他们道歉!” “我堂堂大晋军官,要向这些……这些贱民道歉?天章殿下,这……”那军官支吾着。 “休要多言!快!” “是!”那军官不敢违命,只好极不情愿地向着墨闲他们施礼,带着那些士兵灰溜溜的离开了。 “就是有太多这样的人,我们的晋才会落得如此啊。”那高官叹息道。 那高官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他身着华丽的官服,腰间还悬着装饰华美的利剑。那少年面目清秀,长发飘摆,那回望的双眼中流露着些许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他转过身,抱拳深施一礼,用柔和的声音说道:“怪下官管教不严,让诸位受惊,下官在此向各位赔礼了。” 那汉子一家感恩戴德般拜谢一番,躲到屋中去了。只剩下墨闲与彤云。彤云翩翩万福,谢过司马律的相救之恩。墨闲却满脸的官司,他的木棒在肩头轻轻的敲着,斜着眼看着那年轻官员,轻轻地哼了一声。 “下官司马律,字天章。看来下官虚长几岁,不介意的话,唤你一声小兄弟。还未请教小兄弟和这位姑娘的名姓。”他依旧彬彬有礼地问道。 墨闲依旧不理不睬,彤云见墨闲失礼,忙上前答道:“小女子彤云,这位是舍弟墨闲,年幼不知礼数,司马大人勿怪。” “不碍的。”司马律这高官倒很谦和,他走到墨闲身前,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面对他人危难却能挺身而出,其勇可嘉。以一敌众,也足见武艺出众,实是难得之才。” “切!你这么捧我,以为我就会高兴吗?”墨闲顶嘴道,可他脸上已露出难掩的欣喜。 “下官实际上是想邀请小兄弟与我一同出征。”司马律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出征?”墨闲没好气的问道,“你无非就是想抓我的壮丁吧!” 司马律没有回答。 “你是这邺城的官吧!”墨闲想了想,问道:“我可不会跟一个武艺还不如我的人去打仗,这样,你和我比一场。如果我输了,我跟你去打仗。如果你输了嘛。” “那下官便不再讨扰。” “没那么便宜。”墨闲打断司马律恭敬的回应,想了想,他说,“如果你输了,你就得答应,保护彤云姐姐。别让你手底下那些虾兵蟹将再来欺负她!” “这没有问题。” “那好,接着!”墨闲又捡起一根木棒,扔给司马律。不想司马律接过木棒,便直接扔在了地上。“这可是关乎你未来的决斗,岂可这般草率。来!”他唤过两个亲兵,从他的腰间拔出一把佩剑,扔给了墨闲,说道,“用这个!” “用就用,受伤了可别怪我”墨闲扔下木棒,捡起了那把剑。真剑的重量压得他有些不适应。 司马律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身边的亲兵,说:“下官的‘獬豸’乃是名家打造的利剑,下官不愿以利器赢人。”接着,他也从亲兵腰间拔出一把佩剑,转过身来,摆好了架势,大喝道:“如此一来便公平了,来吧!” 两个人的路 墨闲与司马律各自持剑,两人相持很久。墨闲只感觉眼前这翩翩少年身上有一股摄人的气魄,心中不禁有些发毛。就在此时,司马律看到了空当,猛地冲上前,挥剑便刺。那剑速度极快,宛如一道闪电。单就招式的速度而言,远远超过那个桓辉的贪狼闪。不容墨闲多想,一道寒星已然飞至。墨闲挥剑格挡,勉强将那一剑挡开。额头已渗出了汗水,这真剑用起来,却不似木棒那般应手。墨闲心想,“如果久战下去,自己一定无法支撑。一定要速胜。”司马律又一剑已经刺来,墨闲慌忙格挡,他用力推开司马律的剑,想要借他失去重心这一刻迅速回击,一击致胜。不想那司马律接着他方才一推的力道,急转身形,一剑向他横扫而来。墨闲的回击尚未发出,却不得不改换招式,挡住司马律新一轮的攻击。 久战之下,墨闲渐渐不支,招式开始散乱起来。他渐渐感觉自己开始握不住手中的那把剑了。 “小兄弟,看来你是第一次握真剑吧!”司马律一边进招,一边问道。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微笑,仿佛自一开始,对自己的胜利便没有丝毫的怀疑,“没握过真剑的,可算不得真武士!” “要你管!”墨闲勉强地抵住司马律的一击,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大喊道:“受死吧,墨剑?绝杀式!”他双手握剑,猛地回身,用尽全力将剑劈了下来。映着天光的清风在空中划出了一弯弧月。这一击看似力道很猛,却毫无章法。司马律轻挪脚步,避开这一斩,接着,照着墨闲的剑锋猛力的劈下。墨闲手中的剑被硬生生压在地上。 “小兄弟用的应该是墨家剑吧。下官对墨家剑也有些了解,只是不曾听说里面有什么绝杀式,想必是小兄弟自创的吧。小兄弟,每一种剑术,背后都是一种信念。墨者非攻,墨家剑的奥义也在于以守为攻。小兄弟,你放弃了自己剑中的信念,难道还想赢吗?!” “少罗嗦!”墨闲想抬起剑再发动攻击,但司马律压在他剑锋上的剑却仿佛山岳,沉重得令他再也抬不起那柄剑。 “礼尚往来,告诉你,下官用的乃是法家剑。”说着,司马律剑锋疾转,顺着墨闲的剑锋疾驰而上,直扫墨闲的双手。墨闲暗道不好,忙扔下手中剑,向后跃去。不料司马律的剑并未顺势斩去,而是在中途戛然而止。他一翻手腕,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同时手中剑再次以疾电之势刺出。 那剑尖停在了墨闲的咽喉前,剑锋已轻轻地点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滴顺着脖颈流下。司马律就这么指着墨闲,说道:“方才我以剑削你的手,你若有宁死也不放下武器的信念,或许还有机会。可惜,这机会被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我法家剑的信念,就是心怀正义,所向披靡,永不退却!”他收了架势,右手一甩,手中剑狠狠地插在了地上,“小兄弟并非输在剑上,是输在了信念上。” 墨闲跌坐在地上,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死之将至的恐怖。 “司马将军,你就这么把他带走吗?”彤云见状,忙拦住司马律问道,“你们已经从我身边带走一个人了,带走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这次,你们连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也要带走吗?”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司马律从亲兵的手中取回自己的佩剑“獬豸”,端正地悬于腰间,说:“而今国家危难,诸王作乱。我等必须速去洛阳勤王。若非如此,也不会出此下策。不过下官并不强求,是去是留,全看这位小兄弟自己的意思……” “你不用多说了!”墨闲答了话。他似乎已经从恐惧中走了出来,爬起身,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只问你一件事!五年前,你们抓丁时,带走了一个叫做皓阳子的人,你可知他现在在哪。你们同在行伍,应该知道。” “皓阳子,这个人下官倒没听说过。只是,如果真在军中,那现在,他应该还在洛阳。” “你们的军队就是往洛阳去的,是吗?” “正是。” “好,我跟你走!” “墨闲!”彤云喊住他,她怕再失去一个可亲的人,“你就……就这么走了?” “彤云姐,”墨闲回头,顽皮地一笑,说道:“你再等些日子,我这就去把皓阳子师兄带回来!” “墨闲!”轻轻叫着这个名字,彤云的眼中已经充满泪水。她轻轻地说道:“答应姐姐,一定要平安回来!” 墨闲的身影已远去。司马律向着彤云深施一礼,也转身离去。空空的街头,只剩下一个女子和她的泪水。 权变 晋的千秋和平之梦,伴随着他的创建者司马炎的逝去,也一同烟消云散了。而今的晋,早已不见了和平的景象,有的只是不息的内乱。贾南风,一个把持朝政,滥杀宗室的女人。而今,她已死在了曾经的亲信,赵王司马伦的手中。 不知何故,司马炎这样的权谋家,竟生下了一个白痴儿子。他就是晋第二代皇帝司马衷。而今,这个白痴皇帝也成了赵王司马伦手中的棋子。“与其让一个白痴占着天下之颠的宝座,倒不如由我来坐!”恐怕谁都会这样想,但是,在那个年代,这种想法只可以停留在脑中。司马伦刚刚有一点行动,便成了众矢之的。河间王司马颙、,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秦王司马冏,晋王室的四位亲王马上起兵,要阻止他把那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想法变成现实。 墨闲就混迹在这军中。行军的这段日子,给了他一种以往从不曾有过的冲击。手中握着真实而沉重的兵器,眼前尽是飞溅的鲜血和倒下的尸骸。清早刚刚结识的伙伴,也许晚上便已魂归他乡。心中那个尚不坚定的墨者信念,几乎被眼前残酷的现实撕碎。 “杀!” 一声号令,他们就不明所以的冲入了京城。将篡位的新皇帝司马伦置于死地。 原本以为,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继续做自己的忠臣,拥立皇帝,维护晋的大好河山。可是,好景不长。 “律,没想到,你也来了。”司马乂没想到,当年那个傻傻的小司马律而今英姿勃发的与自己在战场上重逢。他拍着司马律的肩膀,满心欣慰,“不错,已经是个足以担当大任的好男儿了。” 司马律也不多说,只是亮出了那条丝绳,精美的石头依旧闪着美丽的洁白光芒。司马乂也只回以一笑,无需多言,他已明其意。“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这样珍视约定啊!”司马乂不知为何又伤感了起来。 “兄长,莫非是指那齐王冏的事?”司马律问道。 “正是,他居然开始动司马伦那样的脑筋。” “或许,当时起兵时,就已有此打算了。”司马律思考着。 “是啊,或许真是这样。现在,真心为国家着想的人已经不多了。一个个都包藏祸心,长此下去,争斗不息,这国家几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啊。” “兄长,现在,我真的理解你当初的话了。平静这东西,的确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的。” “记住!”司马乂的拳轻轻点在司马律的心口,语重心长地说,“千万不要忘记。尽管我们现在还不得不挥舞刀剑,但只要心中还有着和平的种子,我相信,先帝梦想中那伟大的时代,总有一天会到来。” “律谨记在心,只是兄长,我与父王离开后,兄长独自在京,万事都要加个小心啊。我只怕那齐王冏会对兄长不利。我的这支军队,就留在兄长身边吧。” 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三王不满齐王冏的倒行逆施,已密谋要粉碎他的野心。 不久,河间王颙再次起兵,要讨伐逆臣司马冏。那司马冏此时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最令他恐惧的便是身边的司马乂。如果此时,身边的这只卧虎反咬过来,与那司马颙的大军里应外合,那自己决非对手。而今,唯一的办法,只有先下手为强。 一声令下,洛阳城瞬间变为了战场。齐王冏的军队和长沙王乂的亲兵就在这洛阳城中混战起来。 “如果齐王冏趁乱刺驾夺权,一切就完了!”司马乂想到了这个最坏的可能,于是,率军拼死冲入皇宫,保护皇帝。这支军队保护着皇室一路打,一路退,退到了城楼之上。这时,齐王冏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的士兵向着城楼上一齐放箭…… “齐王司马冏造反啦,他居然对着陛下放箭!”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句,顿时,这话语弥漫开来。最终,连皇帝都颁发了齐王冏谋反的诏书。司马乂的军队仗着这气势,越战越勇。而齐王冏则完全陷入了被动。 “快!把所有部队都调来!”司马冏大声呼喊着,他无法相信,以自己的力量,竟然奈何不了那样小的一支军队。 双方激战三天三夜,也未分出胜负。这时,城门外一阵嘶喊,一支劲旅踏着烟尘杀入城中。领军的正是司马律。他担心城中有变,便向司马颙要了一支轻军,率先杀了过来。最终,在两支大军的夹击下,齐王冏的军队一败涂地。 得胜的司马乂成了新的太尉。司马律被封为大司寇,朝堂之上重赏有功之臣。而在一旁的禁军营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新近加入禁军的战士们,正在策划着另一个阴谋。 逃兵 墨闲倚着廊下的栏竿,百无聊赖地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由于在这次兵变中的功勋,他们也被编入了禁军营。他的身边,几个同样百无聊赖的人在放声谈笑着。 “喂,没想到咱们也进了禁军营了!” “你高兴什么!而今天下最危险的的地方就是这禁军营。”另一个反驳道。 “此话怎讲,禁军把守大内,又不用外出征战,哪里有什么危险!” “这你还看不出,而今天下,这么多战争,里面又有多少真正的对外征战。还不都是他们司马家的内讧!动不动就杀向洛阳,杀进皇宫。到时候,这禁军营可就是送死的啦!” “切,我看是你太杞人忧天了!我看这次的长沙王爷是个英明人,今后我们的日子就该好过了吧!” “看吧,但愿,谁知道呢。”那个满心忧虑的人还是有些含糊。他们的话吸引了不少人,这些新编入禁军的人都很关心自己未来的命运。 “切!你们这些小子,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在这里唧唧喳喳!”一个很浑厚的声音斩断了众人的喧哗,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那是个高大的男子,面相看上去憨憨的,一副可怜相。可人们却不敢轻视他,他的身上有一种这些新兵缺乏的戾气,那只有杀人无数的狂徒身上才具备。他分开人群,来到大家中间。大声喊着:“走走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很多人便知趣地走开了。却也有些不开眼的。方才争辩不休的那二人,便走上前,问道:“方温大哥,你说,将来会怎么样?” “怎么样?还用说!继续打仗!你们不知道吗?长沙王跟那个河间王已经闹翻了。连河间王那个儿子,就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司马律,也险些跟他家老爷子决裂。而今就等着这两个王开打吧!到时候,我们肯定是被扔在阵列最前方的送死鬼!” “喂!小鬼,你怎么看!”墨闲的样子看起来很从容,另一个人便向他讨主意。 “我嘛。”墨闲没精打采的回道,“我倒觉得,为了他们家族的内讧送命,很不值。” “看看,你们两个家伙,见解还不如个毛头小子!”方温鄙夷地呵斥道。那两个人也没敢顶嘴。 “若真像你们说的,那我们该怎么办?”旁边一人见没人支声,便上前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怎么办?”方温瞥了他一眼,道,“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逃?做逃兵可是死罪啊!” “不逃在这,早晚也是死。你们几个,过来!”方温压低了声音,将几个人聚拢过来。 众人听着方温的讲述,频频点头。最后,众人都紧紧握着方温的手,说道:“方温大哥,一切都靠你了。” “你们真的要逃?我还不能走,我要留下来找我师兄。对了,他叫皓阳子,你们有没有人见过他!” “哎呀,自己的命都不保了,还找什么人!”旁边一人抱怨道。 “何况晋的军队抓了那么多兵勇,分属皇室,诸王,还有各地的封疆大吏,你去哪找一个人?” “可是。”众人极力劝阻,但墨闲仍不想放弃,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从军的。 “若在这丢了性命,你就永远找不到他了!和我们一起走吧。”方温拍着墨闲的肩头,说道。这一说,倒令墨闲安心了。 是夜,一行人趁巡夜之际,偷偷溜出了洛阳。不想,却被他人发现了行踪。 逃出了洛阳,逃进了远离城池的小道,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天已大亮,众人跑了一夜,此时又累又渴。一个矮个子逃兵说:“咱们在这歇歇吧。我去寻些水来。” “快去吧,矮子!”众人纷纷赞许,瘫坐在地上,拼命地扇动自己的衣襟。 那矮子去了许久,不见回来。 “这矮子怎么去了这么久?”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咳!个子矮,腿短,哪那么快就走回来了?”另一人调侃道,其他人哄堂大笑起来。但方温却眉头紧锁。 “别笑了!也许我们有麻烦了!”他压低声音,说道,语音中充满了焦急。 几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快!照我说的做!”此时方温的脸变得狰狞可怖。众人马上照着他的指示行动起来。 那矮子带着伤,挣扎着爬了回来,他的腿上,还插着一竿长枪。他看到几个伙伴还穿着号坎,留在原地。忙用虚弱的声音喊道:“不好,有……追兵。”而等待他的,却是同伴们一顿乱刃。 不久,一小队的骑士跟了上来。其中一人打马上前,拔出那竿枪,向着为首一人报告道:“将军,这家伙已经死了。” 为首的,乃是一蒙面大将。魁伟的身姿,端坐在骏马之上更显威严。手中的长枪,映着日光,好似身边有一颗流星陪伴。整个脸庞,被兜帽与风巾围在阴影当中,在神秘中透着些恐怖。他打马上前,大喊一声:“别躲躲藏藏的,快滚出来!” 几个晋兵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将军,我等……我等在此发现了一个逃兵,我们已经将他处决了。听到远处的马蹄声,以为是敌军,怕敌……敌……不过,就躲了起来。不想,被将军足下发现了。不过既然是自己人,也就没什么事了。”其中一人上前吞吞吐吐地答话。其余人也在一旁附和着,眼神中满是恐惧。 “哦?那你怎么知道这人是逃兵呢?”那蒙面将军冷笑着问道。 “这……将军您不正追着他吗,所以……”那人慌了神,胡乱地应付道。 “原来如是啊!”那蒙面将军一阵狂笑,这笑声令那些人更加胆寒。“你刚刚不还把我当成敌军吗?” “这……” “我们就是敌军,因为,你们几个就是真正的逃兵!”说着,蒙面将军手中枪猛地一挥,枪竿狠狠抽在那人身上,将那人打出老远。其他骑士一拥而上,几个人当时化为枪下之鬼。 “将军,跑了一个!”逃跑的正是方才那答话之人,他忍着伤痛爬起来,奋力奔逃。那蒙面将军只是冷冷一笑。他扬起手中长枪,猛地掷了出去,正好贯穿那人左腿。那人应声倒地,哀嚎不止。众骑士围上前去,那人见逃脱无望,只好告饶道:“将军,饶小的一命吧!” 那蒙面将军打马上前,拔出了那人腿上的长枪,当时鲜血喷涌。他盯着那人痛苦的面庞,冷笑道:“为了活命连自己的同伴都杀,你这种人也有脸乞命吗?”说着,反手一枪,狠狠地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小道上,方温等人慌忙赶路。 “方温大哥真是高啊!让我们脱下号坎,那些人装做官兵,蒙蔽追兵的眼睛,这样一来大家都能得救!我们能活命,还真是多亏了你了!”一边赶路,一边有人赞扬着。方温却毫无反应。 “只是,这么做真的能瞒过敌军吗?这种骗局很容易被识破的啊。”墨闲在一旁说出了自己的不安。 “哼,放心吧。”方温冷笑一声,“交给那几个蠢货,肯定会被识破的!估计现在,他们几个已经变鬼了吧。” “那你……” “至少能拖延点时间,那群白痴也就能做到这个了!” “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一同出来,难道不是患难与共的同伴吗!”墨闲愤怒的争辩道。 “少废话!想活命就跟着我来!”方温咆哮道,众人也不敢支声了。 “将军,在那里!”那群骑士已经追至。 “不好,快,进那片树林!”远处有一片葱郁的树林,在林地中,骑兵行动不便,一定能够避开他们。方温这么想着,发出了命令。 那蒙面将军一挥手,数支长枪已疾飞而至。墨闲忙回身,挥剑挡开一支枪,此时,他的双目与那蒙面将军相对。那蒙面将军不知为何,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子!赶紧走!”方温大声喊着愣神的墨闲,他慌忙跟上。这时,又一支长枪向方温飞来,他不及躲闪,便拉过身边一人做盾,挡住了那一枪。 “方温!”墨闲见此状,愤怒地大吼! “小子!有时间责怪我,还不如快点逃命!”方温同样以咆哮般的声音吼道。 渐渐,众人隐入了深林。众骑士拾起枪,继续追赶,却纷纷在树林前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那蒙面将军问道。 “禀将军,这前面就是……就是那鬼哭林!彪下不敢再进了。” “鬼哭林?就是那有来无回的诅咒之林吗?” “正是!” “算了吧,回营!让这鬼哭林去收拾那群逃兵吧!” 冲入森林,众人送了一口气。偷偷望去,那队骑士已掉头回转。 “总算是安全了!”一人长出一口气,道。可是,他话音未落,林间便回荡起鬼哭般恐怖的声音。 鬼哭之林 “这,这是什么声音?”那声音弄得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那声音如泣,为命运而悲戚;如诉,诉说着孤独。如钢针,直刺人心灵的深处,似乎要把所有人拉入凄凉的深渊。 “听说洛阳郊外有座鬼哭林。所有进入森林的人都无法出去!” “难道说……” 没人说出,但他们都知道,而今他们已深陷这座诅咒的森林。迷失其中,寻不到道路。 而且,恐怖的不止这森林而已。还有那个男人――方温,现在众人认清,这是个为了自己,不惜牺牲任何人的男人。还不知何时,自己也将成为他的盾牌。 “别慌!在这林子里还不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我们先在这寻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再想想有什么办法出去。”方温说罢,起身便离开了。众人虽然怕他,却也只得跟着他,而今,在这森林中,要活命,只能乖乖地跟着他。不然,不是独自迷失在森林里,便是活活被那方温打死…… 众人就这么跟着他,那令人战栗的声音继续回荡,不过众人渐渐适应,也便不那么恐惧了。冥冥之中,似乎有谁在指引。他们一路穿越密林。不觉间,竟发现他们已置身于密林中的一大片空地。这里被淡淡的青光笼罩,细细的风绕着众人飞舞,把彻骨的寒冷送进众人的血脉。 “看来,这里应该没事了。”方温松了一口气,找了一棵树,倚树坐下。其他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这时,方温咬着牙说:“一定是有人出卖了我们,不然那群骑兵怎么找到我们。”他一边说,一边用拳捶着地,一双怒目环视四周,在每个人双目中寻找叛逆的信息。最后,他把目光定在了墨闲的脸上,“小子,是不是你!说!” “我……” “对,一定是他,当初就是他一个,不愿和我们一起来!一定是他!”旁边一人附和道。 方温站起身,握紧了刀,向着墨闲走去,一边狠狠地说道:“就是你,害得我们如此!今天一定要教训教训你们。”与当时那温柔和善的面容截然不同,那狰狞的面孔令墨闲恐惧。其余众人也拿起了兵器,围拢过来。他也握紧了刀,准备防身。就在此时,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 那诡异的声音重复着这句不明所以的话。 “这是什么?是恶鬼吗?”一人惊恐地胡乱挥舞着战刀。 “别慌!蠢货!”方温断喝道。“先看看怎么回事!”说罢,他握着刀,慢慢地四下搜寻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战战兢兢地找起来,但他们心中都希望什么也找不到…… “有了!你们几个过来!”方温不知在哪捡起一块石头来。那石头圆润精制,全然不似天然的石头。石中隐隐绽放着青色光芒,似乎这片空间的颜色便得益于这石的照耀。石头拿在手中,方温似乎可以感到他轻轻地脉动。“一定就是他了!”方温得意地笑着。众人也围拢上来,欣赏着这美石。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那话语再次响起,更加急切。方温一惊之下,扔掉了石头。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旁边一人不解的问。 方温思索良久,说道:“我看,这说不定是什么恶鬼,它一定是在寻求祭品,而那祭品就是人的鲜血。” “那该怎么办?” 方温想了想,突然狂笑起来。众人不明所以,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这说不定是件好事!”方温说着,一双凶瞳再次盯紧了墨闲。“你们几个,把那个小崽子抓过来!”这个完全吓慌了的孩子已经无力抵抗,被几个穷凶极恶的士兵硬生生抓起,扔到方温的眼前。方温猛地抓起墨闲的手,用刀划破他的中指,将血滴在了那美石之上。 血,滴入石中…… 石,光芒夺目…… 光,缓缓升起…… 石已不再是石,似乎已化作了一滴绽放青芒的血。突然,那光之血疾飞而起,穿过墨闲手上的伤口,进入了墨闲的身体。接着,墨闲仿佛昏厥一般,身体瘫倒在地。 方温站起身来,慢慢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观察着,猜测着这里将要发生什么变化。只是,什么也没发生。 突然,墨闲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不好!你们几个!快!快压住那小子!”方温大喊道。几个人惊惶失措,只好按方温的指示去做,将墨闲的身体牢牢压在地上。就在这时,那诡异的青色光芒从墨闲的体内溢出。光越来越浓烈,简直便是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鬼火。那鬼火间,仿佛有一双青色的巨翼正在展开……一定是那恶鬼破印而出了,方温暗道不好,加快了退却的脚步。这时,只听见墨闲口中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狂风呼啸! …… 血,模糊了视线,方温只感到浑身被无数利刃切开一般。眼前,那几个同行者,早已被狂风的利爪撕成了碎片。幸好自己退得远,才侥幸没有立毙。眼前,只剩下墨闲,他静静立在那里,在他身后,是一只巨大的青鸾,正在挥舞着宛如垂天之云的羽翼。方温抬起手,他紧紧咬着牙,拿手够着墨闲渐渐模糊的身影,想要一把扭断那少年的咽喉,手臂尚未抬起,两眼一黑,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狠话;“小畜牲,我决不轻饶……” 辉瞳 当无数的突变已经编织成一条习惯的丝绦,时间也便恢复了往昔的速度,继续向前流淌。也不知他流了多久,因为那些日子,总是一成不变。 纷乱中的小城更加萧索。也许是纷乱的缘故,热闹起来总让人担惊受怕,静下来却又令人感到乏味的很。这小城连风都不愿光顾,它静得可怜,就连虚市都难见热闹的景象。只有几个小混混不时的喧嚣能让这座小城显得还有些生气。 “喂,讨饭的!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在这讨什么?”那几个混混围住街角一个落魄之人,放肆地取笑着。在这萧条的小城,即便是他们,想找些乐子也是不容易的。 “人影……”那落魄之人声音十分虚弱,他无力的抬起头,一双无神的双眼盯着那些人,问道,“你们不是吗?”说罢,脸上露出一副挑衅般的笑容。 “你!”那为首的混混被这句话激怒了。他猛地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抓了起来,同时,咬着牙狠狠地骂着。“你这狗一样的东西,还敢笑!这里是本大爷的地盘,赶紧给我滚!” 那人也不反抗,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只是不知何故,在这无风的天气里,他破碎的衣角却在胡乱地飘摆,似乎是在表达着愤怒。不过,那人脸上那令人生厌的笑容并没有一毫的消退。 “杂种!我让你笑!”那混混举起了拳头,他的拳头已握得咯咯作响。周围的混混们起着哄,喊道:“打,打死这个杂种!” 狠狠地一拳打在脸上…… 那混混被打得飞了出去。那个落魄之人也被甩了出去。不知哪里来了一个衣着怪异的青年,正在一边笑着,轻轻挥着拳头。 “哪来的野种,在这撒野!”混混们怒不可遏。那青年身形并不高大,混混们打算一拥而上,教训教训这个冒失的小子。他们呼喊着,各自攥紧了拳头,准备向那青年冲去。其中一个,怪叫着,使出浑身力气,猛地一拳打去。本想着,这一拳就废了那青年,却不料,那青年只用一只手便阻住他的拳势。 “你说谁是野种?”那青年的语调也怪怪的,不过更可怕的还是他手掌的力道。只是一握,那混混便觉整只手好似要碎裂一般。“凭你的能耐,也敢出来耀武扬威,回去再练练吧!”说着,那青年飞起一脚,猛地踹在那混混的小腹上,当时踢得他倒地不起。其他人见状,怒号着一拥而上。那青年活动活动手腕,道声:“来得好!”便冲进了他们的阵势中。只见他闪转腾挪,拳打脚踢,乱阵中,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不久,那些混混已被打得不敢上前。 “废物,等什么!上啊!”那为首的混混大骂道,不知何时,他已醒转过来,加入了战团。 “那就上了!”那青年纵身一跃,飞身跃至那头目跟前,高抬脚,猛地劈将下来,重重的击在那人肩头。那人一个趔趄,跌到在地。此时,那青年又是一脚,狠狠地踏在那人胸口。 “要打,也该先让他把我放下来吧!”那落魄之人晃晃悠悠的爬起身来,说道:“没死在他手上,倒插点死在你手上。不知道你是救人,还是杀人。”他一边说,一边掸着身上的土。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个青年。 那青年的样貌怪异至极。散乱的头发,却在耳根处被齐齐斩断。身着黑色的坎肩,上面绣着的图案叫人完全无法理解。健美的肌肉袒露在外,身上还布满了怪异的纹身,象眼睛,又像是鳞片,更加怪异的是那纹身的颜色,左蓝右红。细看那张脸,倒也俊朗,只是不知为何,鳞甲般的怪异花纹要弄得连脸上都是。那双眼却是有些骇人,右眼瞳孔,绯红如火,左眼瞳孔,苍蓝若波。 “鬼……鬼啊!”那混混头目的目光不小心撞上了那对诡异的眼睛,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他的手下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你已经没事了?”那青年的脚还在不停的踩踏着那个混混,时不时狠狠的撵上几下。他看到那落魄之人已站起身,便关切地询问道。 “还好,万幸,没被你失手打死……”那人全不感恩,反倒有些埋怨。 青年对此倒不在意。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样子像个鬼!”那人继续问道。 “奇怪吗?”青年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我们越人都是这般打扮啊。对了,我叫辉瞳,因为我的眼睛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你这个别扭人叫什么?” “墨闲!”那人有气无力的答道。 “对了!”那青年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你也是拥有封魄之人吧!” “封魄?什么是封魄?” “你难道不知道?”辉瞳惊异地问道,“方才与他们对阵的时候,你不是使用了封魄之力吗,不然怎么你身边会有风在飞?” “风?哦,你说的封魄是不是就是块发光的石头?” 辉瞳轻轻点头。 “那是这样的……”墨闲把自己的经历简简单单的说了一遍。听罢,辉瞳咬了咬牙,笑道:“那就没错了!”辉瞳再次握紧了拳头,墨闲感到此时的他身上又撒发出一股斗气。只见右身的红色纹身淡淡的发着光芒,他的右拳上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墨闲暗道不好,忙摆架势准备应敌,却突然两眼一黑,又栽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辉瞳正一脸无辜地拍着他的脸,喊着:“喂,醒醒,我还没打呢。” 墨闲爬起身来,问道:“你也是那个,什么来着?封魄!你也是封魄之力的使用者吧,我见你的手刚才还在着火。” “猜对了!”听到这里,辉瞳满脸的自豪。他得意地说道:“没错,寄宿在我体内的封魄就是伟大的九婴!” “九婴?这封魄难道还有名字?”墨闲不解的问道。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了解啊!”辉瞳有些鄙夷地看着他,“我也解释不清,这样吧,危难中相遇,你我也算有缘。干脆你和我一起回我们的部落,我们部落中的大巫什么都知道,封魄的事全是他告诉我的。听他讲讲,你就明白了。” “随你吧!你要是让我好好吃一顿,不管去哪我都跟着!” “好好吃一顿拳头吧你!”辉瞳轻轻一拳打在墨闲的脸上,接着,两个年轻人相视大笑起来。 山越 山越的部落,隐在一片幽静的群山中,仿佛是天神赐下的一座与世隔绝的乐园。这里居住着与世无争的山越之民。他们把自己禁锢在这群山环抱的家园,绝少与外界有纠葛,为的只是永远守住这片绿色的平静。纵有少数象辉瞳般走出群山的越人,最终也始终不能离开这片家园。 一路之上,墨闲就听着辉瞳不停地叨念着他们山越部的美丽祥和,山越人的勇敢质朴。他自己只是并不在意地时不时应和一声。心中却一直在顶嘴:“能好到哪去!”他的脑中,还是无法挥去方温那张狰狞的脸,还有,晋人内讧的战场杀无休止的烽烟。师父说,子墨子教人们要互相关爱。可是,这世界上,又有谁爱着谁呢?那不过是书本上无聊的词句,也许本就不是真的,至少,当今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快!进来,马上就到了!”辉瞳兴高采烈地带着墨闲穿过一道狭道,眼前出现的已是另一番天地。 山风袭袭,草木葱葱。群山环抱间的天空便好似清澈的湖泊,载着乱云之舟,悠然飘荡。山间散乱的,是越人的房舍。不规则的石头相互堆砌,为这些天地之子搭起了遮蔽风雨的空间。墨闲方才心中一切的不满,似乎都被这清新的风吹散了。这样的环境,让墨闲忍不住想大喊一声。 “怎么样!不是信口开河吧!是不是想不顾一切地大喊一声?”辉瞳在一边问道,他享受着这里清纯的风,不等墨闲回应,便自顾自地大喊了一声。 那声音中带着愉快,在山谷间回荡。墨闲虽不知道辉瞳喊的是什么,却觉得那声音变得很空灵,就在这空间中不断地回荡,很有趣。 “你喊的是什么?”墨闲问道。 “你不知道,这是我们山越的语言。我是告诉大家,我辉瞳回来了!” 此时,这件那如繁星般散落的石屋中走出了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幼,他们看到辉瞳,都欣喜地交谈了起来,也有不少人干脆迎上前来。一股温馨的氛围油然而生,连墨闲这个外人都能感到一股暖意。他心中生出种感觉,子墨子所描绘的兼爱世界,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可当山越的人们注意到辉瞳身边的墨闲,那欣喜的劲头却一扫而空了。 “辉瞳,你为什么带个晋人回来?”一位大汉走上前,用质问的口气对辉瞳说。当然,他们用的是山越语言,墨闲是听不懂的。 “那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辉瞳轻描淡写地答道。 “我们的家园,不容晋人踏足!”那大汉斩截地答道。 “喂喂,晋人有很多,不都是恶人。铁狂,你就别那么较真了。”辉瞳笑着,轻轻捶了捶那大汉的胸膛。 “铁狂,等着,我去教训那个晋人!”这时旁边又闪过一个大汉,他向铁狂交代了一下,便拔刀在手,向着墨闲走去。 “喂!辉瞳,这么半天,你们都在说什么?”墨闲轻声问道,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墨闲已感到了氛围的变化。 辉瞳没说什么,只是冲着墨闲无奈地笑笑,将自己肋下的佩刀扔向了墨闲。墨闲慌忙接住刀,问道:“喂!你这是干什么?”辉瞳指指那怒气冲冲的壮汉,说道:“马上你就知道了。”就在此时,那大汉已经怒号着,挥刀猛力斩来。 墨闲慌忙向后跳开,抱怨道:“你们山越的待客之道真是稀奇。”他抽出辉瞳扔来的刀,刀鞘与寻常的晋人佩剑等长,抽出来得却是柄短刀,墨闲不得不再次抱怨道:“这刀也够稀奇的。”这时,那大汉的刀又斩将过来,墨闲手中短刀并不硬接,而是斜着格挡,架刀的角度与来刀几乎平行,那一刀顺着势头,偏离了目标。“不过倒是够用了。”墨闲轻轻一笑,道。 眼前大汉,若论力道,要比桓辉强得多,不过在墨家剑法巧妙的格挡防守下,他每一记猛力的攻击都偏离了方向。那大汉有些急躁,一柄战刀更是没了准头。墨闲一边交手,一边谈笑着。军旅的生涯,不仅已令他习惯了真刀真枪的对决,沙场的乱刃丛中,他也将自己的墨剑磨炼得更加纯熟。此时,一个山越莽勇的猛击,他应对起来已是轻松自如。 “那天杀的晋人小子,分明是在戏弄我山越的勇士!”一旁观战的人看到那大汉狼狈的样子和墨闲脸上可憎的笑颜,都忍不住这般咒骂道。他们不能容忍自己的族人受辱,那就和侮辱他们自己一样,他们都是血脉相连的山之子民,是一家人。辉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尽量躲避着自己同胞的目光。他分明感到,身后有无数愤怒的双眼在盯着自己。 “看来时间的细流可以磨平野兽的利爪,也会磨平勇士的技艺啊!”铁狂不由叹息道。 那大汉的刀由下至上,猛地一撩。墨闲用短刀格挡。那一击力猛异常,墨闲只觉抵挡不住。他纵身一跃,顺着那力道,被大汉抛起在空中。墨闲在空中猛一转身,左脚借助回转之势,猛地向那汉子的肩头劈去。就在此时,又一刀狠狠的向墨闲斩来。身在空中的墨闲无法回避,只好以短刀格挡。猛力的一刀被墨闲架住,没有伤到他分毫,即便如此,那沉猛的力道仍令墨闲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翻滚着摔到了地上。他心说:“这个人和刚才那人相比,力道不知要大多少,而且,他的腕力出众。方才那汉子的刀总是顺着他架刀的方向滑偏。而方才那一刀,竟然始终的保持着自己的轨迹,硬生生的将墨闲的刀压得偏离了预设的方向。他爬起身,准备再战,刚刚支起上半身,已经有一巨大的刀锋冷冰冰地直指他的眉心。而那挥刀的力士,正是铁狂。 “晋人小子!我要杀了你!”另一个大汉被墨闲戏弄了很久,恼羞成怒,挥起刀就要结果眼前可恶的晋人。 “杀了他!杀了他!”周围的越人见本部的勇士战胜了晋人,都大声呼喊起来。辉瞳此时为了难,不知如何才能解围。 “都住手!”一个老人一声大喝,令所有的越人都静了下来。 那老人拄着手杖,走上前来。 “还不把刀放下!我山越的勇士,几时沦落到向着毫无抵抗之力的人挥舞刀剑的地步了?”他狠狠地责骂着那大汉。那大汉被他说得有些愧疚,忙放下了手中的刀。 “还有你?自允常王立业以来,我越人勇士哪个不是以一当十?你们,竟然倚多为胜,你心中的勇士之魂难道也堕落了吗?”铁狂被那老人这样一说,也只好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大巫!”老人的出现,解决了辉瞳的难题。他欣喜若狂,冲上前来,兴高采烈地用越人礼节对大巫深施一礼,道:“大巫,你帮了我大忙了!这个晋人是我的朋友!铁狂他们太固执了……” “来人!”未及辉瞳将话说完,大巫便又开始下达新的命令。这个身负着知识与威望的老人便是这青青山谷间的王。“把这个晋人拿下!”老人一声令下,越人们一拥而上,将墨闲缚住。 “大巫,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怎么连您也……”辉瞳不解,原本以为来了救兵,却不想这救兵马上又站到了自己的对面。 在越人们的欢呼中,墨闲被抬走了。辉瞳有些急躁,他大声地问道:“大巫,您究竟为何这样做!我已说过,这晋人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朋友!” “辉瞳,看来你还不知。”大巫将部落的近况一一告诉了辉瞳。山越部近来遭到了晋军的攻击,山越众人拼死抵抗,才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可是看来,那些晋人依然贼心不死。“辉瞳,也许你不满我们慢待你的友人,但而今,我们不得不对那些晋人多加防范啊。” “晋军?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有,我们这山间有什么?他们来攻打我们又有什么意义?”辉瞳不解的问道。 “封魄!”大巫口中吐出两个字,“也许,他们是为此而来。” 这时,一个越人来到大巫身旁,低语了几句。大巫边听,边不时地点一下头,面色凝重。他回头看了看辉瞳,叹息着说道:“辉瞳,回去磨砺你的刀刃吧。当弯月再登天际,那些晋人便要来了。” 往昔的旋律 石牢之中,墨闲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躺着。盯着屋顶石板间的缝隙,试图看出些什么新的花样来。远方传来了悠扬的歌声,墨闲虽听不懂那歌中唱的是什么,可他却能感到那歌中透出的淡淡哀伤。一只虫子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墨闲伸手去扑,却总能被那虫子巧妙地躲过。墨闲无奈,也便由着他滋扰了。那歌依旧在耳边回荡,哀伤而优美的音调让墨闲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数年之前,晋的开国皇帝逝去,不息的内乱自那时开始。这些大事,寻常百姓们倒也不会关心。那些攸关生计的小事却令他们记忆犹新。内乱开始,解散了全部军队的晋又要开始征兵了。各家各户一下子陷入了抓丁的恐惧之中。一个汉子就那么被官员们生生拉走,只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不知为何,墨闲在这居然想到了小时候的事,那个孩子,就是自己。 是师父收留了他,那简陋的墨家小屋就成了他温馨的家。那里有慈祥的师父,有热心的皓阳子师兄,体贴的彤云姐姐……只是,这个家也被硬生生的撕碎了。不息的战火几乎摧毁了他每一个栖身之地,那火焰在灼烧着每一个亲人的心房。那个已没什么印象的父亲在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一张苦苦哀求的脸。师父的无奈,师兄的背影,彤云姐的眼泪,还有自己这一路上种种的煎熬……就这么想着想着,墨闲坐起身来。他似乎受不了这么多悲伤的记忆在同一时间刺痛他的心。 监牢中,对着些废旧的木头,墨闲拣起一块,端详了一番。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件玩物。那是个小小的木头哨子,可以吹出悦耳的鸣叫。那是师父为了安慰年幼时终日啼哭的他所做。“虽不惊人,我也姑且一鸣吧。或许,这一声也能传到师父和彤云姐那里呢。” 他拔出辉瞳的短刀,开始精心地削起来。那虫子此时也不再飞舞,它停在墨闲的肩头,静静地看着这年轻墨者展现精巧的技艺…… 辉瞳摸进石牢,悄悄地打开了石锁。就在此时,宛如鬼哭般的一声嘶号惊得他一身冷汗。 推开牢门,战战兢兢探身去看,并无异状。只是墨闲手中正拿着个木头哨子,紧皱眉头端详着它。 “你这倒霉鬼,在这做什么呢?”辉瞳擦擦汗,走进屋来。他盯着墨闲手中那个精美的小哨子,笑着问道:“这是你做的?没想到啊,你这晋人还有这等手艺!” “这个嘛,”墨闲依旧盯着自己手中的哨子,眉头舒展开来,淡淡地笑着,“当年,我小时候,家师总是用这样的哨子哄我开心。而今,不觉想起他,便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只是这声音不太对……” “难道……”辉瞳回想起方才那无比凄惨的声音。 “对了,你听听窗外,那歌声。还是它勾起了我的回忆呢。” “那是越人歌。”辉瞳回应道,“当初我们越人的国家灭亡,听大巫说,这歌就是那个时代产生的。是那些越人们怀念故国的歌谣。”说着,辉瞳不禁也哼起了那美丽却又忧伤的调子。 “对了,你们山越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本来是个平静的地方,可是你们的房舍外却都挂着些狰狞可怖的鬼面。真是没法理解你们的趣味。还有,你看这个家伙。”那虫子已爬上了墨闲的指尖,“我在外面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虫子。” “咳!你啊!你们晋人太没见识。那不是什么鬼面,那叫斗神之颜,是英勇的象征。对于我们这些勇敢的越人来说是最好的装饰,不仅挂在房前,祭典的时候,我们还要带着他起舞呢。至于你说的那虫子,它叫做山流萤,只有我们这才有。现在看他不起眼,等到了夜晚,它便会绽放出美丽的苍兰之光。每到夜晚,成千上万的山流萤拖着光芒飞舞,你们晋人恐怕一辈子也看不到那么美的景色!”提起自己的家园,辉瞳的话语中总是有着无尽的自豪。 墨闲却似乎并未理会辉瞳的得意,他只是笑着问道:“你怎么也来了?难道你犯了家法,他们把你跟我关在一块?” “呸!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你不怕你的同族不答应?” “现在他们没空管你!有一支晋军盯上我们了,我不在的时候,大家已经跟他们打了好几仗。听说今晚他们要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只怕这次,我们未必顶得住。这是我们的事,没必要连累你。趁他们没打进来,你快走吧!”辉瞳一改方才嘻笑的语气,十分严肃地说道。“抱歉了,我的族人并无恶意,与晋人交战之际,这一切也是出于他们的防范之心。快走吧。” “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我的恩人,你有难,我不能不管。而且,我们墨者的信念也不允许我就这么逃走?” “墨者的信念?那是什么?” “非攻!所有挑起战争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行了!我不懂你们的什么飞攻爬攻的?你个晋人,赶紧滚吧!”辉瞳有些焦急。 “如果我能帮你们取得胜利,你还赶我走吗?”墨闲笑着问道,一贯懒散的双眼中少有的充满了斗志。 “你能帮我们取得胜利?”辉瞳有些惊喜,却又将信将疑。 “我只问你一件事,除了咱们入山的那条狭道,还有没有其他入口可通你们山越部?” “没了” 墨闲听到此,轻轻的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此刻,夜色已降。肩头的山流萤绽放出了他的光辉,那好像一小团火焰,苍兰的鬼火。墨闲轻轻笑道:“山谷狭道,那回声,你们的面具,这破哨子,还有着山流萤。万事俱备了!”那笑容中透着一丝狡黠,令辉瞳摸不透,这个晋人伙伴究竟要干什么。 山岭夜战 夜晚,晋人摸着黑悄悄踏入了越人的领地。“多少次,我们都败在这狭道上。这次一定要趁它们不备度过这狭道,在他们的山坳里布阵。”晋人将军小心地嘱咐着。士卒们个个蹑足潜踪,悄悄地摸过那不长的狭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越人的家园。这一次,出奇的顺利,一路上,竟没有遇到半点抵抗。 “好了,点起火把,备战!”一声令下,无数火把如夜空中的繁星。 “他们来了!” “怎么办?”辉瞳在一旁问道。 “你说的封魄之力要怎么用,只要用力想,他就能把那个想法变成事实是吗?”墨闲小声地问。 “大巫是这么说的。不过关键的是现在该怎么办?”辉瞳不知墨闲为何在这关头想起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其他人都安置好了吧?……成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墨闲确认了最后一件事,便完全放下心来。此时他紧闭双眼,似乎在努力地想象着什么。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双手一挥,微笑着说了句:“大风起兮云飞扬!” 晋军刚刚稳住了自己的阵脚,正拔刀向着山坳中的村落进*,村落中毫无人烟,这令晋军士兵感到惊奇。突然,迎面吹来一阵狂风,这风来得毫无征兆,呼啸而至。士兵们在狂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火焰的热情不敌狂风的威严,纷纷凋零,火把散落一地。混乱间,那风却又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别慌!赶紧,快把火把点起来!”晋将稳住了战马,吆喝着自家的士卒。 “将军!这风,这风来得古怪……”士兵们战战兢兢地说。 就在此时,有的士兵发现天空中有幽兰的光芒在飘荡…… “鬼……是鬼火!”他失声大叫起来。 那鬼火越来越多,渐渐的,遍天都游荡着这幽蓝的冥灯。在那幽光照射下,无数狰狞的面目渐渐浮现…… “别慌!什么恶鬼?不过是唬人的!”晋将大声呼号,想要安抚住士卒们不安的情绪。就在此时,四周荡起了鬼哭般凄厉的哀嚎…… 一连串诡异的景象,让晋军士卒之心被恐惧俘获。先前的气焰,烟消云散。 “是时候了!上吧!” 不知何时,晋军士兵的身边出现了面目狰狞的厉鬼,他们用晋人们无法听懂的诡异声音嘶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刀向晋军士兵砍去。惶恐的晋军完全无法抵抗,只得仓惶逃逸。有的成了刀下之鬼,有的在溃退的队伍中自相践踏,也都枉送了性命。那晋将正慌忙地呼喊,还打算重整阵势。这时,一道黑影窜到了他的跟前。黑夜中,只见一双诡异的眼睛,一只蓝若鬼火,一只红如血泊。这双眼着实将那晋将吓得不清。还未及惊叫出声来,那黑影猛地扼住他的喉咙。之间夜色中,渐渐浮现出奇异的红色纹章,好似火一般微亮,他感到,自己的喉咙正被业火灼烧。他奋力挣脱开,也随着他的大军仓皇逃命去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着:“那个鲜卑人!居然骗我?什么宝物?分明就是鬼谷!” “一切都如我所料!妙哉!”墨闲看着这一切,暗自得意。没想到,自己那时的灵光一现,而今竟能变为这般完美的战略。历来,越人倚狭道之险抵御晋军。虽可解一时之危,却无法断绝晋人侵扰之念。唯有让他们从心底惧怕这山谷,才能帮助越人们永绝后患。越人们衷爱的面具,山流萤,山谷的回音,还有自己那个失败的哨子。这一切连在一起,竟帮助墨闲将这夜色中的越人谷完美的装点成一个令人胆寒的所在。 “看来这群晋人有时无功而返啊!”山谷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影。一个高大威猛,看似是位武士。另一个,则是文士的打扮。脸上金色的面具,让这两个人显得更加神秘。那高大的汉子,用冷澈的双眼望着那些溃散的逃兵,不由抱怨道。“这样的山谷,凭我一人便能攻下,你当初何必又要假手这群废物?” 一旁的文士倒也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因为我们现在还不能暴露于人前,而且我们的目的,并非只是寻找封魄而已。这群军人的行动,无形中给晋增加了一个顽固的敌人。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对我们的梦想也算是小有助益。何况,他们也还算不虚此行。” “此话怎讲?”那大汉似有不解。 “你难道没有注意,方才那一阵蹊跷的风。” “莫非说……” “正是如此。起初,我只因这里的人以九婴为图腾,所以特别留意。但九婴之力,当为水火。而方才这阵风……或许大风之魄也与他们有关。” “那就好办了!”那大汉兴奋了起来,“我这就杀进去,探一探究竟。自从得到封魄之力,我还不曾痛快地用过,正好进去把这些人斩尽杀绝,这样也就不怕走漏风声了!” 那文士却马上拦住了他,“冷静些,我们是为了我们的梦想而行动,我不想因为滥杀,让我们的大志蒙羞!” 那汉子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停住了脚步。似乎他对那文士唯命是从。就在此时,晋军的将领狼狈地逃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二人,愤怒地扑了上去,“你们这群鲜卑狗,竞敢欺骗我!这里哪里有什么逆转天命的力量?这里不过是个鬼……”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大汉一冲上前去,一脚将他踢开,骂了声:“你个废物,也敢侮我大鲜卑的威名!”说着,他举起那把几乎与身等长的巨大战刀,一挥而下! 那文士轻轻掸了掸衣袖,鄙夷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晋将,轻蔑地说了句:“我等并未欺你,只是你肉眼凡胎,不识那力量的真容。”说罢,他回身招呼那大汉道:“留些人继续盯着这山谷就成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我不太放心那个女人。” “那个贱女人,她若敢有什么不利于你的举动,我一刀便要了她的命!”那汉子狞笑着,收起了刀。 两个人飘然而去。 战胜敌人的山越欢呼不已。战士们挥舞着战刀,跳起了只有在祭典上才会跳的舞蹈。整个山坳沉浸在喜悦之中。大巫看着人们如此的欢愉,心中也生出一丝久违的喜悦。 “大巫!这主意怎么样!”辉瞳兴高采烈地问道。 “不错嘛!小子,出山一趟,学得这么鬼了!”大战士铁狂猛力地拍着辉瞳的肩膀,大笑着赞道。辉瞳轻揉着自己的肩膀,笑而不答。 大巫看着他们,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咱们的辉瞳大战士哪有这样的脑子,说吧,辉瞳,是谁想出的主意?” “墨闲!”辉瞳痛快地答道,“就是你们抓的那个晋人。他的话咱们越人不懂,而且他说咱们对晋人有戒心,恐怕不能安心执行他的策略,所以就让我代为号令了。” “他?”大巫不解。 “嗯,我把他放出来了!咱们的战争,我本不想把他牵连进去。” 铁狂有些不满地嗔怪道:“辉瞳!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可是……” “哎,这也不怪他,辉瞳的想法倒也如大山般磊落。现在看来,是我们错怪了那孩子。辉瞳!快叫你的朋友过来吧,我们大家要好好谢谢这个大英雄。” “好的!”辉瞳见大巫如此的态度,心中悬着的石头也便放下了。他欢欣鼓舞地走开了。 “大巫,这……恐怕……” “好了,铁狂。”大巫再次打断了铁狂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身为晋人,却帮我们这群越人和自己的同胞做对,你觉得这里面有诈对吗?” 铁狂点点头,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大巫向他轻轻地摆了摆手,也便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铁狂啊,想来这一生,你一步也不曾离开这山谷吧!” 铁狂点点头,他自出生以来,便被父母教导,要成为守护家园的大战士。以后的人生中,他也笃行父母的这一愿望,将自己的身心牢牢的和这片土地系在了一处。这一点,看着他长大的大巫应该最清楚不过,他不明白大巫缘何有此一问。 “在你心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这山越部,可你不知道,还有人的心中装着比这更伟大的东西。那东西名为天下。不只是自己的部族和同胞,而是把世界上所有人的幸福都记挂到心中,并为之奔走着。那样的人比你这个守卫家园的大战士还要伟大啊!” “真的有这种人?”铁狂无法理解,有什么比自己的部族还要重要。 “有的,有的。我少年时也曾去过外面的天地。在那里我就遇到了那么一个人,他把自己称作墨者。现在,那个被我们错怪的孩子,让我又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概啊。” “大家快看!带我们走向胜利的大英雄来了!”辉瞳硬拉着墨闲,来在欢乐的人群当中。 越人们此时也不再顾及对晋人的仇视,他们将墨闲团团围住,将他高高地抛向空中。 胜利,并不陌生。八王纷乱的战场上,墨闲也曾经历过无数的胜利,可却从不曾体会过如此的欣喜。也许,他见过太多次家园在战火中消亡的凄凉景象。这山越部令他想起了家,也许他只是不想再让这个家园毁于战火。而今,他成功地保护了这片家园,尽管这并不是自己的家,但他仍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欣喜。墨闲也不再顾及对方能否理解自己的话语,扯开嗓子,大喊着:“快哉!快哉!”虽然言语不通,但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融入了这欢快的氛围。 大巫分开人群,来到墨闲他们跟前。他双手抱拳,向墨闲深施一礼,道:“年轻人,抱歉,我等慢待足下了。” “您就是大巫阁下吧,您多礼了。您懂得我们晋人的话?”墨闲问道,除了辉瞳,在这里他还没听谁口中冒出过如此亲切的言语。 “何止言语,你们晋人的礼数,老朽也知道一些。”大巫笑着答道。此时的大巫,脸上并不是当初那种统领部族的无上威严,而是每一位老人共有的慈祥。“有些话,要和你说,能否随老朽来一趟呢?” 封魄 跟随着大巫,墨闲来到了山越部最为神圣的场所——禹王殿。 “这是夏后禹?”墨闲指着堂中的画像问道。 “对!这就是我们的先祖,伟大的大禹王!”大巫慈祥地笑着,“不想你对我们山越还很了解啊。” “也不是,我们晋人也知道他。他可是我们尊奉的贤君呢。而且,师父说,夏后禹勤工尚俭,心忧天下黎庶的安危,是我们墨者的表率呢。” “原来如此啊……”大巫淡淡地应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他马上扭转了话锋。“你说你是墨者?那你可知墨者闻人仲?” “闻人仲?那正是家师,大巫阁下认识他?”墨闲在这听到师父的名字,感到很惊奇。 “是啊,有过一面之缘。老朽从他那里受益良多啊。” “对了,大巫阁下,辉瞳呢?” “他啊,去找彩了!彩也是我收养的孩子,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很。辉瞳这一走,他们俩也好长时间没见了,现在,也该让他们叙一叙了。对了,年轻人,当时那阵狂风是你唤来的吧。” “正是,我曾经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块石头,自此后,便总有风跟着我。辉瞳说,这是封魄之力。我们此次前来,也正是想向大巫阁下请教关于这封魄之事。” “原来如此啊……,请稍候”大巫说着,站起身,走入里屋去了。不多时,大巫从里屋拿出来一副龟甲,他再次坐下,将龟甲摆在了墨闲的跟前。 “这是什么?” “仲虺龙骨。”大巫回答道,“这是当初伟大的大巫仲虺留下的笔迹。关于封魄之事,都记在上面了。” 仲虺龙骨之上,尽是些古怪的文字,墨闲丝毫看不懂,大巫便细致地向墨闲讲起了这封魄的来龙去脉。 根据仲虺龙骨的记载,一切始于尧时。羿射九日,然天下危难未平。后羿又以其神射,除掉了危害人间的六大恶魔。这六魔,便是猰貐,封狶,巴蛇,凿齿,九婴还有大风。六魔身死,但精魂不灭。后羿为防六魔之魂再次为祸人间,便将六魔之魂封印起来。六魔之魂,被凝成六颗顽石,那便是封魄。得到封魄之人,可以通过一些方式释放六魔之魄,达成自己的愿望。 至于究竟如何使用封魄的力量,龙骨中并未提及。龙骨中还提到一件名位夷王鼎的神器,却未提及那究竟是何物。因此,大巫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做何用途的,与那些封魄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也许会有人为了夺得封魄的力量,来找我们的麻烦是吗?” “是啊,”大巫面色凝重地说,“那些晋人,想来便是为这封魄而来。” “如此一来,倒还真的危险了。看来,必须要尽快了解封魄之力的用法,不然恐怕难以应付未知的变故啊。”墨闲也思索道。 “只好出去历练历练,也许,凭你的悟性,能够领悟其中的奥妙。”大巫安慰道,“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托。” “大巫阁下请讲。” “而今,多得是贪得无厌,野心勃勃之徒。你与辉瞳都有封魄在身,请一定不要让那巨大的力量落入那些野心家手中,不然,不知又有多少生灵要遭荼毒了。”大巫看墨闲的表情有些惊异,便解释道:“我知道我的话有些突然,但你是那个人的弟子,是墨者,我相信只有你能做到了。还有,我想令辉瞳与你同行。不管你们即将前往何方,辉瞳多少都能给你些帮助。辉瞳这孩子与众不同,当时我在山后的冰火沼遇到了他。冰火沼也是我山越部的圣地,那是我们的图腾神兽九婴栖息的地方。也许你也奇怪辉瞳的双眼何以那么独特吧,那是因为他与九婴一样,拥有冰火双魂。直至现在,辉瞳他也不明白自己拥有两幅魂魄的事,不过早晚他会知道,而且这件事一定会为他带来痛苦。因此,我希望他能在旅途中更好地了解自己,磨砺自己的心志,以便日后能更好地面对这宿命的考验。辉瞳他从小便想做一个守护家乡的大战士。可是,相对于天下来说,我们这山越部太过渺小了。我也希望他跟着你,能够成为一个心中装着天下的伟大之人。总之,这辉瞳便像是我的儿子一样,在此,我将他也托付给你了!” “大巫阁下,言重了!”大巫这些嘱托,太过沉重了。他深知,自己并不象大巫所说的那样伟大,“大巫阁下告诉了我这么多,我万分感谢。我此行,只想寻回我的兄长。辉瞳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战士。大巫阁下能把他借给我,我非常感谢阁下的厚恩。” 大巫只是淡淡笑笑,心中似乎已经坦然了。 故地 “等着我,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已经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战士了!” “嗯,辉瞳哥,我相信你一定行的。等着你回来,辉瞳大战士!”那女孩天真地笑着。 在山越众人的簇拥中,墨闲与辉瞳打点好行装,再次踏上征途了。 “喂,那女孩就是彩吧!”墨闲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辉瞳的脸有些泛红。 “你那些事还瞒得了我?难道你忘了,我们墨者个个都是有大智慧的。” “呸!我看不是大智,是大话!对了,接下来咱们去哪?” “去楚地!当时,皓阳子师兄就是在那里被带走的。也许,他会回去看看。那里,一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两人一路谈笑着,向着楚地的方向走去。 楚地,凤凰之乡。自古以来,这便是一块迥异于中原的土地。俄冠帛带,华丽的辞章,将这片大地装点的华美异常。不过,那都是古时的事了。而今,这里和晋的其他辖地一样萧条。 流民――一群难以维生的人在各地漂泊。不论在哪里,等待他们的都是欺凌与践踏…… 墨者的故居便在城郊,墨闲满心希望,能够与皓阳子在此重逢,但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奇迹。墨者故居的四周,不知为何布满了逃难的流民。另一边,晋的官员严守着城门,怒目相向。 “大人,求求你们。我们的家乡遇到了灾荒,实在是没有生计。您就放我们进城,谋一条生路吧!” “你们这群穷鬼!晋的城池哪是你们想进就进的!告诉你们,由于流民造反,虽然已被镇压,但是上头交待下来,要对你们这些穷鬼严加防范。” “大人啊,我们与他们并无瓜葛啊!” “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心里怎么回事!”那官员骂道! “要进城,也可以。不过你们要证明你们对晋的忠诚!如果谁能献上十两银子的供奉,便可证明你们对国家的忠诚,那就可以进城。”另一官员提议道。 “我们连生计都难以维持,拿什么供奉国家啊?”流民们哭诉着。 “少他妈在这哭穷,有没有钱,我们说了算!”那些官员带着士兵,一边骂着,一边粗野的翻着流民们的箩筐与包袱,寻找着哪怕是一点值钱的东西。 “看我教训教训他们!”辉瞳见此情景,拳头握得咯咯直响。这就要冲上前,给那些官员些颜色。 “你算了吧!”墨闲急忙拦下他,“这事咱们管不了,就算你打散了那些官员,他们也进不了城。即使你把他们弄进城,没有官府的批准,他们也难以生存。何况,流民们现在还背着反叛之名,更加不能和官府起冲突……” “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辉瞳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流民群中,有个青年大声喊道:“你们算是什么官员!分明就是群强盗!什么反叛,我看完全是被你们*得!一个国家,连自己的百姓都养不活,还不该反吗!” “大胆!”为首的官员被这话激怒了。“好啊,你们就是叛匪得同党!是谁说的!”他在人群中寻找,发现一个头戴斗笠,身着宽松长袍之人。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咆哮道:“我看这群人里就你最嚣张!说!是不是你!” 周围的流民都被吓住了。唯有那人,不慌不忙地回过头,问了声:“什么?”那声音冷到了极至,让人甚至感觉不到生气。 “别为难他!是我说的,不过我说的句句是实!想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但是别……”方才那青年此时挺身而出。可那人毫不领情,一把将那青年推开。紧接着,用他那宛若来自寒冰地狱的声音轻轻念了句:“月~如~钩。” 那一刹,空中闪过几丝缭乱的光影。接着,那官员便应声倒下了。尸体背后的血迹,恰似新月弯钩。 “不好!杀人了!” “不好啊,这群流民反了!” 流民与官兵都被这突变弄得惊恐不已,那人狂笑着冲上前去,又喊道:“满~庭~芳。”接着又是一阵光芒缭乱。 不远处的墨闲看清了,那人是在急速的挥舞着一柄柔软的长剑。不想,流民群众还有这般高手。那人身上溢出的杀气令墨闲这个局外人都不禁战栗起来。 哀嚎声不断,顷刻间,地上散落的皆是官兵的尸体。四散飞扬的点点鲜血在大地上绽放,宛若庭院中满满盛开的多多芳华。那人掸一掸衣袖,只轻轻说了声:“废物。”便转身离去了。 “什么事?这般喧闹?”墨者小屋中,踱出一位老者。他看了看,摇着头说道:“造孽啊,不过,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老丈!是您!”墨闲惊呼起来。那老丈正是当年的一位老邻居,对他们师徒颇多照顾。 “你是……”老者仔细端详着,突然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闲儿吧。而今都长得这么高了!你们师徒都还好吗?自从你们走后,总是挂念啊,时不时就来你们的小屋里坐坐。虽然人不在了,但也能找到些往昔啊。” “老丈,劳您挂念了。”墨闲恭敬地笑了笑。 “对了,你师兄也回来过。你们见着了吗?”老者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师兄?”墨闲听到这两个字,马上兴奋起来。“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这个嘛……,他好像说是去益州了。” “益州吗?多谢老丈了!”墨闲欣喜若狂,没想到竟能得知师兄的行踪。他辞谢了老人,便上路了。 “你们要去益州?请无论如何带我们同往!”一个流民听到墨闲要去益州,便上前央告。 墨闲心中想道:“听说益州素有天府之称,也许可以带他去那里碰碰运气。”一旁,辉瞳大声地催促着:“就带他们去吧,同行罢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墨闲笑着点点头,算是应允了。辉瞳欣喜地笑着走近流民群众,大声的宣告:“诸位,我等此行前往益州,如果有愿意同往的,便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流民们听到辉瞳的话,仿佛得了天恩,纷纷拜谢。辉瞳满心欢喜,享受着众人的敬意。墨闲走上前拍了拍辉瞳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状地说道:“辉瞳大战士,这一行人的衣食起居,种种花销用度便都拜托你了。”说罢,忍着笑,回身走去。 这支寻求希望的队伍,便向着被称作天府的益州进发了。不过,那天府等待他们的是否是美好的命运,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没有底。 天府 雄踞云雾之间的益州,宛如被人们遗忘的神之国度。险峻的山峦似乎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阻挡着一切的灾厄,保护着山的子孙。只是,终有一日,他再也抵挡不住外来人的脚步。 数百年来,益州一直处于外人的治下。山民们敢怒而不敢言,只是躲避在他们视作家园的山间,寻求着一丝慰藉。而今,身处晋治下的益州,躁动、不安已与外界无异。 若非是辉瞳的一阵拳脚,那些流民又将被阻挡在城门之外了。 “你呀,你可闯了大祸了。”墨闲无奈地挠着头,抱怨道。 “要是老依着你,他们就永远漂泊无依了!”辉瞳也是不服。二人就这么闹着别扭,走进了雒城。刚一进城门,他们就被大批的晋军围住了。见这阵势,墨闲只好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闭上双眼,向着天空说了句:“麻烦来了……” 辉瞳倒不畏惧,只是轻轻骂了一句:“切!还没被打够吗?你们就是再来两倍的人,也不是辉瞳大战士的对手!”接着,从背后抽出了一对短刀,做好了战斗准备。墨闲直到此刻,才清楚,辉瞳的刀,原来是收在同一鞘中的双刀。 只见辉瞳大喊一声:“狗官!纳命来!”眼见着,他便要冲入敌阵…… “且慢!壮士,下官前来不为争斗,实是来迎接足下!”那官员却深施一礼,有些谦卑的说道。这一回应,却弄得辉瞳不知所措。他猛地停住脚步,险些摔了个跟头。稳住了脚步,便没好气地问道:“迎接?哼,我看你们这帮黄鼠狼没安着好心吧!” “壮士的目光果然犀利。”那官员被辉瞳这一骂,不但没恼,反而陪着笑,显得十分谨慎,“其实,我们是有事相求。如果壮士不弃,请到府内一叙!” “呸!”辉瞳,尚未从满心积郁的怒火中醒转,“你们这群狗官的事,本大战士……” 他还没说完,墨闲忙冲上前,用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抢过话来,答道:“可以考虑。只是……”说到此,墨闲微微一笑,道:“我们有一个条件。” “有什么条件,壮士尽管说,只要是下官能办到的。”那官员仿佛得到了特赦,急忙应承着墨闲。 “很简单,你一定能办到。”墨闲一边说,那官员一边频繁地点头。他歪了歪头,指了指身后那些流民,说道:“只需要你们妥善安置这些可怜人,这对大人来说不是难事吧。” 辉瞳被捂着嘴,起先他还满是抱怨,用力地想搬开墨闲那只可恶的手。不过此时,他才明白了墨闲的用意。他没想到,解决这件事,居然还有这样巧妙的办法。自己险些错失了良机。 那官员笑着点头。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提的条件竟是这样简单。他马上应承,并立即吩咐手下的兵丁去安排,似乎是怕对方变卦一样。接着,他马上搭一请字,将墨闲与辉瞳请进府衙。 “喂,想不到你还真行!”辉瞳挣脱了墨闲的手,喘了口气,紧接着便夸赞道。 “行什么行?那帮家伙还不定叫我们去做什么呢。”墨闲办成了一件大事,却并不感到喜悦。他只觉得自己一时冲动,又令自己陷入到麻烦当中了。 官府之中,官员摆下酒宴,热情地款待二人。辉瞳对这些官员厌恶到了极至,只是瞥着嘴往那里一坐,正眼都不瞧那些可憎的面目。墨闲却在一旁,低着头,只顾大口大口地吃着。 “喂……你太丢人了吧!这群可恶的狗官给的食物,你也吃!”辉瞳小声责备道。 “别傻了,这样的饭可不是在哪都能吃到的,何况还不用饭钱。”墨闲一边回答,还一边不停地往嘴里送着食物,口中嚼着,有些口齿不清。“可恶的又不是饭!那么多稼穑牲畜为这顿饭付出了生命,不吃的话岂不让它们枉死。” 辉瞳只是哼了一声,愤愤地躺在了地上,腿翘得高高的。府中小吏,也拿这两位贵客完全没了办法。 “穷乡僻壤,照顾不周,不知二位壮士是否满意。”那官员此时来在厅堂,关照他的二位贵客。辉瞳依旧放肆地躺着,墨闲则忙着吞咽,二人都没有理睬他。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下官罗尚,拜朝廷所赐,也因为一点点剿匪的功劳,得以担任这益州牧的小小职位。二位壮士请放心,那些百姓,下官已派人安置妥当了。” “有话直说,别绕圈子!”辉瞳不耐烦地坐起身来。“叫我们来,究竟有什么事!” 罗尚倒也不恼,他的脸上依旧堆满了谦恭:“实不相瞒,近来,在雒城有一凶徒,我们都唤他做‘冥蛇’。那厮手段高超,时常滋扰官府,屠杀官兵。我等实在无奈。今日,见壮士足下的武艺非凡,下官想,也只有壮士足下能够将他拿下了。请壮士足下勿必助下官一臂之力,不仅是官军,这样的凶徒对雒城百姓也是一种威胁。这雒城百姓的安危,全都仰仗壮士足下的神威了。” 罗尚的一席话,说得辉瞳有些飘飘然起来。他强忍着心中的得意,故作高傲地说道:“算啦,看在你帮助那些流民的份上,我便应允你了。” “如此,下官代全城百姓,拜谢壮士足下了。”罗尚已看出了辉瞳极力掩饰的喜色,但他依旧保持着谦恭,对着辉瞳,郑重地深施一礼。 墨闲依旧在埋头苦吃,身边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不曾发生。他的脑中只有两个字在不停地回荡:“麻烦!” 就在此时,一名兵丁慌慌张张地叫道:“大人!不……不好了!冥蛇……又来了!” 随着罗尚等人,辉瞳与墨闲赶到了出事地点。 月如钩。 冷冷的月光与微弱的火光,共同勾勒出一个舞动的人影。长发飘摆,长袖生风,不时的一动,便是他的舞姿。只是,为这舞伴奏的是凄惨的哀嚎,为这舞增色的是飞溅的鲜血。 只听到一个宛如来自冰之阿鼻的声音轻轻念了句:“凋~碧~树!”接着,便见缭乱的寒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又有几个士兵惨叫着倒下。他们的鲜血在地上挥洒成图画,恰似一根根凋敝的树枝…… “是他!”墨闲与辉瞳不约而同地叫道。 血绘凶徒 那个带着斗笠,身披长袍,背背长剑的人。他们曾在楚地见过他。 “是这个家伙,本大战士正想教训教训他!”辉瞳笑道,拔出双刀。墨闲一个没拦住,辉瞳已冲上前去。 “这个图案和我想的似乎不大一样。”那人只是盯着地上那些鲜血溅出的图案,轻轻地说道:“看来出剑的角度有些偏差啊。” “你这凶徒!在看哪里!看本大战士收拾你!”辉瞳见那人根本也不正眼看自己,心中便有几分恼怒。就在这时,突然感到头顶一阵寒气。辉瞳下意识地举刀招架,那人的长剑此时重重地劈了下来。 见自己的攻势被挡住,那人略微抬起头,看了看辉瞳,冷冷地说道:“叫来的帮凶吗?看来比那些杂碎倒是厉害些。” “哼!敢小看本大战士,非要你吃些苦头不可!”辉瞳也笑着,双目怒视着对方。他用力荡开对方长剑,心道:对方剑长,自己刀短,趁他无法马上回击迅速冲到他近前。极近的距离,长剑无法发挥功效,界时,便是自己这对短刀的天下了。想着,辉瞳加快了脚步。 那人一剑被辉瞳奋力震开,这一震力道不小。他便顺着这势头,急转身形,紧接着再挥出一剑,由下至上,猛地撩向猛冲的辉瞳。 “好快!”辉瞳也没有料到,那人竟能如此快地发动回击。慌忙用双刀去挡,挡开了那一击,接着,展开双臂,便要挥刀发动猛攻。就在这时,辉瞳耳边又响起了那冷彻肌骨的声音:“你还太嫩。”就在那一刹,辉瞳只感到前胸被猛地撕裂一般。血光崩溅,喷涌的血柱几乎遮蔽了辉瞳自己的视野。红雨间,辉瞳注意到了那人的剑。那不仅是一柄普通的长剑,他看到那剑在抖动,它柔软,宛如一条长蛇在狰狞地跳着血肉之舞。他这才回想起方才自己挡开那一击的感觉,那并不是锋刃相碰的感觉。那一击并无力道,而且,递来的是剑脊而非剑锋。真正的杀招一定隐在那之后。不过现在才明白,为时以晚。 那蛇般的长剑带着血花,高高扬起,那人反手一计力斩,又是一阵缭乱的寒光,一片血雾中,辉瞳重重地栽到了地上。 “辉瞳!”见此惨状,墨闲大喝一声。身边的官兵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墨闲忙冲上前,从一个晋军士兵的尸体旁拾起一干长枪,猛地向那人掷去! “雕虫小技!”那人轻轻地说了一句,接着猛挥长剑,一阵缭乱的寒光过后,那长枪登时被断为数截。此时,墨闲已冲到了辉瞳倒下的地方。“原来如此。”那人这才明白墨闲的用意,“不过,太慢了!”说罢,那蛇般的长剑已向着墨闲呼啸而来。 墨闲正要抱起辉瞳,突感到身后有一股凌厉的杀气飞至。墨闲此时已是在盛怒之下,他大喝一声:“滚开!”,挥起刚刚从那晋兵尸体上拔出的战刀,猛地回身一斩。那人依旧借势回身,飞速地回击,那一击击到墨闲的刀上,没有感到半点阻碍,那人冷笑道:“你完了!” 不料,那剑锋过处,并无斩断肢体的感觉。看处,已不见了墨闲的身影。墨闲的刀只是轻轻架住来剑,并未用力阻挡。在那长剑猛力的攻势下,战刀抵敌不住,顺着来势滑开。按常理,使刀之人会因格挡无力被斩为两端。而墨闲此时已纵身跃起,他反而借着对方那迅猛的攻势,翻身跃过长剑,继续向着那人冲来。那人接着方才的攻势,转身欲再次横斩,却不料此时墨闲已经冲到了自己跟前,手中刀猛地向前斩去,那人不得已只好立剑格挡,勉强挡住这满载愤怒的一击。 那人被*得向后跃去,看了看墨闲,道:“你,用的是墨家剑吧!” “识相的就快滚吧!”墨闲怒吼着,用战刀指着那人。 “别嚣张!你的墨剑还嫩得很!还有,看看你手里的刀吧!”那人却也不慌,继续用那冷冷的声音回道,不过那声音里多了些狂噪。说罢,那人又挥出一剑。 “你的招数在我的墨家剑前毫无作用!死心吧!”墨闲断喝道,依旧巧妙地防住来剑。 “该死心的是你!”那人喝道。他的剑依旧顺着势头偏离。 墨闲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了下来。来势太快,只好硬生生接下! “这回,看你怎么办!”那人狂笑道。他的剑并未顺着墨闲的刀斩下去,而是中途急转,重重的压在墨闲的刀上。 “这样,你也无法伤我!”墨闲一边力敌,一边驳道。就在此时,突然感觉一阵杀意从自己的背后掠过。不知何时,那长剑变得柔软起来。墨闲的刀虽抵住了剑脊,却不料剑锋部分以墨闲的刀为轴,径自扑向前去,将墨闲毫无防备的背后变为了猎物。此时,墨闲才弄懂,那人挥剑之时,缭乱的剑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狂笑着,看着墨闲痛苦的样子,将手中长剑高高扬起,接着,猛地斩下。慌乱间,墨闲急忙用刀去挡。剑锋过处,那刀应声而断。呼啸的长剑又在墨闲胸前刻下一道印记。 那人收起长剑,他并没有趁此良机继续攻下去,相反,只是撂下一句话,便走开了。 “十天之后,还在这,你我再斗一场。惟有用墨剑的人,我一定要让他彻底败在我剑下。用这十天,赶紧去找把好兵器吧,我要让你发挥出墨家剑的全部力量,然后再彻底粉碎你的墨家剑!” 看着那人的背影,墨闲不禁呆在那里。这种挫败的感觉,在他来说,已是久违。 “又晚了一步吗?那孩子,又在加深自己的罪业了。”墨闲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老者正望着地上那些鲜血描绘成的图案叹息。此时,他正望着墨闲,唤道:“年轻人,还走得动吗?” 墨闲略点点头。 “来,这位是你的同伴吧。看样子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快,帮我一把。”此时,老者已俯下身,将辉瞳的一只胳膊架在了肩头。墨闲忙上前去,两人一同将辉瞳搀起。 “走吧,先到我家去。不能让你的同伴就这么在街头等死。你的伤也需要调治一下。”墨闲此时已没了主意,只好一步一步跟着那老者。三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夜色里。 小憩 雒城的街头,又出现了一个百无聊赖的少年。只见轻雾中,他的衣角舞动着微风,一双眼睛有些呆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也许除了墨闲,没有人会为了这种乏味的景色驻足。 眼下,走过一个女子。墨闲呆呆地看着她走过,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他轻轻挥了挥手,突然一阵清风掀动女子的罗裙,弄得那女子手忙脚乱。墨闲看着,笑了笑。可又觉得这事着实是无聊,便伸伸懒腰,躺在了屋顶上。脑中想了很多事。而今,虽无法随时呼唤强大的风,就像在山越部那样。可是,舞动些清风却也手到擒来。只是,这种程度的风,顶多是掀一掀人们的衣角,供他打发时光。若在对战中,则毫无用处。想到十日后的决战,他便头疼。依着他,本可远遁他乡,躲开这无端的麻烦。只是而今,一来辉瞳伤重,二来,他还完全没有得到关于师兄的消息,因此不可就这么草率地离开。更何况,此次决斗,那人挑战的并不是他,而是墨家剑。他墨闲可以无视自己的名声,因为他本也没有什么名声。但他心底,是不希望墨家剑蒙羞的。因为,目前在他心中,墨家还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至少,那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家园。这世上,几乎没有人不在乎家园的名誉。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个怪人。他的剑,尤其奇怪。那柄诡异的长剑,灵活有如长蛇。可若说那只是普通的一柄软剑,墨闲却记得自己的那一刀是结结实实地被挡住了,那是软剑绝对无法做到的。难道那剑能变化不成,随着主人的需要时硬时软?这应该不可能,这世间就没有一个铁匠有这样的技术!可是,谁又能确定呢?自己这个无聊的小子还能呼风,一柄能变化的剑又有什么稀奇? “用这十天,赶紧去找把好兵器吧,我要让你发挥出墨家剑的全部力量,然后再彻底粉碎你的墨家剑!” 那人冷冷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起。对,兵器!而今,他是自己闯荡江湖了,争斗一定少不了。再向以前一样,靠着随地拣木棍的方式,那是绝对应付不了的。即便只是眼前这关头,也过不去。 “一把称手的兵器。”墨闲想着,猛地坐起来。“得去找个铁匠,打一件好兵器!”可是,当他的手在怀中袖里摸索一阵后,刚刚燃起的激情一下子熄灭了。他跟本没钱去打一件兵器。正在他失落之际,一计飞石猛地击在他的头上! 墨闲揉揉额头被打红的伤处,愤怒地向下望去,却只见到一个年幼的孩子。 “坏人!你这个坏人!”那孩子冲着他喊着。 墨闲手中攥着那块石头,似乎是由于愤怒,他的手一直在战栗。那孩子看着他,感到燃烧着怒火的目光,害怕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青年疾步冲上前,挡在了孩子身前。 “你欺负大英雄,你是坏人!我打死你!”那孩子躲在青年身后,似乎是寻到了靠山,继续挑衅般地冲着墨闲大喊。 那青年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头,接着,略带歉意地看着墨闲,说道:“恩人,小孩子的玩笑,请不要介怀。我先在这赔罪了。” 墨闲倒也不愿和小孩子计较,而且,那青年保护孩子的身影,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兄皓阳子。 当年在楚地,官军们扬言要灭掉墨门。他们提出的条件,便是交出一个墨者,随他们去征战,便可保墨门无忧。那时,便是皓阳子师兄挺身而出,保护了墨门和年幼的自己。墨闲与皓阳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对这位师兄没什么印象,唯有那挺身守护自己的身影,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墨闲也不答话,继续听着那青年的话。 “我也见到了,恩人和英雄的争斗。我知道,恩人也是晋人,在恩人眼中,英雄是个罪不容诛,死有余辜的凶徒。但是,恩人你应该也知道,那些官军对我们这些流民做了多少不可容忍的恶事。我也是氐族的流民,在我们这些氐人心中,斩杀晋军的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那青年继续说道,越说,情绪越是激动。 墨闲端详着他,突然发现了什么,问道:“你也是从楚地过来的?”墨闲记得,那个人正是在楚地挺身而出,责备官军的那青年。 “正是,难得恩人还记得我。是恩人您一路把我们带到这益州的。我李雄决不会忘记恩人您的恩德。但是,我还是不愿见到恩人和英雄之间互相争斗。” “我也算不了什么恩人,愿意的话,把我当作是个同路人就好了。你说的英雄是谁?” “就是那个被官军称作‘冥蛇’的人。” “他啊……,英雄?”墨闲无奈的笑了笑,纵身跃下,跳到了那青年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和你一样,也不想和他打。只是,我有不得不战斗的理由。”说着说着,墨闲懒散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李雄,你说的那个人绝不是什么英雄,他不过就是个残忍的屠夫。而且,他已触动了我的逆鳞!” “年轻人,这是你的朋友吗?”不久前救下自己和辉瞳的那老人,此时又出现在墨闲身边,他和蔼地问道。 “不是,只是一起来的同路人。”没等李雄张嘴,墨闲便抢过话,淡淡地回应道。他可不想李雄口中再冒出一堆英雄啊,恩人啊之类的话来。 “是这样。”老人也笑了,“年轻人,今天闲暇无事,你可愿和老朽到泉边垂钓一番?正好,老朽也有些事要对你说。” 墨闲点头应允。墨闲将辉瞳安置在老者家。因为老者说辉瞳需要静养,只老者一人照顾便可,因此他便没再讨扰。几日来,一直独自一人在雒城里闲晃。现在,他想去钓钓鱼也是好事,一可问问辉瞳的近况,二来,今天的午饭还没有着落。 河畔 清泉伴着青草,一同咏唱着一片祥和。垂钓之人的闲适淡定,也为祥和的基调增添了些和谐的弦音。 墨闲似乎是从未做过垂钓之类的活,只见他眉头紧缩地盯着水面的微澜,频繁地挥动着鱼竿。看着空空的钩头,不住地抱怨。反复数次,便已觉得无聊,而且愈是钓不上鱼来,愈觉得腹内空虚……“麻烦死了!”他喊了一声,便躺倒在地了。 “年轻人,这么急躁可不成啊。”那老者微笑着看着墨闲,“欲速则不达啊,并非什么事情都能够马到成功的。”说着说着,老人的声音沉重了起来,“何况有些事,不论怎么努力,也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墨闲倒也没注意老者语音的变化,只是坐起身,继续拿起了鱼竿。这次他倒也不急于钓上鱼来,只是呆呆地盯着水面的微澜。突然发现,微波间,乱云被轻折的倒影也很有趣。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身边一股凌厉的杀气突袭而来。 墨闲忙闪身躲开,四下里也寻不到兵刃,他只好用力折断了手中的钓竿,取下一段大约三尺长的竹棒。袭来的是另一支钓竿,正是那老人发动的攻势。 “老人家,这是为何?!”墨闲不解地问道,方才还和蔼地与自己谈论世事的老人,刹那间竟变成了杀气凌厉的敌人。 那老人也不说话,只见他从钓竿上摘下钓线和鱼钩,接着,又一竿猛力地打来。墨闲只好举棒招架。顺着那竿的来势,斜横竹棒,准备破解这一击。可那老者却未顺势打去,而是急转手腕,一竿迎着墨闲的棒狠狠压下来。墨闲来不及换式,只好硬生生接下这一击。却不料,那竹竿前端去势不减,绕着墨闲的棒继续打将过来,狠狠抽在了墨闲的后背,墨闲心中大叫:“糟了!” 那老人舞动鱼竿的姿势,不似在使用长枪铁戟一类的兵器,倒象是在挥舞一把极长的长剑。这令他想到一个人,尤其是方才那一竿的打法……对,就是那个被称作冥蛇的凶徒。老者的招式和那个人惊人的相似。难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墨闲一边勉强应付着,脑中一边飞快地回顾着那个月夜。那老者的出现太及时了,他与冥蛇的战斗刚刚结束,那老者便已搀起了辉瞳。若说巧合,太过离奇,想必是在一旁盯着他们之间的战斗已有些时间了,至少,这老者一定知道当日冥蛇的行踪。“难道!”想到此,他心中突然一惊,确是自己太过大意,竟把重伤的辉瞳独自扔在一个毫不相识的人家里,若是……,他不敢再继续想。那老者的攻势愈发凌厉,而今,墨闲面前只剩下一条路。无论怎样,想个办法赶紧制服眼前这个老者,然后去确认辉瞳现在的情况。 墨闲的背后与双臂已无数次被那灵动的竹竿打伤。 “难道我的墨家剑无法挡住这种怪异的攻击吗?”墨闲心中想着,一竿又一竿,打得他愈来愈烦躁。老者的钓竿又猛地击来。墨闲大喝一声:“可恶!”,他猛地挥动手中竹棒,迎着打来的竹竿,猛力击去。这一击力道不小,生生将老者的竹竿荡开。却不料,那竹竿的梢头竟又狠狠抽在了自己的脸上。那一击虽然荡开了竹竿,却加速了竹竿回转的势头。墨闲轻轻揉揉自己被抽打的脸颊,思索片刻,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你完了,你的招数已经没用了!” 老者攻势依旧,墨闲也依旧猛地挥棒挡开他的长竿。 “年轻人,这样没用的!”老者淡淡说道,墨闲的棒击在长竿上,竹竿顶端依旧如前,去势不减,猛地向墨闲扫去。却不料墨闲击出一棒之后忙回手向着相反的方向又是一棒,将那竹竿端头也猛力荡开去。“有你的。”老者笑着赞道,但他的额上已冒出了汗珠。 老者竹竿被挡开,他也顺势转身,长竿又从反方向猛地击出。墨闲依旧猛地两棒,完全荡开了长竿的攻击。老人借势再次转身,正要挥动长竿再发动攻势,却不料就在这一转身的空隙,墨闲已冲至老人跟前。这等距离,长竿已无法发挥优势。无奈,老人只好急忙翻腕,改用长竿底端向着墨闲猛地戳下。墨闲却也不慌,手中棒轻点在老者的竿底,轻轻一推,身子借势急转,绕到了老人的身边。老人见状,暗道不好。忙转弯准备再挥出一击,就在这一瞬,墨闲手中棒已挂着疾风,狠命地挥下,狠狠地打在了老者的手腕上。这一猛击,老者抵敌不住,长竿脱手掉落在地。老者忙俯身去拾那长竿,墨闲眼疾,忙一脚狠狠踏住那长竿,手中棒直指老者面门。 接下来又发生了令墨闲感到费解的事情。那老者竟哑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是那么爽朗,开心,全不似一个败者的笑。 “输了,彻底地输了!”他边笑边说道。他轻轻地拨开墨闲手中的竹棒,如释重负般的起身,坐到地上。 “你……辉瞳现在怎么样了!”墨闲质问道。老者稀奇地举动令他有些慌张。 “辉瞳?你的那个同伴吗?他现在很好,你就放心吧。”老人依旧爽朗的笑着,完全没有理会墨闲此时的愤怒。 “你和……” “你是指被你们称作‘冥蛇’的那个人吧。来,坐下,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事。”老人的声音渐渐深沉起来。 “哦”墨闲依旧糊涂着,他放下竹棒,坐在了老人的身旁。 “我是他的师父。”老人道出了自己与那凶徒之间的渊源。“别慌,年轻人,坐下。那人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墨闲听到那句话,慌忙要起身防备,却被那老人拉住。“你是个墨者,对吗?” “嗯”墨闲心中还未塌实下来。他略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下,不过客意向远处挪了挪,向着一拳能打到的范围之外悄无声息地挪去,“老人家您怎么知道?” “你的防守方式,那是墨家剑法。墨家剑是绝不会传给墨者之外的人的。虽然,你这个人和我印象中的墨者不大一样。” 墨闲并不理会老者话语中可能暗含的讥讽之意,再次问道:“那‘冥蛇’说要粉碎我的墨家剑,他似乎对这件事特别执着,难道他和这墨家剑有什么瓜葛吗?” “你猜对了。”老人的声音中飘出无限的沉重,他开始走进一段沉甸甸的回忆,“劫罗,对了,劫罗就是你们所说的‘冥蛇’,这是他真正的名字。这名字也是一位墨者所赐。他受过墨者的两次恩惠。” “两次恩惠?” “一个墨者给了他生命,另一位墨者给了他道路……算了,先回去吧!你也想看看你的同伴不是吗?”老人笑着,站起身,提起了鱼篓,向着自己的家走去。走出几步,回头招呼墨闲,道:“年轻人,快跟上吧。” 墨闲只好提上断掉的鱼杆,跟在老者的身后。 盏中月,忆中言 如钩的弯月再次划破星夜,绽露着那一丝冷森森的狞笑。那笑颜映在酒盏中,微澜之间,碎成一波残辉。劫罗看着酒盏中的残月,苦笑一声,将那冷酒一饮而下。劫罗就这么盯着那小小的盏中世界,不觉间,似乎看到那微澜间,映出了往昔。 “我要杀光那些犯我家园的恶人,让他们尝尝我们一家所受的苦!他们要用血赎罪!” “是吗?那你找得到他们吗?” “找不到!但没关系!那我就杀掉所有晋军。对!我的仇人就是晋军!毁我家园的就是晋军!只要杀掉他们……” “杀掉他们又能怎样?” “这……!不管了,反正就算他们一齐上,我也不会畏惧!” “很有志气嘛!只可惜,你的路是错的。” “有什么错!” “错在滥杀!” “我滥杀?滥杀的是他们,是那些晋军!是他们毁我家园在先!难道他们就不该受到惩罚吗?” “毁你家园的不是晋军,而是毁你家园的那几个人。” “这……” “为此,滥杀别人,你不会得到任何东西的。你能让你的家人回到你身边吗?就算你能杀了几个恶徒,天下还是有很多人受害。你能把所有恶人都杀尽吗?” “我能!” “你不能,不仅不能杀尽恶人,到头来,你也会变成恶人。” “可是……,可是……,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些恶人作恶吗?” “当然不!如果是我,我会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那些受到伤害的人!” “那你和我不是一样吗?你不是也要用你的剑去砍那些恶人吗?再说,你这么办,难道就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当然不一样。一个是保护,一个是杀戮,一个是出于爱,一个是出于憎,怎么可能一样呢。虽然,凭我一个人不能保护所有的人。但只要我尽全力去保护他人,长久下去。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产生和我相同的想法,做和我一样的事。长久下去,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定会有所改变。” “切!把自己说得象圣人一样。那我为什么就不能!” “我说过,你我选择的道路是不一样的。我在传播着兼爱,而你的行为只会播种仇恨。仇恨只会把这世界变得更加丑陋!真正伟大的力量,是守护弱者的力量!” “什么守护弱者的力量!软塌塌的东西能改变什么,斩断一切,不管强者弱者,斩断一切。真正的力量是这样的!” “这么自信!好啊,那不妨试试看,你能不能战胜我这守护弱者的力量。” 酒盏的倒影中,又现出了那场决斗。一个挥舞长剑的青年,一个墨者,如轻舞般,剑光缭乱。 “切!什么守护的力量,你不是连自己都没护住吗?而今弄得不知流落何方!你算是什么强者!”劫罗闭起眼睛,脑海中又出现那墨者轻柔的笑颜,轻轻骂了一句:“把自己吹得象圣人一样,而今,你却什么都没剩下。虽然那时候,我完全不是你的对手。”脑海中的笑容更加清晰,“切!你别得意,过几天,我就把你们的墨家剑彻底粉碎,让你知道你的那条路有多荒谬!”想至此处,劫罗将盏中冷酒一饮而尽。那冰冷的容颜上,不自觉的,掠过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墨华 老人的家中,朴素却温馨。辉瞳静静地躺在榻上,看得出,近来,他得到了很细心的照料。见此,墨闲一直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老人将鱼篓放在墨闲跟前,道:“你的伙伴,你自己照料吧。老朽还有些事要做。”说罢,老者便穿过小门,不见了踪影。 墨闲不知那老者要做什么,不过却也不在意。自从他与老者相遇,他便接连不断地遇到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情。那老者着实是个怪人。他燃起灶火,开始熬起了鱼羹,那是晋人最喜爱的食物。等着釜中的水沸腾,墨闲又觉得无所事事。辉瞳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言不发,唯一的响声来自釜中破裂的水泡。墨闲实在有点闲地发慌,他拿过放在辉瞳枕边的刀。那把造型怪异的越人刀又让他想起在山越部的时候。他抽出刀,长长的刀鞘中拔出的依然只是一柄短刃,只是这把刀却与自己记忆中的那柄不同。那原本是柄做工粗糙的刀,而这柄刀,则是精巧非凡。精致的比例,精巧的造型,刀身上一层微蓝的光华增添了刀身的美丽。墨闲拿着那刀,来回摆弄,从各个角度观察,以他的见识,完全挑不出毛病。他又立起刀锋,对着火光,睁一目眇一目细细端详。只见火光映在刀锋上,化作一点点细小的星辉,那是利刃的标志。墨闲看着看着,突然来了兴致,他悄悄地走到辉瞳身边,轻轻地将那刀捅进了辉瞳散乱的头发之间,立起刀锋,冲着那发丛轻轻吹了口气,辉瞳的头发应声而断。墨闲暗道有趣,挪了挪刀身,又吹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撮头发被齐刷刷的斩断。墨闲兴致正高,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愤怒的怪叫:“你玩够了吗?”接着只听狂风呼啸,一计重拳狠狠地打在了墨闲的脸上。 辉瞳起身,愤愤地收起刀。捧着自己的头发,抱怨道:“我的头发……”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越人本来就是断发,多断点也没关系。”墨闲争辩道,“倒是我的脸啊。” “有什么关系,你这模样,打肿了脸反而顺眼些了!”辉瞳也学着墨闲的口气反唇相讥。 “对了,你的刀不错。我倒没注意,你什么时候换了这么把好家伙。” “切,你还敢提这刀。”辉瞳的气仍未消。“这是蒲弦老丈为我打的。” “哦,他叫蒲弦是吗?嚯,他连做刀都会。” “你可别小瞧他,他可是当年蜀汉的名刀匠蒲元的后人,是个了不起的巧匠。” “这么说,我的兵器有着落了。”墨闲暗自欣喜着。 这时,辉瞳看到了冒着烟的大釜,问:“你在煮什么?” “今天钓来的鱼啊。”墨闲漫不经心地答道。 “什么!你竟把那么好的鱼煮了?你们晋人真是暴殄天物!”辉瞳没来由的喊起来,“鱼一定要炙烤,才会好吃!” “你个山越蛮夷懂什么?鱼羹才是最美味的东西。”墨闲反驳道,同时,也不忘讥讽,“我看,你恐怕连釜都没见过吧!” 刚刚出现的一丝宁静的征召,又被这二人打破了…… 此时,时已过半,距决斗之期,仅剩五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奇迹却已发生,那个懒散的墨闲,居然开始练起功来。每日,清晨到日暮。辉瞳都能看到墨闲拿着段树枝,反复地挥舞,演练着墨家剑的路数。晚上,他也不再嬉闹,而是专心地在缝制着什么东西。 墨闲一边演练着套路,一边回顾着对战时的场景。与劫罗的战斗,与蒲弦的战斗。他回顾着那有效的方法,疾速地两次猛击,完全挡开那怪异的攻击,然后称隙冲到他进前。脑中想着劫罗之剑,反复地挥舞树枝,熟悉着这样的打法。脑中还冒出另一个问题。兵器,蒲弦是个好刀匠,可自己需要一把怎样的兵器,他还没有想好。 蒲弦终日只是照个面便离开,埋着头做他自己的事情。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辉瞳大概猜到他在做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日便是决斗之期。 是夜,三个人围坐在灶火旁。几日的时间虽不长,但却将三个男人的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一般。 辉瞳抱着碗,大口吞着鱼羹。他已喜欢上这种味道。 “你这个南蛮小子终于变得文明起来啊!”墨闲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挖苦着自己的同伴。 “呸!要不是你这个晋人不会做炙鱼!”辉瞳一边不住的吃着,一边还抽空反驳道。 蒲弦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人斗嘴,不禁笑了起来。他又想起曾经留驻在这小屋间的那温馨场面,只是那场景已是一去不返了。 这一晚,墨闲换了一身新的装束。黑色的短袍罩在白色的衬袍上,显得鲜明,威风。颈间,坠着一条洁白的围巾,轻轻垂在胸前。 “墨闲,你这身装束是……”蒲弦看着墨闲的新装束,好奇地问道。 “这是墨袍,我们墨者正规的装束。兵乱以来,也没戴在身上。现在要用了,只好借蒲老丈家中的布自己做了一身。”墨闲回答道。 “没想到,你的手还挺巧。”辉瞳轻轻摸着墨闲的衣角,有些羡慕地赞道。 “那是,我们墨者,自子墨子那会就个个心灵手巧。何况,想当出,我可也是被称作‘墨门第一巧工’的人物呢。” “明天,便是你与劫罗约定的决斗之日了吧。”蒲弦问道。 “嗯。这件袍子就是为了明天,我要做为一个墨者,堂堂正正地战胜他。”墨闲应道,“而今,攻守的对策我已想好,只是兵器的事还没着落。” “喂!蒲老丈就是出色的刀匠,你怎么不早些拜托他为你打一件兵器?”辉瞳质问道,他没想到,墨闲竟稀松到这样的地步。 “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我还没想好,究竟需要一件怎样的兵器?” “喂!你这样也算是习武之人吗?居然连自己习惯用什么兵器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我从来都是随便拣点什么当兵器。到现在,都还没有过一件自己的兵器,想不出来也是正常啊!”墨闲辩驳道。 “稍等一下。”蒲弦笑着,起身离开。不久,他手中捧着个东西,来到二人跟前,将手中物递给了墨闲,道:“年轻人,收下吧。” “这是……”墨闲忙接过来,退下外面的织锦套子,现出的是一只漆黑的短棒。 “这就是你的新战友。”蒲弦笑道。 “可是,您怎么知道我需要什么兵器?”墨闲不解的问道。 “喂!你们晋人不知道感恩吗?起码的礼节都没有,现在至少应该先谢谢老丈啊!”辉瞳对墨闲的态度很是不满。 “没关系。”蒲弦笑了起来,转向墨闲,道,“你当我平白无故就和你打一场吗?” 墨闲不解地看着蒲弦。 蒲弦继续说道:“你是用剑之人,因此,这棒也是与寻常之剑等长。但你的墨家剑术,本是以守为攻。绝不主动冒犯他人,却也丝毫不容他人侵犯。而你的使法,更加注重防守。因此,寻常的利剑反而不适合你。利剑为求锋利,却使剑变得并不坚固。而这短棒则不同,寻常兵刃都伤不了他。而且棒没了剑柄剑锋的限制,你用起来更加灵活,对付那些角度刁钻的攻击,也会更加的心应手。” 听着老者的讲解。墨闲不住把玩着手中的短棒,这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完美战友。他甚至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老者竟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需要。 “这,真是太好了。只是您是怎么知道……” “我可是刀匠!和你都打过一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兵器适合你!”老人大笑道,“这兵器就送给你!这也是我最中意的孩子,他就叫墨华,我把他托付给你这位墨者了。” “感激不尽!有了他,那就万无一失了!”墨闲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地将墨华收进了织锦的套子。“不过,如果我真的赢了他……您不是他的师父吗?” “你是说劫罗吗?”蒲弦方才高涨的情绪,现在落了下来。“我希望你能打醒他。你是他一生中遇到的第三位墨者,也许只有你能打醒他了!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第三位墨者?对了,您曾经说过,他之所以执意要和墨家剑决一高下,是因为他和墨者有瓜葛,说他受过墨者两次恩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劫罗他现在是残忍的‘冥蛇’,但他的本性不是这样,他本是个苦命的孩子。” 老人开始讲述一段往事,墨闲与辉瞳被老人领着,也慢慢走进了那个人的往事。 劫罗 益州,本是巴蜀人安居的天堂。自汉始,这片土地便落入外人的手中。自此,巴蜀之人成了自己家园中的流浪者。在自己的土地上,却不得不接受外来人的鄙夷。 《徙戎令》,本是晋的守御之策。匈奴、鲜卑、羯、氐、羌。五个民族进入中华大地,与此同时无数的叛乱与暴动在这片大地上爆发。晋的官员本能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一定是这些胡人带来的灾难。”很多晋官这样认为。他们认为,驱走那些胡人,便可换回王朝的平安。就是这道命令,改变了众多人的命运。 当时的益州牧利用徙戎令,打算驱赶所有的巴人。劫罗的家便是在那一场浩劫中被毁。惟有他命大,没有死在那场劫难里。一位墨者发现了他,并将他救起。 “那是个和蔼的老者,他将年幼的劫罗送到了我这里。劫罗――劫难中生还的希望之子,这便是那位墨者赐给他的名字。我现在还无法忘记那个人,劫难中人人自危的蜀人是不会去管他人的危难的。那时的我也是一样,是一个只顾自保的卑微铁匠。是那个人改变了我――最后的墨者。也许就是受他的影响吧,我开始把劫罗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他长大,将我的技艺教给他……” 劫罗学会了铸剑。他沉浸于铸造杀人利剑的快乐中。每每铸剑之后,都要去杀几个落单的晋兵,以试其剑。幼时积郁的仇恨渐渐爆发,化作一团嗜血的狂噪。就在这时,他遇到了第二位墨者。这位自称“墨门逆子”的墨者给了劫罗一条光明之道。劫罗对墨家剑的执着便在那时产生,因为,在这位墨者的墨家剑法面前,劫罗自以为傲的利剑与剑术一次也未胜过。 曾经一度,他们朝夕相处,好似一对兄弟那般。在他的影响下,那个嗜血的劫罗不再胡乱杀生,他开始为了保护被欺凌的弱者战斗。 “看到那样的劫罗,我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最后的墨者’给了劫罗生命,却是那位自称‘墨门逆子’的年轻墨者给了劫罗人生。那本是我应该给他的。只是,那样美好的日子,过早的离去了。” 不久,氐人们进入了益州。干涸的故土无法再养育他的子女,他们只能到他乡寻求新生。却不料,晋的官员根本不容他们。驱逐,盘剥,榨干他们最后的一点血。氐人们终于不堪其苦,奋起反抗。当时劫罗认为,自己应该助那些弱者一臂之力,便瞒着旁人,加入了暴动的队伍。起初,氐人们倒还取得些胜利。但是,新任的益州牧罗尚到任以后,大兵镇压,弄得他们节节败退。 那位年轻墨者挺身而出,卷入了这场与他本来毫不相干的战争。他帮助氐人们在重重众兵间死守最后的营垒。只可惜,实力的悬殊,连他的智谋都无法逆转。最终,他把自己当作筹码,换回了氐人们的性命。 “从那一天起,劫罗就变了。他将自己关在工坊里,七日七夜不出。他把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都融进了那把长剑。之后他便不见了踪影。我便寻他不到,当我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时,他已变成了那个凶徒――冥蛇了。”说到此,蒲弦底下头,叹息连连。 “那位墨者呢?他怎么样了?”墨闲焦急地问道,他有种感觉,老人口中的那位年轻墨者,便是他苦苦寻找的师兄。 “不知道,自那一刻起,他们俩的消息,我完全都不清楚。”突然,蒲弦用力地抓紧了墨闲的肩膀,道,“我并不是个好师父,面对他的变化,我无能为力。我只能拜托你了,请你狠狠地打醒他,别让这个糊涂孩子再错下去了!” 墨闲轻轻握住老人的手掌,道:“放心,我一定把他带回来!”他的话语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比的坚定。他紧握着墨华,起身奔赴战场。 “放心,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背影。蒲弦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位年轻墨者从容的笑颜。“只是,别象他一样,也一去不返啊。”他在心中,默默地担忧。 决斗之期 子夜时分的寒风更增添了月光的冷艳。寒光隐隐,一道冷芒在漫无目的地晃动。劫罗正挥舞着长剑――毒,在地上胡乱的画着。 “我来了!”一声响亮的呼喊,惊动了他。正是墨闲应约而来。 “哦?”劫罗缓缓抬起头,瞟了墨闲一眼,冷冷地问道:“小子?备好兵刃了吗?” “哼!万事具备,就差狠狠地把你这个晕头转向的家伙打醒了!” “小子,你先别狂!一会,我就把你们依赖的墨家剑彻底击毁!” “就凭你?你绝对不是墨家剑的对手!” 劫罗哼了一声,猛地挥出了长剑。毒登时化作了长蛇,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那剑变得柔韧轻软,呼啸腾跃,向墨闲而来。墨闲倒不在乎,几天的时间里,他已完全熟知了这样的攻击。只见他舞起手中的短棒墨华,猛地迎着那剑而去,猛一击,荡开了长剑。那剑锋却不饶人,绕过墨华,嘶鸣着向他的主人袭来,却又被当头狠狠地一棒震开。两计猛击,震得劫罗只得收剑。方才那一击,在墨闲的防守下完全失去了效力。只见墨闲的双眼炯炯地盯着自己,似乎完全都没有去注视剑的影子,便悉知了自己进攻的角度,连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剑锋回转都了若指掌。 “我说过,凭你,绝不是墨家剑的对手。”只听墨闲口中,又传出那挑衅般的话语。 “看来,这十天来,你也没闲着啊。”劫罗起初虽有些惊讶,但他并不慌张,只是冷冷地笑道。 墨闲也回以一笑,他挥了挥手中的短棒墨华,轻轻说了声:“尽管来吧!” 风被力量撕破,那伤是兵器挥舞的痕迹。冷淡的月光下,不时迸发出并不和谐的火热,点点火星是兵刃交流的话语。金属相撞的声音,成了静夜中唯一的鸣叫。 劫罗冲上前去,挥舞着长剑频频发起猛攻。他的剑硬生生地向墨闲斩去。此时他的剑并不似方才柔韧诡异,只是一柄坚硬锋利的长剑。这样的攻击,墨闲也并不在意。坚不可摧的墨华与墨家剑法共同筑起无法攻破的金城。点点火花飞溅,映出两人的脸庞,一个狂噪,一个坚毅,两对志在必得的眼神紧紧拧在一起,若非一方流尽鲜血,绝对不会解开。 渐渐,墨闲感到劫罗的招式散乱起来,他的气势已不像方才那般炽烈。防守之余,墨闲开始抓住劫罗的空隙,不时予以反击。不时突入的漆黑疾电弄得劫罗也有些忙乱。那劫罗觉得越来越棘手,急忙向后跃去,拉开了距离。他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道:“不错,看来今天能让我玩得愉快点。” “少废话,看我把你那糊涂脑袋狠狠敲醒!”墨闲自信地笑道。 “哼!你也就这会能得意得意了。”说着,劫罗再次猛力挥起那长剑。那长剑再次化作长蛇一般,划破长风,嘶鸣着奔着墨闲噬咬而来。 “你的这一招,已经没有用处了!”墨闲不慌不忙,双眼依旧瞪着对面的劫罗。手中墨华迎剑而去。却不料,这一击猛力非常。墨闲的一棒并未荡开来剑。墨闲暗道不好。此时,那剑稍又绕过墨华,向着墨闲袭来。墨闲想抽棒回击,却不料劫罗的剑狠狠地压在墨华之上,只要他的棒稍稍松松,那长剑就会继续驰来,斩断他的身体。就在这时,那剑稍已呼啸着,重重地划破墨闲的背脊。墨闲用尽全力推开那剑,向后跃去。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心说:“可恶,这力道和之前相差太多了。以我目前的力量根本震不开他的攻势,苦练数日的战术完全派不上用场!” “小子!知道厉害了吧!”劫罗那冷冷的声音中难掩一阵狂喜。 “可恶!如果这力量能再大些,他绝对不是对手!” “受死吧!”劫罗狂叫着,长剑再次猛地袭来。 “可恶,要是能有更大的力量!”墨闲咬着牙,闭上了双眼。 “为吾流下鲜血之人,汝有何愿,且履心之道,吾之力尽与汝!!”就在那一刹,墨闲的耳边响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 时间仿佛停止一般,此时,墨闲的脑中满溢着青色的光芒。那声音与自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不已。 “为吾流下鲜血之人,汝有何愿,且履心之道,吾之力尽与汝!!” “你是谁?”墨闲问道,寻觅着声音的来源。 “吾名大风。” 大风,墨闲记起了,大巫说过,封魄乃是上古魔兽的魂魄,大风就是其中之一。看来,那便是自己这块封魄的名字。 “你能帮我吗?” “汝之愿者何?” “我的心愿吗?我现在需要强大的力量。对,就像暴风般,强大的威力,你能帮我吗?” “这有何难!” …… 劫罗看着墨闲灰头土脸地喘着粗气,正暗自得意。突然,他发现墨闲的脚下,尘埃在飞舞。不止是尘埃,败叶,枯枝,衣着的残片,那是强力的疾风在舞动。烈风中,腾飞而起的是青色的光芒。 “有趣,你这小子也是封魄之力的使用者吗?”劫罗轻轻冷笑道。怪蛇一样的长剑再次向着墨闲呼啸而去。 “躲开!”墨闲大喝一声,接着,手中短棒墨华依旧迎着那剑击去。 “不长记性!你的招数已经没用了!”劫罗狂笑着。却不想他感到一股无法抵挡的强大力量顺着毒的剑脊传递到他的手上。那猛烈的如爆破一般的强劲,令他再也无法维持住攻势。挥去的剑猛地被震开很远,他的手也是十分勉强才没使长剑脱手。惊慌间只见墨闲盯着他的双眼再次绽放出那种坚定、自信的光华。 劫罗之剑,完全被墨华震开了。就在刚才,墨华之上,一股股流动的风绕着墨华飞速的旋转。棒剑接触之际,那旋风迅速爆发,将一切敢于侵入自己领域之物猛力推开。 “大风,没想到这么可靠。”几次成功的格挡,让墨闲又看到了成功之道。他笑着,涮了涮手腕,猛地向劫罗冲去。 劫罗强自镇定,加快了攻击的速度。墨闲的攻击力道沉猛难于抵挡,劫罗却借此力道,加快了回身反击的速度。登时,墨闲与劫罗之剑,遍布着由长剑留下的死亡之线。但这些舞动的冥界之蛇,并不能阻住墨闲前冲的脚步。墨闲不再挥棒抽击,而是改变了格挡的方式。只见他将墨华立起,用身子向着长剑撞去。在荡开长剑的同时,身体也跟随着飞开的长剑移动,紧接着便是回手一棒,震开剑稍的那一计噬咬。沿着那剑的方向,抓住对手的空隙,不断拉近着彼此的距离。就这样,墨闲在银蛇飞舞的死亡阵列中穿行,突破重重封锁,冲到了劫罗的近前。劫罗忙收剑,转手以剑柄狠狠向墨闲戳去。墨闲见此状,只是轻轻一笑。劫罗此时的动作,与当初蒲弦老丈用钓竿戳击的动作完全一样。只见墨闲轻巧地倒过墨华,以柄端在劫罗的剑柄上轻轻一点,将劫罗这一击打偏。接着,身子向旁边疾纵,绕到劫罗的身旁。待劫罗发现,为时一晚。墨闲手中的短棒墨华挂着疾啸的流风,重重地打在了劫罗的手腕上。劫罗再也无法抵敌这力量,整个身子栽倒在地,他重重地喘着粗气,额头的汗因疼痛流淌不止。不过,他的手仍死死地抓着长剑――毒,不肯放松。 狂蛇之刃 “为吾流下鲜血之人,汝有何愿,且履心之道,吾之力尽与汝!!” “喂!这可是你说的,把你的力量都给我,我要把这群畜生全杀光!” “这有何难!” 长剑化作狂蛇,在血海中狂舞。就在那一刻,他杀掉了数百狱吏与官军。只是,面对满地的尸体和空空的牢房,他感到无比的空虚。 不知怎么,劫罗开始回想起往事。 工坊中,纷飞的火星。那时的自己,满脑子都是那墨者最后的身影。 “指挥这场战斗的是我,战败之人,任凭你们处置,只是,你们不要牵连这些流民,他们已经够可怜了!” 那个整天与他探讨何谓真正的力量的人,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你错了!什么守护人的力量,那种软塌塌的东西有什么用!我这就把你带出来,我要让你知道,你错了!”他不住地敲打着手中的长剑。 “毒!这就是你的名字!你就是狂蛇之毒,我要你吸尽那些晋军的血!”他拿起自己亲手打造的长剑,奔向了晋军严守的监牢。只是不想,他得到的是这样的空虚。 “一个是保护,一个是杀戮,一个是出于爱,一个是出于憎,怎么可能一样呢。虽然,凭我一个人不能保护所有的人。但只要我尽全力去保护他人,长久下去。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产生和我相同的想法,做和我一样的事。长久下去,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定会有所改变。我说过,你我选择的道路是不一样的。我在传播着兼爱,而你的行为只会播种仇恨。仇恨只会把这世界变得更加丑陋!真正伟大的力量,是守护弱者的力量!” 那墨者的话语,又开始在劫罗的脑中久久回荡。 “闭嘴!闭嘴!闭嘴!”劫罗恨恨地叫着。 “如果你是对的,如果你真是对的,那你为什么没有回来!你不是分明连自己都没能保护吗!这样,你还谈什么保护人的力量!”他凄厉的嘶喊划破了夜空。 “怎么叫都没用了,你输了!”墨闲手中棒指向了劫罗的头颅,如释重负地说道。尽管,他不清楚劫罗在喊着什么。 “你输了。”当年,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伴着一副和蔼的笑颜。就为了那一笑,他曾不住地苦练,尽管如此,却一次也没有赢过。 “我没输!我不会输!我不会输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你等着,我一定要救你出来,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墨家剑被我粉碎!在此之前,我决不会输!” 诡异的光芒泛着鲜血般的颜色。墨闲注意到,那长剑竟自己舞动起来。它呼啸着盘曲而上,猛地一阵狂舞,剑身抽在墨华之上,几乎震得墨闲兵器脱手。墨闲慌忙纵身向后跃去,惊异地观察着眼前的突变。长剑的保护下,劫罗缓缓站起身。他双手紧紧握住毒的剑柄。只见那剑环绕着劫罗的身形,剑锋高高立起,轻轻弯下,仿佛桀骜的蛇王在傲视着自己的猎物。那血红的光芒愈发炽烈,浓密的光华似乎化作了一条凶残的巨蟒! 劫罗紧握着剑柄,大声喊道:“巴蛇!把你的力量给我!我不能输给他!” “这是……”墨闲被眼前的诡异景象惊住了。不过马上,他从惊恐中脱离出来,“巴蛇……”。墨闲拼命地回忆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猛地想起,那也是大巫口中,封魄六魔之一,没想到,眼前的劲敌竟然也是使用封魄之力的人。不过,这倒让墨闲弄清了他那变幻莫测的长剑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狂噪的敌人已经不再给墨闲留一点思考的空闲。 几点寒星带着冷彻的月色呼啸而来。劫罗并未挥手,那巴蛇之剑却自己咬了过来,仿佛那剑此刻已经有了生命一般。 墨华便身裹着飞速的流风,与那铁蛇激烈地搏斗。墨闲挥棒,拨打着那剑一波波诡异的猛攻。不过,那剑防守起来异常吃力,墨闲已无法根据对方出击的角度防御自如。何况那剑之蛇诡诈异常,出击的角度总是令人防不胜防。而今,他的身上已无数次被那剑锋划伤。好在墨华坚固,流风力猛,墨家剑法守御严密,才没在身上留下致命伤。 疯咬一阵之后,那长剑之蛇再次盘踞在主人身边,依旧对着自己的猎物虎视眈眈。墨闲一阵忙乱之后,显然有些疲累,他轻轻向后跃去,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汗珠点点沾湿了衣襟。而劫罗却恢复了神气,他近乎狂暴地大笑着,那笑声凄厉,令人胆寒。墨闲眼前,那猩红的光更加浓烈,光影之间的巨蟒已亮出了獠牙。 劫罗疾速舞起长剑――毒。纷舞缭乱的剑影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由四面八方向着墨闲扑来,要将他生生撕裂。墨闲只得迎着那剑影,挥出手中短棒。那剑似乎能感到对方的攻势,径自躲开了短棒墨华带来的凌厉暴风,绕开墨闲的格挡,直扑墨闲的空隙。若非墨闲眼疾手快,总能在那致命一击到来的一刹回棒格挡或是闪身避开要害,此时他早已被那无情的铁蟒撕成碎片了。 “不成,这风,这风的力量还不够!”墨闲暗自思揣着。“再强些,再强些!我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勉强地集中精神,祈求着那流风能带来更强的力量。 “你完了!现在,我就把你们那什么守护之剑彻底粉碎,这样,你就该认输了吧!这样,你就该承认我的强大了吧!真正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我这就告诉你!”劫罗狂叫着,不过他眼前浮现的始终是另一个人的形象。 墨闲的脸上突然重重遭了一拳,他自己也没注意,剑影中,不知何时,劫罗已冲到了他的近前。劫罗接着又是反手一拳,以手背猛击墨闲的脸颊。接着,猛地一掌,狠狠地击中墨闲的颌下,这一击打得墨闲站立不住,他一个趔趄跌倒,单膝跪倒在地。此时,二人的目光相对。墨闲发现,劫罗的眼中不见了已往那种刺骨的冷彻,反而有一种火热的感觉,那样的眼神让他感觉到,冷血杀手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这场决斗点燃了。但他没有发现,他自己也是一样。如果劫罗有心去注意,他也会发现墨闲目光中的不同。不再有一贯的懒散,而是绽放着一种在他眼中极为罕见的光芒,那是一种执着的决意!墨华周身流风,渐渐地,,更浓,更疾,更烈。 “不能败,不能败,唯有这一战,决不能败!”两人的心中都有着这样一个声音,透过二人凌厉的双眼,呐喊出来! “你这条长虫!别得寸进尺!”墨闲大喝道,手中棒向着劫罗狠狠击去。用的正是他自己编出来的那一招蹩脚的“墨剑?绝杀式”。不过此时,他的决意已化作呼啸的神风,让这一击威力无穷。 劫罗纵身一跃,高高跃起。躲过他这一击,他也知道,这一击虽不是什么正经招式,不过如若中招,当时便会粉身碎骨。此时,他跃至墨闲头顶上空,翻转身形,向下冲来。他身后,便是宛若一丝诡异冷笑的月牙。由下向上看去,劫罗仿佛正踏着那月牙,狞笑着盯着猎物,他狂笑着,喊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现在,你完了。” 月光在铁刃的反射下,有如一条飞舞行空的腾蛇,此时,他正盘曲在墨闲周围。不知何时,那名为毒的长剑不知何时已在墨闲身边布下了杀阵,仿佛饥饿的巨蟒逮住了猎物,要先死死将他缠住,再将那凋零的生命吞噬。 劫罗踏月的身形疾速旋转起来,他的手猛地挥起手中剑,大喝一声:“碎!” 只见那剑随着劫罗的身行,也飞速旋转起来。随着劫罗长袖挥舞,那飞速螺旋的锋刃步步向墨闲进*过来。而那凌厉的剑锋不知何时已高高悬在墨闲头顶,只等着自己的猎物陷入绝望的深渊,然后再猛地将他贯穿,品味他的鲜血。 凌厉的寒意渐渐*近,灵魂都感到来自冥神的威慑。墨闲双眼飞速地环视着四周,寻找着那一线的生机。而今,自己的体力也渐渐不支。必须在这一击彻底粉碎对手的一切攻击。不然,即便能躲过这一劫,后面的攻势恐怕也难以应付。这一刹,墨闲注意到自己的脚边,几点寒星在飞速旋转,不用问,那一定是那诡异长剑剑身的一部分。如果此时能够止住这一点的转动,那势必会令那剑更快地砍向自己,但却也能搅乱整个剑蟒的行动。纵是死地,也要在这死地求生! 墨闲猛地以短棒墨华猛戳剑蟒之身,强劲的风力协助下,墨闲狠狠地将那剑身打入土中,登时,整个剑蟒的行动混乱起来。蟒身扭曲着飞速向着墨闲*来。还不及剑刃袭来,墨闲的棒已猛地在地上划出一道弯月,那棒挂动土石,猛烈地呼啸而去。与此同时,墨闲双足发力,猛地站起,并顺着与剑蟒相反的方向飞速旋转身形。短棒墨华挂着烈风,在墨闲身边以相反的方向划出一道风之螺旋。沙石在疾风中化作旋转的壁垒。风愈来愈烈,随着墨闲最后猛地一挥,旋风化作风暴,扶摇而上,形成了一道通天的狂啸之柱。猛烈旋转的疾风,好似青鸾大风的利爪,要撕碎眼前的一切。已自乱阵脚,扭曲在一起的剑蟒之身再也经受不住大风之爪,烈风中,长剑化生的剑蟒碎为数段。一柄与人等高的长剑生生化作数丈长的剑蟒,看来那已超越了剑的极限。呼啸声声,淹没了劫罗的狂笑。那疯狂的剑士也被吞噬于那力擎苍天的猎猎风中。但劫罗并不放弃,他依旧狂叫着,握紧手中的那段残剑,在坠落的过程中还看准了时机,准备拼尽最后的力气斩向墨闲。已然筋疲力尽的墨闲也迎着他一声断喝,短棒墨华狠狠地击中劫罗握剑的手。这次,劫罗再也握不住那柄剑,残剑掉落在地。墨闲回手,又是狠狠一棒,这一棒贯注着墨闲最后的力量,狠狠地打在了劫罗的脸上,将他打出很远。劫罗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墨闲喘着粗气,回转身形,面对着瘫倒的劫罗。就在此时,他的腿一软,跪倒在地。墨闲手拄墨华,勉强地支起自己的身体,看着劫罗,用最后的力气笑了笑。 “你输了!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对手。” 说罢,墨闲也重重栽倒在地。 墨者与冥蛇 “你输了!我早就说过,你,不是对手。”那句熟悉的话再次在脑中荡起。那熟悉的笑颜,总也挥之不去。渐渐的,那笑颜如波纹般轻轻摇摆,一点点淡去,波纹间出现了一个云雾缭绕的美丽地方,那便是被称作天府的益州。 “这是,这不是我的家吗?父亲,母亲,妹妹,你们怎么都在?”劫罗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 …… 那是一座清雅温馨的院落,一家人住在这里。院落的主人是一位画师,他在益州是出了名的。虽然是位巴人,却凭借自己的技艺赢得了众人的赏识。他的画作,在益州,是达官贵人们争相收藏的珍品。也因此,他成了巴人中为数不多的望族。 画师,有一个幸福的家。温柔的妻子,一双可爱的儿女。本可以凭着一手好画,过上平静富足的日子。但是,朝廷的一道《徙戎令》改变了一切。 官命是官命。如何执行,却是下属官员自己决定的。这徙戎令本是针对五胡。益州牧却将这命令也用在了当地的巴人身上。强制他们离开自己的家乡。画师一家,也在其列。 巴人们已经丢了自己的权益,不愿意再失去自己的家园。很多巴人为了家园,举起了兵器。不过毫无疑问,他们并非是正规军的对手。 画师倒不执着于此。他相信,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不论去哪,都能为自己的家人创造一种安宁富足的生活。只要这样,也就够了。 但是,一切并不象他想得那般轻巧。当地的郡守看中了他的财产,早就对他一家动了杀心。几个巴人的命,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那实实在在的财物却是无法割舍的。 …… “你们住手!你们这群畜生在干什么!”劫罗的眼前渐渐被染红。那是血与火的颜色。眼前这座熟悉的院落也没逃脱厄运。几个晋军士兵冲进了宅院,面对手无寸铁的一家人大开杀戒。劫罗狂叫着,挥舞着手中的残剑向着那些士兵的身影砍去。可他的剑却穿过那士兵的身形,落空。无论他如何奋力,也无法制止眼前的悲剧。这时,眼前,一位少年举起一柄残剑,含泪的双眼迸发着仇恨之火,站在亲人的尸体前,浑身战栗。可他的眼神,却令那几个晋兵停了手。 …… 大火焚烧了画师的家,他的财产全被抢走,他和家人都命丧刀下。只有他的幼子握着剑,想要反抗。不知为何,那几个士兵没有杀他,留了他一条性命。 周遭的邻里赶来时,只剩下一片狼藉。他们只看到,一个孩子满身血污,身旁插着沉重的长剑。此时,他正抱着自己妹妹的尸体,用手指沾着亲人的鲜血在地上画着。人们的惊呼,吸引他回头去看。那孩子的脸上,只是呆滞的眼神与狰狞的笑容。 “妖孽!难道是他杀了自己的全家吗?” “嗜血的妖孽!” …… 那孩子在笑,狂噪的笑,笑得似乎已经丢掉了灵魂。那张稚嫩却扭曲的脸令劫罗心中一阵悸动。孩子脸上冰冷的惨笑,便是劫罗心中滚烫的血泪。 …… 几个晋兵的行动并未惊动众人,几乎所有人都把这一切的罪责推到了那孩子身上。他们叫嚣着,要除掉这恶魔之子。步步进*下,孩子一失足,坠落山崖。 ……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 …… 那是一片大泽,笼罩着血色光芒的大泽。那诡异的声音在大泽间回荡。 …… “这……想起来了,就在这里,我与巴蛇相遇的地方。”眼前的种种奇异景象,带着劫罗步入自己的回忆,那长久以来自己不愿正视,尘封心底的记忆。 …… 接着,他被一位刀匠收养…… …… 接着,他被仇恨的心魔噬咬着,拼命地向那些晋兵复仇,成了一个滥杀之人。在不断的杀戮中磨砺出了一套自己得心应手的技艺。洋洋得意,心中却若有所失…… …… 接着…… …… 渐渐的,那扇最厚重的大门打开,劫罗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那个自己即难以忘怀,又恨不得消除一切关于他记忆的人面前。 那是个青年,面目清秀,总是一身精致的装扮,淡雅的气质有如一位高贵的文生公子。只是那两鬓不知为何已然苍白,更衬托了他双眼中不时流过的忧郁。他自称为“墨门逆子”,在劫罗的心中他是最为重要的人。有如长兄,又似师长。曾经,劫罗的前路上总有着他的背影,而自己始终追随着他的背影前进。只是,他口中的话语,他的那套不怎么实际的大道理,劫罗总想反驳,却总也没成功过。 无数次的决斗,无数次的论争,劫罗从未胜过一次。渐渐的,那人所说的兼爱,和平,守护,这些一向嗤之以鼻的东西,劫罗竟慢慢地开始接受了。他不再出去滥杀无辜,不再钻研奇形怪状的杀人凶器。嗜血的劫罗开始想要为了保护那些软弱的人去挥舞自己手中的长剑。机会来到了他的面前,不堪重负的氐人在益州发起了暴动! 就在这一役中,劫罗成了那些氐人心中的勇士。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着实给了自己一种别样的快乐。只是,这种好运并未持续太久。 …… 那又是一张让劫罗难以忘怀的脸。益州牧罗尚,自从他到来后,流民军便一路溃败。最终,大军围困了他们最后的营垒。在这时,劫罗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令他向往的背影。只是,这一次的经历,却留下了让他难以忘怀的痛。 …… “你就这么走了吗?”劫罗看到那时的自己冲着那背影近乎疯狂地喊叫,“你不说你的力量能保护人吗?可你!可你不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吗?” “但我至少救下了你们。”那人回道。他回头淡淡一笑,那淡雅的笑容,再次猛力地冲击着劫罗心中最脆弱的领域。 “我知道,我说的那些你不愿意相信,其实,曾经有一度,我也不再相信那些东西。但是遇到了你,我再次感觉到了我肩上的重担,我知道了自己还不能轻易地放下这担子……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道路。这条路,我决不后悔。你若不信,也可以试一试,我所选择的这条路。” “我才不!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用我的方法救出你!让你知道,你是错的!我要让你知道,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是吗?”那人又淡淡地一笑,“你不用如此,你一定会输的,你的道路只会让你迷失……” 那是那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了。这句话一直回荡在劫罗的记忆中,而今,那笑脸,那话语,再次无情地在劫罗眼前狠狠地敲击着他那脆弱得可怜的记忆之门。 …… 眼前的世界更加红,炽烈的火色宛如西垂的残阳。愤恨的业火注入手中铁,一把尽藏胸中怨气的长剑――毒,自那一刻起成了他的亲密伙伴。 …… 眼前的世界更加红,猩红的血色浓烈如美酒。残破,凋敝,哀伤的叫声送走了无数的生命。劫罗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向巴蛇乞求力量。那一天,他一人杀掉了数百晋兵。他杀入官府的牢狱,他要救出那个人。那个人却不在那里。 “那个重犯被转移了,就要伏法了!你没希望了!”那狱吏狂笑着喝道。 接着,银蛇飞舞,劫罗夺去了视野中所有的生命。 劫罗看着那时的自己,浑身是血,脸上的笑容绽露着失魂的狂傲。那一刻起,凶徒冥蛇诞生了。那地狱之蛇曾让他狂噪,却也让他畅快淋漓。而今,那蛇也被击碎了。 “难道,我就真的赢不了你吗?”当一切都破碎之后,只剩下那淡雅的笑脸。而今劫罗惟有向那笑颜倾诉。 胜负 “喂!起来!”又一个令他无法喜欢的声音打碎了劫罗的回忆之旅,把他从那血色的幻影中拉了出来,勉强睁开双眼,眼前正是墨闲。那个小子正蹲在自己的面前,脸上又摆出了那幅让人想狠狠打上几拳的懒散表情。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倚在了一株大树上。想来,也是那小子先爬了起来,把他立在这的。 “喂!还走得动吗?”墨闲轻声问道。 “切!用不着你来关照!”劫罗试着起身,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行了,别逞强了,我跟你一样!”墨闲丧气地说道,接着一下,瘫坐在他的身旁。 “别忘了,我们可是敌人!”劫罗冷冷地说道。 “切!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墨闲靠在树上,长出一口气,毫不在意的回答道,“算了吧,已经都打完了,敌对关系结束了。你让我先歇会吧。” “哼,”劫罗轻轻苦笑,“我输了,彻底输给你们了。看来我的那条路错了,你们所说的守护人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啊。你赢了,证明你们的道路是正道。” “什么正道不正道的,我可不懂那么多!”墨闲懒懒地回道,“什么道才是正道,这得自己去找,不是打一场就能明白的。我也从不认为,赢了的就是对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来和我决斗?”劫罗有些不解,决斗之时分明感受到对手眼中那种决意,可而今,他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毫不在意。 “废话,是你要决斗的,我正在益州找一个人,人没找到,我也跑不了。打起来,若不赢你,肯定被你弄死了,我现在还不想死,只好打败你。何况,你挑战的不是我,是墨家剑。要是挑战我,跑了也就跑了,但墨家剑的名声,可不是你这样的人随便就能砸了的!” “哼!你们这些自称墨者的人,个个都很奇怪啊!”劫罗听罢墨闲的一大套理论,笑了笑,轻轻说了一句。不想这句话,却引起了墨闲的注意。 “对了,我听说你和一位年轻墨者有一段渊源是吗?能告诉我他是什么人吗?”墨闲问道。 “他啊!”劫罗想了想,虽然那人的身影始终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但若要用一言描述那个人,也并非易事,“他是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总是说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别人,却总是保护了别人,但没能保护自己。他就是这样的愚蠢家伙罢了。”他淡淡笑着说道。 “没错,一定是他!”墨闲激动起来,他猛地坐起来,扑到劫罗的面前。这突然一动,却也将劫罗吓了一跳。他有些吃惊地问:“你……认识他?” “不会错的,那一定就是他。我在找我的师兄,他和你说的一样。他就是那样,保护他人,却牺牲了自己。就是为了保护我们,他独自离去。家中还有人等着他!我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到等着他的亲人身边!你知道他在哪吗?他去哪了!” “这……,我也不知道!”劫罗避开了墨闲向往的双眼。“也许永远的……失之交臂了。” “算了吧!”墨闲叹了口气,再次坐下。“现在能走动了吗?我还答应了蒲老丈,要把你这个家伙带回去呢。” “切,多管闲事!”劫罗轻轻地拽了下头上的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没办法!”墨闲晃了晃手中的短棒墨华,笑着说道,“拿了人家的好处,不能不办事!走吧!”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着蒲弦的小屋走去。劫罗冷冷地跟墨闲说:“你小子,别想这么就完事。” “切,你还能怎么样,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 “你今天是第一次施展封魄之力吧!” “不,是第二次。如果再算上那天在房顶吹女孩子的罗裙,那就是第三次。”墨闲争辩道。 “难怪,我就觉得你还生疏得很。接下来的十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一定让你跪地求饶!” “想来就来吧,反正你就是个手下败将!我会向你求饶?别说十天,就是给你一个月你也办不到!” 蒲弦的家中,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而今,乃是二人决斗之后的第八日。 “劫罗大人,请您饶了我吧!” 蒲弦从小窗外看着庭院中的三人。只见那墨闲有如一滩化掉的蜡,瘫坐在劫罗脚前,带着苦腔地求饶。 自那一日起,劫罗真的回来了。不仅是人,他的心魄也回来了,他依旧有些忧郁,可那狂躁完全消失无踪了,仿佛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苦寻许久的正道。 “不是说给我一个月,我也办不到吗?现在可才八天!”劫罗冷笑道,那音色依旧冰冷,不过言语间却多了几丝温和。 “行了,行了!墨闲,别丢人了!”辉瞳在一旁,也感到颜面无光。 辉瞳,墨闲皆是使用封魄之力的人。但是,他们却不太会使用自己的力量。封魄之力,可以通过使用者自己的意念与气脉,传入自己的兵器当中,凭着自己的心愿,制造出种种不可思议的攻杀效果。封魄之力,可以令使用者发挥出超常的力量,制造种种令人无法想象的奇迹。劫罗决定在十日之内,让他二人把这股力量掌握纯熟。不过这训练很是严厉,才撑过八天,便令墨闲无法消受。而今的表现,实在让人看不出他与那在决斗中制造奇迹的年轻人是同一个人。 是夜,四人齐聚在堂前,享用着清淡却温和的晚餐。墨闲举着空碗,手伸向了铁釜中的勺子。就在手要碰到勺子的那一刹,一双竹著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个杀人狂!干什么!”墨闲叫起来。 “八天了,连*控封魄之力都学不会,一点没有长进!你这笨虫还有脸吃!”劫罗冷冷地道,那双眼中射出一股凌厉异常的寒气。此时的墨闲眼中,那寒光比决斗之时的杀气还要可怖。他忙转向辉瞳。 “辉瞳,你倒帮我说两句话啊!” “味道不错!”辉瞳只是自顾自地品着碗中的羹。 “你!重利轻义背友求生的东西!”墨闲无奈地抱怨道,他只得转向蒲弦,希望蒲弦能帮助他。蒲弦却只是看着他们三人兄弟般的争斗,淡淡的微笑着。墨闲彻底没了希望,他不住地抱怨着:“如果子墨子在世,他一定会秉持兼爱之心,不忍看我如此受苦,唉,这个时代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就在此时,几个人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碗著。劫罗轻声道:“有几只老鼠闯进来了。”其余三人均轻轻点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屋外那些不速之客的动向,手都不觉间放在了自己的兵器上。那些人渐渐*近,劫罗轻笑一声,“来了!”,接着三人各*兵刃,如三道疾影般冲出屋外。 三人跳至院中,只感到不少人影在黑暗中攒动。来人不在少数。 劫罗倒也不慌,他抽出长剑,向着黑影中一指。他的长剑――毒已然破碎,而今只是拿了柄寻常长剑。他冷冷地喝道:“滚出来!” “英雄!你果然在这里!”黑影中的声音显得十分激动。 待那人来在近前,三人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敌人,那是一群筚路蓝缕的流民。 “恩人,你们也在这里。能找到你们,真是太好了!请你们救救我们吧!” 为首那人冲上前来,深深施礼,那人正是不久前遇到的氐族青年――李雄。 “我们的同胞,要被罗尚那狗官杀光了!” 氐人之痛 《徙戎令》虽是早已过时的政令,但却不失为一项有力的法宝。这让晋官们应付起各地胡人来得心应手。罗尚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方便的工具。粉碎了氐人的暴动,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而今,他正想彻底清楚这一隐患,扬一扬自己的威名。踏着那些无辜氐人的哀嚎,他将一步步登上他梦寐以求的颠峰。 “罗尚抓了我们的人,现在他们都在雒城北郊,罗尚要将他们统统处死!”李雄带着几个人飞奔雒城北郊,边走,边向众人述说着情形。 罗尚的方法着实狠毒,一方面,他利用徙戎令,强令氐人离开益州境地。另一方面,又在四方设下关卡,向出境的氐人收取高额的费用。此举,弄得氐人们怨声载道。不堪盘剥的氐人们奋起反抗,但难民的力量终究敌不过官军。大批暴动的氐人被官军完全压制下来。他们捉拿了大批暴民,罗尚决定杀一儆百,要将这些氐人统统杀光,做为后来者的前车之鉴,让他治下的民众知道,反叛的下场是什么。 “这群晋官,究竟要制造多少惨剧才肯罢休!”辉瞳骂道,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家乡,长期处于晋军滋扰下的山越部。 劫罗一语不发,他再次向下按了按头上的斗笠,似乎要掩饰此刻脸上的表情。 雒城北郊,此刻沉浸在一片凄凉的嘶喊声中。即将死去的氐人们哀鸣不已,给这天府之地抹上了浓厚的鬼气。 “刽子手,准备好了!按照罗大人的命令,把这群下贱的胡人分成十人一组,砍了他们的脑袋。下手利索点,罗大人可是要将这些脑袋悬于街头,教化民众的!你们要是给他老人家搞砸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懂得交情!”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叫嚣着,指挥着手下的人。 晋兵们一阵忙乱,牵着那些受缚的氐人奔赴各自的位置。按照罗尚安排的顺序,首先受戮的皆是老弱妇孺,那些闹事的精壮汉子反而被排在了最后。罗尚的意思,是要让这群氐人一边等待死亡,一边看着自己的同胞,自己的亲人在自己眼前断头撒血。 第一组囚徒已经被押赴行刑之所,令众人想象不到的,这一组竟然全是年幼的孩子。孩子们凄惨的哭声撕扯着每一个氐人的心。 “英雄,恩人,我真的无能为力了!请你们一定救救我的同胞们,只要能救下他们,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李雄的声音近乎哀求。墨闲可以看到,这个勇敢的青年眼中闪着泪花。此时,几个人正躲在一堆岩石之后,看着晋军们的暴行。为了不暴露身份,李雄尽量压低了声音,否则,他肯定会哭号失声。 “放心吧!我这就去干掉这群畜生!”辉瞳抽刀在手,便要冲上前去!还未及起身,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 “你干什么!”辉瞳抱怨道,拉住他的正是身旁的墨闲。 墨闲轻轻打个嘘声,示意辉瞳压低声音,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急什么!我们就三个人,你看看他们有多少。就这么冲出去也是送死。我们是去救人的,得想个计划,最好能即救下人,又不伤任何人。” “你别说笑了!”辉瞳焦急地打断了墨闲,“这怎么可能!” “别慌,我已经有个计划了。”墨闲道。辉瞳从墨闲的目光中看出他是认真的,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智慧是值得信赖的。 “你们听好!”墨闲伏下身形,只是双眼紧盯着前方,他吩咐道:“首先是劫罗,你……劫罗?” 二人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劫罗已不见了身影。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凄厉的嘶喊。 “罗尚!你个狗官!给我滚出来!” 不知何时,劫罗已经冲入了敌阵! “不好!是冥蛇!”劫罗的出现,在晋军阵中制造出不小的慌乱。凶徒冥蛇,这个名字令所有的益州晋军都为之胆寒。 劫罗挥舞着长剑杀入了阵中,日光下,那条嗜血的寒光之蟒再次跳起了它的血肉之舞。虽不及毒那般好用,但手中这柄普通长剑应付那些晋兵,倒也绰绰有余了。 “切,想不到有人比你还急!”看着劫罗的背影,墨闲不住地抱怨着。他招呼着辉瞳,“过来!” “你的计划还能成吗?”辉瞳一脸狐疑,墨闲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不得不让人怀疑。 “没事,不用管他。这的晋兵都害怕冥蛇的名号。正好,他此举可以牵制晋军不少的力量。正好,我们这样……”墨闲一边说着,辉瞳一边点头。接着,墨闲向李雄嘱咐了一句,“好好在这呆着。”便和辉瞳一道,溜了出去。 小计谋 “快!快!拦住他!”官员大声呼喊。冥蛇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个令人胆寒的屠夫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调集着军队,想要用数百倍的力量在此吞没那条大蛇。 刽子手们举着刀,迟迟地等在那里。没有上官的命令,面对突变,他们也不知何去何从。何况他们行刑也有不少时日,却从没有在刑场上杀过孩子。 “你们还在等什么!”一声断喝惊动了他们,回头望去,远处走来两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一人不解地问。 “小心点!我认识他们。他们两个是罗大人请来对付冥蛇的护卫大人。”另一刽子手解释道。 墨闲与辉瞳相视一笑,没想到他们的计划这么顺利。冥蛇能够牵制住大部分晋军,他们二人又曾经在罗尚门下做过宾客。利用劫罗制造的空隙和他们二人的这层身份,糊弄过那些仅剩的几名晋军,应该不成问题。墨闲继续装出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训叫道:“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回大人,我们在此行刑!” “胡说!历来行刑,哪有杀小孩子的!那是强盗所为!”墨闲厉声呵斥。 “这是罗大人的严命。”那刽子手战战兢兢地回应道。 “呸!放肆!罗大人宅心仁厚,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命令!”墨闲厉声骂着,这一次,他可是过足了瘾,“还不把刀扔下!你们要丢尽罗大人的脸吗!” “这……”刽子手们犹疑了,有些人已经自己放下了手中的屠刀。他们也没有听到罗尚大人亲口颁布这项命令! “一定是哪个畜生,假借罗大人之口招摇撞骗!你们可真够蠢的,连真假都不辨!” “你们这群蠢货,别让这两个骗子蒙蔽了!”这时,那为首的官员退了回来,正看到墨闲二人,他大喝道:“这两个人自从败给冥蛇之后就不见踪影,他们绝不是罗大人的特使!他们跟那些氐人过从甚密,肯定是来行骗的!” 墨闲认出那人,在进入益州之前,辉瞳和他曾在雒城之下较量过。看来靠糊弄是没法把这些人救下来了。墨闲向辉瞳使了个眼色,辉瞳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还愣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个骗子拿下!”那官员吆喝道。他的话还未说完,辉瞳已冲上前去。一双铁拳狠狠的向那官员的脸上打去。众刽子手正犹疑间,墨闲已冲了过去,挥舞短棒墨华,向着众人的颌下,脑后点去。一阵黑色疾风般,那些壮汉已全被墨闲击晕。他马上解开了孩子们身上的绑绳,招呼辉瞳道:“快走!” 劫罗尽情地挥舞着手中长剑。那铁蛇在飞溅的血雨中畅快地狂舞。晋军开始还虚张声势地围上来,但不断的死亡消磨了他们的勇气。渐渐的,阵势越来越稀疏…… 辉瞳与墨闲带着那些惊慌的孩子,正要脱离险境。却只听方才那官员一声大喝:“放!” 就在方才忙碌之际,晋军的箭手已经齐集,点点寒星已对准了墨闲,辉瞳和行将受戮的孩子们。随着一声令下,那点点噬人的死亡之芒向着无辜的人群呼啸而去!墨闲暗道不好,他回头对辉瞳喝道:“看好他们!”紧接着,自己纵身一跃,迎着点点寒星冲上前去。他紧握着短棒墨华,心中默念着:“大风,靠你了!” 狂风飞舞…… 墨闲转身挥棒,巨大的旋风直冲天际!疾行的飞蝗登时被神风撕得粉碎。 异象令箭手们慌乱。那官员慌忙维持着阵势,“别慌!别慌!射死他们!” 就在箭手们慌忙重整阵势之时,更大的慌乱爆发了。 那些氐人,竟然都摆脱了束缚,拿起了兵器向着晋军合围过来。原来是李雄。趁着劫罗与辉瞳他们吸引了晋军的全部注意,他潜入到受缚的氐人群中,解开了众人身上的绑绳。那些死去的晋兵丢了满地的兵刃此时成了氐人们复仇的利器。 “同胞们!当年,我们的李特大酋长带领我们反抗晋人的欺压,虽然我们失败了,但李特大酋长的英雄之胆始终与我们同在!我们的胆气没有丢,我们的仇恨没有丢,我们寻求美好家园的梦没有丢!茫茫天下,难道就没有一处是我们氐人的家吗?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夺取家园。为了我们的家园,我们要和晋人决一死战!” 众人齐声响应,喊声震撼山川。 怒涛般的愤恨,那些晋兵根本无法抵挡。在李雄的呼唤下,氐人们蜂拥而上。晋军们被氐人冲散了阵势,不少人在这怒涛中丢了性命。他们四散奔逃,很快,便没了踪迹。 “你小子,有两下子嘛!”辉瞳走上前,轻轻捶了捶李雄的肩膀,夸奖道。 氐人们也都沉浸在一片胜利的欢愉中。 “接下来,你们要何去何从呢?”墨闲的问题有些扫兴,却又是他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贫困的他们不可能再长途跋涉,寻找新的家园。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晋人的土地,他们恐怕都无法立足。而这益州,经历这次暴动,他们也无法再立足了。恐怕不久,他们又将遭到官兵的追逐与杀戮。众人沉默了片刻,这时,李雄突然发话:“我知道个地方,也许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找到前进的道路。” 英雄 众人跟随着李雄,一路上曲曲弯弯,来在一个隐秘的所在。那是个隐在群山中的营寨。稀疏的灯火映着战士疲惫的脸。几个武士战战兢兢,提着武器,来回地巡视,生怕有什么变故。看到有人前来,他们都神经质般地亮出兵刃,轻声断喝:“谁?” “别担心,是我!”李雄走上前,轻轻地回答他们。 “原来是少将军,多有冒犯!”几个人看到李雄,都毕恭毕敬,看来这李雄还有些来头。 “没关系,首领怎么样了!”李雄轻声问道。众人皆不回答,只是通通低下了头,回避着李雄询问的目光。虽无言语,但李雄心中也感到,情况恐怕不妙。 李雄焦急地跟随着那些人,来在一个山洞口。那里有人正在等着他。 “雄,你来了……”回话的是个首领模样的人,“快去吧,父亲等你很久了。” 洞中,一群汉子围在一起,簇拥中是简陋的病榻。曾经威名远震的大英雄――大酋长李特,而今只是个病榻上的垂危老人。李雄急忙分开人群,一下子轨道在病榻前,抓起李特的手,含着泪喊了声:“父亲!” 病榻上的老人勉强抬起头,用力睁开双眼,看了看病榻前的青年。有气无力地回道;“雄儿,你可回来了。” “雄,当年我们战败,被迫流亡。你坚持要回到我们的家乡,父亲不允,你独自一人离开我们。自从你走后,父亲一直在惦念你。”方才那首领模样的人走到李雄身旁,淡淡地说道。那人,是李雄的兄长――李流。 兄长的话令李雄回想起了当年。那是刚刚战败之时,这支队伍将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困扰着每一个人。 “我们应该回家乡去!”当时的自己激烈地坚持己见。“我们有自己的家园,除此之外,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立足!” “在那个家园,我们已经无法生存了!别忘了,因为饥荒,因为再也活不下去,我们才会离开故土,寻找新的家园的。”反对的声音也很强烈。父亲首先不赞同他的看法。 就这样,李雄独自离开了队伍,回到了家乡。而氐人则继续流亡……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而今重逢,眼前却是一片凄凉。记忆中自己的苦难,想象中父亲的苦难,整个民族的苦难摧动着青年的泪。 “回来就好,这些人还等着你们兄弟去带领呢。”李特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先出去。流儿,你过来!”他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李流唤到了身边。李流附耳上去,听老人向他吩咐着。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渐渐的,眼泪从这坚强的男子眼中淌下。 洞外,悲哀的战士们低着头。李雄也徘徊不已,那些流亡的氐民,那些流落的氐军,还有自己,似乎都已迷失了方向。就在此时,李流低着头从洞中走出。 “少将军,老将军说了什么?”很多人关切地围上前去。 “都闪开!”李流强忍悲声,一声断喝令众人肃穆。他轻轻地抽泣着,忍下泪水,大声喝道:“现在,我来颁布大酋长李特最后的命令!”接着,只见他挥手一指,指向李雄,道:“李雄,从现在起,你就是这支军队的首领了!” 众人都惊住了。这道命令,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包括李雄在内。众将议论纷纷,李雄也不解地问:“我?怎么会是我?我在队伍最困难的时期离开了,我哪里有资格做这个头领?” 众人心中似乎都有着这样的一问,他们一起等待着回答。 “这兄弟俩要模仿伯夷叔齐吗?”墨闲看着眼前这一幕权力交接,不由得发出了慨叹。他联想起了晋都洛阳的那些事。那时他还是个糊里糊涂的禁军小卒,为了掌控王国的那个位子,四方的亲王纷纷起兵,兵革不休,骨肉相残…… “伯夷叔齐是什么人,你认识的人吗?”辉瞳也听到了墨闲的感慨,不解地询问道。 辉瞳的问题,让墨闲觉得好笑。不过也难怪,那本是晋人中流传的典故,做为一个越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轻轻笑了笑,解释道:“这是两个人,我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辉瞳盯着墨闲,似乎对那两个人的事相当感兴趣。 “他两人已作古多时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 “嗯,若是他们活到现在,也该有……一千多岁了吧。” 辉瞳的脸上充满了狐疑。 “说笑的,那是两位古人。我师父告诉我,他们是一对兄弟,是很久以前一个叫做孤竹的国家的王子。他们的父亲死后,兄弟二人都不愿继承王位,就跑到一个叫首阳山的地方躲了起来。听闻后来,他们便一同死在了那里。” “那他们和李雄兄弟俩的境遇还真有些相似。” “是啊。”墨闲叹道,师父讲述的历史中,尽是些为了王位,权柄而骨肉相残的故事。这两个人本是儒生们津津乐道的人物。自己起初也觉得这两个人的行为有些可笑。不过,师父的话,现在他似乎是懂了些。师父说,如果多些象他们这样的人,不为自己的才华志向所累,能够真心地去爱别人,真心地避免争斗,完全抛弃自己的欲望,那这世上不知会少多少愚蠢的战争。 “李雄他们会不会也像伯夷叔齐那样,就这么逃到哪里去?”辉瞳有些不安地低声问道,“如果那样,那些氐人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谁知道呢。”墨闲轻轻回了句。 所有人的眼睛盯紧了这对兄弟。 此时李流大步走上前,他轻轻拍了拍李雄的肩膀。柔和地说道:“雄,虽然你那时离开了。但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我们氐人的未来!这一点,父亲和我都再清楚不过了。你有勇气,有壮志,就像父亲给你起的名字一样有一颗心念整个民族的雄心。除了你,没有人能把我们这些流浪的氐人引向光明的未来。父亲和我都是这样想的……” 接着,只见李流登时跪倒在李雄膝前,大声道:“末将李流在此立誓,从今以后,惟李雄大酋长之命是从!” 众将见首领李流如此,也没什么说的,纷纷跪倒,宣誓向这位新的首领效忠。 李流严肃地说道:“我等今后将何去何从?请大酋长大将军下令!” 李雄一言不发,不知是在抵触,是在慌乱还是在思索。此时,他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沉吟片刻,李雄开了口。 “我们不要再去四处寻找容身之地了……” 众人被他的话说愣了。 他却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说道。 “苍天之下,应该有一片属于我们的家园。如果苍天不愿将它赐给我们,那我们只有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取!这些年来,我们氐人四处流浪只为乞求一块土地。但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屈辱,压榨,死亡!我们不能再去乞求了,这世上根本没人会同情我们!我们能做的只有一样,那就是让那些欺压我们的人知道,我们并不是好惹的。我们也有双手,我们也有利刃。我们的家园,我们自己去夺取。就在这益州,我们要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国!” 李雄的话,说得众人群情激愤。看来,这个年轻人不愧为大酋长李特的继承人。他身上的英雄之气完全不逊于自己的父亲。 辉瞳不禁赞道:“李雄,好样的。这才像个部族的领头人。我们同是倍受晋人欺压的人,这回,我一定助你成功!” 欢呼声中,只听李雄一声大喝。 “听好!这是我大酋长李雄的军令,整备队伍!我们要打下雒城!” 欢呼声响成了一片。 却在此时,一声大喝却如钢针刺破了壮志凌云的氛围! “你们还要挑起争斗?难道你们在这战争中受的苦难还不够吗?你们还想把这苦难再加到更多人身上吗?!” 众人看去,发出那激动声音之人正是一直在旁观的墨闲。 “你们所有人都会被卷入战争。还有更多无辜的人也会被卷入战争!战争只会让更多人家家破人亡,让更多人遭受苦难。不管你们是输是赢,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别忘了,在战争中受害最深的,不会是那些官军,而是那些和你们一样苦难深重的黎民百姓!” 墨闲的话说得方才还豪情万丈的氐人们冷静了下来,陷入了犹疑当中。但辉瞳的一句话,却又让墨闲无言以对。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生路吗?” 是啊,这群氐人已经无路可走了。而今,除了在战争中孤注一掷,没有别的方法了。挑起战争,也着实是无奈之举。可是…… 墨闲沉默良久,也寻不到答案。他只好说了句:“道不同不相与谋。也许你们有你们不得已的理由,但是,身为墨者,我绝对不会帮助挑起战争之人!就在此,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凭辉瞳在后面大喊他的名字,也不回头。 “选哪边,一路的旅伴。还是同病相怜的众人?”劫罗轻轻拍着辉瞳的肩膀,淡淡地问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无所谓,反正很久以前,这益州就已经成了外人的地盘。我们这些久居此地的巴人反倒成了旅客。我现在不关心这里将成为谁的家园,只愿痛快地杀一场。如果将来,这些敌人还是欺侮我们巴蜀之民,我的剑也会吸尽他们的血。”劫罗冷冷地答道。 “我……”辉瞳想了想,“算了,由他去吧。毕竟他也是晋人。” 两条路 墨闲独自回到了蒲弦老丈的家中。在那里,他倒享受了些清净的日子。时不时研究一下那神秘的封魄之力,闲下来的时候,也帮着蒲弦做些活计。就在这段时间里,墨闲用自己的一双巧工之手帮助蒲弦制造了不少的器具。而就在小屋平静的日子里,雒城之中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声怒吼,化作怒涛般的力量。这支氐族的流民军,竟冲得晋军士兵无力抵挡。很快,晋军官兵就被赶出了雒城。那期间,雒城家家闭户。百姓们在这动乱中只求保住自家的性命。短短的时间内,这城池便陷落了。一面是胜利的欢呼,热情万丈。一方面是蜷缩的战栗,冷彻心扉。氐人们的喜悦,和雒城居民的恐惧,将雒城变为了一座冰火交融的城池。幸而李雄并非是被胜利或仇恨冲昏头脑的人,雒城百姓之中才幸免于千古流传的破城之灾。 这一日清早,墨闲正在屋外,练习着封魄之力的使用。而今,他总算摸着点门路。只要他轻轻运动真气,那飞速的流风便会在墨华之上旋转。 “嗯,这‘回风’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墨闲在闲暇时,为自己能使出的每一个招式都取上了名字。“接下来,试试那个吧――扶摇天破!” 只见墨闲,脚猛地登地。手中短棒墨华猛地刺入地面。紧接着,身形急转,同时,手中棒猛地向上扬去。只见猛烈的狂风,伴着墨闲这一挥,直冲天际。劫罗便是败在这一式下。而今,虽然威力不如当时,却也有些个模样。 “年轻人,看来已经练得不错了啊。”不知何时,蒲弦已走出屋外,观赏这风之舞。 “老人家,过誉了。”墨闲想起方才自己大喊大叫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来,先吃饭吧。”老者笑道,“你的手艺可真不错啊,我那破工房,经你那么一收拾,而今干起活来顺手多了。”谈笑着,一老一少走进了屋舍。 吃罢饭,墨闲打点好行装。他已下定决心,自己一人也要去找回自己的师兄。来到蒲弦的工房,墨闲向老丈辞行。 “多日以来,讨扰了。感谢老人家的照顾。” “年轻人,言重了。你能把劫罗带回来,也算是老朽的恩公了。为你做点小事,也是应当的。接下来,你要去哪?” “去寻找我的师兄。” “哦,你有他的消息了吗?” “没有,不过我想,踏遍千山一定能找到他的踪迹。何况,我已答应了她,一定要把师兄带回去。” “是吗,也好。对了,你的同伴呢,那个越人小伙子?” “他?我们暂时目的不同,所以各奔前路。日后,当我们的目标相同之时,一定会再走到一起的。”墨闲笑着答道。 蒲弦也回以一笑,轻轻问道:“墨华在你那还好吧。” 墨闲回过头,看看自己背上背着的短棒,道:“老丈不愧是巧工,这兵器用起来顺手得很。为了这个,我也得再谢谢老丈。” “没事的,只要这孩子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也便安心了。” 临行前,老人送了墨闲些干粮用度,二人便拜别了。墨闲决定,再回洛阳,看看能不能探得些师兄的消息。时间的流逝,应该足以消去一个王朝对一名小小逃兵的记忆了。因此,他倒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没有料到,还没出雒城郊野,他便被一群人拦住了。 那是群氐人。有些面庞,墨闲还依稀记得。有的是同自己一起从楚地流落至此的,有的是从刑场上救下的。为首那人正是李雄。他正向着墨闲,施以晋人最高的礼节。 李雄带领着氐人们以疾风怒涛般的势头占领了雒城。周边各城各郡的流民也纷纷开始响应。可胜利的愉悦没有持续几日,便又迎来了危急。 益州牧罗尚从朝廷请来了援军,各地躁动的氐人流民都被这支强大的军队击溃,眼看着,这大兵便要兵临雒城城下。罗尚扬言,待城破之日,要杀尽所有叛民! “这可如何是好?”众人都没了主意。若只是一个罗尚倒还好应付,只是听说,罗尚搬来援军的同时还请来了一个能征惯战的骁将,据说那人被称作无颜斗神,正是那个人让各地氐人们的防线变成了弱不禁风的纸墙。 “哎,若是还有墨者在,说不定还能守住这雒城!” “墨者?” “嗯,传说在这片大地上,曾经有过这样一群人。他们从来不会拒绝帮助受难的人们。他们勇猛善战,而且善于守城,他们总是奋不顾身的为遭受侵略的弱小国家守御,是一面阻挡攻伐的坚盾!” “太好了,你说的这些人他们在哪?” “在哪,我也不知道。那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 人们纷纷议论着,莫衷一是。只是那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了李雄等人的注意。 “听到了吗?他们已经开始寄希望于传说了。”李雄感叹道,现在他也开始后悔,当时的一时冲动。虽然拿下了雒城,但能否守住雒城,如何去守这座城池,这个问题他一直不曾考虑过。“墨者……几百年了,让我们去哪找什么墨者。” “你说墨者?”辉瞳在一旁听到了李雄的抱怨,忙上前问道。 “是啊,他们乞求的救星,你也知道那个传说吗?” “传说,那倒不知道。”辉瞳冲着颓废的李雄笑了笑,“我只知道墨者并非传说。” “就算不是,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几百年前的事就不会在今日重演吗?” “你什么意思?”李雄有些狐疑。 “我们身边就有墨者,还记得吧。就是当初和你顶嘴的那个小子。” “是他啊。”李雄脸上浮出一丝喜悦,但马上,愁容又挤走了欢笑。“可是,当初他就不赞成我们挑起这场战争……他会帮助我们吗?” “你没听他们说吗?”辉瞳依旧充满了信心,“墨者们从来不会拒绝帮助受难的人们。那个小子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懒懒散散,象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但他终究是真真正正的墨者。交给他,没问题!” 于是,便有了墨闲眼前的这一幕。 李雄深深地低着头,郑重地请求:“墨者大人,请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接着,李雄详详细细地将氐人们的境遇告诉墨闲。 “你说的那支援军是从洛阳来的吗?” “正是。”李雄不知为何墨闲只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原来如此!”墨闲点着头,眼中充满了兴奋,他开始催促道:“快,快走吧!” “好的。”墨闲态度的转变快得令李雄他们都有些不适应,李雄忙拱手道:“那墨先生,多谢了。在下已备下小宴,请先生……” “算了!有那功夫还不如赶紧商量商量如何守城!”墨闲冲在最前面,他心中想着那两个字――洛阳。从洛阳来的援军,说不定师兄就在那里。就算没有,打赢这场仗抓些俘虏也能问出点蛛丝马迹来。 “先生果然高洁,既然如此……”李雄紧跟着墨闲,插话道。 停了片刻,墨闲再次打断他的话,“既然已经准备了,那咱们边吃边说,吃完饭,马上开工。” 竹城 刚刚闲散下来的雒城再度繁忙起来。在墨闲的指挥下,构筑防御工事的工程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墨闲看上了雒城城郊大片的竹林。这些竹子可以很快地变为材料,让墨闲心中设想的工事马上成形。 “就用这些竹子!”墨闲对着身旁的李雄志得意满地介绍着,“我要在这雒城四门内外筑起瓮城,设起三重的防御阵势。” “瓮城?”李雄问道。 “对,瓮城。就是在四门之外,再筑起城墙,合围成一道小的城塞,命箭手在其上狙击敌军,阻止敌人直接攻打本城。” “可是,竹子做得城塞?”李雄头脑中依旧是疑云重重。 “你是想说坚固度的问题吧。若是能采砖石筑城,自然是好。但从时间上看,这恐怕难以办到。我们伐木做成梯架,那便是骨,让箭手能够立于其上。然后将这些竹子钉成竹排,架在木骨之上,变成了墙。虽然不够坚固,但也足以抵挡敌军的箭雨。只要用我们的攻击,让敌人不敢进前,也就是了。再说,敌人一般会直取城门。就算瓮城被破,我也还留有后手。” …… 工程火速地进行着。李雄陪着墨闲巡视着施工现场。 木的骨架已完全搭建完毕,人们正扛着一片片钉好的竹牌准备完成最后的工作。 “城池差不多了,对了,你去叫人端盆水来。” 李雄对墨闲近来的一系列吩咐都难于理解。但他还是决定照办。他叫人端来一盆清水。 “好了,如果这个成功,所有的准备就都完成了。”墨闲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东西来。 那物件形状似一盏小灯,尾部拴着铁索。只见墨闲在其上摆弄了一番,似乎是在拨动什么机关。接着,他将那小物件投入水中。紧接着,奇迹在李雄等人的眼前发生了。水居然燃烧起来! “太好了!”墨闲拍手笑道。 “先生,这是……”在李雄眼中,墨闲俨然成了一位幻术师。 “这叫鬼灯悬火,是我们墨门秘传的守城利器。一经释放,在任何环境都能燃烧。这次敌人来势汹汹,必然不是只用箭矢便能对付的。我们还不知他们带来什么攻城利器,火攻之器一定要预备。只是益州气候湿润,寻常火器很难发挥作用。所以,我要试试它。” 李雄似懂非懂,在一旁点着头。 “好了,咱们再去看看城头的情况。” …… 城头,人们正按照吩咐安置竹牌。 “先生,这竹牌要怎么放?” “嗯,把这些竹牌铺在架子上,铺成通道。”墨闲指示着,“剩下的,靠着架子码起来就成了。” “码起来?这就成了?”那人也不太理解。 “对,费那么大劲干什么,就这么弄,到时候我自有用处。”墨闲打趣般地说道,说罢,便到别处。 “将军,这……”那人转向一边的李雄。 “好好钉牢!一定要坚固,墨先生是在说笑呢。” 那人欣然领命,又忙碌去了,李雄心里暗暗抱怨道:“看来辉瞳说得不错,这个墨闲一贯懒散随意,可别被他的这个毛病坏了大事。”想着,忙追墨闲去了。 …… 几日之后,一座新的城池落成了。城墙之上,是高高的竹箭楼。林立的箭楼与竹墙将雒城的城墙增高了将近一半。无数锋利的长戟支出墙外,高傲的挺立着。城墙之外,是竹牌筑起的瓮城。从城墙之中直着冲将出来,两壁合围,将城门牢牢揽在怀中。城门内,竹牌合围,又构成一道壁垒,作为最后的防线。竹墙之外,悬挂着点点寒光,那便是鬼灯悬火。这些诡异的机关遍布竹墙之上,随时准备给予敌人毁灭的打击。城内,箭矢兵革齐备,将士们厉兵秣马,士气高昂,做好完全准备,严阵以待。决战之日,迫在眉睫。 …… 雒城之役 兵临城下。 为首一员大将,披坚执锐。有些破碎的披风在微风中轻舞。兜帽与围巾几乎将整个面目遮住。手中锋利的长枪,*灰白的骏马,周身杀气腾腾,似有陈雪飘荡,让人不寒而栗,宛如来自冥土的狂灵。不用问,这个遮蔽了颜面的人便是传闻中的那位无颜斗神――来自洛阳的骁将。 “看来这群氐人中,却也有不凡之辈啊!”那将领看着布防严整的雒城,不禁赞叹了一句。的确,比起这雒城来,之前攻下的氐人据点就相当于无人戍守的空城。 “皓天将军怎么长他人的威风?足下从洛阳远道而来,一路上功勋卓著。这一阵,下官代足下拿下此城!”罗尚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回道。 皓天只是冷笑一声,也不说话,看着那罗尚志得意满的来在阵前,呼喝着指挥自己的军队。 在罗尚的命令下,晋军箭手分为三列,向前进发。罗尚手一挥,羽箭齐飞! “先生,我们回击吧!”李雄焦急地道。 “不忙,让他们再叫嚣一会。”墨闲按住他。 晋军的飞箭纷纷钉在了瓮城的竹牌上,根本无法伤及主城。罗尚见状,道声:“可恶!”他忙呵斥士卒,道:“快!前进。两旁的竹墙内应该没有敌人。不要理会敌人的障眼法,我们直接拿下他的主城!” 晋军箭手迅速前进。墨闲趴在竹墙之后,透过小孔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接着,举起了手中的红旗。事先,墨闲已安排下,每隔百步设一哨,负责传递军令。跟着墨闲的动作,每一哨的统领也纷纷举起了红旗。 晋军一点点前进,已经踏入了瓮城之内,未及罗尚下令,墨闲已猛地将红旗挥下。随着各哨统领的挥旗,箭雨齐下!晋军的射手们慌忙逃散。那箭却不单从主城而来,他们方才平安经过的瓮城中也吐出无数的飞蝗,截断了他们的去路。罗尚并未随着自己的士兵一同前进,他的怯懦救了他一命,但他的士兵已为他的愚蠢,葬送了性命。 气急败坏的罗尚,忙令橹手持盾,护在自己身前。“快!排鳞甲阵!”三列藤牌手列好阵势,第一列将盾牌竖在身前,挡住前方的攻击。第二列斜举盾牌,防住斜上方,第三列则将盾牌高举头顶,完全护住己方的头顶。这道移动的城墙脚步坚实地向着雒城方向推移而去。接着,罗尚又调动几组鳞甲阵,分别护住云梯,冲车队,向着雒城前进。罗尚现在要一举攻破城池。同时,步卒紧随其后,随时等候登城破敌。 李雄下令放箭,无数的飞蝗在对方的盾阵面前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李雄有些焦急,墨闲却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急,等着看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跳脚吧。” 箭雨停歇了,鳞甲阵左右分散,接着,云梯队率先冲了上来。 “敌人已经吓得不敢反击了!快!一举破城!”罗尚在远处高声大喊着。士兵们推着云梯,要将云梯架上城墙。云梯高高竖起,却又被林立的长戟支在半空,无法靠近城墙。偶有几个士兵对眼前情势全不顾及,依旧攀上云梯,攀至半空,却见那长戟狠命前推,将云梯推倒。工兵队忙撤下云梯,改换角度。他们将云梯横搭在长戟的杆上。又有不少士兵叫嚣着冲了上去。攀至梯顶,却因为城墙之上,尚有一层竹墙,无法攀过高墙,翻入城内。刹时间,那长戟又齐齐的撤回竹墙内,云梯失去了支点,又齐齐的倒下。攀梯的士兵互相压砸,跌在一起,惨叫之声不绝。 “快!上冲车!”一旁观战的罗尚叫嚣起来。 云梯队撤下,在橹手的保护下,几架重装的冲车冲上前去。李雄见此阵势,慌了起来,忙挥动红旗,让众箭手齐射。。但密布的鳞甲阵有如那死亡之雨中的大伞。那些冲车依旧自顾自地冲上来。李雄束手无策,额头急出了汗。墨闲紧盯着竹墙之外的一举一动,轻拍李雄肩膀,示意他不要着急。眼见着,那庞然大物便冲到了雒城门口。此时,墨闲吩咐左右兵士道:“快!放鬼灯悬火!” 众兵士齐齐砍断脚下的绳索。悬在竹墙之外的鬼灯悬火如暴雨纷纷落下,在鳞甲阵的盾海中绽放。进军们只感到有什么重物砸下来,还以为是氐人们放下的碎石,便也没有在意。渐渐的,他们感到铁盾炙手难耐再也拿捏不住。那鬼灯悬火能在地方燃烧,而今已在盾海之上点起熊熊烈火。橹手们纷纷扔下盾牌,鳞甲阵溃散,那鬼灯之火也倾泄在人群之间。士兵们的衣衫,肢体渐渐被烈火吞噬。那重装的冲车也在熊熊烈火间燃烧起来。 “太好了,快!快射!”李雄见形势突然扭转,大喜过望。他兴奋地挥下红旗。 “且慢!”墨闲想要制止,却未能及时。霎时间,万箭齐发。火海中慌乱的晋军士兵,再次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凄厉的哀嚎混杂在混浊的沙场之风中,钻入墨闲的耳鼓。那声音在撕扯着他的记忆。父亲被官兵从幼小的自己身旁拉走,带入了征战。师兄为了保护自己,被拉入了征战。还有自己,还有无数的父兄子弟。那些敌军,哪一个不是无辜晋人的亲眷。而今,他们在痛苦地哀嚎着。那凄厉的声音几乎要扯碎墨闲心。 “你干什么!”墨闲冲着李雄大吼道,“为什么杀他们!” “你疯了吗?他们是敌人!”李雄也大声反问道。 “敌人?敌人不也是人吗?让他们知难而退也就是了,何必要赶尽杀绝?” “知难而退!他们知难就会退吗?你看看!你看看!他们的主帅在哪!那个龟缩在一旁的家伙,如果他不死心,那些士兵便还会一波一波地冲上来!这是战场!战场上驱使战士行动的不是他们自己的意志,而是主帅的命令!”李雄也激动起来,自备战之时起,李雄便对墨闲的种种做法颇多疑惑,而今这些疑惑化作愤怒,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你明知他们都是被迫的,你还下此毒手?”墨闲的情绪也很激愤。 “够了!这里是战场,如果不杀掉敌人,咱们的人就会被杀!你难道让我为了同情那些晋狗,牺牲咱们同胞的性命!” “那些人并不是我的同胞!”李雄口中晋狗二字让墨闲更加愤怒,“我的同胞,是你口中的那些晋狗!”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是帮助一些弱者守护家园,还是和一群胡人一起戕害自己的同胞,戕害那些和自己的父兄有着相通遭遇的人们。 “你不用说了。”李雄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冷冷的,让人感到绝情的寒。“我知道,你是晋人。我也记得,你当初便不赞同我们攻打这雒城。如果你来此,就是为了让我们输掉这场战争。那么,请你离开。我会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取得胜利!” 此言一出,四下完全安静下来。墨闲,李雄,周围的士兵,没有人再发一言。气氛有如一团凝胶。 皓天将军 “你们这群废物!”看着几次失败的进攻,罗尚气急败坏地骂道。 “算了吧!”皓天一直在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此时他催马上前,拦住了罗尚,冷笑道:“我只闻‘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这……”罗尚被皓天这一讥讽,恼羞成怒,却也不敢发作。 “敌军用的乃是墨守之法,看来这群敌军中确有非凡之辈,不是足下能应付的对手。”皓天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便打马冲上阵前,大声发出号令! “鳞甲阵!冲车队!布好阵势,直攻两侧瓮城!步兵阵,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应敌!” 说来也奇怪,那皓天身上似乎真带着什么魔术,他来在阵前一番号令,晋军士兵们顿时士气大震,与方才罗尚指挥下的那群战士简直叛若两人。鳞甲阵迅速合围,将重装冲车围裹在当中,阵势严整,宛若一座小小的城池,向着雒城之外的竹瓮城压来。 “快!放箭,拦住他们!”李雄急忙挥动红旗。可森严的盾阵之前,弓箭根本毫无用处。眼见着一队冲车已冲至左侧的瓮城前。竹制的瓮城哪里经得住如此重击,在冲车沉猛地冲撞下,竹瓮城战栗不已。 “顶住!让他们拼死顶住!”李雄大声喊道。呵斥着,让身后的统领迅速传令。 “顶什么顶!让他们赶紧撤回来!不然只会白白丢掉性命!”沉默已久的墨闲此时也大声吼起来。他抢过统领手中的旗帜,发出了撤退的号令。 几次冲击之后便坍塌下去。纷纷落下的碎竹断木有如流星之雨,狠狠砸在了晋军士兵的头上,一些橹手受不住这冲击,栽倒在地。却也有不少未及撤退的氐人从破碎的竹城上跌落下来。那皓天轻轻将手举起,向后一挥,再向前一推,将士们立刻明白了他的号令。皓天与罗尚不同,他一直和士兵一起,冲在最危险的战线。 只见鳞甲阵迅速向前集中,盾阵更加密集,全力抵御着飞落的断木。冲车队向后撤去。接着,紧随其后的步兵则看准机会冲上前去,将那些坠下来的敌军赶尽杀绝。另一边的竹瓮城也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幸而撤退及时,才没让驻守在那里的兵士遭受厄运。 “快,向其他三门求救!”墨闲吩咐着身后的统领。此时他的额上已渗出汗珠,他知道,这一回遇上棘手的敌人了。不久,分别镇守其他三个城门的辉瞳,劫罗,李流各带部分援军赶至墨闲、李雄处。所幸,另外三门并无危难。 “怎么样?”辉瞳慌忙问道。他从没见过墨闲那样焦急的神情。 “这次……恐怕……”墨闲支吾着,眼见着晋军排着严整的阵势向着雒城压过来,“快!准备鬼灯悬火!” “快!冲车队!拿下敌城!”罗尚看着形势在皓天手中迅速逆转,也兴奋起来,冲上阵前,发号施令。 “慢!你忘了吗,方才他们用得那奇怪的火!”皓天将他拦下。 思来,那火的确奇怪。罗尚回忆着方才,铁铸的盾牌竟然会燃烧,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那是墨门的守城具――鬼灯悬火。不论在任何地方都能燃烧。”皓天笑道,“不过,我已有破他之法。”接着,他回身猛一挥手,道:“箭手们!备火矢!” 两队弩弓手已列好了阵势。与方才的箭手不同,他们手中握着劲弩。力道更强,而且比弓更加稳固。弩手们齐刷刷地瞄准了雒城城头。皓天喝道:“瞄准竹墙外悬挂之物!” 众弩手齐齐地瞄向了竹墙外的鬼灯壶。 看着晋军举起弩,李雄紧紧握住绳索的手渐渐放松。他原本以为敌军会再次让冲车队上前猛攻。战场上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而今,他放下了心。他心中知道,在这竹城下,弓弩不会有作用。 “燃!” 弩手们一齐点燃矢簇上的引火之物。 “放!” 无数火羽一齐飞向城头。 弩箭呼啸着奔向鬼灯壶,火星点着鬼灯,将其钉在竹墙之上。鬼灯壶并不坚固,何况弩箭威力惊人,鬼灯破裂,其内特殊的燃料溅满竹墙,在火弩的作用下,迅速燃烧。须臾间,大火遍布城墙。雒城由竹城化作了火焰之城。 “哼,接下来,就等这群叛民自灭吧。”皓天得意地大笑着,“冲车队,准备破城!” 城上,却慌了手脚。墨闲大声呼喊着:“不要慌!快!把竹牌推下城去!”这是墨闲最后的手段。竹牌轻搭在木架上,抵御飞箭。当时,墨闲已考虑到敌人会运用火攻之术。到时,就将燃烧的竹牌推下城去,即可避免己方的灾难,飞落的火牌也能成为杀敌的利器。 眼见敌军渐渐压上来,可那燃烧的竹牌仍未备推下城去。“怎么回事!”墨闲焦急地大呼道。 “先生,这竹牌……我等推它不动!” “这!怎么会这样!”墨闲忙冲过去,狠命向那燃烧的竹牌推去。那竹牌却纹丝不动。墨闲焦急地问道:“当时不是让你们轻轻搭上就好了吗?怎么会钉得这么牢?” “这……我……”那士兵支吾半天,答不上来。 “先生,别责怪他,是我的主意……”李雄轻声答道,他的心此时已慌乱至极点。 “什么?你为什么这样?”盛怒之下,墨闲狠狠揪住了李雄的衣襟。 “你一开始就不赞同我们攻占这雒城,你又是晋人,你的同伴虽然说交给你没有问题,但他也提到你一惯懒散……那天,你让他们随便把竹牌搭上就成,我觉得这么重要的防御工事,修筑起来怎么可以这么草率……我就……”李雄的声音越来越虚,他躲避着墨闲愤怒的目光。 “你!难道你一开始就不信任我?就因为我是晋人,你认为我肯定不会诚心助你守城?既然不信任!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指挥,还要听我的建议!而今,你弄得我们束手无策了!”墨闲的声音近乎咆哮。盛怒之下的墨闲,这副样子,连与他一路同行的辉瞳都不曾见过。 “墨闲,你们先别互相抱怨了。赶紧想个对策吧。不然,只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这战争里!”辉瞳拉住激动的墨闲。 墨闲紧闭双眼,双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沉默一阵,他突然抬起头,笑了起来。那安详的笑容与这人人命悬一线的氛围全不协调。墨闲发了话:“还愣着干什么!先撤下城去再说,不然,我们都在这变成烤鱼了!” “你已经有对策了?”辉瞳有些兴奋地问道。 “嗯!”墨闲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大家在危难间见到了生机,都欣喜起来。只是一旁冷眼旁观的劫罗发觉墨闲的笑容并不寻常,那笑容,他似曾相识。 “喂,你该不会……”劫罗走上前,冷冷问道。 墨闲也不答话,只是笑笑,向着城下走去。 飞廉枪 一场勇士之间的决斗,就此展开。在这片大地上,已有千余年未曾见过率军的将领这样堂堂正正的在沙场上一对一的决斗了。皓天的枪沉猛异常,每一枪都好似撕裂长空的狂龙,墨闲招架起来,异常吃力。那长枪不仅强劲,又灵活如海中蛟,墨闲每每躲过一击,那长枪便马上回转方向,或是横扫,或是疾刺。横扫若神龙摆尾,疾刺若蛟龙破浪。那枪在皓天的双手中,仿佛获得了生命。 墨闲渐渐感觉力不能支,忙唤起回风之术。疾速的流风在短棒墨华之上流转,在这风力的帮助下,墨闲才勉强抵住皓天的猛击。但招式已渐渐散乱。 “你的墨剑还嫩得很啊!”皓天笑道,手中长枪的攻势更快更猛了。 墨闲除了勉强招架,已是一筹莫展。眼见着,那条狂龙就要完全将自己压制。而今,只有一招取胜,而今,全部胜利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一式上。 皓天一枪,猛地向墨闲刺来。墨闲横摆短棒,勉强震开这一击。皓天猛力握住长枪,接着猛地回扫过来。墨闲纵身跃起,短棒轻点在枪杆上,翻跃而过。接着,身体猛力在旋转,落地之际,一脚猛地踏地,墨华带着疾风,狠叩大地。墨闲顺着这势头急转身形,猛地挥棒,口中喊道:“接招!扶摇天破!” 皓天忙撤回长枪,向后轻跃。 只见狂暴的旋风扶摇直上,直冲天际。 墨闲似乎是因为那一式耗力过度,手柱着墨华,喘着粗气,汗如雨下。却不想,方才那猛力的一式竟完全没有伤到皓天。 “好厉害的招式,名字倒很霸道,不过似乎完全是守御的招式,只要撤去进取之意,完全不难避开。”皓天说着,掌中枪已如迅雷般击出,“看来你已经完了!”长枪的枪杆猛地扫在墨闲的脚踝上。沉猛地力道令墨闲再也站立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 时间仿佛停止了,墨闲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青色的光芒中。光芒,声音,风的感觉,风中飘落的碎羽,一切在记忆中都遍寻不到。一切,却又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 “为吾流下鲜血之人,汝有何愿,且履心之道,吾之力尽与汝!!” 那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只有他一人的空间。 “你是……?”墨闲望着青色的空间,遍寻着声音的来源。 “吾名大风” “大风?”墨闲渐渐想起了,那声音曾在一个地方听过。那就是被诅咒的森林。大风,那是大巫提及的六只魔兽之一,就是他体内的封魄。“这里……” “这里,是吾等之魄。吾二人之魄已融于一体。”那声音答道。 “这里就是我的魂魄?我们的魂魄?”墨闲再次环视着这个空间。 风在流动。 流波间,出现了墨闲熟悉的影子。是师父闻人仲,他再次看到了当年,师父在兵乱中救下他。青灯下,师父为了他缝补衣袍。陈案前,师父沉醉般地叙述着当年子墨子的崇高理想…… “为吾流下鲜血之人,这便是你的思念。”那声音继续说道,“思念将化作意愿,意愿驱动力量。吾等已立下约定,吾之全力,皆为汝之意愿所动。且尽言汝之意愿!” 思念的流波继续款动……师兄皓阳子,微笑着指点自己练习墨家剑法。彤云姐姐,强忍着眼泪,强作欢颜,帮这个弟弟缓解心中的担忧。 …… “你再等些日子,我这就去把皓阳子师兄带回来!” “答应姐姐,一定要回来!” “不知又有多少生灵要遭荼毒了。” “他是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总是说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别人,却总是保护了别人,但没能保护自己。他就是这样的愚蠢家伙罢了。”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生路吗?” “墨者大人,请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 “墨家小子!你不是还要找你的师兄吗?等你活着回来,我把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 …… 流波间,溢出无数熟悉的话语,这些话语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条长绳,缓缓拉开他心中的帷幕,唤醒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场景。那些场景如浮光掠影,飞快地在眼前滑过,剩下的只是一双双期盼的眼眸。一刹那,光华黯淡,暗中,突然闪起两点寒芒,正是皓天充满杀气的双眼。 “我还不能死在这,还有很多人等着我,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无论如何,一定要战胜他,大风,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好吗。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 “诺!为吾留下鲜血之人,汝既有此愿,吾在所不辞。赐汝利器,无往不胜!” 皓天面对着倒地的墨闲,眼中流露出胜利的喜悦。他立起长枪,对准了墨闲的胸口,道:“你输了!” 墨闲的身体四周,有青色的光芒在脉动,隐隐约约间,光芒中现出一只巨大青鸾的身影。这异象使得皓天一时间竟不敢将长枪刺出。这个小子倒真是奇怪,方才那些怪异的招式,酣斗中未曾注意,而今这奇异的光……就在此时,墨闲勉强支起了身子。已有些迷离的双眼中青芒跳动,狠狠地盯着皓天。右手紧握着短棒墨华,短棒上风伴着青色光芒在激烈地跳动。 “受死吧!”皓天也不顾眼前的异状了,举起枪,猛力刺去。 墨闲困兽犹斗般,手中棒猛地刺去。可是以现在二人间的距离,短棒焉能中的。此时,只听墨闲口中,发出一阵空灵严正的语音:“傲舞兮长天――飞廉枪!” “什么?”皓天正惊异于墨闲口中那怪异的语音,突然,只见短棒墨华上那跳动的风飞速流转起来,流风猛突,登时化作巨大的风之长枪,向着皓天的面门奔去。皓天暗道不好,纵身向后疾跃,慌忙躲闪。侥幸闪过了要害之处,可那厚重的兜帽却被飞廉枪凌厉的长锋撕成粉碎,脸颊也被划破一道口子,留下鲜血。皓天手柱长枪,勉强站住,擦拭着脸上的鲜血。这飞廉枪的狂暴力量着实惊人。 厚重的兜帽碎裂,皓天那一直隐藏的面目暴露在墨闲眼前。看到那容颜,墨闲登时惊住了。 “是……是你?” 那个人 那张脸出现在面前的一刹,墨闲彻底明白了,一直以来那蒙面大将带给他的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 “是你吗?……”墨闲激动得不知所云,那面庞的出现令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现在的处境。“真的是你吗?皓阳子师兄!” 象极了,绝对不会错,只是不曾想到,会在此刻相逢。 “不是!你认错了。”皓天回过头去,仿佛是在躲避,“皓阳子已死,我乃是晋将皓天!” “不会错!你的面貌我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就是为了保护我们,你才独自一人踏入战争深渊的啊!”墨闲激动地说着,他勉强爬起身来,拖着受伤的腿向着皓天挪去。 “止步!”皓天横过长枪,枪锋指在墨闲的面门,迫使他停住了脚步。“我要告诉你,战场是强者的乐园!我征战沙场,杀敌无数。敌人的哀鸣便是我的凯歌,敌人的鲜血便是我庆功的醇酒!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说着,皓天收起枪,猛地一步踏上近前,手狠狠抓住了墨闲的衣襟,道:“你这样软弱的家伙,根本不配在这乱世活着!”他的面目异常的狰狞。 墨闲被皓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眼中已充满了委屈的泪水。他不明白,曾经那个温柔仗义的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狰狞、可怖、浑身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可以肯定,他所说的都是实情,那是久经战阵,杀人无数的人才有的杀气,浓烈的程度要超过当初在方温,以及凶徒冥蛇身上所感到的。 “师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什么哀鸣,什么鲜血,你的心中真的这么想吗?当时,你曾经对我说过,战争是深渊,墨者习武不为杀戮抢夺,只为了保护弱者!现在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你,我所知的皓阳子是顶天立地的墨者,绝不是以杀戮为乐的屠夫!”墨闲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紧握墨华的手,因为激动而战栗。 “我说过!皓阳子已死,我乃是晋之骁将,沙场之上斩过千万人的大将皓天!”皓天的声音也急躁起来,手中枪狠狠地向着墨闲劈下去。 “师兄,醒醒吧!”墨闲猛地横棒,硬生生地接住那猛力的一枪。尽管虎口震裂,却也用尽全力,擎着那崩山一般的重压,深渊一般的绝望。“你知不知道,彤云姐一直在等着你!难道她苦盼的就是一个浑身血腥气的野兽吗!” 彤云两字有如两支飞箭,直穿过皓天的灵魂。墨闲看到皓天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强烈的困扰。紧握长枪的手也不似方才那般有力,一只手一松开,紧紧捂着头颅,仿佛头要炸裂般痛苦不堪。 “彤云,彤云!别……别跟我提这个名字……彤云……”皓天失魂般地大叫着。 墨闲拨开那枪,走上前去,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走开!”皓天狂啸着,一手紧紧捂着头。另一只手中的长枪猛地挥了过来,沉猛地力道当时将墨闲手中的短棒打落在地。接着回枪又是一扫,将墨闲击到在地。“别提这些我不愿想起的往事!”他怒喝着,翻手一枪,猛地戳在墨闲的身边。手拄着大枪的枪杆,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不时流露出一丝惶恐。许久,他才镇定了下来。 “小子,能伤到我的,你还是第一个,这次算你胜了。”说完,他擦干额角的汗,拔起长枪,转身离去。 留在墨闲眼前的又是一个背影,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感到可怕,几年的征战竟然将那位仗义,和蔼的兄长变得狰狞,可怖,变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想向当年一样,追上去,大声喊住他。可他却喊不出来,也许真像他所说的,皓阳子,那个可亲的兄长已经死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就把一座已经如同拿下的城池拱手让人!你也……”罗尚不住的抱怨道。而皓天的回答只是横过手中枪,直指罗尚的面门,狠狠道:“你这废物给我住口!不甘心的话,自己去攻城吧!”说罢,头也不会,策马远去。所有的兵士都跟随着皓天的背影,只剩下罗尚孤单一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城中人纷纷冲上前来,将瘫坐在地的墨闲团团围住。看着敌人远去的身影,他们高声欢呼。只有墨闲一个,高兴不起来。 “墨闲,你真行!没想到你能一人击退大军!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辉瞳激动地抓住墨闲的双臂,狠命地摇晃着。他已找不到别的方式表示此刻心中的兴奋。 劫罗也走上前来,和辉瞳一起搀起墨闲。分开人群向着城门走去。劫罗在墨闲耳畔轻轻地说道:“好样的,等回去,养好伤,我把你师兄的事都告诉你,只要是我知道的。” “不用了,已经……不用了。”墨闲轻轻答道,那声音几乎是在抽泣。 氐人们的欢庆持续了很多天,而为他们取得胜利的大英雄墨闲却拒绝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邀请,只是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小的客室里,只有辉瞳与劫罗陪伴着他。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你的师兄了?”听罢了墨闲的叙述,三人都有些无奈。辉瞳叹了口气,说道。墨闲只是轻轻点点头。 “除了这位师兄,你还有其他师兄吗?或者说,你还知道有其他的墨者吗?”劫罗问道。 “家师被称作‘最后的墨者’,想来除了我们这一门,应该没有其他墨者了。我也只记得有这么一个师兄,怎么了?”墨闲回道。 “我看到那皓天了,他和我所说的那位墨者全不是同一个人。”劫罗道。 “这么说,我们墨门还有其他的成员吗?” “或许吧,”劫罗回道。 “不管他了。对了,辉瞳,我记得大巫曾经说过,封魄蕴涵着极大的力量,对吧?” “嗯,”辉瞳点点头,“大巫是这么和我说过。我也记得有传闻说,这封魄能够唤起足以逆转天命的力量。” “那这力量应该也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墨闲想着,不觉间,自己的想法从口中轻轻溜了出来。 “你是说……要用封魄之力唤回你师兄的心?” “对!”墨闲回答得很肯定,“这些日子,我想起了很多。当年追赶我们的蒙面大将就是我师兄,当时他用投枪袭击我们,他的枪投向我,却是故意投偏,我才捡回一命。方才,他也又很多次杀我的机会,却也都被他白白放过。而且,当我提起彤云,他的表现也很奇怪。师兄他一定还记着我们,还惦记着我们。只是,多年的征战改变了他,但是他的心一定没有完全改变,在他的灵魂深处,一定还是那个仁慈,仗义的皓阳子。一定能唤回他的心,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力量!” “我方才提到的那位墨者,也跟我说过关于封魄之力的事情。传说中逆转天命的力量当真存在,但单个封魄并不能将那力量发挥出来!”劫罗插话道。 “那他是怎么说的,怎么才能发挥那力量?”墨闲正愁不知道如何发挥封魄之力,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喜万分,他焦急地问道。 “封魄一共有六个,这你们都知道吧。”劫罗看着墨闲在点头,便继续解释道,“他说,要将六封魄聚集在一起,才能发挥出那力量。” “逆转天命……”墨闲默默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聚集六枚封魄,就能唤回师兄他的心,一定是这样!”想至此,墨闲愈发地兴奋起来。他一下子坐起身来,道:“我决定了,即便踏遍千山,也要找齐这六封魄。我一定要把那个仁慈,仗义的师兄带回去!” “好!本大战士奉陪到底!”辉瞳见墨闲有了主意,便也来了精神。他的手重重拍在墨闲肩上,爽朗地应承着,全不顾墨闲还是个受伤之人。 “劫罗,你也和我们同行吧!”在益州的这段日子里,墨闲他们已和那曾冷若毒蛇的劫罗成了好友。 面对墨闲和辉瞳诚恳的眼神,劫罗只是转过头冷笑一下,道:“算了吧,我就是个嗜血的凶徒。不论选择怎样的道路,这个嗜好是改不了了。也许这就是巴蛇的天命吧。和你们两个,走不到一处的。不过,你们想过没有,虽然我们三人都拥有封魄,但天下那么大,要去寻另外三块封魄,谈何容易!那不过是三块小小的石头。你们难道有什么线索了不成?” 劫罗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熄了二人刚刚燃起的一点热情。 沉默片刻,墨闲突然又振奋了起来。他对二人说道:“没关系。就算没有封魄之力也没关系。不就是拉回一个迷失心智的人吗?这事我们又不是没做过。”说到这,他抬眼看着劫罗,轻轻一笑,说道:“我们直接找到他,再狠狠将他打醒就是了!” “对!”辉瞳看到墨闲的振作,也跟着兴奋起来。 “好啊,虽不同行,但若真到了需要巴蛇之力的时候,劫罗定会鼎立相帮。”劫罗拍着墨闲的手,冷彻的声音中荡出了欣慰与喜悦。 “好!辉瞳,我们明日就启程!” 女祭 氐人们逃离了自己的家乡。在那贫瘠干涸的土地上,却还有人在为着生存而挣扎。 鼓声在燥热的风中沉闷地咏唱,吟诵着悲凉的诗行。一群人在灼热的太阳下,迈着沉重的脚步。 那是一群羯人,这片大地上,最为人轻视的民族。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挣扎,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伟大永恒的天神啊!请看一看你最忠实的子民吧,他们在受着煎熬,渴求着你的仁慈。我等献上纯洁的灵魂,愿您降下甘霖,驱逐烈日,赐我等一条生路吧!”一位老者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双臂高举空中,仰头怆然长呼。那声音回荡在凝滞的天空里,无力地游荡。 驻足,围拢。人群中搭起高大的祭台。两支通天的立柱间,缚着一柔弱的女子。在众人凄厉的呼求中,她绝望地望着苍天。那仿佛被炙去一切色彩的烈日,留给人们一片苍白的天,没有一丝的生机,就像他们的心一般。 “现在,就把她献给苍天吧!”老者威严地发出严令! 一声令下,几个精壮汉子走上祭坛。他们手中持着火把,将那惊恐万状地女子团团围住。老者粗暴地抓住那女子的脸,生生扭开她的嘴,道:“这也是为了大家的生存。你就乖乖地回到天神那里吧!”说着,拿出一小瓶不知是什么东西,生生灌进了女子的口中。那女子一阵激烈地抽搐。几个汉子冲上前来。老者道:“点火吧!”几个汉子手中的火把便要向那女子身上点去。四下的羯人见状,一同跪地,举臂高呼着。 “清翎魂归,长天降惠!清翎魂归,长天降惠!” “住手!”不远处,一声断喝,惊住了在场的所有羯人!他们回头望去,只见一青年立于他们眼前。 那青年一身士人装束,身着长袍,肩披大氅,头上一顶高高的切云之冠。看面目,是个俊朗的青年,眉宇间透着睿智与英气。一双剑眉,眉梢处如霜染般化作雪色。鬓角已尽白,与那眼神中的忧郁交织在一起,编成一曲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韵调。此时,他忧郁的双眼中燃烧着愤怒的业火,手指着那群羯人道:“你们为何要如此残害一个弱女子!”说着,只见他纵身一跃,在人群中如巧燕般穿行,众人的眼睛尚未捕到他的身影,他已出现在祭台之上。他伸手便去解那缚住女子的绳索。 “住手!”那老者慌忙阻止眼前的突变,“解不得,若是破坏了祭祀的仪式,激怒了伟大的天神,他会迁怒于我等!若是那样,我们这些人就没有生路了!” “可笑!天意会拯救你们这些随意戕害弱小的恶人吗!”那青年义正词严地驳道。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生路吗?” “生路?真的想活下去,就要去寻找生机,去开辟生路。你们有那么多人,这么多人的智慧与力量足够为你们找到一条生存之道了。但是在下要告诉你们,残害只能带来死亡,带不来生机!在下从不曾听说,靠杀害他人能开辟出生路!” “这是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法则!你又懂得什么!”老者似乎无言以对,只好以暴怒当作回答,他转过头,吩咐那些壮汉,道:“快,继续进行仪式。” 几个壮汉手举火把,走上前来,却碍于那青年拦在他们与那女子之间。 “看起来,你们也都是堂堂男儿汉。难道你们真就懦弱到要靠践踏一个弱女子的性命,才能继续苟活吗?”那青年愤怒的双眼盯得那几个汉子有些害怕,那问话也让他们的心中泛起了犹疑。只见几个大汉呆在那里,不能进前。 “怕什么!连他一起点了!”老人发疯般地吼着,“难道你们敢于背叛祖先定下的法则吗?” 老者的话,似乎更具威慑力。听罢,几个汉子又回过神来,面目狰狞地便要向青年与那弱女子扑去。 那青年轻叹一口气,道:“看来这些人也是不可理喻啊。”他的手轻轻抚了抚肋下的长剑,轻声自语道:“愿意再帮在下这个墨门逆子一次吗?红莲兼士!” 回应他的,是他腰间的长剑。那剑通身粉红,护手柄被雕刻作一朵绽放的莲花。只见那名为红莲兼士的长剑轻轻颤动几下,接着,伴随一道清脆的金声,那剑竟自己轻轻从鞘中跳起。露出剑身之上以篆书刻就的八字铭文,曰:“士履天下,兼爱苍生”。那青年右手飞速抄住剑柄,拔剑出鞘。他轻轻道了声:“感激不尽。”接着,只见一道寒光闪华……,之后,便只见那几个大汉栽倒在地,他们身上并无伤痕,只是手中的火把棍棒都断裂脱手。几个汉字挣扎着爬起身来,还要继续攻上来,却已不见了那青年的身影。此时,只听到那老者惊慌的声音。 “快!快停手!” 就在方才,那青年已闪身至那老者身边,红莲兼士的冷刃寒锋已轻轻架在了老者的颈项之上。 “有在下在,决不容许你们伤害这弱女子。如果一定要祭,那便用足下的命吧!”那青年冷冷地说道。 “不祭……不祭了!”那老者惊慌地告饶,青年放开了他,他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边跑边吆喝那几个汉子,道:“别!别管清翎了!咱们快走!” “天神啊!请不要责罚我们!我们一定会再次向您奉上纯洁的灵魂……”在老者的带领下,羯人们离开了祭台。仪式被破坏,似乎弄得他们惶恐不安。不少人边走,边遑遑不安地向长天祈祷。似乎他们还要继续进行仪式,只是不知又是谁家子,将成为哀怨苍生的祭礼。 “难道,世人心中,当真只有相互戕害这一种生存之道吗?”那青年望着羯人们惶恐的背影,不禁感怀。他收起长剑,回身,解开了女子身上的绳索。那女子的身子一下瘫软在青年的怀中,她已完全不省人事了。青年轻轻将女子平放在祭台上,看着那女子柔弱的娇躯,脑中便寻不到救醒她的方法。 “还是找一找附近的村落吧,先将她安置下才好。”青年这么想着。突然,那女子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青年忙赶上前,却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抽搐一阵之后,再次安静下来。不久,那女子便睁开了双眼。 “为何受伤害的,总是些无辜的弱女子呢?”那女子轻轻的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哀怨。那一双明眸,透射着无尽的恨意。她想起身,勉强支着自己的身子,身上却没有半点力量,又重重摔倒在地。 青年忙上前,将女子搀扶起来。两人四目相对,却又都羞涩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女子轻声开口道:“小女子清翎,谢谢公子相救。还……还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禽滑镝。”青年答道,“不多说了。清翎姑娘,得赶紧找个地方帮你医治。得罪了。”接着,他将女子抱起,便寻找附近的村落去了。 清翎静静躺在禽滑镝的怀抱中,悄悄盯着禽滑镝的脸,心中感到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温暖。模糊地视线中,她发现,这个男人,像极了他…… 一个奴隶 羯人流落在天下各方,流落四方的他们刻刻在倍受煎熬。那些胡乱祭祀的羯人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羯人还是流落在城市的角落,靠着为他人为奴,做些粗累的活计维持生计。在外族人眼中,这些羯人不过是些卑微的畜生,是些连名字也不配拥有的东西。 晋的北方重镇——邺城。此地的司粮官正为了筹措粮饷而奔走。邺城百姓的家中都已没有什么值得搜刮的了。但他们的方法倒也新奇。逮捕羯人为奴,进行贩卖,便可迅速筹到钱财。这一计划,正在羯人们的哭号中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简陋的草屋外,羸弱的母亲强拽着自己年轻的儿子。她不想让儿子被他们带走。那年轻的羯人也奋力地抵抗着,那拼死一搏的力道倒真让那些士兵感到不好应付。 远处几位文人模样的人物谈笑而来。为首一人正是邺城名士王大人。 “大人!大人!”那年轻羯人向着那几个人高声呼喊,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那几人渐渐走上前来,那羯人青年不容分说,冲上前去,跪下抱住了王大人的双腿,恳求道:“大人,家中老母年迈,只有小人一人能在堂前尽孝。若是让他们将小人抓去,家中何人奉养,请大人开恩,救小人全家。” 王大人轻轻分开那青年的双手,轻轻将他搀起,轻笑道:“年轻人,若问天道鬼神,王某尚可言之。此等俗务,王某不屑过问。”说罢,丢下那青年,大步走去。 “王大人,真清雅之士也。”一旁的几个文人,附和着,也都追随着王衍一同去了。唯有一人,在那羯人青年跟前驻足良久。 那是个清秀的男子,披散的长发有如山涧清流,一袭飘飘白衣迎风轻舞,映衬着男子如水般的清韵。他的目光透着几分忧郁。 “大人,你能救我一家吗?”眼前的男子成了青年唯一的希望。 “抱歉,”那男子淡淡回道,“山人并无官职在身,无法救你。” 听罢此言,那青年的眼神中流出了绝望。 “不过请你放心,山人会记住这草庐,会帮你赡养令堂。只是,山人有一事想要问你。” 听到那男子的许诺,青年的眼中又有了光彩,他兴奋地说:“谢谢先生,您问吧,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都会告诉您。” “晋,这个给了你们太多苦难的国家,你会恨他吗?” “恨!我当然恨!恨之入骨!”那青年咬牙切齿的答道。 “假如有朝一日,你有了力量,那你会向他复仇吗?”男子长叹一口气,轻轻问道。 “会!一定会!”那青年的一字一顿地回道,声音中充满了坚定。 “把那些灾祸还给我们这些晋人吗?” “不!如果我真的有了力量。那我一定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没有残害的国家。我要让那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生活!这就是我对晋的复仇。” 男子听罢青年的话,轻轻笑了笑。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石子。那石子之上,绽放着有如太阳一般辉煌的光华。男子将石子递到青年的手中,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这个,山人送给你,也许,他会成为你的力量,帮你建起那样一个国家。” “清音公!何故于那些俗人攀谈些俗务呢?” “是啊!柳林馆主人那样的清高之士,若是沉迷于俗务,可是要令我辈同道蒙羞的啊。” 远处的文人们高声呼唤着他。那男子也只好用一个微笑与那青年告了别,跟了上去。只是,他口中轻轻抱怨道:“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些人以玄学名士自居,却不知他们懂不懂,田地以万物为刍狗,对世间苍生都给予同等的爱,这才是自然之道?” 几位大人远去,那几个兵丁便又合围上来。 “想复仇!就凭你个羯族畜生,少要大言不惭了!”士兵们听到了方才二人的谈话,但似乎并未理解其中之意。只是断章取义地愤怒起来,围上前去对那羯人青年拳打脚踢。 一旁的角落里,一群人一直观察着这一幕闹剧。看至此处,那群人中有一人实在按捺不住胸中的愤怒。他的手不觉间已放到了腰间的佩刀上,轻轻推动护手柄,刀刃渐渐亮出。 “这些愚蠢的晋人,要制造多少悲哀才肯罢休!”说着,那人的手已牢牢握住了刀柄,似乎这就要冲上前去,杀掉那些跋扈的晋兵。 一旁有人慌忙拦住他,道:“刘渊大人,而今我们只不过受晋辖制,自己的性命尚且没有保全,更不要说与晋人直接冲突了。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啊。” “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大人背负着我大匈奴的希望,难道您要弃万千匈奴同胞的幸福于不顾吗?”另一人也上前解劝,好容易才将那名唤刘渊的人拦下。 “你们还不住手!”三人正在争执间,忽听远处一声断喝,镇住了那几个晋兵。 急促的马蹄声,送来了一名威风凛凛的青年官员。他一身华服,端坐在白马之上,浑身透射着一股让人不敢仰视的英武贵气。 “是天……天章殿下!”几个士兵看到那年轻官员,顿时都停了手,战战兢兢地肃立在一旁。 来人正是司马律。而今,洛阳又发生了变故。当年获得权柄的长沙王司马乂,而今已沦为阶下之囚。而今,晋的至高权力已被成都王司马颖握在掌中。司马律辞去了大司寇的职务,回戍邺城。司马颖也乐得让这身边的幼虎离得越远越好。 司马律回到了老的辖地邺城。他日夜思索着营救司马乂的方法。可他自己一人却又无能为力。烦闷间,在邺城中信马巡游,却又碰上了这令他大为光火的一幕。 “殿下!我等不知殿下到来,请殿下恕罪!”为首那兵士解释道。 司马律却没有理会他的言辞,他翻身下马,搀起那羯人青年。回头厉声问道:“你们何故如此待他?” “这……殿下有所不知。我等……我等也是受上官差遣。我们奉命抓着羯狗……” “什么?” 司马律一声怒喝,那人马上改了口。“不不不,我是说羯人。他不但不服从管制,还出口不逊,所以我们管教管教他。” “放肆!”几个士兵的解释反倒激怒了司马律,他厉声训斥道,“不管是羯人还是晋人,只要活在这片中华大地上,便是我晋王朝的子民。尔等身为官吏,如此凌虐百姓,简直是让朝廷颜面扫地!” “殿下教训的是。”那士兵慌忙应承道,不过他面有难色,:“但是,若是放了他,小的怕不好向上官交待。” “上官?这种随意将无辜百姓充为奴隶的人也配作我晋王朝的官员?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让他立刻停止这种荒唐的举动。告诉他,这是我,晋河间王世子司马天章的敕命!” 几个士兵慌忙应承一声,便四散逃开。司马律向那羯人青年深施一礼,恭敬地道:“小吏粗鄙,多有冒犯,下官代他们向你道歉了。还望你不要记挂。 那羯人青年忙扶起司马律,感激地道:“大人何故如此,小人谢大人救命之恩!”说着,忙跪倒拜谢。 司马律急将他搀起,道:“何必如此,下官只是履行一名晋官保护百姓的职责。”说罢,便向青年的母亲告辞,搬鞍任镫,便要策马离去。这时,那青年走上马前,拦住他道:“大人救了小人,小人无以为报,至少要记住大人的名字。” “下官司马律,表字天章。你我也算患难中相逢,可否也将你的名姓告诉下官。”司马律微笑着问道。 “这……”那青年此时却面有难色,他轻轻道:“相识的人,都唤我做勒,不过这并不是名字。我们是卑贱的羯人,没有名姓。” “你是我晋王朝的生民,岂可没有名姓!”司马律此时,留意到了那青年手中那块发光的石头。“那块石头,可否借下官一看。” “哦,大人请便。”那青年忙递上石头。司马律接过石头仔细端详着。 “那是方才一位好心的先生送给小人的。”那青年轻声解释道。司马律看着这石头,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这块绽放着金光的美石,令他想起了当年,司马乂赠他的那条丝绦。那上面也有着一块绽放光芒的美石。 “好一块美石啊。”说着,司马律将那石头送还到那青年的手中,道:“如果不介意的话,临别之际下官赠你一姓。姓石如何?如不介意,今后,你便叫做石勒吧。” 在那青年的千恩万谢下,司马律扬鞭而去。 一旁角落中的刘渊等人,看到此处,便也放下心来。 “刘大人,快走吧!” “嗯,”刘渊点头,与几人一同回身离去,轻轻对身旁的几人道:“你们记住这个名字,晋河间王世子司马律司马天章,小小年纪却又如此胸怀如此大志,着实不简单。没想到晋王室中还有这样的人物在啊。我还以为,那司马家只剩下司马颖那样的废物了呢!”说着,他不禁笑了起来,其余几人也一同笑了起来。 那青年拜别了司马律,回过头向方才刘渊他们所在的地方望了望。他似乎已察觉了刘渊他们方才的举动,此时,他正在心中默默地道着感谢。 宴 洛阳宫城中,成都王司马颖备下的飨宴,为南征的队伍洗尘。益州地区纷乱的局势,竟在短短的时间内完全被镇压。这对朝廷来说,也的确是件喜事。宴席上,卸下疲惫的军官们频频举杯,欢畅不已。惟有此战的第一功臣皓天在席前闷闷不乐。 “将军,可要小心。虽然将军功勋卓著,但放弃雒城终究是个罪过。何况还有罗尚那样的小人……”旁边一个将领凑上跟前,关切地问道。 “不必担心。”皓天摆摆手,道,“我自己选择的路,绝不后悔。” 饮宴正欢之时,司马颖率领一干随从,走进大堂。众将领见状,忙举盏道贺。司马越只是摆摆手,穿过众人,来在主位。皓天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并未理会高贵的来宾。他身旁那将领提醒他小心,他看到罗尚正在随从的队伍之中。 酒过三旬,司马颖举起酒盏,向着席间众将敬了一番,道:“此次平定益州之乱,诸位将军攻不可没。本王在此敬诸位将军一杯,以表朝廷对诸位将军的感谢。”说着,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只见罗尚在司马颖耳边耳语几句,他便又命人斟上一杯,再次举杯道:“这一杯,本王要敬给此次平叛的第一功臣,皓天将军。” 身旁一官员高声喊道:“请皓天将军上前。” “将军,小心。”身旁那将领轻声提醒。 “罗尚吗?那个懦夫,不必怕他。”说罢,皓天起身,来在司马颖面前。施以军礼道:“古语云:‘介胄之士不拜’,请王爷恕末将无礼。” “将军莫要客套,将军乃是此次平叛的第一功臣,本王要代朝廷好生谢你啊!”说吧,司马颖起身,端起酒盏,递到皓天跟前,却一失手将酒盏掉落在地。 酒盏落地,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鸣叫。那响声仿佛号令,顿时,司马颖身旁的护驾武士如狼似虎扑上前来。皓天还未及反应,数把利剑已瞄准了他周身各个要害之处,让他无法再动分毫。 这一突变也惊动了席间将领。见自家主帅遭擒,他们也慌忙将手伸向腰间,想要摸剑。却忘了赴宴之时,自己的兵器早被收取。而且,此时,事先埋伏在殿内的禁卫队倾巢而出,将众人团团围住。 “众位将军不必惊慌。我等只是要擒拿叛将皓天,与诸位无关。”罗尚此时站出来,主持局面。他来在被团团围住的皓天跟前,高声问道:“皓天!你可知罪!” “我为朝廷冲锋陷阵,不敢表功,却也不知有罪!”皓天厉声答道。 “你白白将一座雒城让于叛民,还敢说无罪?” “不过是一次战败而已,若是将这仗全权交与罗大人,恐怕我等早已葬身在蜀山之间了!” “你!你休要狡辩!当时的情形,你明明可以轻易得胜!” “哼!罗大人,我皓天从不接受拣来的胜利!罗大人,你这样的人,根本不理解我辈武人之心!” “什么武人之心,我不管。我要问的是,你心中还有没有朝廷的恩义!”罗尚大喝一声,命令众人道:“将这叛贼押下去!” “诸位将军,受惊了。安坐吧。”司马颖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享受宴席。可那些人却哪还有这样的心情。 司马颖将罗尚招呼过来,轻声问道:“这个皓天算是解决了,本王命你迅速召回司寇大人,这件事办得如何了?” 罗尚压低了声音,凑到司马颖耳畔,轻声道:“回大王,下官已请人造了一道圣旨,快马送至邺城了。那司马律不久便会到来。” 昏暗的深牢,是不见天日的永夜。孤独的长眠是无尽的等待,甚至不会有梦来陪伴。朝堂混乱之际,却是这大牢热闹之时。不断地有争斗中的失败者成为这里的宾客。 “司寇大人,您怎么来了。”一位狱吏问道。 “来看位故交。”那人答道。 “大人是说皓天将军吧。大人可要小心了,进来都城里的风声很紧,很多长沙王爷的得力住手都惨遭横祸。大人当初待我等不薄,若是……”那狱吏关切地嘱咐道。 “不必担忧,本官自有办法。只是长沙王,现在如何了。” “王爷他并未押在这里,我想恐怕是成都王他们把他秘密关押起来了,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明明当日还同心协力一起勤王,现在却……这个可恶的司马颖!”来人轻轻抱怨了一句。接着,他轻轻向那狱吏抱了抱拳,道了声谢,便向大牢深处走去。 狱 路过间间牢房,死囚们都紧紧扒着牢门,渴望着能有哪位亲眷或是什么人能来和他们说上一句话。惟有一间牢房的犯人神态自若地端坐在杂乱的牢房间。 “不愧是皓天,在这深牢中依旧不减那大将军八面威风啊!” 一句话,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起身来在牢门之前,仔细端详来人。须臾之后,他似乎认出了那人,他异常激动地抓住牢门道:“这不是……这不是天章殿下吗,您怎么找到这来了?” 来人正是司马律。他轻轻拍拍皓天的手,回道:“将军不会忘了吧,下官曾是朝廷的司寇,这大牢便是我的连营,我对这里了如指掌!”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殿下已不是司寇了,我只怕这里不再安全。” “下官身正不怕影斜,况且下官熟知晋的每一条律法,凭他司马颖奈何不了我。而今正是国家危难之际,下官岂可逃离。此次来,本是要来营救长沙王的,却寻不到他的关押之处。下官探知了将军的消息,才知道将军也罹难于此。至少,也要把将军救出去。将军之勇乃是国家的至宝,下官身为王室,不可坐视国家失去至宝。” 皓天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殿下过誉了。他们抓我,实际上只是为了铲除长沙王爷的党羽。殿下不是已经回邺城了吗?为何又回这洛阳来?” “下官接到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说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急招下官回来。” “只怕是司马颖他们的陷阱啊,现在,凡是和长沙王爷有关的人都难逃牢狱之灾。殿下当初可是长沙王爷最得力辅臣,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您。” “将军所说的下官清楚。只是,下官不可违背皇帝陛下的旨意。” “殿下……”听罢此言,皓天不由得慨叹道:“现在这样的朝廷,当真值得您为他这样尽心竭力吗?” “你也是在纷乱中被卷入战争的吧,晋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个噩梦。但对下官来说,是晋的伟大梦想指引着下官的道路。那是下官一生无法放弃的理想。” “理想吗?我不知道殿下心中那个理想的晋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看看眼前吧。纷争不已,叛乱不息,官无信义,民不聊生。这就是晋的现实。殿下,这现实你也看在眼里吧,请殿下别再逃避这现实了。” “逃避吗?究竟是下官在逃避晋的现实,还是将军在逃避自己的理想呢?” 司马律的一句话,反倒问得皓天无言以对。皓天轻轻摆了摆头,笑道:“殿下就是殿下啊。既然如此,请殿下速速离开洛阳。而今的形势对殿下不利。司马颖倒没什么。只是殿下要小心他身边的那个罗尚。那厮虽然在战场上是个懦夫,但对于内斗来说,他可是个行家。殿下莫要中了他的毒手。请殿下不要顾及什么诏书了,那必是罗尚他们为了害殿下,所造的矫诏。速速回邺城,再思救国之法吧!” “不必顾虑,下官自有办法。首先,下官要把你救出去。”司马律却毫不在意,自信地答道。 “殿下,不必了。而今不宜再给他们留下把柄。” “但怎可以丢下将军不顾?” “殿下之意,皓天心领了。我只有一事相求,希望殿下达成我的心愿。” “将军请讲。” “我从军之前,家乡有一亲人,是一名唤彤云的女子。若是殿下遇到她,请帮我照料她。” “放心吧,包在下官身上。” 听到司马律的允诺,皓天如释重负。他的手松开了牢门,转身向着阴暗的牢房走去,边走边说道:“殿下,请快离开吧。朝廷缺的不是我这样背叛了自己理想的武夫,而是殿下这般的忧国志士,殿下您的赤胆忠心才是朝廷的至宝啊。”说至此出,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司马律,轻轻道:“殿下既然不能坐视国家失去至宝,就请一定珍惜自己的性命,晋不能没有殿下。” “放心吧,晋的梦想未成,司马律怎可死去。下官说过,司马律岂可逃离,不论是战场上的逃兵,还是放弃天职躲进黄泉的懦夫,那都不会是我司马天章!” 就在这时,方才那狱卒匆匆赶到司马律身旁,急急道:“殿下,快走吧。小人有长沙王爷的消息了!” 刑 暗夜中,司马律混在了狱吏的队伍中将长沙王司马乂押赴秘密刑场。如夜般漆黑的披风与兜帽将他牢牢围住,周遭的狱卒并未认出他来。摇曳的火光下,司马乂被架上了刑台。司马律就在司马乂的身边,搀扶着他。 “律,你怎么到这来了?”司马乂认出了他,把声音压至最低,问道。 “我要把你救出去。” “救我?别说笑了,这根本不可能。现在的洛阳是司马颖和罗尚的天下。他们早就欲置我于死地,我逃不出他们手掌心的。倒是你,这里少不了罗尚他们的眼线,在这里你凶多吉少啊!你最好赶快逃离这里。” “我是以狱吏身份混进来的。一定要救下你才有机会逃脱。” “如果这样,我倒有一法。” 司马律凑上前去,听罢司马乂的计策,他却频频摇头,说道:“律绝对不会如此,我自有办法!” 案犯已被押在刑台之上。司马乂跪在那里,低沉着头颅。司马律则作为行刑的刽子手一同登上了行刑的高台。 “行刑!”为首的官吏一声令下。司马律亮出了肋下的佩剑獬豸,高举长剑,猛地斩将下去。 那一剑斩断了司马乂身上的绑绳,接着,司马律俯下身去,凑到司马乂耳边,轻轻道:“机会来了,这就救你出去。”说罢,他解下披风,挥手将那披风扔下刑台,便要大喝一声杀出重围。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持剑的右手被什么人抓住了。他回过头,只见司马乂双手紧握着獬豸的剑锋,狠狠插入自己的胸膛。 “你们几个,赶紧收拾一下,莫让他人看见。罗大人有交待,此事一定要做得隐秘。”交代了几句,为首那人便率众离开。只剩下几个打扫残局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做?”司马律跪在司马乂的跟前,含着泪问道。 “律,看来你还是当初那个傻孩子啊。”司马乂轻轻拍了拍司马律的肩膀,含笑答道,“若照你的办法去做,我们一个也活不成。杀了我,至少可保你无恙。” 司马律泪流不止。 “傻孩子,别哭。你可是我晋的英武骑士,怎能像个妇人般哭哭啼啼。”司马乂一贯忧郁的脸上放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仿佛又回到了那花雨之下,梦想之中的少年时。“律,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梦想吗?我们晋伟大的梦想。” 司马律含着泪点了点头。 “你的肩上,担负着晋的未来。我将我们少年时的梦想托付给你了。这个国家现在偏离了自己的道路。律,你一定要活下去,让晋回想起他的梦想,让他走回正道。” 司马律使劲地点了点头,看到此,司马乂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几个人草草地收拾了一番,司马律一把火焚烧了了司马乂的尸体。他呆立在那里,目送着自己最尊敬的人在烈焰中远去。獬豸的锋刃上,他的手上都沾满了那人的鲜血。他举起长剑,额头轻点在獬豸优雅的剑身上,伸出双指,沾满了那人的血液,以歃血之礼,将那血涂抹在自己的唇上。心中暗自发誓。 “晋长沙王司马乂,我最敬爱的兄长。律定会继承你的忠诚之血,请你的忠魂守护晋的天命。我司马天章定会竭尽我的魂魄,守护这个带给我等梦想的国家。” “你的那份诏书当真没有问题?” 司马颖苦苦等待,却不见那司寇司马律前来赴任。而今他已有些焦急,询问着罗尚。 “大人请放心,那份诏书绝对没有问题。而且,下官听说那司马律乃是一愚忠之徒,一定不会去分辨诏书的真假,也绝对不敢抗旨。王爷只需耐心等待那条笨鱼上钩就是了。”罗尚满怀自信地答道。 “若真如此,那倒省了我们的事。”司马颖心中似乎还有些犹疑,“只是,我们不久前刚刚处决了那个司马乂。想当初,司马乂夺权之时,那司马律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司马律乃是河间王世子。而今,若是他与其父两人联手,只怕对我等不利啊。” 二人正商议间,一名亲信慌慌张张奔进厅堂来。起初罗尚还斥责那人沉不住气,但他的汇报让罗尚他们也慌张起来。故大司寇司马律趁夜潜入皇宫,觐见了皇帝。获悉了矫诏之情。而今,他已经不知所踪。 “对了,大人,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一旁一名亲信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汇报道。那人正是负责处斩司马乂的官员。“行刑的时候,我发觉那刽子手使用的兵器,似乎是司寇大人的爱剑獬豸……” “混帐!为何不早报!”罗尚闻言大怒,厉声斥责道。不过,为时已晚。 陷阵 成都王司马颖带领一干亲信,放弃了洛阳,奔赴邺城。邺城乃是当时的重镇,况且在邺城,便不必担心洛阳城中长沙王的那些旧部威胁他的权势了。他只把他的亲信罗尚留在了洛阳,做为他遥控洛阳的传声筒。司马颖想得很完美,却不料,中书令东海王司马越却联合起众臣要“清君侧”。当然,这并非司马越之谋,完全是隐于洛阳的司马律一手策划。声势浩大,令罗尚等人无法应付。那罗尚立刻投入了司马越的阵营,这一举保住了自家性命,却也让成都王的计划完全成了泡影。不久,一支十万人的大军便整装待发,准备拿下成都王最后的据点——邺城。 政变肃清了洛阳城中成都王的全部势力。为了感念司马律的功劳,东海王司马越代表朝廷,恢复了他大司寇的职位。司马律对此却不在意,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入深牢,他要将皓天救来。而今的他完全有这个力量,对于执掌全国刑律司法的司寇大人来说,释放一个犯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当他进入深牢之时,却发现那位重犯——皓天已然不知所踪。 汤阴,风卷尘升之日。晋军再次对阵。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晋人相残了。森严的阵列排布在两方,如视仇雠的目光狠狠盯着自己的同胞。那里便是东海王司马越与成都王司马颖两家对峙之阵。 对于这一战,司马越志在必得。他有三张王牌在手,再加上十万大军,自认为天下无敌。这三张王牌,第一便是铁戟陷阵骑。想当年,长沙王司马乂训练了这样一支奇兵,帮助他在战场上无可匹敌。而今,唯一懂得这一战法的司马律便是自家的先锋。第二是鸱枭,是他在东海封地收编的一个神秘兵团。鸱枭的成员,全部是经过严密训练的斥候,他们是暗夜中明亮的双瞳,成为司马越的眼线,让他对敌军的一切了如指掌。第三,此次出征,他挟天子出阵,大义所在,也不尤他志得意满。而且,根据鸱枭传来的军情,成都王军心不稳。得此消息,东海王更是得意,草草扎下营寨便等着一战成功。 双方对阵,身为先锋的司马律高举着佩剑獬豸。司马乂的鲜血早已沁入獬豸的剑身,司马律一直认为,这獬豸中寄宿着长沙王司马乂的灵魂。此时,他将剑举于胸前,默默地向着那位可敬兄长的灵魂祷告。 一声令下,铁戟陷阵骑呼啸而出。这支奇兵,全由出色的骑手组成。他们的战马身披重甲,马身两侧装着锋利的长戟。在司马律的指挥下,这队骑士左突右冲,当者披靡。成都王军中,嘶号之声不绝于耳。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成都王麾下的将领石超率领一支奇兵。就在司马越陶醉在胜利喜悦中的时候,这支奇兵气势汹汹地踏破了东海王的营盘。没有设防,草草扎下的营寨根本抵不住大军的冲击。司马越见势不好,率先逃离了营地。丢下了麾下的士兵与尊贵的晋皇帝陛下,跑回他的东海封地去了。失利的罪责被完全推到了鸱枭斥候们的身上。待到了安全之处,他下令将这些精英斥候全部处死,当然,这是后话了。 后方的消息完全没有传到前线。司马律的铁戟陷阵骑所向披靡。成都王的士兵望风逃窜,很快的,成都王的阵列全线崩溃。司马律重新整好了阵势,就在这时,远处尘土飞扬,看那旗号上写着罗字,看来是援兵到了。 来者正是罗尚的部队。两家军队合兵一处。司马律的部队此时士气大振。司马律将额头顶在獬豸的剑身之上,轻轻道:“兄长,看到了吧,你的大仇得报了!”,接着,他高举起长剑,大声号令道:“追击!”话音未落,突感一阵剧痛。回首望去,是那罗尚将一柄短刀从后面刺入了他的身体。“你……”司马律不曾料到,敌人的大军奈何不了他,而他却倒在了自己同伴的暗箭下。他怒目瞪着罗尚,挥起长剑,便要向罗尚斩去。突然间两眼一黑,栽落马下。 “司马律啊,纵算你神勇无敌,终究是个只会战场杀敌的愚人。怪只怪你选错了主人啊!”罗尚看着司马律倒在地上,这才放下了心。他狞笑着,冲着不省人事的司马律狠狠地说道。接着,他来在不知所措的大军前,高声呼喝道:“而今,东海王早已弃我等而去,我等已无胜望。只剩下投奔成都王爷一条生路了!” 众军士看着罗尚,不知该何去何从。司马律麾下的将士不愿违背主将的初衷,为首一人高呼道:“我们只追随司寇大人!”他的话得到了响应。但形势不容乐观,罗尚的部队早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无数弓弩齐齐瞄准了他们。铁戟陷阵骑聚拢在一次,准备再次发动突击。可是,重围之下,他们的战术再也起不到作用,这些忠勇之士纷纷葬身在箭雨之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却也敌不过背叛的黑手。 “想不到,这个反覆小人还能发挥这样的作用。”石超率部,看着罗尚的每一举动。他不禁觉得可笑,觉得可悲。几乎是转瞬之间,成都王的军队大获全胜,俘获了皇帝,消灭了成都王的心头之患司马律,可谓收获颇丰。只是石超心中觉得这场仗赢得是那么可笑。而当他率得胜之师回归邺城之后,他看到了更为可笑的事。两度叛主的那个罗尚,被誉为“忠义可嘉”,成了此战的第一功臣。不过,他们的欢愉也未能持续多久。将皇帝挟持,离开首都。这一行径又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不久便传来消息,东赢公司马腾与幽州王浚联合起兵,要将司马颖赶下权位。 北上 “诸位说说,孤王此刻,当为之奈何?”成都王司马颖焦急地询问麾下众臣。他深知,此次的对手可不是东海王司马越那样的草包。 “司马腾倒是不算什么,不过听说那幽州的王浚可并非等闲之辈,尤其是他麾下有一支鲜卑骑兵,可谓是所向披靡。听说,那支鲜卑骑兵的头领便是威震北国的大剑士独孤天。这次恐怕是不好办啊。”罗尚如深思般地叙述道。 “罗爱卿,你所说的这些我等都清楚,关键是如今怎么应付!”成都王而今已是急做了一团。众人吵吵嚷嚷,谁也拿不出个主意。就在忙乱之际,一员大将来在殿前,向成都王施以胡人之礼,大声道:“王爷不必惊慌,末将有法破敌!” 来人乃是一名匈奴出身的战将,故匈奴五部大都督——刘渊。因为身为胡人,在成都王麾下,刘渊一直得不到重视。而今,他说有法破敌,成都王立刻换上一副尊敬的面容笑颜相对。 “刘爱卿,你有何良策可以救国啊?”成都王生挤出一脸笑容,问道。 “若想对付那些鲜卑骑兵,以邺城现有的兵力是绝对不够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搬请援兵!” “援兵?这算什么计策,若是有援兵可请,我等还用在此商议吗?”一听是请援兵这样简单的策略,罗尚登时鄙夷地看着刘渊,冷嘲热讽道。 “援兵当然有,只不过以大人的眼力是看不到的。”刘渊也不正眼看罗尚,只是轻轻地回刺了一句。罗尚便要发作,却被成都王喝止,示意他安静,让刘渊继续说下去。 “禀王爷,胡人骁勇,若要应付这群鲜卑骑兵,除了我大匈奴的勇士,恐怕也无人能办到。” “匈奴人?匈奴人倒是善战,只是他们又怎会来帮助我等?” “王爷莫忘了,末将可是匈奴五部大都督。只需王爷一道旨意,末将便可回左国城,调来匈奴的精锐之师!” “好!”刘渊的一席话,让成都王又看到了取胜的希望,他大笑道:“刘爱卿,此番得胜,你便是头等功臣,任何赏赐,随你挑选!” “上次便不必了,只是末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尽管讲!” “末将想向陛下要一个人。”刘渊顿了顿,郑重地说道:“那就是钦犯司马律。” 司马律被罗尚暗害之后,被敌军带回了邺城。罗尚那一刀并未伤及要害,所以他也没有性命之忧。做为危险人物,他被成都王定为钦犯,秘密关押了起来。成都王万没想到,刘渊提出的条件,竟是要这样一个钦犯。 “这……”成都王有些犹疑。此时,罗尚凑到他耳边,轻声耳语道:“大王,这正是个机会。那司马律留在大王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不如就让这胡人把他带到胡地去,让那些野蛮人好好调理他一翻,也为大王除去一个心腹之患啊。”成都王听罢,也觉得有理,便允诺了刘渊的请求。刘渊拜谢领命,去牢中提出人犯,带领他的一干亲信打点好行装,便踏上了回归故土——左国城的道路。 回家,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心情,尤其是对于那些离家已久的人们来说,更是如此。刘渊等人,一路上笑语欢声,畅叙着各自的回忆。谈论着熟悉的天与地,熟悉的房舍与笑颜。在家乡等待的父母,是否已是白发苍苍。在家守望的姑娘,是否已成了半老徐娘。留在家乡的孩子,而今是否已经成了草原上的雄鹰,成了真的勇士,成了贤淑的姑娘。 不久,那座熟悉的城池已经矗立在眼前。左国城,阔别已久的家。刘渊看着那城池远远的影子,深情地道了句:“弟兄们,我们,到家了!”其余的匈奴武士听罢此言,个个眼中含泪。他们高唱起了匈奴的歌谣,高亢的歌声如鹰啸般响彻天际。他们松开了缰绳,双脚磕镫,让战马向着家的方向尽情飞奔。而他们自己,也在马背上兴奋地起舞。看着武士们的兴奋举动,刘渊淡淡一笑,心中也有些欣慰之情。 一路之上,司马律一言不发。那些匈奴人的豪爽丝毫没有触动他。刘渊来在他的身旁,轻声问道:“司寇大人,为何一言不发啊?” “下官已不是什么司寇大人了。我只是不明白,将军此行,为何单要带我这个负罪之人?” “大人真的认为自己是负罪之人吗?”刘渊反问道,这一问却让司马律无法答对。 自己究竟是不是罪人,近来,司马律也不断思索过这一问题。自己肩负着晋的梦想,长沙王司马乂的嘱托。而自己却有负重托,别说将国家拉回正道,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已一无所有,成了远国之客。这,确可算是罪之一。皓天托付他,照料好他的亲人彤云,他知道有一名叫彤云的女子现就身在邺城,虽不一定就是皓天所说的亲人,但他连问也没问一声。何况,而今他还将那邺城留在了即将降临的战火中。辜负了友人之托,此为罪之二。他一直在工作,在战斗,本意是要为了他所爱的晋挥尽一腔热血,可是,回想起来。他剑上流淌的,却尽是同胞之血。也许,这才是无可挽回的罪业。 看着司马律低着头,痛苦地沉思。刘渊却只淡淡地笑了笑,继续他的问题:“大人,不,既然你不喜欢这称呼,那我便冒昧地唤你一声天章。” “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不仅是我,还有他们。”刘渊指了指在前方奔驰的武士,“我让他们永远记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哪里值得记住?” “天章,你还记得那个羯人青年吗?” “你是说那个石勒?” “就是你在邺城替他解围的那个,我还真不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我告诉你,那一天,我也在场。那件事,我全部看在眼里。”刘渊说着,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望了望远方的天空。“我们匈奴人一向敬重英雄,在晋呆了那么多年。晋人我见了很多,各式各样的王官大人,文士武夫。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晋人昏聩,无可救药。直到看到了那一幕,我才发现晋人中也有英雄,也有着愿意把生命与热血献与整个国家,整个天下的英雄。之所以带上你,便是不想你这样一个英雄,埋没在晋那样的羊群里。” “英雄……”提到英雄,司马律不禁又想起了那位长沙王司马乂,看看现在的自己,又算得什么英雄。为了民族撒尽热血,他倒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这样去做,可是又有谁会去怜惜那一汪可怜的红水。 左国的匈奴 守望家园的人,对于归乡的游子不会吝惜一点热情。刘渊他们在左国城受到了最为隆重的礼遇。席间,各部首领争相举杯,问候这些归来的勇士。举办宴会的左贤王也是十分欣喜。席间,左贤王的女儿凑到了刘渊的身边。 她名唤刘萤。这些匈奴人久在中原人治下,生活的习惯也都有了大的改观。他们改用汉名,贵族们也都能使用汉语和中原人交流。这刘萤总是听父亲讲述匈奴五部大都督刘渊的事情,因此对这位匈奴英雄早就心向往之。而今,见到了本人,不免有些兴奋。她凑到刘渊的身边,问东问西,不断探询着刘渊近些年来在晋的经历。在这年轻女孩心中,那些故事宛如一段段传奇般精彩瑰丽。谈笑间,刘萤留意到了宴席一角沉默不语的青年。那青年一身晋人衣装,他容貌俊美,双眼中透出一种匈奴人所没有的忧郁气质。他也不与周遭人饮酒,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案上的羊肉与奶酒,他一口都没有动。 “那人是谁?我看他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象是我们匈奴人。”刘萤指着那青年,向刘渊问道。 “他啊,”刘渊轻轻按下刘萤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这样不恭地指人,“他在晋,曾经是司寇,就像是咱们匈奴左右谷蠡王一样的大官。他叫司马律,字天章。他可是晋人中的英雄。” “英雄,是吗?”刘萤听罢,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道:“我只听说那些晋人象是草原上的羊群一样软弱。他们的英雄就是这副样子啊。” 说着,刘萤站起身来。她径直来在司马律的席前,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司马律的几案。 “喂,听说你就是晋人中的英雄。”刘萤伸手,从司马律的盘中撕下一块羊肉,放在口中嚼着,边嚼边用还有些蹩脚的汉语问道:“这么好的肉和酒为什么不吃?哦……,我明白了,你是晋人中的英雄,不过是吃草的羊群中比较厉害的一头罢了,对吗?” 司马律抬头略略看了看眼前这位有些放肆的姑娘,却也没有理会。他深知,胡人便是这般野蛮而失礼的。入乡随俗,为客之人也不便计较太多。 “你这个家伙,真是比羊羔还要扭捏。当英雄的,不该豪爽些吗?”刘萤顺手拿起司马律案上的酒碗,喝了一口奶酒,抹抹嘴继续说道,“不过你这个家伙,长得倒是不难看,我倒要好好看看。”说着,她伸过手去,便要去抚司马律的面庞。 “萤儿,不可对贵客无礼!”见女儿的举止实在太过失礼,左贤王急忙喝止住刘萤。接着,他打着圆场,向在座众人赔罪道:“我这个女儿啊,自小缺乏管束。真是,象个野小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不碍的。”刘渊在一旁打起了圆场,“我大匈奴的女子,就该有这般不输男儿汉的豪气。不过,当着贵客嘛,还是收敛点的好啊。” 刘渊的几句话,说得刘萤也有些不好意思。马上离开了司马律的席位。 接着,刘渊又发话道:“我最近听说,左贤王的千金箭法出众,不让须眉啊。何不在席前,让我等也见识见识。” “好,好,好。”左贤王正愁没有台阶下,马上接过话道,“萤儿,你就让各位长辈检验检验你的功夫吧。”说着,吩咐人抬出了箭靶,并将弓箭递与刘萤。 那刘萤弯弓搭箭,瞄准了箭靶。弓弦一声脆响,那箭如流星般呼啸而出,稳稳地扎在了箭靶的中心。周围的宾客纷纷鼓掌。大家的赞扬让刘萤得意起来,她再抽出一支箭,一箭射去,那箭竟紧贴着方才那箭,狠狠地穿过箭靶,停在那里。周围的喝彩声更加热烈,刘萤煞是得意。她偷眼望了望司马律,他好似无动于衷。这不免让刘萤有些气愤,她想了想,便放下弓,用手指向司马律,对众人说道:“各位长辈,听说那位贵客乃是晋之英雄,不如让他显一显身手,也让我等见识见识。”说着,将手中弓向着司马律的方向递过去。 众人也觉得刘萤的提议颇有些意思,便纷纷响应。司马律却不理会众人的热情,只是冷冷地婉拒,道:“不必了,下官终究是客,莫要般门弄斧了吧。” “莫不是贵客不会弯弓吗?想不到晋的大英雄竟然连弯弓都不会,看来在晋做个英雄还真是容易啊!”刘萤挑衅似的说道。 “萤儿,不得无礼!既然贵客不愿意,你便自己射吧。”左贤王也怕这女儿当真闹出事来,马上出来解围,“你不是还有一手绝的,没有向众人展示吗?” 刘萤无奈,只好气鼓鼓地收回弓。她再次抽箭在手,任叩填弦,瞄准了箭靶。突然,她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她假装手一滑,将那箭射向了司马律的方向。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手,那箭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前,疾电一般向着司马律的面门奔去。却只见司马律毫不慌张,一甩手,已将那箭牢牢抓在手中。 “姑娘,请自重!”司马律积郁已久的愤怒,就化作短短的一句话,迸发而出。接着,只见他猛一甩手,将那箭支掷了出去。那箭直奔箭靶,锋利的箭镞竟斩断了方才刘萤的两支箭,那箭头穿透箭靶,横担于其上。而刘萤方才射出的两箭均被拦腰截断,掉落在地。众人先是惊愕,不久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司马律并不理会众人的喝彩,只是起身施礼,道了声“告辞。”便悻悻而去了。 左贤王与刘渊忙打圆场,挽回方才欢愉的氛围。刘萤则呆呆地立在一旁。手中的弓和箭早已因为惊诧掉落在地。而今,她已不得不承认,那个晋人,那个羊群里的英雄确非等闲之辈。她望着司马律愤怒的背影,心中对他的不满渐渐消退。她开始对这个在她看来有些扭捏的男子产生了兴趣。 当夜,刘渊造访司马律的客舍。他还对白天席间的事情深表歉意。 “天章,我想你也清楚。我们匈奴人,和你们晋人的习惯毕竟不同,冒犯之处,还望你海涵啊。” “致歉就不必了,”司马律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对此倒不在意,“倒是下官应该入乡随俗。大行不辞细谨,这等礼仪上的小节不必在意,只请将军莫要忘了我等此行的职责。” “放心,借兵之事,我一刻也不曾忘怀。不过,我倒有一点不明。天章,你并非成都王手下,相反,你乃是成都王钦犯,他们欲置你于死地而后快。你有何必为了他们的事情如此费心?” “自从汤阴一败,下官也想了很多。多年征战,却不过是骨肉相残而已。我要做的应该是匡正晋的道路,而非帮哪一家争权。这件事并非成都王家事,而是我晋的国事。绝对不能将好端端的一座邺城,留给那些鲜卑人蹂躏!邺城中还有需要下官保护的人在,下官不管尽什么努力,都不能将邺城,将晋留在危险之中了。下官已经想明,一日无法停止这无休的内斗,就一日无法让这国家走向正道。下官相信,兄长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好,就算是为了你,援兵之事,我刘渊也一定不会拖延。” 很快,刘渊就聚集了左贤王等匈奴贵族,要与他们商议援救邺城之事。可是,他还未张口,左贤王便将一个新的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刘渊,做我们的单于吧!” 单于,乃是匈奴人的最高领袖。虽然曾经在中原人的治下做过一任匈奴五部大都督,但那只是寄人篱下,处理些事宜。他并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这样一份天大的权力会被放在他的面前。单于的名号,那便是率领匈奴牧人与中原人对抗的一面旗帜。 “对!而今中原的晋早已羸弱不堪,而他们的几个王爷还在内斗不休。想当初,汉人高官曹孟德将我们分裂为五部,让我们互相掣肘。而今他们中原人自己打了起来,这不正好是我大匈奴重振雄风的良机吗?!” 碧野上的苍狼已在牢笼中压抑得太久。他们早已迫不及待,要突破这牢笼,重回莽原,对着夜空一声长啸。众人群情激愤,惟有刘渊毫不动色。他在思索,在人们的欢愉中苦苦思索。自己究竟能否接过这重任。他也是栾鞮氏的成员,伟大的冒顿大单于的子孙,他又何尝愿意由孤高的苍狼化作牢笼中的丧家之犬。可是,自己是否有冒顿大单于那样的雄才,是否能带领他的族人寻回往日的荣耀。他的心里还没底。而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晋虽然现在内乱不断,但是否已经羸弱到对他们这些异族毫无办法,这也未尝可知。思虑良久,他只是紧皱双眉,轻轻地回了声:“容我再思。” 有人失望,有人不甘,继续劝谏。族人们的热情,反而让犹豫不决的刘渊更加苦恼。好在刘萤及时地闯进大堂,替刘渊解了围。 “大家快去看看吧,有可疑的军队接近我们的左国城了!” 归乡旅人 “苍苍长天下,是我美丽的家乡。 清清晓风中,牧羊姑娘在咏唱。 茫茫草原上,我那美丽的梦在驰骋。 洁白毡房里,有着甜蜜的奶香。 雄鹰,倦怠了翅膀。 苍狼,在月下回望。 大单于的子孙,不再迷茫。 挂起长弓,收好箭囊。 让战士回到东方,那里有牧人的家乡。” 悠扬的歌声中,一队牧人不远千里。风尘消磨不了回家的渴望。为了那梦中的家园,他们不辞任何苦难。左国城下,一句亲切的乡音,让他们兴奋不已。眼前没有草原千里,没有云般的毡房。满眼是异人的楼宇,被青石覆盖的大地。但那亲切的语音,足以让他们相信。就在这陌生的城池中,他们将享受亲人的情谊,品味奶酒的醇香。 为首的青年萨满眼含热泪,他高举双臂,大声欢呼:“大单于的子孙们,我们,到家了!”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在这回荡着乡音的故园,等待他们的不是亲人的奶酒,而是仇雠的战刀。 “不远万里从西域回来,那你们一定是郅支部的后人吧。我们都是呼韩邪大单于的子孙,这左国城是我们光荣的家园,不是你们这些人踏足的!”在得知了他们的来历之后,守城的官员厉声止住他们。守城将士人人拔刀在手,将这些人拦挡在城外。 “通天巫,我们该怎么办?”牧人们一筹莫展,只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年轻的首领身上。那年轻的萨满回身,将自己所有的防身武器交给一旁的牧人。他翻身下马,摊开双手,向那守城将领走去,即便对方的利刀在眼前飞舞,脚步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不论是呼韩邪部还是郅支部,不论当初是选择南归还是西行,我们的血管里不都流着大匈奴的血脉吗?同为冒顿大单于的子孙,难道这熟悉的话语还不能成为兄弟的见证吗?我们只是厌倦了西域的厮杀,只想收起弓刀,回到我大匈奴的故乡做一个自由的牧马人。西域人的战刀没能杀掉我们,可我们却要死在自己兄弟的刀下,难道匈奴人流的鲜血还不够多吗?” “少废话!我们不会听你们这些郅支部的叛徒在这巧言。” “且慢!”守城将领举起刀,打算以最为粗暴的方式驱逐他们,却被后方传来的声音喝止,“我看这位小兄弟说得好。若非我大匈奴被强分为五部,互相掣肘,我冒顿大单于的伟大子孙又岂能长期受制于那些中原人。” 来人正是刘渊,这左国城中最为尊贵的客人。他走上前去,微笑着对那青年问道:“小兄弟,还不知如何称呼。” “我名阿流岚。” “阿流岚大人可是十分厉害的,”身旁一牧人忙上前插话道,“他自幼跟着族中的萨满学艺,而今别看年纪轻轻,却已是最高的萨满通天巫了。这一路上,多亏了阿流岚大人……”那牧人的话尚未说完,但看到阿流岚让他停下的示意,便闭上了嘴。 “通天巫?相当了不起啊!我叫刘渊。你们一路辛苦,上马,进城吧。” “刘渊,那似乎是汉人的名字。难道你们已经放弃了大匈奴的种姓?”阿流岚翻身上了马背,一边不解地问道。 刘渊对这失礼的问题,却也毫不在意,只是笑着回道:“刘渊嘛,的确是个汉人的名字。名字是变了,但我体内的苍狼之血,可是永远不会变的。”阿流岚也轻磕马镫,此时,他注意到,刘渊身旁一个清爽可爱的姑娘。此时,那姑娘不知为何,正在用极度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对于阿流岚的无礼,刘渊虽不在意,呆在他身旁的刘萤却是看不下去了。她策马上前,拦在中央。阻住了阿流岚他们的道路。只见她轻挑娥眉,轻蔑地道:“这位萨满大人,方才你在耻笑我们都放弃了匈奴的名姓是吧。那我倒是要问问你,就凭你们这些羸弱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自称是大单于的子孙?我们大匈奴不是软弱可欺的羊群,决不允许软弱的家伙玷污我匈奴的荣耀!”说着,手中早已张开战弓,以迅雷之势向着阿流岚射出一箭。众人都不曾料到,包括阿流岚自己。那箭飞快的划过了阿流岚的脸旁,锋利的箭簇斩断了阿流岚的头绳,令他一边的长辫散乱下来。 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众人,尤其是阿流岚身旁的那些牧人。他们愤怒地凑上前便要和刘萤理论,却被阿流岚拦下。阿流岚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不同于寻常匈奴人的淡雅气息,而今他只是淡淡笑了笑。 “你这伟大的通天巫,恐怕连弓都没握过吧。”刘萤并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反倒得意地笑道。 阿流岚也毫不在意地回道:“姑娘,我们只是厌倦了杀伐争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软弱可欺。如果姑娘执意要看看我们是否继承了匈奴的武勇,那便请将弓借我一用。” “要便拿去!看你还能怎样?”刘萤爽快地将弓和箭囊向阿流岚扔去,神气间还带着那股报复般的轻蔑。 阿流岚轻轻将弓箭接在手中,勒马退后了数步,弯弓搭箭,只听一声脆响,一箭向刘萤飞去。紧接着阿流岚再次抽箭在手,搭上了弓弦。 那第一箭来势并不猛,在刘萤眼中,那箭便象那些羸弱的牧人一般软弱无力。这时,刘萤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想起了司马律,席间他以手抓箭的那一手着实威风得很。“我何不也试试,给这家伙来个下马威。”想到这,刘萤凝神看准来箭,猛一扬手,将那箭稳稳地抓在了手里。她得意地笑道:“怎么样,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你那也叫箭……”话音尚未落,却只感到几股寒风从身边疾啸而过。就这一刹,刘萤右侧的发带,左肩上系住披风的丝绦。腰间的长带,以及左脚的绑腿绳在同一时间断裂。刘萤散乱了头发,乱了衣装,样子狼狈不堪。刘萤当时惊在那里。她万没想到,那年轻的萨满竟然同时瞄准不同的目标,准确地发出四箭。 “萤儿,别闹了。”刘渊上前解围,方才他看到刘萤又在胡闹,本想马上过来制止。可是,当他听到阿流岚那不卑不亢的回答,便也产生了兴趣,想要看看这个年轻人将怎样面对。此刻,他心中庆幸自己没有过早的制止,他看得清楚,那青年施展的弓术竟然是匈奴族失传已久的密技――影箭戈壁风。修习此弓术的箭手,可以以极快的速度连续发箭,由于对发箭力道的精准控制,他们可以让发出的所有箭支在同一时间击中各自的目标。看上去便好像在同一时间向着不同的目标同时射击一般。当年,匈奴的敌人们对这种可怕的弓术深感恐惧。他们为这弓术起了“戈壁风”的名字,在他们心中,这弓术就像戈壁上卷起致命沙石的风暴一般可怖。刘渊心中已断定,这位通天巫阿流岚决非等闲。想到匈奴即将重振,这个通天巫一定能成为得力的干将。不过,他表面上压制着内心的这种狂喜,只是陪着歉意的微笑来到阿流岚身前,道了声:“请随我入城吧。” 安置了阿流岚一行,刘渊便又陷入沉思去了。不过,而今他已不再担心是否胜券在握,他开始盘算接下来每一步的计划了。 星夜 夜风吹过窗棂,轻轻抚动阿流岚的长发。此刻他正横卧在屋舍的卧榻上,想让家园闲适的夜风吹散一路征尘的倦容。刘渊本欲将阿流岚留在客舍,以便笼络士人之心,可阿流岚执意与牧人们一道住在城中房舍,刘渊也便不好阻拦。 一颗小小的石子打破了阿流岚久别的宁静。他警觉地拔出腰间弯刀,翻身下地,做好了斗战准备。却不料,闯入屋内的竟是一张清爽可爱,毫无恶意的脸。阿流岚长叹一口气,收起战刀,轻轻道:“刘萤姑娘,请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不然若是一不小心伤了姑娘……” “行了行了,别一本正经了。”刘萤轻笑着走近屋来。“我知道,在城门那里我得罪通天巫大人了。不过,你当着那么多同胞羞辱一个弱女子,这事又要怎么算呢?” “姑娘似乎算不得是弱女子吧!” “好啦,那件事本姑娘就不计较了。来,本姑娘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还不等阿流岚反应过来,刘萤便生拉硬拽地将阿流岚拖出了屋去。 “姑娘,这恐怕不妥吧!” “胡说什么?跟着我就是了。我是来带你找一个人的。”刘萤回头调皮地一笑,道:“那人和你象极了,你们一定很谈的来。”说着,已将阿流岚带出了城池,来到了城郊一处高坡上,一边喊道:“司马律!我把那人带来了。” 高坡上,司马律仰望着静谧的星空。听到刘萤的呼唤,他从沉思中回过头来。数日以来,刘萤没少去找司马律。起初,司马律对这个丝毫不知礼数规矩的女孩颇为反感。但经过几次交流,司马律发现这率性女子身上有许多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可爱之处。当然,刘萤也早已将司马律当作了自己的友人。刘萤曾不少次和司马律提起一个名为阿流岚的人。刘萤添枝加叶的叙述让司马律对那个远道而来的年轻萨满也充满了兴趣。今夜,刘萤约定,把那个人带来。 同样是俊朗的青年,同样是静默之人,相视一笑,却也无言。倒是刘萤突发奇想,道:“我呢,跟你们两个都有点过节。你们俩都很厉害啊,不过今天,我想知道知道你们两个究竟谁更厉害一点?”说着,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刀剑,“来,比试比试吧。” 这次,两个人的眼睛齐齐地转向刘萤,没想到,这个鬼丫头竟然想出这么个鬼主意。看着刘萤的双眼,流露着真诚,确也不好拒绝。于是,二人只好犹犹豫豫地接过了武器。“真是不明白这些匈奴人的想法。”司马律心中不住抱怨着。不过,而今当务之急是挥师救援邺城。若此人真的象刘萤所说的那般厉害,倒也可以成为强力的援军。 阿流岚却没有想什么,他从刘萤手中接过刀,冲着刘萤轻轻行了个礼,接着便抽刀在手,舞将起来。弯刀映照月光,照出阿流岚的身姿。那刀招宛如是祈求苍天的舞蹈般虔敬优雅,舞得一旁的刘萤几乎看呆了。 异人的刀舞,令司马律大开眼界。做为贵族,熟谙六艺的司马律在这年轻萨满的刀舞中感受到一种不曾见过的雅致。心中不禁有了一种加入这舞蹈的冲动。他向着阿流岚轻轻抱拳,道:“这位公子,独舞不如对舞尽兴,律愿为公子助兴。”说罢,和着阿流岚的节奏也舞起剑来。月光下,两位俊美少年郎的矫健舞姿,令一旁的刘萤不禁为之心醉。 阿流岚一边舞着,一边偷眼观看司马律的舞姿,那舞姿在优雅之外还透着一股凌厉摄人的斗气。阿流岚握刀的手在这股斗气的鼓动下兴奋地战栗起来,收刀已久,血液中却抹不去那战士的魂魄。阿流岚心中冒出个想法,想要结结实实地砍他一刀,比试一下各自的真本领到底如何。看准一个空隙,阿流岚猛一回身,一刀向着司马律疾砍过去。司马律忙挥剑格挡,对方的一刀已令他明白了全部的意愿。只见两人越舞越快,身形疾转,寒光缭乱,曼妙之舞变成了凌厉的对决。最后只听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停在那里。阿流岚手中刀当当正正停在司马律的头顶,而司马律的剑也恰止于阿流岚的咽喉之前。就这么僵持了一阵,阿流岚突然间扔下了手中的刀,大笑着向后栽倒,平躺在地上,用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道:“许久不曾拔刀了,真是斗不过你啊。” 司马律也将手中剑插入地下,道了声:“承让,其实你我势均力敌”,便俯身在阿流岚的身旁坐下,抬起头,和阿流岚一起继续望着那无尽的星空。 “中原的天空,从不曾这般璀璨。”望着天空,沐浴着夜风的清凉,司马律感到一种从不曾有的惬意,他不禁发出一声感慨。 “那是只有在舒适的家园,才能看到的星空啊。”阿流岚躺在一旁,也在发着自己的慨叹,“纵使星空璀璨,奔波的游子没有安适的心境,也很难欣赏到他的美啊。” “我倒是时常看这片天,经你们一说,我才发现这片天原来那么美。”刘萤挤到两人中间,也跟他们一起赞叹起那天空来。 “其实天都是一样的,只是看天的人心境不同罢了。”阿流岚说道,“在西域的那些日子,整日与那些肤色言语不同的人争战,在那陌生的莽原上奔波,纵有美丽的星空也无心去欣赏了。” “只有安静的心,才能和这样静谧的星空奏出和美的弦音吧。”司马律一旁和道。 “是啊,我们不辞万苦寻找的家园应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吧。安静,祥和,人人都能在这样静谧的星空下安享美丽的生活。兄长曾说过,那才是我大匈奴的家乡,我们阔别已久的家园。” “晋的梦想应该就是这样吧。没有战争,平静而幸福。兄长曾经对我说,平静是天下最宝贵的财富,当时我还不理解。现在我真的懂了,为什么追求这种平静便是最伟大的梦想。为了这个梦,为了有朝一日,晋的所有子民能够安享这种平静,让我司马律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平静的梦,当真是美妙无比啊!” 阿流岚闭上了双眼,惬意地唱起了匈奴牧人的歌谣。 “苍苍长天下,是我美丽的家乡。 清清晓风中,牧羊姑娘在咏唱。 茫茫草原上,我那美丽的梦在驰骋。 洁白毡房里,有着甜蜜的奶香。 雄鹰,倦怠了翅膀。 苍狼,在月下回望。 大单于的子孙,不再迷茫。 挂起长弓,收好箭囊。 让战士回到东方,那里有牧人的家乡。 平静的星光,有沁人的芬芳。 追梦的浪子,迷醉于梦中的故乡。” 伴着阿流岚悠扬的歌,司马律眼中的星光变得更加美丽。尽管他听不懂匈奴语编成的词汇,但那歌声依旧唤起了他心中某些美妙的东西。此时,刘萤凑到司马律的耳边,欣喜地道:“怎么样,给你带来这个人不错吧。自从你来我们左国城,我还没见你这么开心过呢。” “是吗。”司马律不置可否地答道,不过他心中明白,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有不少相似之处,也许,是同样的梦想把他们两颗心拴在了一起。就在此时,刘萤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刘渊大人已经被推选为我们匈奴五部的大单于了,听说你着急的那件事不久就要付诸实施了!” “真的?”司马律惊喜地大叫起来。 刘萤忙捂住他的嘴,眼睛向着一旁的阿流岚瞥了瞥,示意他放低声音,不要搅了他的惬意。接着,低声坏笑道:“刘渊大人已经答应了,让我也出征,这回我一定要立下大功,在战场上赢你们两个。” 两人一齐偷偷看了看一旁的阿流岚,他还闭着眼,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全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看着他那模样,两人都轻轻地笑了起来。 号角 刘渊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任大单于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兵发邺城。尽管左贤王等匈奴贵族对此都不赞同。被晋人压制已久的匈奴无法认同,第一次出征便是为了援助晋人。这让他们觉得,自己仍没能翻身,仍是晋人的附庸。但刘渊有着与他们不同的想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今的中原王朝晋虽然内乱不息,但却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击垮的。此次出兵,名为援助,实则是探视他的虚实。若是他仍旧强大,那么我们对其援助,可使其感念我们的恩德,不至于把我们作为敌人。若是他实已羸弱不堪,那么邺城,我等也可将其收入囊中。” 得知此次出兵的真意,贵族们才放下心来,心中也不得不为刘渊的缜密心思所折服。很快,匈奴人调集了一支大军,这些勇猛的匈奴儿郎枕戈待旦,期盼着阔别已久的号角。匈奴各方的将领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尤其是刘萤,初临战阵的她兴奋不已,穿好戎装,不停地在镜边欣赏着自己的英姿。 邺城存亡,便看自己带去的这支军队了。司马律此刻即兴奋,又感到自己肩上的重担重重。他不停地面对着自己的佩剑獬豸,面对着剑锋上栖宿的兄长司马乂的英灵不住地祈祷,祈求着胜利,也祈求着司马乂脸上那欣慰的笑容。 阿流岚不明所以,左国城中突然的变动令他不明白这好不容易寻到的家乡究竟怎么了。街道上不断奔跑呼喝的士兵,人群纷乱嘈杂。梦想中的宁静烟消云散。匈奴的制度,全民皆兵。不少牧人被将军们强制冲入军队,不得不再次拔出那把不愿再拔出的刀。刘萤拉着司马律冲进了阿流岚的屋舍,她的脸上溢满了兴奋。 “阿流岚!”刘萤兴奋地喊道:“快!收拾行装,准备出征吧!这次,我的功劳一定比你大!” “出征?”阿流岚不解,“为什么出征?” “依照约定,刘渊将率匈奴援军前去解邺城之危。”司马律在一旁解释道。 “对对对!就是帮助那些晋人打仗去,别磨蹭了,快点出发吧!”出阵地兴奋让刘萤开怀,她笑着,拍着阿流岚的肩膀。却不料,阿流岚的脸色阴沉,狠狠一掌将刘萤的手打开。 “你这是干什么?”刘萤不解地惊叫道。 “匈奴人又被卷入战争了。而且是为了中原人,这样无聊的战争。”阿流岚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样几句话,他愤怒地走到司马律跟前,狠狠一拳打去。毫无防备的司马律被他打了个正着,那一拳充满愤怒的力道让司马律也经受不住,不禁向后退去。“就是你吧,我记得你是晋人,是不是你挑起的,这次毫无意义的兴师!你不是说,你的梦想也是追求宁静祥和的天地吗?难道那一切只是信口胡言,还是你已经忘却了自己的信念?” 司马律也狠狠一拳向阿流岚打去,他决不允许他人指责他的信念,他大声回道:“我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我的信念,为了晋天下安宁的梦想!我的梦想,我的信念,不容你这个胡人指责!” 阿流岚擦擦嘴角的血,又一拳猛地打来,却被司马律接住,将他的拳头紧紧握住。两人怒目相向,就这么僵持着。阿流岚冲着司马律大吼道:“不断地挑起干戈,不断地挥刀杀人,这么做,安宁的世道就会来临吗?我只知道,从没有靠杀戮换来的真正幸福!” 阿流岚的话,如一阵暴风,彻底吹灭了司马律的怒火。他轻轻松开了手,说道:“你只是寻找家园的人,你不会明白此时我的心情。守护家园之人的心情,只有守护家园的人才能明白。” 阿流岚收回拳头,但他怒气未消。他从腰间抽出战刀,猛地一挥,在司马律脚边的地上划出一道长长地伤痕。他充满怒气地对司马律说:“就算到了要守护家园的时候,我也不会让其他人为了我的家园去送死。我们匈奴人,也没有必要为了你们晋人的家园去战斗。看来兄长说得没错,你们中原人只会给我们匈奴带来灾难。”说罢,他回过身去,再也不看他二人。“走吧,志向不同的鸟儿不可能再一起飞翔。” “阿流岚,你这是做什么?”刘萤丝毫无法理解,前些日子还亲密无间的伙伴,为何突然变得好像仇敌。 “算了,这件事我们本不该将阿流岚卷进来。也许你忘了,阿流岚他们便是为了不再征战才远度千山来到这里的。走吧。”说罢,司马律头也不回,走出了阿流岚的屋舍。刘萤急忙跟着走开,就在此时,阿流岚突然叫住了她。 “刘萤!” 刘萤以为阿流岚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满怀希望地停下脚步,却没料到,阿流岚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中更加凄凉。 “你去告诉刘渊,让他把我的牧人同伴还给我。我不管他是什么匈奴五部大单于,他没有资格让我的部众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去拼命!” “我……知道了。”刘萤无力地答了一句,便低着头加快脚步,追司马律的背影去了。 屋舍里,阿流岚呆呆地望着空空的墙壁。屋外的喧嚣搅得他的心波澜缭乱,他不住地问自己,这充满乡音的地方当真是自己的苦寻的家园吗? 鲜卑武士 司马律的担忧不幸成了现实。邺城已化作了可怕的炼狱。王浚的鲜卑兵团以疾风迅雷般的势头杀来。成都王司马颖没有等来援军,望着远远的征尘,便已被吓退。他下令,让自己的军队在城中劫掠一番,马上逃走。天底下从未出现过这般荒唐的军令。邺城的百姓给予厚望的守城将士没有为了保护他们冲进敌阵,反而冲进他们的屋舍,强行抢走他们那点可怜的财产。那些见敌闻风丧胆的士兵,面对无助的百姓倒是勇敢的挥起刀剑,邺城之中,悲鸣之声不绝。 成都王带着他最大的筹码――皇帝逃出了邺城,将那些城中百姓丢给了来势汹汹的敌军,可邺城百姓的苦难并未因这些禽兽的离去而结束。战争的荣耀属于战士,但那深深的苦难总是无情地压在那些最无力的民众身上。得胜的王浚没有什么赏赐给他手下那些鲜卑战士,他竟下令,允许鲜卑人在邺城劫掠三天,当作对他们的奖赏。就在这三天内,邺城成了那些鲜卑人的围场,百姓的性命,民家的财务,还有女人的身体,都成了他们的猎物。达达的马蹄声成了灾难的节奏,处处传扬着无边的恐惧。 “喂!拓跋锋!还不快抢,再不动手的话,这城里的好东西可都要被弟兄们抢光了!”鲜卑兵一边搜寻着自己的目标,一边拿自己的同伴打着趣。 “算了!就他,不杀,不抢,纯粹是个窝囊废,要不因为他和独孤首领沾亲,我们才不会让他跟我们一同出征!” “嗯!窝囊废拓跋锋,他只会给我们鲜卑人丢脸!他就该像个妇人一样,守在锅台旁边!”几个鲜卑士兵狂笑一阵,又策马去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 这个名叫拓跋锋的鲜卑人一向被同伴视作累赘与耻辱。战场上,他提着一柄巨剑,却从不奋勇杀敌,只是跟随着大部队,挥舞巨剑保护自己,听说他的那把剑居然是没有开刃的。战胜之后,又从不参与劫掠,只是呆呆地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同伴满载而归。在同伴们的眼里,他跟本不配做一个鲜卑族的男人。但这种鄙视,大家又不敢太过直白地表露出来,因为那个人和他关系密切。独孤天,天下闻名的鲜卑第一剑客,不知多少武人曾满怀壮志地和他对决,却没有一人能够胜出。前面提到的那位桓辉,便是其中一人,他的不败威名已在天下传扬开了。传闻,独孤天的部族遭到了袭击,成了他人的领地,他只得带领一干幸存者靠做庸兵为生。而今,做为这支鲜卑军团的领袖,人人都对他敬畏几分。那拓跋锋竟是这大名鼎鼎独孤天的内弟,这层关系令人们对那个窝囊废不屑,却又不得不收敛一些。 这一次,拓跋锋依旧提着他那柄重剑,在同伴们的狂笑和邺城百姓的惨叫声中无力地牵着马儿。嘈杂的声音似乎勾起了一些痛苦的回忆,致使他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好了,看样子他们已经走了。”彤云躲在屋舍的一角,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怀中邻家的孩子被她捂着嘴,吓得一点也没了声响。那孩子本是来她家吃点心的,方才,他一直在哭闹,要回到父母的身旁。彤云无奈,只得冒险一试。方才几个鲜卑人在门外纵声狂笑,此刻,那声音消失,外面变得静了下来。看来机会到了,彤云抱起那孩子,轻轻说了声:“乖,别怕,姐姐这就送你回家。”便冲出了门。 拓跋锋看到屋中冲出的女子,顿时惊在那里。眼前的女子仿佛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之门。心中万千思绪,不禁脱口而出:“霞,霞!当真是你吗,霞?我就知道,你还没死。我一直相信,你一定好好地活在什么地方。我们终于又相见了。”说着说着,从记忆的深处涌出一股冲动,促使他冲上前去,紧紧将那女子拥在怀里。 彤云也没想到,一出门,竟与鲜卑的士兵碰个正着。那人满口皆是自己听不懂地鲜卑言语,彤云根本不知道那人要说什么。那人接着竟冲上来,死死抱住自己。彤云惊恐之下,奋力挣扎。可那人的双臂好似铁索般将自己牢牢的钳住,根本无法挣脱。绝望中的彤云没有注意到,那鲜卑人的双眼此时正躺着泪水,当然她也不可能明白,耳畔陌生的言语是在深情地呼唤一个女子的名字。她只是近乎绝望的挣扎,带着哭腔地笑声念着:“救我,皓,快来救我。” 怀中女子猛烈地挣扎似乎让拓跋锋冷静了下来,他听到那女子口中说出的是晋人的语言。他略知一些汉语,听出了那女子是在向什么人求救。他松开了手臂,看了看一旁早已吓呆的孩子,忙用蹩脚地汉语对彤云说:“孩子,快走!”孩子逃进了自家的屋舍,而远处,大肆劫掠一番满载而归的鲜卑人已策马回转。他们也没想到,在他们眼前,那个废物拓跋锋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晋人女子。 “没想到啊,这个拓跋锋居然也开始抢女人了!” “真是没想到,这个废物不会杀敌,在挑女人方面却有些道行,他抢的这个女人,不论从那方面说,都算是个上品呐!”他们狂笑着,围着拓跋锋和彤云走来走去。 “拓跋锋,你弄了个这么水灵的货,倒也让弟兄们分享分享啊!”其中一个狂笑着,向拓跋锋挑衅。他说着翻身下马,向着彤云*近。 彤云被这阵势吓呆了,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当然,她万也想不到,此时,方才那个鲜卑人竟挺身挡在了她的身前,并用那蹩脚的汉话温柔地对他说:“你,我,保护。” “你这小子,看来是想要吃独食啊!打仗不怎么样,没想到还是条护食的狗。老子早就看你不顺,今天我倒要教训教训你。”拓跋锋的举动让那鲜卑人很是气恼。也许是积郁许久的不满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拔出重剑,便向拓跋锋冲过来。拓跋锋双手也握紧了自己的剑,严阵以待。 那人大喝一声,猛地一剑向拓跋锋看来。拓跋锋迎着来剑,也是一剑猛地挥去。两把剑撞击在一处,火花崩溅。那鲜卑人只感到双臂发麻,重剑险些脱手。他从不曾想到,平日的窝囊废,他那一次挥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还没等他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拓跋锋又一剑已猛力横扫过来,那人忙举剑格挡,十分勉强地接下这一剑。接着,形势逆转,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那人竟被拓跋锋频频地猛攻*得只有招架之力。他勉强地接住拓跋锋猛力地每一剑,紧咬着牙关,额头的汗珠败露出他已到极限的秘密。只听拓跋锋大喝一声,左脚猛力登地,右脚踏在地上,将烟尘震起,手中剑挂着劲风猛地斩下,荡起的沙尘在剑风的吹动下向后飞散,宛若身边腾起一双傲天的羽翼。那人手中剑被击落在地,他本人也被震得失去了重心,栽倒在地。此时,拓跋锋手中剑高高举起,便要向那人劈下去。 “锋!还不住手!”远处一声断喝,止住了拓跋锋的行动。他放下剑,回身望去,来的正是军团的首领独孤天。趁此功夫,那人已狼狈地爬起身,捡回了自己的剑。 “我不止一次说过!”独孤天指着那几个闹事的鲜卑人大声斥责道,“自己的财物,要靠自己去获取。决不可以觊觎他人的战利品。” “是!”几个人狼狈的点头道。 “知道了就走吧!还有,你们要记住,小看拓跋锋的话,是要吃苦头的!告诉你们,论剑术,他是这军团里唯一有资格和我较量的人。”那几个人连连称是,灰头土脸地策马跑开了。“真是群不可救药的贪心鬼。”看着他们的背影,独孤天气愤难平地慨叹道,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拓跋锋身边的彤云。一瞬间,他被眼前那女子的样貌惊呆了。太象了,和她简直就是一个人。脑中那个浮现无数次地面容此刻占据了整个脑海。“不可能,不可能。”他这样告诫着自己,使劲击打着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清楚,哪个人已经不在了,即便如何相像,眼前的终究是另一个人。他来到拓跋锋身边,严厉地对他说道:“你的心情我知道,我也和你一样。但是,你得清楚,那个人不是霞!我的妹妹,你的妻子,独孤霞她早在那次浩劫中便死了。还有,不论长得多么相像,她都无法替代霞的位置!”说罢,扬鞭策马而去。只留下不明所以的彤云惊魂未定地呆在那里。 拓跋锋低着头,脑中回想着独孤天的那些话:“霞已经死了,没人可以替代他。”可当他抬头,看到彤云那张脸,却又情不自禁地叫了声:“霞……” 错 司马律冲在匈奴大军的最前方,这支由北地骑士组成的大军星夜兼程赶往邺城。却不料,在司马律眼前出现的却只是烽烟残迹中破败的城垣。看到眼前的景象,司马律呆住了。身为晋的贵族,他饱读诗书,深谙辞令,但此时他找不出任何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一旁,刘渊策马上前。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也不由得长吁短叹。“哎,我们来迟了。”看着司马律低头不语,他只好上去解劝道:“也是成都王爷的天命尽了,我等已经尽力而为了。反正那成都王也是你的仇人,便随他去吧。”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罢休。”司马律淡淡地说道。 “可是,看现在的情势,想来王浚他们一定已经在邺城中作好了完全的准备,以我们这样一支孤军,恐怕没有胜望。留得青山,必有再起之时,天章,千万不要为争一时之成败而坏了大局啊。” “这我明白,成都王的天命如何,与我无干。我所担心的是那群鲜卑人,王浚他们调鲜卑军队作战,这无异于引狼入室。朝廷将重蹈周代的覆辙,永无宁日。如果在此放弃,只怕晋的天命……我只有一事请求将军,我们回左国城之后,请将军借我些兵马,我要在北地托住那些鲜卑人的脚步,让他们无暇南侵。这样,朝廷也就安泰了。” “原来如此。”这确是比奔波劳碌,左右驰援有效得多。不过在赞许的同时,刘渊的心情十分复杂。脸上掠过了一丝愁容。 “将军若是为难,律自己会想办法。”司马律勉强地笑笑,“其实晋的梦想,由谁来实现都没有关系。我只希望尽我之力,守护晋的无辜百姓……”说罢,他一拨马,沿着回程的路缓缓走去。望着司马律的背影,刘渊只感到一种无奈。做为一个晋臣,忠心如此,却也不过这样的下场。也许就是在这一刻,刘渊才真正的下定了决心,下定决心由一个晋王麾下武将变成真正的匈奴单于,不仅是名号,而是内心。他回首望了望略显残破的邺城,捎带得意的一笑,心中暗道:“虽有忠义的无双国士,却不能任用。晋这个泱泱大国也不过如此嘛。”重振匈奴汗国的行动,就在这一刻,正式开始。 “王大人!眼见成都王已将陛下挟持,出逃多日了。大人为何还不追击?” “追?笑话!你让我拿什么追!”大获全胜的王浚却是一脸愁容,面对麾下的疑问,他也无法作出回应。“你看看那些鲜卑人,正抢得不亦乐乎呢。他们战意已消,根本不可能再让他们去追击了。何况,我们已再担负不起他们索要的昂贵报酬了。陛下在成都王手里,就算真能让那些鲜卑人,他们要是乱来,只怕……,算了,我们自己的军队又软弱不济,这次只好放弃了。区区一个成都王,日后还可再征讨,我只怕西周故事再在我朝重演啊。” “西周故事?大人说的莫非是犬戎袭镐京之事?大人不妨看看,这邺城中的混乱,愚以为当年的镐京也不过如是。大人可知在阁下许诺的三日里,那些鲜卑狗抢走了多少东西?这若是大人所说的报酬,是否也太过昂贵了!” “你说什么,他们究竟掠走多少财物?”那人的话似乎点醒了王浚。 “且不说财物,就这邺城中的女子,已被他们劫掠走八千有余……”那官员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个屈辱的数字。 “八千余?可恶的鲜卑狗……”王浚的声音已有些战栗,他痛恨那些鲜卑强盗,但他更痛恨引来这些恶狗的自己。让胡人在自家城池劫掠三天当作报酬,这样荒唐的决定恐怕是亘古未有了,而现在,他必须为自己作出的荒唐决定做些什么。“快!联络由邺城到鲜卑国境的各个隘口,对他们下严令,不准任何鲜卑人携晋人女子过关。然后迅速向周围城池调兵,这次,我们决不放过一个鲜卑狗!” 河川泣 “老大!这仗打得还真值啊。遇到一帮软蛋不说,还得了这么多的战利品。除了手脚没活动开之外,还真没啥可抱怨的。”这个人的欢畅之言也是鲜卑骑士们共同的心声。三天的劫掠让他们每个人的欲望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独孤天听着骑士们的大笑,却也只能无奈地和他们一起笑笑。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园。鲜卑独孤部,一个原本平和的部落。在鲜卑地崛起的慕容部攻占了他们的领地。至今他仍忘不了那些慕容鲜卑的骑士们大肆劫掠时狰狞的面容。在鲜卑聚地,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不少的部落。起初,他组织这支骑兵团,原本只是想带着一些同样无家可归的武士共同寻求生存之道,可看看眼前这些人,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无耻的强盗。他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人聚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这么四处去抢劫,难道所有的鲜卑武士到头来都只会变成强盗? 除了独孤天与拓跋锋之外,人人都是满载而归。拓跋锋一直保护着彤云,那个象极了自己妹妹的女人。看着那个女人,独孤天便会想起从前,想起和妹子,妹夫在一起时平安祥和的日子,也会想起战乱中亲人离散的悲苦。“霞,你若是知道了哥哥现在和一群粗野的强盗在一起,你又会怎么想呢。 前面是一条河,水流湍急,只有一道小桥可通对岸。通过对岸的关隘,便能回到鲜卑人的土地了。独孤天已打定了主意,回到鲜卑,第一件事便是要解散这支队伍。至少,他要带着拓跋锋离开这些人。他知道拓跋锋绝对不是一个应该这样活着的人。而且,他确信,手中之剑为何而存?劫掠杀伐是否是武人不可超越的宿命?要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在这群人身边是绝对做不到的。 “统统站住!”王浚的一声大喝,让所有的鲜卑人停住了脚步。尽管他们听不懂那话的意思,但四周凌厉的杀气已足以让他们不敢再向前迈步。前面是大喝的激流,身后已围满了晋人。此中有王浚从周边城池调拨来的晋军,更多的是邺城中愤怒的男儿,为了夺回自己的妻女姐妹,要在此和鲜卑人决死! 一名熟知鲜卑语的小校向众人传达了王浚的意思:“谁也休想带着掠来的女子出关!” 鲜卑人们商议一番,做出了答复:“鲜卑男儿决不乞求生命,但是你们的要求,我们会答应。” 王浚放下心来,原本他还以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他还在盘算,开打起来,怎么和这些凶悍的鲜卑人作战。他深知这些胡人的厉害。不过,那些胡人的举动却令他震惊。他们的确是将那些女子留下了,但留下的不是人,而是尸体。那些鲜卑人纷纷抓起那些被掠来的女子,投入了眼前的激流。女子惊慌地喊叫很快被涛声淹没,只是鲜卑人的狞笑弥漫在风中,久久不散。 “鲜卑狗!”群情激愤,愤怒的晋人举起手中的兵刃,怒吼着冲了上去。不过,陷阵的俱是些愤怒的邺城民众,王浚的大军却纹丝未动。 在挥舞长刀重剑的鲜卑人面前,那些平民不过是投入虎口的羊羔。鲜卑人中的一部分马上在外围布下了阵势,一阵血光之舞,冲在最前方的平民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后面的人似乎被这些鲜血冷却了过热的头脑,纷纷停下来,战栗着,不敢上前。 “大人,请速速进兵!”王浚身旁的小校见得此景,早已按奈不住自己的愤怒。 “不可,那些鲜卑人的厉害你不清楚,如果贸然冲上前去,只会溃败。到时候不单救不了人,连我们自己也回不去了!严令各军,严守阵势,等待战机。” 那小校虽是满腹不满,却也不敢违逆将领,而就在此时,晋人女子正被鲜卑人不断地投入河川。“涛声吞没了她们的惨叫,难道也吞没了你的良知吗?”他暗暗地抱怨道。 彤云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同胞姐妹一个接一个的葬身河川,不知何时这命运也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我身边……不……离开,保护……”耳畔又传来拓跋锋那蹩脚的汉语和那温暖的声音。无助的她无力地靠在拓跋锋的肩头,眼角不禁留下泪来,心中一遍遍地重复着:“皓,皓,你在哪?” “拓跋锋,快动手吧!弟兄们都舍了自己的战利品,难道你又想吃独食?”几个鲜卑人凑上前来。 “有我在,你们休想动她!”拓跋锋严厉地说道。 “你可别想坏了大家的事!不然,你可要吃点苦头。”那几个鲜卑人也用同样阴沉的声音回道,每个人都亮出了兵器。前些时候,他们已经领略了拓跋锋的身手,知道任何一个人决非他的对手。 “只要我在,你们休想动她!”拓跋锋重复着方才的话,双手也握紧了自己的剑。 “别犯傻了,抢来的女人,不过是玩玩罢了。你何必那么较真?”另一个人笑道。 “住口,你们这些强盗懂什么?” “好大的口气!”拓跋锋的话激怒了这些人,“说实话,老子早就想废了你了。”说着,几个人一拥而上。拓跋锋挥剑应战。对方共有五人,虽然拓跋锋的剑得自鲜卑首席剑客独孤天的真传,但以一敌五终究还是有些勉强。就在几人酣战之际,只听身后彤云一声尖叫。不知何时,有一个鲜卑武士冲了过来,伸手抓住了彤云,要将她也投入大河。拓跋锋暗叫不好,回头想要看看情况,一分神间被对方抓住了破绽,五剑齐下。虽然被拓跋锋勉强架住,可他却也被对方完全压制。 一道寒光掠过,接着是血华喷涌。彤云的目光中满是惊恐,那只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臂竟被生生斩断。血幕之后,是独孤天狰狞的面容。此时,这位首席剑客已是血贯瞳仁,发尽上指冠。他回锋一剑,将欲抓彤云的那人砍倒。接着,大喝一声:“难道你们成为武士,就是为了做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吗?”,举长剑冲向与拓跋锋对阵的五人。 五人见独孤天如此,心中知道不妙,忙推开拓跋锋,向后退去,并大声地呼唤同伴。很快,大批的鲜卑武士都聚拢过来。鲜卑兵团的众骑士早就对这位对杀戮劫掠毫无兴趣的头领感到不满,而今,独孤天和拓跋锋已完全被孤立了。只是惧怕鲜卑首席剑客的威名,他们各拉架势,却都不敢上前。 “敌人出现内乱了!”晋人一直在观察着鲜卑人们的动静,只是时至此刻,那些同胞姐妹的性命已救不回了! “总算是保全了晋人的节*吧”王浚叹了口气,接着开始了他的部署。晋人的大军此时才挺起兵刃,慢慢合围上去。唯有方才一直催促晋兵的那小校却一步也没动,他呆呆地盯着王浚的背影,哑然道:“节*?你在乎的难道就是这个?就为这个,你白白葬送了这么多同胞的性命!” 前面是暴怒的首席剑客,后方是步步进*的大军。情势明显不利,不过如果能献上首领的头颅,并将罪责一并推脱给他的话,或许还能活命。想到这里,鲜卑人的包围进一步合拢,要凭借势众一举拿下自己曾经的首领。 “锋,听好。”独孤天将彤云与拓跋锋护在身后,单手持剑,与众人对峙。“我一生都在追寻着一个问题的答案,手中的剑为何而存在?身为武士,杀戮的宿命究竟能否被超越?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我希望你能找到他。中原的那位‘最后的墨者’,还有我们鲜卑的‘北地刀王’,我今生认可的武士,惟有这二人……” “兄长!难道你要……”独孤天的话让拓跋锋感到不安。 “锋,活着离开这,去找那两个人,去找那个答案。”说着,独孤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配饰递给拓跋锋,那是个系在精巧铁链上的美石,绽放着金属般的美丽光华。“这是我独孤家世代相传之物,请将他收好,我独孤天将我未竞的道路托付给你了。” “不!我不接受!我要和兄长一起战斗,一起离开!”拓跋锋激动地回道! “别傻了,我只告诉你,这次一定要保护好霞,别再一次让她遭受痛苦了。” 拓跋锋还有些犹豫不决,但他已将那美石接在手中。 “快!带着霞,走!”独孤天用命令的口吻大喝道。不知何时,他也将彤云当作了自己的亲妹妹。众鲜卑人一拥而上,独孤天大喝着,挥起了他那独步天下之剑,和鲜卑武士的宿命展开了最后的决战。 “拓跋锋,你想逃到哪去?” “鲜卑狗!休走!” 拓跋锋一手拉着彤云,一手挥舞重剑左右突杀。鲜卑军团和愤怒的晋人汇成一片汪洋,独孤天不知在何处被吞没,自己也终将在这怒涛里迷失。危难之刻,他感到怀中一个小东西在激烈地脉动。一个狂野悠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 拓跋锋从怀中摸出独孤天所赠的那枚石头,就是他的心在搏动。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 那石头在重复着,等待着彼此的誓言。 “这个容易!”绝境中,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拓跋锋毫不犹豫地在剑刃上划破手指,将自己的鲜血滴在那石头上,道:“我不求你竭尽全力,我只要你帮我保护好这个女子的生命!” 血滴在石上,化作一滴绽放金属光泽的液滴飞入了拓跋锋的身体,接着那金属般的光泽从拓跋锋的体内绽放开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业火中铸炼出的仁王金刚。 “与吾立下血誓的盟友,请记住吾名,凿齿将为汝之心愿竭尽全力!” 那狂野的声音留下一句话,便消散于天际。光芒环抱下的拓跋锋大喝一声,手中剑狠狠戳在地上。霎时间,大地震颤,无数利齿破土而出,在愤怒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开国之际 “那个可恶的司马律,简直把我们匈奴人当作他们晋人的仆役了!”刚一回到左国城,刘渊便听到手下将领们的抱怨,而且这样的声音还不在少数。 “好了好了,至少眼下,我们的身份就是那些晋人的仆役。毕竟我们还没有脱离晋人的统治。”面对着些抱怨,刘渊只能这样解释。 “就算是这样,那我们也没必要被那个司马律呼来喝去,他算是什么东西,但现在他不过是一条被晋人抛弃的狗!”这次来向刘渊抱怨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渊的儿子刘聪,显然他对司马律,对刘渊近来的一系列决定也是深表不满。 “聪儿,你游历四方归来,就为和我说这些?” “儿臣听说父亲脱离了晋人,回到了左国城。因此特地回来,希望一路上磨砺出的才干,能助父亲一臂之力。也正因此,儿才不愿父亲受那晋人蒙蔽。” “聪儿,那你说司马律其人才干如何?” “这……”刘聪思虑片刻,道:“不得不承认,自从他来到左国城,他帮了父亲很大的忙,从他处事中也可见出,此人的才干非同一般。” “那这又说明什么呢?” “这……”刘聪一下子无言以对,想了想,只得低声回道:“是我嫉贤。” 听到这样的答复,刘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让你考虑的不是这些,你想想,有才干的人却被当作狗一般随意抛弃,这样的主家会有希望吗?” “父亲,难道是要……” “正是,现在就是我大匈奴再起之时了!” “既如此,父亲为何又要答应司马律,派军去和鲜卑人交战。” “我刘渊可不是将干将当作柴狗的庸人。何况,而今在辽东,鲜卑慕容部崛起,几乎统一了鲜卑全境。如果任由他们做大,将来必是我大匈奴之敌,我岂能不提早防备。” “原来如此。” “年轻人,眼光要放得远些!”说罢,刘渊又是一阵大笑,“近来需要*持的事情还真是多啊。”说着,便走出自家的厅堂。左贤王等族中长老还在等着他商议要事。 一旁的刘聪行礼恭送父亲,但心中却有些异样的想法。 “现在是我大匈奴再起之时了。我决定将我们的国号定为汉!”在长老们面前,刘渊宣布了他几日来深思熟虑作出的决定。 “汉?” “正是!当初,我大匈奴汗国与大汉帝国世代姻亲,约为兄弟。按照华夏古制,天下之王的宝座兄终弟及。晋人篡夺了大汉的江山,而今我们要以汉室正统继承人的身份和晋人决战!” 众长老纷纷议论,这样一来,便有了大义名分。霎时间,人们纷纷响应。紧接着,匈奴汉国的开国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是夜,刘渊、左贤王和刘萤一同在院中把酒。夜风和着酒气,让人惬意。 “萤儿,我看出来了,你和天章的关系不一般吧。”刘渊轻轻笑着问道,接着他转过头去,对左贤王说:“我看天章和萤儿挺合适的,不如就这么做下这亲事吧。” “我看也不错,我大匈奴和中原世代姻亲,不如我们就把这传统也一并继承来吧。” “父亲!刘大人!你们说的什么啊!”刘萤嗔怪道,满面娇羞的底下头。 “萤,我匈奴的女子也应是豪爽俐洛,不要学那些中原人扭扭捏捏,反而让人觉得是惺惺作态。”刘渊说着,两位大人又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刘渊还笑着指了指一边空着的席位,对刘萤说:“天章一会就到,到时候有什么心里话,就都对他说了吧。” 三人玩笑间,司马律已经来在院中。 今天,司马律的装扮十分古怪。平日里,他只是一身简单的长袍。而今天,他身上所着的乃是他一直珍藏在身边的晋司寇的朝服,穿戴严整,只是没有佩戴那象征官员身份的宝冠。他的样子,不像是赴宴,更像是出席朝会。 “天章,来了,快坐!”刘渊见司马律到此,忙起身搭一请字。 司马律没有入席,而是径直走到了刘渊的席前,就在席前端坐,用晋人的礼节向刘渊施了主宾之礼,满脸严肃地道:“晋河间王世子司马天章,见过晋匈奴五部大都督刘渊足下。” “天章,何必如此客套?”刘渊被司马律这番话弄得不知所从,“不过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现在,我已是匈奴五部大单于了。怎么样,天章,为我高兴吧。” “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司马律的脸上丝毫不见一丝的表情。“听闻大都督足下脱离朝廷,自立为王。不知此事是否确凿?” “正是,从今起,我们的国号便是汉了。” “这么说,大都督足下从今起,便是朝廷叛党了。” 此语一出,震惊四座,没有人料到司马律会这样说。但刘渊听罢,非但没有生气,却反而大笑起来。 “没错,就像你说的,从今起我就是叛党了,就像当年魏王背叛汉室一样。”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就像你们的宣皇帝司马懿,你们的开国武皇帝司马炎背叛魏国一样!” “不准你侮辱先皇!”刘渊此言一出,当时激怒了司马律,他愤怒地吼道。 “不是侮辱,这是实情。我大匈奴做为兄弟之帮,从今日起继承严汉帝国之名,讨伐叛逆,要夺回天下的至尊!这就是我等之义!”说到这,刘渊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平和地对司马律道:“其实你心里清楚,我在做的,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司马律无言。 刘渊轻轻起身,走到了司马律跟前,为他斟满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继续说道:“如今你若回到洛阳,又会怎样?只怕会立即伏法吧。别忘了,天章,你现在也是朝廷的叛党。来左国城,不过是你那个朝廷对你的惩罚。” “我决不会背叛朝廷,一个和平安泰,让人人拥有宁静幸福生活的天下,这样的晋,为了守护他,律万死不辞。” “这样的晋在哪?” 司马律再次无言以对。这样的晋在哪,究竟在哪?王族间不休的争斗,百姓们悲戚的愁容,这一切,他无法视而不见。 “醒醒吧,天章。朝廷是朝廷,晋是晋。现在,他们已不再是同一个东西了。”刘渊俯下身,就在司马律的对面席地坐下,“若论忠于晋的梦想,你们那朝廷,整个朝堂上下皆是只顾一己之私,弃民生于不顾的家伙,皆是叛党!在这群叛党眼中,你这个忠心之士又算是什么?” 司马律沉默不语。 刘渊俯下身,就在司马律的对面席地坐下,微笑着道:“天章,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已不在乎晋的梦想由谁去实现了,如果是我,如何呢?”说着,他向司马律伸出一只手,道:“天章,和我一起为了你梦想中的太平之世,并肩而战吧。”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二人便那样僵持在那里。此时,司马律的脑中痛苦的思索在绞杀他的灵魂。他仿佛又看到了征兵时妻离子散的悲伤,又看到了沙场上徒死的兵勇,又看到宫室堂皇,百姓受难,仿佛又在一次看到长沙王司马乂的鲜血与他那烈火中最后的微笑。已往一幕幕幻灭的情景如利刃飞快从他身边掠过,斩得他遍体鳞伤。与此相比,左国城中有着更多的笑脸,匈奴的郊野,有着更加安详的星空,有着……,有着……。不,即便如此,他的心也不会改变。即便前方只是一条绝望的死路,为了晋的梦想,他也会万死不辞。 两手相握,便算是成了志同道合之士。但司马律没有伸出手,他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晋人之梦,由晋人来实现。如果有朝一日,足下挡在我的追梦之途中,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与足下交锋。” “好!”刘渊伸出的手掌变为了紧握的拳头,“晋河间王世子司马天章,我汉王刘渊接受你的挑战!” 司马律施礼告辞,转身便走。刘渊依旧坐在那里,面前一碗冷酒在夜风中波澜起伏。 一旁的刘萤断然想不到,一夜之间,身边的人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她起身,急急地追了上去。她心中隐约感觉到,那背影是那么遥远,仿佛永远也追不到,但她仍要去追,她不甘心坐视那个人远去。 别离之箭 左国城郊,那片星空之下。曾经共叙梦想的地方成了诀别之所。 “律!”刘萤骑着快马,终于追上了那难舍的背影。“你要,到哪去?” “信马游疆,去寻找我能为晋做的事情。”司马律答道,却连头也没有回。 “为什么你能毫不犹疑的抛弃这段岁月。难道在左国城,在我身边的日子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的吗?”刘萤的话语间已难掩悲伤。 “有,这里的生活,这里的民众,这里的星空。我双眼所见的一切,还有曾经以心交流的人们。刘渊足下,阿流岚,还有你,这段岁月里,我得到这些珍贵的东西,又怎会不留恋?” “那……”刘萤似乎听到了希望,她想问司马律为什么不留下来,可是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以她对司马律的了解,那答案早已在她心中。 “故国之恋,没有任何可以超越我对晋的爱。”司马律轻轻答道,他的话语从不曾如此深情。“自幼时起,我便深深恋上晋那伟大的梦想。我的性命,我的灵魂,都已献给了这个梦,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的路。”一边说着,他已回马,来到了刘萤的身边。 二马相对,刘萤深深低着头,司马律则昂首望着星空。两个人都不敢对视,只怕那眼神的交汇会让自己再也无法接受离别的事实。 “以后相见,便是敌手了吧。”司马律长叹一声,他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递给了刘萤道:“若在沙场相见,你就为了匈奴之义,用这支箭取我的性命吧。” 刘萤依旧低头不语,静夜中隐隐有抽泣之声。她没有伸手去接那支箭。她知道,若是接了那箭,便将永远失去一个珍贵的友人。 司马律轻轻将那箭插入了刘萤的箭囊,轻轻道:“抱歉,再呆下去,只怕会失去启程的勇气吧。就此,相忘于江湖吧。”说着,策马扬尘而去。 刘萤依旧低着头,缓缓从箭囊中抽出那支离别之箭,捧在胸前,泪轻轻滴在锋镝上。 “萤阿姐,莫非说你看上那个晋人了?” 话音刚落,刘萤已弯弓搭箭回身瞄准了那在一旁嘻笑之人。 “萤阿姐,何必如此呢?为了个负心晋人生气也便罢了,若是一时糊涂错杀了你亲爱的聪弟弟,只怕日后悔之晚矣。”来人正是刘渊之子刘聪,他看到刘萤策马出城,便感到其间有些蹊跷,暗中跟了上来。 “我知道是你,”刘萤的话音因激动而颤抖,“若是你再出言侮辱他,我便用他的这支箭要你的狗命!” “哎,萤阿姐,你我算来也是同宗,你亲爱的弟弟是狗,那你又成了什么呢?”刘聪诡异地笑笑,“而且,我这次来是有好事要告诉你。” 刘萤依旧瞄着他,利箭蓄势待发,一双美目怒视着刘聪那一脸猥琐的表情。 “我问你,想让那个晋人回心转意,再回你身边吗?”刘聪问罢,细细端详着刘萤。他暗自笑着,因为他发现,刘萤持弓的双手已开始松弛。“从鲜卑地传来的传说,也许萤阿姐会感兴趣。世间有被称作封魄的宝物,如果将封魄齐集的话能够带来足以扭转天命的力量。凭这种力量,挽回那个晋人的心应该不是问题。到时候,萤阿姐就能回到从前那种开心的日子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刘萤此时已完全放下了持弓的手,回过头,避开刘聪那惹人厌恶的目光。 “那是因为我想一直欣赏萤阿姐娇美的笑容啊。”刘聪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黄金羽毛,道:“据说在鲜卑那边,有群人正在寻找这些封魄。他们被称作金乌会,这支黄金羽毛便是我从他们那里得来的信物。只要与他们同道,界时得到那力量之后,阿姐你的那些梦想便不再是梦想了。”说着,他策马上前,轻轻将那黄金羽毛插在了刘萤的鬓上,轻浮地将脸凑到刘萤的耳边,道:“怎么样,亲姐姐,一起来吧。” 中原之地,盗贼蜂起,无法维生的人们只得铤而走险,寻找生机。子曰:小人穷斯滥矣。可连子民也无法养育的国家,有哪里有资格奢求君子的存在。 一支贩运奴隶的商队遭遇了匪患。为首的乃是近来威名远震的义盗汲桑。便是这个名字,也足以令寻常人战栗。于是商队的护卫们抛下了自己的职责,纷纷逃窜。只有那些重利的商人舍不得这些财富,在盗贼的刀下枉送了性命。 手下们叫嚣着,捧着商人们的珠宝快活的奔驰。而首领汲桑却被奴隶中的一人深深吸引。和那些心念已死的寻常奴隶不同,这个人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那是唯有大志者方具备的气度。 “喂!你,愿意和我们一起战斗吗?”汲桑的马停在那人跟前,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您救了我,如果您不嫌弃,我自当效力!万死不辞!” “好!从今天起,你便是我汲桑的同伴了!报出自己的名字,大声点,像个战士一样。” “石勒!”那人大声答道。 那些人,又将在悲哀的沙场重聚…… 且罢干戈 与此同时,双方已在大寨门口展开了阵列。 石勒晚归,乃是因遭遇了苟睎的主力部队。两支大军僵持不下。但石勒的军势较弱,无法抵御苟睎的大军。虽然牵制住了苟睎的大部队,但是苟睎的先锋军仍是突破了他的防线,直扑汲桑大营去了。 一方面,方温纠集一部分人仓促应战,另一方是严阵以待的苟睎军先锋。很快,在双方将领的令下,两支大军便激烈地战在一处。 禽滑镝慌忙找到汲桑。 “将军,这次敌人来的凶猛,只怕我们抵敌不住。请将军速带一支亲兵,马上逃离这里。我留在这里,多少能拖延些时间。” “危难之际,我怎能丢下你们独自逃走?”汲桑激愤地说道。 “将军,只希望将军莫忘为了天下弱者寻生路的理想。如此,我便是扔下这条命,也值得了!”说罢,禽滑镝便抱拳告辞,忙去点兵。 几排橹手,手持重盾,摆开森严的阵势围在大寨门前。大盾之间,伸出无数的长矛,用以抵御敌方的突击。盾阵之间,埋伏下无数的弓手,随时准备向敌军降下死亡之雨。负责指挥的禽滑镝大声呼唤着方温,道:“方兄弟,快让大家撤回来!这么打下去,我们绝对敌不过晋的大军。” 就在此时,战场上产生了令人难以预料的变化。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每一个战士的耳际传递。“且罢干戈!且罢干戈!”,一个黑影如一阵疾风,直突入这混乱的杀阵。 “禽滑先生,你怎么才来?”方温从战阵中撤了回来,擦着汗来在禽滑镝身旁。 “方温,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令禽滑镝惊异的是,方温竟将那些亲如兄弟的兵士丢在敌人的刀枪下,自己一个人撤了回来。 大寨中,早已乱做了一团。 “清翎姐,该怎么办?”彤云已没了主意。好不容易到来的几天平静瞬间便被战士的嘶喊声击碎。 “彤云,别慌。相信禽滑他们,一定能保护我们。听姐姐的话,相信她们,安心等待。战争中,我们女人家能做的只有如此了。”清翎很是镇定,但她的面容中也含着隐隐的担忧。 就在此时,屋门突然被推开。 “霞!快!和我走!”闯进来的正是拓跋锋。在汲桑大寨中的这些日子,他的汉话说得倒是流利了很多。不过,他依旧不能将彤云和他的独孤霞分清楚。 彤云无助地看着清翎。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乱,不清。赶紧走!” 就在此时,方才被拓跋锋掩上的门剧烈震动起来,拓跋锋忙握紧剑,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此刻,门被撞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拓跋锋不容分说,猛地一剑照着来人挥了下去。 “让开!”来人怒喝一声。他闪身躲过拓跋锋那全力的一剑,接着,猛地一击打在拓跋锋的剑上。这一击势疾力猛,打得拓跋锋手中剑险些脱手。拓跋锋借着剑的去势,急转身形,回锋一剑再度斩来。那剑尚未到,来人已怒喝着冲到近前,手中兵器狠狠戳向了拓跋锋的咽喉。 “墨闲!”彤云惊呼一声。来人正是阔别已久的墨闲,那个如同自己亲弟弟的人。 “还不停手!”一旁的清翎一声呼喝,两人都停住了攻势。墨闲掌中棒已触到拓跋锋的咽喉,而拓跋锋的剑则刚好贴在墨闲的颈边。 “墨闲,别伤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彤云一番解释,墨闲才弄清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何来头。 “姐,你受苦了。咱们快走吧。” “小兄弟,你可知外面的情况如何?” “你就是清翎吧。外面现在一团混乱,想来打得很激烈。禽滑师兄说让你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不,我要等他。我这条命都是禽滑大哥给的。我不能在危难之际撇下他一个人走。”清翎的声音有些激动。 “那至少也该出去看看状况吧。”墨闲略想了想,回道,“看看他的状况,看看他战斗的身姿,在一旁祈祷他平安,总也好过在这里空等吧。” 清翎轻轻一笑,便走下了病榻。彤云和墨闲一起搀扶着清翎。几个人一同向门外走去。 拓跋锋看着彤云离开,不知该当如何。他呆呆地立在那里,手中剑无力地捶在地上。此时,墨闲微笑着向他伸出手,道:“姐姐一路上,承蒙足下照顾了。既然你也是想保护彤云姐的,那也算我们的同伴了。和我们一起走吧。” 荣归 “怎么样,清翎,身子感觉如何?” “好多了,谢谢你。为了我,让你受苦了。”看着禽滑镝深情的双眼,清翎满怀歉意。“就为了这么一个让我静养的地方,你还要为那些盗贼做幕僚。我知道,其实你心中是不愿的,你有你的理想,在这样的地方,你的理想没法实现的。” “别这么说,我已经习惯了。”禽滑镝依旧深情地望着清翎,轻轻点了点清翎的额头,道:“那些所谓的理想,早就被我抛弃了。而且我看这位汲桑将军其实也是为了帮弱者在乱世谋生的义盗。只是,他麾下的人良莠不齐。有我在,说不定还能让这些人成就一番义举。何况现在,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让你赶快好起来。” 就在此时,凯旋的号角响起。寨中人欢呼雀跃,去迎接满载而归的首领。 “没有打搅到你们吧。”说着,汲桑笑着走入禽滑镝的房间。 “将军,哪里话,这些日子,蒙足下照顾了。这次将军又大获全胜,在下向将军道贺了。” “不仅大获全胜,而且满载而归。”汲桑爽朗地笑着,回过头向着门外招了招手,唤道:“进来吧。” 走进门来的青年,虽然衣衫褴褛,身上却自有一股英气。 “这是新加入的伙伴,怎么样,是个不错的苗子吧。”汲桑兴高采烈地介绍道,“来,石勒,见过禽滑先生。” “小人石勒,拜见禽滑先生。”石勒施礼道。 禽滑镝注意到了那双眼睛,那是胸怀大志之人才有的眼神。当年的自己,眼中也绽放着这样的光芒,只是岁月流转,光华不再。不过,这光芒也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他也向石勒施礼道:“在下禽滑镝,你我都是同伴,不用搞士族名门那套繁琐的礼数,今后为了在这乱世活下去,为了各自之志而并肩吧。” “是!”石勒很高兴的应承道。 “对了,这位是清翎姑娘,是我在道上结识的同伴。”禽滑镝礼貌地向石勒介绍。 “恐怕不止是同伴吧!”一旁,汲桑笑着插话道。 “将军,误会了。“禽滑镝慌忙解释。 “石勒,见过清翎姑娘。”石勒不失礼数,也向清翎行了个礼。 清翎坐起身来回礼,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新伙伴。虽然衣着残破,但却难掩器宇和英姿。在他的胸前挂着饰物,与那身破衣全不相衬,显得异常华美。那本是系于绳上的一块美石,石头上隐隐绽出黄金的光芒。那便是当初那位柳林馆主人所赠的石头,也是石勒这名字的来源。 “怎么会!”清翎突然脱口而出,这句话却让在场的几个男人惊奇。 “怎么了,清翎?”禽滑镝忙凑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哦,不碍的。”清翎底下头去,似乎为方才的失态感到内疚,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只是……只是这位石兄弟长得有些象我的一位亲人。” “哦,原来如此。不过这也难怪,石兄弟和清翎姑娘俱是羯人出身。”汲桑笑道,接着,他便问道:“怎么样,清翎姑娘近来是否好些了。” “托将军的福,好多了。”清翎礼貌地答道。 “哪里的话,倒是托了姑娘的福,我才得以结识禽滑先生这样的高士啊。”说着,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门外,凯旋的号角再度响起。“将军!方温将军满载而归!” “走,我们看看老方带了什么来?” 随着汲桑,一行人来至大堂。 “末将参见大将军。”方温的身后堆满了财宝,此时他得意洋洋的向汲桑施以军礼,那笑脸象是在炫耀自己的功劳。当初在受诅咒的森林里,他险些死在大风之力下。侥幸活命的他逃出森林,在各地飘零了一阵子。仰仗着自己狠辣的手段,不久便聚集起一帮人众,做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之后,巧遇汲桑的部队,见其势大,便率众归降。 “方老弟也是收获颇丰啊。”汲桑看着方温身后的战利品,甚是喜悦。 “将军,此行是去救人还是劫掠?”禽滑镝在一旁问道,这个问题一下子扫了汲桑的兴头。 “这……”汲桑思索片刻,却无言答对。 “将军,窃以为我等以义之名起事,如果总做这些劫掠勾当,又与寻常盗匪何异?只怕这样下去,我等会失去大义人心。”禽滑镝诚意谏道,这谏言令汲桑也感到愧疚。 “这……” “将军,末将窃不以为然。商人重利不义,此等不义之财,劫之亦是义举!”方温辩解道。 “方将军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唾手而来的财富会令人智昏。我只求我等不要也因此忘了最初义的誓言。” “禽滑先生,讨扰我等的客人还是不要过多的干涉我们的事吧。”方温盯着禽滑镝,眼中充满敌意,“看好你的女人,也就成了!” “都别说了。”汲桑生怕二人争执起来,忙打圆场。“先生说的,句句金玉良言。方老弟,何故恶语伤人。这次你的功劳不小,我记下了。不过日后需要注意,我等只可劫那不义之财,这一点,要切忌!” “是!”方温抱拳答道,起身退下了。他轻轻回头,看了禽滑镝一眼,在禽滑镝眼中留下一副挑衅般地狞笑。 “何谓不义,义又是什么,只怕在丰厚的财富面前,任何行径都可以被解释为不义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论青史记载,还是巷议街谈,这样的事情皆是不胜枚举。”禽滑镝不语,只是在心中默默想着,“不过,就像方温说的,也许我本不该插手这些事,这些年来,碰壁已经够了。但愿是我多心,我还是就这么静静地看下去吧。” 洛阳往事 洛阳城中的腥风血雨,终于算是告一段落。晋家的亲王,已有多人在无端的权力之争里丧失了身家性命。曾经丢下自家的军队独自逃跑的那位东海王司马越,而今奇迹般地成了这场混乱的终结者。他登上洛阳的最高权位,将二任帝司马衷,亦即后人所称的晋惠帝废黜,杀害,并另立了一位新君。那是个名叫司马炽的王室年轻子弟,身登至尊本是件可喜的事情。但这位青年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先帝惠皇帝的下场让他明白。而今晋的皇位,不是个让有志贤王一展身手的舞台。他只不过是那些弄权者手中的一颗棋子,随时可能被抛弃。莫说抱负,连性命也只怕是朝不保夕。 这座历经周,汉的古都,而今总算是从铁与火的喧嚣中暂且得到一个喘息的空隙。不过,那些争斗留下的萧条却不是在一时之间便能修复的。比起自己曾在司马律麾下做禁军士兵的时候,这座城市又荒凉了许多。沿街行走的士民脸上,似乎又添了几分死气。他们就是这古都落寞的明证。一座充满辉煌的古都尚且落寞,一个人在乱世里又岂能逃过被践踏的命运。墨闲不禁想起了过往的事。回想起来,这里还真是充满了自己的回忆,尽管这回忆并不愉快。 “您可知有一位皓天将军。”墨闲沿街,不断向那些面带死气的行人打探着师兄的下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曾经赫赫威风的大将现在身在何方。 “老人家,您可知这里曾有位皓天将军?”墨闲依旧不舍,向一位老丈打听道。 那老人听到皓天二字,本已毫无神采的双眼登时放出了光彩,他忙捂住了墨闲的嘴,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年轻人,小声些,小心受牵连。”接着,他示意墨闲随他同行,带着墨闲来到街角的一座屋舍。 那是老人的家,残破的家中几乎没有一件家具是完好的,但惟有两件东西异于这屋中残破的环境。他们被精心地留存着,不,那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供奉。一件是一把士兵的战刀,另一件,是被展开,挂在屋角的征袍。 “老丈,您也是行伍之人?” “是啊。你呢,年轻人,为什么要打探皓天将军的消息。莫非也是皓天将军的麾下?” “不,我只是个逃兵。” “逃兵?哎,也不奇怪,而今这世道,这朝廷,这军队,若非没有足够的胆量,谁不想逃开啊。打了那么多仗,只是我们晋人自己骨肉相残,真是,可悲啊。” “老丈难道曾在皓天将军麾下呆过。” “嗯,那些王爷们争来争去的时候,四处抓兵,连我这老家伙都抓了去。不过幸好,我被划入了皓天将军的麾下啊。” “那您可知,皓天将军现在的下落。” “皓天将军被卷入了那些亲王们无聊的争执,被那个罗尚所害。被他们关进了天牢。不过,听说后来,成都王爷迁往邺城的时候,皓天将军已不在天牢中了。不知现在下落何方。” “莫不是,已成故人了?” “不,将军他一定还在什么地方活着,在什么地方战斗着。”老人说着,眼中充满了怀念。 “但愿如此吧。那您心中,这位皓天将军是个怎样的人呢?”在问这个问题时,墨闲的语音很轻,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很怕知道这个答案。 “皓天将军啊,只怕在晋的军队中,再也找不出那样的武人了。”老者欣欣然,向墨闲叙述起心目中,那位真正的武人。 古之军神孙武子在他的著作里,用这样五个字描述一位优秀的将领。智、信、仁、勇、严。老人口中的皓天,是一个仁勇兼备的将领。战场上的他,勇猛无敌,他就是士卒的勇气。而在平日里,他又总是象家人一般,和士卒们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快乐,痛苦,思念。“就是因为他,那段军旅生涯,我至今不愿忘却。你也看到了吧,我的战刀,我的征袍,至今我还保留着,为的就是记住那段岁月。这样的日子,那些回忆也就是唯一的慰藉了” 老人说着说着,叹息连连。他拍拍墨闲的肩膀道:“没看错的话,你就是那位守卫雒城的小将军吧。那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听说那李雄已经打下了成都,建立了成汉帝国。此时此刻,你来寻皓天将军,又为的是什么呢?” “我和他的亲人承诺,要带他回去。而且,我也真心希望,他能回到从前。” “你们之间一定因缘不浅。”老者看着墨闲,轻轻说道:“不然,在雒城外,他不会有意放过你,并且因此为自己招来大祸。” “你说他因我而遭难?” “是啊,罗尚给他罗织的罪名便是通敌。”看着墨闲面露愧色,老人忙将话锋转开,道:“我是不知道将军从前过着怎样的日子。但我能看得出他内心深处的仁慈,这种仁慈不适合这个乱世,如果他还在沙场上纵横,这种仁慈迟早会害了他。等待他的战斗不只在沙场上,只是这一点,恐怕皓天将军看不到吧。虽然我帮不了你,但我仍会祝福你,愿你早日找到他。” 虽然此次并未得到什么寻兄的线索,但他心中却十分踏实,十分开心。墨闲已确认了一件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 “我看这国家真是完了。”老人继续抱怨道:“。看看现在,那些王公大人不光是兄弟相残,还把胡人招来残害自己的骨肉。听说前些日子一场仗,那群胡人几乎把一座邺城毁掉。要是皓天将军在,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听到邺城二字,墨闲不由心中一惊。彤云正住在邺城,邺城遭难,只怕彤云姐也难逃池鱼之殃。他决定要马上赶往邺城,去确认一下彤云姐是否安全。 墨闲辞别了老人,匆匆赶回自己的临时的住处,要与辉瞳汇合,一同赶去邺城。回到居所,只见一群人围在四周,而且有一批城中的巡查兵正在此,似乎在执行公务。墨闲暗道不妙,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遇上麻烦事,他忙冲过去,分开人群。只见辉瞳正在众人的包围当中。当初和辉瞳约定,分头去打探师兄的下落,这样也许效率会更高。此时辉瞳脚下正踩着一个人,和那些巡查兵丁交涉。 那些兵丁面有难色,向辉瞳问道:“是你唤我们前来的?” “是啊!这厮在此无理搅闹,欺侮乡邻,所以唤你们来办他。” “果有此事?”兵丁们满脸狐疑。 “就是,多亏了这位小英雄,不然我们大伙都要遭殃了。”众人纷纷解释,才让众兵丁相信。 “哎,真是没听说过踩着别人报官的。行了,让他起来吧,我们也好带人。”兵丁们无奈地进行着相应的手续,押着那人,赶散人群,走开了。辉瞳望着这些人的背影,高声喊道:“喂!他们还有几个同伙跑了,抓到了一定要严办啊!” “行了行了!”墨闲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辉瞳的肩膀。方才的一幕让他想起了与辉瞳初遇之时,他也是这样,踩着一个地痞大呼虚吏,弄得管事的官员无可奈何。“这么多日子了,你这暴脾气也该改改了。” “咳,你没看到吗。那么多人的目光都望着我,目光中满是敬仰。这感觉,才是真正的大战士。”辉瞳还沉浸在方才的胜利中。“对了,我几乎跑遍了半个洛阳城,也没问到他的消息。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出发。去邺城!”墨闲有些焦急地说道,边说边急匆匆走近屋去,打点自己的行囊。 “怎么,有消息了?”辉瞳紧跟在墨闲身后。 “不,还没有。只是听说邺城那里遭了战乱,我有些担心彤云姐。”说着,他已打点好行装。 辉瞳也急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墨闲的焦急令他心中也产生了些许不安,“大巫和彩,山越部的大家现在是否安然呢?” 二人向着邺城的方向,披星戴月,步履匆忙。 错失与重逢 “这里是哪里?我们到底在哪?”四周陌生的原野,令彤云绝望。 “敌……不见,安”经过长久的奔波,终于来到了安全的地方。拓跋锋用他不熟练的汉语磕磕绊绊地安慰着彤云。他找了一处小坡,请彤云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她的身边。 拓跋锋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兜囊中摸索了半天,找到了仅有的一些粮食。他将这最后的粮食小心翼翼地捧到彤云面前。 “食……” “只有这些吃的了。都给了我,你怎么办?”这陌生的鲜卑人对自己的关怀,让彤云有些感动。 拓跋锋没有回话,只是轻轻一笑,深情地望着彤云。直到看着彤云将那些粮食全都吃光,他才感到安心。 远处荡起的烟尘打破了这小小的温馨,那是与千骑卷平岗的蹄声相伴的舞蹈。 “是不是他们又追来了?”彤云惊恐地抓紧了拓跋锋的臂膀。 拓跋锋轻轻拍拍彤云的手,用一个微笑,示意她尽可安心。 迎着尘嚣中呼啸的军队,厌倦争斗的武者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开始发觉,他手中的这柄重剑究竟为何而生。他摆好了应敌的架势,独自面对着千军。但面前敌人的影像却越来越模糊,渐渐变做一片漆黑。就在要保护的人面前,他身子一歪,栽倒在地,手中依旧紧握着剑。 再度醒来之时,他已身在病榻之上。他看到很多陌生的人围在自己的身旁,寻觅一阵,却不见彤云的踪影,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这究竟是哪里?霞!霞在哪里?”他焦急地问道。 “他是鲜卑人。”人群中有人听懂了他的语言,并向众人解释道。 “你放心,你的同伴没有事。她正在其他房间休息。我们这支队伍欢迎四方落难的人,即便你是鲜卑人也没有关系,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队伍发现了你。就你一个人,居然为了保护同伴,敢于和我的那支大军对阵。了不起,只可惜啊,还没开战,你就倒下了。方才郎中替你看过了,没有大碍,只是多日疲劳加上许久未进水米而已,想来把你不多的粮食都给了你的同伴吧。她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敬重你的勇气,便将你和你的同伴带回来了。”说着,那人礼貌地向拓跋锋伸出了手,道:“我叫汲桑,还没请教你的名姓。” “拓跋锋。”他也礼貌地伸手过去。两只手握在一起,算是交换了彼此的谢意与敬重。 此时彤云正身在清翎的房间里,她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似乎惊魂由未定。 “没想到,一别许久,再度重逢,邻家的彤云已经成了窈窕淑女了。对了,还没介绍,这位是清翎,是我路上结识的同伴。”禽滑镝在这异地遇到故人,自是欣喜异常。 彤云礼貌地向清翎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对了,你和皓老弟的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以后要叫弟妹了吧。”禽滑镝打趣道,却不料,此言一出,彤云突然放声哭了起来。这突然的变化令禽滑镝不知所措,他忙问道:“彤云,到底怎么了。” “禽滑师兄,皓,皓他不在了。”说完,便又抽泣不止。 废了很大的周折,才让彤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从彤云口中,他得知了师弟皓阳子的情况。在自己离开师门数年后,皓阳子代替师父被强征入伍,自此一去不回,杳无音讯。 听到这个消息,禽滑镝心中也不禁感伤。自己离开师门时,皓阳子和彤云都还在少年。离别时,依依不舍的纯真眼神总是令他难忘。他只望这些孩子能安然生活。不料,几年来,不但自己的理想已被完全挫败,连这些后来人,也不得不被卷入乱世的漩涡,继续一场场生离死别的悲剧。 “哎,这样的世道,谁也逃不掉。”沉默片刻,他勉强笑笑,对彤云说:“不过,皓的话,不会有事的。他武艺出众,决不会被这乱世打败,心地纯良,也不会被这浊流习染。相信他吧。” 彤云抑止不住自己的心,俯在禽滑镝的怀中,抽泣起来。她现在需要一个依靠,去支撑她心中那已失去了支柱的天空。 禽滑镝看着这个如同自己亲妹妹的姑娘,淡淡地笑着,手轻轻拍着彤云的头,柔声地说道:“再给他些时间,皓现在一定正在苦苦寻你呢,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邺城中,那熟悉的角落,早已没有了人烟。熟悉的屋舍,而今也只剩下断壁残垣。询问了众多乡里,却终打探不到彤云的消息。墨闲在邺城再度扑了个空。心情失落的人,喜欢漫无目的地游走。辉瞳一直跟在墨闲的身后,想方设法安慰着他。 “也许你那彤云姐,迁居到别处了呢。明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很危险,还不去躲躲风头吗?总之应该会没事的。”这些安慰的话,连辉瞳自己都感到苍白无力,而且,他更加担心起家乡的那些人们了。 “墨闲!是墨闲吗?”那是个熟悉的声音,却又带着很多陌生的感觉。没有想到,在这已变得陌生的地方,却能再次听到许久不曾耳闻的熟悉声音。 “师父!”墨闲大声惊呼,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阔别多时的师父――闻人仲。只是,那曾经威名远震的最后墨者而今已不再有往日的英姿。他苍老了许多,眼神中充满了那种从不曾有过的迷茫。他的手中没有握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些老旧的酒壶。看得出,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醉态。墨闲清楚,师父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他一向恪守墨门的律令,在生活中没有任何的奢侈享乐,他只是坚持着箪食瓢饮的最简单的生活。 “墨闲?真的是你吗?”老人的酒壶从手中掉落,壶中酒洒了一地。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仔细打量着墨闲,双手不断拍打着墨闲已变得坚实的双臂。“长大了,长大了。自从那天,你到邺城去看彤云姑娘,之后便是一去不回,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父……,”墨闲轻轻叫了一声,却又再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去吧。” 师父的家已迁至邺城之内,屋舍中的陈设依旧简陋,一切布置得与当年离开之时毫无差异。走近这屋舍,墨闲便感到一种回家的温暖。“果真,不论飘零多久,总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回的地方啊。” 久别重逢的人们,总是有说不尽的话。 “自从你一去不回,我四处寻你。便寻不到,我想你在邺城消失,必也会回到这里。所以,我就将家迁到了这里。没想到,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哎,怎么说呢。我和师兄一样,赶上了抓兵的,稀里糊涂地就被带到洛阳去了。然后我又从那里逃开。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事,”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辉瞳,继续道:“也结识了些伙伴,总算还是趟丰富的旅程吧。”墨闲刻意没有说皓阳子的事情,他不想再让师父更添担忧。 听着徒儿的讲述,话语中难掩一丝无奈和悲哀。听着,想着,心中的隐痛再度发作。 “对了,师父。我这次来邺城,是来找彤云姐的。” “找到她了吗?” “没有,她已经不在那间屋舍了。您知道她的消息吗?” “毫无音讯,连她也……,哎!” “原来是这样,我有些担心,听说邺城遭了兵乱,我只怕彤云姐有什么闪失……,彤云姐是不是迁居到别的地方了。您在这邺城也呆了挺久了,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闻人仲低头不语。不知又是什么,刺中了他心中的旧伤。 这次重逢,氛围却太过沉重。 金面怪客 彤云和清翎已成了好友。清翎如邻家阿姊般的温柔,多少抚平了彤云心中的一些恐惧和悲伤。如此的情景,禽滑镝看在眼里,心中也塌实了很多。毕竟,有些事情,只有女人家才做得到。 游击军的事务也很繁忙,让禽滑镝终日忙碌,抽不开身。伴随着势力的壮大,不少地方的游击军都欲投靠,为自己寻一个好些的前途。当然,也有些各怀目的的人,看上了这支新兴起的势力。 这一日,他们迎来了一个奇怪的人。那是个高大威猛的男人。面貌被一支金色面具遮住,看不出长相如何。满头长发披散下来,在齐肩处齐齐斩断。一身短衣外披着大氅,在小臂和小腿处绑着硬甲。最令人注意的,是他背后所背的那柄几乎与人同高的巨大环首刀。 大堂上,汲桑接见了这位奇怪的访客。他倒是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了问题:“汲桑将军也是想要颠倒晋之天命吧?若是与我等联手,将军将能得到莫大助宜,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那人说的是鲜卑语,在场的拓跋锋清晰地分辨出那种语言。 那人接着又用熟练的汉语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这位贵客,既然汉语如此流利,又何故如此繁琐。” “我是鲜卑人,我以此为荣。因此,我当然要说我大鲜卑美丽的语言。但是,你们这些人又不懂,所以才勉为其难,为你们解释一下。” “原来如此。”汲桑虽然觉得此人的行为有些怪异,但心里倒是对这位奇怪客人对民族的敬爱有些钦佩。 “还请将军尽快回答我的问题。”那人继续用他独特的方式咄咄*人地问道。 “我汲桑只是想同那些在乱世中难以维生之人一起,寻找生路。至于足下所说的什么颠倒晋之天命,那我可不敢去想。我们只是乱世求生之人,绝非反叛。” “乱世不就是晋这个无能朝廷所创造的吗?而今将军的队伍已经威名远震,晋对将军只怕也忌惮三分。将军又何苦只是苟且求存。将军难道不知,若不斩断晋之天命,你们这些人又何以维生!”那人的言辞中充满了霸气。 汲桑不语,一旦将刀锋指向朝廷,便在也没有回头之路了。他不敢断然,他还需要思考,此人言语后的真意究竟何在。但是他已经察觉到,部下中,不少人已经动心了。 “清翎姐,”彤云坐在清翎的榻旁,羞答答地开口道,“我想拜托清翎姐替我去看看那位鲜卑将军。” “怎么?” “现在想来,这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他还多次救了我的性命。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他是为了我才倒下的。至少,我想请清翎姐替我去看看他,谢谢他。” “嗯,这么说来,的确是应当。那位英雄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哎,看来人家英雄救美是白救了,人家美根本没记着。” “清翎姐,人家知道错了。只是他们鲜卑人的话,我也不懂。他说汉话又只会几个词……” 清翎轻轻用手点了点彤云的额头,笑道:“姐姐知道了。不过,姐姐认为你应该亲自去。真正诚挚的情谊是他人无法转达的。” “这……”彤云面有难色,“皓他……我和他……我只怕……” “你想说,怕你的那个皓将来知道了,会责怪你。对不对?” 彤云轻轻点了点头。 “那姐姐问你,你的那个皓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那,当然是了。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问?” “若是真正的男子汉,岂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禽滑大哥也曾和我说到过你的那个皓。凭我所知,我相信他如果在此,也会要求你去亲自向人家道谢的。” 彤云似乎还有些犹疑。清翎轻轻拍了拍彤云的头,微笑道:“傻孩子,既是心爱之人,便要相信他。不止是相信他的气度,更是要相信将你们维系在一起的那份信赖。” 彤云轻轻点头。 “好妹妹,听说那位鲜卑将军已经休养好了,现在就在议事堂,姐姐这就带你去。” 来在议事堂前,堂中人们正在激烈地讨论着。那位怪客盎然立于堂中,等待着人们的答复。 清翎带着彤云,在议事堂外偷偷观察着其中的每一个人,寻找着那位鲜卑英雄的身影。 “姐,那人是谁,他的打扮好怪啊。”那位怪客的模样吸引了彤云的目光,她轻声地问道,却不见回答。她回头看去,却只见清翎那惊恐万状的表情。 “清翎姐,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 清翎没有答话,只是双手捂着胸口,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厅堂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足下所说的助宜,是谓何事?”汲桑问道。 “力量!”那怪客痛快地答道,“足以改变天命的力量。将军可曾听说过‘封魄’?” 那怪客的话传到清翎的耳中。句句都似哭叫的亡魂,令清翎的恐怖加剧。她双手抓着自己的秀发,浑身战栗地跪倒在地,目光呆滞地盯着脚下。身旁的彤云也很是焦急,可是束手无策。 “清翎姐,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汲桑最终还是没有做出最后的答复。他推说需要考虑的时间。 “只是我等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等待,就此告辞了。希望将军考虑周全,下次若再相逢,请将军做出决断。”那金面怪客说罢,转身便离去了。 “将军,且让小的送一送这位客人。”方温,忙上前请缨道。汲桑略一点头,他便马上追那客人去了。 来在营门,那金面怪客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送至此处便可。”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去。走出很远,他突然停住脚步,开言道:“这位兄弟,纵算送别贵客,也不需如此。想是心中有些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话想说吧。” “我已考虑周全了。”一直紧随怪客身后的方温开言回道。 “哦?”那金面客回转身来,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对方温的话已产生了兴趣。 “纵算我家将军犹疑不定,若我愿意联手,你们也会赐我力量吗?” “汲桑将军此时已威名远震,又坐拥一支令晋胆寒的大军。兄弟又凭借什么和我们联手呢?” “你们要一支军队又有何用,莫不是要先去寻找你们所说的封魄?” 那金面客冷笑一声,道:“兄弟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你并未完全猜中!” “并未完全,那既是说,我的话也不无道理。”方温冷冷一笑,“要寻找封魄的话,一个知晓封魄下落之人,岂不胜过一支连何谓封魄也不知道的军队万倍。” “你知道封魄的下落?”方温的话令那金面客吃惊不小。 “足下所说的封魄中,可有一枚绽放青色光芒,*纵风之力量的?” “你是说大风?你知道它的下落?” “那颗封魄已附于人身,而那个人的相貌,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方温说着,咬紧了牙,双目绽放着愤怒的杀气。 “看来此中,还有些因缘啊。好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权势!”方温得意地笑道,“我要成为一国之主,要无上的权势,要那种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感觉。你们垂涎的是那足以逆转天命的力量,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我只要一片让我至高无上的土地。” “好,”那金面客从怀中掏出一枚黄金羽毛,递了过去,“接着,拿上它,我们的盟约便算缔成了。”接着,他又阴沉地添上一句,“你可想好了,缔结了盟约,便要用生命去恪守!” 方温毫不犹豫地抢过那支黄金羽毛,笑道:“成交!” “报上名姓!” “方温。” “方温,自此,你便是金乌会的一员了。此后,金乌会的命令与封魄的消息,都会有我亲口告诉你。,从今起,全力去寻找大风吧。” “是!还没请教贵客如何称呼。” “唤我九黎,会中同道皆是如此唤我。莫忘了自己的职责。”说罢,那金面客便大步远去。 方温将金色羽毛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冷笑一声,便收起羽毛,回营去了。 彤云已将清翎扶上了病榻。看到镜中自己的容颜,清翎才安下心来,她看着自己惊魂初定的脸,她暗暗好笑,自己已不是昔日那般容颜了,即如此,还怕什么呢? 兵乱夜 两个年轻人由于一路疲劳,早早的便睡下了。老人看着两个孩子入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既有一种安然,也带着几分愧疚。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取出一支小匣,独步至屋外。 安静的夜空格外美丽,或许他也在抚慰着这座城市满是创伤的心。闻人仲打开那只小匣,里面是一身精心缝制的墨袍。是一份未及送出的祝福。 “老头,这么晚了还在门口干什么呢?赶紧回屋避避吧。”几个人慌张地奔来走去,看见独坐在屋外的老人,便特地上前关照一番。口气中透着焦急。 “避什么?” “你还不知道?兵变啦!” “兵变?” “咳,还不是咱们那位大人闹的。我算明白了,什么大晋第一忠勇,纯粹是个贪婪狂妄的废物!” 镇守邺城的大人物,名叫司马腾。他是驱逐弄权者成都王司马颖的头号功臣。当刘渊叛晋,建立起匈奴汉国之时,朝廷上下也惟有他一人奋起讨伐,虽未功成,但也是屡败屡战。虽因当年王浚一纸荒唐的命令,邺城被鲜卑人大肆蹂躏一番,但它依旧是难攻不落的坚城。进驻邺城的司马腾自以为金城不落,可保高枕无忧。不知是连续的失败消磨了他的斗志,还是他的本性终究难掩,在邺城中,他的生活日渐奢靡,开始靠克扣兵士们的粮饷来满足自己的享受。而今闻报,有一支大军即将前来攻城。许久不曾调动的军队又要派上用场。司马腾遍寻了一番府中财产,发给麾下兵丁每人数斤米,几丈布,希望大家人人奋勇,抵御来敌。但是一直以来的种种行径早已伤透了将士之心,众将士最终发动了兵变,打进了司马腾的府邸。 “有这样的大人,有这样的兵,这是咱们邺城人几辈子做下的孽啊!倒霉啊!老头,我看啊,你赶紧回去吧,插好了门。那帮兵现在正在大人府里抢呢,万一他们抢上了瘾,杀到咱们这,可不知又有多少家要倒霉了。这帮兵,打起仗来怂得要命,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那可勇猛着呢。”那人抱怨着,又跑到别处去了。 闻人仲忙将那墨袍好好收在匣中,躲入屋内,紧紧顶上了门。 诚如那几个好事者所言,邺城的士兵正在司马腾府上大肆抢掠。司马腾也阻不住这势头,便丢下自己守护的城池,逃命去了。 敌军并非哪一国征伐的大军,只不过是一伙游民组成的叛军。他们没有遭到什么抵抗,很快地攻破了这座北疆堡垒。邺城百姓自然也逃避不了与战败相伴而生的灾难。叛军在城中大肆放起火来。熊熊烈火中,这座拥有着辉煌历史的城池在无助地低吟。连当年名盛一时的铜雀之台,也在烈焰中化作一片可怜焦土。人们不知用多长时间才筑就的辉煌,岂料毁灭它只需一瞬间。趁着这烈焰引起的骚乱,叛军冲入城中,大肆抢掠,享受着胜者应得的犒赏。 城外,石勒望着冲天的火光,心中感慨良多。“看来,禽滑先生所言不假,这样下去,我们真的会沦为盗匪啊!” 就在不久前,方温建议汲桑攻打邺城。按照方温的说法,若要在乱世求生,便需要力量的证明。攻下难攻不落的要塞邺城便是最好的证明。而且,他亲自到城中打探过,邺城之主力不能守,将士离心。只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这坚城拿下。汲桑犹豫不决,他还不敢贸然与晋公开为敌。但无奈手下众将早已按奈不住,个个跃跃欲试。前些时,那位金面客的话早已膨胀了他们的心。 最终还是出征了,征战异常地顺利。只是石勒不曾料到,在大义旗号下同行的同伴们竟会这样象野兽般残忍。 “这叫什么士兵?居然抢到我的头上了!”司马腾抱怨着,带着家眷细软逃出了邺城,却不料一支敌军阵势森严地守在城外。 “你是什么人?”石勒策马上前,盯着惊慌失策的司马腾。 “我……” “禀将军,小的以前就住在邺城,我认得他,他是邺城的守将司马腾。” “为何逃走?” “这……,不是逃走,将军天威浩大,下官料也无法抵挡,故来此将此城献与将军。”司马腾卑微地答道,此时,堂堂的晋贵胄跪在一个曾经的奴隶马前。他偷眼看着石勒,却不见石勒有任何的反应。“下官只求将军念下官献城之功,赏下官一条生路。” “为官者抛下自己的子民逃生,有此等官员,国岂能不败,民何堪其苦!”石勒说着,手中长剑已沾满了鲜血。司马腾倒在血泊中,和他抛下的城池死在了一起。 斩铁,最后的墨者昔日的爱剑。此刻,他正静静躺这破屋的一角,辉光的利剑,此时落满了灰尘。透过这剑影,看着师傅那苍老的背影,墨闲心中不禁生出了些悲凉。却在此刻,师傅突然冲回了屋子,牢牢关紧了门。与此同时,四下已腾起了一片无助的惨叫,悲哀的喧嚣。 “师父,我们出去看看!”墨闲说着,已抄起了短棒墨华。准备冲出去。 “外面那么乱,你干什么去!”闻人仲焦急地拉住自己的徒弟。辉瞳性急,早已冲了出去。 “干什么?当然是去救人!身为墨者,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百姓在战火中受难?” “你一个人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即便能多救一人,也行。”墨闲坚定地答道,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失望。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闻人仲羞愧地低下了头。那双紧紧抓着墨闲臂膀的手也松了下来。“师父,您保重吧。”那语气中分明带着责怪的味道,墨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向着纷乱的火海冲去。 “方将军!大事不好了!”一名兵士慌慌张张地跑到方温的马前禀报道。 “废物,慌什么?有屁快放!”方温带着手下人正抢得痛快,被这兵丁搅了兴致,很是不满。 “禀将军,不知从哪里钻出个厉害的小子,我们的弟兄都不是他的对手!” “哦?还有此等事,在哪?” 辉瞳的身形在乱军之中如灵巧地飞燕,纵横穿梭。两柄短刀,不时划出死亡的辉彩。叛军士兵大呼着,却对他无可奈何。他们远远地将辉瞳包围在当中,却没人敢于上前,一个个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这个满身诡异纹章的人会不知又从哪冒出来,在自己身上留下致命的刀痕。 “一群胆小鼠辈,若是怕了我大战士辉瞳,便滚出这邺城,休要再侵扰此地百姓。和你们也没有话讲,让你们的头领滚出来!”辉瞳傲立于敌阵当中,大声喝道。 “哦?你小子要找我吗?”方温已在那兵丁的带领下来在事发之地。 “你就是他们的头吗?”辉瞳笑着,眼中漫溢杀气。此时,他周身的纹章绽放出红色的光芒。那只红色的瞳孔在夜色里有如一颗杀星。 “方将军,这小子可不好对付。好多弟兄……” “我知道了,你们休怕……” 方温话音未落,辉瞳已疾冲上来,须臾间,已至马前。方温挥动手中的虎纹铁锏猛力向下砸去。方温手中铁锏名唤穷奇,锏身铭以虎皮纹路,柄上饰以羽缨,比寻常铁锏长出五分,分量也重得多,再加上方温膂力不凡,这一击下去力道不小。 辉瞳急急停步,向后轻跃,避开这沉猛一击,接着纵身跃起,升在高空。此刻,他双手倒提短刀,借着下坠之势,欲以刀贯穿方温的头颅。劫罗的教导并未白费,如何将封魄之力注入自己的武器,他已深谙此道。此刻,封魄九婴之力,已令他的双刀上燃起烈火,由高空坠下,身影有如疾火流星。 “恐怕此次还有意外的收获啊!”方温笑着举头,紧盯着辉瞳的身影,见那火光距自己愈来愈近。他看准时机,一勒丝缰,那战马嘶鸣着高抬前蹄,立起身来,方温借势猛地一锏,向着辉瞳砸去。 由于方温突然立马,辉瞳双刀尚未刺出,那锏便已挂动风声直扑而来。辉瞳忙举刀招架。那猛力的一击,震得他双臂发麻,手中刀险些掉落。他向后跃去,落地时一阵踉跄,险些跌到。 “辉瞳!”此时,墨闲已在敌阵中打开了一条道路,冲上前来扶住了辉瞳。辉瞳喘着气,双眼还狠狠地盯着方温。墨闲的双眼也循着辉瞳目光的方向望去。 方温涮了涮手腕,铁锏穷奇在半空中划了几个光环后,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用眼角扫着辉瞳,一脸不屑地讥笑。 此刻,墨闲与方温的视线撞在了一处,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是你?!” 仇雠 “方温!”墨闲咬着牙,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小子,你还记得啊。”方温狞笑道。 “当然不会忘记,你所做的一切。” “好啊。”方温解衣右袒,那身上满是伤痕。“这伤你也没忘吧,你留下的伤。现在看见你,我浑身的伤口都在燃烧。现在,你就为这身伤还债吧!” “别忘了,这可是你自作自受。”墨闲同样狠狠地答道。 “何必跟他废话,这就斩了他!”辉瞳握紧刀,准备再度冲上去,却被墨闲伸手拦住。 “你别插手,我和这个人之间还有些往事未了。”墨闲解释道,说着,他挥起手中的短棒墨华,直指方温。他已运起回风之力,流风呼啸,围绕着那黑色的短棒飞速流转,他大声喝道:“现在,就用你硬加给我的这力量战胜你。” “就凭你?”方温翻身下马,挥着铁锏穷奇向墨闲走来,他活动着关节,周身的骨节咯吱吱作响。“那个没主见的小弟,而今又能干什么,还是让当年的老大哥好好照顾一番吧。”说罢,他已冲上前来,手中锏以崩山之势猛力砸了下来。 墨闲以棒轻轻架在方温的锏上,身形急转,绕到方温身后,手中棒顺着转身之势猛地击出。夹带着回风之力的短棒墨华重重击在方温背上。风的力量将方温击出很远,他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可恶!”方温咬牙忍痛,回头恶狠狠盯着墨闲。 墨闲仍是镇定自若,手中棒指着方温,怒目相向,“这就是你给我留下的伤,现在你好好体味一下吧!” “你也尝尝我这一身的伤痛吧!”方温咆哮着再次扑了上来。掌中锏穷奇也如暴雨流星般砸来。方温的攻击虽无什么招式套路,但也是一个沉浮于乱世的男人身经百战才磨炼出的手段。他的攻击正如他手中铁锏之名。穷奇,亦即添翼之虎,力猛而速疾。锏挂风声,有千钧之势。力道沉猛,却兼有迅雷之疾。但在墨剑之前,这样的攻势显得十分无力。墨闲手中棒亦以不输方温的速度招架着。他的短棒并不硬接方温的攻击,只是看准方温挥锏的方向,以与之垂直的角度轻击方温的锏,让方温的攻击全都偏离了预计的轨道。同时身形疾转,绕着方温左右腾挪,前后回转,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墨闲那不知在何方出现的身影,弄得方温有些晕眩。每每失手的攻击,也让方温愈发焦急。他渐感力有不逮。渐渐,方温招数开始散乱,心想如此打下去,必会对自己不利。“要想取胜,看来只有用那个了。” 方温的攻击渐渐慢了下来。墨闲看出,那样猛力又迅疾的攻击耗费了对方不少体力。突然,墨闲从方温的招数中看出了破绽,他看准那空隙,挥起短棒,瞄准方温的左肩,斜着向下猛力劈将下来。 墨闲手中短棒呼啸而至,直奔方温左肩。他见势不妙,忙向后跃去,躲开那一计疾刺。墨闲并未放松。他猛地前冲,直追方温。此刻,他右手持棒,手臂下垂,短棒墨华斜垂在腰际。左手轻轻扶于棒身之上,看那架势,定是要追上去猛地一击结果方温的性命。 方温见此状,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心中暗喜道:“成了!” 他的锏在向后纵跃的那一刻,便已由上及下,向着墨闲猛力砸去。若是墨闲追上来,这一锏定能要了他的性命。纵算他挥棒来击,也来不及。 诚如方温所料,墨闲手中短棒也已击出。只见他左手猛推,右手持棒借势挥出。但方温清楚,这一棒业已慢了一拍。以墨闲的架势,此棒由下斜向上扫,必是瞄准了自己肋下要害之处。但自己出锏在先,未及那一棒打在自己身上,自己的锏定然已要了墨闲的性命。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一刹之后,便逬出一声惨叫,以及金属掉落在地的声响。 掉落在地的乃是铁锏穷奇。 数十步外,方温勉强爬起。此时他正捂着自己重伤的右腕,紧咬牙关。疼痛,令他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方才那一击,墨闲瞄准的并非肋下要害之处,而是方温持锏的手。正因此,墨闲一早便觉察了方温的动作,他左手的一推加快了短棒的去势,这是方温未曾料到的。短棒猛地击在方温猛力挥下的右腕上,短棒的攻势再加上方温自身的猛力,两股力量交汇在一起,在方温腕上留下重创。就在方温铁锏脱手的刹那,墨闲的拳头猛地挥起,重重打在方温脸上。拳头接触脸面的一刻,一股强劲的风势由拳锋爆出,将他击出数步之遥。 “拜你所赐,我已不是当初那个小逃兵了。”墨闲的双眼依旧怒视着方温。 “你别得意!”方温怒吼着,右手垂在身旁,左手则在自己怀中摸索着,突然,他一阵狞笑,大喊道:“我今天要你死在这里!”怒号中,隐隐带着金刃破空之声,夜色里,一点寒星映着火光,拖着一道赤色的残耀直奔墨闲而来。那是方温随身携带的一张袖珍弩,方才他便是以此弩向墨闲发出致命一箭。几乎与此同时,方温只感到耳畔一股凌厉的狂风呼啸而过,接着,他鬓边的数缕长发应声断落,接着只感到脸颊一阵温热,血便从那风留下的伤痕中缓缓溢出。 便在那弩箭飞来之际,墨闲侧身避过,手中短棒顺势向着方温疾刺。那凌厉的强风,正是墨闲在雒城之外领悟的一式“飞廉枪”。 方温惊在那里,眼前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个怪物。比起那个能让刀燃烧的小子,墨闲要厉害得多。方温想起了当初在鬼哭林中的遭遇,那青芒中鸾鸟的幻影和那狂暴的风,眼前的墨闲已能将那狂风化作诸般利器任用自如,相比起那时,更加可怕。不过他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很快,他便收起惊魂,恢复了镇静。 “方才那是警告,你休要再耍花招。带着你的人滚出邺城,再若出诡计,我一下就能取你的狗命!”墨闲手中棒指着方温,一步步向方温走进。 “好小子,我方温承认,现在的你确强于我。但可惜你还是输了!” “此话怎讲?”墨闲停下脚步。 “你想救邺城百姓,可你若杀了我。我的手下立刻屠尽这邺城。我的部下早已遍布城中各处,纵算你再厉害,凭你一人也救不了全城百姓。” “你……” “想救他们,便要答应我的要求。” 墨闲思虑片刻,道:“说!” “跟我走。” “墨闲,休要上了他的当。速速杀了他,他的手下没了头领,也未必敢如何。”辉瞳此时凑到墨闲身边,劝道。 墨闲没有回应辉瞳的话。过了片刻,他给出了答复:“可以,你切莫失信。” “对了,你边上那个纹身的家伙也要一并过来。” “你……” “没问题。”辉瞳抢先应道。 “辉瞳,你……” “不用说了,我们是一同历经生死的同伴。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们不能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冒险。放心,有本大战士在,量他也不敢如何。”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墨闲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 “来!”方温一声令下,手下士兵已围上前来。 “墨闲!等一等!” 墨闲循声望去,竟是闻人仲。 “师父!” 闻人仲奔至墨闲身前,他目睹了方才的一切,目睹了这位曾经不肖地弟子,他身上的勇与义。 “师父,您怎么?”墨闲想问,为何不愿救这些百姓,却还要前来。但想了想,又将这话吞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来,拿上!”闻人仲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墨闲。墨闲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件精心缝制的墨袍。 “这是我做的,你们弟兄每人一件。只是为你做的那件还没有给你。我想,当你真真正正成为一个无愧墨者之名的男儿之时,便将他赠与你。现在,是你该无愧地穿起它的时候了。”闻人仲说着,话音愈发地激动。 “是!”墨闲便在师父的面前,轻轻披上那如墨浸染般的黑色短袍,扎好带子,精心整理好那条白色的围巾,将短棒墨华端端正正地插在腰间。打扮利落后,墨闲用从未有过的恭敬向闻人仲深施一礼,道:“师父,情多保重。弟子,去了。” “将这两个人锁上!”在方温的命令下,众人战战兢兢地给墨闲和辉瞳带上了镣铐。方温拾起自己的铁锏,勉强上了马。闻人仲眼含热泪,呆立在一旁,目送着自己最后一位弟子的背影也渐渐在眼前消失。 哀哉坚城破 大火在邺城中燃烧了数日,也在闻人仲的心中焦燎。他躲在那间小屋中,却躲不过一次又一次离别的影像在记忆中翻腾,不断地折磨自己的心。 十年前,禽滑镝离开了。他胸怀着一腔壮志,要重新组建起一支墨家军与乱世对决,要用自己的双手开拓一个太平之世。他想阻止,那样的想法根本就是天真无稽,怀着这样的想法离开,等待他的一定是四处碰壁的艰难,那种种艰难将会把一个人推上歧途。但他没能阻止,只是赠出一件精心缝制的墨袍,让远行人毋忘墨者之心。那个人走了,他的心不知如何是好。 其后,皓阳子离开了。不止的战乱,带走了他。他是个真正的男儿,用自己的未来换回了师门短暂的平安。面对那些官人,他什么也没能做,只是眼睁睁看着离别。以消除攻伐为己任的墨者,为何竟如此无能为力。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赠出一件精心缝制的墨袍,让远行人带上师门的关怀。那个人走了,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几年前,墨闲离开了。依旧是战乱,重演了当初的悲剧。这一次,他竟没能目睹的离别之情。苦等的日子里,他的心死了。那件墨袍直到今日才送出,带着一份墨者的荣耀。几年后重演的离别,或许唤醒了曾经的荣耀。唤醒了千年流传的信念。 “那个司马腾,竟然丝毫没有抵抗。若是他据城死守,至少也能等到我们到来。” 晋大将苟睎率大军疾奔邺城,却不料依旧迟了一步。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烈焰中的废墟。 “快,想法灭火!” 经过长时间的抢救,火势才见缓。 “居然,连铜雀之台都毁于这业火。”苟睎不禁叹道。 “数代人苦心创下的辉煌,在战争面前竟然如此脆弱。”身边,一员蒙面大将感叹连连。 “只可惜,这战争只怕无已之时。”苟睎苦笑道,“倒是你,皓天,也该把那可笑的蒙面解开了吧。” 原来,洛阳失陷之后,皓天被狱卒从大牢放出。飘落良久,被苟睎收留,成为麾下之将。他依旧是那蒙面打扮。 “我依旧是带罪之身。” “司马颖已去,你还又何罪?”苟睎笑道。 “我的罪不是对司马颖,而是对我的亲人。只要有这罪业在身,便请原谅我无法取下这蒙面。” “随你吧,安抚好这里,我们还要即刻出征。到时,还期待你大显身手。” “万死以报将军。” 小屋内,闻人仲取下那搁置已久的墨袍,缓缓披在身上。剑架上,那柄剑已尘封许久。那是一柄朴实无华的剑,若不出鞘,只会以为那是跟寻常的棍子。没有护手柄,也没有剑穗。唯一的装饰,是装在剑鞘上的两条铁索。闻人仲轻轻取下那剑,握在手中。当剑重回主人之手,那剑竟然在抖动,似乎想要脱离剑鞘,重见天日。 “斩铁,老伙计,你也闲够了吧。”说着,他已将那剑端端正正悬于腰间。“走,我们上路!” 推开柴扉,与那间小屋,与那段萎靡的日子,与自己的懦弱道别。 观火 邺城的大火,铜雀的灰烬,百姓的哀鸣,这一切,似乎都不足以唤醒沉眠的晋王朝。端居庙堂之高的司马家族似乎对这场劫难无动于衷,而远在江湖之野,却有些人,怀着各自的目的在冷冷地观火。 “朝堂的大人们没有反应吗?” “那些大人们,馆主人您是清楚的。现在,惟有苟晞大人忠勇,率部追击穷寇。”一个相貌质朴的武士回答着青年文士的询问。 “忠勇?”那文士停了片刻,又缓缓问道:“邺城赈灾吊民之事呢?” “无人问津。” 停了片刻,那文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馆主人!不如……”武士重重地施以军礼,似有请命之意。 “你猜,我现在想到了谁?” 那武士愣了愣,这突然的问话让他摸不着头脑,但他仍然尽力思索着,并试着给出了答复,“莫不是当今第一名士王俊大人?” 那文士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不,我想到一个奴隶,一个连姓氏也没有的羯人奴隶。” “奴隶?难道是那个人?” “是啊,那时,我与王俊他们恰逢他遭遇磨难,竟然无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那时还多亏馆主人赠他财物……” “不,我也不过只能眼睁睁看他被官人欺凌。想来,他和你,和邺城那些受难的黎民一样。王俊,苟晞,或荣或辱,千百年后,他们的名字都会被人们记住。为了他们的功业,真正牺牲的是那些无辜的黎庶!可是,谁又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因此,馆主人才选择这无为之道?”那武士轻轻问道。 “无为之道,那不过是向玄的家学渊源。我家先辈向子期便是以玄学著称的名士。”那文士轻轻笑道,“当然,也因为我自己讨厌争斗。只是近来,我也在想。我们追随自然之道,可自然之道究竟是什么?而今这世道,灾祸与悲剧不断上演,苍生的哀鸣不绝于耳,这难道当真是自然的期许吗?” “因此,在下希望馆主人能够改变这世界!以馆主人的才干,定能给万民以幸福。何况,馆主人手上还有那个……” “封魄?”向玄轻轻笑了笑,“算了吧,不论那传言是真是假,我都不愿插手世事。我从未听说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天命,而且,我坚信,无谓的干预,只会带来更多的灾难。我向玄,只想做个看客,静静看着,这时代发生的一切。” “可在下却不愿坐视……”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那武士还要争辩,却被向玄急急打断。“你,并非我向玄的仆人。不论你想什么,你只需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 “在下,支援继续做馆主人的眼睛!”那武士再次施礼,“在我心中,馆主人是我的恩人,是我一生的主公。” 营寨 凯旋的号角响彻大寨。人们奔走相告,迎接凯旋的大军。 禽滑镝坐在屋中,闷闷不乐。惟有他与这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也该去看看吧。”一旁的清翎关切地问道。 “算了,我只是寄养之客。这是他们的胜利,我又何必去呢。”禽滑镝长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他曾经把重组墨家军,守卫和平作为梦想,独自踏上了旅程。他失败了。他也曾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这支军队,和他们一起守护那些弱者的命运,但而今,那支军队已经走得太远了,恐怕再也回不到这条他梦想中的道路了。 “汲桑将军对我们有恩,就算出于礼数,也总该去看看。”清翎心平气和地解劝道。“我知道,现在你已和他们道不同,但是如果你不在,他们只怕会走得更远吧。”说着,清翎轻轻地握住了禽滑镝的手,莞尔一笑。 禽滑镝也回以一笑,轻轻说道:“那我去去就来。” 方温将大量的战利品送到了汲桑面前。 “将军,这次我们收获非小。”方温指着身后成堆的财物,自豪地说。 周围的人欢呼不已。 方温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说道:“更大的收获是,攻破了邺城,证明我们已可以撼动晋朝廷的天命了。这一语,激起了更大的欢呼。 汲桑听着方温的汇报,不知面对这次胜利,是该喜还是该忧。他只是问了句:“石勒呢,怎么还没回来?” 热烈的庆功会便这样冷冷地结束了。禽滑镝询问一位兵丁:“此次抓来的战俘如何处置了?”比起那成堆的战利品,他对这次抓回来的战俘更加感兴趣。 “哦,那两个家伙啊。方将军把他们关到囚室去了。那两个家伙可危险了,我们那么多弟兄都奈何不了。连方将军都不是对手。” “原来如此,多谢。”接着,他便向囚室的方向走去。 “辉瞳,真是抱歉。我和他的恩怨,还把你牵扯进来。” “这是什么话。我说过,我们是一路共经坎坷的伙伴。而且,和你一道来,便救了邺城的百姓。身为一个大战士,也会当然的做出如此选择的。倒是你与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我这大风之力可以说,就是他给的。但是,他的所为令我无法感激他!”墨闲将往昔与方温之间的事细细道给了辉瞳。 “哎,这样的人倒是和现在这世道很相称啊。这么一比,我们的山越的山岭真是可以算天国了。不过,他和我素未相识,又为什么要连我一起都抓来呢?”辉瞳对此,很是不解。 “想是为了封魄吧。”墨闲略一思索,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方温他亲眼目睹过封魄入魂的景象,他了解封魄的力量。那时,你那式绯炎流星坠中用到了封魄之力吧。我想他看过那招后,便知道你也是拥有封魄之人了。”墨闲停顿片刻,又微笑道:“不过没关系,就凭那个方温,他拿咱们没办法。”说着,他双手枕着头,靠在了墙壁上,“而且这次我不虚此行。你知道吗,就在方才,我看见彤云姐了,他就在这寨中。” “你们就是方温抓来的战俘吧。”一个声音打断了墨闲与辉瞳的对话。 那人从周围兵丁手中取过了钥匙,打开门走进了囚室。 “你是什么人?”辉瞳马上产生了警觉。他怒目瞪视来人。 “别莽撞。”墨闲劝住了辉瞳,他不知来人有何用意,但他看来人毫无恶意。 “你是墨者吧。”来人微笑着俯下身来,凑到墨闲跟前问道。 “你怎么知道?”辉瞳在一旁惊异地问道,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说漏了嘴。面对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轻易道出同伴的根底,也许会将同伴暴露在危险中。 “不用担心,”那人依旧微笑着,他轻轻捧起墨闲颈上的围巾,道:“这是墨袍。世人不知,我却清楚的很。” “你是谁?”墨闲问道。 “我叫禽滑镝,墨者闻人仲的弟子。”说着,禽滑镝已端坐在墨闲面前。“你就是那位新入门的小师弟吧。” “你真的是大师兄?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劫罗的人?” “劫罗?那是我在巴蜀时,结识的一位少年。你也知道他?” “没错,看来你就是劫罗说的那位师兄。” 禽滑镝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他现在如何?” “放心吧,他已经找回自己的道路了。” “那,就好。”禽滑镝如释重负。“师父,他还好吗?” “师父,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这个问题让墨闲有些难以回答,他不知该怎么向这位师兄描述师父现在的样子,“总之,还健康地活着。” “哦……”禽滑镝应了一声,却也不知是否真的了解了。 “师兄,我这一路上都在寻找皓阳子师兄,你有他的消息吗?” “他的消息嘛。”禽滑镝略微停顿了片刻,微笑道:“我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不过我了解他,不论身处怎样的绝境,他都不会偏离自己的道路。不论他在哪里,在做着什么,他的心中永远有一条清晰的道路。” 虽然墨闲多少觉得他的话是在安慰自己,但他的笑容,令人安心。 就在此时,门外一片骚乱。士兵们呼喊着:“不好了!晋军杀过来了!” “快!趁现在,赶紧走!”禽滑镝用钥匙解开墨闲与辉瞳身上的枷锁,对他们说道:“你们是为了救邺城百姓才被俘的。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墨者,没必要在这样豪无意义的战阵里枉送了性命。你要活下去,把墨者的信念传承下去。” “师兄,你可知道这个女人现在何处?”墨闲将彤云的特点描述一番。 “你是说彤云吗?她就在那边的屋舍里。” “多谢,我这就去找她。师兄,我们一同走吧。” “不行,这里的首领对我有恩。我必须报答他的恩情,我决不能在他危难之时弃他而去。和彤云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名为清翎的女子,请你也带她一起离开吧。” “好,那多多保重!” 破阵舞 冲入阵中的,乃是一黑衣老者。便是他一人,就让气势汹汹的双方战士无可奈何。只见他一边高呼着“且罢干戈”,一边穿行在刀阵枪林间。所有敢于进攻的士兵,兵器纷纷被斩断,但却没有一人受伤。 听罢方温的叙述,禽滑镝脑中现出了一个人。“一定是他。”禽滑镝默默念道着。他马上飞身跃出战阵,在战阵中搜寻着那影子,口中默默念道着:“师父,师父!” 那老者正是闻人仲。邺城的烈火重新燃起了他的墨者之魂。来在汲桑大营前,恰逢双方对阵。他没有想到,那守卫大寨的兵士,并不象他所想象的,是群狰狞的盗匪。那是群朴实的男人,看他们的脸,那只是一张张为了在乱世求生而战的脸。如果这场仗打起来,那只会再造另一重哀伤。正因此,他才冲入战阵,用他磨砺一生的墨剑之神髓,想要阻止这场悲剧。 斩铁,乃是一柄奇剑。与寻常长剑不同,此剑两面虽有锋刃,剑端却没有尖锋,取而代之是一段平缓圆润的铁。锋刃斩铁,用以斩断一把把利刃。剑锋退敌,将人击退却不伤人。此刻,闻人仲右手持剑,剑光缭乱。同时,左手从腰间解下剑鞘。轻按崩簧,饰于剑鞘上的一双铁链垂了下来。老人舞起剑鞘,那双铁链登时成了利器,无数长枪大刀在铁链之下碎裂。缭乱的敌阵中,老人不经意间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老人淡淡一笑,那笑中透着些无奈,接着,他奋起精神,大喝一声:“我的弟子,看好了,这便是墨剑的神髓!”他的身姿,宛若威严的鬼神。 禽滑镝望着尘嚣间的战阵,剑光缭乱间,纷飞的是无数兵器的残骸。但这刀光剑影间,却没有丝毫血色。就在此刻,耳边隐隐传来一声呼喊:“我的弟子,看好了,这便是墨剑的神髓!”禽滑镝默默道:“师父,你还承认我是你的弟子吗?你奋战的英姿,不肖弟子将铭记一生。”想至此处,泪湿轻衫袖。 就在此刻还有另一个男人,也仿佛听到了同样的呼唤。 “这哪里是人,简直就是鬼神降世!”失去武器的士兵们被那黑衣老者的神威震慑,纷纷向后退去。渐渐地,两军阵前闪开了一道空场。闻人仲则昂然立于两军界线的中央。 “你们手中已经没有兵器了,都停下吧。”他凝重地说道,同时,将长剑斩铁收于鞘中。 “不可!这群盗匪烧了邺城,我们一定要报仇!” “他们这群官军,*得我们活不下去。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是他们强行攻打我们。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双方各执一词。 “悲哀啊,战争的轮回。”闻人仲心里默默想着,他长叹一口气,大声喊道:“同样生而为人,却总是毫无意义地相互伤害,难道这世间的悲哀还不够多吗?” 这一声呼喊,令双方安静了下来。 “你们!”他手指着苟睎的军队,问道:“城池被掠,最痛苦的是城中百姓。他们需要的不是寻仇,而是重建家园!” “你们!”他的手又指向汲桑大寨的卫兵们,“劫掠伤害他人,这绝不是乱世求生之道。它只会让你们在乱世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你们,你们,你们都醒醒吧!生而为人,都在寻求幸福。但靠剥夺他人幸福,是换不来真的幸福的。生而为人,都在渴望爱。为了爱自己,去伤害别人让自己获利,真正的大爱又岂会降临!你们心中,一定都在诅咒这乱世,但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乱世就生于你们的心,生于你们这种爱自身,则贼他人以利其身的心!放下武器,同样生而为人,难道就不能去了解彼此,去爱彼此吗?放下武器,你们的双手足以建起美丽的家园,你们的力量足以终结这乱世。别再用追寻幸福的双手,加深这不幸的深渊了。你们,都醒醒吧!” “放下武器,这乱世就会结束?”人们渐渐动摇了。他们不知道这位老者所说的是真是假。但他们心中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诚如他所言,那该多好。 很多人犹疑着,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那些已经被夺去武器的人,也都垂下了双臂。 就在此时,飞蝗如雨,从天而降。 “你们,醒醒吧”老人的声音,哑然而激愤。倾尽一腔热血为众人请命,却终要在众人的不解中离去。或许,这便是墨者最终的宿命。 “师父!”响彻沙场的是两个男人痛彻心扉的嘶喊,“杀!一个也不留!把敌人斩尽诛绝!” 两个男人怒喝着,冲进对方的阵列。用他们手中的武器泄愤般地斩杀着敌人。禽滑镝手中是一柄从敌人手中抢过的战刀。他发疯般地在敌群中跳着死亡的舞蹈,无数次铁与血肉筋骨的撞击,令那刀卷了刃。禽滑镝扔下那刀,伸手扶住红莲兼士的剑柄,大喝道:“红莲兼士,助我杀敌!”可那剑丝毫未动,他用尽全力,竟不能让那剑出鞘。禽滑镝惊异地盯着自己的手,盯着手中那剑柄,“红莲兼士,你不愿再助我了吗?”就在此时,无数条长枪向着他呼啸刺来。 “先生!”一声呼喊,一骑快马踏入敌阵。马上人舞动长剑,寒光闪动处长枪纷纷断裂。那人轻舒猿臂,将禽滑镝抓上了马,纵马跃去。 “石勒。” 那人正是石勒,他与苟睎对阵多时,未能克敌。心中又担心大寨的安危。于是便率军撤出战线,驰援大营。 “先生,敌人来势凶猛,以我们的实力断然抵挡不住。而今惟有先撤离,日后再图重振。” “可是!”禽滑镝仍未冷静下来,愤怒之火仍在炙烤着他的心。 “将军现在何处?”石勒并未容他将话讲完,便焦急问道。 “已在撤退了,石将军,你快去保护将军。我要留下……” “先生,我们不能没有你。我不容你在此枉送性命。”石勒淡淡说道,他的话语透着镇静。这镇静让人感到寒冷。一骑快马,马不停蹄,载着禽滑镝的愤怒,一步步远离他不愿离开的战场。 恨雨怒炎 冲出屋子,墨闲他们看到大寨中早已是一片狼藉。 汲桑大寨的守军早已全线溃败。而今,只剩下些未及撤退的士兵和百姓慌乱地窜逃。石勒与禽滑镝将大部分百姓带离了营地,但慌乱中总是有些疏漏。 “禽滑先生在哪?”清翎拉住一名兵丁,焦急地问道。 “先生和石将军带着大家离开了,清翎姑娘也快走吧。这寨子,保不住了!” “他们向哪里去了?” 那士兵用手向禽滑镝他们离去的方向一指,便慌忙跑开。 “清翎姐,我们……”彤云的话,还没说完。清翎已牵过一旁的一匹战马。她不顾身体地虚弱,勉强翻身上了马,策马疾驰而去。 “墨闲,我们也跟上去吧。”辉瞳说道。 “师父……”墨闲没有答话,远处一个倒地的人影牵住了他全部的心思。他奔上前去,抱起那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着,“师父!” 闻人仲躺倒在血泊中。他的头冲着汲桑大营的方向,脊背上插满了箭支。 “这……”随后赶来的辉瞳等人,也为眼前的景象哀恸无言。 哒哒的马蹄声轻轻响起,悄悄靠近。 闻人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他鼓起最后的力气,轻轻说道:“墨闲,好徒儿,把手伸过来。” 墨闲忍着泪,遵照师父的吩咐做了。闻人仲将一支小匣放到墨闲的手上。 “这是为师能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了。那里面有我对你最后的话。我……不是个好师长,也……也算不上是个……堂堂正正的墨者。我就是个……是个曾经丢了梦的男人,而今,能看到你,看到你已变得坚强,我……也就……满足了。” 闻人仲的话令在场的几人,都难忍泪水。 “不……不要恨任何人,能像个墨者一样……为了……为了制止干戈而死,我……我愿已足。”话音渐息,闻人仲闭上了双眼。 那马蹄声已停,静得很悲伤。 “辉瞳,你们带着彤云姐快走。我还有些事,要在此了断!”墨闲说着,话语间难掩愤怒的炽热。 “墨闲……” “快走!” “好吧,我们在前面等你,你,赶紧跟上。”辉瞳无奈地说着。 彤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瞪视着来人,心中很是混乱。直到辉瞳与拓跋锋二人强拉着她离开,她的双眼还一刻不离那人的身影。 墨闲也盯着那个人,双眼中有恨在燃烧。 那匹战马上的男人,静静地低着头。他手中的长枪还在泣血,两颗首级由他手中掉落尘埃,其中有一个便是方才为清翎指路的那兵士。 “师父他……” “你住口!”墨闲怒吼道。师父是背朝晋军阵地的方向倒下的,那箭必是他们所射。眼前那人又提着汲桑军士的首级,一切已不言自明。他掌中棒向上疾刺,伴着一声风吼,那飞廉之枪呼啸而出,斩断了那人蒙面的头巾。“你曾经说皓阳子已死,对,他已经死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一个被血污湮灭了灵魂的畜牲!皓天,我决不饶你!” 皓天不答,只是哀伤地低着头。 墨闲则不容分说,纵身跃起,掌中棒猛力砸去。这一棒被皓天手中枪架开。墨闲向后跃去,他唤起飞廉之枪向着皓天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攻。皓天轻轻避开风之刃的一次次攻击,但凌厉的风之枪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这时他才开了口。 “墨闲,我只问你,你可是从那寨中出来的?” “是又如何?”墨闲恨恨答道。 “那,我便不必留情了。惟有这寨中之人,我定要斩尽诛绝!”说罢,皓天大喝一声,挺枪策马便向墨闲冲来。 墨闲再次运起大风之力,唤起飞廉枪向着皓天全力刺去。这一击擦过皓天右肩,血顺着风势飘散。但皓天丝毫不避,迎着墨闲冲了过来。墨闲第二枪尚未刺出,皓天手中枪已夹带着凌厉的长啸向墨闲扑来。 墨闲忙使出墨家剑,挥棒架开这一枪,转身绕到了皓天的马后。皓天马已跑开,在他尚未回马之际,墨闲已运好大风之力,飞廉枪瞄准了皓天,便要再次发动。就在此刻,重重的一击落在墨闲右肩。 墨闲左手捂着伤口。那沉猛地一击震得他一条臂膀几乎失去了知觉。他这才发现,皓天手中那条枪并不寻常。 那本是一条黑色的长矛,比寻常的长枪要长上数尺。但他没有发现的是,在这枪的枪鑚之上,坠着一条长长的漆黑铁索,好似长龙之尾。方才,皓天便是以这铁索伤他。 “墨闲,我掌中的长枪·漆龙便是为你而铸。你的飞廉枪已被我识破,在我的漆龙面前,你连还击的机会也不会有。”皓天说着,声音从不曾如此之寒。接着,他双手挥舞,*控着漆龙尾部的铁索,向着墨闲的立足处频频袭来。墨闲忍着痛,勉强躲避着。铁索乱舞之影尤未散尽,皓天已策马疾驰而来。那黑色的骏马名唤啸清风,它便宛若是皓天的双足,与它的主人心意和一。端坐于战马上的皓天,仿若是传说中的大神英招,威严而可怖。凌厉的枪法加上疾驰的马蹄,在这荒原上荡起骇人的沙阵,这沙阵在一点点侵蚀着敌人脆弱的信心。此刻,啸清风一声长嘶,皓天燃烧着怒意的身躯已冲到了墨闲的跟前。墨闲忍着伤痛,举棒还击,可啸清风疾电般的神速赐予了皓天一股强劲的力量。那一击墨闲根本抵敌不住,他被狠狠一击,身子翻滚倒地。便在此刻,皓天掌中的长枪·漆龙狂啸着向墨闲袭来。 “可恶!若是我能像它一样快……”墨闲左手紧紧捂住剧痛的臂膀,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漆龙已亮出了獠牙…… 青色的天空,青色的大地。青色的光芒笼罩着一切。青色的天空下着青色的雨,青色的大地,有青色的火在烧。 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却又无从想起。 “为吾流下鲜血之人。” “是大风?”墨闲眼前,再次出现了青色光芒笼罩的世界。他又来到了他们共同的魂魄之中。 “这雨……” “乃是汝心中之泪……” “这火……” “乃是尔愤怒之炎……” “……” “汝之魂魄,将溃于此雨火中……” “为什么?” “汝之思念,尚可见否?” 经大风这一提醒,墨闲才注意到,不像之前,青色的光芒中再没有浮现出自己心中所求。只剩些斑驳的残影,揉碎于流光的微澜。 “不对,这些,这些只是你造出的幻影。我们有约定对吧,你的全部力量都会为我的心愿而出。现在我就告诉你我的心愿,我要杀了他,杀了皓天。现在,快把你的力量给我!”墨闲几乎是在咆哮。 “汝心迷离,吾等同心同魄,难见欺!”大风的声音依旧冷静,冷得彻骨。 “什么欺不欺的我不管,我要你实践我们的约定,我要你现在就给我力量!” “也罢,赐汝踏风绝天之翼。是足以助汝逃生,何去矣,但随心,愿无悔……” “后不后悔,不用你管!”墨闲大喝道。 火愈烈,雨更浓,风太息…… 一声怒喝…… “绝~天!” 仓惶 方温见势头对自己不利,早已丢下自己的部下,仓皇逃命去了。尚有七骑与他同行。一路亡命,尚有苟睎麾下一队轻骑紧追不舍。 行至岔路,方温命令身后四骑,道:“你们从左边走,我等从右边走,兵分两路,或许有更多生机。”话还未说完,他已挥起掌中铁锏,向那四人*的马打去。顷刻间,几匹战马哀鸣倒地。 “方将军,这是为何?”几名士兵纷纷栽倒,其中一人爬起问道。 “少废话!快去!”方温怒喝道,随着话音,手中锏猛力击在那兵士的头顶。当时血花飘散。其余几人也都明白了方温的真正用意,那分明是为了自己逃跑,要他们几个人去送死。可是,他们别无选择。眼前的方温,凶恶有如厉鬼,如果不乖乖遵从他的命令,即刻便会丧命。要恨,只恨自己跟错了人,这样想着,三人既惧又恨,却不得不朝着另一条路跑去。 “走!”方温大喝一声,另外几个人胆战心惊跟着他策马疾驰。 被方温丢弃的几枚棋子并未引开全部的追兵。方温的暴虐为他招来了灾祸。几名弃卒临死前还是供出了他的行踪。那队追兵的呼啸声越来越近。弦音款动,飞蝗轻啸。惨叫声中,已有两名骑士翻身滚落马下。几支箭轻啸着,直扑方温背脊。此刻,只见方温探臂膀,抓过身边那名骑士。以他的血肉之躯作为盾牌,挡住几支飞箭。 连那些追兵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有如此举动。就在他们惊诧间,方温奋起全力,将最后一名同伴的尸体向着追兵掷去。先头的一位骑士被尸体砸中,翻身落马。他这一闪失,也搅乱了整个骑兵队的步伐。 前方乃是一片慌岭,方温纵马跃入山间。马失前蹄,他纵身从马背跃下,在山岭间疾行。那随他征战沙场的战马似是受了伤,倒在地上不住哀鸣,而他却头也不回。山岭间,方温慌不择路地跑着。背后追兵的马蹄声渐渐消散,似乎是放弃了追击。可眼前山岩的荒骨交错纵横,已令他寻不到前行的方向。便在此时,耳边回荡起一个可怖的声响。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 死决 呼啸间,枪锋已至,但却已不见了墨闲踪影。一股凌厉的狂风由大地腾起,疾驰而上。凌厉的风,吹得皓天一时目难见物。他向上望去,那墨闲已踏着狂风,倨傲于长天。 “踏风绝天之翼,原来如是。”墨闲看着脚下的天与地,心中暗喜。脚下踏着浓烈的风,仿佛踏着坚实的大地。踏风而行,这便是绝天之翼的真面目。他暗笑道:“骏马利足,怎敌风疾!”说罢,他双足猛踏,伴随着爆裂般的呼啸,狂风推着他的身影由高空疾冲而下。 皓天双眼紧盯着墨闲的身影。他无法弄清墨闲何以会有此等力量。但是,他却能用双眼读出对手的动作,而且他也正在这样做。他手中的枪再次瞄向了高空坠下的敌影,长枪再次呼啸而出,如狂龙蹈海。墨闲双足向前猛踏,借风力向后跃去。 而今,在速度上墨闲已占尽优势。惟有那不能挥棒的右手,让他在无法刺出凌厉的飞廉枪。他踏着劲风,身影在皓天身边疾冲纵横,脑中也在飞快地寻找着对策。 “有了,惟有如此了。” 此刻,皓天回转马头,策马挺枪正向他冲来。他双足猛踏,借着风势向皓天迎面冲去。口中大喝一声:“傲舞兮长天,飞廉枪!” 皓天的眼神一刻也未从墨闲持棒的右手上移开。飞廉枪,一柄目不能见的枪。虽然能略微感到气息的凌厉,但仍难辨出那枪的真容。但枪毕竟是枪,长枪刺出,必是一道直线。那短棒既是枪柄,短棒刺出的方向既是长枪刺出的方向。同为用枪之人,皓天很清楚,这是避开飞廉枪的唯一方法。但此次,墨闲并未将掌中棒刺出。那右手虽紧握兵器,却一直无力的垂在身旁。“这是何故。” 墨闲的身影带着疾风,由皓天身旁掠过。皓天急欲回马再击,却在此刻。手臂上无端地留下了一道伤痕。 “果然如此!”墨闲一击得手,心中便有了底,他已做好了再斗的准备。 “原来如此!”皓天捂着伤口,已洞悉了墨闲招数的奥秘,他的胸中已有了对策。 原来,墨闲唤起了飞廉枪,枪虽未刺出,但锋刃尤存。墨闲拖枪疾驰,接着绝天的疾速,即便枪锋划过,也有着强劲的力道。墨闲,便是以此伤人,就像方才皓天的那一击。 墨闲双足踏风,拖枪再次驰来。却不料那漆黑的长枪竟迎面扫来。他慌忙后撤,那枪已超越了自身的长度。墨闲断未料到,那枪竟能在这样的距离伤人。定睛看去。皓天手握的并非枪杆,而是龙尾的铁索。长枪的攻击范围登时扩大了一倍有余。皓天疾舞,那枪影犹如摧城的黑云,将皓天围得密不透风。“而今你已无法近身,看你那无影之枪还能奈我何?!” 墨闲束手无策,但愤怒摧动他已无法冷静思考。面对着皓天舞起的巍巍枪山,他放弃了绝天之力。他奋力奔跑,愤怒已全面压制了对死亡的恐惧。 “太天真了,你此举无异于求死!”皓天大喝道,长枪漆龙越舞越疾。 眼见,墨闲双足便要踏入皓天部下的枪之结界。此时,只见墨闲双足点地,轻轻跃起。不知是方才便深思熟虑,还是在死亡面前一闪灵机。他的双足狠狠地向着皓天的长枪蹬去。便在此时,绝天之力再发怒吼,狂风便在他脚下炸裂,疾风不仅将他的身躯推离了危难,同时也生生拧碎了漆龙的身躯。皓天忙撤回破碎枪杆,双手紧握枪杆,甩开龙尾铁索向墨闲频频发起攻势。墨闲双足落地,再度迎着皓天疾奔。他清楚,绝天之力虽然迅疾无双,但行进间却也很难避开对方的攻击,尤其是皓天那精准的攻击,完全能够追上绝天的速度。此刻,他凭着墨剑修行者的闪避本能在皓天密集地攻击中闪转腾挪,一步步*到了皓天身前。 皓天收起铁索,此等的距离,那铁索业已无法发挥出它的威力。虽然没了兵器,但皓天还留着最后的杀招。 两人同时一声大喝,霎时间,斗气盈天。 皓天勒紧缰绳,啸清风似乎在响应主人的愤怒,嘶号着高抬起一双前蹄,狠狠向着墨闲踏去。 墨闲一脚,狠狠踏在地上。狂风再度爆裂,那狂风荡起的尘埃甚而都变做了细小的利刃。这风之剑舞,令啸清风失去了平衡。若是寻常战马,只怕早已吓飞了魂魄,而啸清风此刻依旧镇静,它努力地在这暴怒的流风间寻找着立足之地。皓天的眼一直没有放松,他似乎坚信着自己的战马,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墨闲的一举一动,盯着他腾空而起,盯着他踏风疾坠。皓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墨闲持棒的右手。他一直在揣度着那支飞廉枪袭来的角度。便在此刻,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额头,接着,血光模糊了视线。 墨闲并未出枪。他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段碎裂的枪锋。想是在方才踏碎漆龙时所夺。他踏着疾风,从高空坠下,怒号着,将左手的短锋狠狠刺向皓天的面庞。滴下的,是他手中的血,是他愤怒的心在泣血。贯注所有愤恨的一击夺走了皓天的一只左眼,在皓天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痕。 皓天的身躯栽倒在地上,眼角流出的血,仿若热泪一般。 墨闲落地并未站稳,他似已力竭,就这么跪在了地上。左手被血染红,手中那段短锋已被他生生握碎。他的眼角,也不由得淌下泪来。却无人知道,这泪因何而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躺在一旁的闻人仲依旧微笑着。没有看到两位弟子的搏命相杀,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爱徒的血,只会夺去他最后的安详。 原野悲风 晋军士卒抬走了重伤的皓天。他们口中大呼着将军,心中悲伤焦急。 墨闲的双腿在不住地打战,他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到闻人仲的身旁。一支,一支,将闻人仲背上的箭拔去,然后背起了老人的身体,向远处走去。 视线越来越模糊,每踏出一步,他都感到脚下的地在摇动,即便如此,他的双腿依旧不停地迈动…… “是墨闲!他来了!”几位同伴正在不远处的原野上等待着他。 但是墨闲似乎看不见同伴们的身影,他依旧不停地迈着步子,虚弱而又坚强。同伴们的呼喊,已再也传不到他的耳中。他迈着步,直到再也无力踏出一步。 在同伴们的呼喊下,他醒转过来。他静静端坐在师父的身旁,一言不发,却在用泪水倾诉。 “老人家奔波了一生,也该歇歇了。”彤云轻轻说道,声音中也难掩哀伤。 “还在路上,还在墨者之路上,在微笑,在诉说大爱无疆。”墨闲轻轻地说着,话音时断时续。不知是在回答彤云的话,还是在自语。 原野上,架起了篝火。墨闲打算用这烈焰向师父告别。 闻人仲身披这墨袍,双手合抱于胸前。手中握着他一生的战友――长剑斩铁,那并肩凝聚着他一生的信念――且罢干戈,勿伤生灵,兼爱……非攻……他微笑着,在烈焰中渐行渐远。 墨闲默默地打开那只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令牌。 “这是什么?”辉瞳问道。 “巨子令,墨门领袖的象征。”墨闲淡淡答道。他捧着那枚小小的令牌,仔细端详着。那令牌上只雕着两个字――“兼爱”。 老人的魂魄在烈火中飘散。带着墨者的慈爱走遍了天涯。墨闲耳边,缓缓想起了师父的声音,“墨闲,不要去憎恨。恨只会带来悲伤。去爱,爱世间所有的人。墨者的力量,只为守护而存在。”那声音中充满了慈爱,抬头望天,火光映红的天空中仿佛又映出了师父那慈祥的笑脸。 几个人,默默地送别了那位慈祥的老者。他们相对无言,连一下眼神的交流也没有。 墨闲独自垂泪,他无法迅速从悲伤中走出。他的心中空落落的,好似在他心间,刚刚有一座不落的坚城,彻底崩塌。 辉瞳也感到悲哀,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死别。而且,同伴危难之际,他竟丝毫帮不上忙,这令他懊恼,甚至悔恨。他心中另有一层担忧,家乡的大巫,彩,还有大家。不知现在可还安好。 彤云轻轻走到墨闲的身后。她轻轻地开口,悲伤的话语和着眼泪的清莹:“那个人……是皓吧……”抽泣声中,彤云双膝一软,跪倒在墨闲身后,“闲,……我还能请你,……把皓,……带回来吗?”最后几个字,完全被淹没在悲戚的眼泪中。 拓跋锋无言,他的心中也有着淡淡的哀伤。那个女人,直至现在。她的眼中,口中,心中也只有一个叫做皓的人。 墨闲没有回答。原野间只有风的悲戚。四人的身影虽聚在一处,却又显得格外孤独。 “集齐封魄,便可获得扭转天命的力量。得到了它,一定就能扭转这悲哀的天命!即如此,我一定要得到他它”这便是墨闲最后的决定。 “夷王鼎!”一旁的拓跋锋插嘴道。“鲜卑地流传的传说,夷王鼎,聚集封魄之力,必须之物。” 夷王鼎,大巫曾经提及。看来,要通过封魄获得扭转天命的力量,这夷王鼎是必不可少的器具。 “既如此,我们先回山越。大巫也许对这个有所了解。在那里,我们应能找到新的方向。”辉瞳也忆起了大巫的话中曾提及此物,如是建议道。 “今后,还不知会有什么危险?也许,连性命都难保全。你们,还愿与我同行吗?”墨闲问道,他的语气十分郑重。 彤云点点头,为了唤回皓阳子的心,她多少也想尽些力。 拓跋锋跟着点点头,他已下定决心。那女子走到哪里,他便要跟到哪里。即便她的心中只有那个名为皓的人,但这不要紧。他只想永远守护她。 辉瞳走上前,搂住墨闲的肩,爽快地说道:“那还用说!陪着同伴踏锋蹈火,我大战士辉瞳岂会有半点迟疑!”接着,他高举手臂,指着远方的天空,大喊一声――“出发!” 山崖边,迎着夕阳。两个头戴黄金面具的男人正遥望着远方。 “听说邺城那边闹得很厉害啊。”那文士模样的人轻轻笑着。 “不过是晋狗和叛民的争斗,无足挂齿。只是听说连前朝的铜雀之台都被毁了,看来那些中原人对自己的传统毫无敬畏之心啊。这样的民族,怎是我大鲜卑的对手!”一旁的大汉回道。 “这次的叛民乃是羯人,确不是晋人自毁先人的辉煌。”那文士笑了笑,“不过他们中原人惯于将先代的辉煌彻底毁灭,而且,那些晋人确实没有承袭他们先祖的威仪。” “倒是听说,这次战乱中发现了些使用封魄之力的人。我的麾下报告说已将那些人囚禁,只是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据报说,汲桑的大营已被官军攻破,估计你的那个手下是不会有消息传来了。看来,大家都不安分呐。”那文士淡淡一笑,“先不要管他了,那个女人的空缺,夷王鼎的消息。等着我们去办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只怕就没有闲暇再去观赏夕阳了……联络那两个人,我们也该动起来了!” “是!”那大汉领命,转身离去了。 那文士独自看着夕阳的余晖,拿起一物,直指着那光芒,淡淡地说道:“暂别了,兄弟!”他的双指间,正夹着一枚金色的羽毛。 枝头 风卷着尘埃,在苍凉的古道戏谑。它们抚摸着地上不知何人的蹄迹,回想着往昔的荒唐。它们无情地笑着,因为在它们眼前,有一群颓废的男子,在重蹈着千年如常的马蹄。它们见多了这般的景象,这古道上,总不缺少落魄的男子。一串串颓废的蹄声,穿越千年,不断回响。由一篇悲哀的史诗渐渐蜕变为一串无聊的笑话。或许,这就是胸怀壮志却又失败之人,难逃的天命。 “先生,接下来,我们该当何去何从呢?” 在与追击的晋军一番厮杀中,汲桑丢了性命。很多士兵也都化作了无定河边骨,让更多的闺中人,只能继续空断柔肠。只剩下了一群失去领袖的男儿,遑遑如丧家之犬。 “将军,听闻现下,唯一能与晋抗衡的,便是刘渊大人的汉国。我们不如前去投效,也许尚有出路。”一名兵丁向石勒提议道。 石勒沉思着,他在默默权衡。而今,他已于不觉间成为了众人的依赖,不能草率定下这些人的未来。 “万万不可!”禽滑镝厉声喝止,“你们难道不知,那刘渊本是匈奴,匈奴人,个个皆是以杀戮为耕作的野狼。去投效他们,是不会有生路的!” “可是留在这里,我们却断然只有死路一条。”石勒发了话,他的话语异常的冷静。“我们已是晋的敌人,继续留在晋地,我们只会象猎物一样被追杀。” “可是……” “可是,纵算晋军已忽略了我们这些蟊贼,但这里的每一个人,若是能在晋地寻到生路,便不会聚集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垂下了头,石勒一语,点透了他们的心思。 禽滑镝看着这些颓丧的男人,已明白了一切。他们不像自己,心中有着那般强烈的胡汉之界。他担心,匈奴人的胡狼之风,会将这些原本诚挚的男人更深的扯进暴虐的深渊。如果当真如此,那汲桑的壮志便彻底灰飞烟灭了。但是,这些人中,有羯人,有氐人,有羌人,他们本就是胡人。是晋人还是胡人来统率他们,这对他们本不重要。此间,亦有晋人。但而今的晋,他是清楚的。若是活得下去,安分守己的晋百姓岂会揭竿造反,甘为流寇。对他们来说,重要的已不是胡抑或汉,而是死还是生。 “我已决定,去汉国!有意者,便随我来。无意者,各散他方!”石勒一声令下,众人都紧随在他的马后。惟有禽滑镝一人,独立在那里。 “先生。”石勒轻轻唤了一声。 “抱歉,你们的前方,并非我所期望之道。我在此处,只是为了报答汲桑将军收留清翎的恩德,而今,将军已去,镝亦没有留在此处的理由了。就此挥别吧,石将军,照顾好大家。”禽滑镝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无奈。 “道既不同,亦不强求。先生多保重,告辞了!”石勒在马上施礼道别,便带着众人继续上路了。 一匹匹战马,疲惫地从禽滑镝的身边走过。他目送着这些曾在同一旗帜下奋争的同伴,心中百感交集。身后,不知何时,一骑悄悄停下脚步。 “快去吧,和大家一起走吧。”禽滑镝淡淡说道。可对方的回应却令他大吃一惊。 “禽滑大哥!” “清翎?”禽滑镝忙回身看去。 “禽滑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清翎嘴角挂着笑,眼窝却拦挡不住满盈的泪滴。她莞尔一笑,接着整个人从马上栽倒在地。 “清翎!” …… “清翎,你的身子还很弱,这夜风寒,你还是留在篝火边吧。”看着清翎尚且轻飘的脚步,禽滑镝不忍地说。 “不,我只想多在你身边呆一会。”清翎微笑着,坐倒了禽滑镝的身边。 禽滑镝解下自己的长袍,轻轻披在清翎的肩上。他不愿星夜里柔美的清风伤了身边这同样柔美的女子。 自那时起,禽滑镝带着清翎游荡,寻到了这一处小丘。这里有一个小小山洞,可为清翎遮蔽风雨。小丘上也长着不少的药草,能够治愈清翎虚弱的身体。在这里,禽滑镝日日照料,直到她好转起来。直到他们能一起度过这样一个美丽的星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美丽的夜,往往也是孤独的夜。在热闹欢聚之时,恐怕人们也无心去欣赏夜的美丽。这两个人儿,也仿佛是那无依的乌鹊。但望着彼此,他们心中都在庆幸,他们都已寻到了自己一生的枝头。 清翎的头轻轻地靠在禽滑镝的肩头。“禽滑大哥,今后,你又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不清楚,而今我惟有一件事必须去做。至于其余,我都已不在乎了。我只想等做完了那件事,便守着你,我们安静地过完这一生。” “我想知道,什么事让你放不下。”清翎轻轻问道。 “方温,”禽滑镝轻轻说道,但提及这个名字时,他狠狠地咬着牙,“这个人,我绝对无法饶恕。我,还有我的红莲兼士,我们最后的事便是要惩治他!” “方温?为什么是他呢?”彤云不解地问。 “也难怪你不知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在汲桑将军那里还能见到他。我和他可是老相识了。”禽滑镝望着星空,沉入了记忆中的往昔。 “那年,正是晋室诸王纷纷起兵的时候。那会,我还在师父的门下修行。也许你知道,我们墨者的信条,乃是兼爱、非攻。所谓兼爱,就是要以博大之心,爱世间的一切。所谓非攻,那便是我等墨者的使命,制止攻战。师父曾经给我讲过许多古之墨者的事。讲他们是如何奔走游说,让那些昏聩地国君打消侵略的念头。讲他们是如何死守城池,将一次次侵攻的野心化为泡影,在不义的战争中保护了无数弱者的希望。那时,我便想,如果能再次集合起一支墨家军,那将能从即将到来的战乱中保护多少人呢。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师父。师父却激烈地反对。当时,我们的争吵很激烈,甚至弄得我那皓阳子师弟白日都不敢回来。想来真是挺傻的。我坚持说只凭一个人无法拯救天下苍生,既如此,岂不厚此薄彼,有违兼爱之道。师父只给了我八个字,‘墨心不再,徒把干戈’。后来,我当真明白了,师父他真是太了解这个时代了。但当时,我并不服气。那会我偷偷离开了墨门,还偷偷拿走了师父珍藏的那柄剑。也就是它,红莲兼士。 之后,我当真幸运地笼络了些人马,组成了一支墨家军。也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方温,那时,我们可以说是一同建起这支军队的战友。当时,我满怀壮志,要拼上一切,迎接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可是结果……,也许你也能猜得到。我亲眼看着那些曾经背负同一大志的人滑向深渊。我们一次次地胜利,他们却一步步地远离。他们最终变得和那些盗匪无异。这一切,便是拜方温所赐。的确,跟着方温,他们能得到财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我做不到,沿着我的路,他们只能一直清苦,不断付出却无所回报。我不能怪他们,也没有怪方温,就像这次一样,当时我只能孤独地看他们离我而去。我竟然亲手创造了一群恶盗,创造了一群残虐弱者的饿狼。那时,我才不得不承认,是我错了。我高擎着墨者之旗,玷污了墨者的大志。我,只不过是个墨门逆子。 但是,那时我还没有死心。之后,又经历了无数的失败。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师傅为何会对我的想法极力反对。这已不是一个人人皆可依壮志而行的时代,现在,人们追寻的并非信念,而是生计。那时,我脱下了墨袍,象征着墨者身份的墨袍。那是师傅偷偷放进我行囊中的饯行礼。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再穿上它了,我把它永远珍藏起来。虽然心死了,但我还想留一份记忆。 在那以后,我继续漂流四方。我无颜再回师门,我只想向师父那样,凭着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帮助些人,当作是赎罪。但是,经历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现在我只剩下那一件未了之事了。我会找个地方把你安置下,待我完成这件事,我便会再来找你,到时我们一起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禽滑镝长叹一声,回头看着清翎,轻轻一笑,问道:“你,愿意等我吗?” “不。”清翎的回答很斩截,也出乎禽滑镝的预料。 “为什么?” “禽滑大哥,我不要空空地等你。你说你的心已死,其实你从没放弃过。你救了我,救了很多人。你从没有放弃帮助弱者,从没有放弃和那些凌弱者抗争,从没有放弃你心中的那条道路。也许,你只是因为自责,看不清自己的心,自己的脚步了……” “不,我很清楚。我已经放弃了。我清楚得很,这些年来的所见告诉我,除非彻底改变这个时代,不然谁也救不了!纵算消除了战争,弱者仍旧无法安居。战争在欺凌弱者,而和平却只能保护那些贪婪的贵族,让他们继续压榨那些可怜的人。纵算他们奋起反抗,弱者仍不免死于非命。纵算侥幸成为强者,到头来不免沦为盗匪豪强,继续欺凌弱者。我一个人,如何能停止这悲哀的轮回?!”禽滑镝的声音有些激动。 “那你就打算这么放弃了?”清翎淡淡问道。 “明知其不可为,不放弃,又当如何。”禽滑镝的回答很无奈。 “如果你能得到足够的力量呢?” “足够的力量?” “对,足以扭转天命的力量。” “……” “禽滑大哥,你可知封魄。当年大神后羿射杀妖魔,并将魔物的魂魄封印起来。那便是封魄。后羿大神留下的神器夷王鼎可以炼化封魄,如果齐集所有封魄,并用夷王鼎将其炼化,便能得到足以扭转天命的力量……” “这我听说过,但那毕竟只是传说。清翎,你的心我已明白,谢谢……” “禽滑大哥,我只是,不想你放弃希望。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希望了,人们担忧着三餐,担忧着生计。已经不会有人再象你那样,为了整个天下的命运去思考,去奔走了。禽滑大哥,别再自责了。以你的力量,可以救很多人,就像你救了我。”说着,清翎抱紧了禽滑镝的臂膀,“如果,连你也放弃了,象我一样的弱者,还能期盼谁来拯救呢。” 禽滑镝淡淡一笑,也轻轻握住了清翎的手。 “谢谢……” 凄惨山岗 “就要到了!”辉瞳走在众人的最前面,现在已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似箭的归心。 众人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的脚步,再没人和他打趣,每个人心中都装着自己的哀伤。这令辉瞳多少有些扫兴,其实,他自己心中,喜悦也远不及担忧。 青山也透着死气。不知怎地,这次归途,辉瞳就是找不到已往地那种喜悦。这种感觉,让他更添了几分担忧。他不禁回想起往昔。他一直便是个任性的游子,总是不辞而别。他爱大山,也爱着山外广大的天地。他总觉得,自己天生,便不属于任何地方,却又属于整个天下。但若说,有什么是最令他难以割舍的,那便是山里的同族们,是大巫,是彩。而今,他们将要踏上的,也许是条不归之路,这一回,总该好好的和大家告别一次。 谷口,两个人正在谈笑。他们每人的马匹上都载了不少的珍器,看模样,象是晋军。辉瞳心中的不安再次加剧了。他仔细地留意着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希望从中寻些安慰。 “你小子,看你身子骨好像挺弱的,没想到抢起东西来还这么有劲!” “咳,有什么办法。平日里打仗总是输,就算赢了又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大头兵抢东西。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怎么能不多抢点。我家的老娘还在病榻上躺着呢。他们抓我出来打仗,我总不能空手回去。有了这些,就能给老娘看病抓药,还能弄些好吃的,让老娘也享几天福。” “哎,说来真不容易。” 就在此时,又一个相貌令人生厌的人,对那二人笑着说道:“喂,你们俩,还不进去。告诉你们,这些山越女人还真是别有风味呢。” “切,算了吧。你可真行。” “你们两个土包子,放着齐人之福不享,真是傻实心了!” “我媳妇在家还挺着个大肚子等我回去呢,我可不能做对不住她的事。拿些值钱东西回去,卖了钱养家也就够了。” “你们俩懂个屁!上次攻山越的时候,我大哥就把命丢在这了。这次我们赢了,不狠狠教训教训这些蛮子怎么行!” “你们说,也真是。上面怎么对这山越这么感兴趣。” “咳,你不知道,听说这山越之地里有一种密宝,他们一定是为这个来的。不过我们这些个大头兵管这么多干吗,抢了钱回去,该养家养家,该享福享福就是了。哎?你是什么人?” 就在他们三个畅谈之际,辉瞳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近前。他的面目狰狞,沉默不语。几个晋军士兵,亮出了兵器,想要阻止他。还未及出手,他们的颈前突然都多出了一道伤口,鲜血喷涌,三个人栽倒在地。 “辉瞳!”辉瞳的出手太快了,墨闲本想止住他,可他尚未开口,那三人已死于非命。 辉瞳并未理会,他径直冲入谷口,飞也似的奔去。那三人的话已证实了他不祥的预感。 那三人的话,墨闲也句句听在耳中。他已猜到了八九,但即便如此,他仍无法认为这三人死得其所。想起那位病榻上的老母,苦盼夫君的妻子,命丧疆场的兄长,他便觉得无论如何也没理由去恨这样的三个人。可难道要去责怪辉瞳吗,断也不能。任何人也无权在此刻要他忍耐。同是背负着痛失至亲的悲伤,却不知究竟怨谁。也许,唯一错的便是这时代,是这该死的天命。 “拓跋锋,保护好彤云姐!”墨闲大声向拓跋锋喊道,接着便奋力追了上去,心中暗道:“辉瞳,千万别出事啊。” 山寨变成了一片修罗场。遍地横陈勇士的尸首,有铁狂,还有许许多多可敬的战士。他们紧握着兵器,即便死后,依旧怒目圆睁,仿佛依旧在战斗。魂归沙场,是战士的荣耀。但那些老者,那些孩子,他们因何要在此葬送了性命。还有那些女子,那些平日巧笑倩兮的阿姊阿妹,她们也要在此丧生。很多人的尸体皆是衣衫不整,不知在死前曾受过何等的屈辱。看着这一幕,辉瞳再也按奈不住心中愤怒的业火。那只红色的瞳孔,仿佛真正燃烧起来,浑身的纹身都在闪光,如豪焰般炽烈。 “这里还有一个,弄死他!”几个晋军士兵看到了辉瞳,便一拥而上。数杆长枪向着他刺来。 辉瞳用手紧紧抓住那枪锋。几个晋兵既无法进招,也没发撤手。他们较着劲,却看到枪锋上腾起红色的蒸汽。那是辉瞳的血在滚。渐渐的,那枪锋竟也燃烧起来,那是怒在烧。 “畜生!”辉瞳凄厉地一声嘶号,那枪锋竟在他手中化作铁水,他猛地挥手,滚烫地铁水洒在晋兵的脸上,眼中。痛苦中,他们在地上扭曲着肢体。 “这个家伙不好弄,快来帮忙!”招呼下,援兵纷至踏来。但他们却为眼前所见而震惊。“快看,那是什么!” 他们看到,就在辉瞳身后,灼炎凌空。在那炽烈的杀气中,隐约现出一物。那身躯犹如巨蟒,却更加粗壮。身生九项,每一项上都生着一张愤怒的婴儿的脸庞。那些婴儿的脸因愤怒而狰狞,他们嘶号着,好似哭泣,又好似怒吼。就是那九张婴儿的脸,仿佛让他们看到了死在自己刀下的孩子,让他们看到了哀怨背后的死亡。而那站在烈焰中的男子,宛若疯狂的猛兽,发出慑人的撕吼:“九婴,杀!” “怪物!”他们惊呼着,却未及逃走,便在一阵腾这炽气的刀影中丢了性命。 “你们的头子在哪?”辉瞳扼住一个晋兵的咽喉,愤怒地问道。他没有杀他,只是因为还有事要弄清楚。 “将军他们去了那边。”他慌慌张张,吞吞吐吐。手战栗不已,指着一处地方。眼前这个人,那妖异的瞳孔中逬出的杀气,还有那闪耀着的纹身,一切都好似炼狱中燃烧的恶鬼。“别,别杀我,我还有……” 辉瞳撇下他,抛出的已是一具尸体。那人所指的,乃是禹王殿的方向。他疾奔而去,脑中浮现出的面容,是大巫,是彩。“等着我,你们千万别出事,等着我!” 鬼 “老家伙!快说,封魄在哪?”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抓着大巫,不停地*问着。回应他的,却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老东西,嘴硬是吧。不说我就宰了你!”行伍之人,多是没耐性的,何况晋军的将领是受不得一个低下越人的反抗的。 “将军息怒,”一旁的校尉凑上前来,“若杀了这老贼,我们就再难知道封魄的下落了。” “切,说回来,那俩鲜卑人到底可不可靠。上一任将军便是听了他们的话,结果死在了这鬼地方。而今我们又听他们的,来打这破山沟,却什么也没得到。” “放心吧,一定没错。我有办法让老东西开口。”说着,他凑到那将军耳边耳语几句。那将领边听边露出了狞笑,笑着应道:“快去办吧。” “将军!大事不好!”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奔至禹王殿前。 “废物!慌什么!” “不好了,将军,怪物,怪物闯进来了!” “什么怪物?” “是……”那人还没说完,便双目一翻,丢了性命。是一只手从身后探来,抓住了他的脖颈。几个手指狠狠地戳入体内,鲜血顺着伤口喷涌。 丢掉尸体,那将领面前站着一个有着怪异纹身的越人。 “你不是想要封魄吗,我这就给你!”辉瞳狠狠地咬着牙。紧握的拳头在燃烧。 “火?难道这个小子?” 辉瞳步步进*,那将领步步后退。他后悔方才一气之下将那老头摔在一旁。若不然,现在手头还有些东西能要挟这个怪物。 “止步!”另一个声音响起,“再动一动,这小娘们就没命了。”发话的是方才的校尉,他手中的刀正抵着彩的后腰。“老家伙,现在你该说出封魄的下落了吧。” “你……”大巫一时语塞,没想到他们竟然使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辉瞳,”彩看到了杀气腾腾地辉瞳,眼中流出了泪,她向辉瞳喊了一句:“辉瞳,一定要救大巫!”接着,便只见刀锋从她柔软的身躯穿过。 “这小娘们,居然自己撞上来!”那校尉一时慌了手脚。 辉瞳亲见自己的恋人,就这么在自己眼前轻盈地飘落在血光间。他的眼躺着血泪,凄厉地嘶喊响彻云空,令人胆寒。他冲上前去,一双短刀齐齐插入那校尉的脖颈。灼热的刀锋在血肉间嘶嘶作响。那校尉双手抓着辉瞳的双手,双腿不住地蹬着,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 “可恶。先杀了这个老贼。反正封魄的下落也不需再问了!”晋将慌了手脚,他抽出刀,向着大巫猛地砍去。一道寒光闪过,大巫也躺倒在血泊中。 墨闲正看到那一刀。此时,晋军已团团围住禹王殿,他挥棒打散人群,向着禹王殿冲过去。辉瞳愤怒的双手早已狠狠地钳住了那将领,此刻,看到晋援军又至,他怒吼着,拖着那将领的身子,向下冲去。辉瞳与墨闲,两人擦肩而过。墨闲只感到一种莫明的陌生,此时他的脑中不禁冒出一个字――鬼。 “墨闲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要去看看!”彤云焦急地说道。 “里面很危险!”拓跋锋劝阻道。而今,旅途中他已能熟练地使用晋人的语言。但通话容易,彼此理解依旧困难。在彤云心中,直至现在,他依旧是个外人。彤云并未理会他的劝止,已经不顾一切地跑进谷口去了。“等等,我与你同去!”拓跋锋只得紧紧地跟了上去。不仅因为墨闲的托付。他明白,这世界上最不愿那女子受伤的人中有他一个。 无数的尸体如血海中被击碎的船只,片片残骸无助地飘泊。地狱般的惨景,令彤云不忍见。 “这……”眼前的景象,令身为战士的拓跋锋也感到震惊。他紧紧抱住惊恐的彤云,说道:“我们,还是离开这吧。” “不,在这种地方,墨闲他一定会有危险,我得去找她。”彤云猛地推开她,强忍着恐惧向前跑去,没跑几步,便被不知什么绊倒。回头望去,竟是一只死人的手,他尽力抬起,指着天空,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冤屈。满是血污,业已露骨的残臂映入彤云眼中,她想起身继续去找她的弟弟,可恐惧让她的身体无法再动半分。就在此刻,一双有力的手,将她轻轻抱起。 “别怕,我们去哪,我带你去。”拓跋锋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顺着彤云所指,向着禹王殿奔去。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想必是有事。 “怎么还有漏网的?”几个晋兵慌忙围拢过来,“别让他们过去,这小子抱着女人,没法战斗,赶紧把他拿下。” “滚开!”拓跋锋咆哮着,他左脚猛地向前踏出,大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号,紧接着,无数利齿破土而出,几个晋兵还没弄清状况,变成了那巨齿的祭品。“我们在赶路,不想死的,就别来拦我!” 业火疾风 一对燃烧的短刀,竟能成为如此难缠的死亡之影。 墨闲曾经无数次见过辉瞳的招式,但并肩作战之时并无什么感觉。而今,与之为敌,才发现是如此棘手。而且,愤怒成了疾风干柴,让辉瞳燃烧得更加猛烈。墨闲以墨家剑的招式防御。墨剑的巧妙防御虽能化解短刀的劈斩,却难以抵御住那火焰。连一同作战多时的短棒墨华都已变得炙手。可靠的同伴,其另一面,便是可怕的敌手。不过墨闲此时无暇去思考这样的话题,而且他也断然不会去想。他知道,现在,自己只是想打醒辉瞳,让他别再冲动下去。但辉瞳完全是一副神挡弑神的架势。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绝无胜算。 “只有这个办法了。” 想至此处,墨闲猛地向后退了数步,回头向拓跋锋呼道:“把那个扔给我。” 他接过那匣子。 辉瞳见状,忙追上前。 此时,墨闲高抬一足,猛地踏在地上,大喝一声:“抟扶摇兮鹏翼,绝~天!” 一阵狂风爆裂,猛烈地风势阻住了辉瞳的脚步。他双手护住面门,抵挡着强风。风过后,便不见墨闲踪影。他已借踏风绝天之翼,傲立于云天。 “下来!”辉瞳昂首看着墨闲的身影,焦躁地大吼道。 “辉瞳,我不想和你动武!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下来想想!”墨闲踏着风,向辉瞳解释道。“我们同行了这么久,很多事情我们都曾亲见。莫说宝物,一片庭院,一点粮食,甚至是更加微不足道的东西都足已使人争斗,都足以制造惨剧。你可以毁掉一件宝物,让一些人死心。但是,他们心中的贪念不会死!为了这贪念,他们还会继续去伤害他人的。其实,你心里都很清楚,你也不想有更多人像大巫,像彩那样,为了这种无聊的贪婪被害吧!” “那你要我怎么办!”辉瞳向着苍天撕吼,“难道,我就应该看着,看那些人踏着彩一样无辜之人留下的鲜血,一步步走向目标?如果那样,彩的死,大巫的死,我们山越所有同胞的死又算是什么!难道他们就应该为他们铺路吗?”他的声音愈发激动,伴着他的怒喝,周身纹章的灼华更加浓烈。墨闲注意到,辉瞳脚下的大地都在燃烧。“这样的话,我受不了!” 墨闲没有料到,辉瞳的身影正已疾速向自己奔来。他的脚下在燃烧,火焰将他举上青天,燃烧的足迹在长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墨闲未及防御,辉瞳的短刀划伤了他的胸口。他忙双脚踏风,向后疾纵。所幸,辉瞳那一跃虽可高摘星月,但火焰却无法让他向墨闲一样立于空中。但他的脚下始终在剧烈地燃烧,火焰随时准备将他送到任何他想到达的地方。 “我也和你一样,不会任他们妄为!可你这样,又能有何用!”墨闲还在劝说,不过此刻他不敢有片刻松懈。他不知辉瞳接下来又会从哪里冲过来。 “我有我的做法!轮不到你来管!”辉瞳怒喝着,墨闲的劝说似乎未起到任何作用。寻常的道理,对于在无明业火中煅烧的人来说,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辉瞳踏火疾跃,天空中被他划下无数红线。墨闲紧盯着辉瞳的双脚,片刻不敢放松,一边判断着他突击的方向,一边踏风闪转,举棒抵挡。二人的对话,便在这撕裂云空的攻守间穿插着。 “辉瞳,你听着。我们大家都和你一样,希望这些悲哀不再发生。我们也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大巫也是一样”墨闲一边抵挡着辉瞳冲天火雨般地突击,一边思考着如何才能点醒辉瞳。 “不!是大巫亲口叫我毁掉这一切!大巫和我都明白,只是不希望,什么也不会改变!”辉瞳怒喝着,攻势愈发猛烈。 “我知道,但也要看怎么做!你这样做,只会亲手断送希望!你不能这样,也没人希望你这样。彩,彩她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 “住口!”辉瞳大吼着,疾突了过来。 墨闲迎着辉瞳猛烈的来势,一脚猛地踏去。绝天之力在他脚下爆裂,呼啸的暴风将辉瞳的一计猛攻硬生生震碎。烈风中,刺出墨闲的声音:“你好好听着!这是彩让我向你转达的,她最后的话!” “你住口!不要再提她的名字!”辉瞳跳落在地,他大吼着,他尽力在回避那些凄惨的回忆!此刻,不独是他脚下的大地,周身的纹章,妖异的红瞳,他的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都在剧烈地灼烧! “彩她让我对你说,最后一刻能见到你,她很高兴……”借着绝天之力,墨闲踏上了更高的天界,他奋尽全力,将那话努力地向辉瞳的心中传递。 “墨闲!一直以来,一直是你身陷险境,去应付最艰险的战斗。今天,你也看看我真正的力量!”辉瞳说着,周身燃烧得更加剧烈。 “她说,你永远是她心中的英雄……” “焰火碎星彩!”辉瞳大喝一声,再一次冲向了天空。他的周身都在燃烧,拖着长长的火尾疾速飞升。他的身影宛若千两花火,在苍穹傲舞的璀璨烟花。那是由大地坠向苍天的愤怒流星。 墨闲一直盯着辉瞳的动作。看势头他便知道,辉瞳这一击势不可当。但他依旧迎着辉瞳,双脚猛踏,借绝天之风疾冲过去,口中依旧大喊着:“彩她说,英雄的刀,只应该为了守护幸福而挥舞。仔细听听吧,因你的冲动而错失的,彩她最后的衷肠!” “彩……最后的……衷肠……”这句话似乎真的突入了辉瞳的心。 …… 风与火的两股激流呼啸奔涌,越来越接近。 迎着辉瞳豪炫的九婴之火,墨闲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慑。他心中暗道:“右手的伤痊愈之后,那个想出的新招式。没有想到,这第一击会用在你身上。”墨闲知道,辉瞳灵魂中全部的愤怒与哀伤,惟有用尽全力才能接下这一式焰火碎星彩。他知道,面对点燃了灵魂的辉瞳,他也必需赌上自己的魂魄。 墨闲用尽了全力,他大喝道:“傲舞兮长天,飞廉枪!” …… “别说了,辉瞳,我问你,如果还有机会,你还会不会保护我?” “彩?” “没出息!不过,我很开心。听好了,现在呢,我想乖乖地做一个被人保护的小女子。我呢,就在你的心里,在那个善良,正直,勇敢的辉瞳心里。要好好保护彩哦。” “彩。” “辉瞳,谢谢你,该告别了。” “彩!““其实,彩还一直在辉瞳的心里啊。” “彩……” …… 这是彩,是彩灵魂的呼唤。那些甜润的言语,再次充盈辉瞳的心田。彩的身影,化作无数繁星,漫舞轻扬。小小的灵魂的碎片,拼尽全力去点亮黯寂的魂。又怎能忍心,让她在绝望中湮灭。怒火是否会将他灼伤?悲伤的心雨,她柔弱的身躯是否能够抵挡?连九婴,也收起了狰狞,露出那只属于婴儿的纯真表情。 “我呢,就在你的心里,在那个善良,正直,勇敢的辉瞳心里。要好好保护彩哦。” “原来如此,抱歉,这么晚才明白了你的心意。” …… 墨闲也拼尽了全力。他一手握住墨华的底端,一手轻轻攥住棒端。双手有力,猛地刺出。风呼啸,绝天踏破的暴风,似乎完全卷入了飞廉的洪流,飓风凝成一波怒涛,将全部的豪放都拧于凌厉的枪锋。迎着冲天的烟火,呼啸而去。 一切就在一刹间。 此刻,辉瞳周身的烈焰突然间消失了踪影,只剩些残损的火星,如烟花爆裂厚的辉彩,依旧在轻轻跳动。四目已然相接,墨闲清楚地看到,辉瞳的脸上不见了豪怒的狰容,脱去重重掩饰,露出了充满悔意的一丝苦笑。 飞廉之锋,呼啸掠过。 前方 两人皆栽倒在尘埃。 墨闲紧抱着匣子,方才一枪,似已力竭。跌落之际,他下意识护住了匣子,不想大巫以性命相托之物毁于意外。 那一枪贯穿了长天,大地上也留下一点深深的伤。枪从辉瞳的身前掠过,却只打落了他手中的双刀。飞廉之枪,似也明了战友的心意,并未在辉瞳身上留下一丝的伤。只是他,也已将力量燃尽。 一番喧哗,总算归于平静。彤云一直看着,一直担忧着,直至此时,才略略放下心来。拓跋锋一直手握重剑,时时做着保护彤云的准备。他也静静地,观察着这场决斗的胜负。 辉瞳爬起身来,好似是拼尽了最后的力量。他没有去拾那对短刀,而是向着墨闲栽倒的地方走来。 墨闲没有起身,或许已没有那般力气了。 辉瞳一把,抢过墨闲手中的匣子。 “辉瞳,其实,大巫最后的话不是你想的意思,他是想说……”墨闲有些焦急,他生怕辉瞳在冲动中,毁了这东西。 “接着!”辉瞳只是如此叫了一声,便将匣子向着拓跋锋抛去。接着,没等墨闲做出任何反映,便横跨在墨闲的身上,挥起拳头打了下去。 “臭小子,敢打我!你个混帐晋人,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街市角落救出来了!象条丧家狗一样失魂落魄,是谁让你吃得第一顿饱饭,全不记得了吧!今天就让你长点记性!”辉瞳一边大声骂着,拳头一边有如流星暴雨。 墨闲静静地,毫无防备地面对着纷至的拳头。不知是已无还手之力,还是根本就不想出招。他在笑,微微的,却也是由衷的笑。他似乎发现了…… “畜生!”辉瞳骂着,嘴角却挂着笑。最后的一拳,狠狠打在了墨闲的头旁。就这么,一直停在那里。 一点温热,轻轻滴在脸上。那,当是泪吧。是涌自男儿心头的泪。墨闲看到,辉瞳笑骂着,眼角却在闪动泪光。他知道,那个辉瞳已经回来了。他似乎听到,辉瞳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他抬起脚,向上一蹬,将辉瞳踢开。轻轻笑着,说了声:“滚!” 两人对坐,都不禁笑了起来。 “太好了,终于,终于没事了。”彤云的眼角淌出了泪,仿佛完全放下了心,便已无力再去控制那小小的水滴。她走过去,想看看那小弟有没有受伤。拓跋锋抱着匣子,紧随在彤云身后。不过,剑已入鞘,此刻已不再有它的舞台。 辉瞳起身,拾回了兵刃。他冲着墨闲叫着:“懒东西,别在那装受伤了!赶紧起来,我们该出发了!” 墨闲笑着爬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对了,你刚才说大巫的意思是什么?”辉瞳问道。 “他的意思是”墨闲略一顿,“我是说,他并不希望你这样。”他并没有将另一个魂魄的事说出来,他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让自己的同伴徒增担忧的好。“对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 “我们去东海边,那里有东夷的遗民。大巫最后将我们山越传承的古歌唱给了我。那里面有着在我们部族中流传的传说。具有神奇力量的密宝夷王鼎,是东夷首领后羿命巧工锻造的神器。大巫告诉我了,让我去东夷部那边寻找线索。” “太好了!既然知道了方向,那边赶快出发吧!” 辉瞳并未移步,待墨闲走到他的身旁。他伸手轻轻搭在墨闲肩头,轻声道:“墨闲,足以扭转天命的力量,你一定要把他得到手,然后用他去扭转这悲伤的天命。对吧。” 墨闲没有回答。 “如果你做不到,我便毁掉夷王鼎。” “界时,悉听尊便。”墨闲笑着,笑容中满是坚定,“不过,你等不到那一天的。” “但愿!”辉瞳一笑,一扫残存的忧虑。追上同伴的背影,向着沧海之滨同行。 双雄际会 刘渊的军队在并州的土地上行走,天上的烈阳与刘渊的心情一样焦躁。晋,真是个令人费解的对手。这位新生的单于被一连串他难以理解的事情弄得哭笑不得。晋的军队不是他的对手,而晋的百姓却让他束手无策。一路上晋家的军队不堪一击,根本无力阻挡匈奴的铁蹄。却不料,晋阳百姓手中一面乞活的旗帜轻轻一挥,留下的便只是一座一无所有的空城。虽然晋人百般压榨百姓,但他们依旧不愿把幸福的可能赌在这位新的统治者身上,因为他们不相信胡人!即便打出了承袭汉统的旗帜,但在他们眼中,胡人始终是胡人。还有更令人恼火的事,晋家没有一员大将,一个军团能在匈奴铁骑面前讨到便宜。可是一个叫刘琨的毛头小子,就带着五百人起家,便让匈奴人连连失败,而今成了北方盘踞之雄。想到这里,刘渊便愈发糊涂,这晋究竟是强还是弱,还是象那些晋人喜欢的清谈玄学般,根本就搞不清楚。 前方,便是上党地界了。一群人,拦住了大军的前路。 “什么人,如此放肆!敢拦我大汉的雄兵!”几名军校怒喝着,手中刀已做好了嗜血的准备。 那是一群全副武装的汉子,但他们并未做出抵抗的架势,只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我等愿意投效,万望大人收留!”为首一人伏地叩头,一边大声请求。其余人也都跟着伏下头。 眼前这些人,倒让刘渊觉得有几分意思。他策马进前,翻身下马。 “大人,小心有诈!”一旁地将军提醒道。便在他说话的同时,已有数名兵丁翻身下马,各拉兵刃围在了刘渊身旁,护住刘渊的安全。 “不必如此,都闪开。”刘渊微笑着吩咐道。 “可是……”众人犹疑间,未敢动一步。 “若是怕暗算,我岂能有今天?让开!”说着,他已摒退左右,独自向着那群人走去。 这群人本是上党一带的流寇,势力不大。在各种势力的倾轧间,也难谋得一条生路。“我等久闻,汉刘渊大单于英明神武,愿以我等绵薄之力,为大单于的千秋伟业效死!”为首的那人喋喋不休地重复着顺臣的调子。刘渊从他身旁走过,一步也未停留。他径直朝着人群中的一人走去。 直到刘渊在一人面前驻足,众人一齐看去。原来竟是那羯人小子。 “小的参见大人。”那人俯身拜下,却被一双手搀住。 正是刘渊,他将那人扶起,笑道:“鸿鹄启可与燕雀为伍,起来。” 那人,抬起头,看着刘渊的微笑。这张脸孔素未曾见,可却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您是……,没错,一定是的。”他仿佛回忆起来这熟悉的气息来自何处。“您可还记得,当年,在邺城,有个羯人险些被抓去卖为官奴。那时我就隐约感到,有人默默为我鸣不平,一定是您。” “区区一个奴隶,谁会去记得!” 刘渊的话,显然让那羯人有些失落。 “我刘渊眼中一向只有英雄的席位!”刘渊继续说着,“我刘渊不会看错,是一种感觉将我引领至此,那是久经沙场身披无数荣耀之人才拥有的――斗气。”说着,他双手重重地在那羯人肩上拍了一下,笑道:“现在,我要你将这英雄之名告诉我!” 那人十分感激,他用军中最高的礼节向刘渊致意,并大声回应着刘渊的问题:“禀大人,末将――石勒!” 石勒自率众别了禽滑镝,一路上也是历尽坎坷。他们不幸遭遇到一伙豪强的强攻。疲敝之徒根本不是对手,同伴们除少数侥幸得脱,全都葬身乱兵之下。石勒还算幸运,捡回了一条命。他只身游荡,来在上党,被这伙流寇收留。而今,又和他们一同投奔刘渊。 “石勒,”刘渊大笑起来,“你也该换个名字了,做奴隶时的名字,留他作甚!” “大人不知,这名姓乃是一位恩人所赐,石勒不可割舍这段恩情。” 刘渊又是一阵大笑,“好!是条汉子。我又岂会不知,你那位恩公,他的名字,我可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沉默了片刻,他号令到:“你们,都起来吧。带好兵器战马。启程,回城!”接着,他微笑着向石勒伸出手,道:“石勒,还记得你要如何向晋复仇吗?” “不敢忘,小人曾对一位大人说过,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没有残害的国家。我要让那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生活,这就是我对晋的复仇。” “好,而今,我的目标与你一样,愿意让我和一起实现这目标吗?” “石勒,愿为大人效死!” 止戈之叹 “先生,这是什么字?”一个孩子用天真的声音问道。 “这是一个武字。” “武?”孩子们好奇地顾盼。 “便是武士之武,也就是指在沙场上战斗的勇士,就像你们父亲一般,为了国家去打敌人。” “哦……”孩子们似懂非懂。 “好,大家跟着我一起来写。”老先生提起了墨笔。 刘萤这些天来,总觉得无聊。便百无聊赖地在左国城城内信马游疆。现在,她在这小小的学房门前驻足。也许是孩子们的天真吸引了她,与其说是观看,不如说是在欣赏。来自左国城的这些匈奴人,和他们的祖先已有了很大的区别。自呼厨泉单于归汉以来,长时间内,他们一直生活在中原人的治下。生活习惯上,不免与汉人更加相似。文化上,也和汉文化靠得更进,他们也说汉语,也写汉字。他们的领袖刘渊,便是自幼熟读汉家经史的文武全才。刘萤看着那先生写出一个武字。这个字让她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人。 那先生写罢字,落了笔,继续讲着:“大家来看,一边是个止字,另一边是一个戈字。戈与马刀一样,都是手中的武器。是谓止戈为武,那些真正的英雄,他们战斗的目的,便是停止战争,保护大家的生活……” 不知怎地,刘萤脑中回响起司马律的话来,他又在不厌其烦地叙说那什么晋的理想了。什么马放南山只是第一步,最终要将争战从这世上彻底抹去,缔造永远的平静云云。她本不太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先生说的话,倒与其有几分相似。 “先生,我看这个止字很有意思。”一个孩子发了话,“好像……就好象爪子。……对了,一定是抓着自己的武器在那里跑。我看打仗时候大人们都是这样的……” 孩子天真的想法,引起了其他孩子的喜欢,他们笑着,兴高采烈地说着大人们去打仗时候的模样。那先生只是静静听着,似乎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给孩子们解释。 刘萤调转马头,静静走开。孩子们天真可爱的想法让她有些感伤。或许,这真的就是身为武者的宿命。不论怎样怀着壮志,要用手中的兵器,用心中的热血去创造和平,去守护宁静,但到头来,也许一切皆是徒劳。回顾一生,只不过是拖着一把兵器,疲于奔命罢了。那个人,不就是如此吗。想至此处,刘萤愈发地担心司马律了。 “足下便是刘萤姑娘吧。”一个人拦住了去路,笑声问道。 “有事吗?” “请收下。”那人说着,递上一块小小的羊皮,便离去了。 刘萤接过来看着,小声地读出了上面的词语。 “星夜。” 又是一个星夜,刘萤似乎是不觉间又来到了城郊的小丘。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羊皮之上的“星夜”究竟要告诉她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来到了这里,在她心中这个地方,两个伙伴已经和星夜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熟悉的小丘上,是一个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夜风中,是一曲熟悉的歌。 “雄鹰,倦怠了翅膀。 苍狼,在月下回望。 大单于的子孙,不再迷茫。 挂起长弓,收好箭囊。 让战士回到东方,那里有牧人的家乡。” “果然,是你。”刘萤轻轻一笑,这笑声中的思绪太过繁杂。她轻轻唤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阿流岚。” 别离的星空 “不介意的话,便来坐下吧。”阿流岚望着天空,轻轻说道。 “也不把事情写清楚,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刘萤轻声嗔怪着,下了马,坐到了阿流岚的身旁,“起初我都没想到是你。你最近在做什么,不会还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吧。” “鸟儿把自己困在牢笼,却使得心震翅。我始终在反思。” “反思?什么反思,你反思什么?你怎么和他一样,竟爱说些让人费解的话。”刘萤轻轻巧笑着。 “路。”阿流岚轻轻答道。 “路?” “路,我的路,牧人们的路,匈奴人的路。我带着一部分族人从西域回到东方。我们历尽艰辛,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属于匈奴人的家园。在左国城,我们听到了熟悉的匈奴语言,以为同胞的身旁,便是家园。” “是啊,族人们都很欢迎你们回来,不是吗。” “可这里,不是匈奴的家园。原本,我以为大家只是受了晋人司马律的蛊惑。可现在,他早已离开,战争的飓风却越刮越烈。刘渊大人做了大单于之后,四处征战。鲜卑人,晋人,我们匈奴的敌人越来越多。这飓风,迟早会将匈奴人卷入战争的流沙,无法自拔的。你们如何选择,我无法干涉。我的族人却才刚刚收起自己的马刀,决意做一个安详的牧人。我决不会容许任何人,再将他们拉入战争。不容任何人,再*他们拾起弓刀。” “可我们匈奴人,历来便是如此啊。”刘萤轻轻争辩道,不过语音中却难掩无奈。 “就像汉人所说,匈奴以杀戮为耕作?”阿流岚轻轻一笑,不住地摇着头。“不,绝不是这样。我们匈奴人本不是这样。” 刘萤不再辩驳什么,她已沉入了阿流岚动情的描述。在他如诗行般的话语间,刘萤仿佛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那里没有烟焰障天,只有无限高远的长空。那是神的眼眸,人们都尊敬地唤他长生天。那里没有流血漂橹,只有无比广阔的草原。那是大地的怀抱,在人们心中宛如慈祥的母亲。同样有马蹄声疾,马上之人却只需纵情于风的清语。同样有火光染红了天,火光边的人们却只需漫舞高歌,尽情欢笑。长天之下,莽原之间,有一群自由快乐的牧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匈奴。 “真美,”刘萤不禁赞道,“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在那里生活。能把一切烦恼都抛开,只是和亲近的人们跳跳舞,唱唱歌。” “鸿雁想要归乡,这是与生俱来的心意。”阿流岚说着,转过头看着刘萤,轻轻道:“其实,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刘萤先是一惊,不过马上又平静了下来,低声自语,“终于,连你也要走了吗?最后,这片星空下,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怎么说呢,也不好便说是辞行……”阿流岚的话有些吞吐起来。“我和我的族人是做好了准备的。还有一些同样不愿再陷入战争的人。我们决定,明天晚上就离开左国城。”他顿了顿,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可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其实,我想邀请你和我同往。多一个人也好,同伴们大概会很高兴的,我想,……”他突然抓住了刘萤的手,略有些激动地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刘萤的脸略略泛起了红晕,此刻她的心中,有惊,有喜,也有迷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此刻真正的向往是什么。向往那片天空,却又难舍一个悲伤的背影。 “抱歉,”片刻的沉寂之后,刘萤轻轻开了口。“我还不能离开这里。”她含糊其辞地拒绝了阿流岚的邀请。 “也好,我想总该和你道别,现在也没什么遗憾了。”阿流岚轻轻说道,如释重负。 “等等,你把你们启程的时间都告诉了我,难道不怕……”刘萤的话没有说完。 “星夜。” “星夜?” “我本以为,今晚只得独自看星空的。星夜,仅凭这个,你便找到了这里。就这一点,就值得我不惜一切信任你。而且,我不会怀疑和我分享过梦想的人。” “能不能再为我唱那支歌,也许今后,便再听不到了……” 阿流岚没有作答,只是轻轻一笑。接着,那悠扬的歌便在此回荡于夜风之中。 “苍苍长天下,是我美丽的家乡。 清清晓风中,牧羊姑娘在咏唱。 茫茫草原上,我那美丽的梦在驰骋。 洁白毡房里,有着甜蜜的奶香……” 刘萤静静听着,她静静躺下,闭上了双眼,完全沉入了那悠扬的旋律,沉入那声音带给她的一份安然。她静静听着,听那不同已往的词句。 “年轻的牧人,在风中歌唱。 梦中伊人,你身在何方。 草原的篝火,一直在闪亮。 闪动的双眸,始终把你盼望。 我愿在家园一直等待,等你来到我身旁。 我愿在歌声中一直等待,等你在我身旁,漫舞轻扬。” 歌声渐渐远去,终于消散在风中。刘萤的眼泪,伴着这词句,一点点滑落。她想用笑容去掩盖那轻轻的抽泣。可她做不到。抚过夜空的风中,她蜷缩着身子,泣不成声。 乱 刘渊正式称帝,从匈奴大单于变成了大汉的皇帝。他改元永凤,大赦罪人,大封群臣,并意欲攻占洛阳,以这座汉之故都做自己永世的基业。石勒被刘渊封为了辅汉大将军,平晋王。对于一个刚刚归附,寸功未立之人,可说是天大的殊荣。连很多刘渊身边的老臣,都未曾有此等待遇。也因此,不免有些牢骚流传。 刘萤回到了家中,这一天对她来说,无聊而漫长。 …… “若在沙场相见,你就为了匈奴之义,用这支箭取我的性命吧。” …… “鸿雁想要归乡,这是与生俱来的心意。” …… “抱歉,再呆下去,只怕会失去启程的勇气吧。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 两个人影,两种声音,在她脑中不断地交替着。一个是堂堂晋官威仪,一个是清清牧人心怀,只是他们,同样抹不去那层悲哀。 刘萤就这么望着窗外,从旭日东升,到皓月当空。 “该是他们,启程的时候了吧……”她随性地想着。 “姑娘,车骑将军说有事要见你。” “车骑将军?那是谁?” “是……”那侍者正要解释一番,却被一个熟悉却又十分厌恶的声音打断。 “怎么了,姐姐?你的聪弟弟如今被封为车骑将军,都不说为我庆祝一下吗?”说着,刘聪已经踏进了门,摆手将那侍从赶开。他的手中,还提着两壶酒。 “是吗?”刘萤冷冷地答道。 “哎,算了。也不是什么大喜事,连那个寸功未立的石勒都是平晋王了。这么看来,这车骑将军也算不得什么官了。”说着,他便过来,放肆地坐到了刘萤的卧榻上,靠在了她的身边。将一壶酒递给刘萤,轻轻笑道:“不过是喜是忧,都没关系。姐姐,来,先陪我饮一盏。” 刘萤没有答话,也没有接那酒壶。她只是将身子轻轻挪了挪,和刘聪拉开了距离。 “姐姐看来,忧心重重的。”刘聪将那酒壶放在刘萤身旁,自顾自地打开自己手中那壶,喝了几口。 “没有。”刘萤的回答,依旧如月夜般寒凉。 “姐姐不说,我也知道你在为什么烦心。”说着,他又灌了几口酒,叹了口气道:“两个男人,挑起来很困难的吧。” “你……”刘萤羞愤地急红了脸。 “不如让弟弟帮你想想吧,两个姐夫,都是不错的人物,挑谁好呢?”他好像绞尽脑汁在思考着,突然,转过头将脸凑到刘萤的近前,轻浮地一笑,道:“不如,由我亲自来吧。” “住口!”刘萤怒喝一声,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刘聪的脸上。 刘聪捂着脸,依旧在笑。那笑声让刘萤感到无比的恐怖狰狞。 “姐姐,你的手还真暖呢。不过肌肤的温度和血的温度相比的话,谁更暖呢?”此时刘聪狰圆了双眼,他依旧在笑,那表情在刘萤眼中比恶鬼还要恐怖十分。她站起身,退到墙边。 “你想怎样?”她心中十分害怕,可是还强做镇定地问道。 听罢这问题,刘聪一阵狂笑,“怎么?姐姐,你以为我要杀你?我怎么会舍得呢?只不过……,哎,因为你这一掌,那帮牧人怕是出不了左国城了。他们的血,会不会比你的掌心还温一些呢?”说着,他也站起身,步步向刘萤*近。 “你……你究竟要怎样!” “你的弟弟,只不过是想你陪着喝些酒罢了。那群牧人,这时候离开左国城,那可是背叛汉国的重罪。看你的样子,想救他们,是不是?没关系,弟弟只想让姐姐陪我喝点酒,如果,我高兴了呢,说不定那帮叛徒还有救……”说着,他已*到刘萤近前。将酒壶递到刘萤的嘴边,轻轻问道:“怎么样?” “你……” “来吧。” 刘萤没有任何回应,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还要我喂你吗?没关系,为了我的好姐姐,这点事不算什么。”说着,他昂首饮尽了壶中酒,然后,便将嘴唇向着刘萤颤抖的嘴唇凑过去。 “报!”就在此刻,一声长长的传令止住了刘聪的动作,“禀小姐,将军,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快说!”刘聪被人搅了好事,气急败坏地问。 “不好了,平晋王,平晋王石勒他反了。而今已经逃出左国城,不知所踪了。大司马严命,调集全部军队,不惜一切也要找到他。” 他字刚一出口,刘聪手中的酒壶已重重砸在了那传令的头上。“混帐,我就说,那个羯人不足信。大司马严命?看来父亲对此事毫无反应,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个羯人混蛋,一定饶不了他!”说着,便一脚将那传令踢翻在地,夺门而出。他根本没再回头望刘萤一眼。刘萤放下了重压,一下子瘫软在地。眼泪,不觉间,又流了出来。 牧人们在城门附近,遭遇了埋伏。 “怎么会,难道有人泄了密?”牧人中,不安在飞速地传播着。 阿流岚的脑海中也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他抹杀。绝对不会如此,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疑虑。 “快,大司马严命,去搜捕叛臣石勒!还愣在这干什么!所有的军队都要出动,你们也快出发!”一支军队由此路过,看到那些伏兵,不满地催促道。 “可这群叛徒,怎么办?”为首一人为难道。 “不就是几个牧人吗,让他们赶紧滚。快,违了大司马的命令,小心脑袋。” 无奈下,那些伏兵也值得无奈地跟着他们一道出发。 刘渊的舍下,两个儿子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一个,是长子大司马刘和。一个,便是四子车骑将军刘聪。 “父皇,儿臣已严命各路兵马前去搜捕叛臣石勒。”刘和奏报道。 “何必如此劳师动众。”刘渊倒似对儿子的一番安排不以为然。 “恕儿臣多言,父皇不该相信一个羯人。”刘和继续说道。 “哦?聪儿,你又怎么看呢?” “父皇,”刘聪偷眼看了看父亲与长兄的脸色,道:“儿臣觉得,父王所做的一切决定,自有其道理。只是,儿臣也认为,父亲对于那些不知底细的人还要多多防范,毕竟是乱世,人心险恶……” “好了,”刘渊打断了刘聪的话,微微笑道:“看来,你们还需多多历练历练阅人的眼光。为父心中有数,只要我刘渊还在世上,那这天下便只有一个地方可供他石勒容身,那就是我大汉皇帝刘渊的麾下!你们,且静观吧。” 牧人们眼前,再无阻拦。他们顺利地脱离了左国城。 “这一定,是长生天的恩赐。”刚刚虚惊一场的牧人们感谢着上苍。 “通天巫大人,接下来,我们要去向哪里?” “还用问吗?”阿流岚轻轻一笑,“我们,回家!” 遗 “救命!”一个中年人仓惶地奔来。他跑着,机敏地直接钻到了墨闲的背后,大声求救道:“大侠,救命!” 几个粗壮的汉子随后赶到。 “把那个小子交出来!”汉子们瓮声瓮气地喝道。 “大侠,就是他们,他们是群盗匪!小人行商至此,他们要取小人性命,夺小人钱财。万望大侠救我一命。”那人苦苦哀求着。 “你们几个小子,少他妈狗拿耗子。不然,老子对你们不客气!”那群盗匪豪横异常。 墨闲没有回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那群人。 “喂!”那几个汉子对墨闲的态度很是不满。 “少张狂!我来教训你!”还没等他们把话说完,辉瞳已经冲了上去,“正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我就陪你们玩玩!” 一瞬之后,那几个粗壮的汉子已悉数倒在了辉瞳的拳下,辉瞳踩着其中一人,不住地揉搓着双拳。不满地说道:“一帮废物,都还没活动开筋骨呢。”说着,将脚下那人踢在一边。 “臭小子,你们等着!”几个汉子,叫骂着跑开。 “你倒是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墨闲撇撇嘴,对辉瞳说到。 “管他呢,先痛快了再说。”辉瞳活动了几下肩膀,接着对这那中年人说:“没事了,小心点,这世道乱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咱们也快走吧,早一点到找到东夷遗民,也早一天改变这时代。”墨闲说着。 “几位大侠,你们要去东夷?” “是啊。” “请大侠们一定带我通往。” “带着你?为什么?”辉瞳围着那人转了几圈,盯着他,不解地问道。 “实不相瞒。”那人解释道,“小人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姓,大家都管我叫遗。我本也是东夷诸部中人。不过前些年,我们的部族在战乱中被灭。小人侥幸得脱,进来就一直靠着做些小买卖维生。不过我一直想回到同胞们身边,希望借助大家的力量帮我们重建部族。只是沿途凶险,我也不敢独自走那么远的路。而今,既然几位大侠要前往,请一定不要嫌弃,带上小人同行吧。” 墨闲等人没有做任何的答复。 “几位大侠,你们有谁懂得东夷人的语言吗?” 这个问题,倒是引起了墨闲他们的注意。的确,他们从一开始便忽略了这个问题。东夷也是异族,未必会说晋人的语言。若是言语不通,那此行便要化作徒劳了。 “几位大侠请放心,我一定不会拖累大家的。而且,我本是东夷遗民,我能帮你们和那些东夷人沟通。“几个人互相沟通了一下眼神,似乎是在商议。 “墨闲,这个人一个人要回去也不容易,何况又能帮我们的忙,就让他一起来吧。”彤云率先开了口,帮遗求情。 “好吧。”墨闲点了头。 几个人继续,向着沧海与岱宗间的东夷部族前进。 平晋王的荣耀 短暂的平静。 平静中的小波澜。 那位叛徒石勒回来了。 平晋王叛逃之事的真相终已大白。原来,在左国城城北方,有一伙乌桓人的武装。刘渊一直想要收服这支队伍。可是,这些乌桓人的首领张伏利度却拒不归降。刘渊正在为此事焦心。石勒叛逃,张伏利度收纳了这位走投无路的汉国大将。石勒很快,获得了所有乌桓士兵的信任。战场上的骁勇,对士卒的慷慨,智,信,仁,勇,严,这五个字让石勒成了士兵们心中的真正统帅。很快,一次会议上,便出现了变故。 “我和他,谁是你们心中真正的领袖?”石勒用绳子绑缚了张伏利度,抛给众将士这样一个问题。这是个拼上性命的问题。胜则石勒除掉旧主,一举成为新的领袖。败则石勒必将做为叛贼命丧当场。士兵们交流着,思考着,抉择着。最终,他们选择了石勒。 左国城内,叛徒石勒此刻是凯旋的英雄。他将刘渊日夜渴盼的乌桓兵团带到了刘渊麾下。一切都是为了策反这支军队,一切皆是石勒之策。一切皆如刘渊的预料。 “石勒,干得好!”刘渊称赞道。 众人也不得不佩服,现在,没人再置疑石勒头上平晋王的名号了。 “石勒,还有件事,我要交给你去办!” “万死不辞。” “好!现在北地,有一伙人专门滋扰我们汉国的军队,我要你把他们除掉。” “尊令!” “他们的头领不是个寻常人物,所以一定要交给我手下最有实力的大将。放手去干吧!” “是!” 石勒多方打听,从北地百姓们口中了解了不少关于这支游击军的消息。 游击军的首领,被百姓们尊称为白马王,似乎曾在朝堂为官,是个对晋忠心耿耿的人物。听闻此人武艺军略皆非寻常,就像当年在北地打过游击的刘琨一般,是个棘手的人物。 所谓义勇,是一些为了大义而战斗的人。而这些人的义,便是晋。一旦在北地,晋国受到什么威胁,他们一定会出现。从匈奴将士的口中也得知了这支义勇曾经出现的所在,并从中判断出了他们活动的范围。 所谓游击军,其最大特点就是神出鬼没,让人摸不到踪影。石勒深知,若想找出他们的藏身地,无异于大海捞针。因而,对待这群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逸待劳。石勒决定,假意攻打晋的领地,将这群人引出来。他选定了目标,晋北疆的一座小城――泉阳。 很快,石勒的大军便将小城泉阳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大军只是围在射手们的射程之外,围而不攻。 “将军,区区泉阳小城,何不就势将他拿下!”等待中的士卒们,已有些焦躁。有人向石勒提议,毕竟是战士,怎能忍受在沙场上做“左旋右抽,中军作好”的“清人”。 “你说得对,区区泉阳小城。攻下来,对我大汉也无甚益处,相反,只会给晋更多征伐的理由。再看这地形,即便得了此城,却也不易守,随时会被人夺去。何必为了这样的鸡肋徒伤我将士的性命。我们把我们的任务完成便是了,再等等吧,他们也该来了。” 翌日,果不出石勒的预料,那支游击军蹄声卷平岗,疾电般直劈向汉军森严的阵列。为首的是一骑白马,马上人身披苍蓝战袍,英姿勃勃。手中剑左右疾挥,区区数百骑,在他的指挥下势不可当,左突右杀。 被这么一冲,士兵们有些慌乱,尽量稳住了阵势。 “将军,猎物已经来了,接下来如何?” “传令左右两军,按照预定部署,合围。”石勒轻声下令道,他坐在马上,仔细地端详着那位白马王,轻声自语道:“怎么是他?” “大家跟我上,敌人的主帅就在前面!”白马王高呼着,朝着石勒的大旗掩杀过来。 “只可惜,你忧国之心太切。你本不该丧命于此的。不过,若非如此,你也便不是你了。”石勒暗暗自语道。握紧了手中重剑,策马上前。 “将军,我们人多势众,殿下又何必亲自上前?” “对那个人,我必需如此。”石勒说道。他勒紧缰绳,双脚磕镫,跃入刀丛间。 混乱间,白马王挥剑斩杀着敌人,指挥着他的麾下陷阵。便在此时,一骑马几乎是从天而降,一员大将挥舞重剑向着白马王斩去。白马王慌忙举剑招架。双刃相交之际,他感到对方那一剑,本无意取自己性命。他仔细打量着那员大将,象极了脑海中的一个人影。 “恩公,”石勒收起剑,将右手举于心前,行礼道:“当年活命之恩,在此谢过了。” “你是……石勒?” 天雷之魄 刘渊所说的那个不寻常人物,正是曾与他定下决死之誓的司马律。自从离开左国城之后,他没有再回邺城或是洛阳。而今的晋,东海王司马越再次得势掌权,司马律曾与其一同对抗成都王司马颖,按说本可回去东山再起。但是司马律已经厌倦了晋王室无休止的自戕,他决定凭自己一人所能,为了晋的梦想,做一些微小的事情。他渐渐在北地纠集起一支义勇,成为了滋扰刘渊的一支不可忽视的抗力。 “恩公,石勒能有今天,全仗恩公当年。”石勒恭敬地说道,“只是,身在麾下,这恩情恐怕难以报答了。” “当初救你,本也不图报答。”司马律笑道,“既然是敌人,那便用剑说话吧。” “既如此,愿与恩公一战。只可惜,尚未交锋前,恩公便已败了。” 汉军将士已稳住了阵脚,围堵其他城门的汉军也都合围过来,将司马律他们团团围住。 “将军,不好!这次只怕冲不出去了!”义勇们焦急地喊着,他们奋力突围,可而今围得如铁壁般的汉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突破的。 “不要灰心!”司马律高喊着,可他心中也着实焦急。游击军之前之所以频频得手,那是因敌军都有自己的目标,不会下大力气去顾及他们。可这一次不同,这支大军似乎完全是冲着他们来的。 铁壁合围,长枪林立。包围圈越缩越小,渐渐地,义勇们被围在了当中。同伴的惨叫声频频传入耳中,他苦思着突围之策,可脑中一片空白。满眼尽是绝望。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一个幽怨的声音便在这绝望的边缘响起。 “谁?”司马律环顾着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为吾留下一滴血,吾当竭力侍汝愿!” 司马律发现,手腕上那枚美石正绽放着洁白的光芒。 “难道是兄长在苍天保佑我吗?既如此,区区滴血,又何足惜!”司马律嗑破中指,将血滴在了那石上。 白光绚烂。 “我怎样也不要紧,兄长,请救我这些同伴逃出重围!”白光中,司马律大声呼喊。 “同伴?”那声音似有犹疑。 “对,我的同伴,我不能让他们在此丧命!” “同伴……”那声音似乎欣慰地笑了一声,接着便吟咏道:“震震天之子,且举剑高歌!” 司马律高举长剑獬豸,大喝道:“快,突围!” 便在此刻,青天下,数道霹雳呼啸而落。落雷如利刃,劈落在汉军将士身上,霎时间雷声轰鸣,凄厉的哀嚎夹杂其间。 石勒被眼前的突变惊呆了,那个人,难道连天也在庇佑那个人吗?石勒此刻的心情很复杂,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失败,他不知应该恼恨,还是应该安心。 义勇们趁着混乱,突出了重围。石勒也下令,让汉军将士撤军。 “先进城,从长计议。”司马律下令道,义勇们向着泉阳城驰去。刚至城下,却不料城头上飞蝗如雨。 “我等乃是义勇,为协助守城于匈奴人交锋,你们也都看到了吧!何故放箭!”义勇们不明所以地大呼道。 “哪来的什么义勇,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鬼胎。继续,放!”城上的人骂道,飞蝗依旧。 义勇们拨打着雕翎,咬牙骂道:“什么东西,我们为了帮他们,险些把命都搭上了,如今却这样对我们!” “算了,走吧。”司马律叹道,众义勇虽心有不甘,却也都随着他离开了城下。 马蹄声渐渐缓了下来,个个身影都显得无力。义勇们还在对方才的事抱怨连连。司马律只是出神地望着自己手腕上那条精美的丝绳,那美石已然不再。他轻轻对着那丝绳说道:“兄长,又一次救了我,感激不尽。”此时,仿佛在他的灵魂深处,那幽怨地声音再度响起:“吾非汝兄长,吾名,猰貐。” “猰貐?” 广袤的大地上,区区数百骑的身影,显得那么无力、孤单。 东夷难 背靠着巍峨的岱宗,青山般擎天的傲骨。辽望着苍茫的东海,波涛般澎湃的豪情。山与海之子,那便是东夷。自上古以来,他们便守护在山与海之间,享受着上苍赐下的胸襟。相传,尧时射落九日的大英雄羿,便是东夷诸部之一有穷氏的首领。不过,所谓后羿据说并非是这位英雄的真名姓,而是有穷氏首领世袭的名号。这位射日英雄的真名姓,已无从知晓。不过,是否他便叫做羿,正是因他的伟业,有穷后人才将自己的首领都恭敬地唤做后羿,也未可知。后来,中原诸夏族人的势力扩展到了东海之滨,并在此处建起了国家,便是日后成为华夏文化重镇的齐、鲁。齐鲁的繁荣,使得东夷渐渐黯淡无光,悄悄退出了青史,渐渐为人们所遗忘。不过,东夷也出现了不少伟大的人物,战国时齐宣王那个有名的贤内助无盐女,与汉留侯张良一同在博浪沙刺秦的力士,相传,皆是东夷之民。 遗对于东夷人的掌故了若指掌,一路上,他所叙说的东夷故事,帮助墨闲等人打发了不少略显无聊的旅途时光。 东夷尚有少数的遗民,根据大巫临终的指示,这群东夷遗民聚居在东海之滨的一个小村落中。亏得有这个遗在场,墨闲他们才能和这些*着不同言语的东夷人交流,打探关于夷王鼎的下落。 “夷王鼎啊,那东西早已不在东夷了。”墨闲他们找到了村落中最有德望的大司祭,却只得到这样一个有些令人失望的答复。 “夷王鼎不在东夷了?” “是啊,说来话长啦。” 老司祭开始向他们讲起一段悠久的往事。 那还要回到东夷诸部荣耀的开端,后羿落九日的那个年代。当年十日并起,大地一片焦灼。其时之共主帝尧思考过所有的方法,欲助百姓摆脱灾难。当时,他曾请来一名颇有神通的巫,名为女丑。只可惜,这名巫女没能施展神通锄去太阳,反被十日炙杀。直至英雄后羿射落炙烤大地的九个太阳,大地才得重回清凉。只是,世间尚有妖魔肆虐。后羿又四方奔走,斩妖锄魔。死于后羿之手的大妖魔,共有六个,既是中原的猰貐,畴华之野的凿齿,北地凶水的九婴,东方青丘之泽的大风,南方洞庭之上的巴蛇,桑林的封狶。羿射杀六魔之后,为防止其再次为祸人间,将其魂魄封印,这也便是封魄的来源。后羿将封魄带回给帝尧,帝尧认为,如果能够将封魄的力量化为天下苍生所用,也不暴殄天物。基于这一想法,帝尧与后羿召集了天下至巧之匠,铸成一口宝鼎。这一宝鼎,能够炼化封魄,得到足以逆转天命巨大的力量。为了纪念后羿锄魔的伟业,帝尧将此鼎名为夷王鼎。帝尧与后羿立约,他以天下共主的身份守护封魄,而后羿则以东夷领袖之身守护神器夷王鼎。在二人之后,历经数代,他二人的继承者都信守着各自的职责。直至夏后太康执掌天下之时,有穷后羿发难,国家倾倒。而后,又有寒浞作乱,封魄与夷王鼎终也散落四方,不知所踪。 得知这些事,也算是些收获。只是,如何齐集封魄,找到夷王鼎,他们还是一头雾水。 这里的大司祭和山越的大巫本是至交,也正因此,他才肯将那传说原原本本地讲给墨闲他们。大巫之死,山越之亡,令大司祭也感到悲伤。他只能照料好老友的灵魂引来的客人,也算是对得住这段情谊了。 当夜,墨闲他们便住在了村落里。伴着山与海的呼吸入眠,本是件难得的惬意事情。只是,在这乱世之中,任何安详的美梦都挡不住铁马冰河入梦来。铁蹄声,踏碎了梦乡,众村人惊慌出门,这小小的村落已被一支大军团团围住。幸而,这支军队没有马上展开对村民们的屠杀,不知他们来此,是何目的。 墨闲他们也冲了出来。此刻,夷人们被敌军团团围在当中。周遭士兵举着长刀重剑,示意想要逃脱的夷人老实呆好。 “突围吧,这些杂兵,不消几刀便打出条血路来。”辉瞳轻声提议道,双手已按住了短刀的刀柄。 “且慢,”墨闲轻轻按住辉瞳的手,“我们杀出去容易,可乱军中无法保证能守护这些夷人的安全。我看这些人不是为了杀人而来,且忍一忍,静观其变。” 为首的将军策马上前,大声向众人喝道:“听好!” “是鲜卑人?”熟悉的语言激起了拓跋锋的注意,借着火光,仔细看那些人的装束,那戎装是他终生不会忘怀的颜色,不会有错,是慕容部的人马。 一个人跟着上前,用东夷语言向着众人传递着将军的意思。墨闲仔细地观察着这些人,为首的将军倒是平平之人,倒是那翻译的人显得格外耀眼。他身着长袍,看似是文人模样,全不象行伍之人。鬓边梳着奇怪的辫式,最令人注意的是那一双细目,不大的瞳仁却有着一种深渊般深不可测的感觉。他传话道:“我大鲜卑慕容氏不喜杀戮,来在此处,只想请你们交出夷王鼎。还有,想请诸位随我等走一趟,只要大家不妄作反抗,我等保证不伤诸位的性命。” “只要不杀我的这些同胞,将军想要如何都无所谓。只是,夷王鼎早已不在东夷。” “果真如此?那也无妨,想必足下便是这里的首领吧。告诉大家,和我们同行吧。”那文人模样的人说道。接着,鲜卑的士兵便动手将夷人们套上枷锁。 “大家不要乱,不要反抗,在此丢了性命没有任何意义。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大司祭镇定的声音稳住了惊慌躁动的夷人。鲜卑士兵的任务进行得很顺利。 “怎么办?难道束手就擒吗”辉瞳握刀的手攥得更紧了,他轻声问墨闲。 “就这样吧,别跟他们起冲突。”墨闲轻声答道,但此时他的脑中也是一片混乱。 “几位大侠,我听那人所说,他们似乎也是为了夷王鼎而来。” “是吗?”遗的话让墨闲有了主意,“既如此,他们一定也了解不少关于夷王鼎的事。到了他们的聚地,说不定能够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既如此,就这么办吧。”辉瞳松开了手,轻轻说道。 毫无任何悬念,墨闲他们和夷人们一起,被投入鲜卑人的大牢。 “怎么办,在这大牢里,我们怎么去打探消息?”身在大牢的辉瞳发着牢骚。 “你还是老样子,他着急了。总会有机会的。”墨闲回道。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不会是自己也没主意,故意敷衍我们吧。”辉瞳一如往常开了个玩笑,突然,他大声喊道:“喂,你!怎么了,自打到了这,我觉得你就不正常!” 遗抬头看了看辉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一向沉闷的拓跋锋,突然变得十分焦虑。辉瞳那话,本是扔给拓跋锋的,此刻,他的双手在一块砖石上不断地摸索着,同时用近乎悲泣的声音不住地重复着:“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你究竟怎么了!” “这里,这里,这里是我的家……” 故地伊人 拓跋锋发疯般地摸索着那块砖石,砖石上鲜卑文字的刻痕依稀可辨。他嘴里不住地说道:“没错,没错,没错……” “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居然,变成了这样……”说着,拓跋锋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他向众人,讲述了这个地方的往事。这片大牢,原本乃是鲜卑拓跋部的一个村落,而他们所在的这座囚室就是当年拓跋锋的家,那块砖石便是独一无二的明证。砖石上的文字,乃是一个名字。独孤霞,那是当年定亲之时,拓跋锋满怀欣喜地在自己屋墙上刻下的未婚妻的名字。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灾难接踵而来。鲜卑诸部中,慕容部壮大了起来。雄心勃勃地慕容氏准备一统北地,成为鲜卑的主人。他们的矛头指向了其余的鲜卑诸部,拓跋部自然也在其间。就是在这里,他眼见无数的同胞被慕容氏的人杀戮,可自己虽然手中有剑,却终不能救下一人,连自己致爱的未婚妻独孤霞也死在那场骚乱中。日后,他投奔了妻兄独孤天,随着他的军团游走四方。可他从未再次回到家乡。 “我不敢,不敢面对这熟悉的地方,不敢面对那软弱无力的自己和那凄厉痛苦的回忆。可是没想到,居然又阴错阳差的回到这里了。而且,是软弱地做为一个俘虏来到这……”拓跋锋苦笑着,两行浊泪难以掌控地淌了下来。 “在这乱世,这样的悲剧也成了常事了。”听罢拓跋锋的叙述,墨闲轻轻叹道。几个人,也都沉闷了起来,拓跋锋的话勾起了每个人心中最痛的回忆。生于乱世,唯一不缺的便是悲伤。 “喂,你们几个,大人有话要问你们。”一个士卒气哼哼地说道。他的声音,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 “你退下吧。” “是!” 所谓的大人,正是墨闲他们在东夷部所见的那位文人模样的人。那人打发走了卫兵,俯下身,端坐在牢门前,轻轻一笑,开口道:“请问,你们中有一位叫拓跋锋的吗?” 几人纷纷看去。拓跋锋不知怎么回事,走到了牢门前。 “一定是你了,看你的装束就知道。”那人继续笑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我俱是鲜卑同胞,用我们自己的语言交谈便是了。”这人还真是了得,他不仅通晓东夷语言,听他的汉话,若非自己说,真难想象他是个鲜卑人。 “你……”拓跋锋仔细看着那个人,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不禁捂住了头,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拼命想要遗忘的场景。对,就在那场劫难中,有一个特殊的人。那是一个策士,在慕容鲜卑军队大肆杀掠的时候,他就站在混乱的中央,一动不动地看着,脸上是夹杂着绝望,悔恨等等很复杂的表情。拓跋锋努力地回忆着那个策士的模样,没错,太象了,一定就是他! “我名宇文渊,是个策士。” 拓跋锋还沉浸在回忆中,眼前是一片模糊,可他感到这模糊的场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拼命地想要抓住那真相。人影渐渐清晰了。那时,周遭乱得很。人潮中,他和霞被冲散了。就是那策士,是他抱着独孤霞满是鲜血的尸体,从自己身旁走过。 “是你杀了霞,是你!”拓跋锋突然咆哮起来,他狠命地晃动着牢门的铁槛,狂暴地大喝道。 宇文渊依旧是一脸淡定的笑容,“其实,我们之间有些小误会,不过我想,你见过内人之后,一切误会便都迎刃而解了。” 就在此刻,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轻移莲步,款至宇文渊身前,也俯身端坐于他身旁,二人相视一笑,溢出丝丝的温馨。 墨闲他们虽然听不懂二人的言语,但也因牢中着实闲得无聊,一直百无聊赖地在盯着他们。直到那个妇人出现。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望那妇人,又回头望望一直蜷缩在角落的彤云。世间,竟会有人长得如此相似!唯一的区别,只是那妇人的打扮更加华贵些,除此之外,几乎找不出任何不同。 拓跋锋更是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惊住了,他的手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他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妇人,失口道:“你还活着,霞……” 两种悲伤 那妇人冲着拓跋锋莞尔一笑,那笑容,高贵间透着轻蔑。 “他说,内人,这么说,你是……”拓跋锋轻轻地说道。 “是啊,我现在是宇文渊大人之妻。”那妇人满不在乎地答道。 “其实,我也有我的苦衷。”宇文渊淡淡一笑,道:“拓跋锋,你可知我们这些策士,最大的悲哀何在?” “策士的悲哀?” “我们这些策士,和你们这些武士不同。”宇文渊继续说道。“你们武士的力量,是双手和武器。而我们策士的力量,乃是胸中的韬略。” “这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一样的。双手和武器,总是掌控在自己手中。韬略则不同,总要依赖他人的权势与军力,才能成为现实。我们都经历过战乱,经历过家园的灭亡。也许你不知道,我本是宇文部的人。我们宇文部乃是慕容部第一个盯上的猎物。” “那你究竟为什么……” “很简单,我不只是宇文鲜卑的一员,更是一个策士。不是我张狂,我自认胸中自有雄兵百万。可是我的韬略,从未真正被采纳过。若我只是个小小文人,也便罢了。可我是宇文部堂堂的首席谋臣,请原谅,我有些激动。后来,我也看开了。反正有俸禄可拿,我便安心地过我的日子吧。我会说晋人的语言,会东夷语,还会很多民族的语言,这一切,都是在那段时间内学成的。这样闲适无聊的日子,一直到了慕容部来袭,才算结束。身为首席谋臣,我当然不能再那样,坐视着我的部族灭亡。我苦思冥想,献上了十条制胜之策。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十条策略,每一条都足以击退来敌,保住部族,可是我们的大酋,他竟然一条也不采纳!作为一名策士,我已无法再忍受了!于是,我脱离了宇文部,投靠了慕容部,因为,在那里,他们重视我,他们会采纳我的策略。我的策士之魂,只有在那里才得以舒展!” “是啊。”拓跋锋淡淡地回应着,显然对宇文渊的话并不感兴趣。他的脑中,还有别的烦恼,搅得他不得安宁。 “抱歉,让你听了我这么多的牢骚。”宇文渊略带歉意。“我是因为常听内人提起,才知道了你。其实,当时她并没有死。只是混乱中,因为过度的惊恐,失去知觉了而已。她身上的血,全是迸溅上去的。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我只是不忍看一个弱女子,在那种战乱中丧命。” “谢谢。”拓跋锋无力地回道。 “不,应该谢谢你,听了这么多无聊的解释。”宇文渊依然笑得很温和。“曾经的恋人,嫁做了他人妇,想来很是悲伤。当时,我并不知情,不过现在,一切都晚了。我也很爱我的妻子,不可能奉还给你。但我想,至少应该让你们好好叙叙旧。”他轻轻笑着,略一欠身,施过了礼,道:“回忆的世界,本不容他人插足。他们都不知鲜卑语,没有关系。我也不在这打搅你们了。我在这里,说话还稍稍有些作用。你我也算有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先告辞了。”说着,便起身离开了。 “霞,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一切还好吗?”此时,拓跋锋抬起头,凝视着独孤霞那令他寤寐思服的容颜,关切的问着。声音充满柔情,却似因愧疚,压低了声音。 “一切都很好,而且一点都不苦。”独孤霞冷冷的回答,好似拓跋锋刚刚有些温热的心上,浇下了一壶冰水。“宇文大人对我很好,而且,那些你不曾给我的,他都给我了。你可以看到的,现在的我,是何等雍容。”珠光宝气下的樱唇好似一张劲弩,吐出的每个字,皆如利箭,刺痛着拓跋锋受伤的心。 “是吗,那,要祝贺你了。”拓跋锋的回话很无力。“只是,只是,算了。看看这里,不知道你想起什么没有。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一同地生活。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们相爱已久,曾经山盟海誓……”他咬着牙,心有不甘。声音也越发地激动了起来。“自打我们分离之后,我一直认为你死了。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你。当年的誓言,刻骨的思念,这一切,难道他也能给你!” “你住口!”独孤霞也激动了起来。她抓住了牢门的铁槛,冲着拓跋锋大喊道:“你还有脸和我提什么当年的约定!当我身陷危难时,你在哪里?当我孤独寂寞时,你又在哪?孤独,寂寞,危险,当这些威胁着我,伤害着我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哪!我的身边没有你,只有宇文大人,只有他!我不是史诗中的神仙女子,也不是歌谣中的那些清清少女。我就是个平凡女子,我需要的不是什么刻骨的思念,也不是什么海誓山盟。我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在我的身边照顾我,让我依靠!” 彤云蜷缩在墙角。此刻他抬起头,看着铁槛内外发生的一切。那个人,怎么会?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幅自己衣着光鲜,华彩照人的另一番模样。“那个人是谁?”彤云想着。她想到了拓跋锋。她一直不明白,那个数次救了自己的鲜卑勇士为什么总将自己称为霞。现在她大致明白了。那个人,那两个人,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他们的心中有着怎样难以言说的苦楚?看着眼前二人的对话,彤云似乎都能够明白。她听不懂鲜卑人的语言,但是女人的直觉,却告诉了她一切。 拓跋锋与独孤霞,久别重逢的二人,此刻就这么一语不发,默默地对坐着。 “怎么,已经叙过旧了?”不知何时,宇文渊轻轻笑着,又来到这里。他轻轻掺起独孤霞,轻声道:“娘子,我们走吧。”独孤霞站起身,幸福地依偎在宇文渊的怀中,一同翩翩离去了。只是,她在远去中,却又回头望了一眼。拓跋锋狠狠地捶打着那块刻有独孤霞名字的砖石,一直低着头,错过了心爱之人最后的回眸。那一回眸中传达着怎样的内容,他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此刻,彤云轻轻来到拓跋锋身边。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接近这个鲜卑人。拓跋锋依旧低着头,他还不能走出自责与悲伤。彤云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轻轻说了句:“那一回眸,没有愤怒,也没有一丝讥讽。只是真的,很悲伤。” 家园 牧人们又见到了熟悉的草原。那是根植于民族的梦中,甜美温柔的故乡。这群牧人,基本上都诞生在北匈奴西迁的路途中,真正见过东方大草原的人几乎没有。可一踏上这片草原,所有的牧人都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回归的感觉。 草原的清风,吹得人神清气爽。牧人们不禁唱起了匈奴的歌谣,有些人甚至兴高采烈地在马背上起舞。阿流岚看到这梦中的草原,也欣喜异常。他跳下马背,跳起了萨满祈神的舞蹈。那舞姿优美雄健,吸引了所有牧人的目光。他双手捧着苍天,脚轻盈地踏着祖先的蹄迹。最后,他单膝跪地,高举双臂,向着伟大的祖先和永恒的长生天,开始了虔诚的祈祷。虔诚的礼敬中,他仿佛看到了伟大的英雄――冒顿大单于在向他微笑。他仿佛听到了来自祖先雄浑而又慈祥的声音,“我的子孙,欢迎你们回家。” “在这里扎营吧,”阿流岚结束了祈祷,高兴地对众人说。“虽然我们现在没有什么财产,但我相信,凭着我们匈奴人勤劳的双手,以及我们大匈奴祖先与长生天的庇佑,我们很快就能建起一个美丽的家园。” 很快,清苦但安详的日子开始了。只是这乱世,是否能够容下这一片小小的宁静呢? “近来,咱们的草原上又来了一群人,他们在三河口扎下了营寨。” “是什么人?” “听说是匈奴人。好像是从左国城来的。” “是吗?这帮匈奴,都已经进了城池,还要来夺我们的草场。真不知道那个刘渊在想什么!” “不过这群人似乎并不是汉国派来的。据报,他们来自遥远的西域,刚刚脱离刘渊的控制。” “当真?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不用担心那个刘渊在背后捣鬼了。他们有多少人?” “连老幼妇孺全部算上,区区不足百人。”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带些人去,将它们赶走!” 这段对话,来自慕容鲜卑的牙帐,是部族中首领们的决议。很快,这话便被气势汹汹地鲜卑武士,传到了匈奴牧民们的耳中。 “喂,你们这群人听着!这片草原,而今归属于我们伟大的慕容鲜卑。我们鲜卑人才是草原的主人,我主才是真正的草原之王。你们这些卑贱的匈奴人,还是滚回城池里,伺候那些晋人吧。”一名略通匈奴语的小校,宣讲着主命。 “可这片草原,自古以来,便是我们匈奴人的家园!”牧人中,有人争辩道。 “若这么说,数千年前,这里还是豺狼与黄羊的家园呢,你们何不将草原归还他们?”鲜卑人依旧咄咄*人。 “通天巫,怎么办?”牧人们的目光齐集在阿流岚身上,指望他拿出个主意。 “我们还是离开这吧.”这便是阿流岚的主意。 “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园。”牧人们不解。 “我们只是为了寻找家园,不是为了与他族争斗。我们大匈奴,乃是草原之子。辽阔的草原,一定为我们留出了一片地方,让我们安居。我们只不过还没找到它,继续上路吧,总能找到那片乐土的。” “好吧。”牧人们有些不情愿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有的还冲着鲜卑人发牢骚道,“高兴吧,你们赢了,我们这就走。” “喂,我说你,有没有尝过匈奴女人是什么味道?”鲜卑军中,几个人小声嘀咕着。 “没有。”回答的乃是一名小头目。“不过,应该别有风味吧。我看不如这样,还放他们走作甚,不如干脆,男的杀光,女的抢来做奴隶!” 紧接着,一小队鲜卑军向着牧人们放起了冷箭。几个牧人中间倒地。 “可恶,我们已经答应搬走了!你们……”牧人们群情激愤。 “禀将军,匈奴人要造反。” “杀!”简单利落的一个字,那位带队的将军,判了这些无辜牧人死刑。登时,鲜卑军队一涌而上。他们见男子则杀,见女自则掳。牧人们拔刀反抗,战势愈烈。 “可恶,怎么会这样!”阿流岚万没料到,已经做出如此的妥协,自己的同胞还要遭受杀戮。他怒不可遏,摘下了背后的长弓。 影箭戈壁风! 数箭齐发,几个正在挥刀砍杀的鲜卑士兵,几乎是同时,中箭倒地。阿流岚一声疾呼:“财产帐篷先不要管,你们几个带着妇孺们先离开!”接着,他也抽出肋下的战刀,那优美的祭神者的刀舞在军阵中轻扬。 一边保护妇孺,一边与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交战。牧人们很快便陷入了绝境。 “可恶!该死!“阿流岚几乎咬碎了钢牙。“*迫这些善良的牧人挥舞战刀者,我决不容饶!“被鲜血染红的舞蹈,倾泻在鲜卑人的身上,诉说着长生天之子的冲天之怒。 便在此刻,鲜卑军阵后方,又是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鲜卑将军根本不曾想到,区区几十个牧人中,竟有一个那么难缠的家伙。而今不知又为什么,阵营的后方又出了乱子。 只听,混乱的嘶喊与哀号中,传出了吟诵诗篇的声音。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所吟诗句,正是建安曹子建的《白马篇》。 数百骑,荡着尘埃,直突入鲜卑人的军阵。左突右杀。其中一人,*白马,手中长剑。一边吟咏着诗行,一边用手中剑,弹奏着一曲死亡的弦歌。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不好!是……是……是那个白马王!”鲜卑军中,有人发出这样的喊叫。 “可恶,那白马王不是只和匈奴做对吗?怎么又来找我大鲜卑的麻烦?” 白马王麾下的数百骑,人人骁勇。他们一边杀敌,一边也唱和着,一同吟咏起来:“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那一骑白马,腾空跃起。奔着鲜卑将领,疾冲而下。马上人手疾,一剑斜着刺穿了那鲜卑将军的脖颈。战马嘶鸣落地,那人手中剑转腕一挥,剑锋背后,血雨飞扬。苍蓝的披风,在草原的风中猎猎劲舞。 主帅亡命,鲜卑人自是树倒猢狲散。白马王麾下数百骑,擦拭着刀头的血迹朗声大笑。牧人们见退了强敌,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双方的头领,久久地凝视着对方。轻轻一笑,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许久不见,怎么落魄如斯?”接着,是两个男人爽朗的大笑。那笑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几分喜悦。可是,那笑声背后的凄凉,也许只有朗笑之人自己才明白。 星空下的男儿 不一样的大地,同样的星空。在义勇们的陪伴下,牧人们继续寻找着故园乐土。在一处暂时平静的所在,牧人们驻足,用仅剩的油毡搭起几个帐篷,休憩疲敝的身心。 篝火旁,阿流岚与司马律相对而坐。 “依旧是那片星空啊。”阿流岚轻声叹道。 “只可惜,当年观星的少年郎,而今……”司马律轻轻和道,“心境不再,星空也变得不同了。”叙旧的谈话,便在伤感的叹息中开始。 “你还真是,落魄了不少呢。”几乎又是异口同声,带着苦笑的叹息。 “你不是不想让你的部族再卷入战争了吗?其实,你的愿望和晋的梦想不谋而合,因此,我一直很敬重你。可没想到,时隔多年。你怎么倒带着你的部众出来打仗了?” “不是部众,他们都是我的同伴。我们处处忍让,可也总要留着这条命,才能找到家园啊。”阿流岚苦笑着回道。“你也莫讥我,堂堂晋官,而今怎么做起了马贼?” “不,是义勇。”司马律辩解道。 “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算了,随你去讲吧。”司马律轻轻笑着,“只是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坦然。曾经身为晋官,我踌躇满志。要用自己的力量,实现晋的梦想。稳定国政,建立法度,守卫太平之世。可在朝廷上,我所见俱是毫无意义的权势之争。我不明白,身为晋世子,居庙堂之高,可为什么想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事情,却这样的难。一路碰壁,我始终不愿丢下晋的梦想。直到遇到了他们,我才感觉到,真的有机会,可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什么了。” “那倒要祝贺你了。”阿流岚回道。 “别说笑了,我们也是刚刚在汉军面前溃败而归。在漂泊之间,闯进了你们的战场。其实就像你说的。我们真的,和一小群马贼没什么区别。无休止的争斗,内乱,外患,不断地在侵蚀着这个国家。可我呢,即便我拼尽全力,却什么也阻止不了。我只能看着,看着晋的梦想,看着那千秋的和平之世一点点崩溃。” “倒是该先谢过你,谢谢你救了那些无辜的牧人。”阿流岚诚意地用匈奴人的礼节,向司马律道谢。“其实,我们差不多。我也很迷茫。我不知道,是天下之人都变了,还是他们本性如此,只是我的看法错了。我一直认为,匈奴人是天之骄子,是草原上自由快活的牧人。我一直不相信什么匈奴以杀戮为耕作的鬼话。在西域大肆杀伐的那些野蛮人,我不认同他们是我匈奴的同胞。因此,我带着一群和我一样,厌倦了战争的同胞一起历尽艰辛,回到东方。可是,在我梦中的东方大地,我所见的景象,却与那蛮荒的西域相差无几。我们到了左国城,听到了乡音,以为同胞的身旁,便是家乡。可我错了,那里容不下平静的生活。起初我以为是你,是你把匈奴人卷进战争的深渊。但你走后,我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懂战争的悲哀。相反,面对战争,他们跃跃欲试,好像在沙场上才能心安。我无法理解他们。我们又来到了草原。这里是大匈奴发祥之地。可在这片土地上,而今也再容不下一片小小的平静,就像你所见的那样。我对他们说,辽阔的草原,一定为我们留出了一片地方,让我们安居。可我也不知道,这片乐土,在这乱世中,是否还真的存在。”阿流岚躺倒在地上,仰望着星空。不知怎的,他毫无保留地将心中全部的疑虑与哀伤,都倒给了一个曾经无比敌视的人。 司马律没有回话,只是也轻轻躺倒在草地上。过了些许时间,他轻轻问道:“她,还好吗?” “她啊。”阿流岚轻轻苦笑一声,“尚好吧,只是好像很悲伤。我离开左国城之前,曾见过她一面。现在怎么样,我也无从知晓了。不过,她的悲伤,似乎是因为你。” “把你的箭囊给我。”司马律从里面,轻轻抽出一支箭,将他高高举起,对着朗照的皓月。他轻轻苦笑,仿佛感到了,那离别之刻的眼泪。“你说,假如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足以扭转天命,匡正这个悲哀的乱世……,那该多好啊。” “我听我的兄长说过,我们大匈奴,本也是夏后的苗裔。传说,夏之王家,一直看护着一种秘宝,是一种能给人带来神奇力量的石头,叫做封魄。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罢了。”阿流岚回应着。 “你说什么?封魄?你们的传说中,有没有说封魄是什么样子?”此刻,司马律一下子坐起身来,阿流岚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兄长曾经给了我一块,他说这就是封魄。也不知是真是假。”说着,阿流岚从怀中掏出一颗美石,“就是它了,漂亮是很漂亮的,只是从没见他给过我什么神奇的力量。” 司马律凑上前去,仔细地看着阿流岚手中那颗石头。小小的圆石,绽放着太阳般黄金绚烂的光芒。这颗小石,似曾相识。似乎曾经见到有人,有过这样的东西。是石勒。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段丝绳,那本也是同样的东西。回想起与汉军交战是种种奇异的现象,他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原委。兄长司马乂送给他的东西,居然就是世间风传,能带来巨大力量的神石——封魄。他本以为,那只是无聊的传说,没想到……此时,他握紧了自己腕上的丝绳,不禁潸然泪下。“兄长,枉你赐我这样的力量,我却只是,却只是这么没用。如果你还在,如果你还在……”他在心中,不住地自责。 “怎么了?”阿流岚也爬起身,焦急地问道。 “没什么,”司马律拭干男儿泪,“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传说是真的。那东西,真的可以带来神奇的力量。我也曾有一块,便是他,帮我的同伴们在汉军的重围中逃生的。” “是吗?” “怎么了?”司马律发现阿流岚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 “没什么,只是,我听说使用这种力量,不知要付出什么巨大的代价。即便如此,你居然还能为了同伴的性命使用它。说实话,我开始有些敬佩你这个晋人了。” “过誉了,”司马律轻轻一笑,“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什么代价不代价的,只不过为他流了一滴血。”他再次躺倒在草地上,“对了,你不再唱唱那支歌吗?” 阿流岚也轻轻笑着,那熟悉的歌声再次轻轻飞舞于夜空。阿流岚一直盯着那颗小小的,金色的石头。心中暗暗道:“封魄,如果我的同伴们再次遇到危险,如果我无力拯救他们,请你也赐我力量吧。” 转折 拓跋部的故地,墨闲他们和东夷众人被充作劳力,在鲜卑士兵的看守下,替鲜卑士兵做一些厉兵秣马,修缮战具之类的工作。墨闲等人,恰恰被分在一起,在囚室里负责修缮甲具。繁重而单调的工作,让人感到乏味。不过近些天来,墨闲他们发现,鲜卑人的防守松懈了不少。 “唉,为了防御刘渊的汉国,抽调去不少兵力。没有那么多富余的兵力看守大牢。如此,又何必无端抓那么多人来呢?真不知上面的人,如何想的?”宇文渊的解释中,有几分牢骚的味道。他驱散了看守墨闲他们的士兵,打开了牢门,轻轻坐在众人中间。 “不要怪我们,其实我们只是想找到夷王鼎,用那力量停止这乱世悲哀的天命。虽说为成大事,总不免有些牺牲,但这样,未免……,算了,这也不是我能管的。总之,请见谅吧。” “其实,我们也在找夷王鼎,我们也想用它匡正这个乱世。而且……”拓跋锋脱口而出。虽然经历了苦痛,但他却觉得这个宇文渊,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只是话已出口,却又有些后悔。便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是吗?”那宇文渊似乎很是高兴。“看来真是苍天,将我们这些同道者聚在一处啊。”他思虑了片刻,对众人轻轻说道:“你们走吧。” “你说什么?”众人不解,这个鲜卑策士究竟在想什么? “你们走吧,本来都是无端受累,没有理由留你们在这里。”宇文渊轻轻一笑,笑容依旧是那么温雅从容。“我只是个策士,寄人篱下。你们不一样,你们俱是自由之身。既然是同道,便将这梦想托付给你们吧。对了,你们的兵器便在南面的小房中,这是钥匙。听说拓跋部的人门,建立起了一个名为代的国家。我看你们带着这个姑娘家,多有不便。不如先去将她安置下来。说实在的,我是真的,厌倦这个乱世了。” “既如此,那便谢过了。”墨闲向宇文渊施礼拜谢,便与众人出了牢门。 最后出门的是彤云和拓跋锋,宇文渊有礼地冲彤云笑笑,“姑娘,你与内人相貌极似,这也算是一种缘。身处乱世,也别忘了,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谢谢,”彤云也礼貌地笑笑,作为回应,“只是,那位姑娘的眼里,有太多悲伤了。也请你,守护她的幸福。” “答应我,一定不要亏待她。霞,她受了太多的苦难了。”拓跋锋拍着宇文渊的肩膀,轻轻说道。 “放心,霞是我的爱妻,纵使你们不说,我也会守护住她的幸福。”宇文渊笑着,送别了众人。 一路上,墨闲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夷王鼎不在东夷,另外两枚封魄也不知下落。而且,一切只是依照着一个遥远的传说,那个传说,真的能变为现实吗? “你们说,这世间真的有能够逆转天命的力量吗?” “喂,陶唐,你这样做好吗?”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出现在宇文渊的身后。 “在这,请叫我的名字。”宇文渊淡淡答道,“我这样做,自有道理。” “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策士。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对了,下面的门徒探得了消息,已经知道夷王鼎的下落了。” “哦?是吗?那太好了,你从麾下,派个人过去。让他把这些消息都散出去。” “散出去?你不是说笑吧,那岂不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夷王鼎不是全部。那分散各地的封魄,你要怎么去找?” “你是说?”那男子诡异一笑,“不愧是策士,脑子里的鬼主意真是多。这样一来,倒真省了我们寻找封魄的工夫。” “快去安排吧。”宇文渊轻笑着,“还有,寻找封魄之事,让他们也不要松懈,以保万全。此外,吸纳门徒之事也不可放松,我看那些和尚现在四处传道,莫让他们夺了我们的信徒。要在乱世成大业,我们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 “放心吧!”那男子狞笑着离开。 目送着他的背影,宇文渊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而今,该是我金乌会的天下了!” 北地之国 当年,拓跋部大酋长拓跋力微病卒之后,拓跋部被一分为三,即中、东、西三部。拓跋力微之子拓跋禄官自领东部,在代这个地方建立起国家。自从慕容氏壮大,四方征战。不少战争中落败的拓跋旧部,都投奔到带过这片乐土中来。而今,拓跋禄官新卒,其弟拓跋猗卢即位,亦可算是仗父兄之余烈。而今,代国本部人马,加上四方投奔的拓跋旧部,小小代国已拥有铁骑四十余万,成为了北方大陆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这一日,代国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他们来自代国的故友,晋并州刺史刘琨的麾下。拓跋猗卢亲自接见了这批访客。 “其实我等前来,乃是有事相求。”使者倒是开门见山。 “有事请讲,何言相求。亡兄在世时,也没少受刘大人的照顾。你我双方,也是世代之盟了。”拓跋猗卢倒也客气得很。 “朝廷急报,洛阳告急,刘大人想借用贵国鲜卑铁骑的力量,挽救国难。” “这好办,我大鲜卑就是不缺英武男儿,足下便去教军场,随意挑选好了!”拓跋猗卢很爽快地便应下了。 “大人大义,末将感怀倍至。”使者道过谢,便随代国将领点选援军去了。 很快,使者点齐了兵马,拓跋猗卢亲自护送这支队伍出城义战。 墨闲他们刚刚来到代国,在城门边便见代国百姓夹道欢送一支劲旅。 “请问,这些人是去做什么的?”拓跋锋询问身旁的一个路人。 “你是刚来的吧,你不知道,这是我们代国最强悍的战士。而今啊,他们正要赶去支援我们的盟友刘琨大人。 “墨闲,你看那个人,那不是那位司马大人吗?”彤云轻轻指着队伍最前面,端坐白马之上的俊美男子,轻声对墨闲说道。 “果然是他。”墨闲也认了出来。不错,刘琨的使者正是司马律。原来,自打与牧人们分离之后,司马律和义勇们继续无依地漂泊。他们撞到了晋阳。当年的晋阳,在被匈奴人攻下之后,由于百姓们的“乞活”,留给刘渊的只是一座空城。当时,刘琨他们只有五百余人,天降良机,让他们夺取了晋阳这座空城,作为据守之地。而今,刘琨已成为晋北方的一道坚实防线,这座晋阳城可说功不可没。刘琨热情地接待了这些一直为了晋奋战不息的男人。他很欣赏司马律的为人,对他委以重任,俨然已将他当作了臂膀。此次,出使代国的重任,也十分信任地交给了这位新加入的同伴。 “墨闲!”彤云一个没留意,墨闲已离开她身边,冲到了军阵的前方。 “司马大人!”墨闲拦在司马律的马前,有礼地招呼道。 “你……”司马律停住了马,仔细打量着墨闲。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翻身下马。轻轻一笑,道:“你是当年那位墨家小弟吧。” “正是,大人还惦记着。” “唉,而今我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我一直记得你,不仅是你,当年在邺城随我起兵的每一个士兵,我都记得。他们现在在哪,我不知道了。幸好今天在这里遇到了你,至少让我向你致歉。”说着,司马律向墨闲深深施礼。“抱歉,是我打破了你们平静的生活,把你们卷入战争,让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受了太多的痛苦。” “司马大人言重了,在我心中,殿下永远都是大人。我一向厌恶军人,可殿下是其中唯一值得我敬佩的一位。那趟行军之旅,我本是为了寻我兄长。一路上虽有无数意想不到的凶险,可是在殿下麾下,我感到受益良多。在殿下麾下的日子,我真的成长了不少。”墨闲轻轻一笑,算是回应了司马律的歉意。 “墨闲,你怎么总这样……”此刻,彤云好不容易追上了墨闲,她低着头,低声对司马律解释道:“大人莫怪,舍弟……” “这位是彤云姑娘吧。”司马律轻轻笑着,“看到你一切安好,也算安心了。说来,我司马律真是有负故人之托。当年我的挚友拜托我照料你,可我却一点忙也没帮上……” “大人那位挚友,是不是叫皓阳子?” “皓阳子?” “就是皓天!”墨闲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原来皓天便是你的师兄?” “是他杀了师父!”语音中,恨意渐浓。一旁,彤云默默低下了头。 司马律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墨家兄弟,我想也许在你们师兄弟当中有些什么误会。虽然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很清楚皓天的为人。他绝对是正气凛然的堂堂男儿汉。这种弑师之事,他断然做不出的。他这个人,宁可天下人负之,也断然不愿负他人的。我便是负他之人啊,现在,我也不知他身在何方。只是,我想多少履行一点当日与他的约定。” “大人,其实我正有事相求。我们前路凶险,带着彤云节多有不便。”墨闲正说着,其余几人也都跟了来,“还有这位,叫遗,是我们半途中遇到的同伴。我们在代国举目无亲,想请大人帮忙,将他们安置下来。” “大侠,不必在意我,我还想与大侠们一同旅行。”遗并不想留在这里。 司马律想了想,回身对拓跋猗卢说道:“大人,这几位是我的故友,他们想要将这位姑娘和这个兄弟安置在贵国。不知大人能否帮这个忙?” “这个简单,我们大鲜卑历来是最好客的。我会马上安排的。”拓跋猗卢豪爽地应承了下来。就在这时,拓跋猗卢注意到了一边的拓跋锋,他正低着头。自从见过独孤霞之后,他一直是这般消沉。“小伙子,我看你也是我大鲜卑同胞,你叫什么名字。” “拓跋锋。”他轻轻答道。 “拓跋锋?很熟悉的名字……对了,你可认识独孤天?” “那是我未婚妻的兄长,是我一直视作兄长的人。” “原来如此,好!你还是我拓跋部的同胞呢。我代国,聚集了很多拓跋鲜卑的好男儿,怎样,也留下效力吧!”说罢,便是一阵豪爽的笑声。 “大人,我们该起程了。”司马律有礼地向拓跋猗卢拜别,翻身上了马,“墨家兄弟,我们也在此别过了。” “大人留步,”墨闲叫住了司马律,“我想与大人同行!我一直想,找到一条路,结束乱世的悲哀。虽然现在,我们沿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在探寻,可我心中却又总是不安。我想,也许与大人在一起,便能找到那条真正的路。” “是吗?”司马律轻轻苦笑一声,“其实我也迷茫得很呢。” “墨者有墨者的迷茫,志士有志士的迷茫。不过,也许当两颗迷茫的心碰撞在一起,一切迷雾便烟云散了呢。”一旁的彤云微笑着说道。 “对,应该就是象彤云姐说的那样。”说着,墨闲转向其他同伴。“我已决定,和司马大人同行。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废话!”辉瞳第一个凑上前来,将胳膊搭在墨闲的肩上,笑着说,“还用问,我自然是跟着你了!离了我辉瞳大战士,你还能干什么?别忘了,我们可还有那个约定呢。” 墨闲轻轻笑着,转向拓跋锋,“拓跋兄弟,你也见到独孤姑娘了。今后何去何从,你便自己决定吧。也许留在代国,成就一番事业,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我决定了,跟着你走。”说着,拓跋锋转向拓跋猗卢,施礼道:“大人,盛情相邀,不胜感激。但请恕我不能从命。因为那个人跟我说过,要我去寻找手中剑存在的意义。他让我去寻找最后的墨者,可那位老者已经作古。因此,我要追随他的继承者,继续追寻那答案。” “好!”拓跋猗卢依旧是一阵豪爽的大笑,“好小子,去吧!一定要将天下第一剑客独孤天的堂堂威风继承下去!让那柄剑,那颗心,在你胸中永生!” “霞……”拓跋锋转向彤云,低声地叫道。 “我叫彤云,这回该记住了……”彤云也低着头,轻轻一笑,纠正道。 “彤……云……”拓跋锋口中,第一次喊出了这个名字。“这么长时间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抱歉……”沉默了片刻,拓跋锋才鼓足勇气,深深施礼,大声说道:“谢谢你!”就在此刻,他仿佛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在对她说着同样的话。抬头看去,彤云正微笑着,冲他翩翩万福。 “彤云姐,告辞了。多多保重。” “嗯,”彤云轻轻冲墨闲点着头,“我会一直微笑着,等着皓他回来。好弟弟,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是!” 拓跋猗卢命人牵过了马匹,墨闲三人上了马。司马律对着他们微笑着说道,“从今天开始,请不要再称呼我大人。叫我律,天章,都可以。”接着,他回过头,向着远方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策马扬鞭:“我们,走吧!” 佛愿 围困洛阳的,乃是汉车骑将军刘聪的大军。双方僵持不下。是时,恰逢凉州北宫纯前来洛阳办事,随行的是一群精壮的凉州武士,这群人冲进匈奴人的军阵中,逢人便斩。刘渊的岳丈呼延翼也在这次骚乱中丧生。刘渊知这一战难以成功,急令刘聪撤军。刘聪却不忍这次精心准备的军事行动就这样无疾而终,他不惜违抗上命,坚持要打下洛阳。将领的执著,本是高义。只是苦了那些,在沙场上以血肉相搏的战士。 洛阳城中,几乎断了粮。军队将百姓们的粮食搜刮殆尽,百姓们只得易子而咬其骨。与此同时,洛阳城外的菩提悲院倒是香客盈门。也许世人的不幸,恰恰是宗教的幸运。那些无法忍受生活蹂躏的柔弱小民,挤出可怜的一点财产,来到这座寺院,希望祈求些心灵上的安慰。 “人生本是苦,万般皆是业。种业因,则得业果。凡人,有三生三世轮回,尔等虽为良善,但身逢劫难,并非神佛不公,乃是前世做下的业,今生得报。那些纵火劫掠之人,乃是因前世礼佛斋僧,修善积德,才在今世得此善果,为人上人。佛陀普渡,只要今世忍受苦难,敬僧礼佛,来世必可登极乐。切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住持佛图澄细心地为众人剖析着三生三世的业缘。这位住持,法名本为梵澄。深谙佛法,而且平日总以佛祖在尘世的唯一布道者自居,众僧人也很尊敬他,便都敬称之曰佛图澄。 佛图澄有一个心愿,希望佛之天国能在这片东方大地降临。然而,在这片大地上布道的过程中,他感到无比的艰难。这里并非以往所遇的蛮荒之地,而是一片已有数千年文明的沃土。这里自古流传着被称作诸子的思想,成了这片土地上,人们思维的主宰。儒、墨、道、法、兵、阴阳等等,各学派自有传承,其间有时争论不休,无声的硝烟当中根本容不进佛的梵音。 迷茫时,他遇到一个女子。从她口中,他听到了流传在这片大地的传说,“去寻找封魄,它将带来足以逆转天命的力量!”如果真有这样的力量,那他的愿望也将不再是幻梦。机缘巧合下,他得到了几片龟甲,这些龟甲上刻着奇异的符号。凭着他惊人的语言天赋,他竟将这些上古天书一一破解。他得知,他手中的这些龟甲,便是破解传说之谜的关键,人们称之为仲虺龙骨。他从龙骨中得知,得到那力量的关键神器夷王鼎的所在地,竟然就在他所在的菩提悲院。那神鼎一直沉睡在后山的一个洞窟中,只是他始终无缘得见尊容。也许是因为没能令神鼎苏醒的关系。他手上缺少那关键的钥匙,是六枚名为封魄的石头,龙骨上也将它们称为六业。 佛图澄一边向众人解说着,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心病。“夷王鼎就在身边沉睡着,如何才能齐集那关键的六业,让神鼎苏醒呢? “来世,原来在来世还有希望!”听者的眼中似乎又闪出了希望。他们各怀着对来世的期盼,径自散去了。唯有一人,依旧跪在那里。 佛图澄看去,那是个魁梧的汉子,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略微下垂的眼角里挂满了悔意。样貌倒是朴实得很,只是佛图澄能看到在那男子身上,有无数的冤魂在悲泣。“你怎么不走?”他问道。 “师父,弟子曾经犯下很多罪恶,我的双手沾满鲜血。即便如此,我也能在来生得到幸福吗?”那汉子焦急地问着。 “这个嘛……”佛图澄想了想,笑着答道:“只要从今天起,敬僧礼佛,好生修行,佛祖会原谅你的。” “太好了,大师,弟子想跟随您一起修行!弟子想尽快洗清自己的罪业!”那汉子仿佛看到了救命星。 “哦?”佛图澄未置可否。 “大师,弟子并不白白讨扰。”说着,那汉子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石头,双手奉上。 “这是什么?”佛图澄的双眼中闪出了光芒,紧盯着那块小石头。其实他已大概知道了这是什么,只是不敢相信,梦寐以求之物竟会这般轻而易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师,这是弟子在深山所得。”那汉子露出了诚挚由衷的笑容。“此乃封魄!” 大黑天 当夜,也是月朗星稀。无论白日被信徒们弄得如何热闹,静夜中的禅院总还是幽静的。木鱼声声,如捣衣之声,让心向佛国之人感到家的安然。 佛图澄端坐在方丈之中,誊写着经卷。一旁一个年少的僧童在为他研墨。 佛图澄轻轻放下了笔。 “方丈,怎么?疲累了吗?”那僧童一旁问道。 “我佛之道尚未弘扬。我又岂敢疲累。”佛图澄叹了口气,“而今恰逢乱世,正是以我佛法,普渡众生之时。可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被他们数千年的文明深深吸引,很难就接受我佛的慈悲。” “我们不是已经有很多信徒了吗?”那僧童问道。 “那罗,你不明白。“佛图澄慈祥地笑着。”若不是这洛阳百姓早已深陷绝望的地狱,他们是绝对不会投入我佛的怀抱的。现在,我们吸纳他们靠的是慰藉,可要让他们真心皈依,我们还需要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那罗不解地问。 “奇迹。这里的人很实际,他们一定要亲见我佛的力量才会真心皈依。因此我们要让他们见识我佛的奇迹。为此,我需要力量。而今,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沉睡在我身旁,可我却不知如何才能让它为我所用……” 就在此刻,一个喷嚏打断了佛图澄的话语。 “谁?” “是我是我。”一个人揉着鼻子,推门走进。此人正是白天那个汉子,因为献上了封魄,佛图澄特许他住在了这里。那汉子解释道,“弟子只是路过,并非有意偷听大师的谈话。”这时,他已凑近了佛图澄身边,“不过关于大师担忧的事,弟子有话说。” “哦?”佛图澄的态度已由愠怒变为了好奇。 “只是,”那汉子依旧憨憨低笑着,似乎这种场合不太方便。 “那罗,我和你这位施主有些话要说,你且退下吧。”佛图澄明白了那汉子的用意。 “是。”那罗应承着,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方丈的门。 “说吧。”佛图澄转向那汉子。 “大师是在为如何齐集封魄,唤醒夷王鼎而发愁吧。其实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帮大师很快地集齐所有封魄。” “是吗?说来听听。” “我想先问大师,寻求这力量,当真只为什么普渡众生吗?” “此话是何意?” “比如说,利用宗教俘获众人之心,最终从精神上俘获这天下,做一个凌驾终生的真正主宰。大师想做的不知是个牵扯国内的传道者,而是这世界上,真正的……神佛!” 佛图澄尽量掩饰着,没有作任何回应。但还是没能掩饰住,他那脸上先是一惊,而后又是得意的笑。 “弟子愿为大师效力,只求在佛之国中能得一份善果!”那汉子突然跪在佛图澄面前,双手合十。“大师,请将夷王鼎正在菩提悲院的消息散播于四处。求得力量,鼎与石缺一不可。手握封魄之人,必定也在寻找夷王鼎。如是,大师足不出户,封魄自集。” 沉默。 一阵沉默过后,佛图澄朗笑起来,他搀起那汉子,笑道:“今日起,为师赐汝法名――大黑天!” 龙颜 司马律一行回到晋阳。他满怀欣喜地将顺利调兵的消息报知刘琨。可刘琨却是愁眉不展。 “大人,为何如此。兵力之事已顺利解决,还有何事堪愁?” “天章,”刘琨轻轻叹了口气,将一卷敕命轻轻抛向司马律,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刘刺史国之栋梁,况并州事务繁忙,宜善保贵体,此次洛阳之事,不需劳动刺史兵马……”司马律读着读着,将那卷敕令狠狠摔在地上。“怎会如此?陛下他……,不,陛下绝不会做此等荒唐的决定!” “嗯,”刘琨接着他的话说道:“这一定是司马越那个老狐狸假借陛下的名义!这个老贼,一定是因为我与青州的苟晞大人交厚,他怕我与苟晞大人合兵一处,威胁他在朝廷的势力!可恶,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居然还只有这种心思!” “大人,国势危急,我们还是不要理会什么敕令,速速发兵吧!”司马律十分焦急。 “我何尝不想,”刘琨沉重地叹了口气,“天章,你也清楚。即便不是陛下的意思,只要有这一纸敕令在,我们倘对洛阳发兵,便是抗旨。我倒是不怕司马越那个老贼,只是国家内忧外患,若再开抗旨之例,只怕天下怀野心者皆会认为朝廷可欺,那样的话势必会雪上加霜。到了那时候,我晋的国祚只怕就真的尽了。”刘琨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司马律,无奈地说道:“天章,我若是毫无官职,没有这些所谓的臣节羁绊,那就好了。就可以不必坐视国家的危难了。” 司马律告退,刘琨望着司马律的背影,轻轻叹道:“天章啊,但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与此同时,洛阳宫城。 “启奏陛下,臣已将胡虏彻底击溃!”东海王司马越金殿报捷。 “是吗?贤王辛苦了。”皇帝司马炽手中拿着一面铜镜,一边照着自己的容颜,一边有气无力地答道:“只是,朕听说胡虏乃是自己撤退的。” “陛下……”这一问,戳到了司马越的痛处。也许是因为久困洛阳不下,刘聪心中焦急。他居然异想天开地跑到城郊的菩提悲院去祈神。便趁军中无帅之际,司马越发动了总攻。当时,司马越也不曾想到,强大的匈奴军队,竟然尚未交锋,便四散奔逃。这便是胜利辉煌背后的真实,只是他不知道,皇帝究竟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发信四方求救,安排亲信,布列精兵,准备率家小持细软弃城突围。”司马炽继续把玩着手中铜镜,“贤王还真是,劳苦功高啊!” 司马炽的冷嘲热讽激怒了司马越,他愤怒地将手中笏板狠狠摔在地上,用手指着司马炽,恶狠狠道:“司马炽,你这毛孩子可别忘了,是谁让你坐上这御座的!”说着,气哼哼地转身离开了。 司马炽依旧把玩着铜镜,他的脸上还是一副笑容,一种与他的处境极不相称的灿烂的微笑。自方才,不,也许是自他登基之日起,他的脸上便一直挂着这让人甚觉怪异的阳光。 “陛下,东海王乃是国家的擎天白玉柱,方才陛下那样说,只怕不大妥当。”一旁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凑上前,轻声说道。 “美人,你看朕这颗头长得如何?”司马炽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那宫人的话,他自顾自地照着镜子,问道。 “陛下龙颜俊秀,威风堂堂,风神潇洒……”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那宫人也有些吃惊。不过,深宫中的女子,阿谀溢美之词倒是信口拈来。 “这么说,很好看了?” “陛下,那是当然。” “只是,”司马炽放下铜镜,转向那宫人,“这么好看的头颅,不知还能在朕脖子上呆多久呢?”他的微笑,愈发地灿烂了。 勤王之师 思来想去,司马律还是不能就这么坐视国家的危难。 “大人,不,天章,究竟怎么回事,这么愁眉不展?”墨闲轻轻问道。 “此次代州之行,算是徒劳了。”司马律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了墨闲等人。 “这群晋人,根本就是帮疯子!”辉瞳诅咒道。话已出口,又觉不大妥当,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指你们,你们知道的。” “首领,到底何时发兵啊?我们弟兄几个都等不得了!”当年司马律麾下的义勇们也赶来寻他,这数百骑义勇在晋阳,被编入了刘琨精锐的骑兵团。他们不愧是和司马律在同一大义下共同奋战过,一腔热血所指的方向都是相同的。听到了现下的状况,义勇们也都义愤填膺。 “去他娘的什么狗屁敕令!首领,干脆,你就带着我们杀回去算了!” “住口,不得胡言。”司马律喝斥道,晋官之心使他不能容忍任何对晋的轻蔑,哪怕只是些不中听的牢骚也不行。“我又何尝不想这就回洛阳去。只是现在我们身在刘大人麾下,胡乱行动只怕会给刘大人惹上麻烦。现在已不是白马王那时候了,刘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我不想因为我让刘大人顶上抗旨的逆名。” “天章,我却觉得这几位兄弟的话很有道理。”墨闲在一旁插话道,“刘大人身为晋官,当遵王命,这确是不假。可是天章,你现在可是自由之身,不必受什么敕命之类的东西束缚。既如此,何不由着自己的心思,放手一搏?” “话虽如此,可我一人前去,也无法挽救国家的危难。” “首领,你岂会是一人?我们兄弟都愿与你同往!”义勇们群情激愤。 “你们好不容易从流民变成了国家的精锐,又何必跟着我……” “司马大人,司马律,还是什么白马王,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我们的首领,永远只有你一个!值得我们为之效死的,也只有你一人。首领,带我们走吧!” “还有我们几个,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我们也要一直目睹你的壮行!”墨闲也插话道。 “好兄弟,”司马律含着泪,向众义勇深深施礼,“司马律在此,谢过大家了。”接着,他稳了稳心神,吩咐道,“大家去打点好行装,我们今夜悄悄出城。还有,这位拓跋兄弟,麻烦你替我向鲜卑勇士们致歉,救援令取消了,请他们回代国去吧。” “首领,这是为何?带上那些鲜卑人,多一分战力也便多一分胜算啊!” “不行,代国是刘大人的盟友,刘大人无法出征,他们也就没有上阵的理由。而且,纵算是为了拯救我的国家,我也没有权力让他国之人流血。我不能如此,玷污了晋的梦想,这是我一位挚友用他的愤怒教会我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拓跋锋爽快地答应了。 “至少,也去教军场调些兵吧!”一名义勇建议道。 “他们还有保护晋阳和刘大人的重任,”说着,司马律轻轻笑笑,“而且,区区一介马贼白马王,又怎么调动得了官军呢?” 众人大笑起来,墨闲默默道,“如此高洁的一个人,付出了一切,却只为了一个如此昏聩的国家,他究竟能走多远呢?” “诸位,快去打点吧。” 当夜,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悄悄出了晋阳城。 城头上,刘琨默默目送着这支队伍,轻轻叹道:“居然只带了自己的旧部,唉,明明这晋阳城中的全部兵马都为你预备好了。天章啊,你宁愿如此赴死也不愿牵连我吗?”他低下头,手轻轻按在自己的眼眶,“你还真是,耿直得有些蠢啊!” 还有另外一双眼睛,也在关注着晋阳城的一举一动,那便是左国城的匈奴。刘琨与鲜卑人蠢蠢欲动,他们也采取了对策。 饿鬼修罗道 洛阳城中,完全断了粮。是石勒切断了晋人的运输线路。这一切,当然是为再一次攻打洛阳所做的准备。当然,石勒吸取了刘聪的教训,他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在外围以重兵撒开了大网,切断了洛阳城全部的物资来源。 东海王司马越起初还在气恼,为何各地的粮秣物资迟迟没有运到。直到斥侯们将探得的情报送到他手上,他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多么危险。而今,石勒的大军盘踞在各个要道,洛阳城早已成了一座待毙的孤岛。他忙派出斥候,向邻近城池求援。可那些斥侯却无一例外,全被石勒的巡逻队擒获。直到此刻,他愈发的怀念起鸱枭来。“而今这情势,哪怕只得一名鸱枭斥候在,也不致如此!”他抱怨着,可为时已晚。早在败于成都王司马颖,由荡阴战场逃回东海封地之时,他便于一怒之下,将所有鸱枭斥候赐死。虽听说有几人侥幸得脱,但大部分都已在那次劫难中丧生。“而今,求援的消息发不出去不说,还反被敌人得知了城中的绝境。”如何是好?他思虑良久,终于得了对策。趁着夜色,他带着家眷细软,逃奔了江南。这一路亡命,他似乎总能听到御座上那个孩子微笑着冲他说:“弃城而逃,贤王真是劳苦功高啊!” 深宫中的皇帝,依旧是那样灿烂地笑着。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身在青州的苟晞一直观察着都城的消息。他建议皇帝,洛阳城恐难久守,宜速去,另立新都。此外,国贼司马越,断不可留。 “这等事,随便好了!”他依旧笑得那么灿烂。 不久,逃至江南的司马越,便在幻像的折磨下,郁郁而终。他的脑中,尽是那个小皇帝无比虚假的灿烂笑容。“那个小畜生!他居然和那个苟晞联手,他……,完了,我东海王彻底完了!”临终前,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在权势斗争中失败,并最终死于非命者,悠悠青史中,俯拾皆是。司马越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苦了那些无辜的洛阳百姓。洛阳这座孤岛中,连树皮草根等果腹之物也都不剩了。石勒的封锁把这座古都渐渐*入死境。汉末时,曹孟德有诗单道黎民之苦,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今的洛阳,比及诗中所述,有过之而无不及。易子而咬其骨,已是好的。洛阳城中,早已听不到孩子的啼哭了。狩猎开始了,略微强健些的人,便击杀那些弱小之人而噬其骨。弱小之人也不甘待毙,他们三五成群,结成团伙,补食自己的同胞。生存,完全将这些饥民变作了恶兽,败者成为胜者的食粮,这座城池中,只剩下这唯一的规则了。不知这消息,如何传到了武人们耳中。“如果能在这群恶鬼的围剿中生存下来,那武艺自可臻于极境。”那些疯癫的武痴们也聚集到了洛阳。也许是疯狂中有些默契,一方面他们为了活下去,不断斩杀着饥民。一方面,也为了证实自己的武艺,与其他武人搏命厮杀。“饿鬼修罗道”,此乃他们为这搏命的游戏所立的名号。数日后,也不知是怎的又传出了消息。能在这饿鬼修罗道中活到最后之人,便可得到神奇的力量。亡命搏杀之中,那个可以登上这修罗之巅的人,也愈发明晰起来。那个人仿佛是凶神阿修罗在世,他的狠辣毒绝,令那些武狂也望尘莫及。有个人,自称要追寻太阳般极至的灿烂。那是个令人战栗的名讳,姓桓,名辉,字天照。 看着城中四处遗散着犹未啃净的人骨,腥血染红了洛阳的大地。断壁残垣之间,弥漫着尸腐之气,这地狱般的惨景,让司马律他们很难想象,这里真的,是那个荣耀千年的古都——洛阳吗? 悲戚的沉静,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撕碎。揉碎的金风声中,传来一声嘶喊。 “桓辉何在?滚出来!” 墨闲与辉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是他!” 天照 饿鬼般的饥民被纷纷被击退,他们颤栗着,不知是因为眼前这怪异的剑客,还是因为听到了那个可怖的名字。人群散去,渐渐现出一人,头戴斗笠,身披长衫,手中长剑如灵蛇般飞舞。 “劫罗!” 两人凑上前去,此时劫罗已收了巴蛇之力,那长剑又恢复了常态。 “好剑啊!”辉瞳盯着劫罗手中那柄长剑,不住赞道:“比起当初那柄名为毒的长剑,有过之无不及啊!” “这是我的新战友,名字叫做信,灵蛇吐信之信,前不久才刚刚打造而成。” “劫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不知道洛阳城中的饿鬼修罗道吗?”劫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惬意地笑道:“这充满鲜血芬芳的地方,怎少得了我冥蛇大人!” “你怎么又……”辉瞳听罢劫罗的话,很愤怒,也很焦急,他刚要质问,却被墨闲拦住。墨闲示意他看看周围。周围是一群颤栗的饥民。他们虽然被劫罗打退,可不见地上有如冥蛇签名的血绘之图,连一点血迹都没有。那些饥民身上,也不见严重的伤。辉瞳看过这些,这才明白,微笑着笑声骂道,“切,不老实的家伙!” 便在此刻,颤栗的人们闪出了一条道路,从这道上来的,乃是个被血染得鲜红的汉子,他狂笑着,将手中大铁矛猛力戳在地上,大喝道:“吾名桓辉,字天照,何人唤我!” 桓辉,这个名字令墨闲想起那个有些憨傻的汉子。当年,他带着一柄战刀,叫嚣着要挑战最后的墨者时那副样子,依稀还能想起。而今的桓辉,确是今非昔比。精致的战甲,取代了当年那旧袍装。腰件还是一柄战刀,只是增添了很多华丽的装饰。他的身边,又多了一柄威风的铁矛,漆黑的矛身,错着黄金的碎花,尤其是矛缵底端那个巨大的铁环,尤其引人注意。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的凌厉之气,墨闲从他身上,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霸者之风。 “这不是当年那位墨家小弟吗,”桓辉率先开了口。“如何?还认得我这个莽汉吗?” “桓辉啊,这个手下败将现在威风了不少啊!”墨闲略带轻蔑地回道,“怎么了,在这里让人打得像个血葫芦似的。” “咳,休提。”桓辉没有理会墨闲的调侃,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什么狗屁‘饿鬼修罗道’!根本就没一个能让我开心的家伙,甚至都不能在我身上留下一道伤。败者的血染红了征袍,可老子一点也不痛快!”说着,他的双眼紧盯着墨闲,露出了斗将特有的那种迫人之气,笑道:“墨家小子,方才可是你唤我?若是你的话,说不定能让我开心些。” “唤你的是我!”劫罗挡在了墨闲的身前,插话道。他转过头,轻声对墨闲吩咐道:“墨家小子,我不知这个人跟你有什么瓜葛,这场决斗对我至关重要,请你无论如何不要插手。” 墨闲不知劫罗为何对此这样执著,只是那坚毅诚恳的眼神,让他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劫罗的周身,又绽出了那血色的光芒。桓辉只是笑笑,活动着周身,骨节咯吱作响,决战一触即发。 凶星 “怎么?还不亮出架式吗?”劫罗握紧长剑,剑锋略为偏向身后。 桓辉只是笑着,继续活动着腕子,“架式?摆好架势,好让对手猜测我进招的方向不成?别说笑了,堂堂桓天照岂会如此愚顽!倒是你小子,有什么缘故非要到这里挑战我呢?” “我并非来挑战桓辉的,我只是无法饶恕,那些以杀戮为乐之人!” “是吗?有趣,只是,你错了。我的乐趣,是不断挑战更高的极至,杀几个人,完全无法引起我的兴趣,我不过是在杀人的过程中,追寻我的极道。而且,我这样的人,只怕也不需要你来原谅。” “今天,我便斩断你的极道!”说着,劫罗手中剑已及时挥出,借着巴蛇的力量,那剑化作吐信的铁蟒,荡起撩乱的尘之涛,锋利的獠牙,向着桓辉噬咬而去。 “有趣!”桓辉笑了笑,伸手抓住戳在一旁的铁矛,脚下用力,向着矛锋处猛力踹去。那长矛划破大地,向前探去,便在此时,桓辉握紧矛柄,猛力回转身形,那长矛跟随他身形转动,切割着大地。他大喝一声“起!”,长矛崩土而出。登时,无数的砂石腾起,在桓辉身周形成障壁。一切,只在一刹间。那灵剑如蛇般奇巧诡绝,却也分毫不能有所进。劫罗忙撤回剑来,此刻,沙石之壁间突然奔出一条呼啸的腾蛇。沙尘中,隐着一点寒星,正是桓辉铁矛的长锋。劫罗忙向后纵跃,避开那一击。此刻,那寒星又隐回了障壁之中,紧接着,那砂石之壁上腾起更大的波涛,碎石迸溅,可只是由内部撞击所致。沙尘渐渐淡去,一旁观战的墨闲透过沙壁,隐约看到了桓辉的架势,虽然模糊,但也可依稀辨得,正是被他自己视为绝杀的那一招――贪狼闪。 “贪狼闪并非什么强劲招式,以劫罗之力必可轻易化解。”墨闲倒也不太在意。可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判断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砂之壁继续翻涌,此次更是腾起了巨浪。一点寒星,破浪而出。正是贪狼闪的一记突刺,从那砂浪翻涌之势,便可看出这一击力道非凡。劫罗忙舞剑,那剑蟒呼啸而去,观其势,似要盘绕着桓辉的矛身,盘曲直下,直取桓辉的手臂。谁知那桓辉,也不躲闪,那一点寒星继续突进,毫无半点犹豫之色。墨闲看到了,桓辉的身影此刻已破浪而出,他的双手…… 桓辉此刻,左手轻扶着矛身,右手则托在长矛的底端,所谓的贪狼闪,尚未击出。此时,劫罗的剑蟒,已呼啸着,盘着那长矛疾冲而下,剑锋瞄准了桓辉的手。桓辉大笑着,似乎完全没把那一剑放在眼里,他大喝一声:“贪狼闪!”手中长矛,以电光石火之势呼啸而出。 墨闲判断的失误,便在于忽略了兵器之别。当年他与桓辉对战之时,桓辉所用乃是一柄战刀。贪狼闪,乃是突刺的招式。而战刀所长,在于劈斩,而非突刺。而此刻,桓辉手中已换成一柄长矛,而长矛正是专为突刺而生的兵器。而且,这段时间内,桓辉身上与突刺相关的腕力、爆发力,均是今非昔比。而今的贪狼闪,绝对无愧于绝杀之名。 剑环闪,矛疾突,双方的攻势于煌煌激突中交错。劫罗本以这一剑,直取桓辉手臂,纵不能断其一手,亦可破其攻势。却不料,桓辉起初右手紧握矛底,猛力突刺。待那手臂完全伸直,长矛之锋已至其极时,桓辉突然撒手,那长矛向着劫罗笔直飞去。 这一手,劫罗始料未及。他慌忙撤手收剑,那剑蟒愈收愈紧,似欲完全将那长矛缚住。此刻,桓辉的右手,已撤回到肋下,扶住了刀柄。他左手轻挑,右臂疾挥,战刀猛力刺出。仔细看去,刀并未出鞘,而是连刀鞘一并挥出。二人间距,尚在战刀的攻击范围之外,那一刺也并非瞄准劫罗,而是瞄准了铁矛底端的铁环。桓辉大喝一声:“破军舞!”那长矛便以战刀与铁环为轴,在桓辉手中,舞成一个巨轮。 环绕铁矛的剑峰完全被荡开,劫罗用尽全力,才未让长剑脱手。那铁锋巨轮,渐渐*近,劫罗只得连连后跃,若被这巨轮击中,只怕登时便会血肉横飞。劫罗只得收了剑蟒,一边后退,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那巨轮之力,决非寻常。虽然劫罗尽力地躲过了每一击,但那巨轮舞动之际鼓起的烈风,也已在劫罗身上留下了道道伤痕。终于,他发现了桓辉一瞬间的破绽,拼尽全力挥出长剑,以与那巨轮旋转方向垂直的角度,猛地向上撩去。着一击倒是奏效,那巨轮在这一击之下,渐渐向上旋去,铁环脱离了刀身,那长矛胡乱地向着二人身后砸去。桓辉倒是毫不在意,他狂笑着,仿佛这得意招法的崩溃,对他毫无影响。只听他又大喝一声:“七杀幻!”高举手中刀,向着劫罗猛力挥下。 刀未出鞘,如何斩人。劫罗不解,但他深知,这遍体鳞伤之躯,也只能再发出最后一击。他绝不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他双手捧剑,全身力道灌于剑峰,准备发动攻势。便在此刻,一股劲风呼啸着直奔劫罗的面门而来。七杀之幻,伤人的并非刀锋,而是刀鞘。那猛力一挥,鞘已脱离刀身,借着那势头飞速旋转着,向着劫罗猛力砸去。劫罗慌忙举剑格挡,那鞘总算没有打在身上,却击飞了劫罗的斗笠。继承三凶星――杀破狼之名的武艺,果有不负其名的强劲。便在这一刹,桓辉已狂笑着,疾突至劫罗面前。他左手疾探,已牢牢抓住了劫罗的头发。手臂发力,狠狠地将劫罗按倒在地,右手倒提着战刀,此刻已经紧紧地抵住了劫罗的咽喉。 “臭小子,你输了!受死吧!” 无上的力量 “臭小子,看你那剑术还有些意思,听说巴蜀那边有个狠家伙,叫做冥蛇。想来就是你吧。”桓辉脸上带着胜者的狂傲,“用剑锋之血作画,堪称佳艺。原本对你还充满期待的。没想到,你这个废物,变得这么软弱。”他长叹一口气,道:“原本,我还想看看自己的血能画成怎样的画卷,你太让我失望了!就凭你个废物,即便活着,也看不到极道的尽头了。冥蛇看来是早就死了,你也赶紧跟着那名号去吧!”说着,桓辉握紧了战刀,便要下手取劫罗的性命。 “住手!”墨闲大喝一声,便要扑上前来。 “算了。”劫罗看了墨闲一眼,无奈的一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念你也曾是我道中人,最后送你一句话。生于这乱世,你觉得真正无上之力是什么?”桓辉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些忧郁,“这些年来,我一直追寻武艺的极至,但最终我发现,刀枪拳脚,终是一人敌。纵算再强,在乱世之中也不过是渺小不可见。在这乱世中,真正能臻于极道的力量,惟有权!”说罢,桓辉脸上又恢复了那狰狞的笑容,左手扼住了劫罗的喉咙,右手倒高高举起。 “你乃是武士桓辉所杀的最后一人,今后,我将追寻那权之道。心怀着荣幸,去死吧!” 便在此刻,宫城方向发生了大骚乱。饥民们凄厉的嘶喊中,隐约传来官员们声嘶力竭地喊叫。“护驾!护驾!” “机会来了!”桓辉一笑,收起战刀,奔着那骚乱的方向奔去。 “不好,只怕是陛下有难。”司马律也焦急起来。“墨闲,”司马律指了指躺倒在地上的劫罗,“你们先照料这位兄弟,我的去宫城那边看看!”说罢,率领众义勇,也奔赴宫城之乱。 皇帝准备放弃洛阳了。朝廷百官保护着皇帝,要脱离这孤岛,另寻新的宫廷。久居深宫的人们,浑然不知洛阳城中如今的惨状,当然更不知什么饿鬼修罗道。一出宫门,才明白这个国家,正沉浸在怎样的耻辱当中。 饥民们如地狱深渊爬出的饿鬼,伸着干枯的臂膀,似乎把宫中出来的人们都当作了食物。 “圣上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闪开!”宫卫断喝着,指望着皇帝的威名,能够吓退这群贱民。可是国已不国,区区一句圣上又算得了什么!“圣上?皇帝一定是又白又胖,肯定比那些饿殍好吃得多!”那些宫卫恐怕永远不会想到,贱民们敢对皇帝陛下有这种非分之想。只是事实上,贱民们不仅没有被震慑,反而更加凶暴了!可身处危机之中的皇帝司马炽,却依旧保持着那灿烂的微笑。 “都给我滚开!”便在众宫卫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衣着华丽的汉子,大喝着在饥民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几乎与此同时,一支竖白旗的队伍从后面赶来。他们以枪柄驱赶着饥民,希望在不伤这些百姓的前提下,保护那些宫中之人。只是,饥饿的怨恨,已化作胜过任何金石的利器。 “首领!这帮人简直……连打都不能打,根本顶不住!”义勇们上阵杀敌,皆是好手。可他们却从未尝试过,怀着一颗同情之心去对抗一群无辜的饿鬼。 “顶住!”司马律也焦急万分,“他们也是无辜百姓,断不能伤他们!也不要让他们伤到陛下!” 桓辉却全然不顾什么无辜不无辜,他抓过一个饥民,当着众人的面硬生生扯下那人的头颅。喷溅的血,让他那身战甲更添华彩。他将那尚在滴血的头颅,猛地朝着人群砸了过去。他大喝一声,“卑贱的东西,我桓天照在此,还有谁敢造次!” 司马炽依旧灿烂地笑着,看着那些饥民迫于桓辉的声威,战栗退却。看着桓辉恭敬地跪在自己跟前抱拳施礼,说着:“草民桓辉,特来救驾。”这一切,他看在眼里,都没有什么感觉。唯有那边一员白马将军和他的麾下,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人的身影,既不伤人,又要控制局势。明知其不可为,却拼尽全力。这身姿,令司马炽平生第一次感怀。“去,请那位白马将军过来。” 君臣 “下官……,不,草民司马律参见陛下。”司马律恭敬地跪在晋皇帝驾前。 “你便是那位河间王的世子,故司寇大人,名扬北疆的白马王吧。卿为国家所做之事,朕都有所耳闻。快,平身。”司马炽忙搀起司马律,这时,他的脸上才第一次露出了哀愁,“只是,这样的国家,不配有卿这般的忠良。” “陛下,草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晋的梦想。我无怨无悔。陛下,这里十分凶险,请陛下速速回宫,等待时机撤出洛阳。”司马律恭敬地回道。他转向一旁的桓辉,躬身施礼,“这位壮士,而今匈奴大军包围洛阳,随时准备发起猛攻。这段时间内,我与麾下弟兄会尽全力保住宫城的安全。也请壮士保护圣驾,安全撤离。” 桓辉没有回话,只是冲着司马炽恭敬道,“恭请陛下还朝。” “劫罗!你没事吧!”墨闲与辉瞳围着劫罗,不断地唤着。许久,才唤来劫罗脸上一丝凄凉的苦笑。 “我输了,我彻底的输了!” “别说丧气话!快!起来!”辉瞳焦急地喊着。 “让我说完吧……,”劫罗依旧苦笑着,“没想到,我居然也会这么想说话。” “你别……”辉瞳喊着,劫罗的样子仿佛是弥留之人一般,他生怕这位旧识,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消逝,他的心已不能再承受这样的悲哀了。一旁的墨闲轻轻拉住了辉瞳,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可知,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剑之道 劫罗仰望着惨白的天空,自顾自地说着:”自从听说洛阳这里,变成了所谓的饿鬼修罗道,我便觉得一定要到这里来。这种血腥的凄惨,让我想起了当年的益州,当年我家的庭园。我曾经和这些身处地狱的人们一样,尝一度沦为血戮之鬼。是那位墨者,带着我寻找一条不同的道路。剑之道何在?我一直在两条道路之间徘徊,杀戮之道、守护之道,究竟哪一条才是真正属于我的道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洛阳能帮我找到那答案。” “剑之道何在?”一旁默默旁观的拓跋锋,心中回忆的涟漪也被这句话荡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身后长剑的剑柄。那个人托付的问题,直至今日,他还完全没有答案。甚至,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那个桓辉,简直就是当年的我。我觉得,在这个洛阳,我将能和我的过去来一次了断。和过去的我,和我过去的世界。”劫罗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过去的我,只知杀戮。用敌人的血绘成画卷,装点我苍白的心。我手中的剑,只能让我的世界,陷入更深的凄凉。遇到了你们,我以为我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我真的很想知道,同是一柄剑,同是一个人,不同的道路能在我身上产生多大的变化。我想知道,而今这柄剑拥有怎样的力量,他能不能斩断凄凉的因果,能不能战胜过去那个残暴的凶徒,能不能守护哪怕一片微末的安然。”说着,他的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似乎是在掩藏那脆弱的泪光。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我一样也没能做到……,难道抛却了凶残的自我,我已变得脆弱不堪了吗?我不愿变得脆弱,可我也不愿再走回原先那条道路了!我该……何去何从?” 墨闲已经悄悄地,拾回了劫罗的长剑――信。 “墨闲!劫罗他!劫罗他会不会……”辉瞳向着墨闲大吼道,劫罗伤口慢慢渗出的鲜血,令他愈发地慌张。 墨闲将那柄长剑轻轻放在了劫罗的身旁,轻声说道:“放心吧,他不会就这么走的。这条灵蛇,还会继续骄傲地舞蹈。为了他所坚信的道路。” “不好了!”便在此刻,一个人慌慌张张由远处跑来。“诸位大侠,大事不好了!”来人,确是那个行商――遗。 “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众人本将他安置在代国,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洛阳。 “说来话长,也没有功夫说了。”遗大喘着,疲劳令他有些语无伦次。“快点吧,那些匈奴人已经开始向着洛阳进兵了。攻城的大部队,只怕用不了多少时间便回到了!” “当真?” “千真万确!” “情势危急!”墨闲略一思量,忙吩咐道,“辉瞳,拓跋锋,你们保护着劫罗和遗,先赶去安全的地方。” “我……我知道,城郊有座菩提悲院。只怕,那里是……是最安全的了。”遗大口喘着气,向众人建议道。 “可你怎么办?”辉瞳拾起长剑信,架起了劫罗,回身问墨闲。 “我得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天章,让他有个防备。”墨闲伸出手,分别拍在辉瞳与拓跋锋的肩上,“他们就拜托你们了。” 拓跋锋点点头,在一旁将劫罗的另一条臂膀搭在了自己肩上。 “你可要快点跟上来!”辉瞳嘱咐着。 “切,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墨闲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没有时间目送同伴离开,墨闲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这消息来在司马律的面前。 司马律紧锁着双眉,“来的,太快了!” 决意 眼见匈奴人就要兵临城下,紧迫的时间令司马律无暇考虑万全的部署。而且,纵算有万全之策,在如今的洛阳,又去哪里寻找可以御敌的兵丁!思虑了片刻,司马律拍了拍墨闲的肩膀,吩咐道:“墨家兄弟,拜托你,将这些无辜百姓带出城池,带到安全的地方。他们已经饱受苦难,不能再让他们卷进这无望的战争了。”接着,他又回过身,对麾下的义勇们下令。“你们几个,速速进宫,将匈奴人来袭的消息告知陛下。带上三百骑,保护陛下撤出城池。其余人等,速速奔赴城中各处,尽全力疏散百姓。” “首领,那你……” “放心吧,”司马律淡淡一笑,“这是最好的对策。” “就是!”一个义勇插话道:“从来,只要听首领的,结果总是最好的!你还怀疑什么!” “对啊!一直以来,我们都是相信着首领,才能活下来,才能扬名北疆。相信首领,没错的。”义勇们纷纷说着,奔向各自的任务去了。 看着那些义勇远去的身影,司马律淡淡地笑着。墨闲从他那笑容里,看到了一种宁静,无比的宁静。 “天章,此战的境况不容乐观。但是,只要你活着,这个国家的梦想就不会破灭……”说着,墨闲垂下了头。他不愿再去直视那片宁静。这种宁静,已毫不掩饰地告诉了他,那所谓的最好的结果,究竟是什么。“请别就这样,抛却了一切。” 墨闲也带着饥民们离开了。空旷的荒城,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宁静的笑容,已沁透了他的灵魂。“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至今为止,伴我走过这坎坷之人,请容我最后,向你们道一声感谢。”说着,他抽出了肋下的长剑獬豸,右手举剑,将剑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额头。左手,握紧了右腕上那一条丝绳,在心中不住地祷告。 “兄长,请赐我,最后的辉光!” 白芒盈天…… “当真没有关系吗?一个女儿家,却投身在这野蛮的沙场……”是石勒的声音。 “我大匈奴的女子,马背控弦,绝不输于男儿。王爷是羯人,只怕尚不明白。”那女子的声音冷冷的,可其中却难掩悲伤的味道。“而且,刘渊大人已经去了。现在的左国城,我一刻也不愿再呆下去了。” 诚如她所说,经历了那次失败后,匈奴汉国的开创者刘渊,便离开了他的国家。他辞世后,太子刘和继位。接着,便是司空见惯的宫廷斗争。太子刘和与四皇子刘聪之间,迸出一场激烈的冲突。刘聪虽然性情残忍,却无疑是兄弟四人当中最有才华的一人。他的三个兄长,都是只会寻花问柳的草包。刘和深知刘聪并非池中之物,不会甘心扶保自己。于是率先动了杀机。刘聪自然不会任人宰割,刘和万没料到,所有的军事将领,早已倾向刘聪一方。就这样,刘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创造了一个机会,令刘聪成了匈奴汉国的新主君。 “倒是王爷,为何还要为弑兄篡权的刘聪卖命打仗呢?” “他毕竟也是刘渊大人的子嗣。”石勒回道,“况且,你也知道。小人的爵位乃是平晋王,我不会忘记,刘渊大人最大的梦想――建立一个与晋截然不同的美好世界。平晋,正是这梦想的第一步。” “是吗……”那女子轻叹一声,“也许我这样的女子,很难理解这样的梦想吧。因为,我的梦想要简单得多。躲开讨厌的人,再见思念的人,也许,就是这些了。” 沉默片刻,石勒突然轻轻一笑,转了话锋。“姑娘这样的豪女子,我们羯人中自是少见,只怕在匈奴人中也不多吧。姑娘的武艺与胆气,小人很是佩服。可只怕沙场之上的苦痛,仅凭武艺胆识是无法超越的。” 那女战士没有回话,头上厚重的头盔面甲完全挡住了容颜,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她是一幅怎样的表情。她的手不由得移向了腰间的箭囊,在一支箭上不住地抚摸着。 此时,一骑传令快马飞奔来报,“报平晋王殿下,前军已至洛阳玄武门,城门大开,空无一人,只怕有诈!” “不必管他,不过是我们前些日子的包围奏效了,晋的王师已经再无力做任何的反抗,通告三军,进发!” 神之契约 眼前不再有洛阳城中的血迹残垣,眼前被柔和的白光覆盖。司马律伸出手,想去触碰这纯洁的世界。柔光暖暖的,有如来自天国的慰藉。 “这是哪里?” “此地乃吾等之魂。吾与汝,魂魄融汇于此。“回答他的是一个似曾相识,充满忧郁的声音。 “你是谁?” “吾名猰貐。” “当初,就是你借我的力量吗?” “然。” “感激不尽,只是,你还能再借我力量吗?” 猰貐没有回答,而是向司马律讲起了一段往事。 原本在天界,有一个神明。由于被同伴陷害而身死。天帝将他的灵魂打入凡尘,化作了一只妖兽。尘世的凡人,称之为猰貐。尘世经历了十日之难,拯救尘世的射日英雄后羿决定除尽世间妖魔。落日之箭,贯穿了猰貐的身躯,他的灵魂也被封入神石,一直沉睡,等待着能与他心意相通之人,再度唤醒这孤高的灵魂。持续数千年的等待,无数人曾经拾起他,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他的契约。因为没有人知道,恶魔的契约背后,会有怎样的代价。直到那个年轻的贵族出现。为了自己的同伴,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定下了契约。这个青年贵族唤醒了猰貐灵魂深处对情谊的期冀。自此,猰貐便决定,纵算力竭魄散,他也要不惜代价实现这个人的心愿。 “吾之力,尽取之!” “我的心愿,就是尽我的全力保护着座城池。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胜算。但我想,在此用尽我最后的一点力量。” “这就是你最后的心愿吗?”猰貐想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封魄的力量一旦爆发,便会再度沉睡。你将永远无法再得到力量。不仅如此,你我灵魂已经交汇,如今一来,不仅我会再度陷入夜之永眠,你的魂魄只怕也难保全。” “纵魄散,亦无妨?”猰貐问道。 “无妨!” “直至最后,不惜如此的代价,你也是为了他人去使用这力量吗?和你,真是相见恨晚。只是,该是永诀之时了……”猰貐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多细碎的想法。自从堕为妖物,他便不再有过思考。被封入神石之后,他的世界便只有无尽的黑暗。没有人愿意为他流下那一滴血,他的灵魂被冷寂包围。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这恐惧一直延续至今。在此用尽了力量,他便不再拥有这柔和的白光的世界。他将再度沉入那可怖的永夜,可现在他已不再害怕。他的忧郁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永恒的辉光。他想,至少也该知道,这个带给他辉光的凡人,是何名姓。 “汝名?” “司马律,字天章!”司马律答道,猰貐的话已令他心安。为自己的人生谱下这般的终章,也便不再有悔恨。剑,高高举起。沐浴在柔和坚定的白光中,四周响起猰貐的声音,已不再忧郁,而是坚定异常。 “煌煌天之子,傲舞兮辉光!” 雷煌 空无一人的荒城,森森带着鬼气。匈奴兵士小心异异地前进。城中静得可怕,唯一可以听到的,便是自己的脚步。他们四处搜寻,这样的氛围,总让他们感觉不时便会蹦出些可怖的东西。 “啊!那是什么?”一名小校惊呼道。 没有怪物,只有一团圣洁的白光,光芒中,走来一名翩翩美剑士。 “别慌,不过一个人!”为首的将两安抚着众人。“你是何人!”他拔出刀,指着那剑士问道。 那剑士淡然一笑,“这座王城,最后的义愤。” 刹那间,阴云密布,天雷怒号。 司马律怒吼着冲入敌阵,狂怒的泪光似乎在他身后化作了一对雷霆的巨翼。羽毛的碎片,皆是致命的雷煌,倾泻着这座饱受蹂躏的都市,全部的悲哀与愤恨。那柄名为獬豸的长剑,在雷光中起舞。剑锋所指,似真有一头独角的灵兽,用它神圣的长角,为了无数泪的控诉,进行着一场血腥的审判。 “不要怕!稳住阵脚!”匈奴将校拼命地呼号。这些匈奴人也不愧是流着苍狼的血脉,面对那神明一般可怖的敌人,他们仍顶着恐惧不断进击。援兵如潮水,一波波涌了过来。不多时,那孤高的圣兽,也终淹没于凶残的人海。 四方,腾起烟尘。数百骑由四方奔杀而来。匈奴汉军的阵脚,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兵搅乱。 “不好!将军,敌军的援兵到了!“士兵们呼号着,一时的慌乱给对方带来了战机。数百骑呼啸着,横断敌阵。 力敌千军,司马律已是疲累不堪。纵有猰貐的天雷之力相助,一人却终难与一支军队匹敌。趁着敌人慌乱的空隙,他以剑支地,喘息着,环顾四周以便确认战况的变化。须臾间,数百骑已杀至了司马律身前。 “怎么是你们?” “还能有谁呢?”其中一人朗笑答道。“首领!你该不会想撇下我们,独自赴死吧。这样的命令,恕我等不能遵从!” “对!” “就是!” “我们与首领同在!”司马律麾下的数百义勇,竟全部辄返了回来。他们高声应和着,向他们最尊敬的首领,倾诉着自己的心愿。 “你们……”司马律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怎么就……,你们真是……真是蠢透了!” 义勇们憨憨地笑着,他们自动排好了阵列。其中一人笑着,对司马律说:“首领,我们也是心甘情愿的,继承了你的愚笨。”便在此时,义勇们齐声高唱起来。雄浑的声音,激荡着汉子们的心肠。他们所吟咏的,恰是那《白马篇》。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司马律也跟着吟咏了起来。热泪,随着凄凉的调子,不住流淌。 “首领!让我们最后道一声感激,若是没有你,我们就不过是群遭人唾弃的流寇。感激你,给了我们身为武人的尊严。“义勇们也很是激动。”首领,我们在国殇之祠,再会!”说罢,这些勇士再次催马,冲入了刀枪的长林。 “你们,这群蠢货。”司马律的声音颤抖着,眼中含着泪,嘴角却不禁挂上了欣慰的笑意。“抱歉,还要你们和我一起,为了晋的梦想殉葬。”雷动丝缰,獬豸之剑,再次跳起破阵之舞。 “禀王爷!前军受阻!”传令那慌张的语气,以将前阵的危急,原原本本告诉了石勒。 “怎会如此?”石勒不解,他无法想象,如今的洛阳,还有什么能够挡住他的大军。 “是个怪物!就一个人,可仿佛能够通天,似乎天上的雷电都在保护他。”传令焦急地形容着,“就是他,那个白马王,司马律!” “恩公?”石勒断没想到,那个人便在这战场。或许,他早就应该想到。既然距吞晋只有一步之遥,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避过,与那个人正面交锋。思虑间,身旁一骑战马已飞快地奔了出去。正是那员不知容颜的女将。自打听到了司马律三字,她便着了魔一般,催开了丝缰。 “那个怪物……”那传令似乎还要再解释些什么,却被石勒拦住。 “住口,那可不是什么怪物!”此时,石勒的心中,多了一种复杂的心情。崇敬、惧怕、不忍却又欲除之而后快。也许兼而有之,不同的身份让他背负了不同的情感。“他乃是这晋国的守护神,只要他尚在,没人能够轻易撼动这个国家。”矛盾之中,他终于决定,不是作为一个受过恩惠的奴隶,也不是作为匈奴汉国堂堂平晋王,仅以武者石勒之身,去见证武者司马律的壮举。 “进军!” 孤独 宫廷大乱,百官们得知匈奴大军来袭,人人自危。 “陛下,请陛下速速撤离。草民愿一路辅保陛下,保陛下无恙!”似乎唯有这个毫无官职的桓辉镇定自若。 “是啊,陛下。快跑吧。而今洛阳已无可御敌之兵,快跑吧,留得青山在……”一旁的臣子也应和着。 “朕好歹也是晋的皇帝。”司马炽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灿烂。“尚有国之忠良在城中奋战,朕岂能弃之。朕是东海王爷一手扶植起来的,你们向来是只知有东海王爷,不知有朕的。国家危亡之刻,你们自可各奔前程。朕不怪卿等,只是朕最后,也想有些王者的尊严。”他看了看阶下的桓辉,“感谢你危难之际前来投效,也没什么赏你的。来人,把金镶玉玺取来。” “陛下,万万不可!”一旁的臣子想要劝阻。 “快去!” 黄门官取来了玉玺,司马炽将玉玺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精工雕刻的玉玺上,镶嵌着一颗金珠,光芒灿烂。他扯下那金珠,递向桓辉,笑道,“这颗珠子,便当是朕的谢礼吧。” 桓辉接过珠子,转身离去。一旁的臣子拦住了桓辉。 “怎么?”桓辉回首,冷冷地问道。 “请桓将军带上我们,一同撤离吧。” “哼!”桓辉冷笑着,不时间,宫殿中便已冷寂了下来。不再有一个臣子,不再有一名宫人。只剩下孤单的皇帝,独自把玩着玉玺,偎在黯淡的御座上灿烂地笑着。 箭上的誓约 “猰貐,不要再顾忌我的魂魄。现在就请释放全部的力量吧!”森严的敌阵,汹涌的血海,无数义勇含着豪壮的微笑,殒命于这凶残的波涛。 “死亦无憾?”猰貐问道。 “无憾,死去了太多同伴,我已经累了。”此时,司马律业已身披重创。他以剑触地,支撑着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他大口喘息着,“告诉你,我的心愿。现在,我只想与我的国家共同赴死。按照约定,请你用全部的力量,为我送葬吧!” “既如是,便于此永诀。”猰貐竟然笑了。 “谢谢你,”司马律也以淡定的笑回应着自己的封魄,他昂首看着天空,仿佛能够看到无数熟悉的笑颜,“兄长,同伴,久等了!” 白华怒放! “快!”石勒带着大军赶到,恰恰目睹了那最后的辉光。雷之煌,化作一匹巨大的獬豸,大声嘶鸣着,高傲地立起了身躯。一声怒吼,那神兽暴裂作片片飞花,雷光化作怒涛,汹涌澎湃,将所有的侵略者淹没。石勒断没想到,面对区区不足千人,他的数万前军,竟然全军覆没。雷光狂暴地怒放,雷声如愤怒的呐喊,汉军士兵哀号死去。渐渐,安静下来。只见司马律手中剑,掉落在地。他浑身的伤口中,刹时间爆出了鲜血,他淡定地笑着,瘫倒于血之花葬列。血泊中,一点洁白的光辉在慢慢凝聚,渐渐化作了一块小石。圆润美丽,只是没了当初的光泽。 “快!这个怪物终于倒了,快把他拿下!”后续的援军兴高采烈,各挺兵刃,便要一拥而上! “住手!”一个女人的声音。 “还不都停下!“石勒怒喝道,”这样的人岂是你们杀的?” 平晋王爷的命令,止住了匈奴众兵士。 司马律的视线已经模糊,但依稀可以辨物。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司马律……司马律……”循声看去。是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一个女子,她摘下头盔,将那厚重的面甲丢在一旁。阳光下有着点点光辉,那是那女子的眼泪。 “你是谁?认识我么?”司马律轻声问道。 “是我!是我!我是刘萤啊!怎么?不认识我了吗?”那女子哽咽着说道。 “原来是你,抱歉,我看不清楚。你应该能看见吧,我这个败者的丑态。”司马律苦笑着。他很沮丧,也许并非因为失败,因为他本知道,这失败乃是注定的。他在沮丧,只因自己没能在那片辉光中死去。 “别说了,我这就来救你!”说着,刘萤便要下马。 “别动!”司马律喝道。 刘萤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司马律才缓缓地说:“我为晋人,你是汉将,而今我等已为敌对。不要有负你的立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刘萤感到不可理解。 “算了吧,小人虽不知姑娘和他曾经有怎样的回忆。只是而今,汉与晋已势同水火。身为晋人,身为男子,我想恩公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个匈奴人的好意的。”石勒轻轻地说着。 “可是……” “我们已经夺了他的国家,至少,把身为晋人的尊严留给他吧。” 刘萤无语,她不知道该当如何。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就这么在血泊中慢慢凋零。可是…… “那边的,是石勒吗?” “是的,恩公。” “恭喜你,你赢了。”司马律苦笑着,“晋已经亡在了你们的手上。而今你们践踏着一个国家的尊严,真的是,何等威风啊!” “恩公过誉了,”石勒的语气,异常的沉重。“仅凭我汉国,根本无力灭掉晋。若非你们晋人自相残杀,清谈奢华耗光了你们的国本。我们又岂能轻易踏破这千年的王城?想来恩公不会忘记吧,这个国家中那些生不如死的百姓。究竟是谁在践踏这个国家的尊严?不是任何人,正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晋是亡在你们晋人自己手上!” “而今,晋将亡。对你来说,这样的复仇很痛快吗?” “这不是复仇,而是报恩。为了报答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刘渊大人。”石勒答道,“诚如你所说,我恨晋。身为晋之民,我曾有过怎样的遭遇,恩公不是不知。你们晋人扼杀了自己的天命。纵使我石勒不踏破这城池,仍旧会有成千上万个石勒,向着洛阳策马,向着晋人亮出战刀。没有人天生就该被践踏,被欺凌。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坚信。饱受欺凌的人,有复仇的权利。只不过,我石勒的复仇,并非灭掉晋这般简单。建立一个没有欺凌压迫的世界,这才是我石勒对晋的复仇!” “你们都别说了!”刘萤抽泣着,想要阻止那二人。她不明白,那个石勒,口口声声地叫着恩公,却为何还要在他临终之际,说这样伤人的话。 “我恨晋,我比任何人都恨这样的国家。”石勒继续说道,“可是,我也忘不了你的恩德。在我还是个卑贱的奴隶时,你对我真诚的一笑我一生都不会忘却。那笑颜,和你赐我的这个名字,都已成为我的至宝。可惜啊,如果晋多一些你这样的人,只怕就不会有今日了吧。” “石将军,别说了。”刘萤的话语激动异常,“律,放下吧,把那些沉甸甸的担子都放下吧。你已经不需要再背负着它了。你,阿流岚,你们都离我而去。我日夜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从前。我们三人在星空下共度。律,我求你了。回来吧!” “回来?”司马律的笑声中,渗出了无比的凄凉,“回哪去?我的家,只有晋。而今,他便将不在了。你又要我回哪去?” “律!晋这样的国家,不值得你这样付出,你不是还有……” “住口!”司马律的一声断喝,声音虚弱不堪,却也因其决绝,令刘萤哑然。接着,便是一阵含泪的苦笑,那嘶哑的惨笑,弥散于天际。“萤……”司马律柔声唤道,“那个……你带着吗?” 刘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箭囊,她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喷涌出来。因为她想起了那个约定。“若在沙场相见,你就为了匈奴之义,用这支箭取我的性命吧。”她已摸到了那支誓约之剑,她的手战栗不已。 “谢谢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司马律笑着,他拾起了自己的长剑,兄长的血,自己的血,敌雠的血,已在剑锋交汇于一起,再也无法分别。他收剑入鞘,捡起身旁那块小小的白石。“谢谢你,借我那辉光。”他小心翼翼,将那白石重新系回了腕上的丝绦。他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爬起身来,端坐在那里。轻轻地用手,整理好衣冠。他轻轻笑着,对刘萤道:“来吧!” 刘萤猛地抽出那支箭,张开劲弓,搭上丝弦,瞄准了司马律。可是,她的决意在那淡定的笑容与多彩的回忆前,是那样脆弱不堪。持弓的手不停地颤抖,泪不停地流。双目紧闭,紧咬牙关,眼前的景象已不忍再见。无论如何,一定要奔赴这战场,为的只是希望,能与他再见一面。可断没想到,等待她的竟是如此的哀伤。 一只手,扶住了她颤抖的手腕。一旁响起石勒的声音,“放箭吧,恩公的笑容,便是想要在你的箭下结束一生的心愿。” “我已了却了对晋的义,请用那支箭成全你我之间的信吧。那样,我便不再对任何人,有所亏欠了。”司马律淡淡一笑,“萤,成全我吧。” “就请你,成就他最后的尊严吧。”说着,石勒翻身下马。他对这三军大声号令:“都有,听令!礼!”接着,他向着司马律施以军人最高的礼节。匈奴士兵们,也都纷纷效法,以至高的军礼,为勇士壮行。 弓弦一声脆响,似一根皮鞭抽在了刘萤的心上。箭已离弦,弓也已掉落在地。司马律安然地微笑着,合上了双眼。她则伏在了马背,哭泣不止。 眼见,那誓约之箭,便要穿过司马律的心房。便在此刻,一阵暴风从天而降。风的利爪将那支誓约之箭撕碎。暴风封闭了众人的眼眸,风的舞姿中隐隐现出一个人影。 “就凭你们,休想伤他!” 残梦 那风中人影,正是墨闲。他带着一部分饥民突出了城池。山脚下,辉瞳他们还在等待他。 “那边便是那菩提悲院吧。”墨闲问道,“劫罗的伤势很严重,还有这些饥民需要照料。你们快去找寺中人,想想办法。”说吧,墨闲转身便走。 “你又要去哪里?” “回城,我有些担心天章。”说着,他便运起绝天之力,飞回了城池。这才赶上了那一发千钧之刻。 “快!快放箭!”几个小校呼喊着,匈奴士兵们纷纷慌忙举起了弓。密集的箭雨飞向了墨闲与司马律。 “就凭你们,休想伤他!”墨闲轻轻一笑,挥动手中短棒墨华,大喝一声:“回风!”剧烈的风旋成障壁,吹散了箭支。他飞身过去,抱起了司马律。大喝了一声:“绝天!”便在暴风中腾空而去。 “快!别放走了他们。”在将校们的命令下,匈奴士兵的弯弓一齐指向了天空。一声令下,万箭冲天,可强劲的风不容那些箭支前进分毫。 “可恶,再放!”将校们气急败坏地怒号着。 “停手吧。”石勒道,“区区冷箭,伤不了他们。我们还是完成我们的任务吧。”他催开马,来到刘萤的身旁。刘萤仍在哭泣,石勒在他身边轻轻地说:“汉晋之战,只怕不会就这样结束。恩公他一定还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你们仍有再会之日,只是,我不知这对你是喜还是忧。”他回身吩咐几个将校,“你们几个,照顾好刘萤姑娘。其余人,继续进发!” “快放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多管闲事!这也是你们墨者的习惯吗!我现在,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只想和我的国家一起死去。兄长,还有那些同伴,他们正在天的另一边等我。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我最后的心愿!”司马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怒吼着,双拳无力地垂在墨闲的身上。 “你真的,一无所有了吗?”墨闲只是淡淡地问着。 “我的同伴们全都战死沙场,我的国家也即将被胡人吞并。你说,我还拥有什么!”司马律依旧近乎癫狂地怒吼着。 “晋的梦想。”墨闲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那个梦已从你心中消失了吗?” 司马律沉默了。 “只要你还在,晋的梦想就不会破灭。难道,你舍得就这么,毁掉这个梦吗?” “可我又能如何!”司马律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头颅,“而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风轻轻从他们身边掠过。云霞依稀可辨,他们已飞跃了城池,眼下便是菩提悲院的山门。同伴们和那些饥民,正在山门之外等待。 “与我等同去吧。”墨闲轻轻道,“天章,和我们一起,去寻找那足以扭转天命的力量吧。” 伪善 菩提悲院,山门大开。饥民们均被让至了寺中。铁釜中粥的味道,僧人们温和的笑脸,仿佛真的让这些饥民看到了救世的神。一个矮胖的和尚,身着法衣,微笑着走了过来。那正是菩提悲院的住持――佛图澄。饥民们忙于充饥,无暇顾及。他却也不恼,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 “大师,给贵寺添麻烦了。”墨闲上前施礼道。 “不碍的,佛法无边,普渡众生。这也是我等出家人的慈悲。”佛图澄笑着,“倒是几位施主,为了这些生民请命,着实可贵。那两位施主的伤势很重,要尽快疗伤。”说着,他叫来几名小僧,将劫罗与司马律抬至屋内调养,接着冲着墨闲等人搭一请字,“几位施主,寺庙清苦,无有招待,清粥小菜,为几位施主洗尘。” 墨闲等人被让进了斋堂,由几位小僧伺候坐下。佛图澄依旧立在院中,看着那些灾民。 “师父,如此破费,是否……”一个居士模样的人上前问道。 “世人的感恩,远比些柴米宝贵。”佛图澄答道,“倒是你,大黑天。那几个人当真是……” “绝对不会有错,弟子曾经见过他们,持有封魄之人,就在他们之中。”大黑天十分确信。 “那便好,你去吩咐,给几位施主上些好菜。”佛图澄笑着。 大黑天按照佛图澄的指示,一一布置,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斋房。他拿出了一个匣子。那是他进寺之时便带在身上的行李,这些时间,一直没有动过。他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件大氅,一方头巾,一对臂甲,还有一柄饰着虎纹的铁锏。“小子,你终于来了。这种无聊的日子,也该到头了!”他说着,已一一穿戴妥贴。最后,从匣中取出了最后一件物品。那是一件奇怪的兵器,他举起来看了看,自语道:“上面那些家伙送来的东西,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只是,别指望我会跟一件兵器一样听话。”他将那兵器收在怀间,轻笑着,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金乌会!” 不速客 这是一个奇怪的洞穴。借着些微弱的火光,墨闲可以看到岩壁上有着奇怪的痕迹。那似乎是某一种文字,只是凭他,无法辨识。文字边上,还有大幅的壁画。只是双眼还很模糊,看不清究竟画的是些什么。想要爬起身来,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而且双手无法动弹,不知何时已被人缚住。回想起来,方才那些僧人献上了茶饭,一盏茶下肚,便人事不省了。四周环顾,同伴们也都被绑赴至此。连重伤的劫罗与司马律也不例外。 “师父,我们没想到,那个最不起眼的商人居然打倒了好几名师兄,不知逃到哪去了。现在,大家正四处寻他的下落。” “那罗,算了,那个人不足挂齿。本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家伙。” 两个人的声音,隐约传来。墨闲循声看去。两个僧人,一老一小正在交谈。他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那老僧正是住持佛图澄,此刻,他正捧着一片龟甲和几张胡乱写满字的纸仔细看着。 便在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师父,不妙,出大事了!有人闯山!已打上山门了。师兄弟们拦他不住,他正点名要见您呢。” “可恶,偏偏在这个时候。”佛图澄骂道,“那罗,你随我去看看。大黑天,这里便交给你了。这些人不简单,看著他们。” “是!” 两个僧人出了洞,一个高大的汉子闯了进来。墨闲看到那个人影,吃惊非小。 “居然是他!” 山门之外,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高大英俊,身着贵人公子的装束,手持一柄长剑。一个清丽的女子,倚在他的身旁。他们身边,菩提悲院的武僧们纷纷躺倒在地。他们手中的铁棍散了一地。佛图澄注意到,这些弟子们身上没有半点伤痕,看似只是失去了意识。那是极为精准的剑术才能办到的。佛图澄虽不会武,却知来人武艺非凡。 “贫僧梵澄,乃是小寺的住持。弟子们多有得罪,施主恕罪。不知施主来此所为何事?”佛图澄双手合十,礼貌地问道。 那青年也礼貌地还了礼,“大师过谦了。鄙人禽滑镝,来此,只为一事,请大师交出夷王鼎!” “夷王鼎?”佛图澄故作沉思,“那是何物?” “大师也不必故作糊涂,夷王鼎乃是危险之物,若流入居心叵测之辈手中,必会更增生灵涂炭。” “可贫僧又怎知,施主并非居心叵测之辈呢?” 僵持了片刻…… “大师此言,便是确定夷王鼎就在贵寺中了。”禽滑镝轻轻一笑,“大师的担心也有道理,不过大师请放心,只要大师交出夷王鼎,鄙人便在大师面前将它毁掉!” “禽滑大哥,怎么能……”一旁的清翎拉住了禽滑镝。 “放心,之后我们继续浪迹天涯,凭着这红莲兼士,也能守护所见之人,那便足够了。”禽滑镝对着清翎一笑,可清翎的神色却依旧不安。 “贫僧倒认为女施主的话有理。夷王鼎能带来强大的力量,若是落在有志之士手中,便能一举扫平这乱世。对于普天下受苦受难的黎民来说,这可远胜施主的一柄剑。这样的可能,又岂能轻易放弃。”佛图澄依旧轻轻笑着,他一边辩驳,一边轻轻向禽滑镝走去。他的手中,却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话虽如此,可鄙人无法确定大师便是有志之士。而且,在下深知,力量会使人迷失的。即便是有志之士,界时也难保他仍能为了天下百姓的幸福使用那力量。” 佛图澄一阵大笑,“施主,轻易迷失的弱者,又有什么资格问鼎!”说着,佛图澄已走到了禽滑镝近前,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笑,那手中原是攥着一柄锋端尖锐的铁杵,以最劲的势头向着禽滑镝奇袭过来。 五族血祭 大黑天冷笑着走到墨闲面前,墨闲看着那人,恨得要碎钢牙。他想爬起身来打上他一拳,可双臂绑缚,药劲犹在,浑身毫无力气。挣扎了几下,却什么也做不到。克所秘远学封地结技早“墨家小子,真是好久不见了!”大黑天狞笑着,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墨闲身上。墨闲无力反抗,只能用充满怒火的双眼瞪着他。“怎么,... 《五胡玄魄录》五族血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愤怒 《五胡玄魄录》愤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血染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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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里,只有遗一人。岗战考陌敌岗阳故阳指“原来你没事,吓死我们了。”墨闲松了一口气。遗没有答话。星秘故月所封阳学方冷“你究竟是谁?”李成用刀指着遗,目露凶光。“李尊管,他就是……”墨闲方要解释,突然也感觉不对劲。这个遗,与以往感觉不同。最冷太由最最冷太由最 封察克鬼书斋内,凌乱异常。而且,案几上放... 《五胡玄魄录》遗、风后、金羽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叙 《五胡玄魄录》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桓辉的野心 《五胡玄魄录》桓辉的野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离乡 《五胡玄魄录》离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踏征途 《五胡玄魄录》再踏征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北地刀王 慕容鲜卑大单于的牙帐中,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封地孙鬼早岗考月地早“站住!”帐外的士兵忠于职守地拦下了他。那是个高大的男子,面目倒也俊朗,只是双眼中狰狞的光芒令人有些胆寒。一头长发,微红中夹着几缕银丝,飘荡在风中,那颜色让人想到火焰。最为引人注意的,还是他背后那柄长刀。那几乎与人等长的战刀,究竟要... 《五胡玄魄录》北地刀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合纵之计 《五胡玄魄录》合纵之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族的人们 《五胡玄魄录》异族的人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分道扬镳 《五胡玄魄录》分道扬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喧哗 《五胡玄魄录》喧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心之罪 箭似流星,那箭擦过司马律的面庞,狠狠戳在地上。克诺阳星吉所最科“可恶……”墨闲等人见状,都亮出了各自的兵器。司马律却依旧镇定地摆摆手,告诫众人不要急躁。就在此刻,突然一队士兵从城门中跑了出来。为首的将领脸上带着歉意,向司马律赔罪道:“司马殿下,抱歉,方才是麾下的弟兄失手,惊了殿下...岗由战恨球 《五胡玄魄录》心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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