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占星师》 第001章 驭龙岭下的拖油瓶 新世历三十五年秋,横天宫灭! 宫主舒夜被人在横天大殿之中被砍下了头颅,临死之前被人万般折辱。其子舒南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代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自此谢幕。幽云山顶血流成河,如人间炼狱,惨势惊天。千年执牛耳者终究树倒,偌大基业尽数付之一炬,大厦已倾。 因人?因己?因这天下大势? 不得而知。 江湖风云变幻,千余年的兴衰成败皆付了一盘棋局而已。 …… 听闻这则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惊的消息时,纪莞初正坐在清天城的茶馆中喝茶。窗外秋风渐起,扬起黄叶漫天,萧瑟且苍凉。天上暮色满布,火烧云艳红如血,向西延展。如若给那幽云山上的横天宫唱最后一曲挽歌。 茶壶见底,她叹了口气,拿起桌边靠放的竹竿布幔,起身出门。这江湖血腥的段子似是离她太远,听过之后分分钟就能忘到脑后。如她这般安然处世的女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与那动荡无情的江湖扯上分毫关系吧。 纪莞初沿着青石板长街踽踽独行,发髻高绾,玉簪斜插,身上一袭素色布衣毫不惹眼。落满灰尘的软底月白绣鞋踏在路面之上悄无声息,瞬间就湮没在了周身喧闹的市井之中。那布幡在秋夜晚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上书的“观星神断”四字铁画银钩,看上去有些剥离古旧的痕迹。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 站在太微医馆的破门之前,她探手入袖,轻轻捏了捏那微薄如无物的钱袋子,咬了嘴唇,做好了十成十的心理准备。 之后抬脚走至那破布门帘儿之前,伸手撩起。还没进屋,就听一人声从里边儿传来,戏谑玩味:“哟,姑娘这是赚钱回来了?” 纪莞初面上酝酿许久的三九寒霜立刻垮了台。 转头看了一眼墙边榻上,她昨日路经驭龙岭救下的那人,一身白衣沾尘带血,清俊面上苍白无血色,若垂垂将死之状。虽说两人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可她偏生心善且随缘,既然遇到了就没有不救的道理。 纵使,她已经山穷水尽。 纪莞初麻利儿拎起长衫下摆,小碎步跑到八仙桌后的掌柜身边,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裳袖子摇来晃去,面上谄媚,如同摇尾乞怜的小狐。 ――即便她看面前这八字胡刻薄中年人万般不顺眼,极想顺手抄起砚台糊他一脸。 “大夫,您先救他可好?我会想办法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温温吞吞的鼻音。 大夫伸手摸了摸两撇胡子,丝毫没理会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抬手就拂去了她那双嫩白小手:“想办法?可是还妄想着出门给人算命?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榆木疙瘩,这普天之下,星相之术男行得而女行不得的道理,可是人尽皆知。你怎么就净想着……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不知道大夫是有多大的毅力,才把那坑蒙拐骗四个字儿咽到了肚子里。 “对了!”沉默半晌,那中年大夫突然抬起头来,笑得慈悲为怀:“城北张员外正张罗着娶十二房小妾,城南春风紫陌楼生意火爆也张罗着开分店,需要人手。你大可去看谁家有恻隐之心,能收了你也说不定。” 听得此句,纪莞初眼睛熠熠闪光。 “那春风紫陌楼缺什么样的人手?”这小妾是万万做不得,可这跑堂小工她还是做得的。 “头牌。” …… “再或者,在这太微医舍帮我打三五年下手,我亦是可以考虑。不过管救不管活。何去何从,姑娘自己掂量。” 大夫把话说完,就低了头继续翻看手上的古旧药书。 “大夫,您先帮我照看些时辰,我去当铺一趟可好?” 纪莞初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做了决定。她抬起手,隔着衣服覆在颈间,那是她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物什了。虽说是母亲留下的念想,可如今还是人命关天更为紧要。 大夫听她这般说辞,脸上一闪而过七分惊诧。而后他仍旧摇了摇头,无奈道:“人你一起带走,我不想看他死在我的医馆里。” 说罢,再不理会她一句。 纪莞初沉默半晌,自怀中摸出一只奇异的紫金小盘,颦眉思索着摆弄了一阵。最后似是有了什么定论,抬头看着那冷血大夫,眸子之中透出的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睿色神采。 “大夫,你夫人恐怕要跟人跑了。若是你能帮我照看他,我便施手为你解了这一劫。” 说完这话,她便后悔了。方才星盘上明明看的清清楚楚,这人性子极其刁钻倔强,何苦再多这么一句嘴。 果不其然,只见那大夫四方端正坐在八仙桌后,听闻这话连头也没抬,冷哼一声,极其不屑。 自太微医馆出来,迎着萧瑟秋风,纪莞初心里又升腾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感伤。原本为了……那件事孤身离家,立志一生游历天下,看遍世间所有奇异星盘。可如今兜兜转转走了三五个长月,才知这外头的世界,并不像她所知道的那样。这里只认同紫微星术,这里不知道世间那些隐世星占大族的辉煌,这里不相信女子也能得传占星秘法…… 如今她落到这么落魄的境地,不仅盘缠快要用尽,就连一路过来偶然看的几个普通星盘,还是趁人不备摸了腕子偷来的。 ――更别说自己所痴迷的那些让人惊叹的星相。 外头暮色渐深,衬得这一男一女两人跌跌撞撞的身形愈发悲催。在将落的夕阳照耀之下,投射出了一处重合的投影。 纪莞初拖着这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人,串遍了清天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馆。 当她从最后一家医馆中被赶出来时,突然有一种想倦鸟归巢的酸涩。 她从那时起,就不再经常推算自己的命盘了。或许这次莽撞逃家,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扭头看看被自己拖在地上的那个男子,气息微弱,眼见着便有进无出。 纪莞初心中一酸。 若是自己不出来,就不会遇到这个人。即便他死在了荒山野岭,那她也不会知道。 可现在,是她遇到了他。若是他有个好歹,她会愧疚,会铭记一生。 “我一定会救你的,相信我可好?” 第002章 出当铺再入太微馆 清天城之中统共有两家当铺,纪莞初从城北绕到城南,才忧伤地发现一家歇了业一家打了烊。 没辙,纪莞初只能倒腾空了银袋子,暂且找间客栈安顿下来。 入了房门,她将这人安置在床上。而后直腰,伸手揉着酸疼的肩膀,觉得自己近乎脱了力。 半靠在床头,喝着茶水啃着冷硬的干粮垫了垫肚子,纪莞初叹了口气。她偏过头去,看了看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唇色苍白,仍旧在沉沉睡着。 这两日,她忍着肉痛,把从家里带出来的药都给他用了去。可这人也真是不争气,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 难不成……真的要气数将尽了? 纪莞初以手扶额,仰头闭眼。过了好一阵子,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覆上了他的腕子。而后再从怀中掏出紫金小盘,凝神摆弄。 无论如何,还是看看天意吧。 自得救人以来,从未给他看过星盘。虽然对于她这般偏执于占星的人来说,星盘便是人生唯一的追求。可是?人如她这幅模样,又是该死的莫名心软。她害怕,若是知道这人有个三长两短,会难过许久。 细细看着紫金小盘上的星星点点,纪莞初面上的表情逐渐从见怪不怪变作了激动不已。在这之前,她虽然就能隐约感觉,这样经历过生死波折还能有气运遇到自己开启生机之门的人,星盘定然是有非同寻常之处的。 可是她从未想过,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逆天的星盘存在! 着实是让她激动地浑身发抖。 纪莞初二九年华,自幼受家族熏陶。虽紫微一道不怎么灵光,可也因得小时候乱闯藏书阁,有了如今占星之法的大机缘。自那时起,她就对星盘着了迷,寝食不思。偏执程度,无人可以比肩。 她心知这世间不凡之人,不是大富大贵,便是大悲大催。大富大贵之人容易得见,起码她在家时就多多少少看过许多。可大悲大催还能长命之人,必然少有。 如今眼前的,便是那极其稀有的其中之一。 “天意啊天意……”半晌之后,纪莞初勾唇笑着,把那紫金小物放回怀中,眸子之中流光溢彩,看向白衣男子的眸光如火般痴迷。 年幼丧父,少年丧母,晚婚不育,中年丧妻。时时破财,所至大灾,十年一重病,一生一亡国……简直是重大的灾难现场。 她从怀中摸出小盘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这才姑且把莫大的成就感安分下来。 “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纪莞初看着男子清俊且愈显清瘦的脸,坚定说道。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这辈子,究竟会过的有多惨。” …… 翌日,纪莞初迷迷糊糊把自己从被子里倒腾出来。而后抬眼看了看那只睡在她身边的半死不活的拖油瓶,探手就往人中招呼过去。 待得感受到这人虽然虚弱,但是确实还存在的呼吸时,她心中安稳了许多。 站在床边,她从怀中摸出一只白玉瓷瓶。稍加思索,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把最后一粒丸子倒出来帮他服下。这药还是当年娘亲留下的,说是可以救命的奇药,如今就都脑子短路贡献给他了…… 如今时辰不早,纪莞初梳洗完毕便伸手将他从锦被棉褥之中翻腾出来,带着他接着求医去。 扒拉扒拉,突然之间,纪莞初似乎在他下身摸到了什么。 硬的…… 热的…… …… 她伸手把那个东西拎出来,握在手心一瞧,竟是一块温润暖玉。规整的半月形状,触手暖意盎然,玉佩居中篆刻一个“故”字,下端墨色璎珞精致漂亮,一看便不是俗物。 “没想到还是个大家公子……”纪莞初口中喃喃,眸子之中情绪矛盾且挣扎。 想了了许久,她咬咬唇,看着他轻声说道:“总归是为了救你,你破费一点是应当的。大不了……大不了等你以后好了,与家人联系上,再赎回来也好。” …… 从当铺之中拖着人出来,纪莞初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掂掂钱袋子里比来时要重多了的分量,纪莞初心中还是安慰的――虽说东西低价当出去了心疼不已。以前温养深居,她心中对银钱没什么概念。而今漂泊三五月,又遇上了这么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所以在纪莞初心里,银钱这等俗物的地位噌噌噌水涨船高。 待得这事解决完了,还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赚些银子才是正道。 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把拖油瓶的病治好。虽然此人星盘悲惨至极却无短命之相,不过方才她偶然间触碰到他裸露的肌肤,觉得相比正常温度要烫手许多。 着实是耽误不得。 晃晃悠悠好大一圈儿,纪莞初终归还是又站在了那个颇为熟稔的地方―― 太微医馆。 并非她又要上门自寻羞辱,而是这清天城里的大医馆漫天要价,实在让她的钱袋子有些吃紧。 纪莞初默默叹气,如今只奢求那大夫没把昨日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万一因得她的缘故,对他使了什么绊子,那就太失了业界良心了。 深吸一口气,纪莞初掀起那破旧至极的门帘入内,面上一如既往地视死如归。 可是―― 屋内空空,八仙桌后那爱讥讽人的大夫今日也不见了人影。 纪莞初纳闷至极,她先将拖油瓶扶躺到门边矮榻之上,然后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四处寻摸。 “有人吗?” 寻看一圈无果,纪莞初站在最里边的楼梯口,探着头往上喊道。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声,纪莞初皱着眉喃喃:“真是怪了……” 她回到门边,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一摸之下让她惊悸不已,他的体温如滚水烧沸一般烫手,久无血色的两颊亦是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有人吗?大夫在吗?有人吗……” 纪莞初心中着急,三两步便又跑至那楼梯口处。正当她想一不做二不休,闯一闯楼上这私人地界之时,忽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如救命梵音一般的脚步声响。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进入纪莞初视野之内的是一双软底云纹短靴,再上是青灰色暗纹边长衣摆,再向上是居中一副环佩精致的腰带。腰间不坠玉佩,而佩了荷包,月白荷包漂亮且不存女气,流苏长穗乖巧柔顺,随着走路的节奏一摇一摆。 纪莞初呆愣片刻,心想那刻薄大夫居然还有这般品味…… 想罢便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回去外堂。 离开之前却不经意间再抬眸,却瞬间失了神。 第003章 医相思初见施援手 这究竟是不是昨天的大夫? 纪莞初站在原处,陷入了极其难以解决的思绪紊乱…… “这位姑娘,可是要求医?” 倏然,清朗悦耳的声音自耳畔传来。纪莞初回神,仍旧还是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张脸。 “你、你是?” “在下医相思,是太微医馆的掌柜大夫。”眉眼温润,声音温润,连名姓也这般温润暖心。 医相思。 “可可可……可昨天不是你啊!” 医相思浅浅一笑,解释道:“姑娘看来是老主顾。原本这清天城的太微医馆是我……师兄掌管,昨日他家中出了些变故,我恰巧又身在清天,便来此处坐堂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纪莞初点头沉吟。 医相思笑的如和煦春风:“我观姑娘面相,怕是近日有些不顺心的事儿……” “什么?!你还会看面相!” 纪莞初睁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个好看的大夫,突然觉得他周身逐渐弥漫出让人忧伤的神棍色彩。 原来是同道中人…… 医相思见了纪莞初如此惊愕,即刻便明她心中所想。而后勾唇一笑道:“姑娘误会了,我不过观你面色偏黄,肌肤无光,眸子干涩有血丝。于是便妄言猜测姑娘近日不算顺当。” 原来如此……纪莞初长舒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胸口。 幸好他不是江湖卦士,在家里的时候就总是听人说,在天下行走的卦师算师十有捌九都是江湖骗子。若这人也是其中之一,那真是…… 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相思大夫,并非是我要求医,而是他。” 纪莞初扯着医相思的袖子来到矮榻旁边,只听他在无意识**,情况比起方才又严重了几分。 “姑娘莫要着急,且让我来看他一看。” “你先等等!” 医相思转头,疑惑相对。 “那个!”纪莞初面上讪讪:“您的诊费药费怎么收?我、我不是很宽裕……” 医相思面色不变,颇为超脱:“姑娘莫要忧心这些,治病救人乃是吾等为医者的本分。” 纪莞初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伸手示意,让他尽管施手。 医相思转身背对,面上如春风暖人的笑容立刻收敛了去,眸子之中神情专注,薄唇紧抿。他一掀衣摆,坐在榻沿儿上。接着将袖子卷起几圈,手掌虚握,四指微扣。青灰色锦缎衬得玉白手腕愈发精致。手指纤长,骨节清晰可见。指甲整整齐齐,更显几分干净。 “这世间还有这么惹人心动的手……”纪莞初直愣愣地看着他,偷偷咽了咽口水,而后目光随着手肘向上,移到了医相思的脸,“这手还有这么惹人心动的主人,啧啧,真是要逆天了……” 医相思问脉许久,面上的神情愈发沉重。好看的眉宇紧紧蹙起,在眉间形成了让人灼心的井字。 该不成……没救了吧?! 纪莞初心中焦急难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若是这人就这么没了,她定然得捶胸顿足好些日子。 毕竟这么惨的人,这个世间也不多见。 所以苍天有幸,让她遇到了一个,一定要好好珍惜。 …… 医相思看罢收手,起身负手走至八仙桌边,沉思片刻,对纪莞初说:“我觉得……” 欲言又止,面上一片愁云,尽是难言之隐。 “他怎么样了?”纪莞初心情沉重,不妙之感一分重于一分。 “姑娘可将公子受伤之时的情形与我细说?” 纪莞初默:“我不知道……他是我昨日捡来的……” 医相思惊诧抬头,而后变作万般无奈:“他内力精绝,病状虽看似可怖却无关性命。” “那太好了!” “但是若是按我的方子救他,那他必然会功力尽失。”医相思话语之间唏嘘之意甚是明显,大致是舍不得这人一身绝妙的功夫。 “人都这样了,还管功力作甚。拜托你了。” 纪莞初双手合十,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医相思沉吟点头。而后端坐在八仙桌后,平铺药笺一张,执笔沾墨,行书一封。写罢,他将药笺拿起,轻轻吹了几口气,待得墨迹半干,将方子递给了纪莞初。 “这药方是我衡量之后所写,虽不至于药到病除,可也是不差几分。只需抓几副药回去煎服,慢慢温养便好。另外待这位公子醒转之后,姑娘再带他来我这里细细看过。对了,还未曾问姑娘芳名。” “我叫……楚莞。” 医相思勾唇一笑,起身入了内间把药抓好,递给纪莞初,道:“楚姑娘请拿好,这是三天的剂量。三天之后我会根据公子的情况调整药方。统共只需给我五两银子就是。” 纪莞初的思绪被医相思拉回,回神便见得他笑得极为暖意盎然的脸,一双眸子温柔如水,真不知日后是谁家女子有这般好运气。 两人对视半晌,纪莞初尴尬地轻咳两声,只觉两颊微微发热,低眼不再看他,将药伸手接过。 “可否问句姑娘家住何处?我安排好车夫送你们回去。” 纪莞初迟疑之后,吞吐问道:“相思大夫可知这附近有没有屋子外租,我二人刚来此处,还未寻得安顿的地方。” 医相思笑意温然,瞬时间竟让她有些莫名的安心之感。 …… 待得纪莞初站在医相思帮她寻来的小院之中,看着马车在巷口逐渐远去之时,不过方才初暮。 她深深舒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厨房生火煎药,心中默默感慨――同样都是大夫,同样都是同门师兄弟,可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纪莞初点了炉火,折腾了好一阵这才把药煎好。然后端着烫热的碗,轻悄悄地进了东厢小间。 拖油瓶依旧躺在床上,人气死气青灰参半,不容乐观。 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满满一碗汤药喂进了他的肚子,直起身来额头已是薄汗频频。而后将瓷碗放在圆桌之上,给他盖好锦被,掖好被角。 我已经尽力了,但愿明日,便能看到你醒来的样子。 纪莞初微微一笑,一洗这些日子苦闷的哀愁。 心中柔软。 第004章 你是谁以及我是谁 翌日初晨,太阳斜斜地爬上了天。纪莞初自沉睡中醒来,迷迷糊糊间看到绣花布幔的帷顶,恍惚之中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纪家。唤了几声贴身婢女的名字没得到任何回应,纪莞初突然清醒过来,坐起身子拍了拍额头,看看透射进屋里的满地阳光,这才又重新回到目前的境遇之中。 医相思代为寻的这处小院,说起来是非常讨她喜欢的。 院子宽敞,大小合宜,坐北朝南,颇为讲究。屋里的家伙事一应俱全,连包都不用拎就可以直接入住。因得地处僻静之地,再加之空闲许久,租金上更是让她心花怒放。从这儿出门往西出了巷子口,再往南小走几步便是太微医馆所在之处。 真是出门遇着贵人了。在铜镜之前妆点完毕,纪莞初双手合十,默默感谢了一下上天的恩赐,眉眼弯弯。 纪莞初起身开门,正准备往东厢房去,看看那只拖油瓶的情况。 可刚一开门,她便被吓愣在了当场。 只见院中桂花树下,一人白衣沾血,临风负手而立。晌午的秋风慵懒多情,吹起他发梢凌乱。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开门响动的“吱呀”声,他转身凝眸,朝她所在的地方相望而来。 刹那间,她只觉得,时光已经凝滞。 多年之后,纪莞初还会偶尔想起此时,想起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她的记忆中甚至模糊了他那时的样子,那时的表情,可始终不能忘记他那双眼睛。幽黑而纯粹,掩映在长长微颤的睫毛之下,如若一潭春水,如若一空繁星。 多年之后,无论是沧海桑田,还是世事变迁,无论他选择了什么样的人,走了什么样的路,无论他们面前的是鸿沟,还是坦途……她总会在幽谧的夜里,站在高高的占星台上,愣愣地看着星空。想起他,还有他当初最无瑕的模样。 或许从最开始,便种下了一缕执念。 …… 纪莞初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伸手胡乱抹了抹嘴角渗出的口水,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袖子问道:“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顺道将方才抹下来的口水回抹到他衣袖之上。对这个小动作,纪莞初丝毫不觉尴尬。毕竟,身为一个平日里酷爱通过抓人手腕子看人星盘的占星师,在她心里男女有别都是浮云。再者,他身上的这件衣服,已经脏到不差她这点口水了…… 她看着他的脸。高额挺鼻,剑眉星目,雪肤玉肌。虽然因得深受重创,唇上仍显苍白憔悴,却也不能掩盖本身的精致漂亮。下巴的线条如雕刻一般恰如其分,顺着修长的脖颈延伸至衣服之下。锁骨微露,美好地让纪莞初不由得直了眼。 纪莞初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甚至在昨日,还在太微医馆见了医相思,那也是个放在哪儿,哪儿就能引起一阵惊呼的美男子。可是医相思如春风一般和煦暖人,而他,却如繁星一般让人过眼不忘。 在她心里,即便忘记自己,也不会忘记星空。 久久未听得他回复……也许是她刚刚看的太入迷,自动忽略了他的回复。 于是——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纪莞初抽回了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小眼神儿,再问一遍。 “我……早上就醒过来了……”声音自他漂亮的唇中传来,温柔捉耳。 两人在桂花树下对视,一时沉默。 过了许久,他眸中挣扎出一抹疑惑,渐浓渐深,终究还是张口问道:“你是谁?” “我我我……我叫纪莞初,是我从荒山野岭把你捡……带回来的。” 他点了点头,眸中疑惑不去。 两人相对而立,依旧无话。 耳畔秋风渐起,吹起桂花树叶刷刷响动。光阳透过稀疏枝叶投射而下,在两人身上渲染出了明明暗暗的光点。 “那……”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看着她,又一次开口。 纪莞初盯着他微张的唇,心中莫名期待。 “我是谁?” 纪莞初脸上的表情煞是好看,从憧憬期待变成了震惊当场。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看上去好好的一个正常人,居然开口问自己是谁。 “你你你……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 他说话之间,有些些懊丧,有些些委屈,有些些小难过。 这副模样,不像刚才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却立刻激发起了纪莞初心中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母性的光辉。 她眼泪汪汪,踮起脚尖抬起手,本想摸一摸他的头顶以做安抚,可终究没办法弥补身高之间萌到不能再萌的差距,再加上这两天来来回回驮着他,肩膀酸痛到抬都抬不起,所以最终只摸了摸他额前散落的软发。 “没关系,你不要伤心。我认识一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夫,等会儿我带你去找他看看可好?” “好的,阿莞。” 他冲着她,勾起唇角,笑的灿烂,唤她的名字唤的无比自然。 她愣了一愣,紧接着回他一笑。 虽然从未有人这么叫过她,可是她莫名其妙很喜欢。 …… 纪莞初蹦跶着出门买了几身换洗衣裳。虽然贵到肉痛但是都是她喜欢的花样。然后又蹦跶着回家给拖油瓶换了,仔细看看觉得他除了失忆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连身上的外伤都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于是乎就带着他出了门,先找了附近最近的馆子喂饱肚子。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吗?”坐在这家名为食四方的饭馆里,纪莞初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不记得了。”他摇头,斩钉截铁,附送给她一脸该死的温柔地要滴出水来的微笑。 只听得瞬时间旁边桌子的碗碟筷子乒呤乓啷掉了一地,全是些春心过剩的小婶子大姑娘。 纪莞初心里相当不痛快,一一给瞪了回去。 她的难过不仅仅是出乎于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不喜欢别人觊觎。而是她觉得—— 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过去是有多惨了。 哎,人不能那么贪心。即便没有了过去,也还能着眼于将来不是……纪莞初在心里一点一点地开导自己,这种星盘的人,肯定会是一天惨过一天的,她坚定不移地这么认为。 正当这时,小二端着木质托盘从后厨出来,动作麻利摆满了一桌子。 纪莞初伸手给他斟了杯茶,挥挥手道:“快吃吧。” 以口腹之欲暂且压制心中的郁闷。 “对了,我以后该怎么叫你?”解决了半只鸡并一个猪肘子,纪莞初擦擦嘴边的油,抬眼问他。 他摇头。 纪莞初满脑袋黑线,觉得刚才那句话太降低自己的智商。 突然,她灵光一动,说道:“我叫你阿故怎么样?我在外行走自称楚莞,你就随我一起,叫楚故如何?” 接着摇头。 他慢条斯理地啃掉另外半只鸡,慢条斯理地拿布巾擦干净嘴,慢条斯理里地抬头,慢条斯理地张口,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觉得,我不姓楚。” “那叫纪故?” “我觉得,我也不姓纪。” 纪莞初拍桌而起,怒目而视:“那你自己说你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他沉默半晌:“……楚故。” 第005章 医相思说救便能救 纪莞初娇俏一笑,脸上全然是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态,拿起筷子插了一只狮子头放在他碗里,以兹奖赏。 不过多时,旁桌的大姑娘小媳妇吃完饭,依依不舍地走了,随后安排上了一桌风尘仆仆的行旅。 楚故整一个闷葫芦,纪莞初逗了他好一阵子也颇为无趣。正巧转头便听这些人走南闯北的各种见闻,听到有趣地转回头来偷偷乐一乐,新奇地不得了。 “……听说横天宫被灭门了。” 酒过三巡,其中一人抛出了话题。 另一人接茬,言语之中颇为惋惜:“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哎,横天宫三百年之前好歹也算是武林独尊,可谁曾想时过境迁,却落得这般下场……真是虎落平阳。” “我听说,当晚横天宫全派上下皆被血洗,整个幽云山血流成河,平地烧起的大火把整个幽云山顶付之一炬。那横天宫主被人折磨致死,砍下了头颅。甚至连少宫主舒南故也被毙命于围攻之下,可惜了这个真真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 那接茬之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啧啧道:“弱肉强食而已,横天宫千余年来独裁武林江湖,如今没落了自然是都要上来踩一脚。再加之那舒南故这般大才,若是待他接手横天宫,保不准这武林又变一个样子。老弟可知这灭门之人究竟是何方所出?” “不知。而且我想,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是为何?” “老哥,目前武林盟声势浩大,势如中天。横天宫被灭门对他们而言,是解决了心头大患。你自己体会体会。” 说罢再也不提此事,转言其他。 纪莞初听在耳中,不由得皱了皱眉。如今走到哪儿都能听得横天宫被灭门的消息,也不知这江湖到底离这些市井小民究竟是有多近,这横天宫到底是有他们多少个子侄外甥。 她抬头,看看楚故也已经酒足饭饱,正不知道神游天外在想些什么。当下便唤了小二结了账,摇摇晃晃往太微医馆去了。 …… “你知道,我为了救你,在这太微医馆受了多少屈辱么?” 纪莞初一边掀起门帘往医馆里面走,一边回头对楚故抱怨。 楚故拉了拉她的袖口,脸上满满的愧疚。纪莞初对此招架不住,立马缴械投降。这人真真是要逆天了,哪儿软戳哪儿。 “快进来,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 听闻门口的响动,医相思从一堆医书之中抬起头来,对纪莞初所在的方向展颜一笑:“楚姑娘,你来了。” 温润而清雅。 纪莞初对医相思的印象不止三分好,尤其是一剂药下去便把这半死不活的拖油瓶变得生龙活虎,会撒娇又会卖萌,因而对他的定位已经升高成了“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夫”。 医相思放下纸笔,起身来到她身边:“原本就想你今日会来。” 医相思浅浅笑着,迎着半下午温柔缱绻的光阳,让人觉得……安心。他卷起衣袖,指端搭在楚故的腕子上,凝神问诊。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万一他……”纪莞初不解,张口问道。 医相思问完了脉,放下袖子起身,站在她身前,温声说:“因为,药,是医相思开的药。人,是医相思说能救的人。” 平和之中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久散不去的话余尾音在纪莞初心中一点点荡漾开来,莫名地红了脸。 医相思踱步走回八仙桌前,纪莞初跟在他屁股后边亦步亦趋。楚故看着纪莞初离开了,也立即起了身,牢牢地黏住她。 “他的情况不错,你不用着急。” 医相思走到八仙桌前,回头对她笑了笑。接着看向楚故,神色之中依旧残存几分惋惜。 “这位公子,很抱歉相思医术不精,没办法保你的内力功法。节哀。” “功……法?” 楚故眸子之中尽是疑惑不解的神色,良久之后,他看着医相思,一字一字重复问道。 医相思见此,比之楚故更为不解。 他转头看向纪莞初,只见她一脸无奈。 “相思大夫,他失忆了。” …… 又一次地帮楚故问了脉,医相思眉头一分一分蹙起,偏头思索,像是陷入了某个难题。 他自书堆之中翻出一本泛黄卷角的古书,翻开之后一页页看过去,时而停下沉思。 纪莞初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愣愣地看着他,等他得出结论。楚故走回门边,坐在矮榻上,神情平和。他转头看向窗外,微微地眯起眼睛,仿佛当前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我想,我知道了。” 过了许久之后,医相思终于开口。他转身将那本书放在原处,转身对纪莞初说。眉眼之间的疑惑不解已经悉数而去,却仍旧让纪莞初看出了几分沉重。 “我方才又问了一遍脉,确实是只顾着内伤外患,而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异动。额,他……” “他叫楚故。”见医相思卡在了称呼上,纪莞初急忙出言说道。 “楚故?” 纪莞初听得医相思反问,讪讪一笑,说:“没错,反正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就姑且先随我姓吧。” 医相思不再纠结于此,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楚兄的失忆之症,是这诸多症状里最为棘手的一种。若要医治,需得待得他脑中淤血散开之后,凭靠偶然之间的外力刺激恢复。” “可这得需要赌运气吧。”纪莞初无奈。 轻轻叹了口气,医相思接着道:“还有另外一种法子……更为稳妥,但是很难。我这里有一张古方,共二十二味药,其中十八种是常见的,可另外有三种,确是难得的奇药。这药方,对楚兄的疑难杂症,颇为受用。” “是……很难找吗?”沉思了许久,纪莞初小小声张口问道。 “也不是那么难。其中有两种,我曾经听说过多次,只消得打听好便能寻得。另外一种,则是有保存时间的局限,只能亲身而去,就地而用。” 纪莞初沉默不语。 待得她与楚故二人从太微医馆出来,袖中已经多了一张薄笺。她最终还是决定救人救到底,无论怎样都与他相识一场,总归得尽力试试。 她偏头看着楚故,看见他与世无争的模样,纯净如初生一样。 楚故似是觉到了她在看他,偏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眸中残存的落寞尽去,余下尽是让人暖心的神采。 纪莞初忽然觉得,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太让人心疼。 …… 秋风冷冽,残阳斜照。 太微医馆门口,医相思看着纪莞初离去的身影,伫立不动,嘴角紧抿。 “抱歉。” 第006章 想记起以前的事吗 从太微医馆晃晃悠悠回到家,两个人暂且抛却了心头事,咬着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 关上院门,纪莞初转身,看见楚故吃得满嘴都是糖渣子,融化的暗黄色冰糖水滴滴答答淋满了衣襟。 她心中无奈,这人失忆便失忆了,智力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 扯着楚故的腕子回了屋,纪莞初拿着绢子给他擦拭干净,又帮他把衣服外袍换下,准备等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洗一洗。 正嘟嘟囔囔地低头埋怨,纪莞初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一下下地扯动。抬头看他,又是那副柔软地让人舍不得发脾气的表情。 悠悠地叹了口气,纪莞初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明明暗暗。 她问他:“阿故,你想记起从前的事吗?” 楚故沉默了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若是你的过去,并不美好,或许有很多遗憾,你还愿意想起来吗?” 楚故闻言,澄澈无瑕的眸子里蒸腾起一片迷雾,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纪莞初长舒一口气,心中忽然轻松许多。 毕竟,她替他做选择,和她帮他实现想法,差别很大。 她对他笑了笑,转身出门,去准备今晚的吃食。却不曾想,还未走出几步,便被楚故从身后叫住了。 “阿莞……” “怎么了?” “若是……若是我要恢复记忆,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会不会麻烦你?你……会不会丢下我?”楚故的眼角眉梢之间,皆是担忧和不舍。 纪莞初看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心里的某处倏然暖了起来,暖的让人想勾起唇角。 “不会的。我原本就要走遍四海,一个人和两个人,并没有差别。”她重新走回楚故面前,抬头与他对视:“阿故,以后我们就要相依为命了。” “相依为命?” 楚故呆愣了片刻,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的用字。 纪莞初点头。 沉默许久,他欺身上前,将纪莞初抱在了怀里。他把腰弯的低低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头埋在她脖颈之间。 之后稍带祈求地,小小声地说:“阿莞,不要丢下我。” 纪莞初身子一僵,接着放松下来,由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抱着。 她知道,她是他如今的唯一一处浮萍。 …… 时光悠悠而过,转眼间又是两天。 一大早,纪莞初就轻车熟路地拖着楚故回了太微医馆。 刚转过拐角,便见得从医馆之内出来一六旬老者,深灰锦衣,发髻一丝不乱,精神矍铄。医相思送他至门外,看他入了马车往东去了,这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屋。 这转身的工夫,医相思眼角的余光就斜到了从西边而来的纪莞初二人。 纪莞初远远地看他笑意深邃,脸上又间歇性泛热。她背过身,胡乱啃了两口包子果腹,把剩下的零零碎碎塞到了楚故袖子里。 “相思大夫,好早~” 医相思掀起布帘,让二人进了屋,回道:“昨日下午就有人来送了帖子,说今早有客上门。再者今日楚兄的药应该也用完了,我知道你们会来。所以就早早地开门候着了。” 纪莞初对着他笑的心情愉悦,楚故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恢复了面无表情。 落座之后,医相思斟了两杯药茶放在两人身前。而后笑着问:“楚姑娘,上次我听你跟楚兄说,曾在这太微医馆受了些屈辱,可否说与我听一听?” 说起此事,纪莞初气不打一处来,啰啰嗦嗦朝着医相思抱怨了许久。 医相思忍俊不禁,他早知眼前的姑娘颇为古灵精怪,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随着纪莞初一点一点地倒苦水,医相思眼中的玩味逐渐褪去,最后随着她话音落定竟浮现出了三分惊诧。 待得纪莞初哼唧说完,医相思早已一脸无奈:“楚姑娘莫要这般委屈,我师兄怕是真的被你言中了。” “啊?” “我师兄离开清天城,便是因为收到了门派的传信……咳……”医相思说到此处,脸上浮现了几分不自然,想必是甚少做这些在别人背后说八卦的事儿:“……那信的大致内容就是他的结发娇妻与门下一师侄的私情暴露,与楚姑娘说的着实是一点儿不差……” …… 待得回到小院,纪莞初雀跃的心情还是没能消停下来,积郁甚久的心如今舒坦多了。 两人坐在桂花树下,支起四方小桌,相对而坐。纪莞初伸手,斟上两杯通透微黄的百里香。在这悠闲惬意的午后小酌,颇为舒心。 “阿莞,星占之数真的那么神奇吗?”楚故拈着青瓷小杯,放在唇边轻抿。他两颊之上半点不见酒后的红晕,与纪莞初此时红润的脸形成了相当明显的对比。 纪莞初听他这么问,放下筷子,稍作沉思,脸上浮现出平日里不多见的正经。 她回道:“星占星相之术,是天下最神乎其技的命法。就比如我为相思大夫的师兄看的那一盘,说他夫人会跑那可不是信口胡猜,而是确有根据。” 神情专注,一字一句,执着且坚定。 “这星占一道,蕴涵着大玄机。真正的精髓法门,也并不只而今这普世所传的生辰一法。大多星相大师,皆有两到三种所擅长的占星之术,问人事问鬼事问家国问天下皆有专攻。星相之道,可算气运算流年算大势算成败。只可惜如今星相大家大多隐世,只留得些欺世盗名之辈。” 似乎是借着酒劲,纪莞初慷慨激昂,愈说愈收不住话匣子。楚故看着她,只觉得而今的她,与其他任何时候都是不同的,甚至……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惊艳几分。 “世间有两大占星家族,北纪南诸葛。这两个家族所擅长的也是各有千秋。纪家属古占星的流派,以前我在家,没少在占星台上捱过冻,而诸葛家,则是精于紫微一派,纸笔之间就能算明一个人的命盘。据说这一代,诸葛家的那个不世出的天才诸葛终,对紫微一道就有天大的悟性……而现在那些走街串巷的老骗子,大多都是打的紫微的名号……不过我说这些,你能听明白么?” 纪莞初滔滔不绝,忽然担忧起了对面这人的智商,她可不想对牛弹琴…… 楚故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 纪莞初见他多少有点反应,眼里的明了神情也做不得假,便趁着热乎劲儿接着往外卖弄:“不过我就是纪家的一朵奇葩。自小我爹揪着我上观星台,我想尽办法也得偷偷溜下来。不过幸好,我后来在藏书阁面壁思过的时候翻到了一本书,星占之法比之我所知道的要精妙太多。所以就摸索着学,倒是也能算个捌九不离十。我爹本身也不怎么待见我,就让我听天由命了。” 楚故看着她,只见她脸上神色故作如常,可是眸子里还是隐约透露出三分感伤。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有拿起筷子,夹了只鸭腿到她碗里。 纪莞初对于这种实惠的安慰颇为受用,当下就把一切抛在了脑后,喜笑颜开。 过了许久,楚故开口,问她:“你可曾为我看过命盘?” 纪莞初口中的鸭骨头倏然落下。 第007章 你我皆是大富大贵 “恩?你可曾帮我看过?” 楚故见纪莞初不回答,又重新问了一遍。 他并不执着于自己的将来,而是想从她那里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去。 “那个……我……我当然看过啊……我那么执着于占星的人,怎么可能没看过你的星盘……” 她的确给他看过星盘,可是能照实说吗?难道她真的要跟他说,施主你此生大悲至极,请投胎重新来过? “那我的命是怎样的?” “阿故,你也不要把星占之术想得那么绝对,它其实就是个算命的乐子,有时候也不作数的……” 纪莞初斟酌着语言,边说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也是个江湖骗子吗…… “阿莞,你不要搪塞我。今天在太微医馆,你将过去那大夫的一点一滴说的通透。你那天曾经问我,若是我的过去有很多遗憾,还愿不愿意想起。我知你一定看过,所以我想知道,我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 楚故目光不移,坚定地看着她的脸,亦是前所未有的偏执。 纪莞初后背沁出了满满的冷汗,风吹过凉飕飕要命。她左顾右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最后,她眼睛一闭,张口说道:“你是大富大贵的命盘。” “怎么个大富大贵?”楚故看着她,眸子之中的怀疑不褪一分半点。 “是这样的!”纪莞初心中安稳,既然扯了个大谎,就不在纠结于后面圆谎的诸多小谎。她在桌上划拉出一片空处,以手沾酒,信手划了只富贵命的星盘:“你看,这就是你的星盘。你出身商贾之家,自小衣食无忧,父宠母慈。少年有为,青年大才,终遭记恨,有此一劫。此劫并非死劫,所以你还有命坐在这儿跟我喝酒。等你彻底恢复了,就又能回到以前大富大贵的生活……” 纪莞初一边说,一遍抬眼偷瞄他的脸色。见他不似之前那般怀疑,这才放下心来。默默地在心里嘟囔一句,二表哥,借用一下你的星盘,莫怪莫怪…… “那你为何刚刚欲言又止?” 纪莞初心里愤愤,平日该灵光的时候不灵光,到这时候又这么睿智到底是要闹哪样? “因为我有身为神棍的职业道德,说那么多容易让你翘尾巴。” 纪莞初昂首挺胸,扯出了一个她自认为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哦……” 楚故点了点头,似是不再追究了。 纪莞初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的星盘的,又是怎样的?” 这厢难题刚刚蒙混过去,那厢这厮又抛出了一只让人不知道怎么接下的巨大型榴莲。 纪莞初抬手拎过酒壶,晃了晃发觉已经到了底。索性把酒壶揭了盖儿,对着青瓷小杯空了个干净。她端着酒杯,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抿。楚故看不清她的面色,也不再追问,只等着她的回答。 “我这人,命不好。”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纪莞初展颜笑道。 这句话,带着七分调笑三分认真,陪衬着她笑靥如花的脸,让楚故感觉到一股自心底最深处慢慢泛出的萧瑟凄凉。 “安啦安啦!我逗你玩儿的。”抬眼见他似乎是当了真,纪莞初连忙改口:“我其实也是很富贵的命盘,要不不会托生在纪家。其实天下之间,没有什么人的星相是纯粹悲剧的,有所失,必回让人有所得。”可是你我两个最悲剧如今却凑成了一对儿,纪莞初在心里默默地补上后半句。 “既然星占有这般奇用,那为何今日在太微医馆,医相思却拒绝了你的好意?” 偏着头想了片刻,楚故接着问道。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不信天命不信鬼神,只相信自己。或许他就是这种人。” 纪莞初今早与医相思说起占星之事,将他师兄命盘上能显现出来的东西全都说了一通,且在医相思那里得到了精确的验证。 可是当纪莞初趁热打铁,主动提出为医相思占星时,却被拒绝了。她平生两次主动为人星占,却两次在同一个地方被人拒绝。 实属命数。 …… 施施然又过三日,两人的日子愈清贫。原本租了院子剩的银钱就不多了,如今更是捉襟见肘。眼见着这几日整天喝着稀饭就咸菜,嘴里已经淡出了鸟。 天气越来越冷了,无论是在清天城多呆一些时日还是过些日子就上路去了别处,总归得需要置办些东西过冬。再加上楚故如今还是算大半个病人,除了最初几天让他吃了点荤腥之外,就再也没给他补过身子。 喝过了早上的稀饭汤,纪莞初搓了搓手,觉得再这么下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她既不能去王员外家当小妾,也没有姿色去春风紫陌楼当头牌,想来想去,还是得重操旧业。 她从西厢房里翻腾出了布幡子,迎着风抖了抖,扑了一脸的灰尘。把布幡挂回竹棍之上,纪莞初抬头看了看天,表情不容乐观。 思索片刻,她从怀中掏出紫金小星盘,为自己占了一卦。 今日太白入主财帛宫,却与镇星相冲。 纪莞初皱了皱眉,如此好运势偏生被镇星压了去,恐怕今日能有进项,但多少得受点波折。 “阿故,我出门了。你自己在家不要乱跑,等我中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楚故抿着嘴,站在她身后。想了半晌,还是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不是说,在外面,女儿家占星是没有活路的吗?” 纪莞初硬着头皮扯了扯嘴角,安慰他道:“那是别的女儿家,我这般神一样的人物,自然不一般。你只管在家好好呆着便是了。” 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渐高,再磨叽下去,定会耽误不少事儿。当下便抬脚往外走。 “不行,你得带我一起去。” 纪莞初回头一看,袖子还在楚故的手里。这人似乎早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气,每到这时候脸上都会挂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纪莞初满头黑线,这么好的皮相,又这么会卖萌,不如把他送去春风紫陌楼隔壁的明月红尘楼当小倌吧!定然会大红大紫…… 呸呸呸……想到这里,纪莞初狠狠地掐了掐自个儿的大腿根。真是饿到不行了,居然连这种丧心病狂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虽说听起来确实不错。 “咳咳……”清了清嗓子,纪莞初回头,语重心长道:“阿故,你身子还未大好,需得在家静养。如今天气转冷,你若是在外头吹了冷风受了凉,终归还是得麻烦我照顾你是吗?” 看着楚故的眼神不似方才那般坚定,纪莞初在心里偷笑,她好歹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怎能老是被他吃的死死的。阿故最担忧的莫过于给自己添麻烦,自然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果不其然,楚故松了她的袖子,点头示意他听她的话。 纪莞初满意至极。转身酝酿了一个相当仙风道骨的仪态,迈着四方大步往门外去了。 不曾想,刚出了巷口,当头便遇到了熟人。 第008章 医相思带来的机缘 医相思穿了一袭月白长衫,沐着晨风,从太微医馆方向而来,姿态闲然雅致。 “相思大夫,这么早就出门吗?”纪莞初见他也往这边看过来,便远远地对着他打了声招呼。 医相思走到了纪莞初面前,展颜一笑,道:“楚姑娘也很早,我是去找你的,不曾想在这里遇到。” “找我?”纪莞初心中疑惑,她实在想不出医相思找她的理由,除了……“难不成那余下的两味药有消息了?” 这似乎是唯一一件两人之间有牵扯的事。 医相思低低地笑出了声:“楚姑娘对楚兄这般上心,相思羡慕之至。可今日我寻姑娘,却不是为此。我们回你住处细说可好?” 纪莞初听闻药还没有着落,脸上的失望之情不加掩饰。又听闻医相思要与她回去说事儿,脸上的失望之情紧接着变成了尴尬之色:“相思大夫,我我我……我还有事儿。” “怎得,楚姑娘今日还要出摊占命吗?可否暂歇一日?” 纪莞初面上讪讪,牙一咬心一横,厚着脸皮对医相思道:“若是我今日不出去,那我跟阿故就没有饭吃了……” 既然都开了头,那便没有什么顾忌掩藏尾了。正好纪莞初也缺个人倒倒苦水,于是就在巷子口拉着医相思絮絮叨叨从头到尾说了个巨细靡遗。 听她跟倒豆子一般把事儿说完,医相思已经笑得几乎岔了气儿。纪莞初原本是极其哀怨的,看他笑点低的捡都捡不起来的样子,也不由得随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两个人疯疯癫癫地在巷子口笑了老半天……虽然笑的不是同一件事。纪莞初这才又把掉了一地的节操捡了回来。她横拿竹竿,戳了戳医相思的腰,哀怨说道:“你笑够了吗?开心了吗?满意了吗?我先走了,得赶紧去赚今天中午的馒头钱……” 说罢便不再管他,举着杆儿顺着路往前走。 可这还没走几步,便又被医相思拉住了。 “你先别急着走,我这是上门给你送银子来了。” “相思大夫,你是说要救济我们?”纪莞初杏眸圆睁,表情僵硬且严肃。 医相思见她这般模样,心想怕是自己没说明白,伤到了她的自尊心,接着补上后半截:“楚姑娘你误会了,我有件事想请楚姑娘帮我,若是事成,报酬丰厚。” 纪莞初听了他的解释,在心中埋怨自个儿方才表达失误。她虽然很怕欠下人情,可如今果腹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为了吃上中饭晚饭,以及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早饭中饭和晚饭,面子、自尊、人格……统统可以暂时放下。 “相思唐突,若是姑娘不愿,那我也不会强求……” “不不不!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纪莞初听着半生不熟的鸭子也要飞走了,即刻就从煮熟的鸭子飞走的悲伤情绪中挣扎出来,伸手就抓住了医相思的手腕子。 医相思身子一僵,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把纪莞初的手拂开,面色不变。 “可是……”嗫喏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医相思温声问道。 纪莞初心想,既然已经丢过了脸,就没必要再要脸了。脸虽然很重要,但是远没有肚子重要。 于是她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对医相思说:“相思大夫,你可以暂时接济我二两银子吗?” 医相思默。 …… 自纪莞初离开之后,楚故便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仰起头,看了会儿天空。 良久之后,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垂下了头,表情不似平日与她在一起一般明朗,眼角眉梢之间尽是迷茫。 他伸出食指,在手边的清水瓷杯里沾了一沾,凝眉稍加思索,便就着指端的水迹在雕花小桌上画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个颇为奇异却相当眼熟的图案出现在他手下。若是此时纪莞初见了,必然会吃惊不已――这分明是她昨日吃饭时随手画下的那个命盘!条条框框,星星点点,一丝不差。 楚故愣愣地看着星盘图案许久,这奇怪的图形在他眼里不过是零碎东西组合而成的死物,可在她心里,却是精确到一岁一年的、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楚故忽而勾起唇笑了笑,眉宇之间满是温润缱绻。 真不知道她古灵精怪的小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世人不懂的大玄机…… 清晨晨风徐徐,虽冷不冽。自院子中一遍一遍地吹过,渐渐地带走了桌上的水痕。 他醒过来,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是陌生到极致的。他想不起过往曾经,不记得自己是谁,如同飘萍一叶,沉浮于茫茫寰宇。 直到,他一转身,看到了她。 她并没有美得动人心魄,却暖得让人沉溺。她娇俏的模样如春之三月最温暖的光阳,就这么直直地照射在他的世界里,突然却不突兀,从此就烙印上了磨灭不掉的印记。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回从前,也不知道自己的今后在何处。 可是?他知道,他还有她。 瞬间,就这么盲目地肯定。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叫楚故。” 他声音低沉喃喃,只是说给自己听。 西风在身边辗转而过,吹拂起他额前的发丝。楚故勾起唇,发自内心地翩然一笑,竟是比今日的阳光还耀眼。 …… 待得纪莞初与医相思回到小院,楚故已经回屋小憩去了。 两人相对坐在桂花树下,纪莞初伸手拎过茶壶,斟了两杯白水。反正医相思已经见惯了她的窘迫样子,此时也没必要为了没有茶叶而惺惺作态。 “相思大夫,请。” “楚姑娘莫要这么生分。我与你一见如故,我们以后便以挚友相交可好?” 纪莞初欣然点头。 “你唤我相思,我叫你莞莞。” 没有询问之意,似是就这么敲定了。 相思……纪莞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去了大夫二字,她只觉这个名字念起来唇齿留香。 “相思,你究竟因为何事来找我?” 抿了口寡然无味的白水,纪莞初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医相思浅浅一笑,徐徐然道来:“是这样的,那日你带着楚兄来问脉之前,我曾会了一位客人。第二日我便随着他去给他家主人问了脉,同行七人,皆是这城中有名医馆的掌柜大夫。这主人家病得甚是奇怪,那七人皆未探明,只有我,有幸诊出了些许端倪。” 医相思缓缓道来,纪莞初凝神侧耳。自远处看来,着实是一幕让人舒心的美景。 “那主人家所得的,不是病,而是毒。我有法子解这毒,可是却没法子知晓下毒之人。主人家亦是请了星相馆中有名望的星相大师,虽有些许收获,可还未板上钉钉。如今他悬赏千两纹银,欲寻奇人破此迷局。” 医相思笑道:“我想你这般非同寻常,自然是有法子的。而且若是你要带着楚兄出门寻药,也少不得备些银钱。我便提前赶来与你一说,究竟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 纪莞初听到最后,眼睛已经闪闪发亮。 “去,如此好事,当然是要去的。” 医相思颔首。 “究竟是哪户大户人家这么大手笔?”纪莞初出言问道,虽银钱还未进口袋,却俨然已经将那人当成了衣食父母。 “清天城主。”医相思笑。 第009章 家住城北乌衣巷尾 清天之城,确是荆国边境第一大城池。五百年前此处不过是一边关小镇,却因得荆成两国贸易不断,与平城相合重建了新城。当时的荆皇御笔亲赐“清天”二字,如今的繁华程度已追国都启天。 这代清天城主于青天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掌管此处三十余年,吏政清明,礼贤下士,颇有盛名。 站在清天城城主府门口,纪莞初高高地仰起头,顺着青灰瓦墨色檐,眼睛都要看直了去。这城主府果然是官家做派,比纪家祖宅还要阔气不止三分。 “莞莞,莞莞……” 恍惚间听到医相思在耳边的轻唤,纪莞初这才回过神来。 医相思递了名帖,不过多时便见的那日在太微医馆见过的管家快步自府内迎了出来。满面堆笑,犹如菊花初绽。 “医公子,您总算来了,城主等您很久了。”管家言谈有礼,与医相思寒暄过后,转头对纪莞初二人说道:“这位便是医公子所说的星相大家楚先生吧!此次免不得要麻烦您了。请随我来。” 管家言语之间竟比对医相思更多了几分尊敬,足以可见这世间堪称星相大家之人究竟是有多高的地位。 不过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楚故的。 楚故站在纪莞初身后,素白衣衫,垂手而立。在浮华现世之中宛若谪仙出尘,愈是冷漠,愈让人空生敬畏。 原本今日出门,两人并未打算带着楚故一起。可医相思转念一想,带着楚故一起前来未必不是件好事。若是让楚故在前,纪莞初在后,定会方便许多。毕竟医相思对这世道上的星占之别相知甚深,纪莞初亦是过了三五月的苦日子,心中也明了。 三人一行随着管家入内,穿过曲折长廊,弯弯绕绕最终到了一处暖阁。 远远地纪莞初便听到暖阁之中一阵骚动声传出,推门而入,只见屋中已经有了不少人。 居中上座半躺着一中年男子,面色苍白憔悴,病重缠身,却仍旧威严无匹,上位者气势油然而生,不怒自威。右边身侧站着一衣锦华服的中年女子服侍,细致恬静举止有度,想必是这于青天于城主的结发妻子。左边身侧站着一颇为贵气的青年人,脸色铁青,怒气外露。 暖阁花厅四周摆设了四张樟木大椅并独脚小桌,雕花用度皆是大家做派。如今四处座上已经有两座有人,纪莞初打眼一看那两个老头儿,就觉一股故作高深的气势扑面而来。 花厅本就不大,可居中还站着三人,更让人觉得拥挤。后两人站的笔挺,看衣饰甲胄无疑是城主府的两个侍卫。这两人之前,还站着一瘦弱青年,被五花大绑,却梗直了脖子,嘴里振振有词,对着那青年人毫不示弱。 “为何你们偏听那老神棍一面之词,就认定我是加害于城主的凶手?!我不过行走江湖看相解字讨口饭吃罢了,与他无冤无仇。你们凭什么污蔑我?” 纪莞初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原来这瘦弱青年是被当做嫌疑人捉来的。不过这看相解字的……啧啧,看来又是个会蒙人的小骗子。 那被怒喷一通的青年人脸色愈发铁青:“半月前你给我爹看了相,晚上我爹的身子就有了异样。前些日子我特意请老师占了一局,所占结果便是此年流年此月凶月半月前有大难,破解方位亦是直指西南,恰巧是你委身之处。这般铁口实证,你还有什么借口狡辩?” “那个老头说我是我就是了?他凭什么啊他,一个老骗子,五十步看百步罢了。我当日也说城主半月期有大难,破解道在西北,怎么就没人信我?” “吾师乃德高望重的星占大师,妙笔神占天下谁人不知?怎能与你一介刁民小户相提并论?你说生门在西北,那你去西北寻去啊!你不是没找到吗?” 被五花大绑的瘦弱青年面上讪讪,缄口不语。事发之后,他着实是据理力争,得了城主的允许去西北街巷寻人,可整个儿地片儿翻遍了也没寻到靠谱的人。 那华服青年见此,与座中老者对视一眼,面上浮现出一丝嘲讽。 “那个……” 正当厅中气氛微妙压抑之时,纪莞初弱弱开口,小小声说道:“我家就住在西北乌衣巷尾,不过我们是前几天刚刚搬来的……” 听闻此话,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到她身上。 那瘦弱青年回头看她,眼中熠熠闪光。 纪莞初话刚说出口,便被这眼前的阵势吓得一愣。在场几乎所有人,包括清天城主于青天在内,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过了许久,上座的城主薄唇微掀,吃力地,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何人?”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威严。 纪莞初语塞,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方才来的路上她与医相思还特意说了此事,纪莞初今日要做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莫要犯了那偏执劲儿,什么都往外说。尤其是不要透漏自己的星相师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她支吾半晌,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刚想伸手扯扯医相思的袖子,却听得身后那声音说道:“我与在座两位先生实属同道,这位是拙荆。楚故见过城主大人。” 言语之间温和有礼,让人颇生好感。 纪莞初听他这般说辞,脸上一红,心想这人该灵光的时候也是能灵光的。虽说这理由找的让人脸红羞臊,可是终归还是落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你……便是医大夫所说的……咳……那个颇有能耐的星相大师?” 楚故欣然点头。 “果真是英雄少年,于某之事便劳烦您费心了,请上座……” 话未说完,于青天便又开始咳嗽。医相思此时也已经回了神,将楚故与纪莞初带至空闲木椅处坐下,之后上前,为于青天诊脉。 纪莞初抬眼去瞧,只见医相思半蹲于高榻之前,眉头紧蹙。身侧那华衣美妇正断了茶杯弯了身子为城主抚背,面上担忧之情顿显。于城主面色赤红,怪异非常,手里的巾帕已经隐隐透出了血红之色,想必是这毒性甚猛,余毒未清的缘故。 不过她对医相思的医术还是非常放心的。 “哎……果然是位高是非多……”看了许久,纪莞初在心底默道,颇为怜悯地摇了摇头。忽一转眼,却无意间与另外一双眼睛相对。眼角上挑,狭长冷冽,寒光微露,确是进门所见城主身边的年轻人。且听他方才的言语,应是这于城主的儿子没错。 纪莞初低头,皱了皱眉头。 她直觉,此人有鬼。 第010章 来的持久去的突然 待得城主止住了咳嗽,重新平缓下来,医相思也回身入座,坐在最后一把空闲椅子上。纪莞初站在楚故身后,单手扶着他的肩膀。她扫视一圈心中明了,大抵今日所请之人已经都到了。 当她目光经过那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身上时,却见那人也在打量她。见她看着自己,那年轻人扯起唇角,灿烂一笑,丝毫没有方才即将成为阶下囚刀下魂的自觉性。 纪莞初反射性地回他一笑。 虽说她不知这人究竟是何人,甚至觉得他最多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可是看他的眼睛,狡黠却实则平和。 似乎是个可以接触的人。 此时,老管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婢女将盘中茶盏放在小桌之上,之后就在于青天的命令之下,与那两位方给年轻人松绑完毕的两个侍卫一同告退而出。 “吴管家,人都到齐了,你说说看吧。”于城主说罢有些精力不支,闭上了眼。 管家老吴得令,自暖阁屏风之后拖拽而出一块石膏白板。他将白板安放在木质支架上,清清嗓子,精神昂扬,即刻化身解说帝。 “诸位,此事要从半月之前开始说起。因得时间跨度较为长久,所以老奴就长话短说。” “首先,十五天前,城主早上醒来,洗漱过后吃了早饭,他吃了一个肉包,两只卤蛋……”众人满脸黑线。 “……到了半下午出门考察民情,路遇这个看相测字的年轻人。便一时兴起让他算了一算。年轻人说城主最近不好,城主也不以为意。后来城主路经春风紫陌楼,左思右想还是入内深入浅出地视察了一下姑娘们的卖笑生活……” …… “从春风紫陌楼出来已经日暮时分,城主在菜场买了茄子辣椒西红柿并一只活鸡……晚饭时分吃了红烧茄子翠玉白菜小鸡炖蘑菇……入夜时分,城主忽感身子不适,但是经府中大夫诊治,断定是风寒之症。这一天就结束了。” 吴管家准备地异常充分,一点一滴巨细靡遗。 手上更是挥毫泼墨,分分钟就将那白板画了个乌漆抹黑。 纪莞初悄悄动了动酸涩的腿,心中幽怨,这说了一个时辰才将第一天说完,这后面的十四天,得说到什么时辰。真真是好一个长话短说…… 吴管家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无视于众人昏昏欲睡的表情,接着张口道:“接下来……城主就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如今变成这幅模样。大致就这样。我说完了。” 说罢,拖着石膏白板默默退下,不带走一片云彩。 纪莞初默,这人还真是来的持久去的突然…… 在座众人也不能拂了城主府的面子,满是尴尬的交头一笑。 随后,另外座中一老者开口说道:“这么说来,若是有人对于城主下手,定然是在半月之前。可方才管家并未提及半月之前的事,是不是……” 纪莞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在楚故耳边小小声说:“那个管家老吴都那么大年纪了,能记得半月之前那天的事儿就不错了,还这么多要求……” 楚故听闻,忍俊不禁。 却不曾想,这表情全然落到了上首的城主儿子眼中。 “楚先生,不知您如此心情愉悦,可是有何高见?” 话中带刺,直指楚故,语意显然。 纪莞初心中大惊。 楚故此时依旧神色如常,淡然以对。他伸手轻拍她放在他肩膀上的小手,以示安慰。 之后起身,拱手道:“于少爷心思敏锐,目光如炬,楚故佩服。楚某认为,于城主发病当天的几乎所有细节,吴管家皆说的详细。我们不妨先从这一天入手,先寻得此日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然后再说其他可好?” 纪莞初悄悄舒了一口气。虽说这太极打的不温不火,可终归还是脱困了。 “就按楚先生所说的办吧。” 少顷,于城主出言拍板,在座众人亦是点头应允。 稍后,那于少爷便差了人,一一将于城主那日所接触之人的生辰八字寻来,以供给诸位星相大师推算事件之用。 直到此时,那席地坐在花厅中地板上的年轻人才急忙起身,重新营造了几分存在感。他本就专长与相面,听闻于少爷只差人去寻生辰八字,当下就不依了,非得跟着侍卫一同前去给所有人都看个相。结果被于少爷驳回,原因是他如今也算是嫌疑人,不能扰乱视听。 年轻人委屈至极。 待得于少爷分别安排完了侍卫前往,纪莞初拍拍脑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少爷,您似乎还落下了一个地方没有派人去吧?” 那少爷公子抬眼,冷冷地瞥她,问道:“何处?” “春风紫陌楼啊。” 一言震惊全场。 医相思一脸尴尬,偷偷伸手扯她的袖子。于城主似是在昏迷之中听到这个地名,面皮陡然一抽,额上青筋毕露。右侧所站的华服美妇,脸上也是颇有些挂不住。 恐怕于城主此劫一过,后院就得立马着火了。 眼见着所有人都接不住这个梗,于城主睁开了眼,果然有几分封疆大吏敢作敢当的气势:“谦儿,一切都听楚先生夫妇所言。派人去查,给我好好查……” 最后半句,颇有些咬牙切齿。 于青天转眼看了纪莞初一眼,对这个榆木疙瘩脑袋的姑娘,他着实无语。胸中气血翻涌,濒临血崩之症。 纪莞初丝毫不自觉,一脸天真,咧嘴一笑,称赞道:“于城主果然是严谨之人,小女子佩服至极。” 于青天闭上眼,太阳穴又是一阵剧烈的抽动。 不过多时,侍卫们便都已经回了府,一一将写有生辰八字的纸笺交到于少爷手上。 于少爷早早地便唤来了府中书吏,着他将这些信息抄作三分。 “于少爷,可否将府中人的生辰八字也都一并与了?”楚故朗声道。 医相思看向他的神色更为惊诧,可一回头看到纪莞初得意洋洋的脸,当下便明了了,怕是方才两人已经悄悄通过了气,这必然是纪莞初的想法。 于少爷眉头微皱:“城主府上上下下百余人,难道都要给你吗?” 楚故颔首。 于少爷无法,便自后院祠堂和管家处分别取了生辰簿子,又唤了四五个会写字的下人,直到晌午已过才都抄写清楚。 另外两位星相大师已经面露不耐,心里直嫌这年轻术士毛病太多,却碍于城主的面子,不好先走,时不时地往这边瞪个几眼。 待得自城主府中离开,日头已经到了正当顶。纪莞初腹中空空,咕咕直叫。 出了府门,她二话不说便拉着楚故的袖子往那食四方的方向而去。医相思需得为于青天再加诊治,便先留在了府中。 “阿莞,你只让我要来了这些人的生辰八字,可是你会算吗?” 楚故边走边开口问道,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纪莞初身子一僵。 第011章 我不愿看着你难过 “阿故……” 良久之后,纪莞初站在原地,轻轻开口。声音低哑,颇为沉重。这名字二字,重若千钧。 她抬起头,逆着光,将那周身的喧闹繁华皆融成一张白纸。她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楚故,幽黑的眸子里,满是心痛,忧伤,以及满满的无能为力。 楚故见她这副模样,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他不曾想到,自己所说的这句话,听在纪莞初耳边,会产生如此巨大的波澜。他更不知道,她的心里究竟想起了如何让她这般忧伤的前尘往事? “我……”楚故嗫喏。他全然不复方才在城主府中那副独当一面的样子,而是又变回了在乌衣巷尾的院子里,那个扯着她的袖子,怕她丢下他的祈求者。 他想抬手拉住她,可又畏缩于她此时此刻脸上忧伤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噗……哈哈哈哈哈……” 正当此时,纪莞初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个梗,逗一逗他,吓一吓他。可这人也偏生这么识逗,稍微一变脸色就让他不知如何是好,那手足无措如同犯了天大错误的模样,真真是可爱至极。 纪莞初捂着肚子笑够了,这才觉得他似乎不像往常一样,居然一点反应也无,更没过来拉住她的袖口。纪莞初纳闷至极,当下就抬头看他。 只见楚故脸上严肃,嘴角紧紧抿起,眼睛里若是她没看错的话,竟是满满的努力掩饰却依旧掩饰不住的伤心。 即便纪莞初再如何神经大条,此时也知道,她这回玩笑开大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 “阿故。” 纪莞初伸手,想去拉住他的腕子,却被他侧了身子躲了开来。 她抬着头看他,他看向别处,装作视而不见。 “你不要生气好吗……” 两人相对而立,在喧闹的街巷中,颇为惹眼。来往路人纷纷回头观望,此时此刻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却是心无旁骛,除了彼此,其他一切都闲人止步。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纪莞初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开始酸涩难受,这才听到耳边传来的,他的声音。 “我没生气,去吃饭吧。” 清清淡淡,没有往常的温度。 却终归算是给了纪莞初台阶可下。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纪莞初老实巴交地挽着他的胳膊,边走边道:“阿故,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要生气了,方才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逗你了,好吗?” 温言细语,让人心里酥酥的发痒。 “阿莞,我看不得你难过的样子。”沉默许久,楚故偏过头看向别处,低声说道。 深秋寒凉,纪莞初却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些东西剧烈地燃烧了起来。灼热发烫的感觉,让人欢喜。 “我不想惹你难过,更不想看你难过。我宁愿自己难过。” 纪莞初愣了许久,对他展颜一笑:“哪有那么多可难过的事儿?我记得了,以后不会再这样的。方才你不是问我,会不会算生辰八字么?” 楚故点头。他心中确是疑惑的,毕竟在他的认知之内,纪莞初看人命盘的法子便是摸人家的手腕子,与生辰八字之说毫不沾边。 纪莞初忍俊不禁:“你可知,我为何爱摸人家手腕子?” 楚故摇头。 “傻子,那是因为我没办法知道别人的生辰八字。若是有生辰八字,我还何苦去摸人家的手腕子。”她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说:“原本我不曾想会用这种方式星占,可是从家里出来,才知道这个世道原来是没有女儿家占星之说的。我原本便是视星盘如命的人,这次出门,也是想看遍天下所有奇异星盘。可是这一路,若不是靠了这摸人的本事,恐怕连一个也看不到。” 她平平稳稳地说,他安安静静地听,一时间,两人之间竟是让人艳羡的和谐。 “以前我在家时,整日里星盘不离手。可是出门之后,除了偶尔给自己占星,推算推算事件,就再也没有星盘让我见天研究。如今趁这个机会,寻了这么多生辰八字,倒是真能让我开心一阵子。” 纪莞初笑声如铃荡漾而开,似是驱散了各自心头残存的、并不顽固的乌云。 “阿莞,城主家的少爷,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我总觉得他对于我,或者说对于我们,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恶意……”片刻之后,楚故开口,这种感觉确是自他一入暖阁便感觉到的,可是又是着实让他想不明白的。 纪莞初抬头对他笑了一笑道:“你没感觉错,他心里确实有鬼。等会儿回去,我便好好地占他一局,看看究竟他存了些什么心思。” …… 待得二人吃完中饭从饭馆中出来,已经时候不早。纪莞初酒足饭饱,一路上与楚故讲着些占星上的稀奇事儿。 还未走到乌衣巷口,她便远远地见得一人影挑着两筐橘子顺路而来,个头颇为出挑。走近一看,却是一头戴斗笠身形五大三粗的女儿家。 前几日纪莞初便在这乌衣巷口看她来来回回沿街叫卖,可那时囊中羞涩没得银钱,只能干望着流口水。而今从医相思那里借来的十两银子还余大半,手头宽裕了自然是要改善生活质量,提高生活指标。 “大姐,橘子怎么卖?” 听到纪莞初的唤声,卖橘子的那人停下身来。她身子半蹲,将肩上的扁担并着两半框橘子放在地上,之后擦擦手心的薄汗,转过身子来看着她说:“橘子贱卖,三文钱一斤,买一斤送半斤。” 纪莞初这才得以好好打量眼前之人的模样。 只见她一身灰布大衫,上衣下裤,与男子衣裳式样如出一辙。脚踏黑面白底布鞋,掩映在宽大的裤脚之下,仍旧颇见规模。纪莞初暗叫一声我的乖乖,而后不自觉地低头打量自己的那双莲华小足。 ……今日可算是开眼了。 而后她将目光上移到这卖橘之人的脸上。 不曾想,这人的长相却着实出乎纪莞初意料。 第012章 麦橘楠卖橘子很难 看着这张脸,纪莞初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失神。 只见她鹅蛋脸白嫩光泽,嵌上浓眉深眼煞是好看,额头高阔,鼻梁高挺,唇虽厚实却……有那么一咪咪的性感。 如此身材,配上如此容颜,着实是名副其实的矛盾综合体。 那人见她这般抬着头毫不顾忌地打量,眸子之中苦涩神情一闪而过。而后勾起唇角,笑着对纪莞初道:“姑娘可是要买橘?” 纪莞初低头,面上稍稍有些窘迫,两颊微微一热,胡乱点头道:“对啊对啊!我在巷子口总看姐姐来来回回叫卖橘子,今日有了几个铜板,便唤住了姐姐想买一些回去当零嘴儿。” 那卖橘之人明朗一笑,自后面筐中拿出了一只布袋子递给她道:“妹子自己捡好看的挑。” 清天城周遭的橘子是颇有名气的,或真是应了那句天时地利因地制宜,此处的橘子自然是年年丰收,质量上乘。世间皆说荆国清天城的砂糖橘皮薄肉肥,酸甜适口,卖相颇佳,因而这种橘的农户亦是一年多过一年。 这物什多了,价格自然就没了保证,再加上这清天橘子储存不易,无法太远外销,因而这橘子的价格便一降再降,如今只消得三文钱一斤,还能送半斤。 “姐姐,这橘子如何挑?怎样的好吃?” 手里拎着布袋,纪莞初与楚故站在两大筐橘子钱大眼瞪小眼。原本按楚故的意思,随便买些回去算了。可纪莞初万分不甘心,若是买到的全是不好吃的橘子,那着实影响心情。 只见那卖橘女子笑意更深,她弯腰从筐中随便拿出一只青皮小橘,利落剥开,递给纪莞初:“妹子一看便非清天人,你不妨尝尝看,这清天城的橘子个顶个的甜,除了卖相好坏,别的真没什么可挑的。” 纪莞初皱着眉头将橘子瓣儿放到口中,感觉清甜爽口的汁液在口腔之中蔓延开来,这才眉开眼笑放了心。 麻利儿挑好一袋递给卖橘大姐,称重收钱,娴熟无比。之后又让了不少。纪莞初连连口是心非地说不要,眼神里的渴求却被一旁的楚故看了个清清楚楚,差点笑出声来。 “姐姐,你真漂亮。” 临走之前,纪莞初补上这么一句。这话不客套,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可方才怕有套近乎之嫌,让她硬生生地给憋在了心里。 那人听到她这般说辞,面上的凄凉神色愈发浓郁,蹲下担起扁担的身形也僵硬在了那里。 “姐姐你怎么了?”连纪莞初这类神经堪比青石大道的人,此时此刻都感受到了眼前女子的不对劲。 听得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脸就算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说罢,便起身抬脚,继续沿街叫卖。 纪莞初想了一想,小跑几步追上她,伸手扯住了她的衣摆。 她回头,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低下头看她,柔声问道:“妹子可还有事?” 咬咬唇,纪莞初说:“妹妹方才那句话,可曾戳了姐姐的伤心事?若是……若是……” 话语之中已尽是愧疚之情。 看着她这般小媳妇儿的模样,那卖橘的女子出声而笑:“妹子千万不要自责。” 稍罢,她停顿片刻,开口道:“我的事儿,但凡在这清天城土生土长的人,大抵都知道了。” 她抬眼看向远处,无奈而渺茫,似是没有焦距的模样。 “我自小便生的与其他女儿家不同,妹子也看到了……我方才及笄便被人退了自小定下的亲事,而今十载转眼即过,却……”她深深叹气一口,强笑着微微低头看她:“如今我也不再想这些,妹子早些回家去吧。” 听至此处,纪莞初急忙说道:“姐姐莫急,可否让我……夫君给你星占一盘?我观姐姐性子贤良淑雅,不似是命中孤苦之人,大抵是不晓得何处出了些岔子。” 听闻纪莞初这话,她眸子之中登时有了几分期冀之色,当下便将生辰八字与了她。 暮色之下,身影渐行渐远。纪莞初站在原处看着她,只感慨世间不如意事远比她所想要多得多。 忽然,她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当下便扯开嗓子喊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远远地,听得先前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麦橘楠~~~” “卖橘难?”纪莞初冷汗。 ……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儿让人想不明白。 比如说为什么诸葛家的二小子那么会算命。 比如说为什么隔壁卖肉老王家的媳妇儿生了孩子,可孩子长大了却像对门老李。 再比如说为什么横天宫这么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地被灭了门,凶手到底是谁? 纪莞初想到这里,心里还有点可惜舒南故那个天下有名的不世之才…… 舒南故。 纪莞初脑袋中灵光一闪,真是太巧了,那惨遭灭门之劫的舒南故名字里也有个故字,而且楚大拖油瓶在被她捡到的时候也是重伤未愈的状态,难不成…… 越想,她心里越觉得惊悸。可她抬头看到那人正傻呵呵地站在路边吃橘子时,这种荒谬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直道自己真是迷糊了,若是他这种有惨兮兮星盘的人能是横天宫惊才绝艳的大天才,那她纪莞初今后还能泡上皇帝母仪天下呢…… 显然都是不可能中的最不可能之事。 言归正传。 很显然,这当口又出现了一个让纪莞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儿,那就是――为什么一个卖橘子的,会被家人取名叫“卖橘难”? 叫这个名儿……真能卖出橘子去吗? 纪莞初撇撇嘴摇了摇头,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之后她唤了吃橘子的楚呆萌往回走,边走边从怀里摸出了她吃饭的家伙什儿。毕竟刚刚答应了人家要看盘,总不能食言。 嘴里默默念叨,心里算的飞快。这生辰八字法长久不用,竟然是有些生疏了。 纪莞初皱着眉头直叹气,这样不好不好。 正当她算好了排盘方式,正伸着青葱食指准备往紫金小盘上招呼时,却觉身侧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右后方拽去,随后她便落入了一人怀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第013章 乌衣巷口英雄救美 那是清新的,如同清风拂过青翠山岗的味道。自衣襟之中一点一点散发而出,萦绕在鼻端,似乎是摒弃了周身几乎所有的尘埃浮土。那个怀抱是温暖的,坚实的,她身处在这双臂膀当中,脸颊竟该死地红了起来,分毫不受控制。 声音温润,自耳边传来—— “莞莞,你怎能这么不小心?” 几不可闻的责怪,和满满当当的担心。 纪莞初从空茫中回过神来,只觉心中如小鹿乱撞,瞬时间失了分寸。她自那人的怀抱之中挣扎而出,从地上起身,定睛一看,那人却是不知道何时来到的医相思。 “医医医医医……相思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纪莞初言语之中尽是惊诧,连称呼都变回了以前的样子,说至末尾,更带了几分自己也不清不楚的舌尖发软。 医相思温和一笑,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模样。他从地上潇洒起身,随手拂去了身上的落尘,一如往日般风姿卓然。 他看着纪莞初,回道:“若是我不来,你今日便又得去我的医馆落脚了。” 纪莞初听他这句打趣,转头开始打量眼前的情境。 只见一辆双马高辕马车正停在不远处,两匹高头大马仍在不住地嘶鸣。车夫于前,正试图让躁动的马儿安静下来。自马车上下来一人,高大魁梧,逆着光看不清面相。 青石长路上,却见青黄相间的橘子洒落一地。顺着橘子散落的方向延伸目光,视线于一双白色缎面软靴处停止—— 楚故正垂着手站在那里,与她相隔不远,甚至伸伸手探探身便能触碰到她的衣角。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额前的碎发遮掩,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见那双修长清雅的手微微张开,又微微握起。 终究无力地放下。 “这位小姐,在下钟离右。方才马儿失控,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那魁梧汉子走至她身前,拱手赔礼说道。口音略微有些许怪异的音调,乍听只觉不是中原人士。 纪莞初抬头打量,对此更是确信无疑。肤色白皙,眸如绿松,相当明显的北苍人的特征。只不过如今北苍小国林立,不知道他究竟是来自哪里。 纪莞初笑了笑,对他道:“无妨,方才我亦是没有看路,不过今日幸好有好友在侧。” 随后钟离右让随从奉上了金银钱物一袋给纪莞初压惊,便托事离去了。虽说来去匆匆,可这为人倒是颇为上道。 眼见着这么一番折腾,夕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山头。 虽然有了意外的进项,解了眼前钱银上的困窘,可纪莞初心中却实在无法高兴起来。岁星行入六宫的顺遂日子终究还是过去了,日后恐怕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这就是命啊…… 纪莞初看着天边残阳,黯然神伤。 …… 夕阳西下,倦鸟归家。 经了如此虚惊一场,纪莞初依旧记吃不记打,又从怀中摸出了那只紫金小盘。 “收起来。” 医相思声音自她耳畔传来,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严厉。 纪莞初偷偷地低头吐了吐舌头,伸手胡乱地将紫金小盘塞回怀里。这才讪讪地抬头,没皮没脸地对着他谄媚一笑。 医相思摇摇头,心里直道拿她没办法。脸上的严肃神情便再也没绷住,笑了出来。 纪莞初见他一笑,心里那仅存的半点儿羞惭之情立马烟消云散。她抬手挽住医相思的胳膊,与这心疼她的人好生地说几句好听的话儿。 楚故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在两人后面。他兜着衣摆,里面放的是已经摔的乱七八糟的橘子。橘子的汁液把他素白的衣襟染得橙黄点点,他分毫不在乎,只是紧紧地抿唇,神情有些落寞。 方才,他真的很努力地想伸手把她拉住,护在怀里。 可是…… 他真的没办法。 那种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身前遇到危险的感觉,太让他无奈。 若是自己失忆之前,又是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也是如现在一样,平庸无能,手无缚鸡之力? 他皱起眉头,用力思索却始终无果。抬头看向前面,那两人说说笑笑的身影看在眼里,却落在了心里。 有些灼目的刺眼。 …… 回到小院,三人于西厢小桌前落座。纪莞初手脚麻利地点了烛火,又煮了三杯今日新买的花茶。 楚故将橘子放在门口的竹篮里,纪莞初眼神儿一瞄看到他脏兮兮的衣襟衣摆,当下便伸着指头戳了他的心窝,一边戳一边啰啰嗦嗦地嘟囔。可戳了好半天,也没见他如往常一般,捉住她的手指,之后软言软语地撒娇。 抬头看他,之间那双漂亮得不似凡间之物的眸子里,盛满了满的快要溢出来的落寞。 纪莞初当下便停了手,好声好气地带着他回屋换了衣服,这才作罢。 真真是如同养了一个儿子。 “相思,你今日怎得出现的如此之巧?”坐在矮凳子上,纪莞初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水,出言问道。 医相思在烛下展颜一笑,看着她的眼睛里颇为溺人:“其实我自城主府出来之后,便想到了你那稀奇古怪的占星法子似是与这生辰八字毫不沾边,于是便想过来问问……我很庆幸。” 纪莞初摆摆手,言语之中豪情万丈:“今日我已经被怀疑了两回,心中颇为不快。你们等着看好了,我纪……着我师父当年可是将全身本事都传给了我,不消两日,我便能将此事算个确确实实。瞧好吧。” 在座两人,包括神情低迷的楚故,看到她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不过多时,医相思便起身告辞:“莞莞,数月前还未来清天城时,我就收到了一封拜帖。算算日子,如今也快到了。我需得早早回去等着,以免让人吃了闭门羹。” 纪莞初虽心中失落却也无法,待得将医相思送至门口,她突然想起来些什么?而后自怀中摸出了一只银钱袋子。虽然昨日问医相思借银子的时候借得干脆,可她心里却一直记着这件事。她爹自小教得好,借了就得还,否则你不知道会从其他什么地方还点儿别的什么东西出去。 医相思一眼就明了了她的小心思,他定定地看着纪莞初,直到把她看到慌乱低头这才作罢。而后一笑,转身离去。 纪莞初抬头,见那人已经走出了很远。便拎着银袋子在他身后喊道:“相思,你的银子~” 医相思顿了顿脚,回眸一笑对她说:“不,是你的银子。” 夜月微凉。 纪莞初直勾勾地盯着那似乎愈看愈看不够的身影许久,直到他消失在巷子口处这才回过神来,准备锁了院门回屋做饭去。可不曾想,转身之时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巷口,却发现一人影正躲在隔壁老李家的柴火垛下面鬼鬼祟祟地向这般张望。 与纪莞初的视线交汇在昏暗的空间里,那人不躲反来,远远地便对着她招手。 第014章 我要和你一起睡觉 待得他走至近前,纪莞初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研究了许久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今日晌午在城主府见过的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嫌疑人么!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纪莞初磕巴。 那人咧嘴一笑,牙齿白白,笑的颇为好看:“我一直跟着你们。” …… 今日西厢房着实很忙。 刚送走了医相思,又迎来了……裴忆。没错,这人姓裴,单名一个忆字,据他说自己是江湖有名的相师淮安裴家的一代单传。 纪莞初在心里嘟囔,一点儿都不像神棍的名字。 晌午在城主府,人多眼杂,并未好生看他。如今落座在一处了,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人的面相来。乌黑长眉,明亮的丹凤眼,鼻梁挺直,唇红齿白,清秀至极。 纪莞初默默地点了点头,暗赞一声,着实有些英俊少年郎的风采。 “说说吧!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纪莞初伸手拎过茶壶,给他斟了一杯重热的花茶,随即张口问道。他们二人与此人并无交集,且不是旧识,因而想不明白这人半夜寻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裴忆清亮亮一笑,自有几分雌雄莫辩的风华。他端起茶杯捧在手里,抿了两口,这才说道:“我原本一人四处闯荡,到这清天城不曾想遇到了这么一个祸端。不过我原本便算出了我该遭这么一回折腾,虽过程波折可终归是有惊无险。” “然后呢?” “我当日在为于城主看相之时便看过,他之劫,生门在西北。而我之劫正与之重合,生门亦在西北。” “然后呢?” “你们便是我的生门,所以我得牢牢跟住。” “然后呢?” “……可以收留我吗?” 纪莞初一个头两个大,看着面前眼睛晶晶亮,充满了憧憬和期待的裴忆,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似乎在不久之前的某一天,也有一只扮可怜的家伙这样看着她,让她不要丢下他。 她伸手扶额,有些晕眩。良久之后,她终究还是没能硬下心肠:“那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吧。” 裴忆裂开嘴,对她灿烂一笑。 “不过……” 听闻此纪莞初此句,裴忆还没收回去的笑僵在了脸上,生怕在她嘴里听到什么需得他丧权辱国才能签订的协约。 “伙食费自付,房费摊半,如何?” 裴忆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膛:“我还以为怎么了?不就是银子么,你放心就好。好歹我裴家二十二代单传,一脉相承,技术过关。改天我去走门串户看两个相就都有了。” 话语之间颇有些自得。 “哟,那么不客气……”纪莞初微眯了眼,心下一转:“那不如你为我二人先相相面怎么样?让我看看你跟我夫君的星相之术到底哪个技高一筹。” 裴忆听闻,捂着肚子笑得分外开心。笑了许久,直到瞥眼一看纪莞初快恼羞成怒了,这才直起身子,淡定了情绪:“你就别瞒我了,自打我看你们二人第一眼便知道,你才是那个精于星相之人。” 纪莞初心下大惊。 “别这么惊讶,世间如我这般看相看的出神入化的相师寥寥可数。你眉眼之间颇有点慧,眉心三花会聚实为福泽天佑之相。天庭饱满,映无尽苍穹。地阁方圆,下颌敦实圆润,天运不凡。再加上你那双眼睛,钟灵毓秀皆会聚与此。如此面相之人,即便是不出身此道,将来亦是会落足于此道。” 一番话说的纪莞初目瞪口呆,这第一眼便认定的江湖相师,竟也这般深藏不露。虽说这福泽大运上稍微有些出入,可终归也是不错的了。 “那你能看看他的面相吗?”纪莞初看了一眼仰靠在木椅之上昏昏欲睡的楚故,张口问道。 裴忆有些许迟疑,终归还是摇了摇头:“抱歉,他的面相,我看不懂。” 纪莞初皱皱鼻子,些微不屑。与此同时,还有些小得意――毕竟自己的星占之术还能看出一二,终归还是比他要技高一筹。 吃完晚饭,时辰已晚。纪莞初便想先安排好两人睡下,然后通宵看看星盘。 “阿故,你带着裴忆去你房里吧!我们家就这么两张床,委屈你了。” 楚故还未说话,裴忆却率先表达了不满―― “不,我要和你一起睡。” 霎时间,屋内万籁俱寂。 纪莞初杏眸圆睁,满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你你……你说什么?!” 纪莞初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子,再问一遍。 裴忆笑嘻嘻站在原处,与她脸对脸。一口白牙在烛火照映下愈发显眼:“我方才说,我不要和他一起睡。我要和你一起。” “你这个登徒子!” 纪莞初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茶杯照他脸上一丢,怒火中烧,先前对裴忆的好印象片刻消失地干干净净。 裴忆侧身一躲,仗着反应灵敏,这才堪堪让杯子擦脸而过,冷汗瞬间冒了一身。这姑娘看起来温和无害,怎得突然之间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母老虎? 裴忆舒了口气,抬头看她这般气呼呼炸毛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等纪莞初摸到旁的可以往外扔的玩意儿,他便欺身上前,攥住了她的手,往自个儿胸口一放。 纪莞初大惊之下挣脱不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偏头闭眼,时刻准备在手触及那人胸膛的时候来一声尖叫。 楚故此时也从这无厘头的变故之中回过神来,上前便抓住了裴忆的手腕子。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却见得纪莞初回过了头,面上的表情比方才平静了不止一分半分。 “原来……原来……” 纪莞初口中喏喏,面上红晕自怒红变作了尴尬之色。裴忆挑着眉看她,眸子之中尽是了然的打趣之意。 楚故久看不解,当下便也伸了手,往那似乎颇有玄机的胸前探去。可还没探到地方,便被纪莞初一爪子扑腾了开。 “别摸别摸,摸了你就是流氓了!” 说罢,她与裴忆两人笑作一团。 …… 夜里烛火灯花噼啪作响,纪莞初坐在长案之前,低头凝思。左手边是让人看不明了的紫金星盘,右手放着笔墨纸砚,并着白日从城主府带出来的生辰小册。 许久之后,她抬起头,伸手捏了捏酸涩的脖颈,看看窗外,已经隐隐地褪去了幽深的颜色,逐渐变得浅白。 挺直了脊背靠坐在冷硬的椅背之上,看着摇摇摆摆的烛火,纪莞初微微有些失神。思绪突然之间变得渺远,徐徐然穿越虚空阻隔,回到了那片被围绕在青山绿水之间的府宅。 ――虽然在那里,她时刻都有一种被看穿的无奈,可终归,还是想念的。 忽听得耳畔吱呀一声门响,纪莞初回过神来,往门口看去。只见楚故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品,温文而笑。随着氤氲可见的腾腾水汽,一气儿暖到了人的心底。 “你怎得这么早就起了身?” 第015章 嘤嘤嘤真的好害羞 楚故弯身将碗碟放在桌上,回道:“这几日我都是这个时辰醒,或许是……以前养成的习惯吧。”说至此处他微微一顿,转而将那粥碗往纪莞初面前推了推:“粥是昨晚裴忆睡时炖上的,我知道你整夜未睡肯定饿了,就先盛了一碗给你。” 纪莞初心中大感楚大拖油瓶的贴心,回他一笑,而后大大方方地承下了这份好意。 待得她吃完之后就着袖子擦了嘴,楚故这才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转言问道:“忙了一夜,阿莞可有收获。” 纪莞初舒舒服服地打了小嗝,略带得意之色地对楚故道:“我纪大相师出手,岂有不成的道理?” 说罢将那叠墨迹已干的纸递给楚故,少顷迟疑问道:“你应该……还认得字吧?” 言语之中多少有些不确定。这人失忆失得如此严重,保不齐就忘了点儿啥。 楚故抬头瞟了她一眼,纪莞初隐隐约约听得他一声轻哼,无比傲娇。 见他看的专注,纪莞初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灌了两杯隔夜凉茶,而后便接着方才看到的地方继续看了下去。 不过多时,裴忆也起了身。 自得昨夜有了“摸胸之交”,知道了她实为女儿家,纪莞初对她的好感便无端地成几何倍数往上翻。 而裴忆居然做得一手好菜,这就着实出乎纪莞初的意料了。毕竟那淮安相面名门裴家的第二十二代单传的噱头让她先入为主,总觉得她应当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的模样。可吃早饭时见那桌上除了昨夜炖的软糯的白粥,还另有几碟小菜并上两样面食小点,却让她不得不点赞,顺道奉上了她发自内心的、毫不吝惜的大大好评。 这般日夜颠倒的日子过了两日,纪莞初方才将名册之上最后一人的星盘看罢。 初晨窗外旭日初升,正当她伸了懒腰,准备吃了早饭洗洗去睡之时,却听闻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响。 “这个时辰,难不成是他?” 纪莞初小碎步跑到门前,叮铃哐啷地解开链子,把门打开。 只见门外之人长身玉立,一袭幽蓝衫子衬得他愈发公子如玉,万分惹眼。他侧身而立,负手垂袖,就这般闲闲淡淡地站在门口,转脸旁瞰着巷口晨起的喧嚣,风雅出尘。 纪莞初抬头便看到了这样一帧风景,如秋水流弦一般入了心扉,与这清天白日大好相映。 “相思,早。” 纪莞初毫不吝惜地奉上甜笑一枚,心中被小女儿的羞赧和无端欣喜添得满满。 医相思回神,见眼前纪莞初发髻凌乱,眼圈乌黑如熊猫,搭上深色发乌的唇色,并着那脸瘆人笑意,无端端让人背脊发毛,略有悚然。 他端详了好一阵子,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纪莞初看他这般反应,当下便慌了神。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对让他笑得如此开怀,可总归是在一个男儿家面前出糗事,再怎么厚的脸皮也是承受不住的。 她近乎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转身便想跑回屋去。可不曾想,回身的一刹那被医相思拉住了袖口。 他正正的面对着她,一张俊脸慢慢地与她接近,再接近……纪莞初手足无措低了头,脑海一片空白。秋日晨间的风冷然,掠过脸颊却带不走满心羞意。这世间,此时此刻,如同只余下彼此。 她睫毛弯弯,微微发颤。只觉在这浮华之世里,他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而后,她便能隐约感受到他清新微暖的呼吸。指端薄茧,干燥地划过白嫩的脸颊,覆上她干涩灼热的唇瓣。 他、他这是要……嘤嘤嘤,怎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么羞羞脸的事…… “莞莞,肾阴不足,下虚上实,脾元久冷。发枯无泽,眼窝深黑,面色蜡黄,舌苔厚燥,实乃肾虚之兆。” …… 西厢外间的长条桌案上此时已经摆满了碗碟盘筷。 裴忆解了围裙擦着手从厨房过来,正合适看到前门外公子佳人的暧昧情境。即刻心下了然,随后笑的奸诈,张了嘴招呼着三人坐成一堆儿吃早饭。 楚故本想习惯性地顺势坐在纪莞初身边,却被裴忆用筷子敲了手。他转头,满脸委屈地看着裴忆,却终归还是屈服于裴忆这三两天形成的淫威,坐在了她的右手侧。纪莞初扯着医相思自厨房里净了手,回到西厢却看到屋内二人正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当下亦是了然一笑。 纪莞初与裴忆的视线在虚空中相交,两人彼此微微颔首,皆是笑的让人毛骨悚然。殊不知对方的心中与自己心中所想并无不同--把他们俩凑做一对也不错。 各自心怀鬼胎地吃了饭,纪莞初在书房里泡好了一壶清茶。 “相思,你今日来寻我,是不是已经弄清楚了于城主中毒的前因后果?” 纪莞初明眸清亮,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 医相思颔首称是:“诚然,我已经查明白,让你久等了。” 面上笑意温然,言语之中隐隐有些疼惜之意。 “于城主所中之毒,其一名唤嫣歌十里。无色无味,以女儿身承载,其味幽幽,颇能撩动人心。可这嫣歌十里,听虽婉,实则烈,属烈毒。盏茶之后发,两时三刻亡。所以下毒之人颇为巧妙,又加一方霜河九天。此毒如名,如雪似霜,以酒为饵。入体潺湲,遍布周身经络。” 纪莞初捧着粥碗,吸溜吸溜喝着,把这些乱七八糟她听不懂的玩意儿记在心里。 “但是这两种毒若是达到相合的境地,必然是嫣歌十里在前,霜河九天随之。所以当日中毒之时,女人与酒,缺一不可。” “那此毒的时效性呢?总不能混合在一起能在体内潜伏一辈子吧?”纪莞初心里颇为疑惑。 “若没有这第三种物什所触发,或许会吧……” 纪莞初眉头紧皱,大感棘手。若是按医相思这般说辞,那指不定是多少年前这于青天结下的仇家,在他身上使了这种阴招。那如今她所做的,不过是大海里捞针的行径,撞着了就是撞着了,撞不着那真是撞不着。 医相思不以为然,勾唇一笑,接着说道:“莞莞莫急,我这两日细细研究过于城主的起居作息。方才我说的触之即发的第三位药,玄机便在于此。” 他端起半凉的粥碗,风雅地抿了一口。而后抬头,对纪莞初邪气一笑,眼角眉梢尽是得逞的逗弄之色。 “你……想知道吗?” 第016章 可否帮我看个星盘 纪莞初捧着粥碗呆呆愣愣,一句“你想知道吗”带着他特有的清朗风致,回响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尾音不散。 莫名地捧不住了手里的碗。 “我……我当然想知道……” 片刻之后,纪莞初嗫喏,脸颊已经烫热地可以温酒。 看着她这副娇俏模样,医相思微扬下巴,笑的颇为开怀。自得他见到这个姑娘第一面开始,便觉两人之间颇有些莫名的缘分。 纪莞初听得他的朗笑,方才缓过神来。知道他又恶趣味打趣他,当即便撅了小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待得医相思收了笑,纪莞初大半碗稀饭已经下了肚。她放下碗就着袖子擦了擦嘴上的米汤,看着医相思不住地腹诽--这人的笑点真不是一般的低。 “笑够了吗?” 纪莞初瞥了他一眼,颇为高贵冷艳。 医相思点头。 “那可以说了吗?” 医相思正色,清清喉咙,避而不答:“莞莞,帮我看个星盘可好?” 纪莞初眸中流光溢彩:“帮你?” “不是我的。” 纪大神棍当即就泄了气,一脸的不乐意。 “你若是帮我看了此人的星盘,我便将我的发现告诉你如何?” 医相思跟上引诱。 “你为何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的交换条件?你可知道这纪……着这么多法子的占星师占一卦可是很贵的。” 纪莞初对此相当不屑。 虽说她如今在于城主的案子上确实遇到了些小麻烦,可是若是仅凭这一点小恩小惠便让她这纪家最惊才绝艳的占星师燃香星占,那简直太掉价了。 “若是再加上楚兄所需的一味药的线索呢?” “成交。”纪莞初当机立断。她扭头看坐在对面的楚故,他低着头端着粥碗一口一口地抿,看不清表情。 待得几人皆用过早饭,裴忆便扯着楚故的袖子出了门,让他去厨房打打下手。这次楚故倒是没什么不情愿,只是精神有些萎靡而已。 关上门,西厢长案边便只余得纪莞初与医相思二人。 直到纪莞初看得津津有味的视线被厚重的门板隔断,那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消失在她目光所及范围之内,她这才回过神来。而后伸手从怀中摸出紫金星盘,抬头正色对医相思说:“生辰八字。” 星盘入手,丝毫不若平日里的随意模样。 “新世历元五年生人,春三月十五戌时三刻。” “哟,年纪还不小了……”纪莞初一边嘟囔,一边在纸上划拉。如今已至新世历三十五年,眼见着便到三十六年了。这么算下来,此人已过而立,大抵不是看大运便是看流年…… 在纸上涂抹一阵子,纪莞初接言问道:“那何处生人?” 医相思迟疑片刻:“北苍,雁隼山。” “哟,还是外国友人……” 医相思勾唇一笑,欲要探身看纪莞初面前鬼画符一样的纸,却被她一把将纸扔到面前,奚落道:“本小姐就让你大大方方看,你若能看懂分毫,今后只要是你医相思医公子让看的盘,楚莞分文不取。” 医相思莞尔:“莫要嘲讽我了,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说罢便不再打搅,坐在长案边看她认真地在新纸上一遍一遍推演,笔端吞吞吐吐净是些他看不懂的符号。而后面上笑意更深,靠坐在椅背之上闭目小憩。 不过多时,便听得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沁人的兰若幽香。医相思闭目不动,只觉身上落下了一袭轻薄柔软的小被。正当那人准备轻悄悄退身而出时,他探手便握住了她的腕子。 四目相对,总归是有人手足无措的。 所幸纪莞初的脸皮也是愈发地厚了些,不消片刻就勉强恢复了原貌。 医相思笑了一笑,放开了她,身子前倾手肘抵在桌案边,问她道:“莞莞可有了结论?” 声音带着久不言语之后的低沉好听。 纪莞初坐回长案对面,将紫金小盘拿在手中又看了几眼,抬头皎然一笑,尴尬尽褪,神情自信且灼目:“相思莫要低估了我。我且问你,这人可是那日在乌衣巷口所遇的那个北苍人?” 医相思面上一凛。 纪莞初见得医相思这般神情,心下即刻就有了数。面上的表情愈发自得,一双杏眼之中流光溢彩,如世间最精致的琉璃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医相思大惊之后,心中震撼余波不消。 当今之世,若非占星大师,是万万不能如此精准地推断人与事的。话再往回说三分,即便是如今的占星大师,那也万般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将所求之事占的那么清楚。 他低头哂然一笑:“你怎么知道?” 话中之意便是默认了。 纪莞初笑的得意,一扫不久之前的尴尬无措,对医相思道:“相思,你可知,这普天之下的星占之术,并非只有紫微一种。紫微或能知时运知大事,可对于这种细碎边角的确切事,却着实需要高深功夫。” 医相思点头,而后摇头。终归任他再如何才思敏捷,对纪莞初话中的内容语意也还是七分糊涂。 毕竟,不入星占之门,是万万不能解星占之事的。 纪莞初叹了口气,面上颇有几分孺子不可教的惋惜:“就知道跟你说也是白扯,你只需知道我不是紫微一脉便是了。至于我为何能断定这人是那日我所遇之人,其实也不过是五分笃定五分猜测而已。首先,此人流年小阻,时节刚好在前四天至前七天之间。其次,此波折有惊无险,小破财而后免灾。” “然后呢?” “你说这人出生北苍雁隼山,所以我立刻就联想到了那日与我们在乌衣巷口狭路相逢的那个北苍男人。时间与破财之事堪堪吻合,而后我就将自己的星盘与之相合,正巧合拍。至于其中所涉……颇为复杂,若我与你解释你也是听不明白的,我就只跟你说说结论好了。” 纪莞初一双明眸自紫金小盘上移开,抬头看着医相思,笑的分外好看。 医相思与她对视,倏然之间觉得有些无所遁形的不适之感。眼前之人,虽迷糊,虽财迷,虽偏执,虽古灵精怪,可是那双眼睛,真真的能看透人心。 “相思,你想让我帮他看什么?大运流年人性,还是事业财帛婚姻?” 第017章 寡人有疾有凤来仪 医相思沉思片刻,似是还未从方才的不适之中缓过神来。而后他扯起唇角笑了一笑,掩饰地分毫不差:“莞莞随意说说吧。此人是我的病人,就是那日我与你说,月余前就下了拜帖的那位。” 纪莞初点头,表示明了。之后低头将手边的纸笺一一看过,又凝神于紫金小盘上审视良久,而后抬头,面颊略微有些泛红,眼神闪躲。 含糊其辞甚久,她这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相思,此人不举。” 此话说完,纪莞初忽觉舌间干涩,喉咙微恙。她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更主要的是缓解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的尴尬情绪。 屋内陷入寂静,纪莞初许久不闻医相思回答。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转头看他,只见他的侧脸隐在重叠的光影之中,眼角的惊悸和震撼却着实不是能伪装的出的。 “你如何看出……” 良久之后,医相思开口问道。今日他所经受的震撼太大,以至于他丢了一贯的温和与沉稳。 “这还是很明显的。此人镇星入八,掌管生死和欲望。镇星将其欲望压制地死死地,那他必然寡人有疾。不过我观这人的星盘,应当是位居高处不会错的。三星会照呈祥和之局,镇星为一顶点可做突破。若是能破开三星会照之前的最后一个困境,那此人必定能青云平步,得偿所愿。” 最后,纪莞初充满期待地看了医相思一眼,眸光之中皆是普度众生的慈悲为怀。 “相思,他的不举,就拜托你了。你任重而道远。” 待得纪莞初与医相思相携自西厢房出来,已经时过晌午。医相思伸手遮于面上,稍稍阻挡了三分那自得从昏黑的屋子之中走出,而显得更为耀眼的光阳。 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小院里,裴忆正带着楚故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晒太阳。两人在西厢一上午皆未被打扰,不知是楚故二次失忆忘了她,还是裴忆生拉硬拽不让去。 纪莞初将医相思送到门口,站在门外与他依依惜别。 如今秋意更浓,甚至略微有了些冬日的清冷。穿堂冷风自巷口呼啸而来,瞬间便将小院中聚积了一头午的暖意席卷地干干净净。 看着医相思渐行渐远的身影,纪莞初站在原处久久不动。不知何时裴忆自院内而出,走到她身侧,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阿莞,既然他不愿让你给他看星盘,我为你解解他的面相可好?” 纪莞初转头,目光刚好落在裴忆琥珀色的眸子里。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她还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她的眼睛--平静地,如同一潭温润的秋水。 心中涨涩的不适即刻间似是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勾起唇角,对她莞尔一笑,道:“那就麻烦裴先生了。” 裴忆连连摆手,拉着她回了院子里,转身把门闩上。而后牵着她的手,到厨房门前的石头台阶上坐下。楚故见着她,立刻起身挪至她身侧,与她坐的再近一点。 纪莞初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抚着楚故那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心中直道手感甚佳。 她转过头,看着坐在右手边的裴忆,道:“请裴先生赐教,纪莞初洗耳恭听。” 裴忆挑挑眉角,戏谑说道:“怎么,终于按捺不住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姓了?” 纪莞初无奈:“谁让我身边有个经不起考验的人。” 一边说,一遍将白嫩微凉的小手从下至上探到楚故的脖子里。他无防备之下陡然一个激灵,而后转头眼泪汪汪颇为委屈地看着她。 裴忆展颜一笑:“为纪家的占星师看面相,是我的机缘,也是我的荣幸。” 之后她言语一顿,似是在回想医相思的容貌细节。片刻之后,她胸有成竹,转头道来。 “医相思医公子,高鬓舒额,挺鼻薄唇,出身高崇,得天独厚。纵观有少年得志之相,定然名声在外且有所成。” 纪莞初点头,若是这般医术卓绝的大夫是野路子出身,那定然是说不通的。 说至此处,裴忆哂然一笑:“我初见他时,境况所迫,并未曾细细观之。二次见他时,天色甚晚,更未曾留意。所以在而今三次见他之前,我只觉此人颇为大才,若是将你二人撮合至一起,那也决计不错。可是……” “怎么?”纪莞初心中略有小急,即刻便出言问之。 “眉间阴郁成云,与人相交定然有所隐瞒。双目间距过窄,足以可见其心事颇重城府过深。眉尾欲挑不挑,若是我没看错,应当是……孤身终老之状。所以阿莞,此人可与之为友,莫做良人。” 秋风卷着落叶黄,带着不属于晌午时分的凉意,自纪莞初身侧缠绵而过。她虽不懂面相之道,可是她莫名地相信她。 再说了,自己的命盘……注定不能动写旖旎的心思。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以免伤人伤己。 她转头对着裴忆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不过……” 不过多久,裴忆又施施然张口。纪莞初心中颇为不解,不知道她又想起什么马后炮没有说。 “前几日见你,我也不曾细看过你的面相。如今这细细一看,我倒是又有了些新的发现。” 裴忆伸手,挑起纪莞初的下巴,左右摇晃着看她的脸,动作相当熟练轻佻,想必是没少女扮男装做这些戏弄大姑娘的事儿。 纪莞初心中一紧,难不成她看出来了…… 裴忆边看边不住点头:“能让我裴忆另眼相看的必然不是凡人,啧啧啧,看着稀奇古怪的面相,百年不遇啊……” 纪莞初被她这来来回回地扫视看毛了心,当下一咬牙,瞪着她说:“是好是坏你倒是说啊!” 裴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莞,我这一回看你,确是发现你有母仪天下之相。上次只言你眉间三花聚顶,却忽略了这五韵华发。改天我为你寻个面相敦厚长寿的皇子太子,你便嫁了吧。” 纪莞初听罢,脸上的表情不是一般的鄙视:“裴先生,我原本觉得你还有点准头,如今看来,简直与外面那些走街串巷混饭吃的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 说罢,起身便往西厢房去了。 裴忆听闻此话,倒也不恼。她看着纪莞初离去的身影,笑着摇头:“总归到了那一天,你不信也要信了。” …… 纪莞初坐在长案侧边,面前放着两张泛黄宣纸。 --这是方才医相思走前留下的交换之物。 她将纸拿起翻看,眉间不愠不喜,颇为平静。看罢之后,她将那两页黄纸折起放进袖子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她听闻门前一阵吱呀声响。抬眼望去,便见楚故端着两杯热茶而来。 他行至长案处,俯身将茶盏放在她面前,随后坐在她对面对她微微一笑,如热茶一般暖了人心。 “阿故,我方才正想去找你。” 楚故看着她,眸子里透露出的意味皆是不解。 “医大夫告诉了我扶桑朗月的所在,据说是在成国沂北城。待得这几日将于城主之事理毕,拿了那千两悬赏,我们就上路可好?” 楚故点头应允。 良久之后,他说:“阿莞,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在乎我。 第018章 下毒之始宅斗之终 三日之期转眼便过,今日就又到了回城主府复命的时候了。 城主府暖阁里,仍旧满满当当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两位倨傲的老“星相大师”目中无人地坐在左侧两把梨花木大椅之上,喝着自己带来的茶,燃着清清幽幽的缓神香。穿着用度极其高调,甚是讲究。 而右侧少壮一派显然比老头子们养眼太多。 靠门一侧医相思一身玄黑色衣袍,内敛低调却掩饰不住气质上的清高奢华。得体穿着与俊俏面容相得益彰,让进门侍候的小丫鬟小仆役一个一个看直了眼。 里间一侧楚故仍旧一袭素白长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谪仙人做派。面上清冷无华,闭目养神不言不语,让人顿生三分崇敬和憧憬,甚至忍不住欲要顶礼膜拜。 纪莞初站在他身后,不住地探身去瞧。瞧完之后直在心里感慨我的乖乖,这人佯装起高贵清冷还真是如假包换浑然天成。若不是那副卖萌装委屈的模样先入为主,她恐怕也得被楚故如今的样子折服。 待得人都到齐了,首座上的于城主也睁开了眼。他的面色比三日之前见他时好了三分,虽仍旧憔悴苍白,却不是那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模样了。 “诸位星相大家,于某有礼。这三日星占辛苦,城主府必有厚礼奉上。” 之后他对身侧所站的管家微微颔首,管家会意拍了拍手,门外四位仆从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分别放在四人面前的小几之上。托盘之上红布之下是四只金丝楠木盒,虽说暂不知晓盒中之物,可单看这盒子便知道于城主所说的厚礼是分毫不错的。 纪莞初笑的眯起了眼,她简直是爱死这种大家风范了。 “三日之前,于某将此事所涉及之人的生辰八字都交予了各位。不知如今可有定论否?” 说罢,目光看向左手边的两位前辈老者。 而后,其中一位起身,捋了捋长至胸口的白胡子,颤颤巍巍道:“老朽经过多方推断认定,这对于城主下毒之人,确是管家无疑!” 说至最后一句,老大师气沉丹田声音洪亮,似是有着实打实的底气。霎时间整个花厅暖阁中的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城主身边昏昏欲睡的管家身上。 管家被这一声吼吓醒,紧接着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顺带扯断了于谦少爷拼色新款新袍子的半截袖子。 “城主大人,我我我……不是我干的啊!老奴冤枉,老奴真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城主摆摆手暂且不去理会,接着问那老者道:“庞先生如何得知这下毒之人是于府管家?” 老者颇为自得:“老夫焚香净身,凝神排盘,算了整整三日。在城主府提供的所有人中,惟有管家一人命中带煞,宫局与城主相冲。且这煞还非常煞,天空与地劫相冲,隐带血色。此般看来,这下毒之人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还未等城主有所反应,便自旁侧传来一声讥笑。 纪莞初转眼一看,确是坐在门侧的那位老者。若是没记错,于谦于少爷上次所唤的师父便是他无疑。 “庞兄年纪大了果然头脑不甚灵光。你难道不知这于府管家与于城主本就有亲戚关系,虽旁支末路却亦是能体现在盘中的。且这管家夫人又是于城主一系偏支出身,前些日子意外身亡,这血色是因得此事所带出的无疑。庞兄这般心不在焉,可着实辜负了于城主多年以来的一贯厚待和信任啊。” “你!” 先前出声的老者气结,却亦是被他抓住了软肋。毕竟这老者说的确实有道理,可这层关系他先前并不知晓,因而此时难免落了下风。他噤声不语,与其即刻辩驳,不如先听他如何说道,再借力打力攻其不备。 “既然如此,魏先生也说说看吧。” 那姓魏老者傲慢俯身权当行礼,而后与于少爷对视一眼,施施然开口道:“吾与吾徒细细分析了所有人行事的动机与可能性,而后将目标定在了三处,其一是城主府后院,其二是菜场菜贩,其三则是春风紫陌楼的姑娘。” 听得最后一句,于城主眼角微跳。 “而后我们挨个看了这三处所涉及之人的生辰命盘,推算之下所有人皆是再正常不过,但惟独只有城主后府的某位,计都星入主,流年大劫。此人便是于二公子。” 纪莞初不由得吐了吐舌头,缩缩脖颈。没想到这事儿会朝宅斗的方向诡异发展,太黑暗了。 “你既然说所有人其余人等命盘皆正常,那便将那正常的排盘拿出来让大家一看啊!如此空口白话污蔑怎能是吾等占星师所为?更何况,在老夫的排盘之中,于二少爷虽流年大劫,可这劫数却着实与于城主无关……” “庞老二,你莫要质疑我的星占之术。三年前你便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又将于管家的家事与城主流年相联系。你有何立场来质疑我……” “那你也不能血口喷人嫁祸无辜!” …… 听着对面煞是热闹的争吵,纪莞初与裴忆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看着狗咬狗一嘴毛,如同眼前的场景。 而后她转眼看向上首,见那于少爷看着自家师父,面上隐隐约约有些得意,心中登时明了恐怕这其中真真涉及到借刀杀人之事。 前头楚故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以手撑面,昏昏欲睡,分毫提不起精神。 两位老人家如同街头悍妇一般的争吵伴着时光流逝蹉跎了许久,上首于城主这才皱着眉开口:“楚先生,既然两位前辈意见分歧如此之大,那不如听听看你的结果吧。” 第019章 生辰有误糊涂之局 纪莞初看着于城主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登时感觉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她伸出手塞进楚故的后颈窝里,冰凉的温度霎时间让他变得无与伦比的清醒。 “楚先生?” 于城主见他久久不语,努力挣扎着开口再问一遍。 楚故这才将将从方才的云里雾里缓过神来,继而在纪莞初一阵暗地里的戳扭捏揉的手段之下,发挥出了极其出色的危机处理能力。 他施施然起身,拱手行礼,举止气度颇为到位,让方才的尴尬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城主见谅,方才楚某听得两位前辈这番精彩绝伦的辩道,只觉有如醍醐灌顶,豁然贯通。晚辈年岁尚轻且涉猎此道甚浅,而今能有幸听闻前辈之间的经验交互,真真是莫大的造化。” 说罢俯身,拱手对二老行礼。 楚故这一番圆场,做的不可谓不漂亮。首先,他对于城主这般说道,成功将他方才昏昏欲睡的作为转黑为白,升华到了深沉思考的新高度,让那三分被遮掩的尴尬也瞬间烟消云散。而后他借坡下驴,将话题顺势转至对面两位星相大师,将争吵粉饰作辩道,从而给足了前辈们的面子,让他们不好在他之后的言语过程中使绊子。 一场小风波消弭于无形。纪莞初站在楚故身后掩嘴偷笑,眉目之间煞是得意。此时此刻心里的感觉,就如同看着自家孩子出人头地独领风骚一般。 “楚先生着实是有现世年轻人不曾常有的谦逊风度,后生可畏。”于城主笑着颔首,似是也对这让人喜欢的年轻人青眼相加:“下面你便说说看你这三天的所得吧。” 楚故拱手称是,而后低头凝神,稍稍理顺了思路,这才开了口。 “实不相瞒,我并未寻得下毒之人。” 一言既出,全场鸦雀无声。除楚故、纪莞初与裴忆三人之外,所有人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乒呤乓啷掉杯子掉盖子掉勺子掉下巴的声音不绝于耳。 于城主震惊之后缓回神来,眸色中异常明显的、一闪而过的几分失望神色精准地落在纪莞初眼中,想必是因得这他盏茶之前才看重的年轻人居然这么快就露出了才疏学浅的马脚的缘故吧。 楚故面上神情不变,仍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于城主,我未寻得下毒之人,并非因得黔驴技穷无计可施。而是城主府所提供的生辰八字之中,有三人的时辰地点是存在谬误的。” “可有此事?”于城主沉思反问,而后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位星相大师,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不信。毕竟生辰八字之事,不会轻易有人编排真假,也轻易不会有人能从中看出真假。 庞姓老者刚欲开口说话,不曾想被那魏先生抢了先:“城主大人明鉴,这楚老弟所言之事,纯属荒谬。我魏某人浸淫此道几十载,对这紫微之道不说贯通也能通透个七八分模样。而楚老弟方才所说,是我闻所未闻的,想必是……呵呵……” 末尾的话并未说出口,可轻蔑之意毕露。 那庞姓老者虽碍于面子不好出言附和,可这面上的表情是真真骗不了人。 楚故坦然淡定,对此不以为然,依旧举止合度:“魏先生莫怪,楚某不是紫微一脉,因得在这星占之上有自己的法子。我这三日看遍了名册之上前前后后统共二百一十二人的生辰八字,惟有三人星盘与其出身互不相符。楚某疑惑,究竟是抄写之时出现了纰漏,还是在调查之时便已然失实?” 于青天面上稍有和缓,而后张口问道:“那楚先生且说说看,这失实的三人,究竟是哪三人?” 楚故稍加沉思,回道:“春风紫陌楼的头牌姑娘苏璧,打杂仆役六喜,还有……” “还有谁?”于青天脸上神情复杂,像极了前几日病病怏怏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青白脸色。 纪莞初在角落里偷偷吐了吐舌头,今日不见于夫人在这儿当三从四德的好媳妇儿,难不成真的是后院着火啦?那真是太悲剧了…… 前头楚故听闻于城主这声反问,略感尴尬的轻咳两声,力度节奏以及表现力把握的刚刚好,让纪莞初情不自禁地在他身后为他精绝的演技点赞。 “是于二少爷,于平之。” 一语惊起千重滔天巨浪,一波一波余威不消。 即便是裴忆这种人情世故上缺根弦,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儿来的人,也隐约感觉到了城主府家斗宅斗往死里斗的诡异倾向。 于青天面上青白变换,煞是好看。待得他好容易喘平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端起茶杯润了润喉,这才张口问道:“于某敢问楚先生,究竟是哪里不对?你又为何知晓不对?” 这番话说的绵里藏针,平静的外表下压抑着翻涌而起的愠怒。这怒无外乎因为两点--其一是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着实如外界所言一般,不甚和睦;其二则是怒于楚故,居然在人前将这个大家虽然心知肚明但欲盖弥彰得好端端的事儿正式地戳破了一层窗户纸。 楚故整个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在风波诡谲的局势里淡然处之。他勾唇一笑,即刻便让纪莞初觉得他有千般万般的胸有成竹,任何变数与诡道在他面前亦是不击而溃,不成气候。 有那么一瞬间,纪莞初心中似是被触动了。那处,最柔软的,最深沉的地方。被一阵微风,柔柔的拂过,留下了蚀骨的缠绵暖意。 有那么一瞬间,纪莞初觉得,面前这个暂且被她唤作楚故的人,大抵从前就是这个样子。他也应当,属于这个样子。 “在我所拿到的那份文书册子上,于二少爷的生辰是新世历十九年夏七月廿六,时辰是午时一刻,生地是清天城。可曾有错?” 于城主蹙着眉,他定然是不会记得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的。而后他摆了摆手,管家会意转身出了门,想必是去后院寻得知晓之人。 待得管家走后,于城主面上阴沉表情如故,接着问道:“那楚先生又是如何知道吾儿的生辰八字不对呢?” 此事是在场诸多人心里都想不明白的,不懂星占之术的人只觉星占之术神乎其神,半信半疑。而懂得些许星占门道之人,如庞老先生,此时此刻正冷笑着准备好好地看一场热闹。另外一侧的魏先生,面上的表情亦是相仿,可是纪莞初细细看了他一阵子,只觉他纵然如此可仍旧有那么些不对劲。她转念一想这才明了,方才魏先生所怀疑的便是于二少爷,且红口白牙地说这是根据星盘盘算而出。如今被楚故斜插这么一杠子,着实有些抹不开面子。 楚故笑了笑,负手回道:“若是按照以上楚某所言的生辰,于二公子的命盘虽富虽贵,可确是呈家道中落之势,且年少时就因得大灾早夭,实为苦悲。可如今他托生于将军府,一脉居荣,而今算起来也应当有二八年纪。显然是……” 剩下的话不言自明。 花厅暖阁之中一片沉寂。不过多时,那于谦于少爷又不嫌事儿多地开口了,言语之中满是嘲讽:“楚先生,你说我二弟的生辰命盘应当如此那便就当如此吗?恩师日前也曾经算过二弟的星盘,并未发现什么纰漏。楚先生莫要将自己的妄自猜测以非紫微一脉含糊过去,不如你就当众说说看究竟是何种高深星术如何?” 于谦颇为挑衅地看着楚故,一口说辞铿锵凌厉。纪莞初抬眼瞥他而后直直摇头,心中暗道此人如此按捺不住,心急太甚,着实难成大器。 楚故站在原处,侧耳将他方才所说一字一句听入耳中。而后他抬起头,看着于少爷,悠然一笑。 “我为何要告诉你?” 第020章 再闻横天灭门惨案 之后再也不理会气急攻心的于少爷,风雅闲然地撩起衣摆,坐回椅中。探手将小几之上尚温的盏茶端起,抿之入口。 正当此时,于管家小跑入内,气喘吁吁地站在于青天身侧,凑过去小声说了些什么。 待得管家说完,于青天面上表情微微一变,而后冲他点了点头。 管家站直了身子,对众人道:“方才老奴去寻了二夫人和奶娘询问,诚如楚先生所言,二少爷的生辰八字并非如此,而是新世历十九年七月廿六未时一刻。我方才又差人去了星相馆寻了两位大师的生辰册子,确定是只有楚先生的一份抄纂有误,还请楚先生拨冗再占一次。” 楚故沉吟之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楚某便待今日回去之后再占一局是了。” “另外,楚先生方才所说另外两位春风紫陌楼的姑娘和仆役,老奴也差人去问过。这两个生辰之前确实是错的。老奴又抄写三分,还请三位先生受累。” 自得城主府出来,方才日头当中。今日的场面,似是分毫没有进展,却实质上又似是有了极大的进展。 走在街上,纪莞初不言不语,如同神游天外。直到楚故没忍住,越过裴忆的阻拦扯了扯她的袖子,这才回过神来。 “阿莞,你在想什么?” 纪莞初皱了皱眉,无奈摇头:“我在想,是这于少爷的智商是太着急还是太着急还是太着急……” “此话……怎讲?” 如此考验智商的问题,必然不是从楚故口中问出。 --问问题的人,是裴忆。 纪莞初愈发地怀疑这人是不是出身于淮安相面大族裴家的第二十二代传人了,但凡是在大家族里浸染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应该懂一些人情世故的社会阴暗面,从来没有人能出淤泥不染地如同裴忆这朵白莲花。 甚至!连失忆的和白纸没两样的楚故都能看明白。 所以说,裴忆出了看相上偶尔准那么一两回之外,综合能力指数甚至还不如楚故小白纸。 真是个让人忧伤的事实。 纪莞初万分悲悯地瞥了裴忆一眼,叹了口气,转脸对楚故道:“阿故,讲给你裴忆姐姐听听看。” 楚故抿了抿嘴,探手牵着纪莞初的袖子。听闻纪莞初这般问他,他只不过是稍作一刻沉吟,便当下开了口:“大抵是阿莞从这件事中看出了些什么吧。或许那生辰八字的抄纂有错误,可这于家子辈之间的嫌隙可是真真如同坊间所言。但这于大少爷居然这般明显地串通自己的师父,置自己的弟弟于万劫不复之境。虽说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行事之间过于匆忙肤浅。” “可这世间,星相大师所言之事,甚少有人质疑。所以于少爷的成功几率看上去还是很高的,这个机会他若是能抓住,那于平之小少爷这辈子也不能翻身了。” 裴忆依旧一头雾水,在她直来直去的思维之中,于少爷所作所为颇为正常,甚至可以堪称独到。 纪莞初已经对裴忆没话可说,扬扬头对楚故说:“阿故,接着跟你裴忆姐姐说道说道。” 说罢便偎在了一处卖簪子的摊子前挑挑拣拣,不再理会。 “若是这于少爷先发制人,能在于城主广邀城中星相大师之前便让魏先生算一卦,让这风波之中所涉及的占星师只有魏先生一人的话,那定然是魏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且凭借魏先生在这清水城中的名号,只让他一人入局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九稳。如果那般下来,即便是二少爷死不承认,那也能凭借魏先生的力量把黑的说成白的。” 楚故被纪莞初拉着半蹲着身子,让她拿着各式各样的簪子随便在他头上比划:“但是于少爷失了先机,从而导致了这次的事件变成了有三位星相师插手。这般一来,于城主便很难偏听偏信,且这于少爷又自视甚高,不会做戏,不知变通。他既做不出买通另外两位星相师的事情,也不想就此放弃这个机会。” 裴忆似是有些明悟,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楚故抿抿嘴,继而分析道:“先前他差人抓了你,与你对簿,一是因为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犹豫。二则是以此侧面打探于城主的态度。但是终究,他还是决定孤注一掷,按了他最初的计划行事。他赌的就是阿莞与庞先生两人看不出端倪。可是终归还是失策了。” 楚故说罢,抬头看着纪莞初的眸子,意带邀功地朝着她讨好一笑,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阿莞,我说的可对?” 纪莞初笑得开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上次便想这般摸他,可是身高真的是个难以跨越的鸿沟。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阿故最聪明了。我买只新簪子送给你。” …… 自得第一次带着楚故来这食四方吃过饭之后,纪莞初就这处物美价廉的馆子产生了极大的归属感。尤其是那日路遇钟离右得了一袋银钱,有钱没处花,每日总有一餐要来解解馋。一来二去也跟馆子里的掌柜小二混了个面熟,每次都能抹去几个铜板,且抹零头的幅度也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毕竟这清水城地处边关,来往客商流动频繁,往往吃了第一餐便再也见不到人来吃第二餐。因而对这固定来此处吃饭的客人总是有那么些好感,更何况纪莞初人傻钱多吃得多,又会说好听的话捧场子。 裴忆磨磨蹭蹭地跟在两人后面进了门,脸上的表情有如便秘一般难过。她一直看不得纪莞初这般“挥金如土”下馆子的做法,一直嫌弃她是败家孩子。再加上如今,她莫名其妙地就被洗清了下毒谋害的嫌疑,陡然间有种失重感,觉得世间的关注点全从她身上转移到那个于小少爷可怜鬼身上去了,不免有那么一丁点犯贱的失落。 心情极度忧郁。 轻车熟路地找好了位置点好了菜,纪莞初这才明白为何今日食四方的生意如此之好--饭馆今日在厅堂正中搭起了一处高台,台上一桌一椅,桌上一折扇一惊堂木一盏茶。桌后站着一个说书说到唾沫横飞的中年人,八字胡一字眉,说到精彩处引得食客们纷纷拍桌叫好。 纪莞初侧耳细听,原来这人讲的是现今江湖上最热门的段子--横天宫灭门惨案。她听了些时候觉得确实是比那日那几个商旅讲的好听太多,绘声绘色有如亲临。此人大抵也应当是说书界的一朵奇葩。 待得此段听罢之后,却又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唾弃,把这么惨绝人寰的故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讲真的好吗…… 此时小二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一桌吃食,纪莞初看了那说书人一眼,看他仍旧唾沫横飞的模样暗叹一声果然是唾液分泌发达。 她转过头,拿起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准备招呼着楚故裴忆开始吃饭。却发现楚故以手扶额,唇色苍白。 第021章 带着楚故去逛窑子 纪莞初这一眼看过去,见得楚故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惊地筷子都落了地。她立刻撩了裙摆起身,坐在楚故身侧,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问道:“阿故,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故抬起头,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勾着唇角对她笑了一笑,说:“不妨事的,突然觉得肺腑之处有些隐隐作痛,大抵是这几日没按时吃药,牵动了旧疾。” 纪莞初连连叹气,半心疼半数落道:“你啊你,我前日便说再带你去相思那儿调整一下药方子,你偏生怕打扰我,一直耽误着,倔得让人没辙。” 楚故听她这般说,心中暖暖润润地好受:“阿莞你莫要生气,快些吃饭吧。等忙过这段时间,我跟你去还不成吗?” 纪莞初斜斜地瞪了他一眼,威胁着让他应了吃过饭便去。她这才半信半疑地坐回了对面,见他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再无异样,稍稍放下了心。 楚故垂下眼睑,微微低头。 方才他不过是侧耳听了听这说书人的段子,却不知听到何处,眼前就倏然闪过些许莫名的片断,似乎是有火,有人,有哀鸣,有刀光剑影……抓不住,看不清。只觉得脑海深处如针刺刀割一般疼痛,却不知道究竟是触及了何时何处的伤心事。 可是?他不会让她担心。 …… 待得吃过午饭,纪莞初便拖着楚故和裴忆去了太微医馆。 今日散场之后,医相思例行留下为于城主诊脉调理,并未与他们三人同行。原本纪莞初担心时间尚早,医相思恐怕未归。可到了太微医馆之前,却看到医馆的半扇木门大开,门前稍往前两丈有马车停靠。 竟是有客的模样。 轻悄悄地掀起门帘,纪莞初探头进去环顾一圈儿,从门墙看至屏风,并未发现人影。这屋中屏风是医相思前些日子放置的,梨花木镂空篆刻,裱着三五副当今之世不算拔尖却仍算赏心悦目小值几钱的书法字画,甚是风雅。每每让纪莞初看在眼里,都想趁他不备扛着出门去换点盘缠。 侧耳细听,屏风之后隐隐地有低低沉沉的说话声传来。其中一人声音温润无华,颇为抓耳。纪莞初乍一听,便知是医相思无疑。而另外一人声音,则也是有三分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究竟是何人,又在何处听过。 “是莞莞吗?请进来坐吧。” 纪莞初原本在屏风之前踌躇了片刻,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等。却不曾想映在屏风上的影影绰绰早已让医相思注意了去,当下便出言解了她这些个纠结的心思。 纪莞初绕到屏风后头一瞧,只见坐在医相思对面之人魁梧壮硕,深眼浓眉,正是那日所遇的北苍人钟离右。 “怪不得我方才听声儿有些耳熟,隔着一道屏风声音低沉一时间没能听出北苍口音,原来是钟离兄。” “见过楚小姐。”钟离右起身行礼,笑着寒暄。 纪莞初抬眼扫了一圈,见得桌上银针闪烁,家伙事齐全,多是些她在医相思问诊的时候见过却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心知这两人怕是马上要开始诊治,便不多打扰。只让医相思给楚故把了脉抓了药,然后就告辞了。 临走之前,纪莞初突然想起了医相思那日让她瞧过的钟离右的星盘。而后转头,满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钟离右不明所以,直被她这番怪异举止惹得心里发毛。 …… 慢悠悠地回了家,甫一进门,纪莞初就把楚故手里拎着的吃食药包一股脑地全拿过来,扔到裴忆怀里。 裴忆一脸茫然,看着两人鬼鬼祟祟躲到了西厢房,闩死了门。 难不成…… 裴忆自心底往外泛起了一阵羞臊,摇了摇头往厨房去边走便想:如今的年轻人,真的是太不知节制了…… 待得她将将把药放在锅里用清水浸上,便听到隔壁西厢房的门吱呀打开。 这么快……莫不是楚故身子太虚还未大好,因而不够长久的缘故么…… 她带着这么猥琐的心思转身去瞧,眼前的情境却让她一时震惊,随后不由得捧腹,笑出声来。 只见纪莞初穿着一身宽大松垮的男子衣裳,裤脚挽了三圈仍旧拖到了地面,头上巾子系地歪歪斜斜,脸上用漆黑炭笔画的惨不忍睹。一边的楚故看上去正常许多,可这一身粗布麻衣亦是怎么看怎么不入眼。 “你们两个这是要去做什么?” 纪莞初挽着楚故地胳膊往门外走,听得裴忆从厨房里探身出来问,当下顿足转身,相当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大声回道:“我领着阿故逛窑子去!” 这一声气沉丹田吼出来,不仅震落了桂花树上仅存的几片黄叶子,更是震掉了裴忆的下巴。 她这辈子还是头回得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般硬气地领着一个男人去逛窑子的。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见得这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出了门,立马拔脚往前追。 “怎么了裴忆,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纪莞初刚想转身把门带上,却觉被裴忆拉住了袖子,随即笑眯眯问她道。 裴忆一脸无奈,就着袖子把她脸上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易容一点点擦掉,边擦边说:“你这男扮女装的技术这么蹩脚,怕是刚进了春风紫陌楼的门便得被赶出来。还有楚故,穿这么一身平民衣裳,能见得着苏璧姑娘吗?” 裴忆没好气地一一数落,而后把两人从院外有拎回了屋里。 “你怎得知道我们是要去春风紫陌楼找苏璧?” 西厢房里,纪莞初抬着脸闭着眼任凭裴忆折腾。 “我只不过是对某些事情想不明白而已,又不是真傻。我就不信你能平白无故往青楼里面去寻乐子,随便想想便知道你大抵是为了城主的案子。啊对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去过青楼?” 裴忆手上忙活得紧,嘴里也不闲着。还没等纪莞初有所反应,便又接着道:“这人去青楼,必然还是得装成公子哥这般高调光鲜。这样鸨妈才能将你二人看到眼里,才能有求必应。所以你让楚故好好的一块大家公子的璞玉穿成方才那副样子,有人理会你们才怪。” 纪莞初闷声抱不平,嘴里嘟囔道:“我还不是担心穿的太好了招蜂引蝶,让阿故被那些莺莺燕燕占去了大便宜……” 第022章 清水城南可有佳人 这番哼哼唧唧的言辞直惹得裴忆忍俊不禁。 “你啊……所以与我刚才所说相同,你们两个进了那春风紫陌楼之后也要记住,该端的架子需得端起来,冷傲无礼也没什么关系。好了,你照镜子看看吧。” 裴忆拍了拍手,又拿了桌上的手巾将手上的炭印擦拭干净。 纪莞初伸手拿过铜镜,只见得镜中之人粗眉挺鼻,唇厚端方。细细看来自己原本的五官形貌都未改变太多,可组合在一起,就偏偏是这副让人再也认不出来的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而后,裴忆又翻出了一身她曾经的锦缎旧衣,虽不甚华贵上不了大台面,但是也能应付的了这青楼里的场面。 最后裴忆端端正正地帮纪莞初梳好了发髻,插上一支白玉长簪作为点缀,这才算大功告成。 出了门,只见得门外楚故已经自己打点完毕。长身玉立临风,月白衣摆微扬,清雅出尘一如他本来的模样。 “祝你们二人马到成功,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纪莞初已经走到了巷子口,却听得身后隐隐约约裴忆的喊声。 她转身应了一声是,心中突然觉得温情泛滥。 …… 清水城的春风紫陌楼在荆国与成国交界这一代颇有盛名。不仅恢弘大气,格调风雅,且这春风紫陌楼捧红的姑娘,各个身怀绝技色艺双全声名远扬。久而久之,生意定然愈发红火。 但坊间亦有传闻,说这春风紫陌楼得以发展的如此顺风顺水,与这清天城的掌事者于青天于城主密不可分。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官商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不容易问着路,磨蹭了一个时辰才从西北乌衣巷寻到东南春风紫陌楼。站在楼前,纪莞初仰头望去,粉唇微张,杏眸圆睁。 --这清天城果然是大城大气魄,连这青楼楚馆建的都比纪家的祖宅要好看几分。 或是半下午的缘故,亦或是这春风紫陌楼原本就端高了身价,这四扇门之前的宽阔大道上,并未得见莺莺燕燕娇俏惹人的场面。 纪莞初深吸了一口气,端起了临行前裴忆千叮咛万嘱咐的孤傲士族之气,手执折扇,迈着四方大步翩然入内。 “二位公子颇为面生,定是第一次来这春风紫陌楼。”甫一进门,便有人迎上:“妾身玉娘乃是此处管事,二位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告知。如今时辰甚早,玉娘安排起来也会更为舒心一些。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温柔如水,闻声识人。 玉娘本在窗边临风而立,孑然沉思。听得门前有客的声响便回了神,施施然聘婷而来。一袭暗紫衣裳低调奢华,衬得微露酥胸肤如凝脂。精致的锁骨之间,坠着珍珠链子珠圆玉润,与细腻的颈子相映生辉。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眼角泪痣更显三分活灵的风情。乌发如云,金步摇摇曳典雅。 纪莞初自刹那间愣神之后缓过神来,笑了一笑,压沉了声音对玉娘道:“我兄弟二人同出楚姓,在启天城时便听闻春风紫陌楼的美名已久,尤其是这新晋的花魁苏璧小姐,更是传闻琴曲双绝,倾国倾城,让人不禁生了前来拜会的念头。不知玉娘姐姐可否代为安排,行个方便?” 玉娘眸光流转,垂下眼睑沉思片刻,终归还是满面歉意:“二位楚公子,抱歉。” 纪莞初见得玉娘这副为难的模样,转念一想怕是这苏璧苏小姐身价太高,管事忧心二人付不起银钱。她与楚故两人虽说如今穿着还算得体,但看上去也没有那种一掷千金的富贵。 “玉娘姐姐请放心,我兄弟二人虽说不是豪门望族,可这身家还是有一些的。” 纪莞初从怀中拿出一只金丝银线绣的小袋子,探手便要给了玉娘。这袋子还是她自纪家带出来的,里面装了钟离右给的小多半银钱。虽说她现在脸上的表情笑的春光洋溢,可是心里着实在滴血。 这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太无情! 玉娘对这银钱一事颇为平淡,即刻便推拒了去。她看着纪莞初,勾唇一笑,霎时间这春风紫陌楼中的华光溢彩都失了颜色。 “楚公子,玉娘并非因得金银俗物才这般为难。你可知,春风紫陌楼不若寻常青楼楚馆,我这楼内的姑娘虽委身在此,可究竟何时出场,中意哪些客人,那全凭她们自己的意愿。况且璧儿眼界一向甚高,再加上这些日子身子微恙,能否有福分为二位楚公子斟酒,玉娘说了自然是不算的。” 这番说辞句句在理,纪莞初也不好说什么?随即转头看向楚故。只见他负手而立,姿态超然,面上无波无澜,看上去也不像有主意的主。 玉娘顺着纪莞初的视线看向楚故,眸子之中不禁浮现出了几分赞叹。方才甫一进门,她便注意到了这个身形颀长的公子。而今细细端详,则是更为感慨。她平生见的人多不胜数,虽说眼前这人一身白衣低调无华,可这气质举止真真是骗不了人。如此超绝的青年才俊,着实是天下少有,让人过目难忘,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出身何处。 “二位公子莫要扫兴,我春风紫陌楼中的姑娘皆是个顶个的如花貌美。二位公子皆是仪表堂堂青年才俊,想必姑娘们必然万分心仪。” “这……”纪莞初迟疑:“那就全凭玉娘姐姐安排吧。” …… 自得春风紫陌楼出来,天已泛黑。纪莞初站在楼前回望,夜风微醺,长街灯红十里,氤氲着袅袅幽香。 “真是名副其实的销金之地。” 掂量着手中轻了一般的银袋子,纪莞初对这笔大开销相当欲哭无泪。 今日没能见到苏璧,心中颇有几分失落。但她转念一想不如退而求其次,于是便让玉娘安排了其他两位姑娘作陪,想在侧面打听些边角消息。 所幸终归还是得到了些有用的东西,否则来这一趟,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败家了。 “阿莞,冷吗?” 楚故倏然开口,抬手轻悄悄握住了她的。 第023章 春风紫陌明月红尘 顺着明明暗暗的长街小巷往城北而去,夜里的风势渐紧,吹散了她面上两抹桃花红。秋时的衣服如今已经显得颇为单薄,冬意来袭,一刻也不得闲。 “我不冷!”纪莞初哀怨:“我心里疼,顾不得冷。” 楚故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次打探,总归还是知道了苏璧姑娘的一些情况。无论属实不属实,都算是让你在看星盘的时候有了一些参照。莫要萎靡不振了,乖。” 说罢,他驻足停身,稍稍探前,伸手覆上纪莞初的头顶。 纪莞初轻哼一声,颇为享受地忘他身侧缩了缩。所幸如今夜幕低垂,若不然定会引得行人侧目,姑娘们泪奔而去。 从春风紫陌楼往北不过两条街巷,便是这清水城中另外一处声色场所,名唤明月红尘。此处与春风紫陌遥相呼应,以定鸾长街为楚河汉界,阴阳泾渭分明,构八卦之局。 纪莞初站在明月红尘楼之前看了好一会儿,透过虚掩的窗户门帘,能隐隐约约看到内里的绰绰人影。门前不住地有黑顶轿子来来往往,直接便绕过了正门,进了后院。也不知究竟是遮遮掩掩来寻欢的老爷少爷,还是被人唤去府上侍候归来的伶人小倌。 纪莞初叹了口气,挽着楚故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平心而论,相对春风紫陌楼的奢华富贵,她更喜欢明月红尘楼清幽雅致的中性格调。 不曾想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后头传来了推推搡搡的辱骂声,在门前沉寂的街上响起,颇显声势浩大。 转身一看,只见那明月红尘楼门帘掀开,三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自楼内鱼贯而出,手中拿着马尾长鞭,面色不善。 前方青石地面上伏着一个长发凌乱、薄弱瘦削的男子。身上冰蓝长袍,血迹斑斑。 “你若是这般不识好歹,便不要怪我们明月红尘楼不留情面。这里是青楼窑子,不是茶馆善堂。要么卖身签契,要么滚!” 说罢虚空抽了一鞭,响声清脆。 地上之人身子剧烈一抖。 而后这几人回了楼里,街上重新恢复了之前清幽的模样。纪莞初站在原地,看着匍匐在地面上久久不动的身影,怜悯之心瞬时间便泛滥开来。 她拖着楚故的手回到近前,蹲下身子将那人扶起。此时才可得见,这人纵然已经神志迷糊,怀中却依旧紧紧地抱着一把断弦古琴。 纪莞初抿了抿嘴,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手中的古琴拿出,而后与楚故合力施为将他放在楚故背上。 “走,我们回家。” 楚故点头跟上。 可不曾想还未走出丈余,纪莞初便听得身后楚故一声惊呼:“阿莞,糟了!” 这声惊呼吓的纪莞初一激灵,当下就停下转身问道:“阿故怎么了?” 楚故平日里虽然爱粘她,可实打实的是天塌下来也不动声色的性子。而今连他都被惊得喊了出来,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阿莞,他在流血。” 楚故颦眉深锁,半步也不敢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逐渐被湿润的液体浸湿,鼻端敏感地嗅到了一丝逆着风依旧萦绕在身侧的血腥气味。 纪莞初低头一看,亦是慌了神。深红的血迹滴滴答答,顺着来处绵延一路。这人浅蓝色的袍子之下不知道有多少看不到的伤口,方才一番折腾下尽数崩裂开来。迎着路边人家门前暗淡的灯火光亮,纪莞初凑近了看他的脸--惨白如纸,眉间紧皱,似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却咬着唇,克制自己不喊出来。 “阿故,我们去太微医馆。”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若是放任这么下去,他就真的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了。快走!” 纪莞初背过头,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眼角的湿润不知道是何时透出来的悲悯,迎着干冷的晚风,久久不曾干涸。 活下去,好吗? 她就是这么一个心软的女人,当初遇到楚故的时候如此,如今遇到这个人亦如此。她没办法见死不救,没办法将自己置身事外,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过。她还没有那般经受过世事沧桑沉浮磨砺的铁石心肠,也没有看尽浮华过往沉淀的无情淡漠。她如今还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是记吃不记打的,是不受教训不长记性的。 她曾在某一天扪心自问过,若是那日在太微医馆之中,就这么丢下了楚故,从此不管不顾陌路而行甚至阴阳相隔,那她会不会后悔。 答案不言自明。 …… 太微医馆之前永远悬着两盏白色灯笼,上面写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梵文经书。医相思说,这是他师门的规矩,灯笼上的大慈悲咒悬于医馆两侧,可超渡亡灵,积攒业力,大爱普世。可这惨白的灯火看在她眼中,便不由得自心中升腾起无法言说的哀伤落寞,从而无论是遭逢什么小事大事,都不在晚上再踏足太微医馆一步。 如今这白色的烛火透着大慈悲咒远远地映在她瞳孔之中,却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生之所向。 既然你可渡世人,那便佑他渡了这劫可好? 纪莞初跌跌撞撞地扑倒太微医馆的门板之上,举手猛力敲击:“相思,相思,快开门啊!……” 在僻静昏黑的城南之地,颇有几分说不清的凄厉。 楚故紧随其后,背着那人赶到了太微医馆之前。他停身弯腰,气喘吁吁,额间冷汗频频,发际早已被汗水濡湿。夜风灌口,似是又触动了肺腑间的伤势。楚故以手掩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不过多时,便听得医馆内传来了开门声。 医相思甫一开门,便被一人撞进了怀里。他低头一瞧,纪莞初脸上黑黑白白像花猫一样,可再如何浓墨重彩也掩饰不去眸子里的寸寸惨白忧心。 “莞莞,你怎么了?”医相思探手将她扶起,轻拍着她的背脊,温言抚慰。 纪莞初缓了一口气,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声音里已经带了慌张莫名的哭腔:“相思,你快救救他!他要死了!” 医相思抬头,瞳孔紧缩。 只见门前淅淅沥沥,早已经流了一地的血。 第024章 第三只拖油瓶现世 “莞莞,已经没事了。” 刚过戌时,医相思就从屏风后出来了。离三人到达太微医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外间纪莞初与楚故一起躺在门边矮榻之上,昏昏沉沉,累的已经去了半条命。 --这明月红尘楼到太微医馆之间的距离相当远,两人就这么一路跑来,不要说是一介女流和一个背着大病秧子的小病秧子,即便是普通男子,那也是相当有挑战的一件事。 纪莞初听得医相思的声音,挣扎着起了身。转眼一看他已经来到了矮榻旁边,一一为她与楚故把了脉。 “你大抵是忧心过度,再加上有些脱力,多多休息便好。楚兄肺腑的伤势已经大好,而今被稍稍触及也并无大碍,我去抓两服药你带回去。” 声音一如往日般温和。 待得休息了片刻,纪莞初探身推开窗子,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想到这么晚还没回家,裴忆定然得着急了。当下便要与医相思辞别,带着这两只回去。 可如何将这大病秧子带回去又是个麻烦事儿,此时天色已晚叫不到马车,楚故那副小脸煞白的模样又让人舍不得欺负。 医相思莞尔,将手中的药交到纪莞初手中。而后轻手轻脚地将这人扶起,背在肩上,随着二人一起出了太微医馆。 甫一入巷子,就看到裴忆在家门口不住地张望。看到三人的身影,她二话不说便迎了上来,拽住纪莞初就是一顿数落。 纪莞初连连赔笑,偷偷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表意让她在医相思面前给她留点面子。裴忆气哼哼地翻了白眼,遂了她的意。 医相思将人送到了家,细心妥善地安置在床上。而后将药方子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嘱托好,而后就向纪莞初道了别。 纪莞初本想留他吃过晚饭再走,却终归还是没能留住。她站在门口,看着医相思离去的身影,透着天地间渐行渐远的慈悲。 待得医相思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纪莞初这才略带依依不舍地将视线收回,准备回屋。 可不曾想,刚一转头,便见裴忆的脸近在咫尺。幽幽闪光的眸子在黑天的时候尤为瘆人。登时便将她吓退了两步,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 “老实交代,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声音阴阴森森,来者不善。 纪莞初呵呵干笑,吞吐半天硬着头皮回道:“这是我捡的第三只……拖油瓶……” …… 第三只拖油瓶的事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毕竟裴忆与楚故都毫不介意,很快就消弭散去了。只不过这人一直昏昏沉沉睡着,安安静静地躺在东厢房的软榻上。若不是偶尔换药时忍不住会发出几声呻丨吟,纪莞初甚至数次想探他的鼻息,看他是不是成了往生者。 医相思后来来看过几回,问过脉之后皆说高热微咳都属正常,让大家莫要太过担忧。只消得静养些时日,按时吃药,等身上的伤好个七七八八,定然还是会生龙活虎。 每每临走之前,医相思总会抬起手,摸摸纪莞初的头顶,亲昵且暧昧。 少女的心里,总归是有那么一个柔软的角落,经不住男人的这般细腻温存。 所以这些日子,纪莞初通常都是家与医馆两点一线的模式。裴忆在院子里看着她雀跃而去的身影,总会不住地撇嘴摇头,却又什么都说不得。 这日,距将第三只拖油瓶捡回家来已经过去了五天。眼见着离那七天之期的第二次城主府会面愈来愈近。 一大早,太阳才将将在东边山峦之上露了脸,就听得正屋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大开。 纪莞初自屋内出来,反手握拳捶背,面色憔悴,眼圈乌黑,发髻凌乱,整一副备受蹂躏的小模样。 她往厨房里一探头,却见得裴忆与楚故两人起身比她更早,此时已经能闻到锅里传出来的香气勾人的饭香。 裴忆见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探出手轻轻抚上纪莞初黑的浓重的眼圈,心疼地说:“你看你,让你早些睡你就是不听。昨晚肯定是打瞌睡的时候磕桌沿儿上了吧。啧啧,幸好只是磕青了,没磕破相……” 纪莞初听得裴忆这般打趣,当下就不依不饶地与她笑闹成一团。 忽然之间,脚下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捉住裴忆的手低头一看,对上的是那双似是许久未曾看见过的眸子。幽深静谧得犹如一潭深水……更若一夜星空。 而今那双眸子里,承载了满满的失落、委屈、思念……就像小孩子在家人面前被忽视那般,却又有些两个人皆不曾体会到的其他。 似乎……她真的忽略他很久了…… “阿故。” 纪莞初张了张口,终究只叫出了一个名字。突然之间,陷到了他那双眸子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楚故勾唇一笑,笑的如门外秋阳一般纯净。 “阿莞,你累了吧?昨夜可有收获?” 这个台阶给的刚刚好。 “我这些天又重新把所有的生辰八字算过一遍,与我前次所看的并无任何出入。于管家重新核实给我们的三个时辰,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纪莞初坐在门槛上,手里端着楚故给她兑好的一碗蜂蜜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你跟我们说说看可好。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是也想能帮你一些忙……” 楚故撩起衣摆,坐在她身侧,一句话说道末尾,从话意中隐隐透出一些伤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了。 纪莞初叹了口气,挪挪身子,探手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依偎成一种让人心渐渐回暖的姿态。 “阿故,你不要这么说。”纪莞初把胳膊紧了一紧,靠得他更近了些:“虽然,我与你相识不久,你也忘记了你的曾经,寻不到你的过去。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真的是把你,把裴忆,甚至不久以后会把屋里那第三只拖油瓶放在心里的。我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坎坎坷坷,跌跌撞撞,如今这种有人陪伴的日子,真的很让我留恋。” 纪莞初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温温热热的湿意,这一大早不知道被什么所触动,就这么一干二净地掏了心窝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身边这只最大的拖油瓶笑了去…… 似是过了好久,西风已经过耳了好多遭。楚故温温润润的声音这才自耳边响起,一如既往的语气和音调,却是有了非同以往的深度和重量。 他说:“那你以后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我可好?” 第025章 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你以后,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我,可好? 这句话就这样轻飘飘地响在纪莞初耳边,竟然让她有些些微的手足无措。 她的确是决定要带着他一起走的,帮他治病,帮他想起以前的事情,最后功成身退。 可是不曾想,他会在这么一个不正式的时间场合,将这句话说得这般正式…… 楚故并没在意她是否回答,依旧淡淡地看着不远处桂花树上飘摇的最后几片叶子,顺着方才的话接着说,不慌,不乱,不甜,不腻,不轻浮,不浪荡。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什么人,什么样子,但是上天让我遇到了你。所以以后,我只会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阿故只会成为阿莞喜欢的样子。” 温热修长的手指覆住臂弯里那只精致小巧的玉手,与之十指相扣。听得她唇齿之间温温糯糯的一声轻哼,他只觉得自己空寂寥落的内心被瞬间填满。 若是能这样一生一世,那该多好…… “咳咳。”忽而,自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声音颇大的咳嗽,纪莞初赶忙回头,对上了裴忆那双满是打趣的眸子。 好再裴忆并未再让纪莞初一大早便精神亢奋,端着馒头包子盘碟碗筷就往西厢去了。 纪莞初拽着楚故的手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明朗一笑。 而后抬头看天,今日又是晴空万里。 …… 西厢。 三个人围坐在长案边上吃早饭,纪莞初今日的胃口尤其之好,填了三只包子两碗稀粥下肚还没有歇嘴的意思。 正当她伸手探向盘子里最后一只肉包子时,被裴忆持了筷子敲手,半路拦截。着实是当机立断,十足的魄力。 “你适可而止,女儿家家吃这么多不怕嫁不出去吗?”裴忆瞥了她一样,见她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嘴上也舍不得,便接着带出了话题:“吃饱喝足别闲着嘴,如今你到底纠结在哪里,好好与我们说说,指不定就能帮到你。” 裴忆边说,边将最后一只包子夹到了楚故碗里。 换来了楚故感激一笑。 纪莞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面上装出来的真假委屈都去了个干净。都怪她刚才跟缺心眼一样吃的撒欢儿,却没想到他还没吃饱。心中隐隐地有些懊丧,自己终究还是这么粗心,大抵永远不会像裴忆一样把人照顾地细心周到。 不过听闻裴忆问她这么正经的事儿,纪莞初也顾不得其他,即刻就敛去了先前的一脸有的没的,黛眉微蹙,稍做沉思。 “这二百多个生辰八字,我这些日子又看了一遍。其余的确实没什么出入,可这新更改的三个,却是让我万分苦恼。” 裴忆放下粥碗看她:“怎么说?” “首先是这于二少爷的命盘,这新的生辰八字不出意外的话,着实应当是他本人无疑。可让我意外的是,我占出来的结果,与那魏先生所说并无不同。他确是命主与于青天相冲,且这段大流年对应大劫。合盘之后星的落点更是愈发精准,说他与此事无关,我自己都不信。原本我以为于少爷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而已,如今看来,需要再细细考虑。” 说至此处停顿片刻,从桌上拎过茶壶斟上一杯润了润喉咙,而后接着道:“至于那春风紫陌楼的教习婢女六喜和头牌姑娘苏璧,新的生辰八字亦是能与之出身以及现状相吻合,且星占之后便能得知,她们二人与于城主之间在那段时日并无交集。表面上看来,这两个原本在我心里最为怀疑的地方,反而最没了嫌疑。可是我今天早上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一闪,将六喜的星盘与苏璧的星盘合了一手,你们猜怎么着?” 裴忆与楚故纷纷摇头,都是一脸迷茫。 纪莞初叹了口气,道:“按常理来说,这六喜与苏璧之间,重合相交之处应当是非常多的。毕竟每次苏璧的迎来送往都要经这教习之手。可是?这两个星盘比对,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所以我在想,究竟是谁的仍旧不对。” “那岂不是说……”楚故看着她,迟疑道:“若是我们查出了究竟是谁的生辰不对,下毒之人便很可能是她吗?” 纪莞初点头。 “那我们不如将这些情况告知于城主,查案的事儿由他交予下面人做不就好了吗?”裴忆摞好了碗碟,顺口提议道。 纪莞初想了一想,张口回道:“恐怕不行,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隐藏着很多东西。这好歹是我离家之后办的第一件大事,怎么也得把它做得圆满。” “也罢,就遂了你的心意吧。”裴忆见她坚持,便不再这件事上多说一句,端着盘子起身去厨房洗碗去了。 “对了阿莞,你可曾留意过春风紫陌楼的管事玉娘的星盘?” 不过多时,楚故不知道为何想到了这一出。 “玉娘……”纪莞初听得楚故这般相询,当下便凝神回想,终究也没在脑海中搜出太多的印象:“若不是我标注出来的,那便应当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阿故你问她作甚?” 楚故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专注且认真:“没什么?可是我总觉得,她应当是个有故事的人。” 纪莞初笑:“谁能没点儿故事呢……等我睡一会儿起来,就再去好好看一看她的星盘可好?” 此时,裴忆已经洗好了碗,撩起围裙擦着手进了西厢。 “阿莞,你若是举棋不定,不如我陪你去春风紫陌楼走上一圈,将这几人的面相都挨个看个通透,自然明了。” 纪莞初听得裴忆这么说,当下便泄了气,趴在长案上:“若是能有你想的这般简单就好了。我与阿故那日去的时候,好说歹说也没见到苏璧,你能有什么法子?” 裴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阿莞,你不要忘了我的老本行。我裴忆一身本事是实打实的,来这清天城之前,妥妥地靠着这身本事养活自己。你莫要以为看相全靠走街串巷地碰运气,殊不知这青楼与官家,才是银钱进项的大户。” 说至此处,裴忆得以一笑:“阿莞,我既然说了要带你去,那便是一定能让你看到人。你若不信,我们打赌如何?” 纪莞初被她这三两句话挑起了兴致,当下拍桌回问道:“好,赌了。你说赌什么?” 第026章 跟裴忆青楼一日游 看到纪莞初这般反应,裴忆笑意吟吟。 这一笑之下可把纪莞初吓了个够呛,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裴忆嘴角边的那处梨涡荡漾着诡异的如若圈套一般的气息。 当下她身上气壮干云的气势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接着缩了缩脖子,双手环胸躲到楚故身后,怯生生地说:“但是我们先说好哦,我不做丧尽天良丧心病狂有违职业道德和业界良心的事情。” 裴忆哈哈一笑,从楚故身后把她拎出来:“放心吧!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我保证不会让你为难,如何?” “那以我的能力,可以做到吗?”纪莞初接着怯怯发问,她总觉得要被黑一把。 裴忆作势摸了摸下巴,沉吟说:“如果你不是那么没用的话。” 纪莞初哼唧一声,也不在乎她刚刚说的都是些啥:“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嘛!” 裴忆老神在在,拎起茶壶倒了杯水:“不能,要不多没乐子可寻。” 纪莞初悲戚戚,感情我就是一乐子。不过最后仍旧是点了头,两人伸手相击。 赌神庇佑,事成定局。 …… 刚过晌午,定鸾长街自南向北来了两人,平朴衣着,相貌平平。若不是有那手中的布幔子稍稍有些扎眼,便与那市井升斗小民并无分毫差别。 此两人便是打了赌要来春风紫陌楼再探究竟的纪莞初和裴忆。 一切依照裴忆所言,两人易容,打扮成走街串巷的江湖术士,一师一徒,一前一后,摇铃走板,所过之处皆引得人侧目。 裴忆照旧是先前在城主府内第一次见她的那身装扮,旧白色衣衫规规整整干干净净,面上稍作了三分改动颇有几分英气。 身后的纪莞初则又与上次易容的模样大不相同。纶巾尽去,取而代之束发的是一项道士高冠,眉长而平,眼狭而挑,眼角上三分一颗豆痣刚刚好破了整张面相上的福泽之局。纪莞初对这身不伦不类的小道士打扮颇为不屑,可裴忆安抚她说,这相师便需得有这么几分放荡不羁的随性才能让人三分相信。 转过第三个街角往西便是春风紫陌楼的地界,而今晌午刚过,朱红四扇高门将将开启,深粉曼妙的帘纱在慵懒的风中飘来荡去,不知道昨夜又陪人度了几个酥棉入骨的春宵。 今日玉娘依旧是站在她那日所站的老地方,推窗凭栏而望。 眉目如画,漂亮的眸子中却无端端地丢了几分该有的神采。纪莞初远远地一打量,便从心里觉得楚故今日有意无意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这玉娘,确实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安安定下了心思,改天若有时间,定要好好地为她占上一局。 裴忆目不斜视,直到过了春风紫陌楼的大门也没有拐弯的意图。纪莞初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她的布幔子,用眼睛瞄她示意已经走过了地儿了。结果却遭了裴忆不着痕迹的几个大白眼。 纪莞初一看没办法,只能灰头土脸地跟着她接着往前走。 不曾想,裴忆方才走到玉娘所站的那扇木窗之下,便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而后面上的表情做惊诧装,指着玉娘对纪莞初说:“徒儿快看,你前些日子不是刚问过我什么叫朗月秋风之相么?果然是天意。为师今日这一抬头,便给你找了个好参照。” 纪莞初的反应也不是一般的快,她随着裴忆的指向抬头。在这个过程之中,脸上的表情已经替换成了疑问装。而后看到玉娘,又非常合时宜地带了三分经验。 而后她恭敬拱手作揖,将学生的范儿做的十足:“老师请说,学生洗耳恭听。” 裴忆颇为得意,伸手掸掸身上的浮尘,张口便道:“你看这位夫人,眉尾初升,眼角圆垂,美目灵动如水,不染凡尘。而后琼鼻小巧如矮山,坚实不动,正衬眉月。唇畔无痣无梨涡,干净异常若秋风洒扫而过。若我没看错的话,夫人必然是大家闺秀出身。可如今……”裴忆作势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啊可惜……” 说罢便作势,要抬脚往前面继续走。 纪莞初听他这般说完,又深深地看了玉娘一眼。可是她心中确是不停腹诽她胡诌八扯,一是因得她所看过的这春风紫陌楼中的所有生辰八字皆没有出身大家之人,二是她不觉得出身大家之人最终会沦落到这青楼之中做了鸨娘。 她皱了皱眉头,心里又惦念起她曾经说的医相思孤单一生、自个儿母仪天下的说辞,更是对她行骗的身份坚信不疑。 可不曾想,她抬头再看那玉娘之时,只见她面色有些变化。方才裴忆的声音不小,她自然是能听到。既然听到了又这般惊诧,那说明了什么呢? ――自然是说明裴忆说的还有那么几分准头。 玉娘把窗户推大,探了身子出声唤道:“这位先生,可否楼里一叙?” 裴忆这厢三步还没走出,听得她的话转身笑道:“夫人见笑了,吾与吾徒乃浪迹天涯的穷酸过客,可万万进不得这红尘巷陌的销金窟。莫要怪罪。徒儿,莫要看了,那不是我们师徒二人该看的东西。” 戏份做的足足的。 玉娘也不嗔怒,仍旧那般娴静笑着,说:“先生莫要这么说话,您是贵人,玉娘怎敢冲撞了您。若是先生得闲,又不嫌弃我们这种烟花风尘之地的话,不如进来喝杯水酒如何?玉娘亲自作陪。” 纪莞初听她这般说,觉得这火燎的还不够准头,低头沉吟,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马计上心来。当下如愣头青一般梗着脖子就冲楼上喊:“鸨娘娘,我师父行走江湖入得了花楼楚馆,可是每次都是由最美的头牌作陪。虽说鸨娘娘您长得那么美,可是我师父的规矩可坏不得。” 玉娘听她这么一说,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这一笑着实如朗月秋风一般让人惊艳:“你这小猴子,居然这么替你师父着想。也罢也罢,你二人快快入我这楼里来吧!我春风紫陌楼的姑娘都让你师父看一遍你可曾满意?” 此计得手。 第027章 给你再添两个花魁 入了春风紫陌楼的门,不留下点儿真金白银就别想出来。 这个事实,所有知道春风紫陌楼的人都明白,但是,今天就有了例外。 纪莞初跟在她便宜师父裴忆的屁股后面,第二次逛窑子。唯一的区别是,这第二次,是白嫖。 可是即便如此,她这愣头青的傻徒弟也得恪尽职守,把这个角色好好演到底。所以她装作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眉头紧皱,眼角的痣都快耷到了耳朵边。她一边走一遍嘟嘟囔囔:“鸨娘娘,我师父身价可是很高的,要是看遍了你春风紫陌楼的姑娘,那可是亏大了。” 这话让玉娘忍俊不禁,不由得笑出了声。 方才玉娘刚在窗边与裴忆打好了招呼,就立马迎出了春风紫陌楼的门,礼数不可谓不周到。纪莞初心里还赌气,这一个江湖算师怎能有这么大的脸面。其实这事儿说来也是合乎理的,毕竟这青楼楚馆也不想做赔钱生意,哪个姑娘有福泽能捧红哪个姑娘没这个命,有真本事的相师一看就能明白。 且这相师跟占星师相比,还有好处。一则不需要透露生辰八字,二则身价也不若占星师那么惊人,三则这脾气和姿态上,比之占星师可谓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想到这里,纪莞初不由得咋舌,这世道还是做占星师更为高大上。 过了三叠卷帘门,这才算是正式进了春风紫陌楼内。四层阁楼雕栏玉砌,深粉色帘纱暧昧且不落庸俗。环楼做了楼中楼的模样,正中搭建起了一方颇为贵气奢华的七尺高台,美轮美奂。 如今天色尚早,楼内尽是丫鬟小厮四处奔走,或打水或洒扫,大多都是伺候自家姑娘起床梳洗的。 三人一行穿过重门,绕过高台一侧入了后方最大的花厅。花厅之中玉娘已经让人备好了瓜果差点,道道精致,足以见其用心。 裴忆四处打量了一路,而今终于落座,现下就开了口:“玉夫人定然是请各种行家来归置过这楼内摆设了,小可一路看来,这楼内的每处安置皆有玄机。看来,这春风紫陌楼日进斗金声名远扬,着实是占了这地气灵性。” 玉娘听此,眸子一亮:“难不成先生也对风水一道有所研习?” 裴忆摇头:“我不过是懂些皮毛罢了,毕竟入了此道,最重要的莫过于专精。” “先生大才!”玉娘素手红酥,执起白玉小壶,给裴忆斟了杯酒:“方才先生在外面小说了几句玉娘的面相,似乎并未曾说全,此时可以再为玉娘解惑吗?” 裴忆沉吟:“方才无疑间看夫人,便以夫人面相为我这愚钝徒儿做了番讲解。原本他的资质也不过就到这里,所以接下来的小可说了也没意义。既然夫人问了,那我就再胡诌几句。” 她端起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夫人面相确是朗月秋风,原本是大富大贵的上上选。若是这面相不破,定能保夫人一生顺遂,夫贵子孝儿孙满堂。可如今……” “怎么了?”玉娘急急出声。人通常都对自己的过去不甚关切,而是着眼于将来。 “可惜,夫人心思过重,忧心忡忡,眉峰单聚,眼角垂颓。这秋风朗月之相时有时无,就是最大的变数。可惜,可惜。” 这番话说下来,玉娘的面色着实变得有些苍白,薄唇轻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终归还是算了。 “先生大才。” 这是近日玉娘第二次说这四个字,这次的含义,却是比先前那句重了太多太多。。 “鸨娘娘,您方才说好的让花魁姐姐给我师父作陪呢?” 眼见着玉娘自个儿陷入了沉思,纪莞初出言问道。可不曾想,玉娘似乎是没听到她这句话一般,依旧是颦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莞初往前走了一步,探手就抓住了玉娘的腕子摇晃:“鸨娘娘,你别神游天外啦……” 这下玉娘才缓过神来,歉然一笑:“方才小徒儿你说的什么?我有点恍神没听到。” 纪莞初撅了嘴,嗔怨到:“鸨娘娘,你还许了我师父花魁姐姐作陪呢?这下可不能装傻充愣。” 随后她不着声色地放开了玉娘的腕子,将手背在身后,笼在宽大的袖口之中捻了捻指头,心下尽是了然。 玉娘提壶又给裴忆斟了杯酒,而后娉娉袅袅地起身,到了花厅之外唤来了一管事丫头,转头看着裴忆颇有深意地笑了一笑,接着一阵叮嘱。 这厢纪莞初看着玉娘那个莫名意味的笑,心里犯起了嘀咕,俯身下去跟裴忆咬起了耳朵:“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把她说太惨了所以她准备把我们俩抓起来?” 裴忆听了即刻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人家是正经的生意人。” 纪莞初直起身子瞥了一眼玉娘怎么看怎么妖娆的身段,哼唧道:“怎么看怎么也觉得她有点不正经。” 说话的工夫,玉娘安排好之后回来了,面上的表情比方才要自然许多。 她伸手给裴忆斟了第三杯酒,而后笑着说:“先生既然肯纡尊降贵来我这春风紫陌楼,那玉娘定然是得侍候好的。如今天色正早,客还未至,玉娘便将所有的姑娘都唤下来,让先生自己看看哪个是我春风紫陌楼的花魁如何?” 这话一出,着实是让裴忆有些意外的,她不曾想这见花魁之前还有这么一道坎儿。不过转念一想倒是合乎情理,毕竟这一回试探其实不顶什么用,尤其是自己还碍于玉娘的情绪没把话说直白。 心思缜密,可见一斑。果然这能撑起场面来的女人,个个都不可小觑。 想到此处,裴忆哈哈一笑:“玉夫人既然这般说了,那小可却之不恭,也顺道与我这小徒儿一起开开眼。请您安排吧。” 这话说的玉娘亦是眉开眼笑,刚欲起身,不曾想裴忆又补上了一句:“既然我与玉夫人算是有缘,那便顺道给这春风紫陌楼再添两个花魁,你看如何?” 听闻此话,玉娘大惊。 第028章 鸨娘娘气味真好闻 玉娘惊的原因倒也不是别的,就是对这送上门的大好事儿有些意外。主要是她观得裴忆与纪莞初这一对假师徒甚是年轻,本觉得“他”能看得出自己的面相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看过去与瞻后事的难度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若是这小先生真有这么身本事,那着实是个中奇才。 裴忆见得玉娘这番反应,面色不变,笑着对她说:“我虽年小却也有师承,今日承诺给夫人添两位花魁不过是想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我不收夫人的钱银,若是今后裴某选出的姑娘着实没错,那有朝一日再见,再请夫人赏杯酒便是了。” 纪莞初听着他这番话,轻轻哼了一声,心里确实有些佩服她这份洒脱的风骨。 玉娘点头应允,眸子之中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深意。 随着玉娘上了那正中的高台,不一会儿就有姑娘陆陆续续地自楼上下来,在高台上自行站成几行。世人皆说这春风紫陌楼的姑娘每一个都美若天仙,可见过的人自然是少数。如今纪莞初随着裴忆真真地看了这么一遭,着实是对这世间的说法不得不赞同。 她趁着玉娘说话的工夫扯了扯裴忆的袖子,小声说:“阿忆你行不行?我看这春风紫陌楼的姑娘每一个都美得很,别说从中认出哪个是苏璧苏姑娘了,就算是朱笔点花魁你也点不过来吧。” 裴忆胸有成竹对她一笑,脸上尽是耀眼的神采。 她迈着四方大步,走到人群之前,一个一个细细打量过去。这春风紫陌楼的姑娘个顶个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主,见裴忆的目光看过来,皆是有了或娇媚或含羞或冷清的反应。 待得玉娘言简意赅地把话说完,她转身对裴忆微微点头,便表示将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她了。 裴忆一步一顿,自每个姑娘面前看过去,眸光澄澈无浊。脚下偶有长时停顿,最终却还是无奈笑着摇头,惹得姑娘一阵嗔怒。春风紫陌楼的姑娘说起来不多不少,正八十一人之数。这一圈儿看过来,也费了不少光景。 最后,裴忆从人群中抽身而出,点头示意玉娘。 玉娘笑着问道:“先生可曾看出,哪位是我们春风紫陌楼如今当红的花魁苏璧姑娘了吗?” 裴忆笑,摇头。 这一摇头,惹得前面的姑娘们一阵低声哄笑,完全是一副要把这白嫩小生笑红了脸的架势。可裴忆丝毫不动,一是因得她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二则是因得她毕竟是个女人。若是换成去隔壁朗月清风楼被一群倌人们笑,那恐怕就不一样了。 “玉夫人,这些姑娘里,没有苏璧小姐,我说的对且不对?” 玉夫人眸色之中有些惊诧,前面站着的姑娘们听闻她这么说,面上的表情更是比玉夫人要显而易见太多。 “先生何出此言?难道是我春风紫陌楼的姑娘都不够美吗?” “非也非也,小姐们自然都美若天仙,可是作为相师,我看人看的可不是面皮子。玉夫人就告诉小可说的可是有错,若是小可说错了夫人莫要顾及我的面子,直说便是了。” 裴忆虽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表情没有分毫的惊慌。无端端地裴忆便觉得,她真的是深藏不露的人,自己平日里是看轻她了。 玉娘无奈叹气,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璧儿这几日身子不爽,我便没让她下楼。原本想借此为难一回先生,可不曾想先生专精此道,着实让人惊叹。” 既然被看穿了,玉娘也不藏着掖着,将话大大方方地亮了出来。之后转身对那管事丫头使了眼色,之后这姑娘们便都聘聘婷婷地散去了。如今不过刚过晌午,正是半下午最慵懒的时候。可在这春风紫陌楼里,却犹如大清早一样热闹敞亮。不过多时,便听到了不知道是何处传来的愔愔呀呀的小曲儿。 “先生虽我来吧!我待你去璧儿房里。正巧我也想让先生看看,这丫头最近总是不大好。” 裴忆张口拦道:“夫人莫急,方才我不是说要给这春风紫陌楼添新人吗?姑娘们在场我不方便说,毕竟谁能谁不能的,容易出嫌隙。此时无人,便与夫人说道说道可否?” 玉娘眼睛一亮。 “首先暂且不说人!”裴忆在原地踱步,沉吟片刻说道:“这春风紫陌楼里算上未出场的苏璧姑娘统共八十二人,是可不是?” 玉娘点头确认之。 “私以为,这人数上,就有些许不妥。” “此话怎讲?” 裴忆歉然一笑:“玉夫人,这有关数宫的言论,着实不是小可看面相看出的,而是小可曾学艺之时有些旁的涉猎。原本若是这楼内有八十一数的话,恐怕要比如今要顺风顺水。若我没猜错,从八十一添至八十二后,楼内应该是有些变动的吧。” 玉娘神色一凛:“先生这话说的不假。” “所以,若是按小可的想法,夫人不妨再多添置几位,若是到了八十九或是九十九,那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纪莞初听到这里立马不依了,嚷嚷着说:“你这不是逼良为娼吗师父?” 听她这话玉娘倒是也没什么不快,微微一笑对这师徒二人说:“我这春风紫陌楼,从没有被强迫卖身卖艺的姑娘,一切全是姑娘们自己的选择。除去这八十二位之外,后堂还有些刚入楼不久还未曾正式出场过的新人胚子,另外还有些余孤身漂泊乱世只求一地委身的姑娘,因得资质不好,便被我收了在这楼内做了洒扫和管事。先生可要过目一观?” 裴忆这一趟下来似是也看上了瘾,当下就点了头,让玉娘接着安排去了。 这高台不若花厅,并未熏着杳杳幽香,在玉娘转身,举手投足的间隙见,纪莞初鼻端闻到了一股颇为好闻的气味从她身上传来,勾的人心里痒痒的。她当下便问玉娘:“鸨娘娘,您身上的味儿真好闻,这是熏的什么香呀?” 第029章 办完闲事儿办正事 听到纪莞初这么一问,正在跟管事丫鬟说话的玉娘身形有些微停滞。纪莞初清楚地捕捉到她面上表情的不自然,而后见她转身,换上平素的微笑,对她这不消停的“小徒弟”说:“这是我前些年自己个儿配的香料,心下颇为喜欢,就一直用到今日。不曾想你这小猴子也这么关心女人家的私事,可是你师父教得好?” 纪莞初皱皱鼻子,嫌弃道:“鸨娘娘高看我师父了,他对这些胭脂之事从来看不到眼里。对了,您这春风紫陌楼里的熏香都是您自己配置的吗?” 玉娘听闻还没说话,那管事丫鬟笑了:“小相师说的不错,我们夫人最擅长的便是这手制香的功夫。楼里这么些红牌小姐,用的香都是夫人亲手配的,绝无相同。” 说罢,便转身离开去做玉娘交代下的事儿了。 纪莞初轻声应了,当下就在心里记了一笔。或是早上楚故那句无意间的询问,也或许是这玉娘身上着实疑点重重,她现在便想回头无论如何也要把她身上的故事挖出来。 会制香,真是个稀罕的行当。 不过多时,那管事丫鬟便带着一众丫鬟小姐又回来了,这次的人乌乌压压比先前那一场要多了数倍。纪莞初连带着裴忆都有种检阅后宫的感觉。 虽说这人是多了,可是质量上比之方才那些确实差距太大。裴忆抬头对着玉娘笑了一笑,眸光之中尽是赞许。果然是能将春风紫陌楼做成如今模样的女人,眼光不俗。 裴忆仍旧是背着手,从一众人面前挨个走过,偶尔停顿的时间稍长一些,但也不过三五数息,问个名字,平常的就平平扫一眼便过去了。 玉娘绞着手里的帕子,心中也是颇为紧张。若是在这么些人里还挑不出能添数的,那保不齐又得非太多功夫再去寻摸了。 一圈儿看罢,这百十来人却与方才看那八十一人时间没长多少。而后裴忆点头,便让玉娘将人都散了去。而后三人重新回到了花厅,雕花小桌上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酒菜,香气勾人。 此时离晌午已经过去了许久,纪莞初肚子早就饿得直叫唤了。她坐在椅子上分毫也不顾及形象,埋头就吃。 裴忆看她这副模样,无奈对玉娘道:“小徒无礼,夫人见谅。” 而后与玉娘稍事寒暄两句,便切入了正题。 “玉夫人这楼内的美人胚子着实是不少的,可是并非所有的美人胚子都能入了玉夫人的法眼。同样,并非不美的人就不能入了这一行当,玉夫人可同意否?” 玉娘美眸中浮现些许疑问:“哦?” 裴忆笑了笑,说道:“裴某将楼中的姑娘都看了个细致,心里有那么几个中意人选推荐给夫人。就像裴某方才所说,我看人看的是面相,而不是面皮子。所以究竟如何发掘潜质,还是要劳烦夫人自己。” 裴忆沉吟,接着道:“方才第二波丫鬟小姐之中,我问过名字的有十五人,其中十四人皆可入选。唯独您如今的管事丫鬟紫兰,小可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委以重任。此人面相刁钻,虽淡却妖。面颊唇边三点痣,是破语招灾之相。” “可是紫兰她为人爽直,做事伶俐,且又能言善论。若是我不依仗她,那楼内也没什么可以依仗的人了。”玉娘言语之中颇为纠结,这紫兰确是她的得力助手。 “若是这样!”裴忆想了一想:“夫人便唤了那点痣师傅,将她唇边的黑痣点去两颗,虽不能全破其面相,但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愿她平日里没做什么让夫人今后为难之事。” “另外在这十四人中,有一姑娘名唤洛云,颇有几分扬名天下的鼎盛容貌。我为夫人钦点的这第一位花魁,夫人不妨着眼一下此人。可若想大红大紫,那名字必须是要改的。三点一洛临水而居,如今这清天城身居内陆点水不靠。不如将此洛变成玉石之珞,定然能给夫人惊喜。” 玉夫人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另外便是楼内如今台面上的八十一位姑娘。其中幽霄、楚荷两位姑娘亦是花魁的胚子,另外小可问过的其余几位,则都有良人面相,若是夫人怜惜,今后遇到命定之人,便不要多加阻挠。再者,还余得一位姑娘名唤绮梦。如若小可没看错,夫人最好将这位姑娘另做处置。此人面相阴云密布,眼角眉梢多带凶戾。应当是别有企图,易招血光之灾。” 裴忆说完,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能说的便就是这么多了。 纪莞初在一边嘟囔一句:“难道不是名字喜庆的诸如四喜六喜之类才更有前途吗?” 这六喜,便是春风紫陌楼那两个不对的生辰其中之一。 裴忆笑而不答,倒是玉娘开口了:“说起这般喜庆的名字,我楼内有不少。小徒儿所说的六喜我这儿就有一位,就是方才站在四行右四那位。先生倒也没因得她名字喜庆就看出些什么前景。” “哦……”这师徒二人同时点了点头。 “先生方才所说,玉娘都记下了。待得这几日过去,便一一按照先生所说去做。”玉娘转言便略过了方才的话,面上实打实的感激做不得假。 过不多久,纪莞初与裴忆两人都填饱了肚子,玉娘的神情也已经恢复了如常。转头看看外面天色,裴忆直言道:“玉夫人,如今也叨扰了些许时辰,可否让我师徒二人见识一回这春风紫陌楼的花魁苏璧小姐呢?” 玉夫人展颜笑:“那是自然。” 说罢便起身,引着二人往楼上去了。 踏着回转的木质楼梯往楼上走,玉娘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口了:“先生,若是方便的话,能否为苏璧看看面相?这丫头我自小看着长大,也是个可怜人。这几日身子又不好,我心里着实担心。” 裴忆回道:“夫人莫要担心,举手之劳而已。” 苏璧的房间在春风紫陌楼的最顶层,自楼梯口到房间门口,一路都铺着来自北苍的软绒地毯,尽显气派奢华。 纪莞初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毯上,心里不住地愤懑这般浪费无度的行径。 顶楼安静清幽,若世外桃源一般不让外界烦扰。 将两人送至门口,玉娘抬手开门。在那纤纤素手即将用力推门的那一刹那,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颇为清晰的碰撞声。 第030章 人之将死嫣歌十里 这声声响着实来的蹊跷,纪莞初在心里一琢磨,有些像桌椅碰撞或者倒地的声音。 她抬眼看玉娘的表情,见她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花容失色,接着猛力推开了那扇颇为奢华的实木雕花大门。 屋内空空荡荡,外间与内间之间以绢丝屏风相隔而开。透着隐隐约约的天光,只见得一人影被悬于梁上,有些微微的晃动挣扎。 三人绕过屏风一看,这想不开上吊自尽的是一白衣女子,妆容完整且穿着体面,小桌之上笔墨纸砚俱全,墨色未干。想必是早已经有了预谋。 “苏璧!” 玉娘这声凄厉的叫声直接揭示了悬梁之人的身份,这便是春风紫陌楼声名远扬的头牌花魁,苏璧苏小姐了。 可如今这情形,却让纪莞初和裴忆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真地在她们意料之外。 好不容易才将这人从房梁上弄下来,而后将她放在床上。只见她闭目作痛苦状,面上泪痕斑斑。她喘平了气,睁开眼睛。甫一开口,便是极其委屈的一句:“姨娘,为何不让我就这么死了去?” 声泪俱下,让人心里也随着难过不已。 看着这番场面,纪莞初和裴忆相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过了数息时间,裴忆开口道:“玉夫人,我这小徒儿出身医门,不如让她为苏小姐把脉一观,看看有没有惊着可否?” 玉娘拈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点头侧开了身子。 纪莞初被突然点到名字差点没反应过来,之后理了理思绪这才明白是裴忆找机会让她摸苏璧的腕子――这也是今天来春风紫陌楼最重要的一件事。 纪莞初依言做,而后胡诌几句没什么大碍,就此便搪塞过去了。之后裴忆便托言天色已晚,目前的情境也不需师徒二人再插手,就此告辞了。 玉娘心思也不在此,便遂了他们的意。 出了春风紫陌楼的门,和风煦煦颇为喜人。纪莞初和裴忆顺着定鸾大街往城北而去,路上两人一时都没开口说话。 “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甫一开口,便听得对方问了同样的一句话。在春风紫陌楼里积淀下来的压抑就此烟消云散,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笑罢,纪莞初开口:“没想到,你这一身本事,都不是唬人的。我原以为你与那行走江湖的骗子都差不许多,不曾想差了太多。” 裴忆拢了拢手上的布幔子,回道:“早就说了我是淮南裴家人,你还不信。裴家虽然没落百年,可这一身看相的本事,可是无人能出其右。”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场赌,算是我赢了吗?” 纪莞初笑盈盈回她:“自然是算得。不过已经说好了,赌注必须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裴忆笑:“我不过是让你帮我看两个星盘罢了。你可愿意?” 见得纪莞初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的表情,她接着道:“不知道你能看合盘不能?” “合盘?是夫妻吗?” 裴忆眸中闪过一分难以察觉的忧郁,点头强颜道:“算是吧。” “那自然是能的。我纪莞初一身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自我手下走过的星盘,无一不准。你就放心好了。等回去便给我这两人的生辰八字,我即刻便能为你占个清透。” 裴忆笑,不再答话。 刚走到城北地界,低头走路的纪莞初突然想起点儿什么。她伸手从袖子之中拿出一张笺纸,上面几行簪花小楷,一眼看上去颇为面熟。 “这是何物?”裴忆问。 纪莞初鬼灵精怪一笑:“自然是那苏璧苏小姐临终写下的那篇东西。我见没人在意,就顺手拿了。说不定还能看出点蛛丝马迹。” 她倒也没看上面的内容,只是抚平折好,就重新又放回了袖子里。 “对了裴忆,我得去趟太微医馆!”过了两条长街,纪莞初开口道:“阿故的药又快吃完了,反正总归是出门一趟,去相思那里顺道带回去吧。” 裴忆盯着她打量了好一阵子,直直地将她看到背脊发毛。过了许久,裴忆这才施施然收了视线,老神在在地说:“恐怕抓药是借口,会情郎才是主因吧。” 纪莞初被她这句话说红了脸,当下便探手掐了她的手肘子:“你胡说什么呐,我跟相思大夫之间可没你想的那些弯弯道道。好了我先去了,你回家做饭吧。也不知道阿故在家等急了没有……” 裴忆看着纪莞初离去的身影,眸子之中是毫不遮掩的担忧。她与她相识,那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深意。她与她甚是合缘,所以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可是有些事情,总归急不得。 …… 刚入了太微医馆,纪莞初便见医相思端坐在长案之前。屏气凝神,在看手中的一本医典。 听得她入内的脚步声,他随之抬起头来,浅笑着说:“这位道爷,可是有何需求?” 纪莞初被他这话说的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今天究竟是什么装扮。她索性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长案前的椅子上,沉了嗓子,对医相思道:“我这几日只觉恶心干呕,闻不得荤腥油腥,劳烦大夫为我看看,是不是我有了。” 看着医相思尴尬的表情,纪莞初着实是忍不住了。她咯咯出声笑了出来,这才让医相思认得出这面前的人是谁。 “你怎得扮成这副模样来寻我的乐子?”医相思佯怒道。 纪莞初缩缩脖子:“我刚从春风紫陌楼回来,裴忆带着我逛窑子去啦~” “哦?”医相思凝神,轻轻嗅之,鼻端却闻到了一股让他惊悸的香气。 他沉了脸色,面上颇有些青白可怖,而后他启唇,一字一顿地说:“嫣歌十里。” “什么嫣歌十里?” 这厢纪莞初还在嘻嘻哈哈地不知所以,突然听得医相思口中传来这个名字,心中也是一惊。 “是你曾经说过的于城主所中的嫣歌十里?!” 医相思沉重点头。 “那岂不是说,我要死了?!” 纪莞初欲哭无泪,这下可真是要身先士卒,牺牲在算卦的第一线了…… 第031章 姑娘们频频寻短见 看到纪莞初这个反应,医相思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而后他伸出手,隔着桌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举止间温暖异常,不带丝毫暧昧。 他说:“你莫要想太多,若是嫣歌十里毒性如此之猛,你也撑不到来我太微医馆了。” 医相思沉吟:“虽说嫣歌十里是味毒,但是它借由女儿家身子发挥效用,因而对于女人来说,并没有什么致命毒性。最多就算是种香料罢了。况且我方才沉下心神闻了一闻这股味道,却觉它与嫣歌十里有些区别。似乎是少了些什么。若是我的推断没错的话,这味香不过只是一味香……” 纪莞初拍案而起,娇嗔道:“不带你这样说话大喘气儿的,我还以为要出大事儿了呢?” 医相思莞尔:这人古灵精怪,着实让人开心。 闲扯一阵子之后,医相思正了脸色:“莞莞,你这香是从春风紫陌楼蹭来的?” 纪莞初听闻,点了点头:“但是我不确定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蹭的。可能是在花厅,可能是在哪个姑娘身上,也可能是在旁的什么地方。” 说道此处,她言语之中一顿,蹙眉说:“也有可能是在苏璧的房里。” 纪莞初微微叹了口气:“今天春风紫陌楼发生的事儿太过蹊跷,我也没注意。况且我对于这药啊香啊亦不是个中行家,闻着味道都差不许多。不过我听那春风紫陌楼的管事丫鬟说,楼里的管事玉娘,是一把制香的好手。据说春风紫陌楼所有姑娘用的香料都是玉娘亲手所制,绝无一处雷同。我当时听得那丫鬟的说辞,还专门在心里暗记一笔,觉得这是个稀罕行当。” 医相思颦眉:“制香确实不是一般人会的。而且制香和制药,说起来可归于一脉,不过是点微差距罢了。所以我觉得,于城主身中嫣歌十里和霜河九天,恐怕就是在这春分紫陌楼里无疑了。” “会有这么简单吗?何况这于城主与春风紫陌楼的关系,最多就是恩客罢了。为何要害他,且起这么浓烈的杀心?” 医相思笑:“其实有时候,我们不需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或许这件事有隐情,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纪莞初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这城主府的银子真难挣。”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问医相思道:“对了相思,除了扶桑朗月之外,另外两味药可有下落了?” 医相思沉吟,回道:“暂时还没有,但是我已经传信回师门了,相信在城主这件事结束之前一定会有消息。” “师门?相思还有师门?” 医相思笑:“自然是有的,要不我这一身医术断然不可能到如今地步。” “那能否告诉我是那家名门大派,居然能交出你这样惊才绝艳的徒弟?” 医相思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见得门口有人掀帘而入。来人匆匆,惊慌失措,貌似出了大事。 “大夫,你快救救我女儿吧!求求你了……” 先前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肌肤麦色,不若平常妇人那般瘦弱。随着她身后,紧接着又进来两个男子,抬着一个木质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女子,面色乌青,脖颈下面清晰可见一道青紫勒痕。眼见着就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见此情形,医相思立马变了脸色,起身至近前探查情况。而后面上颜色变得极其难看,让这两个男人将人抬至屏风之后,他转而向纪莞初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接着就随着进去了。 纪莞初颇为无奈,只能摆手示意他没事。惊鸿一瞥之间,她似乎觉得那个面色乌青的女人有些面熟。思索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麦橘楠吗? 还记得前些日子在乌衣巷口买了她的橘子,然后说好了要给她算星盘来着。结果这阵子事情一多就忘了个干净,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的人。不曾想,再见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境,着实是让她有些小忧郁。 转眼间医馆外间就只剩得纪莞初与那中年妇人两人。原本她想就此离开,寻路回家的。可是转头看到妇人拿着巾子抹眼泪的可怜模样,又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这爱打听的毛病什么时候也改不了。 “这位大娘,请问橘楠姐姐这是怎得了?”纪莞初坐到了那妇人身边,尽量压低了声调。 那位夫人也很吃惊于在此处遇到了认识自己女儿的人,哽咽答道:“还不是她爹,让她嫁给邻县的土财主当续弦。那人已经五十多岁了,楠儿怎么能依。这不,就趁我们不注意,寻了短见……” “哦……原来如此……”纪莞初心头的压抑又胜了几分,亦是隐隐地有些怒气:“大娘,这儿女婚事,还是要看缘分的。弄成如今这个场面,想必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吧。无论怎样,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啊!” 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那妇人只抹眼泪点头,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纪莞初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家人,女人似乎真是没什么人权啊…… “大娘您不要伤心了,相思大夫医术非常高明,一定会救回橘楠姐姐的。大娘您保重身子……” 说罢便一心气闷,离了这太微医馆。 这今日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儿,连着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上吊寻短见。回头一定要好好地看看这苏璧和麦橘楠的星盘,何苦辜负了这女儿家一场大好年华。 想着想着,纪莞初顿觉脚下一痛,随即蹲下了身子。 天杀的,不知道哪个丧心病狂的人拆了长石板街路的一块石板,她正好就踩落了空崴了脚腕子。 原本想一瘸一拐再回太微医馆找医相思瞧瞧的,可是这当口恐怕也没时间顾她。还是挪回去自己揉揉吧。 “哎……”郁闷地叹了口气,却透着几分无奈。 果然又开始这随时随处受伤的日子了吗…… 待得回到小院儿,纪莞初已经疼出了一身汗。 刚叫着楚故和裴忆的名字敲开了门,便听裴忆当头就是一句:“阿莞,不好了!” 第032章 货真价实的拖油瓶 听到裴忆这当头一嗓子,纪莞初七魂六魄被吓去了一半。今儿着实流年不顺畅,遇到的让人纠结的事儿是一桩接着一桩。外面旁的人发生点什么也就算了,若是家里这两口子也闹出点有的没的,那真是…… 裴忆歪歪斜斜地穿着她那件男子衣衫,头上的巾帕早已经散了去。 纪莞初急忙问道:“怎么了?!” 而后紧紧地盯着她的唇,生怕自那漂亮的唇里吐出什么不漂亮的话。 裴忆伸手扯住纪莞初的腕子,穿过院子就往东厢房去,连院门也没顾得关。 纪莞初面色逐渐变得难看。 东厢房,是楚故住的地方。莫不是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阿故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她立即甩开了裴忆的手,跌跌撞撞地推门往屋里去。 可没想到,甫一推开门,便被吓愣在了当场。 这…… 这是…… “阿莞,你回来啦~”楚故的声音从屋里悠悠传来,带着些能让人清楚察觉的喜意。 楚故没事,这是浮现在纪莞初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可…… 可是…… 坐在楚故对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啊啊啊啊! 裴忆幽幽的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说出大事了吧。” “他他他……他是谁!” 纪莞初从来没觉得自己如同此时一般磕巴,她伸手指着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突然之间像被雷劈中一般愕然:“他不会就是我前几天捡回来的那只半死不活的拖油瓶吧!” “回答正确~”楚故笑眯眯。 纪莞初抬手拍了拍胸脯:“这几天简直忙昏头了,又是裴忆一直在照顾他,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而后她三两步走到软榻旁边,细细地打量那人:“没想到你醒的这么早,你感觉好些了吗?” 一阵端详之下,纪莞初顿觉自己美人缘简直爆了棚。 面前的这个男人,眉毛平直入鬓,一双琥珀色的凤眼,在天光的照射下有些深深浅浅的褐色,精致且漂亮。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是一张不大不小万分合宜的口。双唇微张,隐隐可见雪白贝齿,莫名的有种让人口干舌燥的难耐。脸颊上仍存的几道斑驳血痕,沿着面上的弧度延伸至尖尖的下巴,却并未破坏他这份娴静如玉的绝美,而又添了几分莫名的怜惜。 纪莞初吞了吞口水,盯着他的脸,等着他回答,直到裴忆看不过去,伸手把她拎下来才作罢。 “我……还好……” 莫名的有些悲凉。 “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 “我叫……琴疏弦,大概是……清天之外人吧。” 纪莞初听得他这两句话,有些让她措手不及的黯然情绪。回头想想自己方才似乎并未说错什么话,转念一想大抵是他此时重伤未愈,再加上在那明月红尘楼里受了那么大的折辱。心情不好是理所当然的。 “疏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看着琴疏弦微微颔首,她的心突然安定了几分:“阿故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不再在明月红尘楼。这里是清天城里一处普通的人家,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叫纪莞初,他叫楚故,这个叫裴忆。你尽管在这里安心养伤,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待得身子养好了,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莫要再忧心于往事。” 琴疏弦微微一笑,若初冬寒梅悄绽,又若初春冰雪消融:“谢谢你们,我会的。阿莞姑娘,你可曾见过我的琴?” “你的琴?”纪莞初纳闷:“就在榻边的矮柜上啊……” “在……哪儿?” “就在你右手榻边的矮柜上啊。” 纪莞初看着琴疏弦慢慢转头,缓缓地伸出手,一阵摸索却还是未得其琴,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三分不妙之感。 “阿莞,疏弦他,看不见。” …… 从东厢房出来,被傍晚的天光夕照劈头盖脸地撒了一身。 纪莞初迷迷瞪瞪,却又无比清醒。 她如今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这么衰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期待身边会出现什么正常货色。 这第三只拖油瓶,还真是彻彻底底的拖油瓶。 不过,债多不压身。 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转身关上门,对着裴忆哼唧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往她的西厢房去了。 走了没几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停下脚转身问道:“裴裴,我们这场赌已经结束了,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东西。现在你总该告诉我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情了吧。” 裴忆听她这么一说,抬头看她这么紧张的样子,心知她害怕被她坑了:“我记得回来的路上就与你说过了,我让你帮我算两个星盘,生辰八字都写在了这张纸上。” 裴忆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笺纸,抬手递给纪莞初。 纪莞初笑:“这点事儿还用打赌吗?就凭我们的交情,我肯定会帮你的。” 裴忆笑了笑,眸子中尽是笃定:“我师父当年说过,同窥天道,不欠人情,否则有损。你帮我算算看这两人的合盘吧!虽不是夫妻,但是想做夫妻的。” 说罢便转身去了厨房,留给纪莞初一道落寞至极的背影。 怕也是伤心人吧。 回了房,纪莞初关上门。卸掉脸上头上手上这些黏黏腻腻的易容,换上一身舒服的女儿装,纪莞初从随身的小匣子里取出三根定神香点燃,清清幽幽的香气不多时就充斥了整个屋子。 坐在长案之前,面前摊开厚厚一摞干净薄纸,笔墨砚台一应俱全,皆是与她平日的懒散大相径庭的细致入微。 屏气凝神,纪莞初在纸上写下了十数个生辰八字。上从于城主到于夫人再到于少爷,下从春风紫陌楼玉夫人到花魁苏璧再到她今日未曾谋面的六喜。 面前的所有生辰似是交织成了一张巨大无匹的网,张合之间便是一场被迷雾深深笼罩的阴谋。 而她,和她的星盘,便是洞悉这场阴谋所有蛛丝马迹的那双眼。 第033章 银鱼蛋羹再来一碗 深夜夜深人静,为了不扰纪莞初的思绪,裴忆早几日便在书房搭了张小榻,把这西厢房的空间都留给了她。 烛火噼噼啪啪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无线放大。纪莞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是楚故知道。 他坐在东厢房外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对面不远处那透过窗户纸传出的点点烛火光,听着那里每间隔一个时辰左右纪莞初开窗通风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是夜幕更凝重,又似是夜幕已经从最凝重便做了浅淡。她开窗的间隔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许久,怕是睡着了吧。 楚故起身,活动了活动僵硬的手脚。虽说此时时节风冷寒凉,可是他却不曾有凉意入身之感。 走至西厢窗边,透着细细的缝隙眯眼而瞧,果不其然,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趴在了长案上。身下满是字迹的纸满满的铺开了一整张桌。 摇了摇头,楚故转身去了厨房,俯身重新燃了炉子,满怀温情的蒸了一碗蛋羹。虽然举止与他的外貌想违和,可是这做饭的动作却是跟裴忆学的有模有样。 银鱼蛋羹,这是他印象中她最喜欢吃的一道宵夜。这几日银鱼吃剩了底儿,让她馋了好几天。银鱼是他今日赶早去城西商旅铺子专门买来的,为的就是能让她吃上她最想吃的东西。 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 端着热气腾腾的蛋羹推开了西厢的房门。此时纪莞初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又拿着笔接着开始写写画画。 听得门开的声音,她倏然抬头。看到楚故,毫不吝啬地奉上了一枚腻人的笑,道:“阿故,这个时候,就知道是你。你不乖,又等着我。” 楚故也不言语,转身关上门,径直地走到长案边,将手中的瓷碗放在了她面前。 纪莞初差点被这咫尺之间的诱人味道勾出了口水,当即便从楚故手里夺过了勺子,一口一口吃的撒欢儿。 “慢些吃,刚做好,很烫。” 楚故无奈叮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听他这般说辞,纪莞初万分吃惊:“这蛋羹居然是你做的?!” 楚故不置可否,摆手让她先吃着,而后伸手拿过了桌子上厚厚一摞笺纸一页页翻看。 “阿故你看这些作甚,反正你也看不懂。”纪莞初吃蛋羹的间隙好不容易伸直了舌头,对楚故道。 楚故抬头,对她道:“总归我还得装这么一阵子星占大师,受点儿熏陶总归没错。今晚收获如何?” 纪莞初狼吞虎咽地把满满一大碗蛋羹吞吃入腹,而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就着袖子擦了擦嘴,道:“本姑娘出手,从没有无所得的道理。根据今日裴忆看的和相思说的,再加之我的星占,我基本能知道这件事的元凶是谁了。对于各种动机,我也能稍稍探出一点。不过只是五分猜测,也做不得呈堂证供。反正我们只需把人找出来,拿了那天价悬赏。审案子的事儿,还得交给官府去做。” “要现在讲给我吗?”楚故笑的温温润润,一副好学的好学生模样。 纪莞初勾勾唇角,眼睛里闪闪发亮:“不不不,现在不是时候。” 而后她将瓷碗递给楚故,道:“我还没吃够,可以再做一碗给我吗?” 楚故无奈,起身准备再去厨房。 不等他走到门口,身后那人就又无赖开口了:“记得换个大点的碗哦~” …… 时光虚晃,转眼就到了第三次入城主府会面的时候。 一大早,纪莞初刚推门出来,便看到天空飘飘扬扬地落了鹅毛大雪。地上树上已经厚厚地积了一层,想必是自半夜时分就已经开始下了。 清天城的冬天来的太早,早到让人措手不及。不多久前还只是有些凉意的深秋,如今就已经全然变了天色。 纪莞初哆哆嗦嗦地回屋,把能往身上穿的衣服都折腾穿上,这才稍微有了些暖意。她叹了口气,没想到清天城的天变得这么快。等得今日忙完,便得立即去给四人置办过冬衣服去了,片刻耽误不得。 如今这院里四人,着实都是写妇弱病残之流,万一因得这天气倏然变冷有了些什么好歹,那免不得又要费心劳力了。 厨房里裴忆和楚故正在准备早饭。裴忆也厚厚肿肿地穿了好多,楚故仍旧是以前的那般穿着。 “阿故,你冷不冷?今日下雪变天,你回去多穿点。” 楚故对着她温温一笑,道:“我不冷,真的。” 纪莞初心中纳闷,觉他不像是在骗她。转念想到这人落魄到如今地步之前,也是个身怀精绝功夫的,虽说如今吃了医相思的药有一段时间,目测功力已经去了大半,可这底子终归是有的。便也不再纠结于此。 吃过早饭,一行人锁了门往城主府去了。临走之前纪莞初放心不下,在东厢房琴疏弦屋里勉强添了个火炉,三番四次叮嘱他在床上躺着不要乱走,以免撞到了火盆伤了自己。 经过这几次的会面探查,裴忆身上的嫌疑已经被洗刷的干干净净。虽说案子最终的结果还没有水落石出,可是现今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她了。 城主府门前正有府内的青衣小仆洒扫,挥着扫把把夜积的学清扫到路边,可不过多时便又落了一层。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堪其扰。 方入了府内,便撞见了从另一侧走来的于大少爷和魏先生两人,随着三五仆人。 于少爷远远地见了他们,脸上谦恭的表情便又转作了冷然。走至近处,他仰着下巴,轻蔑地对楚故道:“原本以为你们今日不会来的,没想到还有些胆量。” 楚故笑了笑,不与他计较。 见此,于少爷就如同一拳打入了棉花里,心里颇为难受。便忍不住又刺儿几句:“今日客不同以往,既然楚兄这般胸有成竹,那于某就拭目以待。希望你,不要在众人面前丢了占星师的脸。” 魏先生站在一侧看着,并不答话。而后待得他们先行离去走了不久,于少爷便又停了脚:“于某忘了奉劝楚兄一句话,该管的事可以管,不该管的事,最好不要沾上身。” 第034章 风波动再入城主府 “敢问楚兄,什么是不该管的事?”楚故不怒不愠,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于谦咧嘴一笑,眸子之中尽是冷冽寒光:“就是今日这件事。” 全然的剑拔弩张。 待得这师徒二人走后,纪莞初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低声嘟囔:“真是霸道,脾气比他爹都大。” 因得楚故一阵轻笑。 循着府里大路曲曲折折走到花厅暖阁附近,却被管家急匆匆地从后面过来拦住了。 管家一脸菊花褶子颤颤巍巍,来到近前作揖道:“楚先生,城主临时有命将今日的会面地点改在了中厅。老奴方才回来取了东西未曾在府门之前迎接,让先生多走了弯路,罪过罪过。” 态度可以称之为诚惶诚恐。 楚故摆摆手,表示不碍得。之后便随着管家往那城主府中厅的方向走去。天上仍旧飘着雪,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纪莞初迎面冲了一口凉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楚故回身,悄悄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暖着,比起暖手,更为暖心。 裴忆见此,小小声在一旁低声嘀咕:“阿莞,你好歹注意点男女之别可好?这光天化日之下便让他握住了手,以后可怎么嫁人。” 纪莞初心里虽被嫁人这两字微微刺痛了些许,可是转而便变作了不在乎:“反正我们俩现在是假夫妻,何况我真的很冷。” 幸好中厅距离这花厅暖阁并不太远,总算在纪莞初彻底冻透之前进了门。 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好好暖暖身子,纪莞初便见得眼前乌压压一堆人。惊讶之下细细辨认,这才认得个差不离儿。 城主一家子依旧坐在上首,于青天的面色比之前些天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如今面色红润,精神颇好,如同没中过毒的一般。除去她前几次见过的夫人少爷之外,又添了两三位陌生的男男女女,想必就是这城主府后院的小妾公子。 往下而来,右手边则是一群莺莺燕燕。纪莞初打眼一瞧便明了了,这就是那日春风紫陌楼的姑娘们。玉娘和病仄仄的苏璧坐在前头,另有几人站在后面。 另一侧则是老熟人,德高望重的星占大师庞先生和魏先生,今日亦是带了徒儿仆人在身侧。 除此之外另有两把椅子,其中一座自然坐着医相思医大夫,而另外一把则是空闲,必然是为楚故所留。 今日的气氛无由来有些肃穆压抑,纪莞初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跟在楚故身后。 如今人已到齐,自然要开始三堂会审。 开场依旧如前两次一般无聊,不外乎于城主说两句,管家说两句,于少爷插两句话,而后两位老大师嗡嗡嗡地说着一套与上次没什么大差别的结论,听的纪莞初昏昏欲睡。 无聊的间隙她与裴忆一道骨碌着眼珠子四处打量,反正今日人多,恐怕也没人注意到她们两个这种小虾米。 她先是看到了坐在城主下手边的那个少年,形貌与于青天有七分相似,眸子清亮亮,唇角紧抿。偶尔看向于谦于大少的目光有些怨怼愤恨。想必这就是于二少爷于平之无疑。 然后让她第二感兴趣的人便是那出身春风紫陌楼,前些日子在她二人面前上演了一出寻死觅活戏码的红人花魁苏璧苏小姐,传说中亦是于青天的老相好。 这位苏小姐的确如传言之中一般,美色天成,花容月貌。虽说因得忧思病体精力不济颇显憔悴,可是分毫不能遮掩起浑然的美色,更多添了两分我见尤怜之感。 纪莞初低头偷偷吐了吐舌头,暗自心想,这姑娘怎么就入了这个行当呢?真是造化弄人。 好不容易听完了两位老先生的各自论证,又添了一轮面红耳赤快要打起来的唇枪舌剑,于城主这才点到楚故的名。 点的虽然是楚故,可是纪莞初脑中的弦却绷得不能再紧。 楚故放下手里的茶盏,施施然起身,仪态雅致出尘,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虚虚拱手,开口道:“这几日我重新算过所有人的星盘,心中大致有了些结论。这结论与庞先生怀疑管家、魏先生怀疑于二公子皆不相同。” 于城主威严一扫:“哦?” “在楚某公布我的结果之前,不如先小说几句别的吧。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质疑我星占的能力,我一笑置之不欲与之计较。可是今日这阵仗,想必于城主是要弄个水落石出了。为了等会儿省点儿事儿,我就先为我自己正正名。” 于青天点头应允。 楚故勾唇一笑,眼睛扫过于谦,只见他眸子之中尽是冷然狠厉,嘴唇微动。楚故包括纪莞初和裴忆,都在他唇形之中看出了四个字:“谨言慎行。” 这是句警告,或许是他“好心好意”的忠告。 “既然如此!”楚故的视线不再从于谦身上停留,转而环视四周:“我便选择在场的两人说点儿闲事儿吧。我昨日夜里取了几人的做了推算,能大致知道谁一天里都做了点什么?这种推断人事的本事,在我师门里叫做蚍蜉撼树。没什么大用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堪称鸡肋。” 楚故说的轻轻松松,可是在座的几味深谙星相之道的人却倏然变了脸色。 眼前这年轻人的本事,已经能到推算事件的地步了吗? 不,不会的,应该是噱头…… 楚故轻轻一笑,接着道:“那不如,我便选于谦于少爷,和春风紫陌楼的玉娘玉夫人吧。不知两位可愿意帮楚某这个忙?” 玉娘美目曼妙皆是疑惑,轻轻颔首。于谦的反应则更为直接,鼻端重重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楚先生别在众人面前砸了自己的招牌,那可有好戏看了。” 楚故不理会他的无端挑衅,伸手自怀中摸出一只紫金星盘――这是今早纪莞初为了做戏将将放在他怀里的。 众人的目光皆被这小物什吸引了去,于城主出言问道:“楚先生,这是何物?” 楚故勾唇:“不过是楚某吃饭的家伙罢了。” 而后他作势在星盘上一阵摆弄,片刻之后抬首看向于谦,眉目之间皆是自信:“于少爷昨日丢了随身的玉佩,是可不是?” 第035章 身有一技神乎其神 楚故此言一出,于谦的脸上就闪现了几分被戳中心事的惊诧。 众人的视线此时此刻都聚集在他的脸上,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得假。因而只能冷声回答:“楚先生猜得不错,我昨日是丢了随身的物什。且我还可以告知你,至今这块玉佩也没能找到。若是楚先生大才,能帮在下寻到这件心爱之物,那在下定然对先生心悦诚服。”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你找不到的话,那就趁早一边儿凉快去,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吧。 楚故全然当做没听到他满是火药味的挑衅,昨日纪莞初叮嘱的好,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无论什么人有什么阴谋,都云淡风轻随他们去。他们的诉求不过是那悬赏的千两银子,断自己财路的人,不值得任何谦恭。 他扬眉道:“于少爷莫要担忧,楚某既然开口了,自然是知道的。” “哼,那就请楚先生说说看吧。” 于谦自鼻端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听得纪莞初直皱眉头――他这般明显地表示出自己的心怀叵测,真的合适吗?于城主不会心怀疑虑,进而思索他的用心吗? 这高门府宅的事儿,以后还是断然不能插手。否则以自己的城府,八成得折在里面。 “于少爷一早从后院出门,径直便取了星相馆。而后与魏先生共进了早餐,直到晌午过后才离开。此时于少爷的玉佩,确然还在身上。” 他抬头看到于谦刚想开口说话,当下便挥了挥手,接着道:“于少爷先莫要急着质疑或者反驳我,且听我接着往下说。待得于少爷从星相馆出来之后,先是回了府。回府之后你先探视了于城主,而后又去了后院寻了你的夫人。两人之间或是因得什么事发生了些口角,而后你便又出了府。” 楚故侃侃而谈,似是如同亲眼见过于谦昨日的一举一动一般。纪莞初站在旁边看着她,眸子里颇有几分被经验到的神采。虽说这些话都是自己教给他的,可是偏生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些让人挪不开眼的炫目。 于谦的面色逐渐变得青白,眸子之中的不可置信也愈发聚积。 “……直到出府之前,于少爷的玉佩仍旧是完好无损,佩戴在身。但是!”楚故抬眼,勾唇一笑:“在这之后,星相之上便出现了失物之征兆。据我推算,于少爷是去见了一个人。位置在城东的某处宅子,微微有些红鸾紫魅桃花之相。想必是金屋藏娇吧……” 楚故轻笑两声,略微有些许佯装得恰到好处的尴尬:“于少爷不妨差人去那里找一找,定然会有所得。” 于谦的脸眼见着已经变成了铁青,这金屋藏娇的事儿就这样被公之于众,想必是面上颇不好看。尤其是春风紫陌楼的姑娘们也在此处,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看来,于少爷是不必担心这件事传的不够远了。 让纪莞初颇为意外的是,她无意间一扫,竟看到于二少爷于平之年少的脸上闪过几分异样。 她心下一想,莫不是这于平之知晓些什么? 于城主原本眯着眼睛休息,听闻楚故说完了话,睁眼扫了一扫于谦。纪莞初清楚地看到于青天眼里一闪而过的那道寒芒,威严自在。 “吴管家,差人去楚先生所说的地方去寻。若是有人在那处园子里,就将人一起带回来,速去速回。” 管家老吴领了命,与楚故询问清楚了确切的地址,当即便下去吩咐了。 楚故转身,笑看上首。他不等上首之人再说话,便接着道:“于少爷的事,我大致就先说这些,等城主府差人回来之后再言其他。方才我说的除了于少爷之外的另一位也在场,便是春风紫陌楼的玉夫人。” 楚故转身,对玉夫人的方向拱手作揖,笑道:“玉夫人可还记得在下?” 于谦听闻,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楚先生这般高贵的谪仙人物也逛过窑子?” 这话因得春风紫陌楼的一众姑娘怒视,楚故也不与他计较,定定地看着蹙眉的玉娘。 方才甫一进门,玉娘便觉这年轻人有些面熟。刚要思索究竟是在何时见过,便被身边的姑娘们打断了思绪。此时细细地一打量,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前些日子来楼里寻苏璧的那位公子吗? 看来自己所料果然不错,这人确实不是池中之物。 玉娘起身大大方方地与他见了礼,而后玉手微请,让他接着往下说。 楚故笑:“既然如此,我也同样说说昨日的事情吧。玉夫人莫怪。” 倒是纪莞初在一边暗自吐舌头,若是玉夫人知道今日两人的来意,是绝对不会再做出如今这般春风拂面的态度的。 而后楚故稍作沉吟,开口道:“夫人昨日起得很早,并未吃早饭,便出了门,去了西郊的慈悲寺礼佛。而后晌午在寺中吃过了斋饭之后才回到春风紫陌楼中,回来的路上应该曾大额度地购进过一些东西,所以星盘上有破财之相。” 玉夫人颔首:“楚公子所说不错,如今入冬了,清天城的天气又变得快,我便顺路去了丝绸铺子订购了大批御寒的衣物布匹给姑娘们先预备下,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说至此处玉娘微微一笑:“楚公子的星占技艺着实是神乎其神,可还能猜出妾身晌午之后还做过什么吗?” 楚故点头,接着道:“而后夫人便回了楼中小憩,日暮时分天星入主八宫,大抵是有血光之灾的意外。可这意外不大,应当是皮肉之伤,楚某说的对还是不对?” 玉娘此时的面色已经从探究变成了震惊,眸子之中透出的全然是折服神色。而后,她伸出腕子,轻撩衣袖,手腕往上些许被厚厚包扎,如此便是楚故所说的所有言辞的铁证。 纪莞初不由得扯起唇角,心里满满当当全都是自豪骄傲之情。这种感觉,是在纪家从来不曾感觉到的。 此时的场面变得相当诡谲,众人沉默着,却又时不时窃窃私语着。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中厅之外传来脚步声。 脚步嘈杂,愈来愈近,直到近在咫尺。 城主府侍卫身后,站着一人。 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便听得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红蕖?” 第036章 我对她从未死心过 这一声红蕖很不合时宜地从两个人口中响起。 一男一女。 可是?这男声,并不是于少爷。 纪莞初方才一直盯着这名叫红蕖的女子看得目不转睛,只见她身段窈窕面容清丽楚楚可人。直到听闻这两声惊讶到几乎去了三魂七魄的唤声,这才回过头来。 出声的人并未出乎她的意外,是上首侍候于城主的于夫人,以及,管家老吴。 红蕖走上前,对着上首之人盈盈一福,声音温柔地如同能滴出水来:“相公,红蕖与你多日未见,你可曾安好?” 厅中众人面色各异,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一时半会儿之间厅中无人应答,是一种某个秘密将要呼之欲出的沉默。 少顷,终究听得一人回声:“红蕖,为什么会是你?” 说话之人,是于青天。 语调低沉,略带几分让人察觉的意外和复杂。 纪莞初低头,微微勾唇。 今天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不枉自己殚精竭虑算了好几晚,几乎算遍了这些个人的命盘合盘才得出这最终的结论。 只见那红蕖温婉一笑:“我为何不能在这儿,于城主?”而后她看向于谦,道:“妾身来还于公子的玉佩,公子还请妥善收好,莫要再遗失了。” 说罢,伸手将玉佩从袖中拿出,款款走进,递给于谦。 于谦站在原处,紧抿着唇,不言不语。 待得他伸手将物什接过,红蕖屈膝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正当此时,纪莞初听闻一声极其骇人的拍桌声。抬头一看,只见于青天怒气中生,拍桌而起,探手便抓住了红蕖的手腕子。 “原本逐你出府时,我留了三分善念。觉你天性良善,本分温婉,如今却是坐实了当初的罪名!早知如此,当日便应当将你杖毙与棍下。你还有脸开口,唤我一声相公?!” 听于城主之意,这红蕖竟然是当年他后院的小妾! 红蕖淡然一笑:“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如今,我落得这般下场。” 于青天冷哼一声,并未言语,就听得方才一同出声认出红蕖来的于夫人尖着嗓子开口了:“贱人,你当年为城主府后院之人,与旁人私通本就罪该万死。老爷心善,不欲造下杀孽,所以放了你。你居然又偷偷跑回了清天城,还勾引了我儿!” 于夫人几乎银牙咬碎,眼中升腾起的熊熊烈火似是要将眼前的红蕖烧成灰烬一般。想必是当年于城主煞是宠爱这个女子,因而她才对他这般恨之入骨吧。 “我……”于谦铁青着脸,嘴唇诺诺,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跪下!” 于城主这声跪下可谓是声色俱厉。当下中厅之中便乌压压跪倒了一片。 纪莞初躲在楚故站得笔直的身后,抬眼向上首偷瞥,只见于城主眸色之内浓重如墨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沉闷多时,有人打破了此时此刻的僵局。 不是红蕖,不是于青天,不是于谦,不是玉夫人。 而是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于二少爷,于平之。 于平之跪着挪动到于青天脚下,稚嫩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泪痕斑斑。他直起身子,一把抱住于青天的腿,失声哽咽。 “父亲救我。” 四字一出,场中多人面色大变。 于青天低头,冷冽的眼神自于平之面上扫过。于平之紧抿着嘴唇,面色有些苍白,却终究没有闪躲。 “说说看,为何要我救你。” 良久之后,于青天薄唇微掀,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句话。 “父亲,儿自懂事以来,便卑微度日。这一生不求富贵,只求能守着我娘的灵位,淡然平安。可那日,我与奶娘出门小逛,却不曾想撞到了大哥与红蕖姨娘。从那之后……我与奶娘便镇日受大哥威胁恐吓。前些日子,奶娘因无意间走漏了些口风,居然被……被大哥害死了……求父亲救救孩儿,为孩儿洗刷这莫名的冤屈!” 于平之这番话,说的声泪俱下,字字句句如揣摩了千遍万遍一般,真情切切,直入人心腑。 于青天听之,面上神色有变,却仍旧内敛。他沉声让于平之将此事细细道来,眸光扫过于谦的脸,已经带上了七分刺骨寒凉。 此时的情形已经出乎了众人的意料,无论是春风紫陌楼的一众姑娘亦或是另外两位星占大师,皆是面露惊诧。 待得于平之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解释完毕,才过盏茶时间。 其实这件事说来并不复杂,虽说涉及了不少城主府中的旧年秘辛。 这红蕖,是当年于青天颇为宠爱的一房小妾。出身贫民,一直不被府中其他妻妾所容,尤其是于城主的正室夫人。而后某一日,府中便爆出了红蕖与下人私通的消息,且据传是抓了个人赃俱获。因此于城主气急攻心,却又念得以往情分,便将红蕖赶出了清天城。 可这于大少爷于谦却始终对红蕖有着非分之想,偷偷将她接回了城中安置,却不小心被于平之撞破。为了不让这件事透到于青天耳中,他便借于城主中毒之事大做文章,欲要除掉于平之。 纪莞初咋舌,若是不遇到她,或许这于谦与魏先生师徒二人,便真的得手了。那样的话,就可惜了于平之这个看上去比于谦要出息太多的少年人。 于青天的表情已经微微地透着些铁青,他不发一言,只是眯着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大儿子。 于谦唇瓣微抖,额上冷汗频出。终究还是弯下腰,重重叩首。 再抬头,已经比方才的模样好了太多。 他转头看了一眼红蕖,张口对于青天道:“父亲,我对红蕖,从没有死心过。即便您将她收入府中,即便她深爱的是您。她被母亲设计赶出府,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造化。可惜无论如何她都对您情深不负!我不服!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让她见到你,我知道那样我不会有任何机会。所以这个小杂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为了以绝后患,我要让他死!”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中厅之中余音不绝,于城主怒气中生,眼见着已经不能自控。 见此情形,玉夫人起身,微微一福,道:“既然于城主要处理家事,那么我们这些人还是先回避的好。” 她余光看向楚故,却正正地与楚故的视线相对。 “玉夫人莫急,事情还没结束。” 第037章 这么笃定是为哪般 玉娘美目曼妙流转,转头对楚故一笑,道:“楚先生,如今这境况,即便是没弄清楚前因后果,我们留在这里也是不合适的吧。” 而后她言语一顿,抬头对于青天道:“于城主,不如过些日子您安顿好府中的事情之后我们再说,如何?” 纪莞初一听这话,立马在身后偷偷地扯楚故的袖子。 楚故微微清了清嗓子表示明了,而后赶在于青天开口之前开了口:“于城主,今日既然都到了此处,那便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完的好。况且方才楚某只是对自己的占星之法加以佐证,具体是谁下毒加害于城主的定论却还是丝毫没有提及。” 楚故说到下毒儿子之时,语气微微有些停顿,若加重之意。同时,眸子微偏,看向春风紫陌楼众位姑娘所处之处。 苏璧的面色苍白,神游天外。 思索片刻,于城主开口道:“也罢,这档子痷臜事情,也该早早有个水落石出的了断。我后府之中之事本不是什么大事,想必众位都是明眼人,不会在外说出什么风言风语。” 之后他挥挥手,让众人先都起了身,之后将视线投向楚故:“楚先生,劳烦了。” 言语之中透着浓浓的疲惫。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如今日这般棘手咋舌的家务事。 待得场面稍稍缓和下来,楚故这才施施然开口,温润的声音在中厅之内想起,敲打在人心上,却带着三分没由来的寒意。 “方才我所说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罢了。若是对于城主一家造成了莫大困扰,还请先饶恕则个。” 而后他稍作沉吟,接着道:“正如我最初所说,无论是出身哪门哪派的占星之人,出来行走江湖,定然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技。而我这一脉,就是推算大大小小的流年劫数或者喜年吉时。因而于城主中毒之事,可以说算是正中我的所擅。原本我以为不过是件平常的因果关系之事,可不曾想,其中竟然也有这么多旁枝末节有碍视听。哎……” 幽幽一声叹息,将自个儿悲天悯人的慈悲胸怀升华到了极致。 纪莞初站在他身后一脑门子的黑线,心想这人着实是做戏做十分,时时处处不忘哄抬自己的身价。 “我先后算了三次这件事之中所涉及的所有人的生辰八字,所有的星盘尽在我掌握之中。于城主所中之毒,亦是被我这好友医相思医大夫研习得清清楚楚,不若让医大夫先与大家说说看。” 于青天闭目,点头允了。 医相思起身,张口便来:“城主所中之毒,名唤嫣歌十里。从烈性毒转为慢性毒,另仍需一味毒药同时服下,名唤霜河九天。两种毒药在体内保持均衡,演变成一种在煮木香的熏制之下逐渐在体内累积直至毒发的慢性毒。” 医相思抬眼,越过楚故的身侧与纪莞初的视线相交:“嫣歌十里以女子身为所托,香气幽幽不灭。霜河九天以凉酒为引,包裹入体无色无味。而煮木之香,则是于城主这些年来睡前所燃的,早就成了他的生活习惯。所以,究竟这下毒之人是谁,还得须得楚兄为大家揭示。” 医相思的话在众人的耳中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浪。虽说没人知道这三种毒究竟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效果,可是对他最后添上的解释,颇为心惊。若是按照这位相思大夫的说法,那么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下毒是在什么一种环境之中了。 于城主听罢,转脸看向红蕖。红蕖毫不示弱地与他的目光相对,眸子之中光明磊落,澄澈无匹,似是在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不是她害得他。 “按照楚某的推断与相思大夫的推算,于城主中毒的时辰确实是在第一日所说的十五天之前,也就是九月初八。所以在九月初八这天没有与于城主接触过的姑娘夫人,都是没有嫌疑的。” 楚故勾唇一笑,接着道:“所以,于城主所接触之人当中,符合这一前提的便只能在于府后院与春风紫陌楼。但是于府后府之中所有女眷的星盘,皆未曾显示在那一日有这样一场小劫,也未曾现实,会在近日,有这样一场……大劫。” 楚故话中的意思非常明了,这毒,是在春风紫陌楼下的。 众人都是聪明人,皆转眼看向这群姑娘。姑娘们原本轻佻的面色如今也变作了惊诧和疑惑。 玉夫人美眸一转,站起身来。而后转身回手便打了坐在最前的苏璧一个耳光,让她登时愣在当场。 “玉妈妈,我……” 苏璧这话还没说完,玉娘便怒气冲冲地开口了:“怪不得你这些日子总是病仄仄的模样,前些日子甚至还要以死明志,是害怕自己做的这档子事儿被发现了吧?我玉娘教养了无数名伶花魁,唯独出了你这么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败笔!” 玉娘说话句句不留情面,直将苏璧说的眼眶泛红,面色如同白纸一般煞白煞白。 “跪下!” 这是近日这场合之中出现的第二声跪下,纪莞初听后吐了吐舌头,想这世人怎得都这般模样,动不动就让人跪。虽说自己在家的时候也不怎么受宠,可是除了犯了大错在宗祠罚跪之外,她爹还没这么火急火燎地吼过她。 苏璧黯然垂泪,慢慢起身,跪在玉娘面前:“妈妈,不是我……” “啪!” 玉娘这一巴掌简直不留半点情面,将苏璧打的偏过头去,发丝凌乱。 “我原本以为,你说要嫁给于城主只是无心之谈,于城主是什么身份,怎能会娶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因得此事,对于城主下毒!我春风紫陌楼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说罢,又高高地扬起了手,准备一掌挥下。 可这手还未曾落下,便被人半道握住了。 玉娘回头一看,扯住她手腕子的人是笑意盈盈的纪莞初。 纪莞初笑眯眯地看着她,道:“玉夫人,你先莫要着急打人。我相公还没说究竟这凶手是谁呢?你这么笃定是为哪般?” 第038章 以死明志究竟为何 纪莞初的面上极其地古灵精怪,看向玉娘分毫不示弱。或许是天性之中对弱者的怜悯,亦或许是因得她早已经将前因后果算了个通透,知晓这苏璧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 玉娘果然是在风月场中游刃有余的高杆人物,突遇这等变故,她仍旧面色不变,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勾唇一笑道:“楚夫人,玉娘不过是管教自家姑娘罢了。更何况,当日于城主来我春风紫陌楼,点名作陪的除了苏璧之外就没有第二人。如果这还不够,那楚夫人倒是与我再说说看究竟还有什么纰漏?” 话说到最后已经隐隐地带了些怒气。 纪莞初也不与她顶嘴,收回手笑了一笑,摇头道:“我一妇道人家,还是听夫君慢慢说来吧。” 而后撤身后站,将手隐在袖子里。那只手是方才抓住玉娘腕子的手,此时滑滑腻腻,皆是玉娘的汗水。 纪莞初知道,她,慌了。 “玉夫人说的不错,皆是楚某方才的言语。但是,这下毒之人,还当真不是苏姑娘。对此,您不妨问问庞先生与魏先生两位,看看在他们的星占结果之中,苏璧姑娘究竟有没有今日这一遭?” 楚故抬手,遥请庞魏二人。 纪莞初呆愣一瞬,接着便缓过神来在心里暗自叫好:这人果然只是失忆了不是真傻,庞魏两位先生如今已经随着于府后院之事东窗事发已经没了自己的立场,无损他们利益的话他们定然是不会接着说谎的。 纪莞初面上表情相当得意,可是转眼她便变了脸色。只因得她突然想到――这两位老先生手中虽然拿的是第二份生辰八字,可是这苏璧的生辰确实也是不对的! 果不其然,这两位老先生自自己的学生仆人手中接过了册子,翻看半晌,皆言道:“在老朽的星占之中,苏璧姑娘近日有死劫,且隐隐与于城主星盘相克。” “哦?”玉娘展颜一笑,看向楚故:“楚先生的结论,似乎与两位大师有了出入呢……” 一阵轻笑,登时在中厅之内响起。虽说与方才并无区别,可总让人觉得别有用心。 于城主坐在上首,此时面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纪莞初只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难解的困惑之后,就被接着遮了过去。 果然不愧于一方封疆大吏之名。 楚故姿态不变,仍旧闲然,他接言道:“如今我们星占,是靠生辰八字排盘,进而得出所要的结论。可这生辰八字可着实是红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极少能有占星师能从八字之中看出门道。” 还未等人反驳,楚故又接着说道:“若是暂且不提这生辰八字,说说前因后果。其实占星之术,不只要看后果,亦是要看前因。而现如今,很多人都着重于后果,不看前因。不过也是,星占之术中对于前因的学识要求高之甚高,在下穷其多年,也不过是初窥了些门庭。” 楚故转身,看向玉娘,不顾庞魏两位先生及其弟子所投射来的几道怒气。他眸子之中温润尽去,颇带了几分凌厉:“玉夫人,若单看前因,您在二十年前,曾与于城主有过交集吧。似乎,相交不浅啊……” 这话一出,着实是全场皆惊。甚至连庞魏两位占星大师也顾不得对楚故之前的话忿忿,而被此时所得的结论吸引了。 纪莞初细细观察着于城主与玉娘二人的面色,只见得二人听闻楚故这句话之后,面上神色皆是有变。 于城主的面上尽是疑惑,此时此刻毫不遮掩。他看向楚故的眼神之中满带着不敢相信,而后转眼看向玉娘,细细探究但终归不得。 玉夫人精致的面容呆滞了一瞬,接着便带上了三分讥讽。她朱唇微启,淡淡道:“楚公子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玉娘这孑然一身并不在意,可于城主是何身份,怎能愿与我这般青楼女子牵扯上半分关系呢?” 玉娘绝美的面容映衬在中厅在场的所有人眼睛之中,有种动人心魄的极致。 于城主眸子之中逐渐氤氲上了一层阴骘,他定定地看着玉夫人,蹙起的眉间却全然昭示着自己仍旧未曾想起面前之人是谁。直到最终,玉夫人的面上笑容愈发轻佻,漂亮的凤眼转而看向楚故,满是得意与挑衅。 楚故声色不动,相当沉得住气。他在等有人打破这个僵局,等上首的那人给他水到渠成的垫脚石。 少顷,于城主不负众望地开了口:“楚先生,我与这位玉夫人,不过是自春风紫陌楼十余年前开张之时才相熟识。若说二十年前的旧交,我想应该是莫须有的事。” 玉夫人听之,勾唇笑道:“我就说嘛,楚先生定然是看错了,你若还是不信,不如问问看庞先生与魏先生两位大能,究竟能否在我的星盘之内看出玉娘今日须得遭逢这般大劫?” 玉夫人是个伶俐人儿,这种境况之下居然还能想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才楚故正是用这种方式,来加以证明苏璧的清白。 两位先生今日来这城主府相当憋屈。庞先生则是因得自己才疏学浅,未能窥得真经;而魏先生,则是好端端说好与徒儿帮的忙被人半路砸了摊子,还顺道丢了自己这张颇为金贵的老脸。 事已至此,却也没旁的办法。只能听从了楚故的话,翻起了手中的记录簿子,任凭这小后生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不过多时,两位先生便纷纷抬脸,当场摇了头。其意昭昭,自然是说这玉娘的星盘所示也是没什么纰漏的。 玉娘见之,面上的神色愈发娇艳。她看了一眼楚故,满是得胜者的悲悯。而后转身,对于青天微微一福。 可她这厢话还未说出口,那厢便又被楚故打断了:“玉夫人莫要着急。既然你并不承认,那我们不妨换个方式。您方才似乎提到,前些日子苏璧姑娘因得于城主不娶她入府,曾经以死明志?” 玉娘点头,面上的表情颇为难看。而后她扭头狠狠地瞪了苏璧一眼,苏璧抬眼正好与她相对,登时便是一阵瑟缩。 纪莞初暗道一声我的乖乖,这玉娘在春风紫陌楼中所见是如此温婉大气的一介奇女子,不曾想居然也有这样一面。 “那楚某便先说一说,这苏姑娘以死明志究竟是为了何事,如何?” 第039章 空穴来风信口雌黄 玉娘面上颇为不屑,她勾了勾半边唇角,僵硬且疏离。而后对楚故道:“楚先生若是想说,那妾身也拦不得。原本楚先生来我这春风紫陌楼时,我便觉得先生是人中俊才。莫要在这清天城砸了自己的招牌,也莫要在那天陪你的姑娘面前,丢了自个儿的脸面。” 玉娘说完这句话,还恰到好处地横眼瞥了纪莞初一眼。 这句话说得真是太有心计了。 首先玉夫人将楚故去春风紫陌楼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有她这句话在前,即便是楚故自己解释并未与那姑娘做这苟且之事恐怕也是没人相信的。 其次,这句话搭配着最后这一个眼神,简直是有十成十的杀伤力。纪莞初是谁?如今的身份是楚故楚大占星师的夫人。在这种场合之中,自己的丈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青楼鸨妈指着鼻子说你那天逛了我的青楼嫖了我的姑娘,想必是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在意。 前面有狼,后院着火,外人看来楚故此刻处境堪忧。 这玉夫人着实是下得一手好棋。 纪莞初瞥眼见到春风紫陌楼的那一众姑娘已经在窃窃私语了,其间还看到了那日陪酒的两位。那含情脉脉却又委屈异常的眼神,确实是让人吃不消。 纪莞初很给面子,当下便变了脸色。她酝酿了许久的怒气一点一点透过清亮亮的眸子散发而出,让楚故也感觉到了身后的一阵彻骨寒凉。 楚故转身,与她对视一眼,见她这幅模样,一瞬间亦是被惊住了。可转念一想,那日之事她心中清清楚楚,便暗自在肚中偷笑,这人的古灵精怪,真是能处处给人惊喜。 而后他佯装一脸无奈,尴尬低头清了清嗓子,道:“玉夫人着实高人,楚某佩服。可这话,可是仍旧得接着往下说的。” 他转回身子看了一眼苏璧,见得这位姑娘不知何时被人从地上扶起,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虽泪痕半干,不再掉眼泪珠子了,但是面上的掌印仍旧红肿可见,足以见得玉娘方才下手着实是一点情面也未曾留下。 “苏璧苏姑娘,生辰新世历十七年夏六月廿三午时生人,籍启天。” 说罢,楚故偏头一笑,对庞魏两位老先生道:“两位前辈莫要惊诧,这苏璧苏姑娘的生辰八字,确是不对的。若是按照第二次春风紫陌楼所提供的生辰算来,苏璧苏姑娘今日人应当去了成国,怎会在此处现身?且苏姑娘今日身子应当是大好,又怎会有今日这般病怏怏的模样,又怎会有前几日那般寻死觅活的情境出现呢?两位先生若是不确定,大可回去费心一算,定然会有所得。” “那你又是怎得知道苏璧姑娘的生辰的?”魏先生哼哼唧唧问道,没一点儿好声气。 楚故笑:“这便是本派不传之秘了,楚某不能告知,请先生饶恕则个。” 楚故拱手,对上首的于城主微微作揖。见得他默许的眼光,微微一笑。而后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沉吟,目光有意无意与纪莞初视线相交汇,见得她眼神之中满是期许和欣喜,心中没来由地暖了几分。 而后他身子站定,看向苏璧道:“苏姑娘两年之前在春风紫陌楼开门迎客,年余之前便成了这楼里最能吸金的花魁伶人。之后三月,苏姑娘偶有一次去西郊慈悲寺上香,在那处偶遇一年轻公子,家境落魄却学识超然。对可不对?” 苏璧不言语,不摇头,也不点头。但是楚故在她的眸子之中仍旧是看出了三分凄怆,想必纪莞初所占是绝对没错的。 “而后苏姑娘便对那年轻公子芳心暗许,请之入幕,愈发喜欢。你本以为凭着玉夫人对你的恩赏,可以换得一世良人。可不曾想事情却并不如你所想这般,你终究还是破灭了。” 苏璧听至此处,已经落下了两行簌簌清泪。玉娘坐在前方椅子之上,面色隐隐发青。捏着手帕子的那只手已经紧紧握起,指节青白如玉。 “而后苏璧姑娘的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整日这般憔悴模样。想必姑娘已经月余不曾见过王恭善王公子了吧?” 提及这人的名字,原本低头抹泪的苏璧即刻便抬起了头,看向楚故,失声询问:“你怎得知道是他?” 楚故勾唇:“姑娘莫要吃惊,我楚故想知道的事情,还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他转身对玉娘拱手作揖:“玉夫人,儿女长情,为何偏生要拆散呢?” 玉夫人拍案而起,怒道:“你信口雌黄!谁人不知我春风紫陌楼的花魁苏璧是只许过于城主一人的清白女儿,你!” 楚故不急不躁,抬手拍了三声。 而后只听得门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门被推开,两人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其一是离去不多时的裴忆,而另一人,则是让苏璧心心念念的那位王恭善王公子。 见得两人相聚,相互依偎的委屈模样,在场众人莫不动容。虽说也有那么几人心中仍有怒气,如同被人一巴掌打到了脸上,比如玉夫人,比如于城主。 楚故拱手对于城主道:“城主大人,苏璧姑娘的事就是这样了,前因后果不过是儿女情长,仅此而已。可正因得这儿女之情,却罔顾了人命,于情于理何处可容?请城主和玉夫人三思。” 中厅之内又陷入了一派沉寂,偶听得几声哽咽,让人心焦。 纪莞初看着面前的这个场景,心中暗道,当时占星的时候没觉得这信息量如此之大,而今一看简直就是个烂摊子。 楚故稍作平复,转眼看向玉娘。 玉娘眼眶微红,可仍旧是那副清傲的模样。 “玉夫人,楚某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是想说,我并不是空口白言。并不是往常占星师看不出的东西,在我这里便看不出。” 玉夫人冷哼:“那又如何?” 楚故笑:“您还觉得我方才说,您与于城主二十年前旧识,是空穴来风信口雌黄吗?” 第040章 究竟让我承认什么 玉夫人定定地看着楚故,而后仰天而笑,长笑不止。 待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弯腰俯身之时,这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楚先生这话说的真是奇怪,我与于城主确实不相识,这件事恐怕是于城主也同意的吧?” 她平住了气,美目妙曼看向上首。 于城主视线与她正正相对,却仍旧是想不出前尘因缘,最终还是微微摇头。 “你看,我说的不错的吧楚先生!”玉娘捏着手绢儿,轻轻拭了拭额头:“至于这苏璧与王公子之事,想必是你四处打听出来的。玉娘承认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苏璧做了,那恐怕就会传出风言风语。若是楚先生要因此吓煞玉娘,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办法。更何况……楚先生今儿个把矛头一直指向我,这是为何?连庞先生和魏先生两位都已经帮妾身洗脱了嫌疑,楚先生又是唱的哪门子大戏呢?” 楚故抬眼,道:“玉夫人说的不错,庞先生和魏先生方才不是也证实了苏璧苏姑娘洗不掉下毒的嫌疑吗?此时此刻,也是让楚某说了个明明白白。庞先生和魏先生方才也没看出苏璧姑娘的生辰八字有误,可是楚某看得出。” “然后呢?” “所以,玉夫人的生辰八字有出入,楚某自然也是知道的。” 楚故最后一句话拿捏地恰到好处,再配之他风流倜傥如若天成的负手动作,简直让纪莞初心花怒放。 这人若是不失忆,该是个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天生命盘如此悲催,也着实让人遗憾。 玉娘听闻他这句话,似乎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咯咯娇笑:“楚先生莫要拿这个唬我,玉娘自己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清清楚楚,来了一趟城主府居然就被人改了去,这让我怎么对死去的爹娘交代?你说呢?楚先生?” “玉夫人莫要着急,楚某定然会给你个交代。”楚故转身,不再看她:“玉夫人的生辰做的十分微妙。若不是我那几日潜心研习,恐怕也会如同两位前辈一般,被骗了过去。从玉夫人所给的生辰八字上来看,确实符合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合乎所有的常理。但是……” 楚故瞟了一眼裴忆,裴忆会意从纪莞初身边往前站了小半步,正好落在玉夫人的视线之中。 “你,你不是……” 裴忆对玉娘歉然一笑,不言语。 楚故道:“夫人或许方才心中有事,没能注意我这位小兄弟。因得我没见成苏姑娘,他便主动请缨,再探春风紫陌楼。若是他没记错,夫人本身是对这些玄学神秘兴趣非常,因而即刻便将他请入了楼内,是且不是?” 玉夫人沉吟,美目微转却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挖的哪门子坑。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多谢夫人配合,楚某省了不少唇舌!”楚故转身,面相庞魏两位先生,躬身道:“还请两位先生再看看玉夫人的八字星盘,不知二位的星占结果之中,可曾有玉夫人对这神秘学颇为感兴趣这一笔?” 玉夫人眉端上挑,扬声道:“我不曾听说在这星盘之中还能看出这些个东西来的,楚先生莫要戏弄我。” 楚故毫不介怀,风轻云淡:“玉夫人所说不错,吾等占星之人平日里并不会与客人说这些。但是不说,并不代表看不出。来请占星师解惑之人,本身必定就是对此道深信不疑的,若是再说这么一句,纯粹是多余的。” 不过多时,庞魏两位老者亦是从簿子之中抬起头来。两个死对头同时对看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丝惊诧。 楚故说的没错! 的确,纪莞初最初对玉夫人的星盘是不曾怀疑的,只因得这生辰八字所推出的星盘样样都合乎情理之中。可那日跟着裴忆从春风紫陌楼出来,纪莞初返家之时突然想到这么一点,那就是――玉夫人原本的星盘之中,是绝对不会对星占一道有丝毫兴趣的!因得再结合后来摸了腕子得出来的星盘,之后便着重研究这玉娘与于城主之间的琐碎关系,最终不负她的一片苦心。 玉夫人面上露出了今日以来的头一次惊慌失措,虽说她在尽力地遮掩,可是仍旧能让人清楚地看出端倪。 “玉夫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楚故温言道。 玉娘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残存着三分傲气:“那我再问一句楚先生,你让我承认,究竟是承认什么?是我在生辰八字上动了手脚?还是我在二十年前与于城主旧识?” 楚故闻言,目光变得如墨漆黑:“自然是承认……你是给于城主下毒的元凶。” 虽说所有的矛头皆是如此指向,可是如今将事实从口中说出来,却还是有些让人瞠目结舌地戏剧性。 原本推测有嫌疑的几人如今皆是有了自己的内情外情,反而是这从头到尾都不在人视线之中的玉夫人,此时此刻成了这事情尘埃落定之前的焦点。 究竟是她,不是她? 玉夫人倏然一笑,面上的神采如洛神花绽放一般妖艳,衬着一身紫红长衫,颇有几分当年年轻之时的倾世神采。 “楚先生这般说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我是下毒的真凶?玉娘请问楚先生,我为何要下毒给于城主,我究竟因得什么原因这么恨他,究竟为何这么想让他死呢?恩?!” 玉夫人话说到最后,言语之中已经隐隐地带上了几分戾气。 纪莞初手心里的冷汗已经湿濡濡黏腻腻了,她大气不敢出一口,就这般屏气凝神地看着楚故。生怕他顶不住这个场合之中所有人施加给他的压力,露出了些许没有说服力的马脚。 楚故却不温不火,直直地笑道:“玉夫人自己做的事情,如今却要在下来代为解释,着实也是出好戏。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勉为其难,替玉夫人您,说道说道吧。” 第041章 玉夫人的前尘旧事 楚故心中此刻如同明镜一般,光可鉴人。他原本早上跟着纪莞初来时还有些忐忑,原本进入这中厅起身说话之前还有些慌张。 可如今,这里,是他的股掌。 他从来不曾之意纪莞初星占的本事,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开始。所以他什么话都不多说,只是将纪莞初所说的一点一点地牢记在心里,而后用他的嘴,为她圆满。 侃侃而谈之间,他亦是有些迷茫的。究竟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竟觉得在众人面前如此这般有些似曾相识。甚至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当初所面对的,应该比这样的场面要大许多,他的心底在叫嚣着一个更耀眼的平台。 他的心,很久违的,蠢蠢欲动。 偶然之间他转头,看到纪莞初赞许的双眸,心中的各种情绪无论正面还是消极,都在那一刹那之间全部消失殆尽灰飞烟灭。她对他的影响不知道何时开始就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虽然有些惶恐,甚至在夜深人静之时有些不解和隐隐排斥,可最终仍旧甘之如饴。 想到此处,楚故展颜一笑。这一笑之间,气势似乎比方才又攀升了几分。任何人,包括养尊处优的于城主以及德高望重的庞先生和魏先生,此时此刻皆不敢再小觑这年轻人。 楚故今日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虽然将他们的里子和面子一起震到了尘土里。可是刨除这些,仍旧是让人在心底心甘情愿地感慨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此子年少有成,今后定然有大成。 “玉夫人您既然这般说了,楚故就不再说些客套话。毕竟这在场之人里,知晓当年前因之事的除去你,便是我了。或许于城主也知晓一些,可是如今你这个模样,恐怕城主大人日理万机,也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的。” 楚故负手而立,英姿洒脱。他伸手将袖子边缘卷起三圈,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而后从怀中拿出刚放入不久的紫金小星盘,持于手上。一行一止之间,皆是出身大家后辈的涵养。 纪莞初站在一侧愣愣地看着他,心中的复杂心情难以言表。 原本这人那副呆萌的样子去哪儿了?难不成是故意装作失忆来骗她的? 这人如今的表现浑然天成,竟然比她自己更像一位占星大师。他身上所表露出来的气势、镇定和睿智,甚至有几分自己的爹爹表兄在宗祠大会上占星时候的模样。 待得她缓过神来,楚故已经施施然开口了,声音温润且微微低沉,却是该死地好听。 “于城主二十年之前,在启天任职。昔时于城主还未曾如今日这般位高权重,可已经表露出了年少有为的耀眼模样。而后皇上下旨赐婚,将当时老丞相家中最受宠的嫡女嫁给了于城主,也就是今日的于夫人,是可不是?” 于城主与于夫人同时点头,认同了他这番言论。 楚故看罢,接着说道:“在那之后,于城主不出几年,便被封做了清天城主。名噪一时,家门显赫。曾经的一切过往都成了烟云往事,不再有人提起。” “可是殊不知,于城主当年的出身也并非如同今日于少爷一般,含着金汤匙。归根结底,于城主昔日亦是一介贫寒书生,在年少之时便在家中订了一门亲事。待得事成几年之后,于城主便入了启天,自此再未归家一回。” 听着楚故的侃侃而谈,于城主的面色变得有些颇不好看。 “可这原配妻子,在家中等了一年又一年,可还是不见丈夫归家。那时于城主及这原配夫人的双亲皆已经离世,无奈她只得带着自己的妹子上路入了启天城,却不曾想还没见得于城主的面,便被这于夫人撞见赶出了家门流落街头。再过不久,原配夫人因身染重病,无法照料亲妹,便将她托付给了一户好心人家。自此魂归离恨,一生就此而终。” 楚故语速不急不缓,他无意间用眼角的余光瞥过于夫人的脸,只见她眼眶已经微微有些泛红,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抖,手中的帕子揪得极紧。 “可这亲妹却着实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她始终认定自己的姐姐是于城主与于夫人两人沆瀣一气害死的,所以等她侍候了两位好心善人辞世之后,便带着家产,紧随着于城主来了这清天城。安顿下来便开了一家铺子,收留与她一般颠沛流离的贫苦女儿家,或卖身或卖笑皆由她们自己。与此同时,她无意间学得了一门制香的手艺,自己在暗地里慢慢研究。这时间一晃便是十八年。无论姐姐的尸骨有没有寒透,也终归到了该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楚故说完,便不再言语。行至凳子旁边,一掀衣摆坐于凳子之上,顺手端起了桌边半凉不温的茶水。 纪莞初站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屏气凝神似乎在听一个她自己不知道的故事。待得他好不容易说完,说得极其调理圆满,她这才放心下来,手心早就沁出了一手的冷汗。她微微挪动了下双脚,只觉脚掌亦是已经酸涩地不行。而后她将手搭到了楚故的肩膀之上,蹭干了手心里的水渍。 楚故低头喝着茶水,觉她在自己身后的这番小动作,不知怎的就勾起了唇角。 旁人的故事毕竟是旁人的故事,可是他们的故事,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他想,若是能恢复了记忆,可否与她,也街这么一段良缘呢? 想想就有些隐隐约约、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期待…… 中厅之外,清天城的雪由大变小,又重新转大。雪势纷纷扬扬,随着北风的阵脚哄然而落。无论落在何处,皆是遮掩了十分平日不欲看到的尘土颜色。 可是这雪,毕竟只能掩得了外物,却遮掩不住人心。 这漫天大雪,注定是要掘出一些埋藏在心底的故事,而后再将其,顺着这陈年的旧感伤,重新埋葬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的。 玉夫人,抱歉。 第042章 眉目如画笑意温然 从城主府出来之时,纪莞初抬头看看阴仄仄的天空,有些莫名的郁郁。黑压压的天空落下了洁白无瑕的雪,想想都让人觉得有种无奈却又逐渐习惯的和谐。 踩在松软的雪上,薄薄的鞋子已经被雪浸湿了斑斑点点。随着咯吱咯吱的走路声,纪莞初想张开口说点什么?却终究只留下唇畔一道虚虚实实的白色雾影。 如今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呵气成冰。 楚故走在她身畔,稍稍调整着自己的步法,能够随得上她。而后她见得周围已经没了人,便沉思一瞬,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冰凉的,温暖的。 纪莞初颇为享受这种冬日天气里的温暖服务,当下也有样学样,攥住了身边裴忆的手。 三人手牵手走在雪地里,顺着看不清模样的石板长街往乌衣巷的方向而去。 “阿故,你今天,真让人挪不开眼。” 少顷,纪莞初抬头,迎着漫天风雪,对楚故笑道。 楚故听闻,偏头看她,面上眸里已经溢满了温柔如水的温情。 “阿莞,我不过是帮你说你想说的话罢了。你的占星之术,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不不不,还是阿故你说得好。若是让我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舌战群儒,恐怕会吓的腿发软……” …… 听着两人在耳边一路寒暄,裴忆颇为无奈。直到转了两条街这两人还是没完没了,她这才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们两个真是够了,这么冷的天拿肉麻当有趣。等会说话喝了风肚子痛,回去我可怖伺候。再说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被冻散了,赶紧回去往回走吧。” 城主府地处东北,距西北的乌衣巷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纪莞初闭着嘴走路走了片刻,还是觉得安静又无聊,便又聊起了今天的事儿。 “阿忆,你说红蕖以后会怎样?” 裴忆转着灵动的大眼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纪大占星师不是会算吗?你算算看啊。” 纪莞初抓狂:“我若是能知道她的生辰八字或者摸到她的手腕子,还问你作甚。不是您老人家会看面相么,快告诉我成吗?” 而后她转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其实在这整个故事当中,能牵动我心的,只有红蕖和苏璧两个无辜女子罢了。皆是因得自己的真情与真心,可是一个是执念,一个却是求不得。” 听闻她这般说话,楚故并未低头。他只是无意的,或者是有意的,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裴忆抬眼看了看天,这样阴郁的天气很难让人释怀:“其实我本不想与你说,怕你心事太重……” 尾音幽幽,带着写说不出来的怅惘。 纪莞初被她这番情绪弄得着急,扯着她的袖子急忙追问,却又矛盾地生怕从她口中听到什么让她后悔愧疚的消息。 毕竟,若不是为了城主府的悬赏,她不会插手此事。若不是有她的插手,那红蕖和苏璧二人,起码是不会与她有牵扯。 可是若是这样,那便可惜了其他无辜之人…… 罢罢罢,无论怎么说来,都如同一团乱麻。 “我真的觉得,你心事太重。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你外面的裤子被划开了口子,正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花衬里……” 正当此时,她却听得耳畔裴忆说得这么一句话,另加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凝神望去,却见裴忆已经笑的前仰后合合不拢嘴,被迎面而来的西北风灌了整整一口。 而后纪莞初反应过来裴忆方才说的什么?满脸尽是恼羞成怒的红晕。登时便挣脱了楚故的手,与裴忆两人在街上打闹起来,最后以两人都跌倒在雪堆里而告终。 楚故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这般模样,眉目如画,笑意温然。 待得两人打打闹闹跑出去了半条街,这才消停下来。天色此时已经浓的快要滴出水来,想必已经到了日暮之后了。 纪莞初粗粗地喘着气,半倚靠在楚故身上,对裴忆道:“你就会这般作弄我,看我回去还能不能好好给你看星盘,哼……” 佯装发怒的小模样无比娇憨,可确确戳中了裴忆的软肋。 前些日子给她的两个生辰八字,确是一点儿都玩笑不得。 裴忆无奈给她赔礼道歉作揖,哄了好一阵子这才作罢。而后纪莞初横了她一样,开口道:“这回你总该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两人日后会如何了吧?” 满是让人想勾唇角的威胁。 裴忆低头,沉吟片刻,似是在回想一般。而后转过头来看着她,道:“你莫要担心。红蕖此人的面相是过尽千帆金不换之相,虽经历诸多波折苦难,可终归还是能与良人修成正果。而苏璧,眉宇之间亦是带了几分福泽,想必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个大劫数,以后定然也会一日比一日过的舒心。” “那……”纪莞初迟疑道:“玉夫人呢?” 裴忆无奈摇头:“你这人,怎得关心这么多与你无关的事儿。况且你不是知晓她的生辰八字吗?” 纪莞初低头一笑,有些不加掩饰的内疚:“我总觉得,这件事或许真的是因我而起,所以她们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所以,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裴忆举手打了后脑勺:“若是天下算命占星之人都如你一般婆婆妈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那还有活路吗?世间之事,芸芸众生,都逃脱不过一个因果。他们能遇到你,那便是上天注定的。所以,你无须愧疚,都是他们各自的造化。” 纪莞初听之,心中稍稍好受了几分。的确,裴忆说的是这个道理,遇到医相思是造化,结实裴忆是造化,插手城主府之事是造化,探查春风紫陌楼是造化,在苏璧房里得到那张写满相思之苦的纸笺也是造化,回程路上夜救琴疏弦更是造化吧…… 都是造化。虽然也尽是无奈。 “如今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无论是于谦和他姨娘红蕖,还是苏璧和她的定情之人王恭善,亦或是玉夫人和于城主,都是冥冥之中必然不断的牵扯。你已经完成了你需要做的,之后的事情,便随他们去吧。” 映衬着清天城声势浩大的雪景,裴忆的这番话似是敲击在她心上一般,莫名的升腾起几分安稳。 循着路往回走,倏地听到身后路上传来了马车之声。刚想往路边靠去为其让路,却不曾想车马在三人身侧停了下来。 第043章 同路而行且看天意 车辙在洒满了雪花的长街之上压出了两道浅浅的印子,随着马蹄的哒哒蜿蜒向前,映衬着街边两侧燃起的大红灯笼,颇有几分莫名的水墨情致。 待得马车停住之后,车厢帘侧出现了一直纤长漂亮的手,不加分毫点缀。透过帘子可以看到半截墨青色的袖子,暗暗地绣着低调好看的花纹,颇为讲究。 只消一眼,纪莞初便知道,车厢之中的人,是医相思。 果不其然。 门帘掀开,露出了医相思笑意吟吟的脸。在这初冬风雪之中,掩映着明明暗暗的光影。 纪莞初站在雪地之中,回过神来哈了口气,笑道:“相思,你也从城主府回来了。” 医相思点头,对她伸出了手:“今日风雪甚大,不如坐到车里来如何?” 手伸向的是纪莞初一人,可这话和眼神,是囊括了三人的。 纪莞初刚想点头,便听得耳畔一人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多谢相思大夫好意,今日在城主府中闷了太久,我想趁此时走一走,顺道看看这清天城的壮阔雪景。” 说话的人,是楚故。 纪莞初回头看他,逆着光,只看到他脸上不怒不笑,没什么表情。可那双黝黑不可测的眸子之中,却透出了隐隐约约的疏离。 医相思笑,接着对纪莞初说:“既然楚兄想透透气,那我便也不再相邀。莞莞,天冷风寒,你与裴姑娘上来可好?” 裴忆听此,看了看目前的尴尬境地,出言道:“多谢医大夫好意,不过我得去前面买些吃食衣物。” 医相思眸子一暗,点了点头,却也不说别的。伸出去的手仍然探在纪莞初面前,让她一时之间脑子有些混乱,不知道作何决定是好。 倏然之间,医相思收回了手,从车中起了身。他半跪在车厢之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低头在纪莞初身侧耳语。 西北风风势渐猛,卷着漫天飞雪而来。医相思的长发与纪莞初的逐渐飘散交合至一处,一男一女两人身形伫立在雪地之中,头顶的彤红灯笼映衬着脚底雪白松软的雪地,竟然美的让人有一瞬的窒息。 起码在这一刻,无论是裴忆还是楚故,都觉得自己,是画外之人。 待得医相思耳语片刻,从纪莞初耳畔抬起头来,眸子之中已经温温润润填满了笑意。纪莞初亦是双颊有些泛红,不知是羞得还是怎的,眼睛之中颇有些振奋之色。 她刚想开口对医相思说些什么?接着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话端回了头,对楚故和裴忆两人道:“阿故,阿忆,我有些事情需得跟相思走一趟,你们二人若是不想搭这趟顺风车,便相伴先回家去可好?今日我们一整天都没在家,不知道疏弦怎样。” 楚故紧抿着唇角,站在原处看着她。眸子之中氤氲起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久久不发一言。 最后免不得裴忆出言打了圆场,对纪莞初说道:“那好,我让阿故陪我去买些东西便回去,你随着相思大夫去了便赶紧回来吃饭,我们等着你。” 纪莞初歉然一笑,转身将小手递至医相思大掌之中,借力使力上了车。而后两人拉好门帘,车夫挥鞭接着赶车朝前面而去。 楚故与裴忆二人站在街边屋檐之下,看着沐雪远去的马车,直到其消失在夜幕之中这才作罢。 裴忆扯了扯楚故的袖子,道:“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这天气冷的让人难受。” 楚故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全然失了白日里在城主府那副清冷绝尘的模样。他略微有些沮丧,有些郁郁,对裴忆说:“既然天这么冷,你为何不上车随他们一起去?” “你又为何这么断然拒绝了医相思?”裴忆嘴上不饶人,当下便反问道。 “我……”楚故张了张嘴,确最终没能说出话来。他应该怎么说?他甚至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心中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只是他不喜欢阿莞与他在一起,很不喜欢。 裴忆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通透了然:“你既然都说了想走走,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走?反正总归是因得你让我没能坐上车,回头你得好好补偿我。” 楚故听得她佯装赌气的声调,心情略微好了些许,勾了勾唇角。 “其实!”顺着长街走了半晌,裴忆又开了口,有些小小的迟疑,似是拿摸不准怎样跟他说比较合适:“你,阿莞,和医大夫,在许久之前都是萍水不相逢的陌路人。如今因得因缘际会相识,可是能否接着往下同路而行,还是要看天意。” 楚故疑惑问道:“这是何意?” 裴忆无奈,心中直道这人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医相思与阿莞不是同路而行的人。所以你放心就好。” “那我呢?” “你?”裴忆悠悠叹气:“我看不懂你的面相。可是阿莞总归是有母仪天下之相的人,你若是个皇家子那倒是颇为合适……” 说着说着,裴忆的声音愈来愈小,几乎消散在了风声里。等她察觉道后,这才反应过来,连声说:“呸呸呸我在说些什么?这几日看了太多面相又犯老毛病了。阿故,你记住就好,你与阿莞今后终将如何,那得看你自己的努力咯……” 长街一路,被风雪遮掩。车辙脚印,都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归于雪白。 …… 这厢纪莞初做进车中,鼻端身侧皆是医相思身上独有的清新药香,脸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褪去,便又加重了三分。 所幸这车厢之中光线昏暗,平复情绪,适应了片刻这车中的环境之后,纪莞初开口问道:“相思,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医相思笑:“那是自然,我逗你作甚。昨日我便收到了师门传信,已经寻到了第二味药的下落。若是进展顺利,那第三味药的所在也应该在路上了。” 纪莞初心中大喜,总算听到了些不赖的消息。 “对了!”医相思沉吟片刻,又开了口:“今日寻你过去,还有另外一件事。” 纪莞初偏头疑惑:“何事?” 第044章 夜黑无人可以翻墙 纪莞初透着车外昏暗暗的灯笼颜色,隐隐约约看得医相思面上的表情有些肃穆。心中一琢磨,想必又是些难以开口的事儿。 当下也不催促,就在他身旁坐着,等着他开口。 不消多时,医相思似是从自己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对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让你看个星盘罢了。” “是你的吗?” 若是没记错,这是纪莞初在医相思面前第二次问这句话。头一次是医相思寻上门来,让她看钟离右的星盘。这第二次,不知道又是谁的。 果不其然,医相思轻笑摇头。 “那是谁的?” 既然不是医相思的,纪莞初的言语之中登时就灭了三分的热情。 医相思沉吟片刻,转头对她道:“你莫要失望,这件事算我求你可好?” 纪莞初见得他真以为她生气郁闷了,这才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我想看你的星盘,可是你总是遮遮掩掩不让我看,这是怎生的一个道理。” 医相思微微摇了摇头,颇为无奈:“莞莞,我从来不信命。” 纪莞初心中腹诽,不信命还总是让她帮他看星盘?想想都知道这是搪塞。 她突觉心中疲惫,也不欲与他接着磨叽这个问题,转言对他说:“罢了罢了,我也不是真的要纠缠你。你说吧!到底是谁的?” 医相思沉默,最后轻声道:“算了,等我回去再好好想想。你明日有空可否来医馆寻我?” 听闻此话,纪莞初不由得朝着车顶翻了个白眼,半嘟囔道:“怎得你们这些人都这么吞吞吐吐,看便让我看,不看那就不要看好了。我平生看星盘最害怕的就是你这般磨叽的人,况且你求我办事,为何还让我去寻你?” 医相思笑,自她的语气之中亦是听得出她并未真的生气。而后探出手,摸了摸她头顶的软发,温言道:“明日早起我要出城采药,回来之后大抵会有病人来。所以只得劳烦你了。” 纪莞初缩了缩脖子,并未摆脱他的手。她颇为享受的哼唧了一声,之后便听着马车哒哒神游天外去了。 乌衣巷子内里颇窄,医相思今日又坐了一辆颇大的马车。所以纪莞初也不让他麻烦,在巷子口就下了车,与他挥手道别了。 晚上的雪势愈来愈大,纪莞初踏着松软的未曾有人踏足过的雪地,往巷尾而去。无意间抬头看看夜空,被松软的雪花盖了一头一脸。之后也不恼,自顾自地嘿嘿笑了起来。 纪家所在地处偏南,从小到大她都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雪。今次来清天城,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风顺着巷子延伸的方向灌进了巷尾,纪莞初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寒风整个儿吹透了去。她哆哆嗦嗦一路小跑往家里去,却不曾想,才方到门口,便听到了从门中传来的琴声悠悠。 那是低沉的,悠远的,却让人挪不开耳朵的古韵,随着琴弦的拨动转圜,声声动人心魄。这曲子似是在人眼前勾勒出了一副绝美的风景,与这此时此刻的精致全然不同,却又莫名相合。听至动情之处,更让人不由得暗自垂泪。心中所想所感,皆是这弹琴之人所给予。无论欢喜亦或是哀思,皆让人甘之如饴。 听至高潮处,院内琴声戛然而止。纪莞初耳朵颇尖,从琴声勾勒的世界之中方挣扎而出,就听闻了院内房里传来的隐隐咳嗽,经久不停。 纪莞初伸手拍了拍额头,直道自己是听曲儿听得太入迷,却忘了房中之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板儿。当下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搜钥匙,却始终摸不得。 最后,纪莞初一脸无奈,哆哆嗦嗦系上了衣服带子。这几日与裴忆相处习惯了,自个儿就没了带钥匙出门的习惯。可今日她与医相思坐车先回来,那两人还在路上采买,想必要等好一会儿。冻坏了她自己那倒是没什么?她自小身强体壮,偶尔生生小病也无妨。可独自留在家里的琴疏弦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非常担忧。 左顾右盼好一阵子无法,纪莞初狠心咬牙,绕到了院边围墙下,摩拳擦掌准备翻墙。 无奈这围墙颇高她的身形又相当玲珑,一试两试皆不得要领,反倒弄了一身的雪渍泥印儿。 正当她在外头苦思冥想之时,又听到了院内传出的琴声,可不过数息,便又强行断了去。而后便听得那人的咳嗽声愈发强烈,想必真的是境况不妙。 纪莞初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院墙,后退三尺之距,将碍事儿的裙摆掀起系在腰上。之后往手上呵气两口,蓄力便往那墙根儿下跑去。待得到了墙根儿之下,便顺势用力一跳,探手扒住了墙头。 成了! 纪莞初心中一喜,手上用力,使劲儿把自己的身子提溜上去。可这天冷手滑,白嫩的小手早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一来二去,她只觉自己的手冷的跟要断了一般,还未等她的脚搭上墙,便手上一松,又往墙下跌了去。 掉下去的一瞬间,纪莞初闭了眼,心想完了完了,即便有雪挡着那也得摔个不轻。却不曾想,该来的痛感没有出现,最终落入了一人怀里。 她紧闭着眼睛,搂着那人的脖子半晌不动。只觉这人的身子结实且可靠,让人安心不已。直到耳畔传来了开门的声响,这才反应过来。 这接住她的人,是楚故! “你你你你……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纪莞初大惊。 裴忆回头瞥了她一眼,把门推开:“就在你准备翻墙头的时候。太丢人了,得亏没让人看着。别抱了,赶紧进来吧。” 纪莞初听闻她说,面颊泛红,立马从楚故身上跳下来,灰溜溜地跟着她进了院子。 楚故站在院外围墙之下,怀中那抹幽幽的香气似是经久不散。 “我不是与你说了,钥匙放在门外左边数第三块砖下面了吗?你转眼就给忘到南洋去了吧……” 裴忆边走边数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纪莞初嘿嘿笑着,随着她进了厨房。 “再说了,你没带钥匙,就不能等我们一会儿吗?冷着总比摔着强吧……” 裴忆蹲下身子折腾着把路子燃起来,纪莞初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自己翻墙的原由到底是为何。 她转身便往东厢跑:“疏弦饿了一天了!” 第045章 算是落下一桩大事 自从琴疏弦被纪莞初捡到家里来,众人吃饭的地儿已经从西厢挪到了东厢。毕竟琴疏弦眼睛看不见,而且现在身子又不好,能少挪动就少挪动。 直到裴忆做好了饭,端着到了东厢门口,东厢之内的数落之声还在絮絮叨叨,一时半会儿也不停下。 裴忆把碗筷饭菜摆在桌上,而后转身拎起桌上温热的茶壶倒了杯水,之后递到她跟前,说:“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接着数落。” 言语之中讥讽之意满满。 纪莞初听得她这般说,转头瞪了她一眼。伸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讪讪道:“总归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这么冷的天气,你身子还没好。要是想弹琴便在屋里床上弹一弹过过瘾就罢了,千万不能开窗开门坐在地上,知道了吗?” 琴疏弦内敛地笑着点头,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中的那把古琴。 纪莞初见此再也发不出火,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他:“快来吃东西吧!今日我也没想到会在城主府耽误这么久,饿坏了吧?” 关切之情浓浓可闻,琴疏弦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之后拂开了她欲要搀扶的手,道了句自己来。 纪莞初无奈,这人虽说目不能视物,可性子真真不是一般的强。怪不得会被那明月红尘楼之内的人打的这般凄惨。 纪莞初坐在椅子上,刚巧在楚故对面。她看向楚故,却只与他视线相交一刻便被逃脱了去。他低下头端着碗不再看她,只在耳根处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些许红意。 “你们今日可还顺利?”吃饭的空档,琴疏弦出言问道。随着几人相处的时间愈多,相互之间的交谈也愈发亲密起来。 纪莞初听他这么问,就顺水推舟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几人听着倒也有趣,便任她这么讲。 最终纪莞初的说书结束,琴疏弦不再接话,只是微微叹气说了句:“世界可怜人多之又多……” 没有焦距的眸子之中亦是透露出浓烈的郁郁之色,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事。 眼见着东厢的氛围又低沉了去,纪莞初想了一想,转言对他道:“疏弦,你的生辰是何时?可愿意让我帮你占星一局?” 其实原本纪莞初还纠结于要不要告诉琴疏弦她会占星之事,可她只对他说了自个儿的名姓,他便从蛛丝马迹之中顺水推舟想到了她出身占星大家纪家的身世。 虽说纪家隐世已久,不被世人所熟知,可这知晓的人并非没有,古籍之中也不是没有记载。 不过这样说开了,而后行事也方便了许多。毕竟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再怎么遮着掩着总归也是不自在的。 琴疏弦听闻她这么说,当下便笑了笑,道声:“那自然是好。” 纪莞初听他应了,心中欣喜不已。即刻便从怀里将那片刻不离身的紫金星盘拿了出来,出声问他:“那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可好?” 琴疏弦摇头不语,笑着将自己的衣袖卷起,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腕子,道:“纪家的占星师既然有这摸人腕子便能排盘的妙法,疏弦怎能不亲身体验一回。阿莞,请吧。” 纪莞初眼睛亮闪闪,看着面前递过来的手腕子,直道自己最近遇到的男子都要逆天了,莫说从面相上分不出谁更胜一筹,便是在这手腕子上,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她将紫金星盘放在桌上,稍微暖了暖手,这才顺着他的骨节摸了过去。不消片刻,便收回了手开始摆弄,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小时曾遭大灾,致目盲。大灾之后家境便一落千丈,自此颠沛流离……十岁上遭逢贵人,从此学艺专精……一生大起大落,有大难亦有厚福……” 琴疏弦听着纪莞初一点一滴地说,面上的笑意不变,虚茫的眸子之中看不出任何神采的变化。待得纪莞初将话说完,琴疏弦收手拍掌,启唇道:“不亏是纪家的占星师。我曾随着师父学艺之时,也曾遇过一位星占大师。那人是我师父的旧识,便托他为我占了一次。与他相比,你所说的更为详细和精妙。除去以后即将发生的,没有一点差池。” 纪莞初笑了一笑,将星盘重新放回怀中,对他道:“那是当然,虽说我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可这手占星的本事却是不能小觑的。对了疏弦,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琴疏弦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袖子中,将袖口放下轻轻一抹,对她道:“原本我在城中一家茶馆弹琴为生,后来……被恶人逼迫不从,便卖入了那明月红尘楼。我这条命,原本就应当留在那里的,却不曾想上天怜悯被你们所救。” 他勾唇笑了笑:“若是你们不方便,那便再寻一处茶馆将我安放便好,等我身子好了便再去成国寻我师父。”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听他这么一说,纪莞初立马开口:“原本我离家闯荡江湖,遇到楚故和裴忆都是无意之中的必然。过些日子我要带着楚故离开此处,一路去成国或者更远的地方寻药。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起走,我帮你去寻你师父,可好?” 琴疏弦温然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也算是落下了一桩大事。 待得第二天,日上三竿,纪莞初这才施施然起了身。这些日子每天都熬夜到天亮看那些劳什子星盘,虽说她对星盘偏执如常,却亦是受不了这高压一般的占星状态。 如今这事儿总算解决完了,终于可以好好地歇上一歇。 待得晌午饭后,将将把饭碗放下,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敲门的声响。 纪莞初三蹦两跳地去开了门,只见门外之人是城主府的管家老吴。 她本想侧身请人入内小坐,却被吴管家婉拒了。管家从怀中取出一摞银票,并着手上的一个暗纹锦袋一块儿递给了纪莞初,之后又对随后而来的楚故转达了城主府的谢意,就离去了。 纪莞初看着管家的背影远去,只觉这一桩跟浆糊一样的事儿总算离开了自己的生活。而后她掂着手中的银子,关上了外门。 一转身却见得楚故正低头看着自己。 第046章 在突然之间想你了 纪莞初转身的有些突然,差不些许鼻尖就撞到了楚故的胸膛上。 她抬起头来一脸诧异,问他道:“你站在这里作甚,天冷风大赶紧回屋吧。” 今日继续着昨日的天气,虽说雪势不如昨日那般凶猛,却仍旧不甚温柔。 楚故静静地看着她,而后上前一步,不等她后退便将她拥到了怀里。 纪莞初被她的这个举止吓愣了一瞬,接着她反手环住楚故的窄腰,温言问道:“阿故,你怎么了?” 言语之中满是浓浓的关切。 这个人,是她在这场流浪之中第一个一路随行之人。无论怎样,在她心里,他的意义都是不一样的。或许换句话来说,这个已经失去了过去一切的人,如今只能与她相依相伴,让人不由得就从心底溢出一些难以压抑的母性光辉。 楚故不说话,就在门口处抱着她。而后他抬起头,异常灿烂地对着她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阿莞,突然想你了。” 纪莞初看他这副模样,心情莫名地更好了三分。她踮起脚尖,为他整理好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牵着他的手进了屋。 这一路,有这样一人相依相伴无所保留,真好。 晌午饭后,纪莞初窝在床上小憩片刻,便换上了那日裴忆扫荡回来的新衣服,好好装扮一番,准备出门去了。 楚故正坐在书房的窗户之前看书,开了半扇窗户。这人即便是内伤未愈,可仍旧是有以前的身子做底,这样的天气也不觉得冷。 纪莞初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得楚故开门而出的声音。她转身对她一笑,娇嫩的粉色衫子衬得她整个人娇憨无比。 “阿故,我出门去趟太微医馆,你自己好生在家。” 说罢便不等他回答,纪莞初便开了门,出了院去了。 楚故眸子之中微微一暗,却也无法。 他对她的感情,愈发地浓烈。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只是单纯地不想离开她分毫,不想让旁的男子离她更近一步。他也曾问过裴忆他究竟是怎么了?裴忆只说一句天性使然,便不再理会他。 站在门口幽幽地叹了口气,耳畔却突然听到了琴疏弦的琴声。他转身关了书房的房门,去东厢寻琴疏弦说话去了。 这厢纪莞初出了院门,蹦蹦跳跳地往太微医馆而去。不过多时走到医馆之前,却见得大门紧闭,一副无人在家的模样。 医馆前的这条小街平日甚少有人来往,此时却停了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车内隐隐约约有人生传出。 纪莞初只觉这马车颇有几分面熟的模样,便走上前去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她接着便想起了这熟悉感的来由——这不是那日在街上与钟离右相遇之时的那辆马车吗? 此时车夫不在,车外无人。她想了片刻,探手敲了敲车门。但愿她的记性没出现什么差池,莫要再出现那些认错人或者扰了旁人好事儿的囧事。 车厢门打开,她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钟离右。 不过这人她也认识。 “橘楠姐姐,你怎得也在这车里?” 麦橘楠微微一笑,前几日因得意外积攒的苍白憔悴之色去了不少,隐隐地有些红润的神采。 还未等她张口说话,便听得钟离右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莞莞姑娘快上来,今日风大,麦姑娘的身子还未大好。” 纪莞初瞪着眼打量了一回车里的两人,心中有些纳闷儿却又瞬时间明了,她狡黠一笑,嘴里问道:“真的方便吗?” 手上脚下却一点儿也不迟疑,立马爬上了车。 ……果然是女人的八卦天性。 上车坐定关好门,纪莞初先是开口问了麦橘楠的身子,听得她说已经没有大碍了这才放下心来。本想接着这个话头再问一句钟离右的,可这话到了嘴边这才反应过来,这寡人有疾的毛病真的不是一个能问出口的事儿。 于是乎便作罢了。 “橘楠姐姐,你怎得跟钟离兄在一起?” 车内问问暖暖,正中小炉彤彤燃着,氤氲着水汽。麦橘楠的面颊似乎是被这水润暖气洇染了一般,隐隐地透出了些漂亮勾人的红。 她这张脸原本就长得精致好看,如今细细看来,更是让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麦橘楠笑,刚想开口,却又被钟离右劫去了话头:“昨日我与麦姑娘都来医馆寻医大夫,却不曾想久等不开。麦姑娘家远不便,我便邀她去了我暂住的地方夜谈一宿。” “哦,原来如此……” 纪莞初灵动的大眼睛左顾右盼,直直地把麦橘楠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微红的两颊绯色渐深,钟离右无意间转头看她,亦是被惊艳地失了神。 “对了!”眼见着这窄小空间里的气氛愈发尴尬,纪莞初开口给自己收拾了烂摊子:“许久之前便与橘楠姐姐说要让我夫君帮你占星一卦……” 话还未说完,便被钟离右打断:“莞莞姑娘你莫要遮掩,我听相思说过,会占星之术的是你无疑。我们二人皆对女子星占颇为佩服,甚至在我们北苍皇……山,也有道行颇深的女占星师,你莫要觉得不好意思。” 纪莞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在心中嘀咕着北苍皇山是什么地方,你逗我呢……应该是北仓皇宫吧。原本她在看星盘的时候就知道他出身不凡,如今她猜测的那部分也都有了解释。 她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既然这样我也不藏着掖着,这些日子在人前遮遮掩掩既累了我自个儿也累的阿故不轻。橘楠姐姐的星盘我许久之前就看过了,可是一直未曾相遇,便一直没能与你细说。” 她稍作沉吟,在脑海中回想了下麦橘楠的星盘,接着道:“橘楠姐姐是晚婚的星相,但非不婚。再加之又是远嫁的命相,所以这些年没能嫁出去也大抵就是因得这两个原因。可如今太白顺行入七宫,且岁星的相位尤其好看,所以麦姐姐定然是好事将近了。” 她一边说,一边瞥旁边的钟离右。 钟离右老神在在,任他瞥来瞥去。脸上却露着三分清晰可见的喜意,转头看着身侧羞涩无比的麦橘楠。 正当这时,又有人敲了车厢。 “钟离,我回来了。” 第047章 太苍山的同门师妹 听得这个声音,纪莞初立马喜笑颜开。她伸手推开车门,麻利儿地爬出车厢往车下一跳,终究还是落在了那人的怀里。 抬头一看医相思一脸无奈,他伸手捏了捏纪莞初的鼻子,道:“你这猴急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今日雪大路滑,你跳下来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还未听得医相思训话完毕,车厢内便传出了刻意的咳嗽声。医相思面色不变,抬头对钟离右道:“钟离,快下来吧。” 纪莞初缩在这方没有风雪的小世界里,被他身上独有的清新气息所环绕。医相思比楚故要矮一些,身板儿也弱了些许,可是终归也是舒服的。 随在医相思身后看他开了医馆的门,而后他转身刚想说什么?却见得马车之前钟离右正悉心地扶着麦橘楠下车,登时心中便明白了些什么。他的视线与纪莞初的相遇,见纪莞初正对他挤眉弄眼,当下就笑了出来。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进了屋。 医馆之内有些许清寒,和外面冷得差不许多。从钟离右温暖的车厢之中乍一到了这样阴寒的环境里,纵然纪莞初穿得再厚,也有极大的不适应。直到医相思净了手燃起了炭火盆,这才好了些。 四人围坐在炭火旁边,手中捧着医相思配置的药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待得日暮时分,雪势眼见着又有些大了起来,钟离右便一刻不停与医相思和纪莞初二人道了别。他今日需得送麦橘楠回去,若是晚了定然行路不变。 医相思收拾好了两人的方药,将人送至屋外。进门之前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色,寻思了片刻便在门口挂上了停诊的拍子,而后随手关了外门。 “相思今日这么早便关门了?”纪莞初缩在椅子里,笑意吟吟地问他。 医相思笑回:“今日有客,若是突然来了病人于心情有损。所以趁早关了门,专心说话最好。” 医相思走至纪莞初对面坐下,问她:“眼见着要到了饭时,今日便在我这儿吃过再走如何?” 纪莞初欣然应允。 蹭饭这回事儿,没什么可拒绝的。尤其是在医相思这,大抵是正中下怀。 两人不痛不痒地闲聊了几句,医相思沉默片刻这才切入了正题:“昨日我与你说的,帮我看星盘之事……” 纪莞初冲他点头,毕竟今日来太微医馆,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昨日占星之约。 医相思从袖口之中拿出了一张纸笺,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生辰八字,正是医相思的笔迹。 纪莞初探手接过,随口问道:“这便是你要算的人?是男是女,生在何处,与你何干,想算什么?” 语速不紧不慢,正是她平日看盘必然问的一些问题。 医相思稍稍沉吟,定睛看着火盆的燃烧有些微微的失神,而后听闻纪莞初开口唤他,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是女子。生在太苍山,是我的……同门师妹。” 说话之间,纪莞初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言语之中的缓滞,有些沉重之意透体而出,无端地让人心凉。 “那……”迟疑片刻,纪莞初接着问道:“想算什么呢?” 医相思无奈一笑,既然已经开了口,那接着说下去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医相思眸中温润,看向她时却亦是透着让人心暖的信任。 纪莞初皱了皱鼻子,低声嘀咕:“我这是占星又不是笔仙……先说好了,对于这样的星占,我大抵只能算出她目前所在的大体方位,具体在哪座城哪个镇哪座山哪个村儿,就超出了我的范围之内了。” 她听得医相思这般说话,又见得他这般神色,心中明了,这小师妹对他而言,并非只是小师妹那么简单。纪莞初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气闷,甚至在最初的那一刹那有转身离开的冲动,可是终究还是暗自压抑下来。 她在医馆里翻腾着找了半截类似于缓神香差不多功效的柱香燃上,而后端坐在平日里医相思所坐的八仙桌后面,探手拿过一摞白纸摆在面前。 而后她定了定心神,强行将心中的那些个念头驱散了去。探手挽袖,执笔研墨。 医相思坐在方才的地方凝神看着她,心中却翻腾起了一阵氤氲而起的忧伤。 但愿,但愿她能够告诉他,她在哪里…… 等了许久也不见纪莞初星占完毕。医相思叹了口气,将胸中郁结的情绪抒发了几分,而后起身去了后厨。 待得他准备好了酒菜回来,见得纪莞初已经从那堆被涂抹地乱七八糟的纸堆之中抬起头来。此时正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伸手揉捏着眉心。 医相思放下酒菜碗碟,轻声走到她身后。 纪莞初方才已经听到了他回来的声音,却因得心情郁郁再加上她费心劳神,懒得睁眼动一动。 可听得这人的脚步都到身后了,便是躲也躲不过。 刚一睁眼准备起身,却听得上头那人说:“你靠着便是。” 而后她便依言,重新靠回了椅背之上。 倏然,她觉额上覆上了一只略有些清凉之意的手。手指慢慢动作轻柔地按压过她额上的穴道,竟然莫名地舒服。 纪莞初逐渐放松下来,任凭他这般细致地动作。 过了半晌,她闭着眼幽幽开口:“相思,我已经算好了。她出身颇好,却天生哑疾,大抵是十三岁便被人拐了去吧。之后生活动荡,颠沛流离,却没有性命之忧。” 医相思手上一顿,问道:“那你能不能看得出,她如今在何处?我……我寻了她很多年。” 纪莞初沉吟半晌,回他道:“应该是在清天城往南,太苍山往北。若是我没看错的话,应当是靠水。” “那……”医相思语意踟蹰。 “你若还想问什么你便直接问便是了。” 医相思微微叹气,道:“她如今是什么境地,你可能知道?” 纪莞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是占星师,又不是活神仙。若是你要问她是变成了小叫花子还是花魁名伶我倒是能回答你,若是你再问细致一些,我便回答不上咯……” 医相思眸光一暗,道:“大致说说也是好的。” 纪莞初直起身子,回身看着她:“那你需得告诉我,你与她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第048章 定然不是俗人一个 纪莞初问完这个问题,眼睛直直地看着医相思,直到他想躲却又无处可躲。 医相思沉默半晌,终究叹了口气:“她是我师妹。” “只是师妹吗?” 纪莞初挑眉反问,却待得这句话问出口之后,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去盘问的立场。可是输人不输阵,若是医相思不把这个事儿交代明白,她定然会别扭着不告诉他。 医相思看着她,眸子之中幽黑一片。过了许久,他转过头,走至厅中小桌之前,负手而立背对着她道:“我自小看着她长大,与她……有婚约。” 他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这个情境,却不由得他不回答。纪莞初节节逼近,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他亦是隐隐有些明了。所以他害怕他若是一句话说不对,便会伤了无关之人。 纪莞初听闻他这般说,心中似乎是早已做好了准备一般,只不过有些微的小难过罢了。 她对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在方才一个人独处之时也曾经细细地想过。若说是喜欢或者是爱,似乎真的没有那么浓烈。 只不过是一个正中她下怀,有着不错的好感的人吧。虽说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他发展出什么样的关系,可是乍一听说他天生就是别人的,还是会有些些地难过和妒忌。 可是正如她方才所觉,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她都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就如同她注定要孑然一身孤然自处一般,想多了终究还是会烟消云散。 所以说,做朋友,那便是很好的事情了。 纪莞初勾起唇角明媚一笑,这一笑却把医相思笑了个不知所措。纪莞初三两步走到那厅中小桌之前坐下,仰头对他说:“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我不过是这么随口一问而已。坐下边吃边聊可好?我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医相思见此,不疑其他,只觉这女人心海底针着实是难以捉摸,而后一掀衣摆,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伸手拎过酒壶与她斟酒。 纪莞初毫不客气,端着酒杯子抿了一口,思索片刻与他说道:“你莫要担忧,你让我看的这个星盘,过了小时候的那一劫,便几乎无大凶之相。我想你大抵是担忧她如今过的好不好,或者说有没有沦落风尘或是流落街头吧。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没有。若是我没看错,她虽说境况不好,可是也没有差到那般。你顺着往清天之南太苍之北找一找,虽说茫茫大千世界寻人不易,可若是有缘,定然是能够相遇。” 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却是无丝毫隐瞒。纪莞初心中明白,医相思心里定然是心心念念这个人,所以便不在此事之上开分毫玩笑。可是她心中也略有些苦闷,只因得自己占星之术还不够炉火纯青,无法看出这个女子究竟身在何处,所以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医相思对她一笑,再为她斟了杯酒。两人相视对饮,一时之间屋内的情境倒也是安静的和谐。 吃了半饱之后,纪莞初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决定开口了。 “相思,我如今不过学艺十余年,若说这星占之术是广袤天空的话,我只是窥视了冰山一角。所以,对于你的所求,我暂时力所不能及,希望你能谅解。” 说罢,纪莞初举起酒杯,抬手仰头便一饮而尽。而后她将酒杯放在桌上,就着袖子抹了抹嘴边的酒渍。 医相思对她旧事重提之意十分不解,他心想怕是她未能帮着他的忙,心怀愧疚。赶忙对她说道:“你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能得知她如今还活着,活的还不错,便心满意足了。反正人生漫长,我一路寻一路找,终归能寻到她。以后莫说这些,可好?” 纪莞初摆摆手,道:“你把我的心看得太小了,我与你说方才那番话并不是心中过意不去,毕竟我虽说着实是有些惭愧,却也没得办法。星占之术不是想学成便能学得大成的,终归还是需要时光的打磨。” 她伸着筷子夹菜放进嘴里,嚼了几口,接着道:“可是?我占星不得,我上头还有人啊。我们家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个顶个的是浸淫星占之道的行家大家。你若是真的想尽快寻到她,可以去我家看看。” 说至此处,她放下筷子,直直地看着医相思,眼神之中满是歉意:“相思,我很抱歉,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实话。我不叫楚莞,我叫纪莞初。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北纪南诸葛的星占大家纪家,那便是我的本家。我因得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颇为不便,便以化名示人。” 医相思听她这般说辞,面上微微一愣,终究却还是笑了出来:“我本就觉得你不一般,年纪轻轻却星占有成,定然是出身名门。纪家隐世多年,不曾想我还能遇到纪家的占星师。哎……” 纪莞初咬了咬嘴唇,道:“相思,我一直把你当知交好友看,而且你对我,对阿故,皆是有恩情在。若不是我在清天城遇到你,恐怕现在仍旧是焦头烂额。所以我可以将纪家所在说与你。只可惜我如今这般景况,不能与你一同归家。你到了纪家只需的跟人说你是纪莞初的朋友便好。” 医相思眸光一动,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待得两人吃饱喝足,已经月上柳梢头。虽说如今这季节天气,没有月亮,也没有垂柳。 纪莞初打开医馆大门,见外面被白茫茫的雪映衬得亮亮堂堂,当下便出言婉拒了医相思送她回家的举止。不等他在说话,便转身往回走了。 医相思站在门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不舍。可是终归只化作一声无奈叹息,人活于世有诸多难以取舍之事,可是他早已经在多年之前做出了自己的取舍。 在他心里,纪莞初是个好到极致的女子。应该配得上更好的人,以及更好的生活。 比如她身边的那个失忆的男子楚故。 定然不会是俗人一个。 第049章 我与他谁做的好吃 纪莞初踩着雪,孤身一人从太微医馆回家。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也不觉害怕,只是那一瞬,突然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想回家的感觉。 这个家,浮现在脑海中的并非遥远之处古朴大气的纪家宅院,而是在不远的地方,乌衣巷尾那间不大不小不新不旧的小院子。 想至此处,纪莞初站在长街拐角处,看着远方太微医馆门前那两盏惨白惨白的梵文灯笼。灯笼之下模模糊糊地立着一个人影,久久不动,似是也在看他一般。她举起手挥了挥,也不管那人看到与否,接着便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清天城虽地处边关,从民风到治安却一向很好。所以待得纪莞初行了长长夜路回到家,仍旧完好无损。 今日总算记得带了钥匙,这个时辰回来也不知那三人睡了没有。 轻手轻脚地将院门打开,探头一看只见东西厢已经黑漆漆一片没了烛火。居中厨房之内却仍燃着明明灭灭的灯,等下小凳之上坐着一个人影。听闻开门声音,即刻便放下了书站起了身。 “阿莞,你怎得才回来。” 楚故语气之中尽是关切和忧心,想必是这么晚心中等得焦急。 纪莞初关好门,转身对他一笑,走到他身侧,并未言语。 楚故沉默片刻,方才心中积聚的一切负面的情绪都随着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变得灰飞烟灭。 他牵过她的手进了厨房,让她坐在炉火旁的小凳子上暖身,之后从炉子上的锅中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一摆放在门侧小桌之上。 纪莞初见此,连忙出声道:“阿故你莫要这般忙活,我在相思那里已经吃过了。” 楚故定睛看她,在厨房还算明亮的灯火炉火的映衬下,清晰可见她面上喝酒之后残存的红晕。虽说一路迎着寒风回来,可方才在医馆说说笑笑,当真喝去了不少。 叹了口气,楚故仍旧弯腰摆好了碗筷,坐在纪莞初对面,道:“你若是吃饱了,便陪我吃可好?” “你还没吃晚饭吗?”纪莞初惊诧。 楚故笑了笑,并不做声,端起碗来细细慢慢地夹着菜往嘴中送。 人生一大乐事,莫过于美人在前,秀色可餐。而秀色可餐所导致的一大后果,就是让纪莞初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又饿了。 于是她也拿起了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随着楚故吃宵夜。抬眼看看他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图,拿摸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便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好吃吗?” 突然之间,她耳边传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纪莞初磕磕巴巴,放下筷子道:“好吃。” 楚故低着头,只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把碗停在了嘴边,并未抬头看她。听闻她这般回答,便接着用竹筷子往嘴里扒拉饭。 纪莞初心中还未来得及腹诽,将将拿起筷子颇带些疑惑的接着往面前的饭菜使劲,却又听得那人好死不死说了句:“我做的。” 纪莞初愣了一愣,胡乱嚼了两口嘴里的菜咽到肚中,而后笑着应了一声,却心中疑惑,不知他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来也怪,她此时面对楚故,心中一直有种愧疚之感。或许是因得自己这么晚回来还需得让他守门守到现在,亦或许是因得等她让他这么久了还未曾吃了东西。总归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说辞,都让她心中存着顺着他、让他开心的情绪。 “比他做的好吃吗?” 沉默片刻,听得他嘴里吐出来这么一句颇有些别扭意味的说辞,纪莞初这才明白了眼前这人的心思。 她捂着肚子咯咯笑倒在桌上,叮铃哐啷把筷子碟子折腾得掉了一地。楚故抬头看他,面上皆是傲娇别扭的神色。纪莞初笑够了伸手拉他,却不曾想他转过头去不理她。直到她快晃断了他的衣服袖子,让他没办法吃饭,他这才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 “阿故,你难不成是吃醋了吧?” 话刚说出口,纪莞初便觉“吃醋”这个词用在此处似是有些不对劲儿。可对面这人着实也没让她难堪,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吃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总归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楚故这才不别扭了,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与纪莞初相对坐在一处安生吃饭。 纪莞初含着筷子看着眼前吃饭的人,觉得心情突然之间又好了三分。这人怎能吃饭吃的这么好看,微垂的长睫悠悠颤动,唇齿红白诱人,却又异常雅致干净。 “阿故……”看了好一会儿,纪莞初这才收回了黏着的视线,出声唤他。 楚故听闻抬眼,轻声应。 “今日我去太微医馆,是去问相思拿那剩下两味药之中其中一味的下落了。” 听闻此话楚故微微地低着头不言语,可从纪莞初这个角度,却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微低的面上浅浅勾起的唇角。 “或许过不多久,我们便要启程了。在此处逗留了一月多,从晚桂看到初梅,竟然觉得有些留恋。”纪莞初的言语之中不由自主地透出了一丝感怀,不算伤感,却仍是有些微微的难受的。 她转头看向门外幽深的天幕:“阿故你说,若是等我们寻到了药,你恢复了记忆,那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她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的他。楚故的眸子深如漆墨,可透着与往常不一样的决然与笃定。 “阿莞,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吃过晚饭,亦或是说宵夜,纪莞初坐在门口小凳儿之上,看着厨房里忙活收拾的楚故的背影,嘴中残存着方才饭菜的诱人余味。心中所想却颇有些不正经,她兀自感叹裴忆的**真心不错,让楚故也能做这么一手抓住自己的胃的好菜。 待得楚故把一切都收拾停当,探手拉起坐在小凳儿上的她,顺手便将她拥入了怀里。 纪莞初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抱乱了阵脚,一阵惊慌失措之后这才稳住了心神,微红着脸颊问道:“你怎得最近总喜欢抱人?” 第050章 需得经常抱一抱你 陷在这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之中,纪莞初面颊愈发温热。许是今天晚上的酒喝多了吧!总觉得如今这种感觉,自己颇为喜欢。 想至此处,纪莞初不由得腹诽自个儿,原本星盘上并未出现这般喜欢肉体碰触的星相,为何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皱了皱鼻子,不再纠结于这些自己也想不明白的事儿。反正夜里天冷风寒,还下着大雪,便任由他这般抱着取暖。 楚故听闻她这般问,开始之时并未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对纪莞初说:“不是喜欢抱人,而是喜欢抱你罢了。” 纪莞初咯咯一笑,心中的特殊感被这句话激发得淋漓尽致。 “那你为何喜欢抱我?” 她问出这句话之后,甚至可以想象到身前这人的表情。他会皱着眉头一阵思索,然后小小声告诉她,他不知道。 可是出乎她的所料,这个问题楚故倒是答的非常之快:“因为裴忆说了,若是想一直让你留在身边,便需得经常地抱一抱你。” 纪莞初一头黑线:“她还教你什么了?” “她说让你开心的办法就是平常清高冷淡,偶尔卖点小萌。可是阿莞,卖萌是什么?” 少顷他换了动作,仍旧是抱着她,不过是微微弯了身子,如他们的第一次拥抱一般,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偏过头,与他说话。 纪莞初只觉这人的呼吸尽数地招呼在了自己细嫩敏感的耳垂之上,登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咳咳……你不用管她说的这些乱七八糟,总是教坏小孩子……” 门外的学愈来愈大,可却慢慢地停了风。纪莞初与楚故这般互相依偎拥抱着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会儿子雪夜之景,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竟让人心生万分的珍惜。 第二日早,纪莞初穿扮好出门,雪已经停了。 清天城的这场初雪着实下出了冬日大雪的派头,丝毫不负这清天大城的威名。 吃过了早饭,四人觉得这无事可做的日子相当无聊,便聚在一会儿说了说话儿,谈了谈人生理想。 最后要散场的时候,纪莞初走到东厢门口猛地拍了拍额头,转身对三人道:“说不定过些日子我们便要离开了,我昨晚与阿故说好了,今日还得告诉你们一声。虽说以前间隙之中有意无意地与你们说过,可是如今无事一身轻,离开的日子近在咫尺,我需得正式地再问你们一遍。” 屋内霎时间陷入了沉默,只余得火盆里的炭火声微微作响。 少顷,有人开口了。 这人却出乎意料地不是裴忆,却是琴疏弦。 只见他温然一笑,如和煦春风又若三月春光:“你们救了我,我一直心存感激。那次我便说,若是不麻烦你们的话……便一道带着我吧。无论什么时候你们觉得麻烦了,便可以立即将我放下。” 而后他微微一顿,伸手摸了摸怀中琴的琴弦,转头向窗外。前些日子他托裴忆专门准备了一条锦带,如今正覆在他的眼睛上,从后脑处系起。虽说不见了他那双如黑玛瑙一般的眼睛,可是却凭空添了几分莫名的神秘。 “疏弦原本不愿意劳烦任何人,可是对你们三人,却是没来由的喜欢。所以我很是珍惜这段时间在乌衣巷养伤的日子,亦是……很珍惜你们……” 话尾之处,他勾唇一笑,咬着唇的模样有些微微的羞涩。怕是平日里,并不曾口出这般的言语。 纪莞初心中亦是开心,毕竟相处这么久,她也不想骤然之间便体会离别之情。 听完了琴疏弦所说,她转头看向裴忆。只见裴忆站在床边上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忆,阿忆……” 纪莞初开口轻唤她几声,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沉思之中唤回了神。 “我……我与你们一起。” 纪莞初看她这副模样,着实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知道裴忆心中有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分神和为难。 “你若是有事的话,我们就……” “不,我和你们一起走。”裴忆笑了一笑,仿佛像是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一般:“你们三人,弱病残都占了个齐全。且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照顾你们,若是你们三个人长途跋涉去了成国,那我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不放心的。” “那你……”纪莞初迟疑。 “让我方才出神之事并不是去留之事,你莫要担心。终归我来这清天城,也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后还是要江湖浪荡,去哪儿都无妨。” 纪莞初见她如此,心中却高兴不起来。她走上前去拉住裴忆的手回了西厢,有些事情,或许还是只适合作为闺房话儿。 入西厢关门,纪莞初把裴忆按坐在长案之侧的椅子上。 裴忆笑:“你做什么这般神秘?” 纪莞初不言语,径自坐在了长案的另一侧。而后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她:“阿忆,你有什么心事,可否与我说说?” 还未等裴忆说话,她便又接言道:“我知道我们算起来不过认识月余,这时候便不知深浅地问人心中的话,不怎么合适。可是阿忆,这月余时间的相处,我早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家人。所以我不想看着你这样,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裴忆一瞬间失神,这番话自她心中亦是翻腾起了不小的波澜,涟漪荡漾久久。 过了许久,她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纪莞初见此,补上一句:“你若是不想说,我便不问。我们便开开心心一道儿上路可好?等到……等到你何时愿意说了,再说给我听,好吗?” 裴忆见她这般认真的神色,终究还是失声笑了出来。纪莞初起身绕到她身边,与她依偎在一起坐在椅子上,恰如知交最温和的模样。 “阿莞,遇到你真的是上天的眷顾……”裴忆幽幽叹了口气,眸子之中的神采明明暗暗。 她伸出手,环住了靠在自己身上的纪莞初。沉默许久之后,她出言问道:“阿莞,你先告诉我,那日我给你的两个生辰,你可看过星盘没有?” 第051章 无疾终的风光大嫁 “我看了。” 良久之后,纪莞初从口中轻飘飘说出了这句话,却没有后文。 裴忆等她说话等了许久,却也不见她开口,便接着问道:“你看过了,结果呢?” 纪莞初不言语,兀自低着头靠在她肩膀上不看她。 裴忆握着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慢慢变凉,而后慢慢腻出了一手的冷汗。她与她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早就摸清了她的小习性。纪莞初这人,每每在寻思着如何撒谎的时候,便是这副不争气的样子。 “我……”过了许久,纪莞初开口,却仍旧是没有下文。 裴忆无奈一笑,从怀中拿出帕子把她手心里的汗水擦干,温言道:“你便直说就是了,我听着。你莫要编造些哄骗别人的话来哄我,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你说的对或错,我总能听出一些端倪。” 纪莞初低着头,听她这般说辞,心中纠结无比。 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纪莞初幽幽道:“阿忆,那其中一人,是你吗?” 看似问句,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 “你如何知道那是我?” 亦是一个反问,却是承认了。 “星相上所显,这人形容妩媚,对我们这行亦是天赋异禀。且最近遭逢流年,最终逢凶化吉。所以我便只觉是你。然后就拿了自己的星相与你的合了一合,才确定果然不错。” 裴忆轻声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阿忆是个喜欢怀旧的人,总是放不下曾经发生过的一些过往。甚至连你离家,孤身一人闯荡江湖,怕亦是有说不出的苦衷。阿忆心细甚微,总是会在意身边每个人的感受,从而满足我们。阿忆总会把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埋在心底不说,不让人看到……” 纪莞初细细碎碎地说,裴忆安安静静地听。 直到纪莞初把她心中所知的一切都说了个干净,才听闻耳畔裴忆一声幽幽叹息。 过了许久,裴忆这才问道:“那……他呢?” 他,自然是那张纸上,除去裴忆之外的另一个人。 一个男子。 纪莞初抬起头,直起身子看着她,眼睛之中温温润润,似是方才哭过的痕迹。 “阿忆,若是让我告诉你,你需得告诉我他与你是什么关系。我自小星占看盘便是如此,若是我不知道,那即便是看出了门道也不会说。” 她看着裴忆,看着她的表情面色从小忧伤变至大无奈,方才从她口中等到了她一直想知晓的那个答案。 “那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 “曾经?” “对,曾经。” 裴忆转过头,看着门外透进来的天光,在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投射出的窗棱的影子,言语低哑。 “我是裴家的庶出,自小便不被人待见。豆蔻之年,我遇到了他。他从很远的地方跋山涉水来淮安裴家寻我爹,说是故人之后,如今有事相求。他在裴家呆了半年有余,那段时间我们相处的很开心。待得半年之后,他要离开了。离开之前便与我爹求亲。我爹很看重他,便说无论他看中了裴家的哪位小姐他都会为自家女儿铺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纪莞初听着她的故事,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那么一副情境,慢慢弥漫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那天所有人都在。甚至所有人都知道,在裴家的一众女儿之中,他与我走得最近,相处亦是最好。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娶我,即便不是做正妻只是做妾,都是我这个庶出的女儿莫大的荣耀。” 说至此处,裴忆轻笑一声,尽是讽刺:“可是他拱手对我爹说,他要求亲的人,是裴珮,那个裴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而不是我。那一刻,我犹如从千丈高台之上跌入谷底那般,感受到了什么叫肝肠寸断和粉身碎骨。我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在乎那些人的讥讽,我在乎的只有那一个人。可是他,背弃了我。” “那后来呢?纪莞初问。 “后来,不过两年时间,风波刚刚平息,他便带着聘礼回了裴家。可是他又在众人面前狠狠地让我成了最大的笑话。他说让我做裴大小姐的陪嫁,一同嫁给他。为表两家世交之好,可以让我做他的妾。我爹同意了。” 裴忆转过头,看着她,再不逃避。她勾唇一笑,似是方才讲的都是旁人的故事:“我不愿,所以我逃了。从此之后便如你看到的这般,女扮男装云游天下混日子。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何处是归途。我看得清别人的面相,却看不懂自己。所以有时候,我很迷茫。” “那你给我你们两人的……”纪莞初开口问道。 裴忆摇了摇头:“我终究还是忘不了他。或许是在豆蔻之年最美好的相逢,亦或许是他给了我平生最大的伤害,所以我如今,还是会经常想起。我思索许久,究竟应不应该让你帮我。无论是能与不能,有没有将来,总归该断了。” 纪莞初张了张口,只觉喉咙干涩无匹,突然便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一脸沮丧,懊恼道:“阿忆,你觉得把这样一个难题抛给知交好友,就是君子所为吗?” 裴忆哈哈一笑:“我虽常扮君子,可着实不是君子。所以无论君子不君子,你现下都得为我,做成这个君子。” 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纪莞初都得把实情告诉她,让她从此安心。 纪莞初嗔怒,瞪了她一眼,无奈道:“天让我遇到你,真是让我来做你的救星来了。我那日看了你的星盘,再看了他的……” “怎样?” “他跟你完全不合适啊!”纪莞初慢条斯理地说:“甚至我没有合盘,便知晓你们两个断然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是我们……”裴忆张口辩解,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来辩解。 “可是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纪莞初笑:“因为你们之间,有着对宫最强烈的吸引。可是无论这份吸引如何强烈,终究还是有个尽头的。所以当你们人性之中的冲突点慢慢强势,就变成了后来的模样。” “所以,你们还是不合适,我无比确定。” 第052章 让伤口慢慢愈合吧 裴忆的喘息声突然急促起来,在寂静的屋内,有些莫名地让人心慌。 纪莞初无奈摇头,可是该说的还是得说,这是尊重她,亦是为了她好。 “阿忆……” 纪莞初开口唤了一声,然后重新抱住她,让她在她的怀中寻到一丝倚靠。眼前的裴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的模样。她从来不曾想过,如同男子一般自立自傲的她,亦会有如今这般让人心酸落泪的模样。 幸好,幸好自己不曾经历过这样纠结如此的感情。 想至此处,纪莞初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一人的身影。那人就在乌衣巷子不远处的那条街上,那家古朴破旧的太微医馆之中。或许他正坐在八仙桌前凝神看书,或许他正坐在屏风之后悉心为人诊脉,亦或许他正背着手,在屋内踱步,脑海之中却没有她…… 原本以为这心中的酸涩已经难受之极了,可是如今在裴忆的故事之中,却又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良久之后,裴忆闷声开口:“阿莞,你接着说吧!我心中有数。” 纪莞初听此,本想今日便到此为止,不再让她难过。不过转念一想,凌迟之痛还不如一刀了结,痛一次虽然狠厉,可远比缠缠绵绵痛很多天要好。 不过就是一剂重药而已。 她暗自咬了咬牙,平稳了心神,接着道:“若是我没看错,那人出身大家。他本性便是疏离的,与儿女情长想必,家族大业应当分量更重。” 其实想想看便也明了,嫡亲和庶出,在大家族之中地位不止是天上地下。若是娶了裴家的嫡传小姐,那免不得会得到裴家和舅家的鼎力支持,而若是只娶一个连母亲都没有的庶出小姐做正室,面子与里子都说不过去。 总归,人还是以现实为重的物什。 “他的家境与为人,你应当比我更为清楚。我不再与你多说。我……说说你们两个的合盘吧!也就是你心里最想知道的那些事儿。不过阿忆,你需得答应我……” 裴忆听她这么肃穆的嘱托,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你是要我答应你,不寻短见吗?” 纪莞初抓狂,哼唧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你这人的脸怎能变得那么快。这故事是你的故事吗……” 待得她哼哼够了,这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道你不会寻短见,所以我嘱咐你的定然不是这个。我不过是希望,你能在这之后,让伤口慢慢愈合,不要总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可好?” 裴忆一笑,不置可否。 “你答应我好吗?”纪莞初撒娇,虽说她心中知道,裴忆即便是答应了她,那恐怕也不会这样说忘就忘。可是?她还是想寻得一个心理安慰。 “好,我答应你……” 实在被她摇晃地没了办法,裴忆无奈点头。 纪莞初对她笑了一笑,道:“阿忆,其实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你有我,有楚故,现在又有了疏弦与你一道。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你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你还会遇到新的人一见倾心。他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两人,会照顾你,呵护你,替你挡去所有风浪,与你一道白头偕老。每个女儿家,心中都得存着这样的想法,你说对不对?” 纪莞初平日甚少说这些大道理,裴忆看着她这般用心的模样,心中亦是温温热热的感动。她用力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我相信我将来会过的比任何人都好。而且我也相信,阿莞今后,也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命定之人……” “母仪天下指日可待对吗?”纪莞初哼哼一声,无比鄙视地打断了她的话。之后便不再说其他,心中却有些黯然神伤,自己这般孤星绝煞的星盘,真的还能遇到喜欢的人,又确保让他不受伤害吗? “好了不说其他的了,我便与你说清楚吧!”纪莞初从怀中摸出吃饭的家伙什儿,轻车熟路地摆弄一阵子,对裴忆道:“你们两个的合盘,是完全对冲的。你的太白冲他的冥王,他的镇星压你的岁星。这么一来,即便是你们二人在一起,那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你失宠,且失心。” 她叹了一口气,心觉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可是她不想骗她,亦是想让她早些剜除这处腐肉,不再被旧情所困。 “怎么说?”裴忆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方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有些压抑不住的波动。 “你如果真的跟了他,依他疏离的性子,你不会幸福。他若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和野心,接二连三地用联姻去交换,你又如何自处?你的出身,并不能帮你在他的心里立足,甚至连裴家的嫡传小姐,亦是分分钟便失宠的境地……不,或许在他这样疏离冷淡的人的心里,并没有女人是真正得宠的。” 纪莞初抬眼偷偷瞥了瞥裴忆的表情,见她并未有过激反应,便接着道:“可是你若是嫁给了他,入了他这个高门府第,那你便只能老死其中,再无自由。若是连自由都没了,那么你会不痛苦吗?” “阿忆,这个人,没有爱,所以不值得爱。” 当纪莞初将裴忆安顿在西厢床上,关门而出的时候,已经到了半下午。抬头看看阴霾霾的天空,腹中空空如也的饥饿感升腾而出,似是也感觉到了她从沉闷的环境之中挣脱出来一般。 微微一晃神,便见楚故从厨房之中探出了身子向他招手。白衣如画,风姿卓然。纵然君子再如何不入庖厨,可他这般入了庖厨且做的一手好菜的人,却比任何君子更为君子。 纪莞初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被他一把接在了怀里。 “快来吃饭。” 温声言语,此时此刻尤为动听。 纪莞初看着楚故忙碌的身形,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动容。似乎有些事情在这个时候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可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同。 “你怎得不问我与阿忆都说了些什么?”纪莞初偏头问他。 楚故停下忙碌的身形,回头对她一笑:“若是你想让我知道,那便会与我说。若是不想,那我便不问。” “我不想让你为难。” 第053章 慈悲寺再遇玉夫人 清天城的冬天来得尤为突然,并没有任何和缓的余地,就从还算是温暖的天气之中,一坠直到谷底。 初雪过后,清天城整个便被寒冬所包围,更甚于纪莞初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寒冷的冬天。 日子清闲,突然之间就完全没有了事情好干。纪莞初整日里便在东厢西厢来回遛弯子,遛到最后裴忆见了她便莫名的烦躁,总想把她赶出门外去。 纪莞初通常便是讪讪一笑,转而拉着楚故出门,在清天城内漫无目的的四处游逛。若是看到甚么新奇物什或者出行之物,便当即将东西买下来,总好过到时候临走之前手忙脚乱。 过了有七八天的光景,又是一个飘雪的天气。 纪莞初起得晚,吃过饭后边想再拉着楚故上街走走。随着时间辗转而过,想起来需要置办的东西愈来愈多。 可是还未等走出门子,便被裴忆从身后叫住了。 一瞬间,纪莞初觉得这番场景似曾相识。似是在暖秋的时候,就曾经被她这样,从身后叫住过一回。那次是她拉着楚故去逛春风紫陌楼,如今,这春风紫陌楼却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阿忆,你唤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纪莞初笑意盈盈地转身看她,却见裴忆亦是已经穿戴了齐全,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她走到两人身边,道:“若是今日无事,便随我去个地方可好?” 纪莞初挑眉反问:“何处?” 裴忆笑道:“跟我去了便知道了,总归不会把你们俩做一对儿卖掉。” 带着这两人一道出了门,转身便往城西门的方向而去。 眼见着见了城门出了城,纪莞初隐隐觉得,裴忆要去的地方,应当是那里。 果不其然,慈悲寺。 西郊慈悲寺,说起来算是方圆百里之内数得着的大寺。几百年前原本是处姑子所在,经过百年风雨飘摇,又建起了一处和尚庙,倒是阴阳和合不偏不倚。 “阿忆,你带我们二人来此处作甚?没看出你也是这般信佛之人……”随着香客们走在寺中,纪莞初出言对裴忆道。 这慈悲寺建的着实气势恢宏,处处皆是香火鼎盛,尽显百年的积淀。寺中的雪早就被晨起的小尼姑扫了个干干净净,以保佛门清净。 裴忆听她这般问话,没曾言语。不过是勾着唇角笑了一笑,便接着带着二人往前走。 过了祈福的大殿,再往后面走便没了什么过客人烟。偶然见了几位小师傅匆匆而过,在与他们擦身之时停下来,双手合十念一声法号,让人心中倏然沉静。 走了许久,纪莞初心中更为纳闷。此刻抬头却见眼前不愿处出现了三两排平整房屋,如师父们的休憩之地一般。走至路的尽头,却见早已有人等候在此处,头带僧帽,身穿深灰佛袍,远远看上去,只觉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是在何处见过。 走近一看,纪莞初幡然明了,这人,这人不是春风紫陌楼的玉夫人吗?可是却不知为何在此处幽居养性,想必又是一段波折的故事。 “夫人。”裴忆开口唤道。 却听得玉夫人笑了一笑,道:“此处只有一位僧尼,并未有什么夫人,施主莫要唤错了。三位请进吧。” 屋内贫寒,与春风紫陌楼的做派天差地别。可纪莞初观察了半晌,只觉玉夫人并未有什么哀怨不适,始终如温玉一般祥和。 落座之后,几人说了一会儿子话。话中内容莫过于一些前尘往事。 玉夫人也并非不愿提及,便捡着她知道的与众人说了一说。 那日留下一屁股烂摊子便走了,纪莞初说心中不惦念那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全凭猜测,那肯定是会越猜越离谱。想必也就是裴忆这般心细的人才能想到,在他们离开清天城之前,想办法让纪莞初去了这个心病。 与那日裴忆一语带过的情形并无太大差别。 红蕖现在身处城主府后院,她曾经生活过的那处院子。于城主与她之间并非无情,尤其是经过了这次洗清,与她的关系便日渐好了许多。感情一日好过一日,眼见着便又要重修旧好。可如此一来便当真苦了那一往情深的于大少爷于谦,求之不得便镇日借酒消愁,被于城主狠狠抽打一顿之后就分配到外城做事去了。 那日苏璧与王恭善相遇,两人之间的感情亦是感天动地,让所有人动容。于城主此人面冷却心不冷,待得自家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便下了令,拿钱给苏璧赎了身,又赏了些银钱,便让二人回家过日子去了。想必,这也是他们二人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那你现在在这儿……” 听完了其他几人的故事,见玉夫人停下了口,闭眼不语,纪莞初还是开了口。她虽说拿摸不准玉夫人如今的心境,可是这个问题在她心里酥**痒地磨人,若是让她忍着这辈子都不知道,那决计是不可能的。 玉夫人沉默,许久之后这才从闭眼念佛的静态之中回过神来,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是自愿到这里来的。原本我因得姐姐的事情恨他入骨,可是后来却知道,这件事他自己亦是在追悔莫及。既然他内心的谴责的良知在一辈子鞭打他,那我也就放心了。” 玉夫人勾唇一笑,眼眸之中尽是凄厉和无奈。也就是此时,纪莞初才从她面上身上看出几分当日在春风紫陌楼中娇艳妩媚之人的几分样貌,虽说美人心境迟暮,可仍旧有那么一瞬,让人怜惜。 “我心中的恨,不知道能否在这青灯古佛之前被磨平。或许再过几年,这寺外便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吧。我从那日开始便一直在想,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最后一番话,玉夫人说的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直到三人踏着飞雪从慈悲寺中缓步而出,纪莞初仍旧沉寂在她方才的那些话里。 “阿忆,这人,若是想忘却什么?便忘却什么该多好。” 许久之后,纪莞初悠悠说道。 可还未等裴忆回答,便听得楚故先开了口:“若是有选择,还是不要忘记的好。” 其声沉沉,怅惘如风。 第054章 今日与你暂且告别 纪莞初侧过头,愣愣地看着身边的楚故,心中被他方才的话所触动,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来。 这还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听楚故在人前说,不想失去从前的记忆这般的话。她能感觉到他的无奈和伤怀,毕竟他忘记的是他二十余年朝夕相处的过去。 试想,若是一人的生命,倏然之间便被掏空了。与这个世间所有相识的联系都不见了,而后他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被放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无论有什么样的熟识的触动,无论想想起曾经发生过什么?去过哪里,深爱过或者痛恨过什么人,都想不到了。如此这般,会有多么绝望到骨髓之中的痛楚。 她站在原处,在喧闹的人群之中,细细地打量眼前之人的眉眼。如同往常一般,却又与往常那个温和的楚故有着几分的不同。 过了许久,楚故展颜一笑,眼中明明灭灭的伤怀颜色尽数被遮掩了去。而后他伸出手牵住她的,再伸出手拉住裴忆的袖子,对两人道:“如今有你,有阿忆,还有疏弦这般三天三夜都聊不尽心中之话的挚友,我已经很满足了。” 纪莞初任他牵着手走在街上:“阿故,你要相信我,我曾经答应过你,会帮你找到你的曾经。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也……我也不想让你难过。” 最后一小句话说出口,纪莞初顿时觉得一阵羞臊。她与楚故镇日黏在一起,可这般掏心窝子的暖心话儿她是真没说过几回。 楚故听她这般言语,面上的笑容亦是无限加深,简直都要笑出了声。而后三人从城西说说笑笑绕道往城南走去,心里却比来时似乎少了些什么?轻快无比。 春风紫陌楼仍旧是清天城闻名在外的春风紫陌楼,如今正值日暮,楼子仍旧在照常迎客。三人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心中唏嘘不已。 以往玉夫人习惯性所在的地方,已经换上了旁人。纪莞初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已经被于城主赐了婚的苏璧。 看了许久,也未曾打搅。纪莞初便拉着裴忆与楚故两人接着往前走了。她心中明了,定然是这苏璧苏姑娘未曾忘却玉夫人昔日收留养育的旧情,便在此时为她扛起了这份家业。 红尘之人,才是性情中人。 看过了春风紫陌楼如今的现状,纪莞初心里的这些残存的忧心,终归是全然被画上了句点。 在路边买了些吃食,晃晃悠悠地从城南往家里而去。纪莞初今日路走多了脚上酸涩,便在半路上央了楚故,让他背着。 楚故自然是求之不得,乐得与她这么亲近。他如今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若不是像医相思所说触动什么劳什子内力,便如同正常人一般。因而,他更是乐得使劲浑身解数哄纪莞初开心。 回到乌衣巷口,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顺着长街往前一看,街边家家户户早已经点起了火红的灯笼。 在这清天城生活了许久,来来回回也走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归属和不舍的。 任凭楚故背着她走到了巷尾,却见得门口有一人影正来回踱步。 远远只觉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走近之后细细一看,果然是老熟人。 医相思想必是在这门口等了许久,面上亦是有些寒色和僵硬。 他见得三人回来,看见纪莞初让楚故背着,心中纵然是对纪莞初不能有任何想法,却还是有些别扭的。 他勾起唇角,对三人一笑,而后出言道:“莞莞,你们怎得才回来。” 纪莞初见得是他,便即刻从楚故背上跳了下来,亦是对她笑道:“你怎么来了,怕是来了许久了吧。今日无事,我便与阿故和阿忆两人出门转转,去西郊慈悲寺熏染了一身福泽烟火。” 话刚说罢,裴忆那边便开了门。 “相思,进来坐可好?” 医相思沉吟少顷,张口道:“不了莞莞,我今日来此处,是想与你暂且告别。” “告辞?”纪莞初的眼睛瞪得尤其之大,对医相思这句话颇为意外。 医相思笑:“不是告辞,是暂且告辞。” 而后他简言说道:“前些日子师门传信,有些事情急需我回去处理。我推脱不得,便要尽快上路了。如今楚兄的药还有最后一味的消息未曾收到,此次回山我也刚好去亲自询问一番。” “那……那你何时回来呢?” 纪莞初的言语之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失落。这份失落并不是因得她如今还对医相思有着那么些好感,而是她不喜欢离别,却总归还是得面对离别。即便是暂时的。 医相思思索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抵一月之内便能返回。如今是十月末,我尽快在十一月赶回来可好?” 纪莞初点头应下,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医相思便转身离去了。 不曾想,医相思这一去,何止一月光景。 纪莞初整日里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愣是从十月末数到了年根儿。 “阿忆,相思不会是不回来了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纪莞初沉默许久,终归还是小小声问裴忆道。 裴忆端着饭碗抬头瞥了她一眼,逗她道:“你这是想情郎了?” 纪莞初听的这句话很是抓狂,恨不得当下就放下碗筷过去打她。她哼唧了老半天,又转头看了看楚故的脸色,见得他面上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浮现什么特别不好看的神色,这才说道:“我只是觉得快到年末了,他若是不回来,我们便不能知道这最后一味药的所在。若是不知道最后一味药的所在,那便不能及早上路。” “不能及早上路便在清天城多呆一段时间不好吗?反正你最近与街坊四邻走的近,经常打着楚故的名号去给人家算命看盘,日子过得也不是很无聊不是?”裴忆低头吃饭,觉得她的担心毫无道理可言。 “可是?若是晚一天……那阿故的记忆便要晚一天恢复……我……” 她愈说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了,她担忧医相思是真,可是更真的却是不想耽搁了楚故。 楚故听闻这句话,转头看她。眼神之中尽是溺死人的柔软:“阿莞,能与你在一起便好,早早晚晚的,我不在乎。” 正当两人又要腻腻歪歪肉麻起来之时,裴忆狠狠地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将饭碗放在了桌上:“你们打住。反正如今的现状便是这样,我们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如今已经到了年根,又是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节,我们好好的过个节可好?” 第055章 那就好好过个年节 所以这现下眼前的现状,便是要——过年了! 提起这过年节,所有人面上都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暖的让人心醉的神色。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全都沉浸在这年节愈发浓厚的氛围之中。在外游历的游子如今也已经纷纷回家,身在清天城的外来商旅,亦是已经在年节之前许久便开始抛售手中的货物,然后再用身上的银钱购进些自己所需的、带回家乡的东西。 一来二去,这清天城作为边关重镇的地位便愈发凸显,商业贸易在年前又一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刚入腊月,裴忆便张罗着找了城里手艺最好的裁缝铺子,为四人每人选了最好的缎子做了新衣裳。里里外外的,一点儿都没落下。原本琴疏弦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他本就眼盲,觉得已经麻烦别人太多。可是却让纪莞初一番又一番古灵精怪的家人言论说服了,从那之后便再也不做多想,只是默默地将这种似乎只在梦境之中体会过的温情之感记在了心里。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小年过后便一日比一日年味更浓。 纪莞初整日里拉着裴忆和楚故外出采购,风风火火。如今手中有了银钱,又是这四人聚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节,于是乎便毫不吝惜银钱,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便一股脑地往家里搬。 虽说如今每个人都这样,如浮萍一般飘离在外,可是却在这清天城中,乌衣巷尾的这方小院子里,找到了相互依偎的祈愿。 或许就是在这一年,有很多情绪和思绪,就在人心里落了种,生了根。所以今后不管是面对着怎样的疏离与辗转,心中还是铭刻着,这段不长不短,却足以让人铭记一生的温暖岁月。 腊月二十八。 “咚咚咚——” 裴忆正在屋里忙东忙西地拾掇屋子,却忽听得门口乒呤乓啷地一阵敲门声响。隐隐约约地也听到了纪莞初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当下便一阵哭笑不得。 她将帕子扔回水盆里,而后就着围布擦了擦手,小跑去院子里给她开门。 果不其然,门口的纪莞初和楚故两人,就是预想之中的大包小包的模样。这已经是过了小年之后,第无数次看到两个人这幅德行回来了。裴忆原本觉得这买了许多东西也吃不过来,可是后来一琢磨,无论如何还是心情最重要,只能摆摆手任凭他们去了。 纪莞初笑的眉眼弯弯,冲进门里便一溜往厨房而去。楚故提着大件儿物什跟在后面,笑意温然。他虽与纪莞初拎着一般多的东西,却仍旧是风姿卓然不显落魄。 “怎得又买这么些东西回来?”裴忆一边关了门往屋里走,一遍侧头问楚故道。 楚故笑了一笑,回她:“阿莞高兴地紧。今日去了城东庙会,会上新奇物什很多。她念着你们两个在家没吃着玩儿着,便见样儿都带了些回来。” 裴忆听闻,不由得勾起唇角一笑,这人归根结底还是想着他们的。 不过虽这般想法,嘴上还是习惯性地埋怨道:“这银钱虽多,可是也不经花。日后我们还得去别处儿,得省着点。” 整一副管家婆的模样。 楚故笑道:“方才在巷口,正好遇到城东王员外家的管家来送银钱,想必是阿莞前些日子给看的星盘应验了。这下又阔绰了不少,你莫要担心。” 自从楚故在城主府凌驾于两位星占大师之上的威名传出去之后,便有不少富贵人家慕名而来。这些人的星盘通常要比街坊四邻的好看许多,纪莞初来者不拒,让楚故全都收下。一来二去,也不曾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又赚了不少。 再一晃就到了年三十。 前夜清天城很应景地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三十一天也零零星星地飘着,不见停。幸好这清天的雪下的很素净,天上并不算阴霾密布,天光亮眼。 一大早吃完饭,楚故便回了东厢房与琴疏弦谈天说地。这人失忆便失忆了,可是腹中的经纶却似乎一点儿没少。琴疏弦亦是个精于此道的人,因而两人在一起谈天说地,通古博今,甚是合缘。 纪莞初顶着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安安生生地跟在裴忆屁股后面忙里忙外,裴忆摘菜她端水,裴忆烧火她砍柴。如此乖巧,看在裴忆眼中,颇有几分不怀好意之感。 “说吧!你肚子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裴忆终究是被她粘着烦了,干净麻利脆地放下手里的活儿,开口问道。 纪莞初无辜的神色还未酝酿出来,便在裴忆颇为外露的女王气息之下破了相,她讪讪而笑,开口道:“阿忆,今晚是除夕啊……” 裴忆翻白眼道:“我又不傻。” “那除夕是不是要吃……” 纪莞初这厢话还未说完,便被裴忆开口打断了,颇为无情:“你想吃什么便说,不用这么吞吞吐吐。” 听得她这般说辞,纪莞初立即喜笑颜开。从炉子旁边直起身子,三两下蹦跶到裴忆身侧,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凑在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儿菜名…… 裴忆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打趣道:“你啊你,果然是属猫的。馋猫儿……” 门外零星的爆竹声早已经划破一方宁静响了起来,隐隐地不知道从什么方位传来,煞是喜庆。 中午随意垫了垫肚子,可年夜饭着实不负纪莞初一阵磨蹭。 裴忆似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将这几日攒下的所有果蔬肉蛋都变成了美味可口的菜肴端上了桌。最后菜肴上齐,人也落座,却发现楚故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了片刻,纪莞初久叫不应。本想收了口水起了身子出门去寻,却不曾想还未起身,便见房门从外推开,楚故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尊青瓷小盅进门。 纪莞初这鼻子堪比隔壁老李家的土狗小黑,甫一进来便闻到了那盅里之物究竟是何味道,当下喜笑颜开:“阿故,你做了蛋羹。” 楚故对她羞涩一笑,将盅子放在桌上。 “原本我想一道儿做出来的,可是阿故说这道菜一定要他做!”裴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这顿年夜饭,就正式开始吧!” 正当一桌四人其乐融融准备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之时,纪莞初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等等!” 第056章 如若不然何以情深 几人皆被她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喊吓得一怔。 良久之后,裴忆出言问道:“阿莞,你怎么了?” 纪莞初嘿嘿一笑,而后跑进了西厢里屋。不一会儿手上拿这些红彤彤的物什出来了,探手将指上捏着的一根线香凑到蜡烛上点着,拉着楚故出了门。 裴忆见此微微一笑,起身便捂住了琴疏弦的耳。 而后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这才真正算是有了些过节的喜意。 “我还以为你想起了什么?原来是这个事儿。” 待得两人回屋坐下之后,裴忆嗔怪一声,纪莞初笑颜以对。 她开口对裴忆道:“方才我便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似乎忘了点儿事情。突然才想起来,这过年节,不放鞭炮倒真是大罪过。这炮竹一响,年味瞬间浓了,有没有?既然如今鞭炮也放完了,那就别客气了。” 而后她率先拿起筷子,就手扯了一根鸡腿,刚想往自个儿碟子里面放,可是想了一想,还是放在了琴疏弦面前。 “疏弦,你身子刚好,得须得好好补补。待得年后开春我们又得长途跋涉一路旅顿,如今必须得打好底子。” 琴疏弦白皙的面色在烛火照耀之下似乎微微红了起来,慢慢晕开的颜色,衬得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愈发好看。他将头转向纪莞初所在的方向,虽眼上覆着锦带,可仍旧让纪莞初觉得他似是可以看到她一般。 “阿莞。” 琴疏弦不动筷子,先摸索着端起了面前的白瓷酒杯。而后端起,对着纪莞初遥遥一敬,道:“我一直都没说过太多感谢的话,如今这年节之当,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阿莞,裴忆,楚故,琴疏弦这条命,是你们救下的。我先干为敬。” 说罢举杯仰首,将一杯纯酿饮入腹中。 一杯酒酿下肚,暖洋洋沁人心脾。似是如同三九寒天最暖意盎然的一丝暖流,缠绵入骨。 “既然这样,我接着疏弦的情意,敬大家一杯水酒。”裴忆起了身子,拎着酒壶将桌上酒杯斟满:“原本我是一叶飘萍,从不曾想会有如今这般,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过年节的景象。谢谢阿莞,也谢谢平日对我多加照拂的楚故和疏弦。请。” 二杯酒酿入腹,心中如同化开了一池春水。 待得她坐下身子之后,楚故的三巡酒起,他站起身子,低头沉默半晌,而后抬起头,说道:“我一直遗憾于我没有过去,可是若是不经历这番波折,怕是不能遇到你们。所以我很感恩。” 而后举杯饮尽,却未坐下。而是又拎过酒壶,斟满一杯,转身对着纪莞初道:“阿莞,此生有你,便是人生幸事。” 纪莞初眼睛闪闪发亮,笑着举杯,对他道:“阿故你莫要这般说,日后还有那么悠长无匹的岁月,你定然会寻到属于你的前尘过往。” 楚故定定地看着她,眸光之中明明暗暗,映衬着桌边明灭不定的烛火,颇为深沉。他不答话,看过她之后便仰头,将杯中酒喝下肚。纪莞初微微抬头看着他仰起的侧脸,精致的曲线从眉心一直蔓延至下巴,最终没入脖颈,心中突然有些微微发烫。 “如若不然,何以情深。” 这句话轻轻微微,飘到纪莞初耳边。她恍然失神,回神之后却不知究竟方才那句话是何人所说。她环顾三人,并未曾与一人的眸光相遇。 如果不然,何以情深。 究竟是谁,何以情深? 纪莞初默默沉吟片刻,重新恢复以往笑意吟吟的模样,她端着杯子,口中的话亦是言简意赅:“这杯酒敬你们,只希望无论今后境遇如何,都能不忘最初的诚挚初心。” 这杯酒后,四人似是敲开了彼此之间的最后一丝隔断疏离。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门外的天色愈发沉墨如蓝,雪色莹白,映衬着万家灯火的通明剪影。 待得屋内这厢年夜饭刚刚吃罢,纪莞初动动耳朵,便听得门外一声声颇为震耳的响声传来。她开门出屋,抬头一看,只见得东面天上间歇绽放出一朵一朵绚丽夺目的烟火。虽是稍纵即逝,却仍旧美的让人窒息。 纪莞初不做多想,回屋便拉着正在收拾残局的裴忆一道出门去城中练武场上看烟花。 裴忆笑了笑,道:“你们去吧!我怕冷怕的紧,不愿出门。等会儿我收拾好桌子,从门口看一眼就是了。总归疏弦也不能出门,你这个玩儿心大的出去帮我们看几眼就好了。阿故好好跟着你,街上人若是多的话,别走散了。” 纪莞初喜滋滋地扯着楚故的手,加了厚衣便出了门。她还在纪家的时候,逢年关家中从未放过这些稀罕玩意儿。如今好不容易在外面过了节,定然要好好看个够。 年夜的雪势不大,最庆幸的是没有平日凌烈的风。雪花儿轻飘飘地落在衣裳头发上,倒有几分莫名的温柔。乌衣巷子平日黑漆漆的模样,也在今夜换了个样子。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几盏红色灯笼。幽幽长明灯伴着红烛燃在黑寂的夜里,大开的门户还隐约传出内里的欢声,让人颇为安心。 楚故将她的手放在手心之中暖着,纪莞初平日怕冷怕的不得了,就这么随他暖着。 两人说着话儿,不消多时便走到了城主府后门的练武场。此处小年之后便搭起了张灯结彩的高台,今夜终究开始派上了用场。 掠过黑压压的人群,纪莞初抬眼便看到高台之上城主府一家人的身影。于城主起色看来已经大好,身侧合家欢乐,与清天城民众同欢。只是不知这和乐之后,究竟是真实,还是做戏而已。 抬着头看了会儿子烟花,在这里看的远比在家中远距离看的清楚且漂亮。纪莞初觉得脖子酸痛,低头之时看到了高台之上一袭有些熟悉的身影。她细细思索,而后定睛细看,而后便伸手拉了拉楚故的衣袖,出声问道:“阿故你看,那是谁?” 第057章 不经意间重见相思 楚故原本仰着脖子看的正起劲,却觉被纪莞初拉扯了袖子。当下便收回了视线,顺着纪莞初伸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在颇为敞亮的夜里,他的视线又是莫名得好,因得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于城主身侧,是不是与他说话两句的红衣女子。 那是红蕖。 他微微弯腰,凑在纪莞初耳畔。轻微的呼吸刷过她细嫩的耳垂,有些酥酥发痒。 “这下,你放心了吗?” 楚故心知,纪莞初从那日之后,心里便惦念着因得她改变命运的这几个女子。其中以红蕖为甚,即便是在慈悲寺听闻玉娘所说,亦是没能彻底放下心来。 如今亲眼得见,想必又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个年节过的异常安宁且柔软,时光从心弦之上细细密密地流过,绵软地让人想醉梦在这场清天城的邂逅里。 似是心情作祟,自从过了年,就觉得这日头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虽说偶然天降场雪,可依然阻碍不了人心中春意的萌动。 年初一,纪莞初一行人原本在清天城就没有太多人熟识。街坊四邻互相拜了年之后,寻思半晌,就去了西郊慈悲寺看看玉娘。玉娘仿佛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只是又清心寡欲了些许。虽说不愿提起前尘旧事,因得还未曾放下。可终归会被时光,磨平了棱角。 从慈悲寺出来,却恰巧撞到了老熟人。一身白衣的苏璧与王恭善二人从寺外而来,想必是年后来看看玉娘。苏璧对她微微浅笑,并未顿足。纪莞初便也回之以浅笑,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蔓延出温馨喜意,便亦是放心了。 下午归家,巷口停放着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心中转念一想,便知这马车的归属。 屋中钟离右正与裴忆喝茶说话,麦橘楠坐在另外一边的椅子上,身材高挑,浅浅而笑。 纪莞初美目四顾,心中当下明了。她坐在麦橘楠身边,细细碎碎地说些闲话儿。听医相思说,钟离右年前月余身子便已经大好。且纪莞初与二人合过星盘,这两人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丝毫不夸张。即便是钟离右的寡人有疾还有后患,可星盘上显示,麦橘楠的星相正好能破了他八宫的镇星,恰到好处。 麦橘楠亦是命途坎坷的女子,可所幸这星盘已经过了最纠结的那段年月。如今,一切运势都在朝着大富大贵的方向转变。只是不知,这出身贫寒的良家女儿,究竟能否适应北苍豪门大族的复杂与阻力。 她不希望麦橘楠这样的女儿家,再受到丝毫伤害。 她亦是不希望,她对钟离右,看走了眼。 待得将两人送走,这才方至晌午时分。裴忆热了热昨夜剩下的饭菜饺子,刚刚摆上桌,就听闻院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纪莞初蹙眉不解,今儿个一上午,便将该见的都见过了,这时候还会有谁来敲门? 往嘴中塞了一只水饺,鼓着腮帮子跑去开门。门开一看,竟是城主府的吴管家。 管家笑的眉眼弯弯,兜头说了几句吉祥话。而后就招呼下人将巷口车里的东西搬到院内,说这是于城主的意思。事情办妥之后也不多呆,即刻就带着人回去了。 纪莞初关了远门,与裴忆细细清点。这于城主会差人来送年货的行径,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她觉得,闹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让于城主颜面有损,恐怕这城主一家再也不想见到她们几人。 果然是清天父母官的为人气度,当真不凡。 年后的庙会一场接着一场,好玩儿的好吃的应有尽有。 纪莞初整日里掰着手指头算庙会的日子,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城里城外,但凡是有庙会的地方,定然有她的身影。 自得年后,前来乌衣巷寻楚故算运势的人越来越多。如此这般,倒是也躲个清闲。这么一来,却也苦了在家开门跑断腿的裴忆,没少在心里暗骂了纪莞初这个古灵精怪的小滑头。 不过过了两日,纪莞初便觉得还是不应当偷懒,毕竟过些日子要往成国去,银钱上多总比少要好。于是也不耽误自己去逛庙会的念头,只让裴忆将生辰八字和头钱先收下。晚上回来无事之时,再抽空这么算上一算。 这日子一日比一日淡去了年味,新鲜事儿也一日比一日少了起来。心中事情一少,这因得过年节所掩埋起来的焦心便又一点一点浮出了水面。不经意间,纪莞初就会幽幽地叹口气,念叨几句这医相思走了这么久,怎得还不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每每出门,她总会绕道去前街的太微医馆看一看。门口的白色长命梵灯一直幽幽燃到现在,从未熄灭。总会营造出一种,有人还在这太微医馆的感觉。可是她无数次敲门,无数次凑眼从门缝中瞧,最终也只能得一室空寂。 转身回头,却见无论走了多久,楚故都随在她的身后,落一身白雪,眸光温润。每每这时,她的心里,便似是有什么松动了一般。从心底,蔓延上来一缕飘忽不定的暖意,冲散了心里的一地伤怀。 过了十五,便算是出了年。 清天城的雪势一日比一日温柔下来,偶尔缠绵,也落不到漫天遍野白头。或有几天太阳出的和煦,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人身上,虽并未有多少温暖之感,可终归让人心里微微敞亮起来。 就在这一日日让人明朗,又一日日让人消沉的日子里,该来的人终于回来了。 当医相思踏着残雪,浅笑着叩响乌衣巷最后一间院子的门时,纪莞初正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厨房门口啃着裴忆刚刚做好的,还热气腾腾的包子。 开门的一瞬间,口中白嫩嫩的包子登时落了地。 她似是畅想了很久,面前这人会出现在她眼前。还是那身低调素雅的衣衫,还是那副温润惹人的眉眼。可是这人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时间,突然出现。 纪莞初抽抽鼻子,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红过眼眶了。 她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 第058章 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医相思勾唇一笑,面色有些苍白。 “怎得许久未见,莞莞竟然成了水做的女子……” 他无奈开口,尽是宠溺。而后抬起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顶,柔软的发丝,柔软的动作。真是一幅绝妙的,柔软的光景。 “医大夫,你回来了。” 不过多时,便听得身侧不远处一人声音传来。 楚故方才便站在门边看着,见得这两人如此这般亲昵且相合,心中莫名地酸意泛滥。他清了清嗓子,将纪莞初从愣神之中唤醒,而后便邀了医相思入了屋。 坐定之后,医相思微咳两声,眼见着便是气血翻涌,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丝让人担忧不已的病态潮红。 “相思,你这是怎得了?” 医相思平静下胸腔中翻涌的血气,这才笑了笑,轻声道:“无妨,前些日子师门有令,我长途跋涉去与人诊治。却不曾想被另一桩江湖旧事波及,无端受了些小伤。着实是无妄之灾。” 纪莞初皱着眉,略带着几分赌气:“早就说过,若是你让我看看你的星盘,我定然能算得出你会有这场血光之灾。若是那般,你便能避掉,哪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医相思轻笑,打断她道:“莞莞,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我天生不信这些,所以……再说了,我便是知道了,那恐怕即便能避一时,也终究会在日后相还。既然这是我命中固有的劫数,我又能劫后余生,那也没什么了。” 言语之中尽是洒脱之意,可面上身上的气息却是着实骗不了人。医相思若是只如他刚才所言,受了些小伤而已,那凭着她的医术,定然不会缠绵至今还未曾痊愈。 想必,亦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吧。 纪莞初眸光暗了一暗,微微张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终究还是压制住了。若是他想说,那定然会与她说。如今他不说,那她也没什么必要再去问了。 此时炉上铜壶热气腾腾,纪莞初伸手拎过,冲开了白瓷壶中的茶。顿时间,茶水的氤氲香气便冲淡了屋内的闷热尴尬。她拎着茶壶,满上三杯。如今西厢之内便只得她与楚故并着医相思三人,裴忆在东厢看着琴疏弦吃包子。 “我原本年前便想赶回来,殊不知却遇到这么一桩自己控制不得的事儿。在山上调养了一段时日,直到今日才让师父放下山来。想必莞莞,应当是等的心焦了吧。” 纪莞初听他这般说,即便前些日子再心焦,此时也都忘在了脑后,埋在了心里,只顾着笑说:“那道没有,我知你不回,定然是有事脱不开身。” 楚故端着杯子坐在一旁听着,不发一语,可心里确是暗中腹诽,这丫头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着实是越来越高了。 医相思笑着,探手摸进怀里,而后拿出了一只月白锦囊,暗绣云纹,触手冰凉。与他腰间所系的那只做坠子的锦囊有十分相似,只不过大了将近一半尺码。 医相思探手,将手中锦囊递给纪莞初。伸手之间似是又触动了体内伤势,用手捂唇,暗咳了几声。 “里面,是完整的药方,以及我所写的那剩余三味药的所在地点。另外有两枚信物,其中一枚你到了成国之后去寻我所说的那家药铺的掌柜。那是我师弟,看了信物之后自然会替你们安排。我已经嘱托好了。” 两人坐在一处,又细细地说了些闲话。医相思一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走到院中开了门,医相思又笑着摸了摸纪莞初的头顶,而后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纪莞初便张口唤他。 “莞莞,怎么了?” 纪莞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走到他面前,低头道:“相思,我上次与你说的事情,关于你去纪家祖宅寻大能为你师妹算星盘之事……”她抬起眼,看了看医相思的面,接言道:“纪家的门第森严,却并非不知变通。近些年纪家的处境不算太好,再过一年,便又到了占星大会。若是……若是你被拒绝了,也不要着急,想办法与我知道,等我回去可好?” 纪莞初低头慢语,声如蚊蚋。可待她说完,医相思不过是轻笑:“你莫要担心我,我寻了这么些年,不差这一年两年。倒是你,既是纪家的占星师,此次又是孤身云游天下,在身份上一定要瞒好。以后无论去哪儿,无论与谁在一起,都记得要给自己留三分后路,知道吗?” 语气之中尽是包容宽和,以及有那么一丁点儿,可以被人听出来的惦念不舍。 “其中有一味药的所在,大致在成国西面。若是从钧天城往西去的话,切记要避开仓木山,这件事你一定要记得。仓木山一直不算太平,算是这芸芸世界,与风雨江湖交汇的最惊险的一处。你若是不想涉足与江湖险事,便一定要将我这句嘱托放在心里,莫要让人担心。”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天边暮色。微红的颜色透过深灰的霾色隐隐透出,似是不屈的挣扎与竭力的挣脱。雪花细微落下,停驻在他眉宇之间,还不等伸手去碰触,便化作了透色水滴。 医相思说完,便转了身。 纪莞初想叫住他,却没了丝毫可以说出口的言语。 “对了!”医相思脚下一顿,重新转身对她说:“若是莞莞在云游途中,遇到一个锁骨间有月牙印记的女子,便替我好好照顾她好吗?我……寻了她很久,却总是寻之不得。我最怕的一件事,便是有那么一丝希望,被我熟识之人遇到,却因得我少了这么一句话,就擦身而过。” 医相思的眸子之中,湿润润透出陈年旧色,有些沉重,让人心里闷闷发疼。 纪莞初点头,承下了他的请托。 她站在原处,看着医相思落着薄雪的背影渐行渐远。透着天光,映着雪色,踽踽而行,渲染出一种莫名忧伤的孤寂悲凉。 纪莞初心中微微有些酸涩,似是被触动了陈年旧疾。她对他,曾经有过那么一丝丝旖念,却因得种种,最终被彻底击碎。这最终的一点阴影,亦是在近日,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被风吹散至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楚故从院子中缓步而来,从身后将她环进了怀中。 如同这世间,最为温暖得让人心醉的倚靠。 抬头看看颇有些亮眼的天光,伸手遮住眼睛。 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第059章 五柳镇再遇大风波 出了正月,这日头便一天好过一天。 官道之上,一辆马车正由东向西而来,不急不慢,颇有几分悠然自得的踏春之意。 车驾上所坐驾车之人,头戴遮阳斗笠,身穿青布布衣,低调无华。 近近看来,斗笠遮掩之下的那张脸,却是俊美无俦,宛若天人。 正当这时,车厢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少顷,车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娇俏可人的红衣女子。 “阿故。” 这女子,便是纪莞初无疑。她撩起衣摆,小心翼翼地坐在正在前面驾车的楚故身侧,腿搭在车驾之下,一摇一摆随着马车行进的节奏摇晃。 楚故偏头看着她,适时地减慢了车速。待得她稳稳坐好之后,这才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怎得,在车厢之中坐不住了?” 楚故见她这么百无聊赖的模样,轻声笑着问她说。 纪莞初轻哼一声,舒展了下酸涩的腰背,答道:“我们从清天城出来七天了,起初还有些初上路的新鲜意思,可是实在是熬不住这日子漫长又无聊。一路过来尽是荒山野岭,连村子镇子都不多见。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靠在车厢上,悠悠叹气。 以前一人行路之时,不是不曾有过这样无聊到抓狂的体会。可是在清天城住的时间久了,突然之间从那种繁华忙碌重新回归跋山涉水的生活,定然的心中有所不适。 楚故眯着眼睛往前一看,又腾出手来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这地图是在清天城中购置的,毕竟四人都不曾走这条路去过成国,对路线不甚熟悉。当时并不觉得会有多依仗,如今看来却是当真派上了大用场。 细细看了许久,楚故将地图折好重新放回怀里,转头对纪莞初道:“你莫要纠结,大概在前面不远处便有一镇子,我们在那里休整两天可好?” 纪莞初听闻,当下喜笑颜开,爬回车里,给裴忆与琴疏弦二人报信去了。 从清天城到成国沂北城,一路从东北向西南,尽是坦途。这沂北城,便是医相思所说的,那味名唤扶桑朗月的奇药的所在之地。待得取了那味药后,接下来的打算便是从沂北城一路往南,去往成国的国都钧天城。在那里不仅能寻得第二味药玉虚斛,更能寻到琴疏弦的师父,一举两得。 由清天到沂北,路上大致要花费十余天光景。路上村镇颇少,便始终在赶路中度过。眼前这座镇子名唤五柳,算得上这条路上规模颇大的集镇,亦可以说,是个休整的好地方。 入了镇子,楚故赶着车,去镇中寻了一家颇为入眼的客栈。待得安顿好住处,已经日薄西山。这愈往南来,天气就愈发暖和。走了这么几天,自得入成国地界以来,就再也未曾见过雪色。 眼见天气甚好,这五柳镇的风光又与清天城全然不同。恰巧又逢饭点儿,纪莞初便与三人一合计,放置好东西之后便下了楼,准备出门逛逛。 五柳镇中有条河,名唤五柳河。五柳河畔皆为五柳树,春日发芽,秋日落叶,颇为雅致,着实让这五柳镇不负这五柳为名。 慢慢悠悠从客栈往河边而去,因得琴疏弦同行,一行人将步速压得很慢,生怕走快了会让他磕着碰着。 对此琴疏弦倒是毫不在意,直道让他们不要这么担忧。毕竟他是天生目盲,早已经有了自己行路行事的方式方法。 五柳河河水清泛,水中若隐若现鱼儿游过。靠岸阴凉处仍旧残存着几分浮冰,却也丝毫遮掩不住万物复苏的春意盎然。夕阳斜照在水面之上,愈显波光潋滟。站在五柳桥头,看着这流光水色,迎面而来是微冷不寒的清郁凉风,身上连日行路的困顿似是也消失至无影无踪。 琴疏弦琴不离身,在纪莞初的叽叽喳喳之中,似是也想象出了眼前究竟是怎样的美景。当下他边缓步走至河岸边,让纪莞初帮他寻得一平整地方席地盘膝而坐,将古琴横放在膝上。轻拢慢捻,古韵悠然。曲中闻折柳,如梦亦如幻。 待得几人皆沉浸在这难得美景之中时,琴疏弦手上的动作却倏地停了下来。纪莞初睁眼不解,却见他耳朵一动,张口道:“有人落水了。” 楚故听之,睁眼四顾。方才他亦是沉浸在琴疏弦人琴合一的琴曲之中,并未听闻有落水之声。 如今睁眼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河对岸,水面之上有一处颇为不平静。岸上无人,想必若是琴疏弦方才没能听到,今日便定然会有一条性命丢在这里。 纪莞初见状,嘱咐裴忆看着琴疏弦莫要乱跑。而后一溜小跑从桥上过至对岸,行至那落水之处,麻利地将外袍解开,深吸一口气跳入了水中。 二月河水刺骨凉寒,入水的一刹那,纪莞初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她咬着牙,从水中一路游着摸索,往前面不远处那略微扑腾几下的地方而去。 终于,摸到了。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纪莞初在楚故的搭手下将这落水之人救上了岸。 这落水的是位女子,面容姣好,此时却苍白无匹。纪莞初方伸手摸了摸她的脉搏,松了一口气之际,便见得远处火急火燎而来三五人,有男有女。领头的是一半老婆子,满脸褶皱,吊三角眼。 “夫人,二小姐从家中偷跑出来,来了这五柳河边,我去帮大小姐买东西的空当,便不见了人影……” 婆子的说话声由远及近,那随在身后的中年美妇面如寒霜。 行至近处,见得躺在地上的那个落水女子,美妇面上神色大变。她行至近前,拨开浑身湿透的纪莞初。而后蹲下身子,探手摸了摸这二小姐的鼻息。似是觉察到还有些微活气儿,当下便狠厉厉地扬了眉梢,伸手挥至这女儿家面上,毫不留情。 “贱人,你克我柳家一脉多年也就罢了。如今老爷要将你嫁人破灾,你居然还起了这寻死的念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带走!” 第060章 五柳镇的柳二小姐 纪莞初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一瞬间被吓愣在了当场。这错综复杂的前因后果,居然还跟这玄乎的命数联系在了一起。 这二月的风虽不凉,可她如今这副浑身湿透的模样,被风一吹便瑟瑟发抖起来。 楚故从身后将她的外袍披在肩上,而后再将她环到怀里,暂时给她些许温暖。 眼见着这中年妇人戾气四起,纪莞初转眼看着地上的可怜女子。只见她在妇人那一巴掌重击之下,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看着面前女人的面容,她当下便有些瑟缩,抖着嘴唇,哽咽道:“不,我不回去,让我死!” 那夫人似是听到了天下最好听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而后探手抓住她的头发,阴狠道:“你那贱人的娘拼尽了全力让你做了柳家人,如今你却想死?哪有这样的道理,音儿,你可不要做了那不忠不孝之人。” 而后她狠狠地松开这名唤音儿的女子的头发,用绢帕擦了擦手,随手扔进了河里。她站起身子,对身后的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役说:“把她给我带回去!” 说罢便转身要走,看也不看纪莞初二人一眼。 那名唤音儿的女子听闻此话,似是要拼劲了全力逃离一般,使劲了浑身力气想再往河中跳去。却殊不知自己身子虚弱无力,终究还是被人钳制住了腕子。 “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声音凄厉如同划破天空的泣血哀啼,听在纪莞初耳中,颇有几分酸涩之感。 “救我,救我……” 那女子眼见慢慢绝望,她看着纪莞初所在之处,漂亮的眸子里灰暗暗,仅剩了一份希望残存。却见得她没有丝毫反应,最终这份希望也暗了下去。 “夫人请留步。” 纪莞初终究还是熬不住这份心软的煎熬,心中沉思片刻,开了口。那柳家二小姐音儿听闻,即刻转头看她,眼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祈求。 听闻纪莞初说话,那夫人停下了脚,倨傲转身,问道:“怎得,您有何贵干?” 纪莞初沉吟,道:“这位夫人,我夫妇二人方至这五柳镇,对您柳家究竟发生了何事分毫不知。” 那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既然不知,那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过!”她说至此处,嘴角难得勾起了一个弧度:“妾身还是多谢你救了这个小贱人,给我柳家免了一场大灾。” 说罢,便转身要走。 “夫人,我夫妻二人出身占星一门。来这五柳镇后星占一局,星相指引便是在这五柳河边与人为善。所以,这位小姐,可否留在我夫妇二人处一段时日。待得我夫君探明究竟所为何事,再将小姐送还至府上可好?” 纪莞初虽说身子瑟瑟发抖,可是气势上却不若半分,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尽是出身大家的气派。 那夫人听闻此话,转身问道:“你夫君是占星师?” 纪莞初颔首。 那夫人转脸沉思片刻,面上的表情和缓许多:“不曾想出门办事,居然能遇到尊贵的星占师。可是?这贱人,却是我柳家如今至关重要的人物,恐怕……” 言辞之间虽有松动,但却仍隐有拒绝之意。 “我夫妇二人现今住在镇中五柳客栈,只在这五柳镇留两日,便也只留柳小姐两日。两日之后完璧归赵,另外我夫君可为柳家占星一局,无论是问运势或是问人情,皆可有求必应。夫人意下如何?” 纪莞初直直地看着柳夫人面上的表情。只见她愈发松动,心下便知,这事儿有门儿。 她天生便是这么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若是这事儿便从眼底下放过去,不弄个清清楚楚,那想必是会久久留在心里,想起来便捶胸顿足。 况且,方才这柳二小姐的模样,着实凄厉得让人心颤。究竟是怎样的境遇,才能让她觉得生不如死? 果不其然,柳夫人最终点了头。扭头深深地看了身边家丁一眼,而后扭着腰肢往回走了。 纪莞初看着柳夫人离去的背影,被凉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而后她揉着鼻子,暗自感慨,这世间,果然是只有高官士族和占星师的名号最为好用。 待得人都走后,裴忆也带着琴疏弦来了河对岸。 如今这事情算是姑且压制下了一半,那柳二小姐被家丁松去了钳制跪坐在地上,当下便流着眼泪,爬到纪莞初脚下,三跪九叩感激她的恩情。被她连连劝阻。 眼见着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山,只留下远方天空一点点橙红色剪影,河边凉风阵阵袭来,纪莞初一下下哆嗦不已。 她裹紧了衣服,想了想解下来给柳小姐披上。而后转向楚故道:“阿故,你背着她可好?照她这个样子,恐怕走不回五柳客栈了。” 楚故颦眉,眸子之中诸多不愿。可她终究架不住纪莞初左摇右摆地撒娇,又看她穿着单薄唇色苍白发抖,这才乖乖就范。 而后他将外面厚重的衣衫解下,仔仔细细地将纪莞初裹好,不允她反驳拒绝。而后欺身背起柳小姐,一行人历经风波之后,重新往客栈方向而去。 行至路上,纪莞初便觉身后始终有人跟踪。偶然顿足停步,稍稍转头间便探得了身后跟踪功夫蹩脚的几人究竟是何身份。 与她所想并无任何差池,这几人是柳府方才随着柳夫人的家丁,想必是她不放心柳二小姐离了自己的掌控,又怕惹得自己几人不快,暗自吩咐下的。 就此看来,这柳夫人办事,着实也算谨慎稳妥。 回了客栈房间,裴忆吩咐店家准备了两大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让纪莞初与柳小姐二人吃过药,就挨个丢进了水里泡着。这内服和外泡的药,皆是在清天城时,医相思给悉心备下的。毕竟春天容易受风寒,沾染一点儿便耽误很多事儿。 只是不曾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折腾许久,待得水逐渐温热,这才让裴忆将两人从水里捞出来。外面的小桌上早已经摆放好了诸多吃食,皆是方才回来之后楚故又去一一置办的。 随着相处的时日愈发绵长,楚故也不再如刚刚失忆时那个离不开纪莞初的模样,如今早就能独当一面,自行打点有关事宜了。 塞了些东西果腹,纪莞初窝在柔软的被褥之中,靠在床柱上,眯眼看着不远处桌前面色憔悴潮红的柳二小姐柳音,施施然开口问道:“柳小姐,说说看吧。” 第061章 入夜初闻柳家之事 那柳小姐面上瑟缩,仍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听闻纪莞初这般问话,当下便又似是回到了自己过去的记忆当中,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纪莞初等她片刻,却未曾听闻她回答的一言一语。 无奈叹了口气,当下便欲起身下床,去她身边安慰。可方一露脚,便被裴忆一巴掌拍了回去。裴忆从纪莞初身边起身,施施然走到柳二小姐柳音身边,从怀中掏出绢子,让她拭去脸颊的两行委屈清泪,而后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伸手轻轻抚弄着她未干的长发,尽显温柔。 柳小姐见此,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痛,转身扑倒裴忆怀中,放声而哭。 待得她哭够了,只余得小声抽泣,纪莞初这才开口道:“柳小姐,我救下你,并非是为得方才那无端端的星盘所指,不过是看你心中有事,呈绝望之相,怕你归家之后当真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大差池。所以暂且将你留在这里,问清究竟是怎样的一桩故事。若是我们能帮,自然会帮你。你这么一个花季女儿家,说投河便投河了,让谁看到也于心不忍。” 言语之中几多唏嘘,着实是被方才柳二小姐跳河的壮举吓到了。 柳二小姐柳音啜泣许久,待得将将快把纪莞初啜泣地抓狂之时,终究开口了。嗓音喑哑,带着浓浓的鼻音,让一旁搂着她安抚她的裴忆亦是心中酸涩发堵。这怀中的女子,骨架并不算小,可是触手便可见骨。方才泡热汤的时候亦是见她身上手上诸多伤痕,不少皆是陈年旧伤,想必是过去没少吃苦头。 “我……名唤柳音,是五柳镇西柳员外家的庶出女儿……” 柳小姐的话匣子一打开,便也不再如方才一般难以启齿。这接下来的故事,便顺顺当当地讲了出来。 “我娘原本跟着我祖父在镇上买豆腐为生,可不曾想被这柳员外相中,强抢入府中做了姨太太。我娘一介弱女子,本就存了有处安身便好的想法,便安心入了柳府。可不曾想,这柳员外的正室夫人,却是实打实的母老虎。最终……我娘生下我后,便被她百般算计,郁郁而终了……” 说至此处,柳音又抽抽噎噎,泪流满面。 待得她情绪稍有平和,咬了咬牙接着道:“我自小便如府中最低等的丫鬟一般,伺候柳家小姐。直到那天,府上来了一群陌生人,领头者五大三粗,似是山匪。这些人是邻镇落草为寇又转做商旅之人,身上仍旧匪气冲天。他欲与柳家结亲,以吞并柳家的田产。可是我爹也没办法,只能先找女儿嫁出去,以解燃眉之急。” 纪莞初挑眉:“所以这和亲的事儿就落在你身上了?” 柳二小姐戚戚然一笑,脆弱不堪:“原本这领头之人看中的是他的嫡亲女儿,亦是大小姐。可他千方百计打听了这匪徒之人暴戾不堪,甚是以虐辱大家闺秀的小姐为乐。如此一来,柳夫人怎能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她。于是便重新想起我,将我佯装声柳府在外归家的二小姐。又不知在何处请了一位星占大师,为双方合盘,声称我与那匪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小姐言语之中愈发激愤,透着彻彻底底的绝望:“如此一来,那匪徒便也同意了,只等半月过后前来迎娶。如今,离那迎娶的时间只有三天了。我好不容易从家中跑出来,原本想一死了之,可是?却……” 最终仍旧泣不成声。 纪莞初听闻这番故事,蹙眉不语。在座几人无一人发一言,只等纪莞初从沉思之中抽身出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若是这般说来!”纪莞初张口,眉间微蹙的模样似是又加重了几分:“你便着实是个悲剧的替代者了。” 柳二小姐听闻,情绪却不如方才一般激动,只轻声道:“我人单力薄,这辈子怕也就是如此了。所以我反抗不得,逃也逃不掉,能想到的,便只有死。若是我死了,还能保全自己清白的女儿贞操,日后见了我娘,也好交代。若是我……” 纪莞初皱眉道:“柳姑娘你先莫要这般绝望,我这人生平最痛恨这欺侮老弱病残妇孺之辈的人。今日我既然救了你,便会尽力让你从这场悲剧之中脱身出来。你待会儿吃了药,便与裴忆在隔壁房里早些睡下。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听她这般说话,裴忆一直拿眼角看她。纪莞初不为所动,裴忆也没得办法。这人就是这么侠肝义胆豪气干云,不管自己能不能管得了,就这么大包大揽了。 也罢也罢,相信这柳姑娘遇到几人便是命中定数,应当会有所转圜。 而后纪莞初披了衣服下床,问过了柳音的生辰八字,又摸了她的手腕子。这就嘱咐裴忆,让她随着柳姑娘回房睡下了。 不曾想,房门刚一开,便听闻门口传来扑通一声。 打眼看去,门外是一仆役衣着的陌生男子,肤色黝黑五官端正,看似为人颇为正派。 这人甫一见柳音的面,便激动地泛红了眼眶,出声道:“音儿,我总算找到你了。” 男子声音哽咽,让人动容。 柳音亦是意外于在此处遇见这男子,当下便蹲了身子与他紧紧相拥,又一次泣不成声。 旁观了半天,纪莞初刚想开口,将这节外生枝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便见得这男子抬起头,红着眼眶对她道:“请你们救救音儿吧!求求你们了。” 说话之间,他放开了柳音,一下下重重地磕在门槛上,毫不吝惜自己。 见此情形,纪莞初忙让楚故将这两人从地上扶起,重新让回房间。 “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那布衣男子此时情绪已经压制下来,拱手道:“在下刘成阳,原是这五柳镇镇东做小生意的平凡人家。后我与音儿无意相逢相恋,却不曾想,如今竟遇到这等大灾。” 纪莞初思索许久,并未说其他,开口便反问了这刘成阳一句话:“若是按你的想法,你想怎么办?” 第062章 重操旧业纵观星盘 刘成阳听闻此话,虽面上狼狈,却丝毫不损眼中的沉稳。 他低头思索片刻,而后抬起头来对纪莞初道:“原本我便想,攒够了家财之后便去柳府求亲。依照柳老爷与柳夫人的脾性,应当会将音儿许给我。后来我得知了眼前这件事,便想将音儿救出,然后远走高飞。可是我一直没寻得机会,前几日佯装成了家丁入了柳府,却不曾想柳家对音儿看管尤其之严。今日我听闻柳夫人回府与柳老爷说音儿坠河的消息,寻了许久才寻到这里。” 言语之中悲悲切切,着实是天意弄人。 纪莞初沉吟,接着问道:“你二人势单力薄,若是柳家发现了柳音不见了,你们二人可能跑得了?” 刘成阳眼中自信满满,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夫人不知,我虽说只在这五柳镇做小买卖,可是家中在钧天城有些根基。若是我能将音儿救出虎口,便能有办法返回钧天,从此高枕无忧。” 纪莞初眸中闪过一道明光,而后她抬头看了楚故与裴忆一眼,以示询问。楚故两人听罢,心中亦是能明白她如今所想,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纪莞初对他俩娇俏一笑,而后对刘成阳与柳音道:“既然如此,那我与夫君二人便帮你们一回。你二人先在这五柳客栈之中休息两晚,待得我……夫君今晚挑灯算得星盘大势之后再稍作安排。” 如此便算是明了了因果脉络,只剩在这星盘上稍做手脚了。 就这般过了两天。 每每看到刘成阳与柳音一对小恋人在房内悲悲戚戚,纪莞初心里就莫名发堵。她就是见不得世间有情人活生生被拆散,发誓一定要让这柳府之人付出点儿代价。 就在她发誓的时候,裴忆在一旁刚好听到。她冷笑一声,挤兑她说,你这见不得的事儿真多,早晚得被累死。纪莞初听着一阵抓狂,两人闹腾许久。 第三日大早,柳府的人便依言上门要人了。 纪莞初咬着包子坐在大堂里,慢条斯理地吃完这才拉着楚故和裴忆,道:“我夫君前些日子还许了柳夫人看星盘,今日我们便与音儿一同走一遭吧。” 而后先将琴疏弦扶回楼上,这才跟着柳府的仆役一摇一摆地往镇西柳家而去。 话说这厢在柳府之中,中厅之内坐着三人。上首之人膀大腰圆,面上一道陈年刀痕狰狞外翻,贯穿整张脸,看上去颇为可怖。下首的一男一女却是有些畏畏缩缩,正是柳府的主人柳员外与柳夫人无疑。 不知为何,说好的明日才来迎娶,今日就早来了。柳员外便陪着笑,先安抚下这贼人,而后速速差遣了人去五柳客栈将柳小姐“请”回来。 “虎爷,您喝茶。” 柳员外久等不住,起身亲手为上座的虎爷斟茶一杯。却不曾想虎爷丝毫不买面子,直接端起茶杯便扔到了柳员外跟前,登时间热水四溅。 柳员外变了脸色,却着实不敢发作,只能拱手赔不是:“虎爷您息怒,前几日这镇上来了占星师,说是与我家二姑娘有些机缘,今日便送回府来。正好也可以让这占星师为虎爷算算运势不是?” 柳夫人一听,暗自拽着柳员外的衣袖。举止之中便是不想让虎爷占了这柳家人与占星师之间的机缘。 虎爷听闻此话眯起眼,眸中神色尽显锋利。 正在此时,柳员外耳边传来了救命的声响。家丁带着三五人而来,其中一人便是自家闺女。 愈发走近那扇门,柳音的神态就越发紧张。纪莞初见此,握了握她满是冷汗的手,轻声道:“你且放宽心,一切有我。” 待得进了这雕花木门,柳夫人便开口了:“音儿,你怎得才回来?今日虎爷早早便来迎你了,你回房收拾收拾东西,便跟虎爷走吧。” 柳二小姐眼眶微红,却仍旧是依着纪莞初所说,顺从地随着仆从下去了。 “柳夫人着实抱歉,我昨日为柳小姐占星过晚,今日起身迟了些。似乎险些耽误了您的事儿吧?” 楚故拱手,颇有几分清傲。 这占星师的地位着实太高,柳员外以及柳夫人再如何恼怒,也是万般不敢发作于人前的。 “不碍得不碍得,先生请坐。”柳员外笑着摆手,请楚故一行人入座,而后吩咐下人奉茶:“不知先生在小女的命盘之中可看出些什么?” “我听柳小姐说,您曾寻过一位占星师为柳小姐看过命盘。大致情形我也听柳小姐说过了。依我所占星相来看,柳小姐近日好事临近,红鸾星动,着实应当会遇到一桩好姻缘。” 这句话一出,在座几人面上皆是喜笑颜开。柳夫人趁着柳员外与楚故寒暄的空档,细声嘱咐了身边的婢女。婢女领命而出不知去了何处,皆是落在了纪莞初眼中。 不过多时,这门外又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亦是一妙龄女子。这女子容貌与柳夫人有七分相像,因得平日养尊处优的缘故,面色要比柳音好看许多。 想必这就是柳家大小姐柳玉了。 柳玉行过礼后,便一步三摇走到柳夫人身侧站定,看也不看虎爷一眼。而虎爷的眼神,从她一进门开始,便泛起了色心。想必心里亦是有些想法。 可纪莞初不解,此时此刻,这柳夫人把自己的亲闺女又重新拉到虎口之前,究竟是个怎样的想法。 其实柳夫人的想法并不复杂,她心知这虎爷对自己的闺女还有惦念,便想借着楚故之口,将自己亲闺女的命盘做些改动,最好能成相克之相,进而彻底断了虎爷的念头。 只是此时不明说,只是让楚故帮忙看看姑娘的星盘而已。 最终,楚故手中握着虎爷与柳玉两人的生辰八字,问柳员外要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备好纸墨笔砚,便带着纪莞初入了其中,不欲任何人打搅。 裴忆推脱去看看柳音,便没与两人一起。 房间之内,楚故问纪莞初道:“接下来怎么办?” 纪莞初深深吸气,从怀中拿出紫金星盘,道:“只能先看看星盘再说了。” 而后她抬头一笑,若星辰之光:“阿故,为我研墨。” 第063章 明早等着看好戏吧 楚故微微一笑,缓步走至他身侧。伸手将袖子慢条斯理地卷起,露出精致漂亮的腕子。 平心而论,在医相思、琴疏弦和楚故当中,最让她觉得移不开眼的,还是楚故。 无论是这张脸,亦或是这双手,都精致到无以复加。 收了收心神,她平铺宣纸,提笔而书。 时间悠悠而过,房中静默,只能偶尔听见纸张翻动的声响。间或有两人之间不知是谁稍微重了三分的喘息,颇有些让人心宁的景致风雅。 过了许久,突然听得耳畔传来敲闷声。开门一看,是裴忆。 裴忆眉头微蹙,进门之后坐在椅子上,就着未曾动盏的茶杯喝了一口。本欲出声说些什么?可见得纪莞初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星占世界之中,终归还是没发出声响。 不过多时,纪莞初将手中的笔放下,重新将紫金星盘拨乱。而后靠坐在椅背之上,仰头轻轻揉捏眉心。 这个动作楚故很熟悉,通常是在她星占结束之时的固有举止。毕竟星占之道,费神累心。更何况此时此处并未有缓神香,无香提神,更让人头昏目眩。 楚故走到她身后,伸手为她揉捏额上的穴位。指端之处有着与自己不一样的体温,刹那的接触舒服得让人几乎**出声来。 纪莞初睁开眼,看到裴忆,张口问道:“阿忆,你回来了。方才为何想到要去柳音那里?” 对裴忆刚刚的行径,纪莞初亦是颇为不解的。 裴忆勾唇一笑,道:“反正在你俩身边,既多余又无聊。不如在这宅子里四处转转,看看旁人。” “那你可看到甚么了?” 裴忆点头,面上的神色不若方才一般和风细雨:“那柳音在这柳家的处境,着实不妙。我方离开她的院子,还未走远便见得柳家大小姐柳玉顺着道儿来了此处。因而我并没走远,而是悄悄绕了回去,探听了她来此处的来意。” 裴忆边说,眸中的愤愤之情愈发明显:“这柳玉言辞羞辱柳音不说,还命随从婢女暗地下了些狠手。若我所听不错,这事儿亦有柳夫人的嘱咐在。” 纪莞初点头,若有所思。 “另外,我回来之时,在园子外面遇到了柳夫人。柳夫人小声嘱托了我……” 还未等她说完,便被纪莞初打断了:“她应当是与你说,让你带话给阿故对么?” 裴忆对空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柳夫人说,让你等会儿说星占结果之时,定要将柳玉与虎爷的合盘说得凄惨一些,彻底断了虎爷对柳大小姐的念头。她还说,若是我们照她所说,帮她这个小忙,她定然会有金银厚报。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对自己的女儿无微不至,对别人的女儿竟然能下得如此狠手……” 纪莞初娇俏一笑,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帮她一回。我们出去吧。” 裴忆听闻,愣坐在此处,面上尽是不解。 柳府中厅之内,虎爷正坐在上首眯着眼睛打盹儿。柳员外拖着疲累的身子作陪,可是睡也睡不得,极其尴尬。 如今终于看得纪莞初一行人回来了,这才缓解了这般局面。当下出声道:“先生辛苦,请上座奉茶。” 虎爷听闻,亦是睁开了眼。寒光暗闪的眼在楚故身上停留一瞬,便被他身侧的纪莞初勾去了三魂六魄。 纪莞初此时亦是感觉到了虎爷粘稠的目光,她微微一笑,丝毫不将其放在心上。因得这人星相显示,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人。既然识时务,便断然不会为了美色失了理智。他知道自己无论再如何位高权重,也惹不起这占星师的女人。 果不其然,看了许久,虎爷便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一眼。 “楚先生,既然您出来了,是不是说,就已经有了定论了?” 柳夫人听得下人通报,也从内室之中缓步而来,目光有五分期许,又有五分忐忑。 楚故点头默认,开口道:“虎爷出身城郊虎啸寨,命属火。一生起落不大,尽呈上升之势。近日太白落点大吉,适合结下一门亲事,定能如虎添翼,影响深远。” “再说这柳玉小姐,大家闺秀,性子高冷。但命中带了两份煞,这煞气对平常人或许无关痛痒,可对虎爷这般星相之人,却极易招来杀身之祸。”楚故勾唇一笑,感慨一句:“幸亏虎爷相中的是柳家二小姐柳音,而非柳大小姐。” 柳夫人神情终于安定下来,这位先生着实是个明白人。 裴忆在一旁听之,却万分不解。她想不明白,此时此刻若是将柳二小姐的命盘说得悲惨绝伦,那虎爷势必不会迎娶她。 纪莞初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她着实不懂。 “至于柳家二小姐,虽命盘低微,不过普通人尔。可总归无功无过,虽不是虎爷良配,也不会为虎爷添灾。即日可行迎娶之事。” 这番话说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虎爷哈哈一笑,便起了身,准备迎着新娘子回家去。 可楚故作势这么微微一掐手指,开口道:“虎爷莫急。如今天色已晚,若是今晚归家,势必会路遇麻烦。结亲之事,若是被这麻烦事冲撞,终归不好。不若在这柳府之中休憩一日,待得明日一早上路可好?” 柳夫人接言道:“先生说的不错,这凤冠霞帔刚刚送来,还未来得及为音儿装扮好,明日再走可好?” 虎爷心情不错,亦不纠结此时,当下便点头应了。 待得出门,裴忆这才将心中闷了许久的话吐出来:“阿莞,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方才若是顺水推舟,将那柳二小姐的星盘与那匪徒的说成相克不好吗?” 纪莞初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说:“这柳家原就请了一位占星师看过,若是我说一出完全相悖的结论,定然会节外生枝。反正我们的目的,在于将柳小姐救出虎口不是吗?” 说完便蹦蹦跳跳,往前面去了。 裴忆纳闷,开口问道:“那这么一来怎么救啊?” 纪莞初头也未回,大声答道:“反正没我们的事儿了,明早等着看好戏吧。” 第064章 又见沂北太微医馆 第二天一大早,裴忆便被纪莞初气歪了鼻子。 昨晚上说好的看好戏,便是收拾收拾细软赶紧开溜? 裴忆被拉扯着上了车,一脸闷闷不乐。楚故仍旧坐在车驾之上悠闲自得地赶车,行驶过五柳镇的青石长街,往镇外而去。 不过多时,马车停了下来。纪莞初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拐了拐生闷气的裴忆,道:“快下车来,有人要你见一见。” 说罢便率先下了车。 裴忆心中虽是无奈气闷,却也因得纪莞初这句话存了两份疑惑。这五柳镇除了柳音和刘成阳,还有谁需要见? 此时这柳音应当已经上了虎爷的花轿,再也回不来了吧。 想至此处,裴忆便觉心里堵塞难受。虽说几人如今妇弱病残自身难保,不应当管别人家的闲事儿。可是当纪莞初承诺会将这柳小姐救出虎口之时,她的心里还是存着三五分希望的。 毕竟纪莞初这人,平日看上去嘻嘻哈哈极为不靠谱,可实质上心里总归是有杆秤在,几乎不会空口说白话。 叹了口气,裴忆起身下车。 抬头便看得不远之处纪莞初正在与两人说话。 她面上大惊,这人,这不是…… 走至近前,柳音俯身行礼,对裴忆道:“多谢裴小姐你们的相助,我与刘郎终于能修成正果。” 她偏头看向身侧的刘成阳,眸子如水,尽是荡漾着柔情蜜意。 刘成阳拱手道:“诸位恩人,从此之后若是有缘相逢,几位但凡有事相托,我刘家定当鼎力相助。” 浅浅说了几句话,纪莞初便以日头渐高,被发现就走不了了为由,先让两人上车离开了。 待得二人马车走远,裴忆仍旧站在原地愣愣失神。 纪莞初勾唇一笑,挽住她的胳膊往马车方向走,边走便道:“阿忆,你莫非真的以为,我看完了星盘发现救不了他们,便真的不救了吧?” 裴忆没好声气地白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肚里鬼灵精怪的主意多,可是这次却将我也瞒着,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听闻裴忆这般说话,纪莞初即刻便知道她这是真真的原谅她昨晚卖的关子了。当下便笑嘻嘻地与裴忆爬上马车,关好车门启程。 “昨天我一直在想,人肯定是要救的,可是定然得用一个好的办法。若是这样凭空便救,我们人单力薄,定然会将自己陷入其中。而且你看,那虎爷,一眼看去便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触怒了他,保不齐能一个打我们四个。” 纪莞初絮絮叨叨,言语之中透着几分显然的自得:“所以我便顺着柳夫人给的台阶,这样既能赚了好处,又不给自己惹事儿。” “那这柳小姐是怎的出来的?” 纪莞初摇头晃脑道:“我昨日细细研究了柳玉的星盘,推断出了她从昨晚到今日的行踪。而后我将适合动手的一点告诉了刘成阳,别看这人长得憨憨傻傻,可是若是没我们的话,他自己或许也能将柳小姐就出来。我让他带着他府中埋下的几个兄弟,趁着柳玉从柳夫人那儿孤身回房的路上,将她打晕。而后替换到柳音房里,穿上凤冠霞帔,盖上红盖头。” “那若是在今早被人发现这新娘子不是柳二小姐怎么办?” “自然是我昨日铺路铺的好。我昨天特地让楚故嘱咐了柳夫人和虎爷,这新娘子不能见明,即是不能揭开盖头。另外我又替他们算好了启程的良辰吉时,恐怕此时早已经出城二十里了。” 裴忆听纪莞初轻描淡写,心中颇有几分佩服之意。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想到:“若是这柳玉醒了,那柳夫人不就知道了吗?” 纪莞初老神在在,从怀中摸出一物,在裴忆眼前晃了一眼:“你忘了临走之前,相思给我们带的那些个药了吗?这东西点着了熏一熏,便是到了那虎爷的老窝她都不见得能醒过来。” 裴忆听闻此话,总算是放了心。可随之心中便又担忧起那可恨的柳玉,虽说这姑娘尖酸刻薄心狠手辣,可是若是按柳音所说,她落在虎爷手里恐怕也是没了命的。 纪莞初安抚她道:“这你便不用担心,昨日我与虎爷说,这柳玉的星盘与他相冲,免不得有血光之灾杀身之祸。他这种惜命如金的人,定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葬送了自己。等他将柳玉重新送回柳家,那便了结了。再之后发生什么事情,我懒得去管,也不归我们插手了。” 裴忆听之不语,纪莞初纳闷问她:“你不是能看面相吗?总归能看出这柳玉长命还是歹命吧。” 裴忆皱眉,白了她一眼:“她脸上的脂粉涂的比墙灰还厚,花黄装饰又倒腾了满脸,我看一眼就够了,怎能看第二眼。” 纪莞初听闻咯咯直笑,连琴疏弦亦是绷不住形象,笑出声来。 “不过那柳二小姐,却是个富贵的面相。恐怕刘成阳的身份背景,不若他所说这么简单。终归是好人有好报,因祸得福。” 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向西,往那成国的重城沂北城而去。车外凉风习习,日头渐高,又是春风和煦。 …… 过了五柳镇,之后的路算得上一马平川。或许是因得愈发深入内地的缘故,一路上的村镇也比刚入成国之时多了太多。 这一行四人一路游山玩水吃吃逛逛,原本三五天的行程硬生生地又走了七八天。 待得这沂北城城宏伟的千年城门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时,已经是从清天城离开之后的第十三日了。 沂北城作为这成国的大城池,亦是普天之下最为繁华的几座城池之一,熙熙攘攘和恢弘气魄更超过了荆国边境的清天城。 纪莞初与裴忆两人靠坐在车厢里,开了车厢两侧的窗户不停张望,整个一副从乡下进城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小小的激动。 沂北城检查森严,直到日头落到了山顶,这才进了城。 一路青石长街,平城顺畅。 按照楚故的想法,这个时辰,应当先找家客栈安顿下再说其他,其余人对此并未有任何异议。 就在找客栈之时,纪莞初眼睛颇尖,忽然发现街边一块牌匾之上相当熟悉的名字。 太微医馆! 第065章 收到医相思的嘱托 “停车停车!” 楚故在车外,便听得纪莞初在车厢之中拍打的声音。 他将马车停在路边,转身开了车门,问她道:“阿莞,你怎么了?” 纪莞初不答话,急急忙忙地拎起裙角下了车,小碎步往方才她惊鸿一瞥的方向跑去。 到了那古朴的门牌之前,再三确认了自己方才所看没错,着实是与清天城一模一样的四个大字“太微医馆”。 此时,楚故也已经安置好了马车,跟了过来。 顺着纪莞初的视线抬头望去,目光之中亦是闪过了一丝惊讶。 “阿莞,这不是?” 良久之后,楚故开口,看向纪莞初道。 纪莞初收回视线,朝着他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太微医馆。着实是还未等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已经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原本以为这沂北城如此之大,我们要寻太微医馆保不齐要花些功夫。可不曾想,竟然刚刚进城便看到了。” 纪莞初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振奋之色。 她三两步小跑近前,只见医馆的门关着。她敲了半天,亦是不见有人来开门。 心中莫名有些沮丧,转头对楚故道:“看来人不在,大抵是早早关门了吧。既然如此,我们便在附近寻个客栈就近住下,如何?” 楚故点头应允。 在沂北城所落脚的这家客栈,名唤云来,正与那太微医馆所处之地相隔两条街,不消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这客栈周边亦是颇为繁华的闹市,出去早早晚晚之外,其余时候尽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纪莞初原本稍有些沮丧的心情,在看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新鲜物什之后也逐渐变得好了起来。 待得安置下车马行李,纪莞初便与老板问了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游玩之地,当下便要趁着这日暮之时出去寻些乐子。 到着实是惬意至极。 待得吃过晚饭回客栈的路上,纪莞初无意间转脸,只见裴忆面上颇有几分落寞之感。心中不解,便开口问道:“阿忆,你这是怎得了?是玩儿的不开心吗?” 裴忆不自然地笑了一笑,刚想开口反驳,便被纪莞初堵了回去:“你莫要说没有。你究竟是有还是没有,我看的最清楚了。” 而后她沉吟片刻,还未等得裴忆开口,便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便是沂北城生人是吗?只不过我这人忘性大,总是一闪而过就忘了问你。” 裴忆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其意。 纪莞初拉住裴忆的手,说道:“你莫要难过,待得我们明日取了那扶桑朗月,便今早地往钧天城去可好?” 裴忆展颜一笑,虽不若平日那般好看,却比方才要自然许多。她转过头来,对纪莞初道:“阿莞,我不过是想到了……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触景生情罢了。真的没事的。更何况……我听说他们家早年便搬去了钧天城,如今应当是不在沂北城。你莫要担心我。” 纪莞初看她这副不愿再提及此事的模样,只能暗自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待得第二日清晨,纪莞初便起了大早。连早饭也没顾得吃,便孤身一人寻路去了那太微医馆。 今日,这太微医馆却是早早地便开了门。 纪莞初到了门口,见得里面正有一青衣的伙计在洒扫,便轻声问他:“小哥,请问医疾医大夫在吗?” 那青衣伙计抬头看了她一样,笑了笑道:“我家师父出门采药去了,不在这沂北城。若是小姐有疾相询,便等月余之后再来。若是师父的老主顾,便告知我您的姓名,我见师父有没有留下叮嘱。” 纪莞初心头被浓浓的失落席卷而来,这失落出于对等待的无奈。 她正准备对这伙计告辞,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却心中一转,停住脚转身对那伙计说道:“小哥,请问你家先生有没有曾经嘱咐过你,有关清天城来人之事?” 语气之中带着颇多的期待和忐忑。 她并不是不能等,只不过她不想让楚故再随她等更久的时间。 “小姐稍等,我帮您看看。” 他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儿,走到长案之后,拿起一本破旧的簿子,从头翻阅。 翻阅许久,他抬起头来,对纪莞初抱歉笑道:“对不起小姐,我师父所写下的叮嘱之中,并未有清天城的只言片语。若是您有事,便等他回来再说吧。” 听罢,纪莞初轻声应了,便转身离去。 可还不等走出街口,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追来:“这位小姐,这位小姐,您等等……” 声音颇为熟悉,转身一看,竟是方才那小伙计追来。 纪莞初问他:“小哥可还有什么事情交代?” 那青衣伙计回道:“请问姑娘,这清天城,可是我相思师伯所在之处?” 方才伙计确实未曾从簿子上寻到有关清天城的记录,可等人离去之后,却突然灵光一闪,心里想到自己那常年不见的师伯医相思似乎就在那清天城。而医相思的事情,是自家师父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想至此处,他便舍下了医馆,立马追了过来。 纪莞初听她这般问话,当下便点了头:“没错,是相思大夫让我过来的。” “那就没错了!”这伙计从怀中掏出一锦囊,想必是颇为重要片刻不曾离身:“这是我师父让我交给你的,请你收好。” 待得这锦囊将将伸至纪莞初面前时,那伙计却又突然收了回去,拍了拍脑袋道:“我给忙糊涂了,姑娘你可否先出示一下我相思师伯的信物?” 纪莞初被他迷糊的举止惹得笑意连连,赶忙从怀中将医相思给他的那枚印信交给小伙计,而后将那锦囊换回了手中。 从太微医馆回客栈的路上,纪莞初心情尤其之好。她将楼下街边能买到的早点吃食都买了两份,打包带回去。 入了客栈上了楼,纪莞初先将这吃食在自个儿房间里放好,之后挨个敲门喊人。 待得敲到最后一间楚故的房间时,却久敲不应。纪莞初心下疑惑,不知这人在房间之中做什么。 当下心中一转,便抬手推门而入。 门不曾在里面闩上。 纪莞初只消得看了一眼,便双目圆睁,失声尖叫。 第066章 你看了我我吻了你 这一声尖叫还未发得完全,便被屋内那人敏捷地掠到近前,伸出大掌捂住了嘴,而后迅速将门关上。 待得裴忆听闻纪莞初这声凄厉的惨叫,从房间之中冲出来之时,这客栈二楼的亭廊上早就不见了人影。 裴忆心中颇为不解,一间间房间看过来皆没有纪莞初的身形,最后走至原本楚故的那间房间之前,敲门问道:“阿故,阿莞在里面吗?” 过了多时,裴忆这才听得纪莞初的声音细细诺诺地从里面响起:“阿忆我在里面跟阿故说事情,等会儿就出去。早点在我房间的桌上,你跟疏弦先吃着。” 裴忆耸了耸肩,颇为不解。一遍嘟囔着这大早上的谈什么事儿,一边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在楚故房间之内,两人正面对面贴的尤其之近。细细碎碎地,似乎能感受到彼此或轻微或浓重的呼吸。 楚故紧紧地将她箍在怀中,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人的臂膀,如同现在一般强稳有力。虽说隔着好几层衣衫,却仍是能感受到那穿透而来的灼热体温——如同血液即将要沸腾的温度。纪莞初的身子紧紧地贴在面前这人清瘦却有力的胸膛之上,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撞击。 她被捂着嘴,抬着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人。同样的眉眼,同样的鼻梁,同样的唇瓣,同样的模样……可如今组合在一起,却有那么一丁点儿,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儿变得不同? 她不知道。 似乎,似乎就要窒息在这么浓烈的、他的气息当中了…… 就在这时,楚故听得裴忆的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到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将纪莞初放开。 而后他快步走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将衣服穿起。 纪莞初没了他的臂膀做支撑,当下便如脱力一般,蹲在地上,全身上下四肢百脉都仿佛没了力气,软绵绵如同素缎。 她双手捧着面颊,只觉自己如今定然是面颊通红的模样,触手所及的温度,烫热地几乎能温酒。 此时此刻,纪莞初如同浆糊一团,脑海之中不断地回放着方才甫一进门所呈现在眼前的景致。 光裸白皙的后背,宽阔却结实有力。漂亮精致的肩胛骨,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眼前,微微地,有那么一瞬间地晃了眼。清晰地腰线,从背脊中央处,一直延伸至雪白的里裤之中,蔓延出勾人的诱惑。 之后他转过了身,在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他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一般的锁骨。在这之后,她还未来得及看第二眼,便被这人兜头捂住了嘴,拢在了怀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天呐,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可是这一大早,任谁眼前映入这么一副精妙绝伦的景致,恐怕都得如同她现在这般没出息吧。 纪莞初回想,自己并非没有看过楚故没穿衣服的模样。在他失忆还未醒来之时,她也曾不带任何绮念和羞涩地为他擦过身。可谁曾想,当日旧伤斑斑的身子,如今会是这副白玉无瑕的模样。 简直要……让人疯了。 仿佛如同一场梦,又似是过了亘古亘古的时光。当楚故的一双素缎软底白靴站定在纪莞初面前时,她还是如同他放手离开之时那最初的那副模样,丝毫没有回过神来。 “阿莞……” 温温润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不由得让纪莞初娇躯一震。面颊刚褪下两三分的红潮,又如涨潮一般一鼓作气涌上。嘤嘤咛咛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男人。 纪莞初虽随性不羁,可归根结底也是个女儿家,且是出身大家族的女儿家。平日里开开玩笑也罢,可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次冲击,着实让她如同普通女儿一般,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 “阿莞……” 楚故见她没反应,开口叫了第二声。 这第二声之后,纪莞初微微抬了抬眼睑,与楚故澄澈的视线相交汇的一刹那,又羞涩地偏了头去。 这人,这人怎得这般不害臊…… 楚故见她这般,弯下腰将她拉起。见她仍旧那副娇羞的模样,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脸。当下便伸出手,用指头将她的下巴抬起。 纪莞初甫一与他的脸孔相对,便又想起了那些不该想的景致。面上红润如最可口的苹果,泛着颇为诱人的绯色光泽。 “你……我……” 良久之后,纪莞初喏喏道。可连她自己也不知晓,此时此刻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索性跺了跺脚,转身便往门外而去。 却不曾想,被身后这人,拉住了胳膊肘,重新拉回了怀里。 “你这人怎得这般胡搅蛮缠……唔……” 纪莞初睁大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如天幕一般浩瀚深沉,又若星辰一般熠熠闪光。这双眼睛,原本似是可以包容天地万物,可如今,这方天地之内,只有她一人的小小身影。 唇上,是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却并不排斥的温度。软软的,温温的,那份干净与纯粹瞬时间便席卷了她的世界。这一刻,天地风声开始静止。她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竟然有些晕晃晃地醉了。 楚故吻着她,这个动作,做得煞是用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那一瞬间,会突然觉得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面前的这个小人儿触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吻她,可就是这么……出乎本能。 他想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宠溺。这个亲吻的感觉,却超乎寻常地好。似乎让人一刹那,便爱上了一生一世。 不知过了多久,待得楚故还想更进一步,深深地品尝她温湿软糯的味道时,纪莞初却因得无法呼吸的窒息,从这极致暧昧却又极致难捱的情境中挣扎而出。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耳畔响起,纪莞初面红耳赤,失声道:“你,你,你这个登徒子!” 说罢开门而出。 只余得楚故一人站在房中,抬手摸着仍旧残留着温润触感的唇瓣。 耳后晕染绯红一片。 第067章 即便干预也是无果 直到三天后从沂北城出发到钧天城,纪莞初再也没看过楚故一眼,更别说与他说一句话。 裴忆与琴疏弦心中皆纳闷,两人也有意无意地撺掇两人,可尽数没有丝毫效用。 据裴忆观察,这次纪莞初,是真生气了。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身边纪莞初正面对她而坐,打开车厢一侧的窗子看路边的风景。若是按平时,这人早就耐不住热闹的性子,爬出车厢与楚故一道赶车去了。如今路上行路百般无聊,她还仍是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 裴忆在纪莞初眸子里,没有看到丝毫焦距。整个一副神游天外,魂离中庭,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回想起那日清晨在客栈之中,听闻纪莞初那一声叫喊却并未寻得人影。再次见到她时却见她眼泪汪汪跑回来,直直地便入了屋子。不曾与她打招呼,甚至连早饭也未吃。 楚故来时,亦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在屋外哄了许久纪莞初也不吭一声,而后无奈地做到桌前,也没了吃饭的心情。 裴忆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楚故微微张口,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余得半分叹息。 她仔细一瞧,楚故这半边脸上,颇有几分红肿,隐约可见指掌形状。若是没看错的话,应当是被人打过一般。且看着手掌大小,应当是女子所为无疑。 难不成,这巴掌是纪莞初打的? 若是纪莞初打的话,那又是因得何事呢? 想至此处,裴忆摇摇头。若是按她自个儿所揣度,这能让女子生这般大气之事,也不过只有那么几件而已。可是……这楚故对纪莞初的珍惜呵护旁人皆知,她不信这人能做出轻薄自己掌心宝的事儿。 忽觉身侧琴疏弦扯了扯她的袖子,然后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处写到:“莞莞这到底是怎得了?” 裴忆摇了摇头,顺势在他掌心里写了两字:“不知。” “我出去坐一坐,你与她好好说说。” 在裴忆手心写罢,琴疏弦不等她回应,便摸索着起身,静悄悄出了车厢。这人或是天生目盲的缘故,对外界环境的适应性甚至要比普通人高的多。 既然如此,那边遂了琴疏弦的意,与纪莞初好好说道说道吧。 “阿莞……” 纪莞初正呆愣愣地出身,忽闻耳畔有人唤她。 她回过神来,看着裴忆近在咫尺的脸,莫名地有些被看穿心事之感,脸颊又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在这狭小的车厢之内,让人难以招架。 “阿忆,你唤我作甚?” 言语之中有些小小的却容易让人察觉的慌张,完全不若她平日那般张扬自若的模样。 “你能否与我说说,到底怎么了?你与楚故之间。” “我……”纪莞初结舌。 “你莫要说没什么?与你相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我还能看不出?你当我是瞎了还是傻了?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将心事说给我听。若是我不能帮你太大的忙,起码也能为你做个派遣不是?”裴忆温言相哄,握着她的小手轻柔抚弄。 “我……”纪莞初欲言又止,顿了好几顿,终究将心中埋藏不久的小秘密说了出来:“那天早上,阿故……阿故他……亲了我……” 预想中的恼怒没浮现几分,可这羞涩难耐却着实主导了她。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扑进了裴忆怀里,嘤嘤咛咛不再往下说了。 裴忆只觉稍稍有些震惊,更像是猜测被证实的尘埃落定。她心里暗自感慨,楚故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日看起来温柔无害,可该出手就出手的功夫着实让人低估了。 沉默许久之后,裴忆觉得纪莞初的情绪也不若最开始那般连毛都碰不得,便开口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纪莞初抬起头,将下巴垫在裴忆大腿上,趴在那里,迷瞪瞪道:“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那天我进门看到他……裸着上半身……当时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直到我被他……吻了……又从屋里跑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言语之中颇为丧气。 “那你对他的亲吻,是喜欢呢还是想杀了他?” 裴忆无奈,既然这小呆瓜看不懂自己,那就由她来循循善诱吧。 纪莞初迷惘了,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慢慢地,她回味起三日之前,那个吻的味道和触感,温润的,如同被呵护在手心的珍宝。 若是,若是再让他亲一回,她定然要…… 天呐……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想怨他……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 她很想说,似乎她喜欢与楚故在一起的感觉。可是?心中又有一根神经,被突然而然地触动。她似乎很久没有受那个梦魇的困然,可是如今谈到了喜欢与否这个话题,这根神经的刺痛感让她瞬时间清醒。 纪莞初趴在裴忆腿上不说话。 裴忆低头,看到纪莞初已经红的通透的小耳朵,心里觉得莫名好笑。这人便是如此,面对重要的问题是,总是口是心非。甚至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只等缘分过了擦肩而过,再空留遗憾。 “若是你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一些些喜欢,那……不如试着接受吧。”说至此处,裴忆言语之间稍微迟疑地顿了一顿,因为她并不能拿捏准纪莞初对于此事的反应。 可是见她仍旧这般老老实实地趴着,呼吸细细碎碎,便放了心,接着道:“虽然我以前为你看面相,你的面相告诉我,你是母仪天下之相。可是……我总觉得,与其去追群一个飘渺无边际的梦,不如珍惜眼前人。上天给了你这样一个面相,便会给你同样的际遇。这即便是吾辈即便能看得出,去伸手干预,也干预无果的。你与楚故相遇相识,原本就是上天的安排。他对你,亦或是你对他,都是那般亲近和契合,不若……” 裴忆边说,边地头看纪莞初。 只消得看了一眼,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趴在她腿上的纪莞初,早已经泪流满面,泪水洇湿了她的衣衫,汩汩不绝。 第068章 喜欢与否终问出口 “阿莞,你莫要哭,你……”裴忆顿时慌了手脚,从怀里摸出了帕子,手忙脚乱地给纪莞初擦眼泪。她无奈叹气,这小丫头的情绪端的是来得快,方才还没什么征兆,眨眼之间便不知为何来势汹汹,眼见着泪水涟涟快流成了一条河。 眼见着这眼泪越流越多,马上就要把整个帕子浸湿了,裴忆还是没能明白纪莞初究竟那条筋搭的不对,亦或者她还没明白,自己刚才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她哭这么一场。 车厢之外,楚故听到车厢门响动,心中一动回头。原本以为是纪莞初这耐不住寂寞的小性子,结果一看,却让他从心底里有些失望。 他减慢了车速,伸手扶住琴疏弦的胳膊,闷声问道:“你怎得出来了?” 琴疏弦失笑,打趣他说:“怎么,便只有莞莞来得,我便来不得么?” 楚故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与阿忆一直疑惑,你和莞莞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所以我便出来透口气,将里面的空间留给两个女儿家说说心里话。”琴疏弦转头,对楚故笑道:“若是你心里也有什么想找人说说,那便也一道说给我听吧。” 楚故面上表情郁郁寡欢,听着耳畔的马蹄哒哒声,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过了许久,他终究还是张口,轻声道:“疏弦,我与你不同,与你们不同。我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便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过去。我不知道在这个世间,我还认识别的什么人。我也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往什么地方,或者说,我究竟来自于什么地方。” 头顶的阳光明明亮亮,清澈却不刺眼:“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模样,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过去。但是我又很惶恐,我不知道若是我找到了我的过去,那过去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楚故微微叹息:“我的这段生命,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她。她救了我,照顾我,充斥着我的所有记忆。我不敢想,若是有一天,我失去了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真的……不敢去想。所以每当往这寻药的终点靠近一步,我心里的矛盾就会增多一分。有时候我便想,不如就这样,彻彻底底重新开始就好,不去追寻自己的曾经,只在乎眼前。可是……” 琴疏弦侧耳倾听,他能敏感地感觉到此时此刻楚故心中错综复杂的情感,可他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开口劝说。若是让他面临这样的选择,怕是应当也与楚故别无两样。 正当这时,他动了动耳朵,在马车行进晃荡的声响之间,忽闻车厢之内隐约的哭声。 “阿故,她……在哭。” 楚故转头,侧眼往车厢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我想,她现在,或许仍旧不想见到我。我便……不去讨她烦心了……” 过了许久,车厢外斜照进来的太阳已经变成了直射。纪莞初这一路从清晨哭到晌午,或是累了亦或是饿了,抽泣声逐渐平复下来,只在偶尔的间歇处可以听到。 “阿莞,现在你该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了吧?”裴忆开口,仍旧是那副平和温柔的模样。甚至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平日里并不是这般如水的性格,可是偏生对着纪莞初,便真如上辈子欠她一般,连丁点儿小火都发不出。 纪莞初啜泣两声,小小声开口说道:“裴忆,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家里逃出来却没人出来找我吗?” 裴忆摇头,表示不知。她心中也是颇为纳闷的,这纪家也算是占星大族,纪莞初的占星功力又颇深,没理由放这么一个嫡传血脉在江湖流落。 纪莞初的眸子里,浮现出了氤氲水色:“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个天煞孤星的命盘。孑然一身,孤苦一生。若遇流年,或有大灾。所以我没办法为族中带来什么利益,便来去由我了。” 裴忆语塞,良久之后她开口道:“你怎得知道,你的族人如此,是因得你不能带给家族的利益呢?或许……或许他们是知晓你心中难过,便让你出来走走,总归有一天,会将你带回去。” 纪莞初摇头,幅度颇大:“不会的……自小我便生活在姐姐的光辉之下,尤其是我娘死后,便没人在意我了。其实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就是一个天煞命盘而已吗?我真的不在乎……一个人生活也有一个人生活的乐趣,我没那么脆弱。” 纪莞初说至此处,抽了抽鼻子,言语之中尽是酸涩。 这份酸涩蔓延至裴忆的心底深处,竟莫名地让她湿了眼眶。原本她以为,眼前的丫头不过是出来散心的大家小姐,却不曾想,也有着这般不为她所知的故事。 “那……你与楚故……”裴忆小心翼翼,重新提起这个话端。 纪莞初凄然一笑:“我不能害他。若是真若我族里人所说,他与我在一起,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他侥幸命比我好,那最后还是空余我一人伤心。何必呢?” 裴忆深深吸了口气,将纪莞初从身上抓起来,摇晃着说:“阿莞,你醒醒,这已经不是你了!原本在我心中的那个姑娘。虽然迷糊。虽然偶尔懒散,可是心中强大从来没被人打败过。她坚强且自信,她能用自己的思想解决所有人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她虽入命途,却从不信命。如今,她却早早地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之下,这还如何去插手别人的命运?” 裴忆这番话,听在纪莞初耳中,振聋发聩。 她如今漂浮不定,正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做自己的定海神针。 “那,我……我若是与他……一起,我怕对他……不好。”沉默许久,纪莞初吞吞吐吐,喏喏道。 裴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温声说:“你们二人的事,自然要摊开在两人面前才能解决。你怎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就如他不知你如何对待这件事一般。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是只遵循命运的安排,那多无聊。既然你动心了,那便不如放手一试,不信命可好?” 良久之后,她微微点头,云雾弥漫的眸子逐渐清澈。 沉闷赶车的楚故与琴疏弦二人久久无话,正当此时,忽然听得身后车厢门又有了响动。 琴疏弦侧耳一听,当下便笑道:“看来正主来了,我便不占她的位子了。” 说罢慢慢起身,回了车厢之内。 楚故眸中升腾起的希冀,在看到她肿胀如桃的眼睛时,便被浇熄了。他慢下车速,等她坐下。 就在张口言语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听得身边纪莞初如同救命一般的问话。 她问:“楚故,你喜欢我吗?” 第069章 水到渠成上天注定 楚故,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 楚故的脑海,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他一直在纠结,究竟这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不懂,也没人让他懂。 这是一种,从心底蠢蠢欲动的,想要痴缠一生的执念。想将眼前这人,抱在怀里,宠溺,亲吻。想将她禁锢在心里,禁锢在视线里,就此一世。 这是一种,看到她多看别人一眼,便难受许久的酸涩。清天城里,每每见她兴高采烈地去太微医馆寻医相思时,他的心,便如坠入了九天寒冰,冰冷地没了知觉。他曾看着星空思索,自己究竟哪里比不得他,却始终没有定论。 因为他不知道,她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如今纪莞初一个问句,却着实戳破了他心里久久没能想明白的窗户纸。 是的,这种感觉,不就是喜欢吗?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楚故,你喜欢我吗?” 纪莞初偏过头,看着楚故眸子里明明暗暗的光点,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两颊仿佛又不争气地漫上了热意,逐渐变成燎原大火。 楚故转头,定定地看着她,专注且无瑕。他的眸子里,除去她,再无其他。 “阿莞,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说罢,伸出手,将咫尺之外让他魂牵梦萦的人箍进怀里,紧紧拥住,再也不想放开。 他将下巴垫在纪莞初肩膀上,轻声地,略有些颤抖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阿莞?” 这样朦胧又模糊的情绪,似是要将他折磨疯了。这颗种子一旦发了芽,便再也不能抑制。所以他开口问她,亦是想从她口中,自她心里,得到一个明确无匹的答复。 “我……”纪莞初沉默,却觉身前这人的身子因得她的停顿瞬间僵硬。 因得这个小动作,纪莞初莫名想笑,心里的所有僵硬在这一瞬间柔软开来。眼前这人,真真是全天下最离不开自己的人了吧。这种被重视却又同时被呵护的感觉,着实不错。 听闻纪莞初在耳边的笑声,楚故心里颇有些委屈。 他小小声问道:“你觉得我很好笑吗?” 纪莞初笑声愈发放肆,她从楚故怀中挣脱出来,与眼前这张俊美无俦却委屈异常的脸相对,而后伸出手,抚摸上他细腻如瓷的肌肤。 “不,我笑不是因为你好笑。而是!”纪莞初慢慢贴近楚故:“而是我,是喜欢你的。” 这是她主动的,第一次与他相拥。觉得楚故的呼吸在发丝便缠绵回转,心里莫名的有些甜,有些暖。他有力的双手,将她圈在怀中,小心地构筑起给予她的一方天地。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人世间,有那么多情人双双,会为了情之一字生死相许。她亦是明白了,或许在这一生一世之中,会遇到很多让人微微心动的路人。可是风景终归是风景,能停留在她身边的,或许便只有这一人而已。 这是水到渠成的,或许又是上天注定的。 “啊――你们两个快看路啊!” 正沉浸在这份柔软时光之中时,纪莞初忽然听闻身后车厢之中传出一身惊叫。她回过神来向前一看,却见这马车早已经偏离了官道,在路边的林子里奔跑。眼见着一颗壮硕的槐树近在咫尺,纪莞初悲催地闭上了眼…… 日光正好,飘荡着几声乌鸦叫。 …… 再次上路,马车已经歪歪斜斜。裴忆坐在大敞车门的车厢之中,面色颇为不善。 “你们两个,卿卿我我能在马车上吗?这次幸好只是撞了树,下回若是掉进河里怎么办?” 纪莞初坐在前面,垂着头貌似无精打采。实则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弯弯如同上弦月。 “阿故……” “阿莞……” 正当她抬头,想与楚故说话时,却不曾想楚故的声音亦是恰到好处地响起。 她红了红脸颊,道:“还是你先说。” 楚故也是有些羞赧,轻声道:“我不过是想叫一叫你的名字。” 温柔如水。 若是今后的日子,都如同现在这般,有良人陪伴在身侧,时时刻刻被人在心里记挂,着实是不错。 “我想问你,若是等我们寻好了药,你……恢复了记忆。如果你想起了你以前的过往,还会像今天一般,与我这样吗?” 纪莞初蹙眉,远远淡淡地看着漫无边际的荒野,心中漫上了些许愁思。抛去她自个儿的星盘不说,楚故的记忆,亦是阻碍她敞开心扉的一大要素。她与他都不知道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虽说她为他占星之时,并未看出有何差池。可总归,还是担忧的。 楚故转头,面色颇为认真:“阿莞,虽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但是我心里清楚地感觉,我并未曾动过心,更未曾娶过妻。无论回复记忆之后,我知道了我有怎样的过去,都不会舍弃与你一起的将来。若是……若是将来无你,那我还是不恢复记忆的好。” 字字铿锵,斩钉截铁。 纪莞初甜笑,心中有些漂浮不定的情绪终究落了地。她与他在一起甚久,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心中自然明白。 既然如此,那边听了裴忆的话,就这么放肆一回。 信自己,信他,不信命。 即便,即便将来有诸多风雨飘摇,亦是不言后悔。 “阿故,那日……那日你为何……”沉默许久,纪莞初红着脸开口。声音如蚊蚋般轻小:“你那日为何,没穿衣服……” 这话说完,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嘤咛一声转过头去。原本这话,她埋在心里很久了。可无论如何,再大的矜持也阻碍不了害死猫的好奇心。 楚故不曾想她会问这个问题,耳后已经泛红了一片。最后,他踟蹰开口,道:“我那日本想换衣服来着,不曾想你闯进屋来。” 他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我这几日,总是做梦。梦里有刀光剑影,有连天的火势。我听到很多哀鸣和惨叫,似是曾经亲眼见过的一般。那些光影断断续续地从我眼前闪过,每每都在我即将看清的那一刻被惊醒……每次醒来都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便在起身之后擦身换衣,却被你撞见……” 纪莞初听闻,蹙着的眉头更紧了:“你梦到的,难不成是你曾经经历过的?” 楚故摇头不解,声音之中颇有些黯然惊悸:“谁知道呢?” 纪莞初勾唇一笑,牵住了他平放在车驾上的手。 却莫名的,有些心慌。 第070章 钧天城里岳家商会 辗转多日,终于到了钧天城。 这座屹立在天地间千年不动的风霜古城,在众人面前缓缓露出了它的模样。 落脚在城中的云来客栈,这接连几日的奔波跋涉着实让一行四人都显露了些挥之不去的疲态。 待得休息半日,又在这钧天城里好吃好喝填饱了肚子,四人这才坐在了同一间房里,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落座之后,纪莞初拎着茶壶斟茶一圈儿。而后放下茶壶抿了一口,这才开了口。 “如今到了钧天城,算得上是我们此行最重要的一站了。”纪莞初眸子扫过众人,见得三人皆是微微颔首,便又接着说道:“这次我与阿故便是要寻这三味药。原本三味之一的扶桑朗月在那沂北城,我却收了相思师兄的锦囊,说是这药已经随着岳家商队来了这钧天城总会,此时此刻便在这城中,待得明日我便与阿故出门寻来。” 听她这般说话,裴忆开口问道:“那这银钱上,可还富裕?” 她心中着实有些担忧,虽说几人在清天城攒下了不少,可是这一路上也是零零碎碎花销了许多。 纪莞初笑着点头:“应当是够的,若是有差,那我们便再去重操旧业如何?” 裴忆笑,这人天生就是个乐观的性子。 “可是?”纪莞初语气一转,微微蹙眉道:“现下有一个难题,那便是需得寻到医疾大夫才能得知这第二味药的下落。临来之前,相思曾与我说,这第二味药原本由两处,一处他探听到的已经被人买了去。幸好他师兄医疾又探听一处,能解燃眉之急。可是这偌大的钧天城,我们应当去何处寻这么一个大夫?” 纪莞初伸手点着桌面,心里颇有几分烦躁。她天生便不爱做这些细致活,每每想到这寻人如大海捞针,便不由得气闷。 “这医疾大夫,若是与相似大夫出身同门,那便应当也在太微医馆才是。”思索片刻,楚故放下茶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与人问清这钧天城里太微医馆的下落便好。” 而后,楚故转头看向纪莞初,温言问道:“沂北城药店的小伙计给你的那个锦囊里,可有扶桑朗月的具体下落?” 纪莞初点头,从怀中将这物什摸出,递于他道:“自然是有的,可也偏生是个寻人的活儿。不过这个人却是好寻太多,只须得打听清楚这岳家商会总部坐落在何处便是了。” 楚故颔首:“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后,他又将头转向琴疏弦,开口问道:“疏弦,你师父,是在钧天城吗?” 纪莞初听闻他这般问话,亦是将头转向了琴疏弦,眸子之中通透一片,亦是隐隐地有些不舍。 琴疏弦笑了一笑,面上虽覆着锦带,却仍旧有莫名引人的神采:“我师父便在这钧天城里,应当没去旁处。” “那你是要现在去寻你师父,还是……”纪莞初急急开口问他。 似是听出了纪莞初言语之中的情绪,琴疏弦轻轻一笑,说道:“我先与你们待一段时日,到你们离开钧天城上路了,我便去寻我师父。这样可好?” 纪莞初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她的余光瞥了一眼裴忆,却见得她面色沉凄,容颜暗淡。 …… 第二日,几人起身甚晚。昨夜刚到这钧天城,纪莞初这耐不得寂寞的性子发作,当下便拉着几人出了门看风景。 钧天城地处偏南,整体环境气候与纪家所在之处差不许多。但却因得有些自古传承至今的风俗特性,让人在大街小巷兜兜转转颇有些乐趣。这一路吃吃喝喝,便从日暮玩儿到夜里。再加上长途劳顿,喝了些小酒解乏,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喝过早茶,纪莞初便拉了楚故出了门。裴忆因得要在客栈之中照顾琴疏弦,便不愿与他们一起出门。两人的目的地无他,正是那昨日曾说过的岳家商会。 问路废了不少口舌,这才寻到了岳家商会总会的所在处。一路上纪莞初左右而顾,想与在沂北城一般,无意间能寻到太微医馆。可上天的运气却不是每次都眷顾于她,问了几位路人都说不知,这一路仍是寻觅无果。 站在岳家商会气势颇足的牌坊之前,纪莞初面上稍稍有几分不如意的无奈。楚故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这才有了些许的宽慰。 岳家商会不愧为颇有名望的大商会,里外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掌柜下人亦是笑容可掬,做足了大家气派。 甫一入这岳家商会的地界,两人便被一掌柜模样的人拦住。这中年人弯腰拱手,举止合度,谦卑和睦,让人莫名多了几分好感。 “鄙人上官泓,是这岳家商会的外门掌柜之一。不知二位前来商会,是为了进项还是出项?” 这进项,是买卖之卖,也包括托商会长途运送一些物什。这出项,便是买卖之买,无论是平民之物亦或是稀罕玩意儿,凭这岳家商会的本事还没有弄不到的。 纪莞初因得这兜头的行内问话呆滞一瞬,一时半会儿不知怎么回答。倒是楚故将这掌柜的话在心中一转,便开口道:“我二人是为的出项。友人曾说有一样我们需要的物什自沂北城的商会分舵送至了这钧天城总会,我二人便长度跋涉一路寻来了。” 这上官泓细细一听,便从楚故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些门道。再往里深想一层,这沂北城回来的商队前些日子刚刚抵达钧天,商队的物什亦刚巧是他亲手点算入库的。难不成…… “两位里边请。” 上官泓伸手将二人请进了商会内间,入了间颇为精致风雅的小阁。 关上门,斟茶落座,这上官泓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您二位从沂北城来到钧天,应当是为了一味药吧?若是鄙人没猜错,便是为了那奇药扶桑朗月而来,是可不是?” 楚故颔首。 上官泓哈哈一笑,道:“我这几日便受了上面的嘱咐,来等二位上门。如今总算盼到了。我家主人现下并不在会中,还请二位在此稍等些时日,待得我家主人回来再为二位引见可好?毕竟这扶桑朗月乃金贵之物,并非我一介小小掌柜便能做了主的。” 既然如此,那便等着吧。所幸这上官掌柜口上功夫颇为能耐,将钧天城无关痛痒的小事儿捡了几件儿说得有声有色。 过了许久,方才听闻门外传来了敲门之声。 “掌柜的,掌柜的,主上回来了!” 第071章 扶桑朗月四叶云昙 随着这岳家商会主人回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人一身粗布麻衣仙风道骨,胡须眉毛全白如丝垂至胸前,煞是有趣。 上官泓掌柜将楚故与纪莞初两人引荐至商会会主岳成面前,且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这才退下。 听闻这两人的来意,岳成还未言语,便听得这须发全白的老者惊诧出声:“你们便是我那相思师兄所说的楚莞和楚故二人吗?” 纪莞初听此,下巴都快被惊掉了地上。她重新地,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那老者,最后颇有些尴尬地问道:“您老人家就是……医疾大夫吗?” 果不其然,那老者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纪莞初颇有些风中凌乱,若是这老者是医疾,这医疾又是医相思的同门师弟,那医相思岂不是返老还童的老妖精了?! 真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猜测。 医疾似是看明白了纪莞初此时心中所想,便出言解释道:“楚姑娘莫要这副吃惊的模样,我师门规矩便是这能者为尊。老朽虽空长了三五年纪,可这医术药理上,却远比不得我那小师兄。不仅如此,师门之中如我这般的老师弟可是多不胜数,哈哈哈哈……” 纪莞初满头黑线,这眼前的情形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寒暄过后,四人落座。 岳成清清嗓子,开口道:“二位所需的扶桑朗月,却是在岳家商会不假。医疾老哥儿早就拜托与我,让我为二位留出来。后来因得我身体微恙,便从沂北城将医疾老哥请来了钧天,顺道就将那扶桑朗月带了回来。” 说至此处,门外传来规矩的敲门声。 上官泓推门而入,手上所持便是一檀色木匣。他将木匣放在主位的小桌之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中是一株泛着萤萤蓝色的草药,状若上弦月,细细微微,颇不起眼。若非有这漂亮光晕尚存,怕是走在路上也不会多看这奇药一眼。 医疾笑道:“这便是姑娘所寻的扶桑朗月,如今便奉与姑娘。因得这物什也不是老朽或是岳家自己寻来的,而是收购于他人之手,所以并不能无偿赠与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纪莞初听闻此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医疾先生这话便是见外了。即便您与岳成会主将这奇物白送与我,我也是万万不敢白拿的。稍后我便去上官掌柜那里将这物什买下,两位放心。” 岳成笑道:“多谢楚姑娘深明大义,如今正好晌午,两位便留在我这儿吃饭如何?也让我这会主尽尽地主之谊。” 纪莞初欣然应允。 酒桌之上,四人谈天说地颇为融合。一来二去之下,尽是宾主尽欢。 待得再无关痛痒地聊了两句,岳成倏然问道:“听闻楚先生是一占星名家,如今来了我这岳家商会,不如为我占星一局可好?我许多年未曾寻过星占大师看星盘了,如今想劳烦楚先生一回。我许久前便听医疾先生说,您的占星术神乎其神,如今我二人也开开眼。” 纪莞初放下碗筷,抬头看了看岳成。浓眉大眼,长鬓方脸,长得颇为正派。此时只见他神色颇为平静,对占星之事表现出了足够的郑重,想必是真心想寻人占星无疑。 可如今的情境颇为尴尬,且有岳成方才的那句话在前,两人不好离席,只能现场占星。若是这般,楚故不会占星的事实就免不得要暴露于人前了。 她垂下眼睑,心中一寻思,计上心来。 而后她轻轻地咳了两声,开口道:“阿故,岳会长有求,你便为他占星一局吧?” 楚故眸中闪现过一丝惊诧,心中虽不解纪莞初应下此时的原由,但仍旧是按着她所说接言道:“那是自然。” 纪莞初娇俏一笑,对岳成道:“岳会长,不瞒您说,自得我与夫君二人结成夫妻之后,便一直央着他学习这占星之术。所以每次夫君看盘,都会指点我几句。岳会长乃能人,星盘自然也不寻常,是妾身学此道难得的机缘。若是您不介意,便让我与夫君一起为您看盘可否?” 岳成点头允了,而后将自己的生辰八字相关都说与了二人。 纪莞初撤了凳子,三两步到楚故身边,而后从腰间荷包里拿出紫金星盘,递于楚故。 她自楚故身后,颇为亲昵的与他一起摆弄星盘,实质便是使了一招障眼法,让岳成与医疾两人误以为真是楚故在占星排盘罢了。 “阿故,这是不是太白?若是太白落在此处,岂不是说岳会长财帛运势非常之好?” “阿故,这颗若是没看错,应当是镇星吧?那岳会长身子不是太好,你说可对?” “阿故,这里是不是说,今日岁星逆行,诸多不利,尤其不宜长途外出?” …… 细细碎碎之间,楚故亦是明白了纪莞初的目的,便板起脸,与她一唱一和。心中却将此事纪莞初所说的话都记在了心底。 待得纪莞初佯装不解地问完,这岳成的星盘已经透透索索地解了个七七八八。楚故为纪莞初做了这么久的门面,心中也是对这占星之事有了些墨水。当下便又添油加醋地把这星盘运势以及流年大运挨个说了一遍,直教这岳会长心服口服。 临出这岳家商会,上官泓便从后面赶来。双手奉上一只不大不小的荷包。 纪莞初心中不解,问上官泓这是何物。上官泓神秘一笑,也不多说,只说这是会长的一片心意,让她回去再看。 纪莞初没多想,便将这物什放在了怀中。 而后两人便顺着长街往云来客栈的方向而去。 没走几步,便被一人拦住了路。 这人亦是熟人。 “医疾大夫,您还有何事?” 医疾笑眯眯地站在两人面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他施施然开口道:“楚姑娘,您急着走,却忘了与老朽问这四叶云昙的所在了。” 纪莞初猛地拍了拍额,刚刚说话说太多,居然将这件事忘记了。 “那请问先生,这四叶云昙现在何人手上呢?”纪莞初鞠躬谦卑,礼数颇为周到。 不曾想医疾摇了摇头,道:“楚姑娘,这四叶云昙,如今可着实不好拿到手。” 第071章 五千两黄金的奇药 纪莞初听闻此话,心中颇为纳闷。她开口问医疾先生道:“医疾大夫,这话如何讲?” 医疾伸手捋了捋胡子,而后说道:“依老朽之见,姑娘买这扶桑朗月,恐怕花费不少吧?” 纪莞初点头,并不否认。 确实,她着实低估了这所谓奇药的金银价格。即便这岳成看在医疾的面子上,为二人折价许多,可这株扶桑朗月,却仍旧费去了她大半银两。 “这四叶云昙若是依照价值相比,可远在扶桑朗月之上。老朽现在便与姑娘说明,是想让姑娘有些心理准备,尽早想想应对之策。” 纪莞初听罢,紧皱的眉头却无端地平展开来。 她笑着对医疾道:“医疾先生,我原以为您说这不好到手是因得什么?原来是因为价格。楚莞先谢过先生的提醒,只要这四叶云昙不是已经卖与了别人,那就不算大事。这银钱我会想办法去筹,先生能否告知,这数目上,究竟需要多少?” 医疾看纪莞初这般反应,心中着实有些迷糊。原本自家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这寻药之人囊中不算阔绰,若是他能帮上,便一定要帮得。所以他便提前与这先生姑娘说明白目前的处境,免得二位到时候犯了难。 可现下,这姑娘的反应着实胸有成竹。 “楚姑娘,这价格老朽也并不知晓。若是二位不急着回去,那便现下与我一道,去我那老友处看看如何?” 医疾想不明白,却也不再纠结。当下便邀了纪莞初与楚故二人一道去故人之处,究竟这姑娘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看看便知道了。 随着医疾一道穿过了钧天城的大街小巷,弯弯绕绕走了许久。这医疾虽说看似年纪颇大,若七八旬垂垂老者,可这脚下的功夫,却着实硬朗。一路下来面不红气不喘,若壮年男子的体力一般。 最终,三人顿足在一间书馆之前。 自书馆之中迎出一小厮,点头哈腰问道:“医大夫,您来了。您是来寻我家老东家的吗?” 医疾笑着点头,当下便吩咐这小厮带着三人往书馆里面去了。 穿过大堂后厅,入后院的那一刹那,纪莞初便觉如同入了大户人家的后花园一般。雕梁画栋,小桥流水,整个一副颇为精致的园林风景。 “医疾先生,这该不会是成国哪位高官的花园幽地吧?”纪莞初环顾四周,总算收回了眼,问医疾道。 医疾呵呵一笑,并未点头,也并未摇头,一派高深。 纪莞初耸了耸肩肩膀,扯着楚故的袖子随着他往里面走,心里腹诽这钧天国都果然是藏龙卧虎,普普通通的茶馆后面还暗藏着这么大一处玄机。 不过多时,小厮便引着三人到了一间暖阁之前。而后敲门三声,待得里面那人应了声,这才开了门,躬身退下。 而后医疾便轻车熟路,入了这暖阁之中。 阁中颇暖,这初春的季节仍旧燃着小盆炭火。幽幽香气自香炉之中蒸腾而出,沁人心脾。 纪莞初抽了抽鼻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稍一回味,有些像缓神香的功效。可这气味上,又颇有些医相思这一脉的手法。 想必,这人跟医疾关系甚密,这香应当是医疾配制无疑。 “老友,你怎得这个时间来我这儿了?” 说话之人是一老者,看着岁数,比医疾稍稍年轻一些,也应当有了一甲子之数。他原本站在窗前逗着鸟,听到敲门声也未抬头。只凭着听觉便知晓,来人是医疾,若不是相知甚深,那便是有自家法门在身。 医疾哈哈一笑:“这不是有求与你吗?” 说罢他也不等这老者相让,随意坐在这屋内的椅子上。随后抬头,对这老者道:“前些日子,你与我说,你身边有株四叶云昙。恰巧我同门师兄有挚友有求,今日正好到了这钧天城,我便将人带来了。你若是想出手,那便与这二人好好商定下价格。还望老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稍稍手下留情一些。” 这老者听闻医疾之言,转身看过来,目光视线在纪莞初与楚故身上停留许久,而后薄唇微掀,道:“两位小友先坐。” 颇有几分威严气势,恐怕亦是身居高位之人。 老者自窗前门边的铜盆中洗了手,而后用素净绢子擦干,这才走到上位的椅子之前坐下,开口道:“既然是医疾老哥引见,那我也不与二位绕圈子。我如今确是遇到了些难处,需要大量现成银钱。若非如此,我不会将这四叶云昙拿出来卖与旁人。” 纪莞初悄悄扯了扯楚故的袖子,楚故觉知,立马开口道:“先生的心情,我夫妻二人自然是明白的。还请先生开价,我二人且先听一听。” 这老者眼皮一掀,开口道:“五千两,黄金。” 暖阁之中同时传出两声倒抽气的声音,一处来自纪莞初,另外一处,则来自医疾。 沉默许久,医疾苦笑道:“老友,你这价格,可是着实有些高啊。” 这老者平静道:“这四叶云昙,世间仅此一棵。奇货可居,即便是这个价格,我还是有些肉疼。若放在平常,看在老哥你的面子上,我卖人情也便卖了。可如今,我府上之事,着实是让人焦头烂额。如果两位不要,那我今日便放出风声。五千两黄金换一株四叶云昙,想必还是有人会赏脸的。” 纪莞初面上颇为难看,这价格着实超出了她的承受底线。 想了许久,纪莞初嘴唇微动。不曾想刚想说话,便被医疾抢了先:“老友,你这府上究竟出了什么事,需要这么多银钱?可否与我一说?” 这老者叹了口气,眉宇间皆是疲惫之色:“我忙活了大半辈子,这如今,仍旧要为小辈劳心费力。我自家主之位上退下之后,不是将位置传与我小儿子了吗?如今这小儿子似是遭逢流年,每每便遇不顺心之事。如今又逢上了两件命案。后请了一位占星师,为我儿占了一卦。这卦象所显,他不知因得什么星局大乱,需得请星占大能重新为他改运。这话说的容易,可这星占大师,哪有这般好请……” 言语之间愁思幽幽,全然做不得假。 听闻此话,纪莞初眼睛一亮,开口道:“先生莫急,这星占大师,或许也没这么金贵。” 第072章 星占有约林家望族 这老者一听,面上先是震惊,而后变得颇有些不悦。 “姑娘这话说的便不中听了。谁人不知这普天之下,占星师便是最尊贵的职业。更何况,我如今要请的,更是这占星师之中的大能。姑娘若是因得这价格,便口出这样的言语,那也是丝毫作用也没有的。” 纪莞初笑意吟吟,并不因得他毫不客气的话变脸色:“老先生,医疾先生没跟您说过,我夫君是做什么的吗?” 老者面上难看的神色有些缓和,他转头问医疾道:“老友,这位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在一进门时,便细细打量过面前这两人。这一男一女皆是俊美的精致人儿,举止颇有几分大家气度。虽说这穿着之上并不如纨绔子弟一般显眼,可他也能断定,这两人出身应当不凡。 可究竟这男子是做什么的,他却全然没有考虑过。 医疾听闻纪莞初这般说辞,当下便笑了一笑,对这老者道:“老友,我不知道你府上出的事儿,居然是与星占一道有关的事儿。这位楚先生,你莫看他年轻,也是浸淫这星占之道的大家。” “大家?”听了医疾的话,这老者皱着眉头,颇有些疑惑地在此打量楚故。 楚故面带轻笑,毫不介意,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确是大家。我听我师兄说过,这位楚先生在清天城,真可谓是大出风头。不仅能看运势看星相,更是能断事件算流年。并非空有虚名之辈,而是确有真才实学。” 医疾听医相思说过这清天城占星一事,又在那岳家商会亲眼见过这二人的星占能力。此时此刻自然是乐得与二位说些好话,说不定有朝一日,还得有事托这二人帮忙。 “可是?”这老者皱着眉头,略有迟疑说道:“我所寻的占星师,可是这占星一界最优名望的占星师。若非如此,旁人也解不了我儿的流年。这小先生……” 接下来的话,便自动被他吞进了肚子里。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可是语意相当显然。楚故与纪莞初二人,看上去颇为年轻。这此道大能都是越老越金贵的,他自然是对这人的能力产生了写怀疑和踟蹰。 “老友,你想太多了。总归请那星占大能须得极长的时间,你不如让这位楚先生先去为您看看。若是能看得明白,自然是好事,你只需得一株四叶云昙便能解了这困厄。若是看不得,你再去请那星占大能也是来得及的。你说我这想法对还是不对?”医疾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出言宽慰老者。 过了良久,他叹了口气,点头应道:“也罢也罢,总归都是这一道的能人,无论如何也能看出几分门道。如此的话,便麻烦楚先生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劳烦你二位。待得明日,我让人上门去接。不知二位落脚在何处?” 楚故点头答道:“云来客栈。” “老朽记住了。那明日申时,我便派人准时去云来客栈静候二位。” 说罢摆了摆手,面上颓然,隐隐地便是要送客的模样了。 与这老者告了辞,和医疾先生一道出来。 走在晚风微凉的大街上,纪莞初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医疾先生,方才只听那位老先生诉苦了,还没问过那位先生的名号。应当不是一般人吧?” 最后半句听似疑问,实则肯定。 医疾听罢,笑道:“你看的分毫不差。这人昔年位高权重,如今家族仍旧蒸蒸日上,丁点儿不显没落之态。可他偏生喜欢大隐隐于市,开了间毫不显眼的书馆。说是求个清净,可着实也没得半点清净。” 说至此处,医疾破天荒地叹了口气,笑眯眯的表情亦是沉寂下来:“这人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便承担着相应的责任。如我这老友一般,既想光耀千秋,又想得个清净,着实不太可能。他这一门姓林,一朝元老,功名加身。自先皇去后,他自高位退下,家中三子亦是颇为能耐。尤其是以这小儿子最为体面,昔年与太子亦是今日的皇帝私交深厚,如今位居这老父曾居多年的职位,亦是一代年轻俊杰。” 言语之中无线唏嘘,纪莞初却揣摩不出他究竟唏嘘何意。 同行小段,医疾便拱手与二人告辞了。临别之前他将钧天城太微医馆的地址说与了二人,确实与那云来客栈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相隔甚远。 被楚故牵着手,走在煞是陌生的钧天城青石长街上。虽今日好好坏坏的事情堪称一波三折,虽这四叶云昙暂时还未拿到手,可她的心情着实不坏。起码怀里装着盛有扶桑朗月的檀木盒子,心里揣着五成可以换来四叶云昙的信心,身边牵着十足心意对她的良人。 “阿故,若是你失忆之前,也如这林老先生一般,位高且权重。那你失忆之后,会选择回到那个牢笼,还是与我一道山水逍遥?” 良久之后,纪莞初开口问道。 楚故听闻,笑着回她:“你不是曾经为我看过星盘吗?我不过是一富家子,离位高权重这个词远之又远。没什么可担心的。” 纪莞初稍稍停顿,接着便展颜一笑,隐藏了她眸光里的那份莫名的感怀和担忧:“也对,今日我忙糊涂了,居然忘了这回事儿。” 她转头打量着路边高高悬挂着大红灯笼的店铺,轻声说道:“今日这一忙,又是一天。虽然有些累,有些困顿,可心里还是装着满满的成就感。我想……这是因得是在为你完成心愿吧……” 面色有些微微泛红发烫,话尾幽幽低沉,散落在侧面而来的风里,却还是被楚故的耳朵捉了个正着。 他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这只嫩白小手,眼角眉梢尽是幸福的模样。 回了云来客栈,嘱咐了掌柜的备好饭菜送到楼上房间,纪莞初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她敲响琴疏弦的房门,心想这时候,裴忆应当也在此处。 可不曾想,琴疏弦开门之后,眉宇之间满是忧心:“阿莞,阿忆晌午便出门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第073章 竟然也是林家之人 琴疏弦言语之中颇为慌张,恐怕是已经担忧许久了才如此担惊受怕。若不是他眼睛看不到,出门不便,想必早已经出去寻人了。 “疏弦,你先莫要着急!”纪莞初咬了咬唇,先将琴疏弦拉回了屋中,坐在椅子上,问道:“你细细与我说说,阿忆是何时出去的,出门之前有没有与你说过要去何处?” 琴疏弦如今总算等到了纪莞初和楚故回来,身边有了人,心里便也不那么慌张。 他细细沉吟,一点一点地回响,而后张口说道:“阿忆是吃过晌午饭才出去的,临走之前并未有什么异常,只与我说要出去探探旧人。让我一人在客栈之中好生呆着,她日暮之间自然会回来。” 纪莞初眉头紧蹙,随之重复道:“故人,日暮。” 如今已经入夜了,可这人还是没见人影。 “那疏弦你可还记得,阿忆走之前可有拿什么东西,又穿了什么样的衣裳?” 这问话方说出口,纪莞初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问一个眼盲之人裴忆穿了什么衣服出门,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琴疏弦面上颇有些落寞,开口道:“我……并不知道。” 纪莞初小小声给他道歉,又让楚故将他哄开心一些,而后起身,仔仔细细地将裴忆的包裹行李搜寻一遍,凭着记忆与这包裹之中的衣物一一相对,最终确定了裴忆今日穿的仍旧是二人早上出门之时所见的,那件幽兰色长衫,并未更换。 寻思片刻,她安抚了琴疏弦两句,又切切地叮嘱他千万别乱跑帮倒忙。 而后便起了身,拉着楚故出了门,对楚故道:“阿故,等会儿出了客栈,我们分两边走,你出门往西,我出门向东,尽量仔细地去问,去找。” 楚故听闻,扯住她的袖子,道:“我觉得,我们可以下了楼先问过掌柜的,我想他应当对这人来人往的有些印象。起码问清了裴忆的去向,找起来也方便一些。” 纪莞初点头,勾勾唇角,颇有几分恍然:“我真是傻了,居然没想到这一招。” 楚故笑意温然。 待得问过了老板,得知了裴忆离去的大致方位,两人便欲一路寻着往城西而去。 不过多久,便见一交叉路口横亘于眼前,着实成了大麻烦。 纪莞初左顾右盼,接连问了几家路口铺子的老板伙计,今日晌午可曾见一蓝衫女子从此处路过,去了哪里,可都表示晌午正是人来人往最多的时候,并没记忆。 这下两人心里可犯了愁。 正当要兵分两路各自找寻一边时,纪莞初猛一抬头,却看得前面不远处走来一颇为熟悉的身形。 她拉着楚故跑至近前,发现这人的确是裴忆无疑。 可是?如今裴忆的面色,却是煞白如纸。 纪莞初伸手拉住裴忆的手,只觉入手冰凉。她急切切出声问道:“阿忆,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可把我们急死了……” 裴忆听闻她的说话声,仿佛被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她的眸子重新恢复了焦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她道:“我……我去别处看了看旧人,原本想……本想早早回来的……可是不曾想,被人留着……” “裴忆!”纪莞初言语颇为不客气:“都到什么时候,你还用这么蹩脚的借口瞒着我!” 她气呼呼的模样是这二人从来不曾见过的。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是被楚故那有意无意地一吻气的好几天不搭理人,也没有此时此刻气得真实。 良久之后,她见裴忆低着头,并不言语,话语之间接着放缓了下来。她拉着裴忆的手,无奈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回到客栈,在甚是亮眼的灯光烛火之下,纪莞初又重新打量了裴忆的脸——面色惨白无匹,唇上微肿,却带着写若隐若现的干涸血痕。 纪莞初边牵着裴忆上楼,心中边默默回想。倏地,她想起了裴忆曾经让她看的那两个星盘。 其中那个裴忆曾经,甚至说是现在还依旧钟情的男人,便是在这钧天城无疑! 这般一想,纪莞初心中便有了几分通彻和明悟。想必裴忆今日出门,便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痛楚和思念,出门寻人去了。 上了楼进了门,纪莞初嘱咐楚故让他先照看着琴疏弦吃饭,而后便与裴忆单独入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将这人按坐在床上。而后为她脱了鞋袜,扯过被子盖上。而后拖鞋上床,与她靠坐在一起,头靠着头,细细碎碎地说些心里话儿。 “阿忆,你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你是去找他了,对吗?” 裴忆听闻纪莞初这句话,身子倏然一抖。而后过了许久,她微微地,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眶中含了许久的泪水,终究克制不住,从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落到了阴影里。 “你能与我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纪莞初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言辞,生怕触痛眼前这小女人最痛的软肋。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想去接近他……”少顷,裴忆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一字一句敲打在纪莞初耳侧,带着让人无法平静的酸楚。 “我见到了他,他仍旧是以前那副与我相处时的模样。他笑着看着我,我便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些蠢蠢欲动的情绪。我明知道他不爱我,可是我还是忘不了。我觉得我快疯了……” 裴忆亲口,将这些过往一点一点呈现在纪莞初面前,如同亲手撕裂了自己内心的伤口。可纪莞初咬着牙,狠着心让她重新痛一次,只为了最后的涅槃重生。 “阿忆,我问你,若是他说,想与你重修良缘,你还愿意与他一起吗?” 裴忆迷茫地看着床帏,而后,慢慢地,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是你豆蔻之年动心的唯一的人,从那之后,你便始终生活在他留给你的阴影之中。你还没遇到过新的人,你没能寻到那份真正抚平你内心伤痛的温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你现在还忘不掉。即便是如同今天这么痛,亦是忘不掉。” 纪莞初微微感叹,搂着身侧裴忆瘦弱的肩膀:“所以你能做的,便是不去想,安静等待。如同你与我说的一般,总归会等到自己的良人。” 窗外夜慢慢深,屋内的人,情绪似是慢慢地缓和。 纪莞初便这般哄着她,暖着她,虽不能彻底让她挣扎出痛苦,可终归还是能让她漂泊无依且千疮百孔的心寻到一个依托。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莞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开口问裴忆道:“那个人……叫什么?” “林若辰。” 第074章 大不了就去卖身嘛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于女人自己的直觉。 纪莞初与裴忆说着话儿的时候,心中便隐隐地觉得,似是要与今日她所经历的这诸多事情有些关联。 不曾想,竟然是这天大的关联。 微微地叹了口气,震惊过后的心情倒也不是如最初一般难熬。 纪莞初开口接着问道:“这……林若辰,难不成是那成国当朝的年轻丞相?可是那林家一门的第三子?” 裴忆点了点头,笑的凄然:“当年我与他相遇,便是他为了寻求裴家的支持,孤身一人来寻。成国官场风波诡谲瞬息万变,若是能有一擅长奇门玄术之人陪伴身边,若是能有裴家一组的倾力支持,那定然会愈发如鱼得水,步步为营。只可惜我没能早点看出这人的狼子野心,若是如此,那便不会丢了自己的心。” 纪莞初听楚故这般说话,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阿忆,你莫要这般说。这就是宿命……” 深深感叹一句,纪莞初忽然想到,今日这林老爷子和医疾先生说的那些话,于是便开口问道:“阿忆,你可知我与阿故今日出门寻药,遇到谁了?” 裴忆偏头看她,不解。 纪莞初笑了一笑,道:“着实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与阿故刚到那岳家商会,便遇到了医疾先生。不曾想医疾先生来这钧天城,会如此好寻,真真是省了不少事儿。” 裴忆笑了一笑,并未出声。 “但是!”纪莞初眉头稍蹙:“我二人与医疾先生去寻那四叶云昙的下落时,又遇到一人。这人因得家中变故一心想将这四叶云昙卖个高价,要价五千两黄金。” 不出所料,耳边传来了裴忆倒吸气的声音,这五千两黄金换一株四叶云昙,着实是价高无匹。 “五千两黄金……这人真真是狮子大开口。” 良久之后,裴忆才从这份震惊之中缓过神来,感慨一句。 “所以啊!我就知道,这寻药的一路并非最初所想的那般一帆风顺。” “这数目着实不是小数目,若是五千两纹银,或许我们还能算卦占星筹到这数额,可这五千两黄金……”裴忆边说,心中边为此焦灼担忧。这五千两黄金的一株药,着实是让他们承担不起的。但是若是错过了这株四叶云昙,恐怕这世间也不会轻易地再出现第二株了。 想至此处,裴忆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对纪莞初道:“若是如此……我便去找林若辰借些银钱吧……” 纪莞初听闻她这般说辞,当下便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你以为我与你说这件事便是让你自己往虎口里面送吗?不就是五千两黄金,姑奶奶自然是有办法的。” 而后在裴忆迟疑的眸光之中,纪莞初娇俏一笑:“这拥有四叶云昙的老者,是想用着四叶云昙卖的银钱,请一占星大师为自己家的孩儿逆天改命。” 听了这话,裴忆的心并未放下,反而提地更高:“这岂不是更不靠谱?逆天改命可不是一般占星师能做得出的?难不成,难不成你……” 纪莞初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笑意盈盈。 “阿忆,你莫要低看了我,更莫要低看了这纪家的占星师。逆天改命的活儿,虽在这如今现世听上去相当高深晦涩,可在我纪家,除非是那些奇葩如我自己个儿一般的星盘,普通的星盘都是可以改得的。所以等明日,我便去那人家瞧一瞧,若是能改自然是好。虽费得一番力气,可总归能将那四叶云昙拿到手。若是不能改得,那还有时间想想旁的办法。” 裴忆似是因得这件事,冲淡了心里的悲情。她如往常一般抿了抿嘴唇角,淡淡扬眉道:“那你与我说说,若是这逆天改命的路行不通,你还有什么办法去寻着五千两黄金?” 纪莞初梗着脖子,气呼呼道:“大不了我把自己卖了啊!卖到大户人家当小妾,卖到青楼里当花魁,哪儿都有我能做得的事儿……” 裴忆被她这番话气的笑出了声,她伸手揉着这丫头的头发,道:“就你这身板儿,还没二两肉,卖到哪儿能值那么多钱。” 纪莞初狡黠一笑,见得裴忆的心情似是因得她的胡搅蛮缠有些好转了,这才正经八百地开口说道:“阿忆,我想过了,这四叶云昙,我是势在必得的。所以万一我不能将这三少爷的星盘改好,那么我就收拾包裹回家去。纪家好歹也避世这么多年,无论是请得家里的那些老妖怪也好,还是搜刮我爹的小金库也罢,总归都是行得通的办法。” 纪莞初坐起身,与裴忆面对面:“阿忆,这次免不得还是要你帮我。总有些事情,我不能在第一眼知道,但是你能。” 裴忆郑重点头,道:“这事儿你还用说吗?放心便是。我喜欢与你一道去给人算卦占星。” “不不不!”纪莞初急急开口:“阿忆,我与你提前说,亦是另有隐情。这明日要去的那户人家……便是林家。” 裴忆面色大变。 “今日医疾先生为我和阿故引荐的这人,便是林老先生。他要卖了四叶云昙,为之逆天改命的这人,若是不错,就是你所说的,林若辰……” 裴忆怔了怔,久久不言语。 过了许久,她回过神来,微叹道:“你这丫头,就知道没给我落什么好。若是这人的话,他身边亦是有懂相面的人,便是裴家的嫡传大小姐。看来这人如今所遇的事儿,已经是裴家解决不了的了。” 裴忆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纪莞初:“幸好你今日先与我说了这件事,既然有同道之人在场,那你与楚故的面相,保不齐都会被人看出来。明日需得动些手脚再去,省的横生枝节。” 纪莞初笑着点头,挽了裴忆的胳膊躺在被窝里,温声安慰,偶尔说些让人心情转好的笑话儿。 一夜无事。 第二日,待得楚故起身,来裴忆房间门前敲门时,屋里两人早已经起来了许久。 故作神秘地忙活好一阵子,裴忆这才擦了擦手,让纪莞初去给楚故开门。 不曾想,这门一开,楚故便愣在了当场。 第075章 改头换面初进林府 眼前这女人,他想认却又不敢认。 红衣拽地,金钗步摇。额上花黄,红唇暗影。眼角泪痣迷离水濛,颇有几分我见尤怜之意。 一眼望去,这女子妖媚却不失气质,明艳中又带了几分娴雅。无论是放在何处,都是能让人欣赏至愣神的绝代佳人。 纪莞初抬头,看着门外的楚故。只见他呆愣愣地看着她许久,还不回神,嘴上嘟哝一声“呆子”,而后一把将他扯进了屋内。 这一扯之下,楚故这才缓回神来。面上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闪躲,耳后可疑地泛起了晶莹粉红。 “阿莞……你打扮成这幅模样,是要作甚?” 楚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眸光偶然在纪莞初身上落下一眼,便立即移开了。 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干练模样,即便是自己个儿漂亮娇俏,也从不在意身上打扮。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郑重地拾掇自己,直教人惊艳万分,心中软颤颤的。 纪莞初一脸无奈,死赖着与他挤在一张椅子上,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不情愿:“你还没说我今日好看不好看呢!” 楚故而后的红晕愈发浓重,眸子之中亦是荡漾而开了些许缠绵情意。他又重新细细地看了这心爱的小人儿一回,直到将她看的也不好意思垂下了眸,这才温声与她说道:“好看,真好看。” 尽是温柔如水。 “咳咳……” 就在此时,裴忆洗净了手,从内间屋里出来,亦是将自己装扮成了男儿身的模样。 她佯装嗔怪地对两人说道:“这还有完没完了,一大早就你侬我侬,还能让人吃下饭去吗?” 看着模样,似是已经从昨夜的梦魇之中稍稍解脱出来稍许。虽说这眼眶仍旧肿胀泛红,面色仍旧泛着几分憔悴,可总算,不再是那副让人见之也跟着伤心欲绝的模样了。 “阿故,你来。我帮你拾掇拾掇。” 说罢,裴忆便转身重新入了屋。 楚故面上尽是不解,却被纪莞初推搡着从外室进了里屋,坐在铜镜子之前的椅子上。 而后裴忆便开始了手上的动作,纪莞初坐在一边边看边解释道:“今日我们要去那林府。” 说至此处,纪莞初斜眼悄悄瞄了一眼裴忆,见她面上并无情绪起伏,这才安了安心,接着说道:“这林府的夫人,便是裴家的嫡亲小姐。在相面上的功夫,也是不差的。我们三人的面相,若是只有不懂行的普通人,那倒是无妨。可如今面对的是这么个同道中人,保不齐让她从面上看出什么端倪。” 纪莞初话音刚落,裴忆又结果了话茬:“阿莞的面相,福泽颇深。且三花聚顶,明眼一看便是星占的奇才。既然如此,我便给她浓妆艳抹,稍稍点缀几处,如此一来就破了她本身的福泽之局。虽一眼看上去愈发明艳,可有那裴钰在,定然能看出她此时面相上暗露的几分戾气。” 说至此处,她话语一顿,从梳妆台上摸过一把梳子,接着道:“而且,阿莞这面相,我早说过是要母仪天下的。这国都重地,免不得遇到成国的皇亲国戚。若是被那裴钰横生了几分指节,恐怕是谁都不愿见到的。” “另外!”裴忆手上颇为利索,片刻便将楚故一头长发换了个发式:“你的面相,我虽看不明白,但那裴钰也应当看不明白才对。这样也好,谁家的星相大师会被人这么轻易就看出端倪。我将你的头发全部后梳,露出饱满天庭,再加两笔飞扬眉尾。这么一来,便能给他人你极为擅长玄学的错觉。” 纪莞初坐在一边儿听得津津有味,见她闭口不言,接着问道:“那你呢?阿忆?” 裴忆手上不停,眼皮儿不抬,开口就道:“我与往常并无差别,还是这身男装装扮。不过也是略微做了些改变的。平日行走江湖,为了讨口饭吃。自然是想让更多人看出来我是此道中人。但是如今不同。今日我是为你去探风的,做阿故的书童小侍再合适不过。这做小侍自然得有做小侍的样子。首先这面相不能太富贵,其次应当也稍稍有些对玄学星占的灵性。除此之外,我让自己的面相添了几分破茧成蝶的桎梏压抑,如此一来,这定然就不若常人,也不会让人将阿故看轻。” 纪莞初点头,确是长了些见识。 没过一会儿,她突然又想到:“阿忆,这易容改面的手段,既然你会,那裴钰也应当是会的吧。若是被她看出来……” 言语之中略有些担忧。 裴忆勾唇一笑,颇有些张扬的自信:“这手段,可不是裴家的手段。裴家的手段,还没有这么高明。你放心便是了。好了阿故,你转身让阿莞看看。” 纪莞初心中颇多期待,这侧面看来,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可待得他转过头来,纪莞初的心却瞬间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嗵嗵跳得发慌。 原先散落额前的碎发皆让裴忆梳了上去,露出了白净高挺的额头。顺着笔直的鼻梁划下的弧度,如同巧夺天工的玉雕一般,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眸色如水,眉眼之间尽是让人羞涩的宠溺。 “阿莞,好看吗?” 纪莞初被他这句话拉回神来,赶忙点头道:“好看,真好看。” “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吧。” 裴忆笑意吟吟,将纪莞初与裴忆拉在一起,细细端详:“你们两人,真是天造地设。” 云来客栈楼下,林家老爷派来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可这大户人家的仆役亦是颇有几分眼力价儿的,车夫知晓自己今个儿来接的或许是位占星大师,并未带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上了马车,随着这马车的车轮声往城西而去。 纪莞初握着裴忆的手,只觉她手心里颇有几分汗湿之意。当下便从怀里掏出绢子,为她擦拭干净。用眼神告诉她,让她不要难过,有些人是不值得她再去爱的。 走了片刻,马车在某处停下。车夫在车外恭请三人下车。 眼前的高门大府带着几分让人突生几分紧张的气势,稍微定了定心神,三人随着门口恭迎的管家先生往府中而去。 才过二道门,便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女人的声音。 “王伯,这便是父亲请来的星占大师吗?” 裴忆身子一僵。 第076章 初见裴钰未出纰漏 听闻此话,一行人停下了脚。 纪莞初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站着一身着云罗绸缎,头簪金玉步摇的少妇。 姿态卓然,颇有几分贵气逼人。 细细看去,这人的面相,竟然与裴忆有着两三分的相似。尤其在这眉宇之间,竟微微透出几分尤其相像的同道气质。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人便是裴忆口中所说的那裴家的嫡传大小姐――裴钰了。 管家听闻夫人问话,接着便躬身行礼,恭敬道:“回禀夫人,这几位便是老爷昨日遇到的能人,今日特地请回府中,为三爷星占的。” 裴钰勾起唇角一笑,本就倾国倾城的脸更是绽放了让人难以直视的神采。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众人面前,隔着一段距离,挨个打量。 裴钰的目光从裴忆身上看起,端详一阵之后微微颔首,眸光之中竟是有些赞许的神色。 而后行至纪莞初身前。 纪莞初毫不躲闪,与她对视。起初裴忆被纪莞初这明艳逼人的面孔震了一震,待得她细细看下来,最终还是轻蔑一笑,摇了摇头。想必,这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最后,她顿足在楚故身前。眸子里颇有几分明显的经验神色。随着目光的上下端详,眸子里的神采愈发夺目。看至最后,她竟然伸手拍掌三下。而后笑着对楚故说:“公子真是天眷的面相。” 之后笑着对管家吩咐一句,便带着婢女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管家回身对三人歉意一笑,不再耽搁,接着顺着这白石主路往前面而去。 最终所至之处是林府中厅,此时这中厅之中已经有了不少人。管家将人带到之后,就退了下去。只余得这林家的主子们与楚故三人留在中厅之中。 “三位请坐。” 说话之人是林老爷子,他身居上首,左侧坐着一中年女子,想必应当是她的原配夫人。右侧则坐着一年轻男子,看面相应当是这林家的儿子,可究竟是不是林三爷,那便说不定了。这男人身侧,另坐着一华衣美妇,面上柔柔弱弱,眼角的神色确是毫不含糊。只消得这一瞥,纪莞初便觉这定然不会是省油的灯。 打量一圈儿,趁着楚故与这林老爷一家说闲话寒暄的功夫,纪莞初侧过脸看了看裴忆。 裴忆看到她的眼神儿当下会意,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便是,这年轻男子,并非林若辰。 纪莞初心中纳闷,难不成这逆天改命的正主不是林三爷吗?叹了口气,究竟怎样,还得等林老爷子自己来说。 眼见着这寒暄的时间愈发长,林老爷子还是兜兜转转不说正题。 纪莞初觉得这你来我往的人际交际颇为无聊和难熬,若不是顾及这“楚大占星师”的颜面,恐怕她早已经当众打无数个哈欠了。话说回来,她倒是有些佩服仍旧面若常色笑着与林老爷子一家人说话的楚故,想必以前经常出入这样的场合,颇有几分身经百战的感觉。 就在这茶水都已经冷凉了的时候,这中厅内外终于有了些响动。 中厅门被仆役从外面推开,接着进来的是一年轻少爷。虽说年纪尚轻,可这身上调养而成的气势威压,着实不可小觑。 这人面上与林家老爷有七分相像,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杀伐决断之色。虽一身便衣穿着,可这一行一止皆是合度有礼。就在这一瞬间,纪莞初心中便断定了,这人便是今日之事的正主。 眼角的余光瞥到下坐的裴忆,之间她隐在阴影中的面容有些僵硬,透着几许重新泛上来的苍白。 心下便更是坚信不疑。 她细细地打量了这林若辰几眼,心中着实有些感慨。若是这般男子放在眼前还不让女子动心,那是谁都不会信的。 在林若辰身后,跟随而来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裴钰。今日这夫唱妇随的一幕上演得甚好,裴钰含羞带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方才的那份卓然超人分毫不见。 纪莞初心中暗自咋舌,这又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待得这都落座之后,林老爷子抿了口茶,施施然开口了:“昨日我受医疾老友的引荐,认得了楚故小友。楚先生是传闻中的占星大能,既然我林府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那便请楚先生到府中为我儿星占一回。若是能为我儿去了这场灾祸,我林府定当有所厚报。除去那四叶云昙之外,其他任何皆是有求必应。” 林老爷子这番话着实说的是理直气壮,底气十足。可转念一想,这林家在成国位高权重,能说得出自然是做得到的。 楚故微微探身拱手,姿态闲然:“请林先生放心,楚某定然全力以赴。” 而后,林老爷子唤来了管家王伯,呈上笔墨纸砚亲手写下儿子的生辰八字。随后想了一想,又在后面添上了一行。 写罢,他放下笔,对楚故道:“这上面一行,是我三儿林若辰的。下面一行,则是我二儿的生辰。若是先生方便,便为我这二儿也占星一局。这人老大不小了,也没个一儿半女,老夫甚是忧心。” 楚故勾唇一笑,出言应了。 “另外,先生还需要些别的什么?” 这一问早在来的路上便与纪莞初交代清楚了,楚故开口说:“另还需要您两位儿子后院之中所有人的生辰八字。若是为三公子调停星盘,那免不得也得需要您府中相关主脉分支的所有人的生辰八字。” 林老爷听此,并未有什么反应,依言吩咐下去,让人取了。 待得这所有的生辰资料到了手,三人便起身告辞回了云来客栈。毕竟这工程量浩大,免不得又要三五天时日。 等得楚故等人走后,林府中厅之中的人并未随之散去。 林三爷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开口问道:“爹,您这次找的人,有底吗?” 林老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有底没底,还得问问钰儿。” 听闻此话,裴钰用帕子遮脸一笑:“不劳爹爹吩咐,我在这三人进府之时便留心看过了。那书童是个颇有几分大才的人,可惜早年时运不齐,但中年定然有成。那红衣女子,虽是倾国倾城之色,可却是半分福泽皆无。不知如何搭上了这楚先生的线,恐怕也没多久的好日子过。” “那这主角呢?”林若辰挑眉问。 裴钰凤眸微转,眸中仍存着几分赞叹:“爹,夫君,若是钰儿没看错,这次我们应当是找对人了。” 第077章 林家府若辰非若辰 听闻裴钰这番说辞,坐在椅子上低头喝茶的林若辰一挑眉,冷声问道:“你倒是说说看,如何算是找对了?” 对着林若辰这般态度的言语,裴钰丁点儿也未生气,仍旧柔声说道:“这楚故楚先生的面相,在我这些年来所见之中,堪称第一人。此人额高入庭,福泽甚深。眉眼开阖,尽是明睿之色。其外五行莲华聚顶,可成玄学此道的不二法门。钟灵毓秀,星月加身。尤其这唇角三分度量,简直是巧夺天工,妙哉妙哉。” 裴钰眸子里尽是赞赏,颇有几分得遇高才的痴迷。 听罢此话,林老爷子诸人面上皆是有几分喜色,就差没能拍手叫好。可这林若辰面上,却仍旧冷清沉阴:“我没想到,你这般会看相。” 裴钰看相林若辰,眸色之中尽是取悦讨好之色。 不曾想,他转言又道:“若是你这般会看相,不如先看看自己的。你就没曾看出来,你这辈子也当不了这名副其实的丞相夫人吗?” 说罢挥袍而起,怒然离席。 如此变故,在座众人面上皆是有些难看,却并不惊诧,似是平日里司空见惯,心中早有了底一般。 待得林若辰走后,裴钰面上的笑终究挂不住了。转身扑倒林夫人的怀里哭了起来,其声呜呜咽咽,颇让人有几分心酸。 “钰儿莫哭,为娘的虽说心疼你,可也终究说不过若辰那倔性子……你还是得慢慢忍着,终有一天能忍出头来……” 话尾幽幽一声叹息,尽是无可奈何。 裴钰听罢,猛然抬头,泪眼迷蒙地对林夫人说:“娘,我恐怕是熬不到那一天了。我那日见得,夫君在旁处与一女子相会。那女子……那女子若是我没看错,竟与我裴家那庶出妹妹有十分的相似!” 林夫人面上带了几分惊诧:“你莫不是看错了?你那妹妹,不是多年之前便离家出走,再也不与家里人联系了吗?” 裴钰扑在林夫人怀里一阵摇头,啜泣声不绝,说不出话来。 裴忆一直便是裴钰心中的一块心病。 这故事说来不长,可着实不甚光彩。 当年林若辰奉了林老爷子之名,长途跋涉去淮安寻了裴家之人,以祖辈相交之物做了交换,以换得裴家老祖宗的逆天一卦。 却不曾想,林若辰却与裴忆相遇,产生了说不尽的感情纠葛。一来二去,男女之间便如胶似漆。 裴钰偶见林若辰,少女心思便生了萌动。眼见着这人越来越扎根儿进了心里,便想着法子要嫁给这林三爷。裴钰的母亲亦是觉得这是份好姻缘,便帮着女儿使了些阴招。让她将自江湖上寻来的药悄无声息地下在了林若辰日常的饮食之中,虽当时这小女儿忐忑无比,可终究还是得了手。 这药并不是什么损人之物,不过是让人产生了些许幻觉。这幻觉由下药之人植入,入脑之后便能停留三百六十五日方能恢复。这裴钰亦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角色,见已得手,便妥善地将这一年的时日安排地妥妥当当。她先是让林若辰产生了心仪于自己的幻觉,而后又与他灌输了疏远裴忆的想法。最终,水到渠成地让林若辰与自家爹爹提了亲,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这心中的如意郎君弄到了手。 可这药效总归有个期限,待得林若辰从幻觉之中恢复过来,他早已经带着裴钰回了钧天城林府,又亲自为这裴钰办了一场风光大嫁。如此木已成舟,林若辰即便是再怎么样想发狂,前面也始终有林老夫人拦着。 他曾经回淮安裴家寻过裴忆,可当时裴忆早已经离了家,不知影踪。 这些年,无论林若辰如何寻觅,皆是寻她不着。虽说在外圆滑有余青云平步,年纪轻轻便做了这成国丞相。可一旦回到家中,便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尤其是对裴钰,更是实打实的冷暴力。 林若辰从中厅之中出来,还未走远便听得身后中厅之中传来女人的啜泣。心中不由得一阵烦闷。 握了握拳,林若辰眸子之中一派伤怀。 他原本觉得,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见不得心中的那个人了,却不曾想,那人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虽最终并未与她说话,便被他落荒而逃,可心中总算是有了新的光亮。 他一定要找到她。 然后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 这厢,纪莞初三人从林府之中离开。原本王管家安排好了马车,要将三人原路送回云来客栈,却还是被纪莞初拒绝了。 走在钧天城不知道繁华多少倍的大街上,怀里揣着厚重的生辰簿子,三人之间一时无言。 “阿莞。” 久久之后,一直低头走路的裴忆开口了。 “怎得?”纪莞初回问。 “他……的星盘,你能改吗?” 纪莞初勾了勾唇角,拉着她的手说:“你莫要担心,你让我看过他的星盘,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如果没出差池的话,我自然可以改得。” 裴忆黯然:“那样就好……”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别再想他了。”纪莞初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又开了口:“可我今日见那林若辰与裴钰,觉得并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伉俪情深夫妻和谐……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不太对劲……阿故,你觉得呢?” 楚故原本正在神游天外,一身出尘的谪仙气质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时不时地便引得身侧路过的各类异性生物回头不住张望。如今被纪莞初这一声问话,从太虚之中回过了神:“啊!你方才问我什么?” 纪莞初无奈摇头摆手:“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还是等我今个儿回去好好看看这几人的星盘,然后再下定论吧。” 磨磨蹭蹭从城西走回城东,一路上搜罗了写新奇玩意儿,心情总算稍微开朗一些了。 待得行至云来客栈门口,纪莞初眼神颇尖,远远便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从客栈之中缓缓而出。 纪莞初当下没说出话,伸手便扯了楚故的袖子。 第078章 再见还是当年模样 楚故被纪莞初猛地一拉袖子,手上的零散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他还没顾得上弯腰把这一地油纸包捡起来,便听得身边裴忆疑惑道:“怎得是疏弦?” 循着裴忆的声音和纪莞初的视线往前看去,只见得琴疏弦正缓缓地,跟在一人身后往门外而来。在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厅与大街之间,煞是惹眼。 一袭蓝衣,怀抱古琴。面上锦带覆目,轻轻然雅致出尘,与这人间烟火似是格格不入。 他一步一回头,仿佛在这云来客栈之中有什么牵挂。 可终究,还是放弃了。 微微叹息一声,他抬脚跟着前面那人接着往前走。 “疏弦!” 纪莞初大喊一声,当下便三两步跑到了琴疏弦跟前,扯住了他的袖子。 琴疏弦甫一听这声音,亦是有些动容。 “阿莞,我原本觉得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你们还是回来了。” 纪莞初不欲与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单刀直入直言问道:“疏弦,你这是去哪儿?你眼睛不好,出门不便,万一磕着碰着或者寻不到回来的路怎么办?” 琴疏弦面上苦笑,还未等他开口说话,便听得一冷若冰霜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弦儿自小便不能视物,还不是好好地活到了现在?这离了我不过半年功夫,倒是娇气起来了……” 言语之中尽是不加掩饰的不悦。 纪莞初抬眼一看,面前这人是一灰衣女子,白纱蒙面,看不清容颜。隐约看来,这人身段姣好,虽眼角处有些纹路暴露了些许年纪,但可想而知,也应当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 虽说,这人说话,也忒难听。 纪莞初刚想张嘴,狠狠地将这人反驳回去,却不曾想被琴疏弦伸手便扯了腕子:“阿莞,你莫要说话。这位就是我时常与你们说的,将我自小抚养成人的师父。我曾与你们说要来钧天城寻的,正是她。” 纪莞初听罢,小声埋怨他道:“不是说好的,待我们离开钧天城时,你再去寻你家师父吗?怎得这么早就要走,你说话不算话……” 琴疏弦一脸无奈,唇角的弧度也莫名暗淡了几分。 “当日弦儿与你们一道儿来这钧天时我便知道,不过要事缠身,没能赶过来。今日我便要离开了。若不带他一起走,改日还让我特地来接他吗?”这灰衣女子美目一转,颇带几分讥讽道:“难不成,你看上了我这瞎眼的徒儿?如此一别,恐怕再也不见,这就舍不得了?” 纪莞初横眉怒对:“你!你怎得说这么些没皮没脸的话!” 那灰衣女子见此,并不言语,可微不可闻的那声冷哼,却胜似一切言语。 琴疏弦听罢,面上竟有些从未见过的尴尬。他开口对那灰衣女子道:“师父,徒儿知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你莫要这般说,让阿莞女儿家的面上不好看。况且,阿莞已有良人,总归……是不合适的……” 这最后半句话,声音颇轻。可终归还是被有心之人,听进了耳朵里。究竟这不合适,是这话不合适,还是这话中的含义不合适,不得而知。 听琴疏弦这般一说,灰衣女子转眼便看向了楚故。这一眼看去,眸子之中略微有些惊诧之色,而后细细端详半晌,终归还是回过了头,淡淡扬眉道:“不过尔尔。弦儿,走了。” 说罢,便不再顿足,抬脚顺着青石长街离去。 纪莞初心中的愤懑随着这灰衣美妇的离去瞬间烟消云散,转而是说不出口却堵得让人难受到发慌的酸涩:“疏弦,你真的要走了吗?” 琴疏弦勾唇,点了点头。 “那……那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纪莞初抬头看他,虽看不到他的眼睛,却仍旧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情绪翻涌。 良久之后,琴疏弦开口,苦涩道:“我……不知道。” 纪莞初忍了几忍,眼角酝酿许久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而后她抽了抽鼻子,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以后会去哪儿吗?” 琴疏弦听闻她的啜泣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而后不顾这人来人往的熙攘长街,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琴疏弦放开手:“抱歉阿莞,我亦是不知。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会再相见。你……莫要忘了我。” 纪莞初点头:“到了那时,我们还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琴疏弦唇畔泛起了轻柔笑容,而后转身,身形堙没在了茫茫人潮里。 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再相逢,谁又能明谁的际遇? 很久很久之后,纪莞初明了,这人,总归不是一成不变的。 可是?已经晚了。 …… 钧天城往南,是一片广袤的原野荒地。灰衣女子在前,琴疏弦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此时的模样,竟然在没有了半分与纪莞初几人在一起的温和与柔弱。他怀抱着古琴,若目能视物一般,在这女子颇快的步速之后跟随,并未有丝毫落下。 “弦儿,你始终不知为师的良苦用心。” 久久之后,那灰衣女子开了口,皆是与方才并不一样的无奈。 琴疏弦沉默,而后开口道:“师父,您自那年寻到我,便将我带在身边,与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您是我师父,我自该听您的教诲。可您为何总是要改变我的生活,甚至我的想法?” 琴疏弦话语之中愈发激动,似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忽然之间压抑不住了一般。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这广袤天地之间飘散,琴疏弦发丝凌乱,以手抚面,抱着古琴的右手骨节青白,微微有些颤抖。 “弦儿,你如今天这般模样,这世间有谁会看得起你?又有谁能真正在乎你?你若是不能站在最高处玩弄众生,便只能被众生所背叛!所欺侮!” 灰衣女子的声音接近于嘶吼,回荡在这片空间之中,惊起了群群飞鸟。 琴疏弦隐在发丝之下的面孔,苍白且憔悴。 他心中酸涩无力,在这般高压对待之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阿莞,若是下次见到你,我不再是今日这副模样…… 第079章 云来客栈倏然生变 琴疏弦这场风波,表面上看似归于无形。可总归,都在每个人心里,留下了深深浅浅不一样的印记。 回到客栈之后,纪莞初心情始终不好,一直无精打采的模样。萎靡地缩在床上,埋在锦被之中,久久不愿说话。 她虽与琴疏弦相处时日不长,可是那份平淡之中沉淀下来的感情,却是着实抹不掉的。那个人,似乎片刻之前还在眼前,伸伸手便能碰触到,唤一声还能听到他的回应。 可如今,却不知道去了哪儿,离自己究竟有多远。 楚故直直地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 他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忍不住,隐隐作痛。 良久良久,楚故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住了纪莞初垂在锦被之外的冰凉小手。 纪莞初并未睡去,感觉到他的触碰,微微抖了一抖。而后便让任由他握着,暖暖的,却暖不入心。 攥着她的手,久久都不见有丝毫转暖。楚故心中一痛,欺身躺在了她身侧,将她连带着覆身的锦被,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纪莞初被他这番动作惊得一愣,刚想挣扎,却不知为何又放弃了。她软软地在楚故的怀中,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那份清雅气味,眼泪莫名地洇湿了眼角,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一滴一滴,氤氲在狭小的空间之内,落成了锦缎之上,美的有些让人窒息的水墨。 “阿故……”过了不知道多久,纪莞初哽咽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人总会历经这些难熬至极的生离死别?为什么这芸芸世间总会有那么多事情偏离了我们希望的轨道,让人这么煎熬?” 楚故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只能默默地,轻轻地拍着纪莞初的脊背,慢慢地安抚。 纪莞初在他的这般动作下,逐渐平复了心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就在她即将陷入黑暗之中的那一瞬,似是听到了耳畔楚故的说话声。 他说:“阿莞,那是因为,人的心里,总归有放不开的执念。” …… 再次睁眼,窗外已经昏黑一片。 纪莞初是被身侧之人的话语声所惊醒的。 昏昏沉沉间,她只听得楚故说:“不,不要……让我回去!” 错乱之间,是无穷无尽的压抑和嘶吼短兵相接。 她顾不得自己一身虚汗,爬起身来摇晃着楚故的身子:“阿故,你醒醒,你醒醒!” 久唤不应。 纪莞初抬手,摸上了楚故的额头。 滚烫。 纪莞初着急忙慌地下了床,到了隔壁房间敲响了裴忆的房门。 裴忆开门之后,还未等看清门外这人的模样,便被她拉住了手,去了楚故的房间。 “阿忆,阿故高热,你在这里看着他,我这就去寻医疾先生来。” 说罢还不等裴忆一句话说出口,便衣衫不整地下了楼。 待得她跌跌撞撞地从云来客栈跑到太微医馆,已经累得不能动弹。她赤着一只脚,跪坐在太微医馆门口,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那扇救命之门。 在她的感官之中,这开门的时间,太久太久,仿佛过了几个春秋。 医疾低头,看着跪坐在门口不成人样的纪莞初,惊诧道:“楚姑娘,你这是怎得了?有话快进来说。” 纪莞初猛然抬头,扯住了医疾的袖子,道:“医疾先生,阿故生病了,您随我去看看他可好?” 说罢便要起身,拉着医疾往运来客栈的方向走。 可人还没站起,便觉膝盖一阵剧痛,重新跌坐在地上。 医疾伸手将她搀起,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便知定然是她那里出了些问题。 当下安慰道:“楚姑娘你莫着急,我这就收拾好东西随你去。” 回到云来客栈时,已经月上中霄。 医疾先生一路小跑,上楼之后已经是气喘吁吁。即便如此,他也没坐下喝口水歇息,直接就坐在了内间床榻之前,伸手探上了楚故的手腕子。 屏气凝神,纪莞初的眸子片刻没离开这床上之人。心境随着医疾的一点一滴细微动作而变化,悬着的心始终落不了地。 见得医疾的表情愈发凝重,纪莞初的心如同揪成了一团。转脸看着床榻上楚故的面色愈发难看,眉头紧蹙已经深深成井,口中逸出的**声让人心里酸涩发堵。 良久之后,医疾收了手,长叹一声。 纪莞初的心猛然一动,开口问道:“医疾先生,他怎么样?” 医疾放下袖子,背着手走至桌边坐下,提笔而书,边写边道:“楚先生这病来得突然,依老朽之见,应当是旧疾所引。体表高热,体内真气紊乱。老朽且问姑娘一句,楚先生近日可否动武?” 纪莞初茫然,答道:“动武?应当不曾。” 医疾写好了最后几字,而后放下笔:“既然不曾,那老朽便不知为何这样了。或是因得他自身体质不同也不可而知。此处是我写的一方,待会儿我回医馆,便让我那小徒儿送药过来。如今天色已黑,姑娘就不用随我去了。另外!”医疾言语之中稍稍一顿,接着嘱咐道:“以后切莫再让楚先生动武。” 说罢,便收拾了东西,悄然离开。 不消多时,便听得门外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却是一陌生小生。他行礼道自己是太微医馆的学徒,奉师父之名前来送药。而后将药放下,便离开了。 裴忆取了药下楼去煎,将屋里的空间留给了纪莞初。 纪莞初坐在床沿上,握住了楚故的手。只觉他手心冷汗一片,手背却热烫地几乎要将人灼伤。 她愣愣地看了他半晌,从漂亮的眉看至柔长的睫,再至嫣红的唇。而后凑上身子,烙下了轻轻一吻。 纪莞初趴在楚故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人,不久之前还坐在自己身侧,安安稳稳地抱着自己。给她倚靠,给她安慰。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短暂的安宁,让纪莞初昏昏欲睡。 却不曾想,这让人心往已久的栖息,终归被人打破。 第080章 无妄之灾有形之引 “爹!” 纪莞初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被什么东西推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桌子上,撞翻了一桌零碎物什。 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而后,便被从后腰袭到神庭的剧痛刺醒。 待得纪莞初稍稍缓过神来,定睛往床上一看――衬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她确定自己看到楚故已经睁开了眼。 她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曾想后腰使不上劲,试了几次也没能如愿。 等她极其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时,再看床上,那人已经又闭上了眼。 纪莞初挪动到窗前,侧着身子坐在床上。坐下的一瞬间,后腰传来了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出声。 她伸手推了推楚故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可是仍旧丝毫没有动静。 纪莞初苦笑一声,真是无妄之灾。 纪莞初撑着腰,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上一次见他这般沉沉睡过去的模样,还是与他初相见。原本她觉得,这人或许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可如今,过客已经留下了他所能留下的最重最深的痕迹。 经历了这样一场离别,心中便被撕扯开了。 她不敢想,若是有一天,她需得与他分开……不,她不想这样。 “吱呀――” 正当此时,她听闻耳畔传来开门声。 抬头一看,裴忆端着汤药进门。转身关门之后,将药碗放在了床榻边的小桌上。她用眼神询问纪莞初,却看到了纪莞初红肿的额角。 “这是怎么了?” 裴忆伸手轻柔抚摸,却仍旧让纪莞初痛的皱眉。 “没事,方才被阿故的内力推开,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只不过腰被椅子垫了一下,痛的要命。” 听闻此话,裴忆赶紧要她回屋歇着,却被她拒绝了。 纪莞初摇头,道:“今晚我睡在这儿,阿故这个模样,我得看着他。” 裴忆不由得向着房顶翻了白眼:“你们两个都是病仄仄的模样,谁能照顾谁?不如你先回屋好好休息,我留在这儿起码能有个照应。待得有什么事情再去找你,如何?” 纪莞初摇头,仍旧坚持。 裴忆无法,只能喂了楚故吃药之后,回房抱了枕头被褥,在外间的小榻上安顿好,这才颇有些忧虑地给两人关好了门。 纪莞初坐在床边小榻上,面容忧虑。听着耳畔楚故深深浅浅的悠长呼吸,心中没由来地一慌。 她的脑海中,回放着方才无意间听到的那句话。 楚故说:“我会为你报仇。” …… 一夜无事,便是幸事。 待得第二日醒来,天方蒙蒙亮。 纪莞初抬手便摸到了小桌上的茶杯,温温热热,像是刚刚倒上的样子。 她心中一酸,知是裴忆昨天一夜定然也没睡好,心里头颇有几分愧疚之情。 正待她准备起身之时,却发现微微一动,后腰便传来钻心的疼。伸手摸一摸,碰触之下更是疼痛难耐。 试了几试,还是没能爬起身来,反倒给自己疼出了一身冷汗。 见此情形,纪莞初只得开口唤了裴忆的名字,心里罪过又要给她添麻烦。 裴忆进门,看到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当下便将她翻转过来,把上身衣服褪下,映着天光细细观察。 昨夜便听纪莞初说撞到了头和腰,可没曾想居然这般严重。皮肤之上乌青一片,高高肿起,一直从脊背中央蔓延至臀上。纪莞初的肌肤又极其白皙娇嫩,这般以来,更显得峥嵘可怖。 裴忆本想出门去请医疾先生,但被纪莞初拉住了。 “昨日我们麻烦医疾先生深夜问诊,本就不该。今日先算了吧。我记得相思给我们的药里头,有治这跌打损伤的。阿忆你去寻来帮我伤药可好?今日我还得看林家人的星盘,若是再耽搁下去,定然来不及了。” 裴忆无法,只得去外间将医相思备好的常用药拿来,为她上好。然后帮她穿好衣服起了身,又将那大桌上的笔墨纸砚归置到小桌上,横放在榻前。最后将纪莞初身后垫上了厚厚的被褥,这才关门离开。 纪莞初叹了口气,探手摸了摸腰伤。而后抬头看看床上毫无知觉的那人,眸子之中有些暗淡。 他昨夜,喊了一声爹,说了一句报仇。 言语短短,却包含着巨大的能量。 最初见这人时,便知他是这般惨到极致的星盘命格,可事到如今亲身接触到,却仍旧心中难受地无法忽略。 好不容易平稳了心情,或是裴忆临走之前燃上的缓神香发挥了作用。纪莞初拿起桌上的生辰册子,将夹在其中的那张纸笺拿出。深呼吸之后,将其展开。 其上苍劲有力的是林老爷子的墨宝,写着他两个儿子的生辰八字。 这第一行,是林若辰的。 深深呼吸,纪莞初从怀中拿出自己的紫金星盘。而后欺身上前,执笔而书。密密麻麻,转眼纸上便写了让人看不懂的大半。 随着时间推移,窗外的天光逐渐亮堂起来。阳光也随着太阳的升高和偏移,不停地变换着它的位置,毫不吝啬地将它的光热洒到屋里。 纪莞初背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不由得升腾起几分慵懒之意。 倏然,她眉峰一蹙,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之处。而后她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可这眉头却是一刻也没有舒展开过。 过了许久,差不多到了晌午。裴忆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将饭菜放在屋子中央的圆桌上,唤了她两声没见她回应,心知她定然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暂时不想跳脱出来。而后便微微叹了口气,试了试楚故的体温,转身离开。 纪莞初忽然讲紫金小盘上的星相拨乱,而后从纸堆中翻出林老爷子写的那张纸条,将第二个生辰八字抄录下来接着重复方才的过程。 待得日落西山,纪莞初这才从无穷无尽的占星之中抬起头来。眉间酸涩不已,却满是震惊。 裴忆也是来的巧,打开门便见纪莞初以手扶额撑在小桌上,似是沉思模样。 于是她开口道:“阿莞,吃饭了。你这忙活起来,总是一天不吃东西……” 话还未说完,便被纪莞初开口打断:“阿忆你来,我有话要问你。” 第081章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裴忆听闻她唤,转身边走到榻边坐下,轻声问她:“怎么了?阿莞?” 言语之间皆是不解。 纪莞初挪了挪身子,想给她腾个空出来,却不曾想这僵硬了一天的身子不听使唤,又加上这后腰酸疼的撞伤愈发严重,直直闹出了一身冷汗。 裴忆无奈,赶紧上手扶好她,然后掀开衣服轻轻揉压,这才好过一点儿。 “若是明日还这般模样,我便去请医疾大夫来。女儿家的身子娇贵,不能这么随意乱来。” 纪莞初嘿嘿一笑,任凭她揉着。 “对了,你唤我到底何事?” 揉了好一会儿,见纪莞初都要犯困了,裴忆这才开口问道。 听闻她问,纪莞初接着便清醒过来,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她,严肃问道:“阿忆,你上次给我的你俩的生辰,那其中一个,是林若辰的吗?” 裴忆眸子之中满是不解:“没错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转而一想,裴忆接着问道:“难道……难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纪莞初从桌上拿过一张纸,递于她:“你看,这是林若辰的生辰吗?” 裴忆张口轻声念叨:“新世历十六年十一月廿六……午时三刻……” 念到最后,她抬头:“不,这不是他的。” “你确定不是他的?” 裴忆点头:“确定。” “那我问你,你知道的他的生辰,是从哪里得来的?” 裴忆蹙眉:“是我那日与他要时,裴钰转交给我的。” 说至此处,她双眸圆睁:“裴钰?” 纪莞初无奈叹气:“看来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了,你手中方才看的这个生辰八字,是林三爷林若辰的。这生辰由林老爷子亲手写下,应当无误。既然如此,那你给我的那个,便是错的了。我那日见了林若辰时还想,这人怎得跟星盘上面体现出的长相一点也不同。原来是这样。” 裴忆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纪莞初回身伸手,推开窗子透了透气,暖洋洋的风透过窗棱吹进屋中,吹散了沉淀许久的沉闷焦躁。 “原先这生辰八字,按照你给我的星盘,这人与你太白冥冲,并非好姻缘。且这人星点破怪,性属疏离。所以我与你说,你若是与他在一起,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纪莞初用手点着桌面,一下一下,颇为郁闷。 她的郁闷自然是有原由的。这在占星一道混了这么多年,不曾想被一杜撰的生辰八字啄了眼。可这杜撰之人也确是有些水准的,起码对纪莞初这么一个并不认识林若辰的人来说,所能看出能推断的事,皆是符合。可如今知道这人的具体模样,端倪自然而然就跑出来了。 裴忆听闻她这般说辞,开口问道:“那现在呢?” 言语之中颇为急切,那隐藏在背后的一份期盼和希冀,却是风雨飘摇般脆弱。 “哎……”纪莞初开口便是一声悠长悠长的叹气,直直地让裴忆眼圈儿泛红,眼见着便要哭了出来。 见其情形,纪莞初急忙开口,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原本是想逗你的,可谁曾想你这般不经逗……我与你实话说了吧!林若辰的星盘,与你的正是日月同辉之色。我看的合盘不多,这么契合的星象只在我爹与我娘两人的合盘上见过。这次又给你二人合了一手,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让人惊叹至极。” 裴忆面上有些呆愣,纪莞初接言道:“可是你二人自身星盘同遇流年,因得发生了轨迹上的交错。也就是说,你二人当时没能在一起,也是注定的。可是?你们二人,这辈子定然是分不开的。所以,你便不要再哭了。” 裴忆听闻,有稍稍的欣喜,可转眼间,又变作了担忧:“可是?可是当年,他那般对我,我还如何再信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若是他来寻我,我……” 纪莞初勾勾唇角:“阿忆,或许这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可是你不知道呢?安啦安啦!你乖乖地等着,好事或是要临近了。” 说罢便帮着裴忆擦干了眼泪,好声好气地哄着几句。裴忆这才压抑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起身将饭菜给纪莞初端来。 吃完饭后,趁裴忆下楼煎药的功夫,纪莞初用尽浑身力气,终于下了地。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到床榻之前,低头看着沉睡中的楚故。 他还是如昨夜那般沉沉睡去的模样,一点没有转醒的迹象。 在地上站了一会儿,白嫩的脚心被地上的冰凉寒气沁透,让她的脚趾不由得蜷缩在一块儿。 纪莞初转身,欲行至自己的小榻之前穿上鞋袜。却不曾想,久站之下猛然一动,又扯痛了后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扶着腰,慢慢地挪回窗边。却忽然听得外间传来了裴忆的脚步声,心中一紧,当下便迈了一大步。谁曾想,这一步没迈好,腿上一软腰间一疼,便倒在了地上。 正好被裴忆推门而入,看个正着。 这么一来,又挨了裴忆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待得裴忆数落够了,给她穿好鞋袜。之后耐不住她的央求,扶她到外间屋里走动走动,透了透气。此时已经日暮,到了吃饭的点儿。裴忆便让她一人小心,先行下楼寻觅吃食去了。 如此一来,便过了三日。 纪莞初的腰上终归还是请了医疾先生来看,如今总算好了许多。起码能自个儿下床活动。 这日一早,她在外间慢慢踱步,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响动。开门一瞧,却是那林府的管家。 老管家满面堆笑,弯腰行礼问道:“敢问楚夫人,林府一别已有三日余,楚先生可曾有定论了?” 纪莞初微微一蹙眉,接着便温然回道:“管家先生,请您回禀林老爷子与林三爷,我夫君这几日身子微恙,待得稍微好些就即刻算好去府上复命。莫要着急,夫君自然是能改这命盘的。” 听罢,管家便不再多说,得了回复回去了。 不过多时,这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纪莞初本以为是裴忆带了早点回来,可开门之时一声唤声还未出口,便被堵回了嘴里,双眸圆睁,尽是惊诧。 门前这人,着实不在她意料之中。 第082章 那道不敢碰的伤口 “你怎么来了?” 纪莞初些微错愕之后,语意并非那般和善。她虽给这人看了新的星盘,可终归还是对他无缘无故抛弃裴忆的事情耿耿于怀。 林若辰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确是出人意料,这门外之人,便是成国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林若辰。 林若辰张了张口,平日舌战群儒指点江山的大气魄此时此刻一丁点儿也拿不出,憋了许久,他才道:“楚夫人,楚先生可安好?” 纪莞初心中窃喜,又恨铁不成钢。林若辰星盘之上,所展现的性格特质是着实有些闷骚的,简言之便是死要面子。如今这死要面子的作死行径,又一次重现在她面前。 她朝房顶翻了个白眼,风凉地说:“多谢林三爷关心,夫君身子微有小恙,不过不碍得。若是您屈尊来这云来客栈便是探望阿故的话,那真是劳烦您奔波这么一趟了。” 这言下,透着几分“若是你不说,我便送客了”的意味深长。 “我……”林若辰沉默,而后抬起头,对纪莞初开口。可这没说完,裴忆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阿莞,怎得一大早便有客上门?” 林若辰回头,裴忆的眸中尽是错愕。 一时之间两人在这狭窄的客栈楼道里隔空相对,久久无话。 “你……你来做什么?” 裴忆的言语之中透着三分冰凉,可显然难以压制住心里的情绪澎湃。 林若辰眸子之中闪过一丝激动神色,开口道:“忆儿,我来寻你。” “你寻我做什么?我们早就……” 未等裴忆一句话说完,纪莞初便出言打断:“你们二位进来说吧!这一大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们难不成要在此处演戏给大家看?” 裴忆听她这么一说,又见隔壁房间门已经打开,这才意识到此处并非一个说清楚前尘旧事的好地方。于是她将手里的早点豆汁儿一股脑塞到了纪莞初手上,而后入了她原本房间。 林若辰见之,立马跟上。 纪莞初摇了摇头,这两人着实是纠结至极。若是这天下间的儿女情长都若这两人一般,那不知要多多少为情所困的痴男怨女。 这厢裴忆与林若辰进了屋,方关上门,她便被林若辰在身后抱住。伸手推却怎么也推不开,林若辰这一抱着实抱得紧紧地。最后无法,裴忆伸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声音煞是清脆。 这一耳光下去,两人争执的场面瞬间静止。 林若辰眸色如墨般深邃沉痛,他并未放手,只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任凭她肆意而为。 裴忆亦是被自己的举动吓愣在了当场,待得几个呼吸之后,她缓过神来,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下。 这是她积攒了这些年的,在心底的伤口上流淌过许多遍的委屈。 林若辰紧紧地将她抱住,并不言语。他的心中何尝不难过?当年一时不备与她分离,之后无论多想念,都寻不到她。他深知自己给她了多重的伤害,可是却连补偿和解释,都没有丝毫机会。 良久之后,裴忆在他怀中默默啜泣。林若辰胸前的衣衫,已经被裴忆的泪水洇染成深色斑斑。 “忆儿!”深深叹了口气,林若辰开口:“你,还愿意听我的解释吗?” 裴忆不摇头,亦不点头,只是默默地低头站在原地,不看林若辰一眼。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若辰眸中的希望之火逐渐熄灭,随之而来的是漫上的厚厚的阴霾残雾。他的手,他的心,他的气息,都在一点一点慢慢地冷却变凉。他生怕这久久的考量之后,仍旧得到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他在乎她,亦是对不起她。 所以他,只能尊重她。 待得这房中的氛围已沉闷不可言,裴忆终究,缓缓地,慢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一个动作,便让林若辰欣喜若狂险些失控。 总归,是心中有情。但凡有情,就不会冷到无情。 即便是经过大起大伏,即便是在时光悠长之中久久久久地沉淀,可若是有这么一个契机,让丁点火星点燃,便又能引发一场燎原之火,融化这心里所有的寂寞寒冰。 …… 纪莞初颇觉无聊,等吃过早饭,又给楚故喂过药之后,便溜到隔壁房间门口,听了会儿墙角。 如今她喂药的功夫愈发娴熟,不过也多亏楚故这般模样不是第一次,才能让她这回有经验可循。 墙角听得她煞是没趣,昏昏然想睡。她昨日与裴忆说的,不过是一小部分。昨夜她又连夜重新排盘算命,将两人之间的因果关联算得细致无遗。原本想今天寻空与裴忆说清,却发现若是不出意外,林若辰近日便会寻上门来。 既然如此,她便不费这个口舌。毕竟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 坐在软榻上,纪莞初出神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思绪慢慢地、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遥远之处的纪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可如今猛然想起,更多的却是想念。 她从小并未受过家人的任何苛待,连向来严肃的爹爹亦是对她百般包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她知晓了自己个儿的命盘,心中一下接受不了,恐怕如今还在纪家避世的避风港里做着她的千金小姐。这辈子都不会有如今的经历和际遇,更不会遇到自己或许真的能携手走过一生一世的人。 心中踟蹰,纪莞初终究还是拿起了紫金星盘。白玉纤细的手指在星盘上轻微拨动,眼见便重新出现了那个她始终不愿直视与回想的星盘。 这个星盘,是属于她的,她的本命。 天煞孤星,孤独一生。 这是一道平日里不敢碰触的伤口,如今穿透岁月的浮尘,重现的眼前。 而后,她心思一动,将楚故的星盘叠加其上,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恐。 若是,若是…… 她本不想算未知之事,她害怕,亦是担心。 看着合盘一点一点最终成型,纪莞初的面上,沉寂地看不出表情。 第083章 如今该来的总会来 不阴郁,不明朗。 就这样吧。 放下星盘,纪莞初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被褥上。 伸手轻轻揉捏着眉间,缓解着这两天让人难耐的酸涩。忽然之间很想念,每个幽黑的深夜,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轻揉慢捏的这个人。 睁开眼睛,看着沉睡中的他。 我希望,你早一点醒过来。 无论有没有重新找回曾经的记忆。 一来一去,纪莞初不自觉地睡着了。待她再醒过来时,已经到了月上中霄。 费劲地爬起身子,往隔壁房间一瞧――没有烛火。 纪莞初瞠目结舌,这两人……这两人莫不是解开了心结,便熄了灯干柴烈火去了吧?! 她满头黑线,凑过身子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地听。一会儿半会儿没有声音,仿佛是屋里的人已经在那档子事儿之后睡着了一般。 纪莞初直起腰,伸手摸了摸脸,微微发烫。 做这样听墙角的事儿真是太害羞了…… 谁曾想,一转身,便被身后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吓得心里一哆嗦。 稳下心神定睛一看,正是双手环胸,瞥眼看她的裴忆。 纪莞初尴尬,嘿嘿讪笑几声,道:“阿忆,你没在房间里啊……” 裴忆冷哼一声,淡淡薄薄的声音从鼻端遥远传来,虽看似很难捕捉,却能环环绕绕沁入人的心里。 “我……我就是看看你在不在,林三爷……林三爷走了没……” 纪莞初低着头,越说越没底气。 说至最后,裴忆绷不住了,上手便捏了捏她细嫩的小脸,没好声气地道:“别以为你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我不知道,别以为你在这儿做了这么些小动作我没看见。这次我不与你计较,饶你一回,赶紧回房吃饭吧!” 说罢转身便去了楚故房里。 纪莞初呵呵一乐,就厚着脸皮随着裴忆进屋了。 吃饭的空晌,纪莞初问裴忆:“你与林若辰,如今怎得了?” 裴忆还惦记着方才这人鬼鬼祟祟听墙角还听得满脸潮红的小模样,刺儿她道:“你觉得我们俩如今应该怎样?难道你觉得……”说至此处,裴忆凑近纪莞初跟前,在她耳边轻声接言说:“难道你觉得,我们二人甫一重逢,便得做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事儿吗?” 纪莞初的讪笑还没笑出来,便被裴忆就手用筷子敲了头。 “小孩子家家怎得老想这些事儿,赶紧吃饭!” 见纪莞初无精打采耷拉着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裴忆这才清了清嗓子,看似随意地说:“他与我说了不少事儿,然后我便让他回去了……” 轻描淡写,却透着满满当当的情意。 纪莞初低着头悄悄勾了勾唇角:看来这件事儿,已经了了。 …… 如今这日子,算是没什么大事儿需要操心了。该算的星盘已经算好,纪莞初的腰伤也已经好了大半儿,如今自个儿下地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了。 唯一让人无奈的,是这楚故自从那日之后还未清醒过来。连医疾先生也说,这人目前状况相当不错,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这般一来,便只能归结到楚故昔日所受的旧伤之上去了。 据医疾所说,这次莫名其妙的昏厥和高热,恐怕是与他的失忆之症有些关联。若是他醒了,或许能恢复了记忆也不得而知。 纪莞初心中有几分忐忑,帮楚故恢复记忆是她的期望。可是?她的心里又埋藏着说不出口的恐慌。她担心,若是他恢复了记忆,会离开她的世界。 可如今,箭已经在弦上,射箭的这人,却不是她。 她只能等着,这人或是将箭射入她头上的苹果,来一场有惊无险;亦或是将这羽箭,狠狠地射入她撤去了所有防备的心窝。 就在这忐忑又漫长的等待中,林府亦是等不及了。 这王管家由原先的三天一次,变成了一天便要来催一回。 林老爷子在府中已经坐不住了,他心头如同被阴云包围,直想自己莫不是被人骗了。 若不是碍于身份,他也想亲自去那儿云来客栈一探究竟。 裴钰这些日子的心情着实有些阴郁,她每日皆寻不到林若辰的踪影。但是身为女人,她的直觉却始终告诉她,林若辰或是真的心有所恋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找出那个人。 无论她是不是裴忆。 终有一日,她自后花园中,无意间听闻了王管家的一席话。话中不经意提起他这几回去云来客栈,都在路上遇到了三爷的事儿。 裴钰当下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里,而后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云来客栈。 站在客栈二楼的这扇房门前,裴钰心中倏然有些惶恐。她伸出手,做出叩门的姿势,却久久没能敲下。她不知道,这门中究竟是何人。她亦拿捏不准,自己的这番所作所为,会不会将林若辰推得更远。 可如今的情形,只能逼她,背水一战。 镇定敲门,很快便听到了门内的脚步声渐进。 而后门开,眼前是一张自个儿从来都没忘记过的脸。这张脸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中,无数次将她惊醒。如今却这般坦然地,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的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裴钰,我知你今天会来,已经等你很久了。请进。” 裴钰随着裴忆入了室内,坐在椅子上。她抬头看着她,开口问道:“你如今相面的功夫已经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么?” 裴忆勾唇一笑,知道她是在问自个儿究竟是如何得知她今日会来。 微微摇了摇头,裴忆开口:“并非是我。” 昨日纪莞初又为她占星一局,结合林若辰、裴钰甚至林家所有直系之人的星盘,力求为她精确地占卜出这件事的走向。却不曾想,占出了今日裴钰会上门寻她之事。 纪莞初心中无底,便将这事儿提前告知了裴忆。裴忆只轻笑一声,安慰她该来的总会来。若是她要与林若辰在一起,那早晚都免不得要面对这些麻烦。她如今不是当年只知道躲闪的裴忆,她早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如今,这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084章 裴钰来访楚故转醒 “他这几日,都是来寻的你吧。” 过了许久,裴钰开口。水灵的眸子里如今一片黯然,却在深处,又残存着一丝不甘。 裴忆点头。 “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裴忆勾唇:“不过是一些闲话往事,没别的。” “那……”裴钰开口:“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裴忆笑出声:“裴钰,你这话问的让我有些不明白。他与我说的,跟我与他说的,有何区别?” “我问你,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裴钰的字里行间,皆是养尊处优多年的居高临下。 裴忆淡然以对,拎起茶壶为她斟满茶杯:“不过是些分开前,与分开后,以及以后会如何的话罢了……” 这话还未说完,便直接点燃了裴钰心里压抑了多年的怒火。她即便再失落,再黯然,但仍旧遮掩不去心中最为本质的凌厉和戾气。 她伸手便打翻了裴忆为她斟好的那杯茶。茶杯与地面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而后她站起身来,一步步紧逼裴忆,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妄想了!你不过是一个杂种,还想着这飞到天上做凤凰的美梦!我告诉你,我裴钰看中的男人,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夺回去!我与若辰,才是天造地设的,才是应当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裴忆眼睑低垂,不发一言。 “裴忆,你听清楚。若是识趣,你便早早地从钧天城离开。天高水长,你爱去何处便去何处。你若是嫁人,我便写信与我爹爹,让你如嫡亲女儿一般风光大嫁。你若是不识趣,休怪我不客气!” “裴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良久之后,裴忆开口,默声道。 在她的记忆中,这位裴家始终高高在上的嫡传大小姐,虽难免有些娇生惯养的坏脾气,可本质上并不曾如今日这般。现在的裴钰,如同一块蒙了尘的美玉。虽仍旧让人觉得价值连城似曾相识,可终究不被人看在眼里。 听闻她这句话,裴钰面上一怔,而后冷笑一声,道:“当年我并未倾心于他,并未有这番际遇。如今若辰便是我的一切,我不能丢掉我的所有。你明白了吗?” 话虽冷硬,可仍是透着几分凄楚。 裴忆瞬间有些恍惚,她似是从裴钰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被林若辰无端抛弃之后,一蹶不振、消极厌世的自己。当时她也觉得,这个男人丢了,自己的天便塌了。甚至直到现在,或是不再重逢林若辰的以后,她都会带着这道已经腐烂的旧伤疤,孑然一身,不敢触碰。 “裴钰,何苦呢?” 裴钰刚想开口反驳,便听闻门从外面被打开。转身一看,门口那人,便是这两个女人争吵的源头――林若辰。 “夫君……” 林若辰一脸冷硬,看也不看惊慌失措的裴钰一眼,只淡淡道:“我不再是你的夫君。” …… 这件事最终仍旧无法尘埃落定。 毕竟人是感性的生物,不能凭借一句话,一个举止,便彻底与过去的自己断绝关系到一干二净。 纪莞初在隔壁的房间里,听着隐隐约约传进耳中的那些争吵与哭诉,无由来感伤。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 一个男人,或许可以拥有很多很多女人。可一个女人,倾尽一生,不过只是为了这个或许不爱她的男人。 可悲,可叹。 待得夜幕深降,纪莞初从混混沌沌之中清醒过来。看到裴忆正在房间之中里外忙碌,桌上摆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正源源不断地传出诱人的香气。 “阿忆……” 纪莞初轻启朱唇,小声开口唤她。 裴忆转身,对她勾唇一笑,温声问道:“你醒了,快来吃饭。” “你们的事……” 沉默许久,她还是想开口问个清楚。 只见裴忆笑的洒脱:“我们的事,不算是什么大事。” 语意显然。 …… 如此便翻过去了一页。虽说仍旧让纪莞初心中有些担忧,可星盘所告诉她的,却是一个让她不必如此担忧的事实。 在那之后,林府便一直不停地派人上门来催。林老爷子亦是大发雷霆,本欲一怒之下将这四叶云昙低价与了别人,可最终没掀起多大的波澜。 想必,是被林若辰只手拦下了。 隐隐约约,便听得这城里巷间传出的风声。说这钧天城如今新君即位不甚太平,林家似是被阴谋所限,处境堪忧。 纪莞初心中转念,也大抵明白了为何这林老爷子要急着为这林三爷逆天改命了。 又过一日,纪莞初刚刚送走了这已经跑瘦三斤的林府管家王伯。方一关门转身,一个扭腰不甚,便觉腰间的旧疾又有些发作的趋势。 此时裴忆出去城西寻医疾先生抓药去了,并不在客栈之内。一看无法,纪莞初只得自己扶着腰,一点一点地挪动到里间。可不曾想,这迈门槛的时候一个不慎,眼见着就要被这门槛绊倒,摔个结结实实。 正当她闭着眼,准备迎接这场碰撞之时,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且久违的怀里。 纪莞初抬头,对上的正是楚故那双深不可测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温暖的,带着些宠溺。 “阿莞……” 薄唇微启,唤出的是她这些日子都期盼听到的她的名字。 纪莞初伸手紧紧地抱住她面前的人,晶莹如琉璃一般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氤氲成缠绵相思。 待得裴忆回来,见得楚故醒来之时,亦是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欣喜。 晚上吃过晚饭,楚故随着裴忆一道下楼煎药。在后厨里,楚故开口问她,纪莞初究竟是如何撞伤了腰。白日里纪莞初支支吾吾,只说自己起夜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可他总觉得,应当没那么简单。 裴忆蹙眉,发自内心地白了他一眼,将那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个通透。 “阿故,你这场折腾,真的没想起些以前的事吗?”说完之后,裴忆顺口问了这么一句。 楚故一滞,而后摇了摇头:“并未。” 眸光之中有些微微的闪烁。 第085章 逆天改命生子之疑 既然楚故已经转醒,那林府林三爷若辰之事,便要提上正轨了。 待得让楚故休息了两天,纪莞初这才将厚厚的纸摊开在楚故面前,与他一一道来。 这逆天改命,听上去极其骇人。实际上,也是非常高深的。 可对于纪家这种传承了千余年的占星大家来说,这种手段,也还不放在眼里。 尤其是,这林老爷所求,不过是化解而已。并非要将这街头行乞之人的命盘,逆转成君临天下。 所以纪莞初早早地便已经忙活好了,只等让楚故一一记下,到时候不至于出糗就好。 “阿故,你只需记得,将我下面这番话记在心里。之后怎样说怎样表达,便是你自己斟酌。合作这么多回,对你我很放心。”纪莞初笑眯眯道,看着楚故的眼神里愈发温柔如水。 楚故颔首,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这林三爷,如今不过是流年犯煞,稍加点播便能化险为夷。可能是这占星一道在寻常人眼中过于神秘,这才导致那些入世的所谓星相大师这般居高临下哄抬物价。”说至此处,她皱了皱鼻子,一脸不屑。 “林若辰星盘之中,命主为岁。如今岁星方逆,大致在月末便不会再这般难熬。待得月末三十,便让这林家一家人,回沂北城发迹之处,修葺祖坟,上香祭奠。而后在祖坟的左右,各种一排青松。木临沂水,则会与下月岁星庙旺成呼应之势。以此,便可破任何死局。” 说罢,纪莞初停了嘴,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裴忆一脸担忧,问道:“就这般简单吗?” 纪莞初抬眼,对着裴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要不你还想怎样?这逆天转命本就是考验这占星师对星盘牵引的感知能力,进而依据星体移动的轨迹,推断出下一步这星辰落点在何处。进而再与本命星盘做一盘商榷,最后得出化解之法。你莫要将它想的那么难。” “若是这样……会不会……” 纪莞初听得出裴忆的言语里究竟是什么含义,却也无奈,谁让这逆天改命困兽之斗的是林若辰林三爷呢。 “阿忆,你放心就是了。我的能耐你还能不清楚吗?保准你的情郎能度过这次难关,从此平步青云。” 裴忆面上羞红一片,啐了她一口,再不说话。 “另外,就是林家二哥的……咳,生子问题。” 这件事,便是林老爷子所托的第二件。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她也大致明白了林家二爷究竟是出了什么情况。 这林二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可这么多年都没个孩子。前几日林家催的急了,纪莞初便让裴忆随着林若辰一起,乔装打扮成小书童去了林府,里里外外地将这林二爷所住的院落看了个清楚。 星占之道,若是涉及化解,必然是要牵扯一些风水之术。纪莞初对这一道稍稍有些涉猎,虽不精深,可是也够用了。 这林二爷要孩子的事儿,比起林三爷逆天改命,简直是好办到太多。 “你只消得让林二夫人去那近郊的莲花寺亲自求得一尊观音,然后供在卧房外间朝阳墙西。如今是月中,待得再过七日,便有一次夫妻二人的星相交合。这次交合恰好透着三分萌动的新生之相……咳,你只需与林二爷说,让他把握住这次机会就好了。而且这次新生之相的落点,应当能让林家二爷一举得男。” 纪莞初眸光与楚故相对,却总觉得他看似认真专注的眼神有些让人招架不住之感。 躲闪两次,仍旧如坐针毡。纪莞初红着脸嚷嚷着散场吃饭,这才暂且得了几分喘息之机。 “阿莞,这生子……甚至是生男生女,也能在星盘上看得出吗?” 过了许久,楚故又提起了这个茬儿。 纪莞初点头。 “那,这生一个与双生子,能看得出吗?” 纪莞初脸红,啐他:“当然能。你问这些做什么?” 楚故眸中闪烁两下,沉默片刻,轻声道:“以备不时之需。” …… 翌日,楚故便带着裴忆,去了林府。 林家老爷子等得焦急,若是再等下去,免不得会出一激动就将那四叶云昙卖与别人之事。 纪莞初因得腰伤未好,便一人留在云来客栈之中养伤。 她虽说对楚故放心,可仍旧担心出什么篓子。 想了片刻便拿起星盘用楚故的生辰八字占了一局,可是星相颇乱,有些看不明了。 而后她转念,又用裴忆的就手一算――今日应当是顺利的。 放下星盘,纪莞初疑惑。她这是第三次看楚故的星盘。头一回他还身受重伤,第二次则是前几日他无故昏迷。前两次星占的结果,都如今天这般,总有些东西让她看不明白。她一直用“天下独一份的星盘必然是难以让人窥探全貌”为由安慰自己,可心中仍旧是有些莫名的没底。 所幸,这次并未像她担忧的一般,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晌午,这两人便相携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林家三爷林若辰。 四人一道儿吃了些饭食,推杯换盏之间相谈甚欢。林若辰虽说是一介年轻丞相,可言谈举止之间着实没有那些大家公子的纨绔毛病。平心而论,纪莞初对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待得林若辰因公事及早回去之后,楚故便想带着纪莞初去城西的太微医馆。纪莞初的腰伤总是不好,总得找医疾先生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毛病。 纪莞初寻思,如今手上事了,只等林府那边依言做了之后出个结果。这等待的日子极其无聊,钧天城也没逛多少。若是这腰伤好不了,那就出不得门。若是出不得门,便得在这客栈之中闲出一身毛病,免不得得郁闷死。 当下便让客栈准备了一辆马车,往太微医馆去了。 入了这太微医馆,医疾先生对二人的到来颇有些惊诧。 可还未等他开口说话,便听得一声音从旁边传来:“老友,这年轻儿郎是谁家俊才?” 第086章 定然在哪里见过他 甫一进医馆,纪莞初与楚故二人便看到了医疾对面所坐的那位老者。 须发全白,却精神矍铄,显得身子尤其硬朗。 医疾呵呵一笑,对他解释道:“这位楚先生,是一介占星大家。我有缘与他们相识,亦是幸事。楚先生,这位是我昔日的旧友。算是闯进江湖大风大浪之人。若是你们在江湖,大抵就能知晓他的名号了。独上松山十八寨,落草智囊第一人。若是他还称不得这江湖之中的第一人,那便没人当得起了。你们二位可称呼他一声及啸先生。” “晚辈见过及啸先生。“ 说至此处,楚故与纪莞初便拱手对他行了一礼。虽不知这老者是什么来头,可这医疾先生说的极其唬人,礼数不可缺。 那及啸摆了摆手,亦是笑了一笑,与二人寒暄两句。 而后,医疾转言招呼纪莞初二人先坐下。 顿了一顿,有些希冀地接言说道:“原本我还与老友说,想寻个人为自己做一局星占。前几日楚先生身子堪忧,再加上林府的事情着实忙的焦头烂额,便没好意思开口。不知如今忙完了手上这档子事,可否能劳烦楚先生……” 听闻此话,楚故会意颔首,笑道:“医疾先生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您是我二人的贵人,您既然想占星,那我怎有拒绝的道理。只需得将您的生辰八字与了我便是。” 听罢,医疾面上喜笑颜开。 就当此时,及啸一直投射在楚故面上的目光逐渐漫上了疑惑。踌躇半晌,他开口问道:“楚小先生,我们二人,可是在别处遇过?” “哦?”楚故转头,亦是疑惑不解。 医疾圆场解释道:“是这样的老友,楚先生前些日子遭逢了一场大病。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所以未必记得究竟是在何处遇到过你。你不如再好好想想,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及啸听他这般说辞,只能暂时作罢。可这眉心的井字,依然没有散去。他的目光黏着在楚故脸上身上,始终在回忆究竟为何,这年轻人给他这般熟悉的感觉。他确信,自己过去一定见过他。可是?究竟是在何处呢…… 想了半晌,仍旧不得其思。心中叹气不再急于一时,便趁着小两口窃窃私语占星的功夫,与医疾先生接着说起方才说的事儿来。 “老友,以你的意思,这横天宫灭门一事,便不再计较了吗?” 抿了口水,医疾开口问他。 及啸笑了一笑,无奈道:“这怎么计较?横天宫几乎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上至宫主舒夜少宫主舒南故,下至洒扫小厮,死的一个不剩。冤无头债无主,谁能计较?” 听闻这横天宫一词,楚故面上微微一动。而后垂下眼睑,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友,你我二人在这里说说闲话。你知不知道,这下手的,究竟是什么人?” 及啸听闻医疾这么问,沉吟片刻,说道:“横天宫独裁武林千年,树敌众多。如今不复当年的气魄模样,自然是有人来寻仇的。至于这寻仇的是什么人……无论是你还是我,甚至是如今武林盟盟主,也都是说不明白的。” 说至此处,及啸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如今这武林大势便是如此。武林盟如日中天,众望所归。如今江湖亦是一片平静,这样就挺好的。老友出身医道,与这武林交集并不深厚。无论这武林之中掀起多大波澜,也波及不到老友所在的门派,安心便好。” 医疾笑:“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我心中觉得有些可惜,那横天宫好不容易出现一介旷世天才舒南故,便遭了这般灭门之灾。也不知是这人带煞,还是这门派的煞气折了一代英才。哎,不说了,不说了。如今说什么都是后话。若是这舒南故还活着,我定当要寻了他的生辰八字,让这楚先生好好给看看的,哈哈哈哈……” 楚故眼皮不抬,手握成拳,指节青白。 不过多久,纪莞初便细细地与他交代好了这星盘的玄机。而后经由楚故之口,与医疾先生一一说明。果然是神乎其技,分毫不差。又给佯装占星师的楚故身上添上了重重的一笔。 眼见着拿好了药,办好了事,这时候也不早了。纪莞初便拉着楚故,与医疾先生告了辞。 待得这两人走后,及啸坐回椅子之中,仍旧皱着眉头,有些愣愣地出神。 “我觉得,我一定见过这个人。” …… 纪莞初的腰伤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这医相思一门师承着实厉害,每个大夫都这般妙手仁心药到病除。而后免不得又想起了清天城中的医相思,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找到他牵挂多年的师妹。 待得她腰伤全好,便整日里央求楚故带她出门去玩儿。 楚故原本就因得无意间将她弄伤之事心怀愧疚,如今更是有求必应,每日都陪着她玩儿到尽兴为止。 这般过了半月。 月底之时,林家一府皆半信半疑地按照楚故所说,举家回了沂北城修葺祖坟。接着便是提心吊胆地等着林二夫人的肚子能不能打起来,与林三爷的仕途是否能好转。 裴忆颇有几分担忧,生怕出什么篓子,让这忙活许久的四叶云昙落不到手里。 纪莞初却仍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性子,丝毫不担心自己会犯什么差错。 果不其然,再过半月,便开始好事频传。 先是这林三爷在朝堂之上的处境逐渐明朗,更有日渐勃发之势。接着便是这林二爷府上传出了夫人有孕的大好事儿,让林老爷子笑的合不拢嘴。 这日,云来客栈来了客人。 林老爷子亲自带着四叶云昙与珠宝金银前来答谢。 三人坐在客栈之内,关起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待得将林老爷子送走,楚故开口问纪莞初道:“你真的……这么决定了吗?” 纪莞初转头,对他娇俏一笑,眸中有些星光闪烁。 “这是她的命途,我总不能碍了她。” 第087章 与卿千里终须一别 林老爷子刚走没多久,裴忆便与林若辰回来了。 两人近日结伴去城郊的莲花寺敬了香,总归希望能给这段情感姻缘祈求一个好的结果。 可纪莞初方一开门,便觉这两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太对劲。 裴忆一脸不悦,冷着脸一句话不说,就去了内间屋里关上了门。紧随而来的林若辰则是一脸无奈,看着紧闭的房门,眸子之中颇有些黯然。 纪莞初开口问他,林若辰沉吟片刻,终归还是无奈摇头。 见此情形,楚故让纪莞初端着些茶水吃食进了屋,与裴忆说说女儿家的闲话,看能否旁敲侧击,问出今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如此不愉快。 而后,他请林三爷坐下,探手斟茶,先让林若辰平静下来心中的思绪。 “三爷,方才在你们二人回来之前,林老爷子刚刚离开。” 良久之后,楚故开口。说的却不是他与裴忆两人之间的事情,而是扯到了林老爷子身上。 林若辰听此,眼中闪过几抹疑惑,问道:“我爹来这里做什么?” 言语中透着些莫名的担忧。 楚故明白他心里自然是担忧林家人会对裴忆不利,勾唇一笑,道:“你莫要担心阿忆,林老爷子这次来并非为她。如今林家一脉事情已了,林老爷子是将这四叶云昙送来的。” 听闻此话,林若辰悬在半空的心也放了下来,默然道:“原来如此。” “既然四叶云昙到了手,那我们也应该离开了。” “这么快?”林若辰颇为诧异。 楚故点头,笑道:“毕竟这钧天城只是这云游天下的一处暂歇之处而已,我与阿莞终归是放眼天下之人。” 林若辰沉默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阿忆方才与我说,要和你们一起走。” 楚故并不吃惊,对此他与纪莞初早已经料到。他避而不答这句话,而是转言问林若辰道:“你可与你家人说过阿忆的事?” 林若辰沉默摇头:“并未正式言明。” 虽说他与裴忆之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闻。可他还未曾将此事正式拿到台面上,也不知道这件事说出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那你如何让我们放心,将阿忆留在这里?” 林若辰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永远不会放弃忆儿。你们相信我便好。” …… 待得晚上吃饭时,林若辰已经告辞离开。 纪莞初在房里与裴忆说话儿,也没问出所以然。 “既然如今,四叶云昙已经到了手,那我们便没留在钧天城的理由了。”纪莞初放下碗筷,开口说道。 裴忆听闻这句话,吃饭的动作倏然一僵,而后久久不言。 楚故亦是点头:“那不如尽早上路?” 虽是询问纪莞初的意见,可听上去,更像一个已经做出来,且不可更改的决定。 “那……阿忆怎么办?” 少顷,纪莞初抬眼斜看一眼裴忆,轻声问道。 还未等楚故开口回应,裴忆便断然回答:“我与你们一起。” “那……林若辰怎么办?” 再少顷,纪莞初垂下眼睑,小小声接着问道。 裴忆屏气,而后深深呼出,道:“暂且不管他。” 三人沉默许久,纪莞初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阿忆,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裴忆默不作声,微微点了点头。 “你与林若辰,历经波折,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而且我与阿故都见了他,知道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可以给你幸福。你若是就此离开,不仅自己伤心难过,更是让他难过。虽说这林家之事还未处理干净,可是我相信,只要你留在他身边,他一定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圆满。” 纪莞初劝诫地苦口婆心,楚故在一旁颇为无奈,这人一到旁人的事情上,热情便按捺不住地高涨。 裴忆听闻,沉吟无语。 过了许久,这才开口,问纪莞初道:“若是我留在钧天,你与阿故怎么办?” 或许这就是裴忆心中的症结所在。 自从三人相遇开始,裴忆便不辞辛劳地照顾着两人的生活。如今算起来,从相逢到现在也已经半年多时间了。若是乍一分开,定然是心中不舍。况且这两人,皆是受她悉心照顾的。若是她不在他们身边,保不准彼此都照顾不好自己。 纪莞初讪讪而笑,开口道:“阿忆,从相遇以来,就一直被你照顾。觉得你像姐姐一样,对我们从来都是包容与呵护。可是你总归是有自己的生活的。而我与阿故,也有我们自己的路要走。若是因为我们想过的舒心一些,便让你放弃你的幸福,这般自私的事,我与阿故都不会做。” 说至此处,纪莞初眼眶泛红,鼻端发酸:“况且,我与阿故,并非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少爷。以后一路游历,定然会相互扶持。再者来说,如今林若辰星盘未稳,更需要你随在身边,为他排忧解难。” 裴忆回道:“那让他一起走便是了。” 纪莞初无奈:“原本我也曾想,干脆让他与你一道,我们四人一起游历江湖算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来问过阿故,这般做法究竟行与不行。可这人的星盘,着实是入官场而远江湖的命盘。若是强行破了,那免不得要有性命之忧。孰轻孰重,阿忆你好生想想可好?” 裴忆的侧脸掩映在烛光明灭的阴影之下,久久无语。 …… 再过两日,钧天城郊。 一辆马车停在长亭之外。 车外站着纪莞初与楚故两人,对面则是前来送别的林若辰、裴忆与医疾先生。 分别与林若辰和医疾说了些分别的话儿,纪莞初最终将目光停在了裴忆身上。 两人从清天相遇相识,一路陪伴,直到今天在钧天城分别。心中酸涩,并非常人所能感知。 红着眼睛,纪莞初与裴忆拥至一起。 裴忆哽咽着,细细地将所能想到的所有事一一嘱咐。纪莞初不断点头,记在心里。 过了许久,眼见日头已经到了头顶。 却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纪莞初放开裴忆,转身对林若辰道:“若是你亏待了阿忆,我二人定不饶你。” 而后入了马车,不敢再回头。 楚故拱手,与几人告别。 而后扬鞭赶车,顺着这远走的官道,绝尘而去。 第088章 出钧天城再遇险境 钧天城一路往南,便是绵延久远的崇山峻岭。这段山路与平地想交错的旅程颇有几分乐趣,当然,是与过去赶路时那些千篇一律的荒原相比。 马车自钧天城哒哒驶出,穿行在山间野外。 楚故带着斗笠,坐在车厢之外赶着车。纪莞初没什么精神,便缩在车厢之中,闷头睡觉。 过了许久,车厢之中才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故侧耳听了半晌,勾唇一笑,眉目温然。 不过片刻,车厢的门从里面打开。纪莞初挪着身子准备坐在另一侧车驾上,楚故配合着她,适时地放缓了车速。 纪莞初提着裙角坐稳,而后愣了会儿神。之后慢慢地斜身,把头靠在了楚故肩膀上。 楚故被她这个温顺的动作一惊,身子顿时一僵。之后重新恢复原样,将右手中的缰绳换至左手,伸手将身边的小人儿抱着,搂在了怀里。 “怎么,心情还是不好吗?”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纪莞初,见她面上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笑问道。 纪莞初沉默不语,良久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莞,就如同我们两人要有自己的生活一样,阿忆也应当有真正属于她的将来。她与林若辰分隔这么多年,如今总算修成正果,我们应当为她感到高兴。” 楚故温暖的言辞响在耳边,荡平了纪莞初心里残存的那些酸涩。 少顷,她抽了抽鼻子,轻声道:“我并非不想看着阿忆有她自己的幸福,只是……只是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她对我那么好,如今却不得不分开。从此天南海北,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相逢。更不知道……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相逢……” 说着说着,纪莞初心里的眼泪小妖又压抑不住了,眼见着声音哽咽,将将便要哭出来。 楚故无奈,捏了捏她柔嫩的面颊:“你看你,说着说着又要水淹金山寺了。阿莞,你还有我。我还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何况,我们二人也是需要二人世界的,不是吗?若是阿忆随在身边,我哪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把你抱在怀里,为所欲为……” 说至此处,楚故非常应景地在她面上啄了一口。即刻,纪莞初面上便飞现出两抹浓郁的绯红。粉拳紧握,看似极重地敲打着楚故的胸膛:“你这登徒子,怎能这般说话。光天化日之下,害不害臊……” 楚故哑哑沉沉地笑出声来,伏在她耳边,趁火打劫:“若不是光天化日,我便可接着为所欲为了是吗?” 纪莞初红着脸白了她一眼,尽是让人心驰神往的娇羞。 楚故这法子着实奏效,虽说惹得身边这小人儿不爱说话了,可总归是驱散了些心理累积下的忧伤思绪。 如今时至四月,晌午的天气已经微微有些燥热了。此时所在的这处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只能就这在钧天城备下的干粮,粗粗解决了下午饭问题。 待得吃晚饭再上路,便又是一处矮矮山峦。 入山之前,楚故无意抬头看了看天。风轻云淡,春光正好。 可总有些微微的刺眼。 山里的路蜿蜒曲折,见得纪莞初吃饱之后开始犯困,便好言哄她去车厢里小睡片刻。 独自一人坐在车驾之上,听着车轮轧过山石路面的声响。楚故心中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 自得他那日高热褪去,昏迷转醒,便总会时不时地自脑海深处略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如同在此之前,偶尔会在梦中梦到过的那些一般,可比那时更具象,更让人觉得身临其境。 想至此处,楚故伸手,覆在胸口。 或许,这里,便装着他要去寻找的记忆。 正沉浸在恍惚之中,忽觉车辙一顿,似是撞到了什么硬物一般。而后楚故下意识地弯身去看,却感觉耳畔呼啸而过一道带风声响。 这是一道寒铁冷箭! 这冷箭贴着他的耳畔,直直地射入车厢外壁,深入三寸,只余得尾翎在眼前微微颤动,闪着墨绿色的光泽。 居然,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楚故面色一凛,眸色幽深。他反手将车门从外面锁住,而后调动起全身的戒备,感知着四周的环境。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般反应,完全自然地,似是曾经无数次做出过的反应一般。 不过多时,便又有两道冷箭从密林之中激射而出。楚故身子后挪,躲过前面一支,而后用手中的鞭子横档,千钧一发之际隔开了自左侧射来的另外一支。 他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了冷汗,指节苍白。他看似无意地将搭在车驾下的腿挪至车驾之上,将手搭至脚踝。那里藏着一把他与纪莞初二人在钧天城购置下的寒铁短刀,为的便是防身之用。 可这下狠手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疑问,恐怕是这人现身之前是不会知道的了。 纪莞初被冷箭射入车厢壁中的巨大冲撞声惊醒,即刻便想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楚故在外面锁住,她无法出去。 她心中焦急,当下便出声问道:“阿故,出什么事了?!你快让我出去!” 边说边拍打车门,试图弄清此时的情况。 楚故稳住心神,轻声安慰她道:“阿莞不急,不过是有人放两声冷箭罢了。你在车厢之内呆着,千万不要出来。一切有我。” 纪莞初见他这般坚定,立即换了方向。她转言怒道:“你先将车门打开,我保证不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你这是要将我活活困死在车里是吗?” 楚故抿了抿嘴,见得此时并未出现什么新情况,伸手将机关打开。纪莞初亦是依言呆在车中,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待得楚故刚想放松警惕,却又横生突变。 仍旧是冷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出。 可此时,已经变成了三支。 楚故在狭小的车驾之前屏气凝神以对,这方才险险避过。最后一支箭,亦是因得角度过于刁钻,仍旧划破了他胸前的衣服,惊险万分。 等这三支羽箭射出完毕,密林上空倏然想起了一冷笑声:“没想到年轻人还有这么俊的身手!” 第089章 路遇黑衣皆是命数 声音刚落,便见这车驾之前,落了三个黑衣人。 三人皆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了颇为凶戾的眼神在外,让人莫名心悸。车前的马儿似是也感觉到了这空气中漂浮不定的嗜血味道,立即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焦躁不安。 楚故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不知三位大侠是何方人士,拦下在下车马所为何事?” 那为首一人冷然不悦,一言不发。 “若是三位是在这行吃饭的,那在下自然是明白的。”楚故说罢,勾唇一笑,伸手入怀,拿出一只月白荷包,伸手扔与三人,接着道:“在下出门所带银钱不多,若是三位大侠不嫌弃,便收了吧。就当请三位喝酒,如何?” 这为首之人身后的一黑衣人冷笑出声:“小子,方才我三人的所为你不会看不出来吧?若是为了这丁点儿银钱,会下这般毒手?” 说至此处,这人眸光之中寒光闪现:“今日,便留在这里吧!” 说罢,这人抽刀而来,即刻便是凌空之势。 楚故心中一凛,反应颇快。他不躲不避,扬手便往那马背上抽了三鞭。马儿吃痛,发疯一般往前奔驰而去。那黑衣人因得这车马之动动作一滞,瞬间失去了这一击最好的时机。 他落在马车之后,眯眼看着马车远去扬起的浮尘,有些抑制不住的暴戾嗜血逐渐浮现。 “阿故,怎么样了?” 暂且脱离战圈,楚故还未将心放下,便听得车厢之中纪莞初慌张问道。方才她在车厢之中,将外面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她心知定然是遇到了穷凶恶极之人,心中颇为慌乱。 “阿莞你不要着急,等我们……” 这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身后车厢一阵脆裂声响,而后车厢四壁四散而开,车顶高高抛起,坠落至密林之内。 纪莞初心中一惊,蓦然转身。却见一把寒刃迎着凛冽寒光近在咫尺。 霎时间,天地色变。纪莞初已经失去了一切反应的余地。只能盯着那把寒刃愈来愈近,直至近前。而后闭上眼,等着剧痛侵袭自己的胸口。 就在此时,楚故侧脸看到了身后之境况。电光火石之间,他探手将纪莞初往右侧一拉,那把寒刃便失了准头,将将刺入她的左臂。虽说一瞬间的痛觉让她面色苍白,可终究是因得楚故处理得当,让她暂且保住了一条性命。 楚故怀抱着纪莞初滚落下车,往旁边密林而去。他紧紧地将纪莞初护在怀中,闭目凝思此刻退敌之法。甚至有那么一瞬,他几乎痛恨自己,为何失去了过往的记忆。若是能知道自己曾经的内劲功法,此时此刻也不会这般被动。 都是命数。 两人滚落的身形被一颗粗壮的古树拦下。楚故低头一看,怀中之人面色煞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唇色憔悴。左臂之上的伤口汩汩流血,鲜血已经染红了素色的衣衫,颇为骇人。 见此情形,楚故心中似是有些什么东西在萌动,想要挣脱这莫名的束缚,勃发而出。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三名黑衣人便来到了两人身前,呈合围之势。 楚故压制住心中的蠢蠢欲动,抬眸冷声问道:“你们究竟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为首的那人此时说话了,声音如同他如今的行止一般冷血无情:“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是你想知道,不若做了鬼之后去阴曹地府问问阎王老爷。” 此话一出,因得另外两人的出声而笑。良久之后,其中一人道:“大哥,这小子死有余辜,可是这小娘子可不在委托之内啊。不若待我们杀了这小子,再与这小娘子乐呵乐呵如何?” 淫丨荡的笑声在密林上空盘旋,经久不散。 这为首之人眸光在纪莞初身上打量片刻,亦是闪现了些暧昧神色。并未出声阻止,竟是默认了。 楚故听罢,竟然出奇地没有发火。他紧了紧手臂,让纪莞初靠得他更近一些。而后眼睑不抬,冷声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声音之中,透着些莫名的杀机,让眼前这三人自心底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方才那大放厥词之人顿了一顿,虽心中有些发慌,仍旧嚣张地将那段话重复了一遍。 楚故低头不语,面颊遮掩在阴影之下,让人颇感高深莫测。 少顷,那领头之人对周遭三人使了眼色,三人慢慢向中间合拢。 楚故听到了脚步声,而后蹲下身子,将纪莞初靠放在树下。伸手摸了摸她苍白无血色的脸,眸光与她温然相对,尽在不言。 纪莞初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近在咫尺! 待得距离楚故三步开外,那方才说话的黑衣人动了。说时迟那是快,手中的寒刃转眼便到了楚故后心。楚故就地一滚,手上出现了一把寒铁短刀。这短刀横举,正正地将那人的招式化解开来。身法凌乱,且稍显落魄。 这黑衣人没想到,楚故此时此刻还有躲避之力。也正是如此一招,更激发了这黑衣人嗜杀嗜斗的血性。当下招式愈发凌厉起来。 楚故慌乱格挡,虽暂时抵住了这人的攻击,可疲态愈显。三人其中的另外两人皆如看杂耍一般,在战局之外环胸看戏。 或是因得这出戏太无聊,太没有悬念。另外一人便从楚故身后,三步走至纪莞初身侧,蹲下身子,将手放置其肩头,淫笑道:“小娘子,这出戏好看吗?” 纪莞初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人倒也不恼,伸手挑起了纪莞初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你莫要这般清高。待得你亲眼见我三弟手刃了你情郎之后,我们三人,便得开始解决你了,哈哈哈哈……小娘子,你是喜欢一个接着一个呢?还是喜欢一起呢……” 还未等这句话说完,纪莞初便啐他一口。 这人有些恼怒,当下便阴声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会儿老子有你好受!” 此话说罢,便听得耳畔兵刃入骨之声! 第090章 此时春光澄澈透亮 这声音,不是来自于他自己。 亦不是楚故。 抬眼看去,楚故一身白衣胜雪,却若杀魔一般让人惊悸。 手中的寒刃,正精准地,落在了场中敌人手上。冷眸无情,写着自作孽而不活的怜悯。睥睨天下,如若君临。 纪莞初抬眸,有一瞬间的愣神。楚故杀人时喷溅而出的血迹,有几滴落在了她的身上,腥臭难耐。 那身侧之人见自己的手足兄弟被人格杀于当场,一时间如疯魔一般,抬手便要将手里的寒铁长刀刺入纪莞初白嫩的脖颈。 所幸纪莞初灵眸微转,在那一瞬间缓过神来,仰身就地一滚,看看躲过了这场血光。 纪莞初一动,打破了目前场面之中的静止之态。 楚故拔刀而来,赶在第二次攻击之前将纪莞初护住。 剩下两个黑衣人见此情形,立即怒火中烧,合力而上。一时间刀光剑影,颇有几分让人不忍再看的惨烈。 楚故再不若平日的楚故。 白衣染血,短刀在他之手有如神助。脚下踏着玄妙至极的步法,手上兵刃刁钻冷硬,毫不留情。 纪莞初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战局之中的这人。 难道……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吗? 而后默然地摇了摇唇,眸子之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自从遇到他的那一瞬间开始,心中便已经做好了亲手送他回归从前那个世界的准备。可如今一路同行,情感堆积醇厚,一想到或许眼前这人也要离开自己了,便忍不住锥心刺骨地疼。 恍惚之间,似是又回到了清天城的那处小院子。 清爽的秋日里,她推门而出,得来的一场惊艳的邂逅。 这如同梦境一般,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回忆里。 无论是过去,是如今,亦或是没有他的将来。 待得纪莞初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战局已经发生了逆转。楚故一把短刀舞的风生水起,处处不留情面。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脱了力,血迹顺着黑色长衫星星点点滴下,落在土石地面之上触目惊心。想必是已经受了极重的伤。 就这么一看的功夫,楚故手上的寒刃若有如天助一般,以及其精准刁钻的角度轻易地划开了这黑衣人的喉咙。热血喷溅在他身上,晕染出一幅让人仰慕却又心寒的弱肉强食。 不过几息的功夫,这场平路风波终究化险为夷。虽说他们仍不知情这风波的起始究竟为何,有没有幕后主使,所谓的又究竟是何事。可是想起这无数次在生与死的一条线上摸爬滚打,便在心里无由来地发憷。 楚故站在原地,低着头,长发顺着他的肩膀垂下。纪莞初能清楚地听到,他此时此刻的喘息声粗重而急促。 良久之后,他动了。 纪莞初抬头看他,与他四目相对。 只见楚故唇畔苍白,面上隐约的惊悸复杂着原本的坦然与淡定。眸光之中仍旧是平日里熟悉的模样,暖如此时春光,澄澈而透亮。 纪莞初心里莫名的安定下来,而后勾起唇角对他微微一笑,接着便陷入了无涯的黑暗之中。 …… “先生,下线回报,那人所使的,确是横天宫的功夫。步法若没看错,与那传名在外的游龙云雪颇有几分相似,精妙至极。” 听闻这话,坐在窗边的老者抬起头来,眸光之中迸发出三分喜意:“既然如此,那便动手除了他吧。若是放任他流浪江湖,免不得夜长梦多。若是及早做掉,也让主上安稳几分。” 说至此处,他低下头,沉思片刻,而后问道:“那贺家三兄弟呢?” 回禀之人踟蹰片刻,小声回答:“全……全灭。” 老者眸光暗闪,许久之后才沉声道:“原本我只觉他有些面熟。毕竟我当年也不过是惊鸿一瞥,见过那横天宫少主一次罢了。可如今……若他不是舒南故,我及啸的头便割下来亲自奉于主上!” 这人竟然是及啸! 若是纪莞初或是楚故在此,定然会一眼认出眼前之人。 当日在太微医馆与他相识,他自称是医疾的朋友。 可若是这般,他又为何要将楚故与纪莞初二人赶尽杀绝,不留一丝生机呢? 老者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与自己的手下人说:“我们即刻便去那太微医馆,与医疾问清楚这两人的去向。而后你便带着我手下的三队暗卫,速速追上,将那二人结果。之后将头颅带回来,我们就可以带着回去,向主上请命领赏了。” 说至此处,这老者言语之中一顿,接着便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原本我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这舒南故活着的消息放出了风声。若是那般,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本着江湖道义,不能下手。可如今,这人居然好端端失忆了。着实是……天助我也!” 门外春光璀璨。 阵风吹过,却留下一阵缠绵入骨的软酥媚意。 …… 待得纪莞初再睁开眼,已经身处一客栈之中。 身侧楚故侧卧在床沿之上,睡意颇浅。她方一动弹,楚故便睁开了眼,温声与她说道:“阿莞,你醒了,还疼不疼?” 话语之中皆是担忧与心疼。 纪莞初勾唇一笑,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而后伸出能动的那只胳膊,将他抱住。而后在他颈边磨蹭两下,闷闷说道:“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楚故听闻,再加之她如今这么依赖的小姿势,心里如同被蜜糖浸染一般。虽说将将经历劫后余生,可终归还是情浓于水。 过了许久,纪莞初开口问道:“阿故,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吗?” 楚故身子一僵,沉默片刻,轻声道:“没有。” “那你当时……” 楚故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而后下巴抵在纪莞初的头顶,说道:“当时你身处险境,我便不知为何,入了一种玄妙的境态。我只想……只想保你不受伤害,如同那日我与裴忆保证的一般……” 在暗处轻轻勾起唇角,纪莞初的心里如同被温情填满一般惬意自得。 而后,她又轻声问道:“那……你觉得,今日之事,是谁下的手?” 第091章 钧天往南血光之灾 楚故思索良久,默不作声,最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着实让人难以回答。 究竟是谁下的手,他猜测不出,更是无从猜测。 纪莞初见此,往他怀中凑了一凑,道:“既然猜不出,那便不要想了。或许是这附近山头的山大王,穷凶极恶之徒罢了。” 楚故点了点头,紧紧地环住她的肩膀,避开胳膊上骇人的伤口。 眸光之中,闪现着若有似无的寒意。 …… 钧天城中,一处密院之内。 一灰衣人几个辗转腾挪,便自院外掠至了中厅。 着实是一身俊俏的脚下功夫。 中厅之内,一中年人正闭目独坐,手边的茶盏仍旧满着,却没了丝毫热气。 听闻这下属到来,中年人睁开了双眼。 一瞬间,眉宇之间的忧思再也遮掩不住,思绪纷烁。 “回禀先生!”那灰衣人进了中厅,拜倒在地,毕恭毕敬说道:“属下这几日寻到了那狗东西的踪迹,并派人严密监视。” 中年人面上忧思不减,反问一声:“哦?可有情况?” 灰衣人抬头,道:“昨日那人派手下之人出了钧天城,往城南而去。属下技艺不精,被人甩了去。而后属下派人循着方向搜寻半晌,只见城外二十里开外有处打斗痕迹。虽未见尸身,却足以见得打斗场景之烈。除此之外,并未有明显的线索。” 灰衣下属面上的表情亦是不明朗,可与之相反,这中年人听闻此话却喜出望外。 他拍桌而起,哈哈大笑,道:“寻了这么多日,终究寻到了。陆丰,你带着全部人马随我前去搜寻。虽说及啸这老狐狸手段高杆,可这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这般大动作便有三分可能是与我们所求之事有关。既然如此,但凡有一丝可能,就值得我们倾力而为。” 那灰衣人起身,随着这中年人的脚步往外行去。 片刻之后,他踟蹰开口,问道:“先生,若是……若是……” 虽话未说完,可中年人仍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话无疑是想问,若是这要寻的人已经遭遇了不测,这又如何是好。 不曾想,中年人不怒不恼,仍旧一笑,傲气凛然地说:“绝对不会。因为……” “因为,那是我横天宫的少主!” …… 纪莞初与楚故如今所处之地是钧天城向南而行不过五十里的一处小镇。 只不过这钧天城外方圆五十里之内,便只有这一座城镇,所以在这镇上的几日,楚故与纪莞初二人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虽说两人彼此安慰,说这人并非是蓄意寻二人取性命。可是心中的惴惴不安的情绪,却如同发酵一般,日渐膨胀起来。 待得纪莞初左臂上的伤势稍稍好转,两人便以商量,就在这镇上重新购置了车马,接着往目的地而去。起码出了这小镇,便给身后那些亡命狂徒的搜寻制造了一定的困难。 从钧天城而出,两人身上已经有了两味奇药。如今便只消得寻到第三位,楚故的记忆便能恢复了。 这第三未药名唤春日落花。药如其名,这药冬日开花,春日落瓣。需得在这花瓣落地之前,将之收取至木盒之中,方才能暂且存放三日之久。因得这也是医相思所言,必须要就地取材之物。 这般行路四五日,才到了这条路上第二处小镇。 在镇上休整一晚,又购置了些防身之物,这才接着上路。 这一早,甫一上马车,纪莞初便觉自个儿右眼皮直跳,心中亦是莫名慌乱到不行。 她稳了稳心神,从怀中拿出紫金星盘。思索片刻,仍旧是决定为自己占星一局。毕竟无论好与不好,心中需得有个防备。 这一算之下,纪莞初心中大惊。 今日这星盘,却是有几分血光之灾的模样。 在车厢之中,她暗自咬了咬嘴唇。从包裹里翻出自钧天城重新买下的底图细细看来。久看之后,重新在星盘上摆弄。 过了许久,她放下星盘,眉宇之间仍旧阴霾一片。 思索片刻,她打开车门,躬身而出,坐在了楚故身边。 楚故见她出来,偏头笑道:“这一早湿气太重,又有些寒凉,你出来作甚?” 问完许久,不见纪莞初回答。转头细细看去,只见她一脸忧思,心中甚是不解,问道:“阿莞,你怎么了?” 纪莞初沉吟,而后开口道:“方才我星占一局,用了我自己的生辰八字。” “然后呢?” “今日南方,有……血光。” 楚故甫一听,并未明了她话中含义。心中稍稍思忖,这才明了。 于是面上一变,道:“你确定?” 纪莞初艰难点头:“自然是确定无疑的。” “那我们掉头回去好了。” “不,这血光,我化不了。”纪莞初皱眉,目光无神:“即便我们回镇上,这血光仍旧是如影随形之势。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今日我们也得闯上一闯。我方才看了看去那南处的两条路。若是按我们原先的计划,那血光之灾全然没有生机。若是换条路,经由太苍山往南去,我能窥到一处生门。” “那我们往太苍山走。” 纪莞初沉默半晌,开口道:“阿故,都是我牵连你。” “你怎么这么说?”楚故偏头,眸子之中对她的说辞有些愠怒。 纪莞初踟蹰:“你知道,我是天煞孤星的命盘。本不应牵扯这些情爱之事,可是偏生对你动了这样的心思……若说不是我牵连你,便是我自己都不信的……” 楚故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她揽至怀中:“即便被你牵连至阎王殿,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纪莞初闭上眼睛,呼吸着这不知道会绵延多久的温情。心里虽说仍旧害怕将至之事,可总归有了几分安心。 自清早赶路直至傍晚日暮,一路下来皆是平平安安,没有半点风波。 楚故见纪莞初心情稍稍好了些,便与她道:“阿莞你看,你这不是白白担心了吗?” 纪莞初扯起唇角,对他笑了一笑。 可听闻车外林中传来的不知名鸟叫,心中的忧思再也难以压制,倾巢而出。 第092章 凄绝如此无生之门 没有纷乱的出场,没有刀剑出鞘的刺耳。 当纪莞初被楚故从怀中推出去的那一刹那,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马车之处如今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模样。 电光火石,苍穹末日。 十二个青衣人,手持无鞘无柄长刀,以天雷正罡之势合围而来。霎时间,马车四分五裂想周遭投射而开。马儿亦是死于非命,不过一个回合便绝望嘶鸣,而后身首异处。 果然,还是……逃不过啊…… 楚故纵身而起,一跃至战圈之外。虽反应机敏至极,可一瞬间还是被不知是谁的刀尖划伤了脸颊。 他站在纪莞初旁边,鲜红色的血液顺着面颊的弧度一滴一滴低落,落在他如雪无瑕的衣袍之上,落在纪莞初身侧的泥土地里,晕染出如妖如魔的诡异氛围。 纪莞初抬头,撑坐在地上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那双若星空一般浩瀚安宁的眸子,此时此刻已经冰冷得不近人情,尽是错落的杀机。 不过一瞬,那十二青衣见一击落空,转而便重新起势,挥刀向楚故而来。楚故抿唇凝神,手握剑柄,在这十二人到近前之前便拔身迎了出去。在纪莞初身前五丈之处兵刃相接。 纪莞初从来不知,楚故会有如此好的剑法身手。即便是上次遇袭,她亲眼目睹过他是如何杀的那三人。可如今,却与上次有些不同。纪莞初的眸子之中,映衬的虽然仍是这个人的背影,可感觉,却全然不同了。 没有踟蹰,没有慌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整个人便如他手中的那把长剑,寒光闪烁,剑指苍天。 他始终将战圈控制在她身前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拦截着任何对她有不利势头的攻击招数。她就这般无能为力地在这里看着他,心里渐渐蔓延起一帧被人护着、无风无雨的安然。 楚故的脚下踩着她曾见过一次却不知名的步法,可显而易见,这次远比上一次愈发精妙与浑然天成。他稳健且灵动地在周身之人凌厉的攻势之下化险为夷,精准地寻觅着每一个可以把握的空档,伺机而动。 一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 楚故白衣翩翩,舞剑的身姿如同这天地间最惹眼的一道风景。带着些大家公子的风姿儒雅,带着些江湖剑客的潇洒恣意,带着些天家贵胄的傲然如风,将这杀机四伏危机丛生的场面,主导地犹如一幅山水长卷。 纪莞初勾唇一笑,或许见过这人,这辈子便再不会有旁人入眼了吧。 十二个,十一个,十个,九个……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她近乎于痴迷地看着她的男人如君王一般指点着此时天下,寒光闪烁之间便是一人倒地,白衣不沾尘血。面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滴血而下,介乎于鲜红与暗红之间的色调,将他清俊无俦的脸勾勒得愈发冷冽,眨眼间便如能凌驾苍生。 正当此时,纪莞初忽觉身后有异动传来。于是当下便下意识地委身,往旁边一滚。却仍是感觉到了瞬间传来的剧痛――甚至能感受到长刀冷剑刺入身体的刹那触感。 纪莞初心中暗诽,自个儿真是倒霉催到没救了。即便是楚故在前面那么尽力地护着她,终归还是躲不过这所谓的血光之难。 她忍不住痛呼一声,这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后心传来,是一种整个人被贯穿的刻骨之感。痛声将将出口的那一刹那,纪莞初贝齿紧咬,将唇咬出了血――随着敌方增援之人到来,楚故的处境堪忧,所以她不想分散他的经历,让他担忧。 可终归还是晚了。 楚故余光一瞥,便见得方才还好端端的人已经软倒在地。胸前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刀尖瞬间便刺痛了他的双眸,割断了他所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霎时间,他的世界之中一片寂静。没有密布的刀光剑影,没有身侧的无关闲人,只有倒在地上的那个素衣女子。 心禁不住这样剧烈的撕扯,狠狠地疼痛起来。 脑中如同断了全部的善念一般,此时此刻便只有一个念头。 那便是――以杀止杀! 脑海之中,不再是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断,而是昔日横天宫被大火烧尽时的漫天火海。经脉之中流淌的,不再是那些他掌控不了的内力功法,而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门派绝学。 这才是他本就归属的身份! 他不再是那个失忆之后没有过去的人。 他知道,他是横天宫少主。 他是,舒南故。 昔日旧恨,如今新仇,压抑和尘封在心里的那无数笔血债,便先拿眼前这些无名小卒祭剑开刀吧! 日暮残垣,如血的颜色从头顶延伸至远山。火烧的颜色像极了那天夜里的遮天大火,引诱而出的血性之下,透着让人寒冷彻骨的浓烈凄凉。 密林之处,再无鸦鸣! 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不知道受了多少伤。 楚故,如今应当称之为舒南故,手中的那把长剑仍旧不停不止,令人胆寒。在周身的青衣人眼中,这白衣之人如同经历的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手中的那把寒刃,亦是成了深刺入人心的梦魇。 太仓山下,今日已成修罗场! 纪莞初匍匐于地,尽力地勾起唇角,自讽一笑。 即便是能知晓后事又怎样?那所谓的生机之门又在何处? 果然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已经主宰了自己的感知。若是这星占背弃了她这一回,永生永世她定然再不入玄学。 若是,还有今生。 浑浑噩噩之中,纪莞初眸光已经模糊。她再也无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再也无法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胸腔剧痛,液体顺着喉咙无法压抑地沁出,滑落唇角,在黝黑的泥土之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红。若妖然绽放的洛神花,是魅惑,亦是消亡。 看着在前面不远处浴血奋战的他,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般渺小无力。 就这么,闭上眼睛吧…… 在这一瞬,纪莞初却倏然双眸大睁。她张开唇,想喊出声,却终究无法。 一黑衣人影,不知从何处悄入战局。若鬼魅一般出现在舒南故身后,手中短刃正对其心! 凄绝如此,终无生之门。 第093章 别舒南故再遇旧友 南山破庙。 庙外有十几名黑衣人把守,身板挺直,身手矫健。虽容貌平凡低调,可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冽寒光却仍旧让人禁不住胆寒。 庙中篝火熊熊,驱散着春日里因得一场偶降的春雨而袭来的寒意。 这南山的庙应当是有百年年头了,破败的尘土味道在空气之中积淀,难以窥探岁月之深。 噼噼啪啪的木柴声不时响起,冲淡了这庙中的沉闷气氛。 舒南故一身白衣早已染成了血色,正坐在佛像之下的稻草堆中,伸手握着身边早已昏迷不醒的那人。面上阴阴沉沉,看不出此时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在他对面,有一六旬老者。眸光中被这跳动的火堆映衬的影影绰绰,却仍旧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那丝狂喜,以及无奈。 方才他因得背后空门,眼见着便要被人一击即中之时,便是这老者及时赶到出手,将那偷袭之人一招毙命。 “少主,你一定要与我回去。” 僵持许久,这老者重新开口说道。 舒南故眉头微皱,想必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老者说这句话了。 蹙眉沉思片刻,他抬头,张口:“竹老,我并非不愿与你们走。但是,阿莞如今命悬一线,我得看着她醒过来。” 眼前这老者名唤竹老,是昔日横天宫旧部,曾居左护法之高位。横天宫遭逢灭顶之灾时,他恰好带人下山办事,并未在幽云山,因得侥幸逃过这一劫。如今亦是这横天宫所能寻到的,最后的力量了。 “难道血海深仇还比不上一个女子吗?”竹老语气不善,却是着实说到了舒南故心里。 自得他恢复记忆,前尘旧事便一次性汹涌而来。他知道,他再也不是在清天城的那个楚故了。他身上,还承载着父亲的血仇,背负着重建横天宫的责任。而他,不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如今你流落江湖,暗中有无数人要寻你。除去我们,其余大多都是要置你于死地。若是你再遭遇什么不测,那我们横天宫,就真的是要覆灭了。现下灭门之事还没查清原委,虽我是经由武林盟及啸这条线寻到的你,可这主使之人究竟是谁还不得而知。那暗中动手之人定然是想抢在我们前面寻到你,行斩草除根之事。” 说至此处,竹老一顿,而后接着道:“即便你今日不与我回去,那接下来的一路风波,定然比今天更甚。” 舒南故眸中漆黑如墨,他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纪莞初,心中压抑不住,泛起一阵酸涩。 竹老说得对,这三番两次遇袭,都是因得他。她因为他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他心中有愧。 “我要带她一起走。” 良久之后,舒南故开口。 竹老面上一凛,回道:“我觉得,此事你需得好好想清楚。若是你带着她,那心思可还能放在复兴横天宫上?即便先不说这种话,今后你若是走上复仇之路,那所能遇到的坎坷波折会数不胜数。她无功法保身,你又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你若是带着她,究竟是护她还是害她?” 竹老一句话,在舒南故心里翻腾起巨大无比的波澜。 的确,他自己也知道,在前路等着他的,必然不会是一路坦途。若是……若是阿莞再因得自己,出什么意外,那他定然不会饶恕自己。 思索良久,他似是下定了决心:“竹老,即便如此,我也得带着她寻个地方安顿下,然后看她好转之后再离开。若不如此,我定然走不安心……” “少主,你……” 舒南故摆手,面上平静:“竹老,我意已决,你莫要再劝我了。” 说罢便只顾低头看着这怀里沉沉睡去的心爱之人,而后起身将她抱在怀中,便要往门外而去。 不等他走到破庙门前,身形便倏然一动。 而后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竹老在他身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少主,你莫要怪我。男儿家如此,怎能成就大事。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师兄啊!你的在天之灵,定要保我们之后一路顺利。” 之后竹老推门而出,将门外的下属唤进庙内,将舒南故扛于肩上。不过多时,便没了踪影。 破庙之中,火渐渐熄了。 纪莞初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眉心紧蹙。 她不知道,在这个风波之后,她的世界里,已经丢失了最爱的那个人。 …… 南山因得在太苍山以南而得名,原本就是一不为人知的低矮小山。或许在百年之前,因得这山上庙宇曾经烟火鼎沸过一段时日,可时至今日,早已经荒芜破败。 按着山上的山民的话来说,这南山破庙,便是一整年都没什么人来的。 待得竹老带着舒南故离去后,这春风萧瑟便将庙中的火吹灭了。这火一灭,加上庙外春雨和山上山风,登时便冷了下来。 时至傍晚,这破庙之外的山路上,却渐渐地出现了一人影。这人青衣一袭,背着包裹牵马步行而来。面若冠玉,风姿卓然,看似是哪家哪户的大家公子,却不知为何经由这南山之前。 走到这破庙门前,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暮色已深,夜路不易。于是便在心中盘算一阵,当下决定栓了马,在这破庙之中将就一晚。 待得他拴好马,转身刚入这破庙,眸光便捕捉到了不远之处的地面上所躺的那人。 一身素衣,此时已被血迹沾染至深红色。 他几步上前,将那人揽在怀里,探手试了试她的鼻息。而后伸手握住她苍白无色的腕子,扣指一搭,闭目细问她的脉象。 这般以来,他脸上的神情愈发难看。睁开眼睛,细细端详着怀里的女子,他眸光暗闪,咬牙沉声道:“楚故,你这是如何照顾的她!” 若是楚故或是纪莞初看到他,当下便能惊呼出声。 这青衣公子并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多月未见的旧友,医相思。 只是不知这应当身处清天城中的相思大夫,如今为何又现身于南山破庙。可总归庆幸,上天造化眷顾,纪莞初这条如花性命,而今终归算是保住了。 第094章 医相思再遇因机缘 痛,如锥心刺骨。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自黑暗之中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微微睁开眼,只见窗外朦胧的天光透着尘世间的烟火气息,瞬间便有些湿润了眼眶。 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的。 看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若是这般让她顺顺当当地死了,那恐怕上天安排这星盘在她身上,也少了三分乐子。 微微一动,便觉身上原本就让人死去活来的痛楚愈发如刀割一般。忍不住张口便是一声哑哑的**,在这看似客栈的房间之中辗转出久散不去的涟漪。 费力地偏过头去,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屋中桌椅齐备,桌上盏茶扔冒着腾腾热气,想必这人刚走不久。紧靠窗边一方小榻,榻上锦被未折,随意堆放在墙角。 纪莞初心中微安,想必这人应当是一直在照顾他,刚走不久。 神思疲乏,她闭上眼睛,稍事休息。可身上伤口的疼痛极其恼人,让人即便是想睡也决计是睡不着的。 她还隐约记着,当时她陷入昏迷之前,眸中所倒映下的最后一幕。那个黑衣人,在她眼前,将手中的利刃送入了楚故的后心。 若是……若是看如今的情形,怕是他并未出什么差池。 只是不知,他如何将当时的必死之局化险为夷的。 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一笑,纪莞初只觉这血光之灾也并非那么难熬。 起码他无事,而她,亦是保住了这一条性命。 只是,这寻药的旅程又要耽搁一些时日了…… 想到寻药,纪莞初眉心微蹙。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楚故已经不是当初她第一次遇到时的楚故了。无论是步法还是功法还是剑法,即便她是门外之流,亦是能感觉到其中的精妙。 难不成……难不成他已经自己想起来些什么了? 咬了咬唇,纪莞初心中五味杂陈,有些酸涩,也有些期待。 算了,还是待他回来,亲口问一问他的好。 不过多久,听闻耳畔传来了轻声的开门声响。 纪莞初睁开眼睛,张开唇微声唤道:“阿故……” 可等她转过头,看到门口进来那人时,即刻便呆愣在了当场。 “相思,怎么会是你?” 她闭上眼,再睁开,仍旧是这副场景。 她甚至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穿越了时光,重新回到了清天城。 医相思轻声一笑,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子上,而后走到床边,坐在床头小凳上,回她道:“是我,你没看错。” 纪莞初面上讪讪,本想动动身子却又作死地扯动了后心的伤口,霎时间便疼出了一身冷汗。 医相思从怀中拿出一个素白缎子包裹而成的布包,将其打开之后,把其中所包的物什取出一片,让纪莞初含着,温声嘱她:“你莫要乱动,这伤势这般重,又耽误了治伤的时间。好不容易让这伤口长好,你若再这么乱动裂开了,我可不管。” 语气之中仍旧是让她熟悉至极的关怀。 “我知道你刚刚醒过来,有很多事情想弄明白。你尽管问你心中的疑惑,我若是知晓,定然会回答你。另外我心里也有很多问题不明白,你也需得一条一条好好地与我说清楚。” 纪莞初点头,稍作思忖,开口问道:“相思,你怎得会来到这里?” 虽说她并不知道此处是哪里,可一寻思应当是离当初遇袭的地界不会太远。医相思原本是在清天城,可如今却出现在离清天城十万八千里的成国境内,还凑巧救了他们,这着实是让人难解。 医相思笑,回道:“与你们分别之后,我在清天城呆了些时日。后来我师兄处理完了自家后院着火的事儿,便又被师父派来了清天城。如此一来,我便闲了无事。你知道……”说至此处,医相思勾唇一笑,满是怀旧的味道:“原本我就是云游天下之人,这么多年走遍山山水水,便为了寻到她。既然师门不需要我了,我便接着走这条寻人之路。” “后来,我循着你说的方向,一路往成国而来。半月之前,我准备离开钧天城之前,偶遇一仙风道骨的老者。那老者说与我有缘,便为我占了一局。不仅指点了我应当往何处去才能寻到我想要寻的人,更与我说,要走这条路能救故人之命。若是不来,定然会后悔一生。” 说罢,医相思满是感慨:“幸好,我听从那高人指点,绕路经南山而来。若是……若是我不经过这里,你恐怕就……” 纪莞初缓缓伸手,搭在医相思十指相扣的手上安慰他。 而后她转念一想,疑惑问道:“相思,你方才说的是‘我’?那楚故呢?你不曾见到他吗?” 见得医相思摇头,纪莞初当下便有些激动。她想起身去寻,却被这身后的刀口牵扯,痛的面色苍白如纸。 医相思将她轻柔地平放在床上,开口道:“你若是不说,我也是要问的。当日分别之时说的好好的,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可如今我遇你身受重伤,他却人影全无。若是我能找到他,定然要他给我个交代!” 纪莞初泫然欲泣:“当时,我们在路上遇袭。阿故为了护着我,与那群人激战许久。而后我便看到他身后空门遭人偷袭,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担心,我担心他……” 医相思听罢,眉间紧皱。少顷,他出言安抚纪莞初道:“莞莞,你莫要着急。我先托人去打听一番,看有没有人曾经见过他。我想他应当是没有事的,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南山破庙之中。应当是有些旁的事牵绊住了他……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养伤,早日将身子养好。寻人的事情,交给我吧。” 纪莞初听此,即便心中担忧却也别无他法。只盼医相思说的是真的,只盼医相思能早日帮她打听出一个结果来,只盼楚故能在不经意间,便出现在她面前。 如此凄凄艾艾过了半月有余,多亏了医相思医术高明,纪莞初身后可怖的刀口已经不再如最初一般疼痛。 这日清晨,她方一睁眼,便见的医相思打开窗子,手中握着一只信鸽。 这信鸽她颇为熟悉,是这几日医相思委托师门寻人之时所用的传递之物。 见得医相思从鸽子腿上将信筒摘下,而后将其放飞之后关窗转身。 她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相思,有消息了吗?” 第095章 被遮掩的一封密信 医相思刚一转身,便听得纪莞初的问话。 当下便对他舒然一笑,道:“你这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吗?我甫一收到传信,你便醒过来了。” 纪莞初如今与医相思的关系如兄妹更若蓝颜,听得他的打趣,纪莞初心中毫不介意,直直地嚷着让他赶紧打开看看。 医相思依言,去了这信筒上的机关,将其中卷成细长纸卷的密信拿出。展开之后对着明亮许多的天光细细读去,原本温然的面色,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沉凝。 纪莞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相思的脸,见得他面上的情绪转变,当下便有些慌神。 这段时日虽有医相思照顾,可她心中所想脑中所念,无不是那杳无行踪的坏人。 前些日子医相思纵马回那激战之处细细搜寻,并未发现什么线索。而后又等纪莞初精神气儿好起来之后,用楚故的生辰八字星占了一局,也并未出现什么不想看到的答案。 这才稍稍地有些放下心来。 可究竟楚故去哪儿了,遇到了什么人,纪莞初也想从星盘上推断出一二,可这之后的星相却着实让人看不明白,实乃怪异之事。 如今医相思总算从师门处得来了丁点消息,虽说心中仍旧惴惴能否在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里寻到这么一个人,可终归有那么一丁点儿消息也算是好的。 但是,看着医相思的脸色愈发沉凝阴郁,纪莞初心里勉强压抑的那些个情绪立马造了反,在心中脑海里翻江倒海立马炸了锅。 “相思,怎么了?你快与我说说啊……” 等了许久,也不见医相思答话。他只顾站在窗前,盯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如同这纸上写了什么难以窥得的天道秘辛。 听闻纪莞初再三催促着问了,医相思这才回神。转过身来,将手背至身后,顺手将那纸条搓成一团,藏进袖中,强颜笑道:“没事,师门之中有了些旁的事情一起写与我知道。我方才看着看着便看走了神,让你担心了。我立马回书一封,让他们再探。你将药吃了,不要瞎着急。” 说罢,医相思便从窗边踱步到桌边,将药碗端了坐在床沿上喂她。 这几日纪莞初的面色终于被他调理的有了些血色,虽还不能随意走动,可总算能看出元气被一点一点地补了回来。 纪莞初看着他的脸,并不接药碗。 医相思笑道:“怎得,我脸上难道长出花儿来了吗?赶紧把药吃了。” 纪莞初抿嘴道:“我不信你方才说的话,你讲那密信给我,我亲眼看看。你也不要拿师门之秘不能外传当借口蒙我,若是那样,我以后都不会理你了。” 纪莞初这话说的直截了当,医相思眸子之中登时闪过一丝无奈。 僵持许久,医相思回身将碗放在小桌上,开口道:“你啊你,有时候真是倔强地可怕。” 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张平整的小笺递于她,道:“给你,你看了之后莫要闹别扭了,好生吃药。” 纪莞初勾唇一笑,将那纸笺打开一行一行看过去。 不过盏茶功夫,纪莞初就将手上的密信看了个通透。而后她将那密信依样折好,还给医相思:“相思你莫要怪我疑神疑鬼,给你道歉。把药递给我吧!这几日,真的是辛苦你了。” 医相思笑,带着些无奈和宠溺。 看着纪莞初乖乖把药喝了,医相思拿着青瓷碗转身出门。 待得他关上门,面上的神色陡然一转。 方才他拿给纪莞初看的,并非是今早刚刚收到的这一封,而是上一回的。也幸好他将上一封密信还留在身上,要不今早定然要露出什么马脚。也幸好,平日里收到密信,纪莞初精力困顿没嚷着每一封都看过。今日能骗过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也是着实不易。 他下了楼,在镇子上的石板小巷中孑然而行。面上的表情,却犹如刚刚看信时的沉凝如墨。 这个镇子距离太苍山不远,名唤小苍镇。镇上住户不多,胜在安宁清净。 镇中有条小河蜿蜒穿过,河上有座白石小桥名唤小苍桥。闲来无事时,医相思通常都会走来这小苍桥上站一站,吹吹凉风。 自得他差人寻楚故以来,便没什么太大的进展。毕竟这人能给他的信息线索少之又少,偌大天下如何寻他。 前些日子,医相思计上心来,便凭着自个儿的印象,为楚故画了一幅肖像传回山中。如此一来,起码将这虚无缥缈的人变成了有形的,寻起来或许也能少一些难度。 诚如他所想,这画像传回门派不久,便受到了今早的这封回执。 可这信上的内容,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楚故,便是那江湖上寻之许久的舒南故。横天宫少主,惊才绝艳。 不过回头一想,亦是明了。本就觉得这人定然不是凡人,可从来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凡。 江湖浪潮暗涌,瞬息万变。纪莞初因得无知卷入他的世界,遭这般大罪,受如此大难。虽然他亦是无意,可仍旧不能这般轻易原谅。 他思索许久,从桥上大步而下。行至路边一文房店里要了纸笔,想了一想便修书一封。而后付了银钱,回到客栈之中,用随身鸽哨唤了只鸽子,悄无声息地将这密信传递出去。 上楼之后,还未开门,便听得门内一声音隐约传来。细细分辨,竟似是这人跌倒的声音。 医相思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纪莞初正试图从地上爬起。听闻耳边医相思回来,她抬着冷汗频频的脸对他吃力一笑。 医相思上前,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在床上,薄怒道:“你的伤本就没好,这又是要做什么?” 纪莞初低头,心知自己做了错事。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不过是觉得在床上躺着甚是无聊,便想活动活动。没曾想下地的时候没站稳,便……” 医相思看她这副模样,也发不起脾气来,硬声叮嘱了几句便将她放过了。 而后他坐在床边,与纪莞初说话解闷。 “阿莞,你喜欢楚故吗?”医相思问。 第096章 心中之事重见天日 听闻医相思的问题,纪莞初面上倏然一愣,而后笑着说:“你怎得问这个问题……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医相思眸光清亮,并没有一分一毫的情绪波动:“可是他失去了记忆,没有过去,不知道将来在何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什么?辜负了什么?欠了些什么样的债,背了些怎么样的仇。不知道自己亲人何在,身边有没有结发的妻子,膝下有没有心爱的子女。这样的人,你还能坚定地说出一句喜欢吗?” 医相思的话,如凌迟的刀,一下一下深深地划在纪莞初的心上。 这些问题,一直横亘在她心里。可是因得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她总是选择逃离,选择遮掩,选择漠视。她甚至曾经想过,这些问题,总该有它应该有的解决方法。 可是问题,若是不触碰,便永远只是问题。 想了许久,纪莞初的眸子由迷蒙变作清明。 她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道:“相思,我知你关心我。可是感情这回事,却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就如同……” 她抬起头,笑意温然地看着医相思:“就如同当初,我对你亦是心生好感一般。” 这句话,让这间素旧的客栈房间陡然荡漾起一丝温情。温暖却不暧昧,如同看尽世事浮沉之后的相对而笑,随性感慨。 医相思亦是没想到,她会将这话说的如此明晰,想必心中是真的放下了吧。 “莞莞,若是我没有这段过往,你当真是我心里,最完美和契合的伴侣。如今,我知你心中开阔,所以我也不说那些矫情的安慰和可惜。我很享受现下我们两人在一起时的这种感觉,若知己,若蓝颜,若兄妹。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女子,真真是幸事。” 两人相对而笑,一时之间并未再说其他。 不过多久,医相思便敛起了笑容,正色道:“虽说你打温情牌,转移了我的问题。但是这问题既然已经问出了口,便没有收回来、当从来没问出过的道理。所以,你还是得回答我。” 纪莞初翻了白眼:“你以为我与你说这些,是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吗?那你未免将我看得太小气了。你既然想知道,那我便与你说说我的想法好了。” 而后,纪莞初正色,看着半开的窗户外透亮澄澈的天光:“我与他相遇,是在那样半死不活的尴尬境地。待得他醒过来,也只觉这人长了一张天怒人怨的脸,却可怜巴巴地失了意。那段时间,与其说将他当同伴,不如说当儿子养。直到后来慢慢地,他熟悉了这个世界,开始展现他或许原本就应该有的风采。” “可是若说能与他产生什么男女之情,当时却也是不可能的。那时候还在为了筹钱而镇日劳碌,哪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说至此处,纪莞初抬眼瞥医相思,补充道:“当然,对你暗生的情愫除外。那不过是因得仰慕你一手精妙的医术而衍生出来的产物。” 医相思无奈失笑,心中只想这人天生这副什么都敢说的脾气。 还不等他开口回应她,便又听她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后来在一起呆了太长太长时间,经历了太多太多事儿。一路从清天城走到钧天城,从秋天一直腻到来年春夏。时光潺湲,如同流水一般荡涤了很多蒙尘的杂质。突然有一天,他对我表露了心迹。那时我虽说死要面子不承认,可心里总归是萌动了。” 边想边说,纪莞初心情竟莫名地好了起来:“所以,最后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了。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即便我们两个都是很悲剧的命,很罕见的星盘。” 纪莞初笑眯眯,看着医相思。 医相思摇头,笑问:“你还是没说到我方才问的点子上。” 纪莞初面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大咧咧回:“我怎得没说?我铺陈渲染了那么冗长的前提,难道你还不知我的心意?” “楚故,一开始便是我认识的那个楚故。我喜欢他,便是喜欢他的全部。我看过他的星盘,知他不被家世所累,也没有妻儿。所以,你所问我的问题里,最揪心的那些,我是从来不在乎的。若说他背负了什么仇,什么恨,这倒是我心中一直纠结的问题。可如今经历过生死一线,却觉得心里倏然开朗了几分。” 纪莞初勾起唇角,眼睛弯弯:“所以,即便他过去如何凄惨,我都不会嫌弃他的。” “相思,我喜欢他。” “或者说,我爱他。” 这句话,在狭窄的空间之内掷地有声,又悠悠回响。 医相思看着面前虽面色苍白,但眸光坚定的女子,心中突然有那么一处,微微发热——那里,是他的陈年旧伤口。亦是他曾经在深夜梦回时,曾经踌躇和彷徨的地方。 他与她一样,也曾被这模糊不清的感情困扰。可不同的是,她如今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心,想明白了一切的曾经和将来。可是他,并未如此。 但是他相信,自今日之后,他的心境也会逐渐明朗起来。既然许久之前便被心底深处的那个小人勾去了心,那么便不要再因得自己的彷徨和无奈,辜负了自己的心。 沉默半晌,医相思微微动了动唇,并未出声。 纪莞初闲然笑道:“相思,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便与我说。自得今天早上开始,我便知道你有心事。若是有关我的,或是有关阿故的,你不妨直说。我是经历过生生死死的人,如今什么都能看得开了。” 良久之后,医相思叹了口气,开口道:“有时候,你真的是敏感至极。” 他转过头,与纪莞初四目相对:“你可知,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纪莞初重复了一遍医相思的问题,又如同自问:“如果他是我曾经听说过的、能叫出名字来的人的话,应当……是我心中所想的这个吧。” 纪莞初勾唇,长睫遮去了眸中的神采。 第097章 温润无瑕玉佩之故 “你心中所想?” 听闻此话,医相思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心中却隐约有些莫名的感觉,应当不会这么准吧…… 纪莞初笑,回道:“你难道不是告诉我,楚故,便是那横天宫的舒南故吗?” 医相思错愕,呆愣许久,而后问她:“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纪莞初勾唇一笑,面上的苍白稍稍退却,隐约浮现三分绯红血色:“我一直便觉得,他不是凡人。尤其是看了他舌战群儒的一面,看了他以一当十的一面。若我还天真地以为他不过是我从驭龙岭下捡到的那个失忆男子,那就成了真傻了。” 轻声吸了吸鼻子,纪莞初接言道:“我看过他的星盘,是一个……怎么说呢?甚至比我还要难见的星盘。拥有稀罕怪异星盘的人,总归不会有普通凡人的经历。再加上,我救他的时机,与横天宫覆灭的时机太巧合了。所以从最开始,我便想,会不会他与这件事有所关联。” 说至此处,她转脸看向医相思,笑问道:“相思,你不是曾经问过我,为何阿故会叫这个名字吗?” 医相思一怔,而后点了点头。的确,他曾经问过她,为何为他取了这个名字,当时纪莞初没回答,只说是一时间所想。而后他便再也没问过,将楚故这个名字,当做了他原本便应该拥有的名字。 纪莞初勾起唇角,伸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物。她将那件物什放在手心之中摩挲许久,而后将顶端的绳扣挂在纤细如玉的手指上,呈现在医相思眼前。 定睛一看,顺着墨色的绳结往下,正中间挂了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玉分两面,半个规整的漂亮月牙。细细看去,其中一面刻着一个精致的“故”字。墨色长长的缨子柔顺地悬在空中微微摆动,好看至极。 这块玉佩,便是最初相遇之时,纪莞初从楚故身上拿来的。原本为了给他治病,便将这玉佩当了出去,以解燃眉之急。 后来因得城主府之事,手上总算有了大笔银钱。纪莞初想都没想,便去了那家名为“童叟无欺”的店将这玉佩赎了回来。 可是后来遇事太多,兜兜转转之下,也忘了将这物什还与他。 医相思看了许久,而后才深吸一口气,抬头说道:“原来如此。你早就知道。” 纪莞初笑,反手将玉佩重新握回手中:“我并不知道。或者说,直到你说刚才那句话之前,我并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他就是舒南故,对不对?” 纪莞初抬起头,笑的眉眼弯弯。 医相思点头,承认了。 “那你与我说明白,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心事重重。”纪莞初见此,追问道。 医相思沉吟,而后开口:“其实,真没什么事。不过是我不知你心中怎么想,所以不知道如何对你说。我担心你不能接受他是舒南故这个事实,继而影响到你的伤势。” “谢谢你,相思。” 纪莞初笑意温然,眼眶已然有些些泛红。如此大起大落的境遇,竟然在谷底之处,还能有这么一人悉心呵护。即便是未能将男女之情开花结果,可如今看来,作为蓝颜知己,更为合适。 …… 时间悠悠而过,转眼便从春末到了夏初。似是眨眼一瞬,这天地间的绿意盎然便铺天盖地地映到了人的眸子里。小苍镇四季皆是一种模样,安静却不无聊,总能让人时不时地发现一些乐趣。 掰着手指数一数,纪莞初与医相思二人落脚在这小苍镇已经两月有余了。此处民生淳朴且好客,再加上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来往,两人早早地便与镇上的人混得颇熟。 待得纪莞初身子好一些,能小走几步之后,医相思便每日带着她下楼走走,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 自得她知道楚故还活着的消息,心里的那块石头似乎已经放下了。心中一轻,面上的起色自然也好了太多。 除去与医相思四处走走,她也上赶着给镇上熟悉的人算算星盘。这穷乡僻壤的地界,或许百余年都不见得能来一个占星师。一时间听闻消息的,便都在客栈门口排了队,等着让纪莞初星占指点。 虽说这世间没有女子占星的规矩,可是纪莞初的星占功底放在那儿,算无遗策。一来二去,便没那么多人再介意了。 待得累了之后,便让医相思待她上楼上休息。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斜靠着柔软的被褥。打开窗子,看看窗外的风景。眸光渺远,让人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得钧天城中出来之时,带了不少星占的书册。虽说因得一路两次遇袭,毁了马车,但这书籍还是让细心的医相思去寻了回来。如今养病空闲无事,倒是也能让她解解闷儿。 这几日,纪莞初曾经无数次算过楚故的星盘。可是结果,都让她黛眉紧蹙,满心疑虑。 医相思总是笑着问她,会不会是生辰八字不准,以至于她的星盘出现了交错的轨迹。 纪莞初断然摇头,楚故的星占命盘,并非是她从生辰八字之中推断出的,而是切实地摸过了他的手腕子。既然如此,那便没有失误的道理。 医相思听罢,本想开口。可是嘴唇微微一动,不知为何,将即将脱口的话又塞回了肚中。 日头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眼见着这月份已经到了七月。 这日晌午,纪莞初刚刚小睡起身,坐在窗边吹着微风听着蝉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面前小桌上摊开的书册。 正当此时,却听闻耳畔传来了扑扑楞楞拍动翅膀的声音。而后一只雪白鸽子从窗外飞来,想必是医相思的师门又有信传来了。 纪莞初本想伸手去捉,可这鸽子也不是吃素的,在屋里左右飞了许久,也没让纪莞初得逞。 正当纪莞初气喘吁吁,不停嘀咕这传信鸽子之时,医相思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他便笑道:“莞莞,你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闹腾。” 第098章 何谓哀莫大于心死 纪莞初扶着腰站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转头看向门边刚刚进来的医相思,开口抱怨道:“相思,你们门派的鸽子功夫着实不错,我捉了半天也没捉到。” 医相思这才看到屋内另一边正闲庭信步踱步的信鸽,当下便笑出声来。 这一笑,惹来了纪莞初的白眼:“你还好意思笑,看我被一只鸽子逗得这么狼狈很好玩儿是吗?” 说罢佯装生气,走到窗边软榻上坐下。 医相思探手,那鸽子便自行飞到他手上停下。他便将鸽子腿上的信筒摘下来,边对纪莞初解释道:“因得师门曾经出现过信件传递失误,从而造成弥天大祸的情况。所以从那之后,便将师门的信鸽分成了几个等级。如果是普通信件,便用普通信鸽,即便是落到别人手里,也没所谓。若是再高一点级别,便需得用线香接引,若非如此,鸽子会停留在九霄盘旋不动,直到门派之人出现。” 纪莞初听着尤为好奇,接言问道:“那你手上这只该死的鸽子呢?” 医相思笑问:“你觉得呢?” 纪莞初皱了皱鼻子,闷声道:“应当是天赋异禀的第一种吧!它可是自个儿飞下来的……” 医相思此时已经把信筒摘了下来,随手将那鸽子往椅背上一放,笑道:“这只鸽子,可是师门的宝贝。也是除去方才我与你说的那两个等级之上的第三种。这些鸽子来自北苍雁荡山,自小便受到我师门专人的培育驯养,极为通人性。这鸽子,是认人的。也就是说,若不是我来,你即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将这鸽子卓到手。” 纪莞初被医相思的话震住了,待她缓过神来,却仍旧不死心,嘴硬问道:“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捉住了呢?” “那它会自己打开信筒,将里面的密信吃下。即便是死,也不会把这信件交到旁人手里。” 医相思侃侃而谈,言语之中满是骄傲。 纪莞初彻底被他所说的话惊住了,她不曾想,这小小一只鸽子,竟然也有这么多分类和讲究。 想至此处,她开口问道:“对了相思,你一直在说你师门,可是我从来没想起来问你究竟这师门是哪处师门。” 说罢,她不好意思低头一笑:“我刚才还想,若是我们分开了,有朝一日我要去寻你。可是除去知道你叫医相思,有一手绝妙医术之外,其他分毫不知。我觉得有点愧疚,身为朋友,相识这么久,却始终没问过……” 医相思失笑,走到她身边,伸手覆上她的头顶。这个动作,当初让纪莞初喜欢得不得了,如今再做,除去了三分暧昧,尽剩真情。 “以前你不问我,我也没与你说,是我不对。其实,我这一脉,应当在江湖上无人不知了吧。无论是医相思,还是医疾,都出自医字门下。太微医馆,便是我门派的产业。”说至此处,医相思低头,看着纪莞初,道:“不知道莞莞有没有听说过,药王谷?” “药王谷?”纪莞初喃喃重复,之后低头笑了一笑,不好意思答道:“我没听说过……” 医相思无奈,揉了揉她头顶的软发:“这江湖上,不知医字门派的有之,不知太微医馆的有之,可这不知药王谷的,我真是头回得见。” 说至此处,他微微一顿,转念一想,眸光之中尽是了然神色:“我忘记了,纪家一门已经隐世多年,你没听说过也是正常。你以后便记好就是,若是想寻我却寻不到,便去药王谷。若是……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身边有人生了什么大病大难,一定要及时到药王谷来,不要耽误了时间。” 纪莞初抬头看他,见他眸光之中尽是担忧,面上肃穆,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将他方才所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将此事交代妥帖,医相思这才转身,将手中的密信打开,一行一行浏览而过。纪莞初坐在软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医相思的脸,见他的面色从和煦变至沉凝,她的心亦是揪了起来。 “相思,可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待得医相思的目光从密信之上移开,纪莞初便急急地开口问道。 医相思长长地吐了口气,眸光暗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思许久,眼见着纪莞初便要下床,亲自来看了,他才缓过神来,开口道:“莞莞,的确出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纪莞初当下便从榻上直起身来,猛然的动作扯动了身后还未彻底好起来的伤口,登时有些自内而外透体而出的疼痛。 “出什么事了?” 医相思听到纪莞初言语中的急切,鲠在喉间的话忽然之间觉得很难说出口。 沉默半晌,他坐在榻上,伸手扶住纪莞初的肩膀,轻声道:“舒南故,不日将迎娶云苍派掌门之女穆晓黧。” 如晴天霹雳。 纪莞初双眸圆睁,尽是不敢相信之色。久久,她微抖着唇瓣,出声问道:“相思,你说什么?” 医相思无奈闭眼,沉声道:“舒南故要迎娶云苍派掌门之女,穆晓黧。” 深深吸气,纪莞初抓紧了被角,手指纠结成青白玉小结,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她强行压抑着眼角要奔涌而出的泪水,轻声说:“相思,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舒南故要迎娶云苍派掌门之女穆晓黧。” “你……再说一遍……” “莞莞,你不要这样好吗?你……”医相思开口,想劝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他心中酸涩到难以附加。 “再说一遍!” 纪莞初声音尖锐,如同划过天空啼血的飞鸟。 略有些刺耳的吼声在房间之内回旋不绝,让医相思的心顿生几分惊悸。 纪莞初吼完之后,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压制不住,奔涌而下。泪水一滴一滴,晶莹剔透如同琉璃,在衣服上,被褥上,晕染开惨淡的灰色印记。 医相思知道,她是真的受伤了。 可是?这个消息,她有知道的权利。 并且,必须知道。 第099章 昏昏沉沉黯然沉寂 昏昏沉沉的天光,分不清日月星辰。 纪莞初深处这样混沌的天地之间,心头微疼。这种疼痛,如同将最猛烈的毒药涂抹在心尖之上,任凭它一点一点地肆意蚕食最娇嫩最纯粹的本心。甚至连她自己也在想,不若就这般永远睡在黑暗之中吧……却终归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份不甘不愿,究竟来自何处。 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天煞孤星,孑然一生。是她太过痴心妄想?还是她终究不能冲破命运的桎梏呢? 无论如何,这一城,她终归是丢了。 抬起头,头顶上似是有微光透进。这丝微弱至极的光,却如同一颗火种,逐渐延伸,渐渐变成耀眼的光幕。 在那道明光之内,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秋天,回到了清天城中,彼时还如天空一样澄澈无比的年华。 她推开门,伸了懒腰。却被眼前的情形怔在当场。 那张脸,熟悉却陌生。唇角微微勾起,如同她后来曾经品尝过的温度。乌发如墨,长身玉立,宽肩窄腰。纵然身上白衣血痕斑斑,却仍然遮掩不住他如谪仙一般的出尘气质。 还有……还有那双眼睛。 掩映在长睫之下的那双眸子,怕是她今生今世见过的,最美最让人动心的一双了吧。幽深无底,漆黑如夜。闪烁着点点璀璨星光,在那一瞬间,便能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解脱。 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院子之中的桂花树下,给她烙下了十八年来最为刻骨铭心的烙印。无论这时光如何辗转,这命数如何变迁,她定然不忘。 而后,画面轮转,似乎是到了钧天城。 在客栈之中,她偶然闯入,看到了他让人羞涩不已的背影。漂亮的肩胛骨,完美的身材……即便是现在,她仍能清晰地想起那天早上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以及,那个让人欢喜的拥吻。 脸颊有些微微的热意,竟然让人觉得,这昏沉的黑暗也并非那么难熬。更让人觉得,这光明闪耀的世界,在始终召唤着她,才应当是她的魂之所向。 可是?迈出半步,心便是如利刃划过一般的疼痛,痛彻心扉。在这般疼痛之下,她畏缩了。她不想离开这片让她稍稍好受几分的黑暗,不想再去体会那份让人难以忍受的切肤之痛。 踌躇许久,她还是慢慢地,探出了脚尖。 她知道,只有迈出去,才有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 虽然,很疼。 …… “唔……”睁开酸涩难受的眼皮,纪莞初喉咙之中不自觉地发出一阵微弱的**。 微亮的天光透进瞳孔,她费力地环顾四周,知道自己仍然身处小苍镇的这家客栈。 医相思听闻她的响动,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从窗边矮榻之上站起。而后,他快步走到床前,半蹲下柔声问她:“莞莞,你总算醒过来了,现在感觉如何?” 纪莞初尽力地,试图勾起唇角。可是面上僵硬无比,似乎已经丧失了笑的能力。 医相思见此,心中一酸,道:“你先莫要费心神,闭上眼睛慢慢休息。你高烧多日不褪,如今已经是第七天了。我很担心。” 微微叹了口气,他伸手将纪莞初探出锦被之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之中,道:“无论前路如何,你都得好好照顾自己,莫要亏待了自己。你的人生,并非只是为了那么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或许也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或者那么不好。无论如何,你都得养好了身子,徐徐图之。” 言语之中,是满满的担忧与焦心。 纪莞初这一回,着实是伤到了本源。原本这外伤的气血还未补好,又来了心上的一记重击。 想至此处,医相思站起身来,面上尽是愧疚之色。 若是他不把这件事告诉纪莞初,或许她便不会这样……可是话说回来,若是他瞒着她,或许那便是误了她。 这件她与他之间的天大之事,总归是需要让她及早之情。虽说并未想到她会如今日这般如此难以承受这个事实,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只有经历过这样的大起大落,才能最终破而后立。 医相思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灰仄仄的天空。天边乌云卷动,逐渐弥漫到了头顶的天。 想必,又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雨。 如此这般,一过又是半月。 纪莞初的精神一直不见大好,虽说平日能坐起身来,或是下床走动走动。每日里也能与医相思说几句话儿,谈谈天。可是那双眸子,却始终没有丝毫神采。精力也不若往日,通常是说几句话便累了,不想再说了。 医相思将她照顾得面面俱到,从用药到饮食再到起居,无一不关怀备至。另一方面,他几乎是每日一封信,传回师门。内容无他,就只问这横天宫少主舒南故与那云苍派嫡女穆晓黧的婚事近况。虽说形势不容乐观,可他着实是不敢再与纪莞初说上半句了。 时值七月末,眼见着便要到了八月。 一阵清爽宜人的大雨之后,闷热的天气终于凉爽了几分。 纪莞初这样封闭的状态,似乎也随着这场大雨,有了新的裂痕。 她坐在榻上,与医相思相对。 不过多时,她开口道:“相思,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医相思将视线从书中抽出,失笑道:“你怎得又这么说?” 纪莞初勾唇,颇为黯然:“你原本就是要寻你的师妹的,可是却被我绊住了脚,在此处一留就是三月有余。若不是因为我,你或许此时已经寻到了人。” “莞莞,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上天皆有安排。你是占星之人,应当比我更清楚。那日所遇的那个老者,与我说的很清楚。我需得先陪你度过这个难关,而后才能得成我的正果。” 纪莞初偏头,看着窗外:“我这些日子太消极了,心里实在难受。可是我总归是想开了。既然……他是我做的决定,那我就不能质疑我自己的眼光,不能凭空怀疑彼此的感情。虽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月,可是这感情,当真是做不得假。” 听闻纪莞初此话,医相思有些不解,又有些希冀。 “既然如此,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第100章 至云苍派寻舒南故 “接下来该怎么办……”纪莞初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让人心里抽痛的迷茫。 不过这迷茫的轻声只持续了不久,便见她扬起了头,勾起唇角,笑的眉眼弯弯。虽说面上仍旧苍白如纸,虽说唇上仍旧干裂无血色,虽说眸光之中的那簇神采,还未彻底绽放如往常。可是在医相思看来,面前这人,已经离曾经的纪莞初,不远了。 “相思,你需得将你所能打听到的消息与我说。然后等我身子大好,便亲自去那云苍派找他。” 虽说从不怀疑纪莞初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这般如脱胎换骨一般从脆弱到坚强的转变,却仍是让医相思有些错愕。 而后他勾唇一笑,点了点头。 “莞莞,我不想看你受伤害。” 良久之后,医相思重新开口。褪去了方才的支持与肯定,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兄长对自家小妹的担忧而已。 纪莞初听罢,笑道:“相思,你莫要担心我。也不要说什么与我一起去寻他的话。你为我操心那么久,我不想再麻烦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这一点。所以你也不用再费口舌说服我了。你便好好地,去寻你的师妹。或许还未等你寻到她,我便已经寻到了我的良人。” 说至此处,纪莞初言语之中微微一顿,接着道:“况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伤。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阿故……不是那样的人。即便他如今是舒南故,不是我的楚故。可是无论是舒南故还是楚故,都会因为纪莞初这个女子而动心。” 医相思面上愈发震惊,最后升腾起发自内心的佩服。 眼前的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儿家,却永远都在最关键的时候,迸发出超乎寻常的坚韧。让人动容,亦是让人汗颜。 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是她说的,那便听她的吧。 医相思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细软的头发。而后转身下楼,为她煎药去了。 纪莞初坐在小榻墙边,转身趴在了窗台上。 呼吸着宁静小镇里清新无匹的风的味道,竟莫名地有些安心。 无论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这个决定,终归是没有错的。 阿故,你等着我。 …… 暖夏温柔,山间凉风习习,倒是吹去了七分晌午日头洒下的闷热。 纪莞初骑在马上,背上背着灰布包裹,腿搭在马儿肚上一摇一摆,颇有几分惬意悠然。 此行纪莞初一人独行,想必便是要去那云苍派无疑了。 自得她身子好后,便着手开始准备出行之物。原本医相思极为不愿让她一个人出行,毕竟这云苍派地处成国与北苍小国交界之处,路远跋涉。纪莞初一介女儿家,一人赶路定然不放心。可谁曾想她性子竟然如此之倔,死活也不想再让医相思一道同行。 如此一来,在纪莞初的百般威逼利诱之下,他便答应了她,佯装妥协了。 虽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暗自留了心。待得纪莞初走后,便尾随在她身后,暗中护着她。一路行来,倒是也没出什么大事。 不曾想,有一日却忽然将纪莞初跟丢了。再回头时,却发现这人正皱着包子脸,气呼呼地在他身后看着他。 他讪笑,纪莞初却分毫不买账。并与他说明白,若是再这般阳奉阴违,便不再认他这个朋友。 医相思一寻思,看来她是真生气了。再者,此处已经离那云苍派所处之地相隔不远,慢慢行路三五日的功夫便能到。如此便当真遂了她的意。又将身上备下的防身之药都给了她,一样一样交代清楚,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如今,纪莞初已经独行了第五天。抬头看看前面的路,若是估计不错,待得翻过这座山,前面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从晌午摇晃至日暮,纪莞初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有些无着无落的发慌,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 云苍派是当今武林正道之中的一个大派。在千年之前发迹,逐渐发展壮大直至与当时还依旧荣耀的横天宫分庭抗礼。而后横天宫逐渐落魄,武林门派都进入了长足发展的向荣时期。云苍派更是一马当先,堪称正道武林之魁首。虽然横天宫的影响仍旧深远,可若是照这势头,不出千年,云苍派定然能消弭一部分横天宫当初所留下的印记。 后来正道组建武林盟,亦是在云苍派鼎力相助之下平息了所有的反对不平之声。 直到今日,虽说武林盟已经是整个江湖武林的象征。可是说起云苍派,那更是让人心中生畏之地。 抬起头,看着气派雄伟的山门,纪莞初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原本她是一辈子都不会与云苍派扯上半点儿关系的,可是如今,因得一个人,却不得不有这般的境遇。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下了马,牵马上前,对门前守门的弟子道:“这位小哥,我是来寻人的。” 先前为了出门方便,她便又给自己折腾成了那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模样。虽说没有裴忆拾掇的好看,可是总归比女儿家要方便许多。 那守门的弟子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通,眸中闪过一丝轻蔑,面上尽是高门大派弟子的优越感:“你找谁?” 纪莞初微微低头,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想找……舒南故。” “舒南故?”那人言语之中尽是玩味:“你是何人,来寻他作甚?” “我与他曾经相识,此次听闻他来这云苍山做客,便来寻他说些事情。不知道小哥是否方便,帮忙通禀一声。感激不尽。” 纪莞初言语之中尽是祈求,可这守门弟子却是一点也不买账。 他冷哼一声,道:“我不方便,您还是请回吧。” 而后挥了挥手,一副不愿意再搭理她的模样。 纪莞初面上黯然,牵着马转身便循着山路往下走。 没走几步,却听得身后传来交谈声。 “师弟,怎么了?什么人来我云苍派撒野?” 方才那守门弟子嘲讽道:“不知道哪儿来的山野匹夫,来寻横天宫那人。话说这舒南故,说得好听点是来我云苍派做客,说得不好听……嘿嘿!也就是条寻求庇护的丧家之犬罢了……” 听至此处,纪莞初心中无名火起。 她想了一想,停下脚回头看了看山门,计上心来。 第102章 初见云苍派穆晓黧 空寂。 天地间风声似乎都已经静止。 良久之后,舒南故张口,眸中的凛冽尽褪,只余下如方才初见之时一般的冷漠:“我非云苍派之人,便不宜多言云苍派之事。穆世叔,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欲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穆理沉默许久,此时终于出声:“贤侄莫走。我云苍之人竟然在贵客面前说出这种话,着实是我管教不利。若贤侄在我面前受了这般屈辱,我还当没听说过,那便不配做你的世叔,更无法向舒老哥的在天之灵交代。”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那守门弟子。之后稍运真气,伸手为掌,朝那弟子头顶顺势拍去。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方才还不停叫嚣的守门弟子此时已经断绝了全部生机。 只听得这穆理掌门沉声道:“我不希望同样的言论再传到我耳中。今日,我重申一遍,舒南故是我穆理的贤侄,亦是我穆理的姑爷。这惊才绝艳的天才之辈,不是尔等平庸小子可以妄加评论的。有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多去练练武,不要再给我云苍派丢人现眼!” 此话说罢,他一挥衣袖,转身便走。 身后收拾残局的云苍派弟子迟疑开口,全无底气:“启……启禀掌门师伯,这闯入我云苍派的人,该如何处置?请您示下。” 听闻此话,穆理顿足转身,居高临下扫视一眼还半坐在地上的纪莞初,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云苍派做什么?若是没什么大事,便今早离去吧。” 纪莞初贝齿轻咬下唇,抬眼开口:“我来贵派,是来找人的。” “哦?”穆理定睛而看:“你来找谁?你是谁家弟子?” “我要找……楚故。”将鲠在喉间最艰难的一个词说出了口,下面的话就更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我要找的人是楚故。” 她的眸光一直定格在舒南故身上,定格在他的脸上,想看看他,心里还有没有他。想看看他,对当初的那个刻入彼此生命的名字,还有没有什么动容的神色。 可是?他长睫遮掩,让她看不透。 终归到了这一天,他不再如琉璃一般将全部的自己都展现在他面前。而是穿起了层层包裹,不留一丝缝隙。 “楚故?”穆理蹙眉重复,声音中满是疑惑。而后他转头,看向下面的管事之人。那管事之人亦是皱着眉思索,而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纪莞初轻笑,自顾自地说道:“差我来云苍派寻人的是我师父,我师父名唤楚莞,是隐居在山林之中的一介星相大师。楚故是与我师父情定终身之人,但是他突然有一天不见了。后来我师父星占之后才知,他就在这云苍派之中。因而便托我来寻觅,当面问一问他。无论依然情系,还是早已无情,都应早日说清。” 此话一出,周边便响起了窃窃私语。 而后那穆理开口,略带些无奈,道:“我云苍派,若是没记错,并没有一个名唤楚故之人。原来你是占星大师的弟子,多有怠慢。” 说罢,穆理沉吟片刻,接着道:“不若这样,你现在我云苍派住上一段时日。我差人帮你去寻一寻可好?” 纪莞初作沉思状,许久之后起身,拱手道:“那就多多麻烦穆掌门了。我自学成之后离开师父多日,承师命闯荡江湖,历练所学。如今已有小成,且师父之托万万不敢忘。因此只能麻烦贵派。稍后我便再占星一局,看看我师父所寻这人究竟是否还在云苍。” 听闻此话,穆理不由得眼中一亮。 当下便露出了今日可称得上是最为和颜悦色的表情,温声安排两句,便离开了。 舒南故站在原处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得穆理走后,他亦是缓过神来,准备跟上。 不曾想,却听得一女子之声从旁处传来。 “故哥哥,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顺着侧面小道而来的是一清丽女子。鹅黄色衣衫,腰间锦带素雅,衬素白缨络点缀,恰到好处。修长脖颈之上,是一张精致若晨光熹微的脸。黛眉柔长,凤眼清澈,琼鼻挺翘,朱唇小巧。她不是纪莞初所见的,一眼便让人惊艳的女子。可却一下便入了人心,让人觉得越看越是欲罢不能。 听闻这女子声音,刚走出去不远的穆理掌门亦是停住了脚步。 甫一转头,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颇为宠溺的笑。而后她走至这女子身前,温声唤道:“黧儿,你怎得这个时候来承世殿了?是来寻爹爹的吗?” 原来,这来的女子,竟然就是云苍派的千金小姐,穆晓黧。 纪莞初看着这眼前之人,与舒南故同在一副画里。此时此刻,自己竟如同一个局外之人。 只听穆晓黧娇嗔一声,神态尽是惹人怜爱的娇憨之色:“爹爹,黧儿定然是来寻您的。”说至此处,她微微一顿,而后面上带了几分羞涩,低声道:“可……也不是单单要来找您……” 听罢,周边的门派长辈面上皆浮现出了善意的笑,穆理面上自然更是高兴不已。 而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重新看向纪莞初,朗声道:“这位……” “楚思。”纪莞初连忙接话道。 穆理笑:“这位楚小先生,你现今能否占星,能否看合盘,能否推算运势和良辰吉日,能否断流年大事?” 纪莞初沉吟,而后道:“师父一一教过,我自然是能看的。” 言语之中尽是自信满满,惹人侧目。 “那……”穆理开口:“你能否为我这女儿与我这姑爷星占一局,我所求不多,你便为他二人各自看看近年运势,解一解大小流年,然后看看夫妻合盘便好。你可能答应?” 说完,穆理一寻思,接着又补充一句:“若是你看的好,我云苍派定然不会亏待你。” 纪莞初点头应了。 而后便随着云苍派的低等弟子而去,一路来了这暂时下榻的地方。 云苍派着实还是客气的,给她安排的这处院子清幽雅致,据说是派中来了贵客才能居住的地方。 那领路弟子也颇有几分话唠,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 其中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让纪莞初听到了耳中,记到了心里。 他说:“此处院子是云苍派最好的待客之所。比如舒南故舒公子等人,便是住在隔壁。” 第103章 住在隔壁的舒公子 入夜,星辰寥落。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正是这全天里最为昏黑的时候,亦是困意最浓的时候。云苍山小阁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隙,一柱线香从房中探出。幽幽燃着的线香并未同寻常线香一般明明暗暗,只散着几不可见的袅袅香气。 不过多久,便听得这小阁四周传出了重物坠地的声音。细细辨别,竟极其像了那人倒地时会发出的声响。 随后,这小阁的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而后一娇小的人影从这缝隙之中偷偷溜出。一身紧身夜行衣,一双无声的软底鞋子。明眼一看,便知这是做贼的必备打扮。 纪莞初从屋内出来,之后转身,悄无声息地将门掩好,做好了标记。 她小走几步,躲在小阁门口左右张望许久,看得四周再也没有他人监视。勾唇一笑,心道这医相思给她的药真是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 而后她便循着今日白天与那领路弟子套出来的话,顺着墙根儿往舒南故所住的院落而去。虽身手不算高明,可胜在悄无声息。 据那领路弟子所说,舒南故所住之地,同处这一片区域,离这处小院不过一路之隔。而且,虽说这横天宫来人并非舒南故一个,可这院落,却是舒南故一人独居的。 当时听闻这话,纪莞初心中笑眯眯,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若不是他一人住,还当真不好下手。可如今,着实是天时地利人和,不成功都对不起自己的大好局势。 虽说如此,纪莞初心中也颇为迷茫。 此行来寻舒南故,其实是想寻她心里那个楚故。可是见到舒南故的那一刻起,她便觉得陌生至极。这人,已经不是那个当初完完整整属于她的男人了。 所以,她突然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开口。 因而在众人之前,她只能说,她是来寻楚故的。本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可是波澜不惊地让人心中发凉。 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应当私下与他见面,当面说清楚得好。 若是他还记得她,那今日当众说的那番话,他定然已经听到了心里。 边想边走,不消片刻,便来到了自己所住那处院落之外的最近一处小院。 还未等她翻墙进去,便听到了门口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 细细聆听,竟然是前来守夜的云苍派弟子。 纪莞初心中一惊,她不曾想,以舒南故的身份和地位,来这云苍派还有这样的境遇。 这门口的守夜弟子,好听一些是为了保护舒南故安全。实际上,是来监视他无疑。 转念一想,云苍派这等安排,以舒南故的本事,定是应当清清楚楚的。既然他并未出言不平,那便是心中默许。 想至此处,纪莞初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人,不知道该让人说什么是好。 而后,纪莞初不再拖延。伸手从怀中掏出剩下的小半截线香。躲在角落处点燃,故技重施。 此时她所处的地方是上风口无疑,所以不消多时,这院门口守夜之人便歪歪斜斜地倒了一地。 纪莞初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如今有了门,她自然是不会打算再费劲翻墙的。尤其是她这身板儿放在那儿,翻墙着实是件浪费时间的事儿。 院内有三间屋子,东西两厢,正中一间。 此时西厢和正房皆是黑漆漆一片,惟有东厢房还掌着明明灭灭的烛火。 纪莞初悄声往东厢房而去,还未等走到门口,便听得里面那人的声音冷漠传出:“我说了,除去白日,不要来扰我。” 纪莞初不管不顾,走至东厢门口,伸手便将门推开。 门没锁。 她知道。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锁门的习惯。比如那日……想起那日清晨的一场旖旎,纪莞初不由得红了两颊。 可不曾想,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一把寒刃以让人看不清楚的速度激射而来。霎时间便带起了一阵耸人凉风,从纪莞初脸颊边飞过,深深没入身后门板。两绺乌发随着这剑光闪过悠悠坠地,昭示着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的惊魂境遇。 “我说了,不要来打扰我。我念你是云苍派的弟子,不欲伤你,可若是还有下次,那就不会客气了。” 屋内之人端坐在书案之前,半点儿没有抬头。 似是觉得门口那人安静地有些过分了,他方才抬起头来一看。 这一看之下,却是让他有些惊诧。 “居然是你?” 良久之后,舒南故开口,语气之中的冷漠之情似是有了一瞬间的缓和,便又重新恢复了最初的冷若冰霜。甚至,连纪莞初都觉得自己那一刹那如同出现了错觉。 “是我,我来找你。” 纪莞初走到书案之前站定,直直地看着他道。 舒南故蹙眉:“你寻我做什么?” “阿故,你不要再装了!” 纪莞初终究将这句话说出了口,眼眶中压抑许久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可舒南故仍旧不为所动,依旧寒声道:“我并非你要找的那人,你来错了。” “我知道,你就是。”纪莞初执拗地看着他,虽眼角含泪可目光如磐石坚定。就算眼前这人化成了飞灰,她亦是能立马分辨出他就是他。 说至此处,纪莞初微微哽咽:“你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要好好与我说个明白。就算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穆家小姐,你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自己离开。可你现在这般,装作不认识我,究竟又是唱的哪出戏?” 她的言语如泣如诉,直让听者动容。 可这动容之人,并不包括眼前之人。 “你若是为这件事而来,我便告诉你。我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怎样的言辞,多少次问我。我也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你速速离去吧。” 纪莞初抽了抽鼻子,见得今晚怕是不可能有什么进展了。 当下便抬起手臂,就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身向门外而去。 方走至门口,她顿足转身,开口道:“阿故,我还会再来的!” 第104章 穆晓黧来访诉心事 第二日一早,便有贵客上了门。 这贵客不是别人,正是有一面之交的云苍派大小姐穆晓黧。 穆晓黧上门也并非为别的事,不过是承穆理掌门之命,将生辰八字亲手送到纪莞初手上罢了。 甫一进门,穆晓黧便笑道:“昨日初见楚先生,因得人多且乱,黧儿未能好生与楚先生打个招呼,先生莫怪。” 纪莞初回笑道:“无妨,无妨。” “这信笺之中,便是我与故哥哥的生辰八字。此次交予楚先生,还请楚先生费心了。昨日我爹爹也说过了,若是楚先生算的周全,酬劳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纪莞初勾唇一笑:“酬劳什么的都是后话,毕竟我来云苍派是为了寻人,不是为了赚银钱来的。我能看出来的,定然都会一一看好。若是我道行不够,也请贵派莫怪。” 穆晓黧娇俏一笑,唇畔的浅浅梨涡愈发娇憨。 她将生辰八字送到纪莞初手中,也不忙着走。自顾自地坐在外厅里的梨花木椅上,晃着脚吃点心。 纪莞初今日见她,心中的情绪分外复杂。 首先,穆晓黧马上就要与舒南故成亲了。其次,这穆晓黧,看上去着实是个不错的姑娘。 因得纪莞初心里,先是有些莫名的恼怒,其次便升腾起来几分妒忌和羡慕。 着实是人比人气死人,出身如穆晓黧之人,旁的运势竟然看似如此之好。 纪莞初转念一想,不若等会儿看看她的星盘,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比不得她自个儿的事儿。可是这念头一出,她立马觉得自己着实是昏头了。这穆晓黧即便是星盘再惨烈,也断然是比不得她这般天煞孤星的。 不由得气闷。 过了许久,见得纪莞初还没动作,穆晓黧睁大双眼,问道:“楚先生,你怎的还不看星盘呢?” 纪莞初对空翻了个白眼,不冷不热道:“我不习惯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占星。” 这话说的并不好听,可那穆晓黧丝毫不介意,仍旧笑意吟吟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既然如此,那楚先生便陪我说说话可好?” 穆小姐的话说到这个地步,纪莞初自然抹不开面子。 况且,她亦是想知道,穆晓黧究竟想与她说什么。 待得她坐定之后,穆晓黧并未随之开口说话。而是静静地,盯着纪莞初的面上看了许久。而后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纪莞初被她这一笑,笑的毛骨悚然,开口问道:“穆小姐,你笑的什么?难道小生身上有什么好笑之处吗?” 穆晓黧纤手掩唇,美目横波,笑声如铃。 等她笑够了之后,这才正色开口,道:“楚‘先生’,您就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也是姑娘家。” 纪莞初心中警铃大作。 她定了定心神,仍旧沉着声音问她:“穆小姐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本是男儿家,何尝来的姑娘家一说。” 穆晓黧微微凑近她,神秘兮兮道:“楚姐姐,你若真是男儿家,为何这脖颈之间没有喉结呢?” 说罢,便又觉这话说的不应当是大家闺秀的女儿家口中所说的话,面颊稍稍有些绯红。 纪莞初一滞,这话着实戳中了她的要害。 原先裴忆与她易容之时,尚在寒冷天气。衣服穿的厚实,遮的严严实实,自然不用在这脖子上做什么手脚。 可如今天气转暖,穿的单薄。不曾想竟然忽略了这点,被这穆晓黧看了出来。 “楚姐姐,你放心便是。我不会与别人说的。这云苍派,除去弟子家眷,便没什么女儿家。我镇日里都是一个人,过的颇为无聊。你来了还能陪陪我,与我说说话,解解闷。” 纪莞初沉默,终究默认了:“那你不觉得女儿家不能行占星之道吗?” 穆晓黧笑道:“我才不管这些。你若是深谙此道,那边好好将我与故哥哥算上一算。若是不谙此道,那也无妨,我会让你安然无事地离开的。” 纪莞初颔首。 而后却听那穆晓黧又接着说话了,叽叽喳喳分毫不停:“话说,楚姐姐,你要寻的那个楚故,是什么人?是个男子么?你说是你师父要找的人,姓氏又与你师父相同,难不成是儿子?” 纪莞初无奈,摇了摇头,只道:“师父只让我来寻人,其他更细致的东西,我便不知道了。” 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穆晓黧着实是被这云苍派憋坏了,从早上说到晌午,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念头。 待得两人一道在这小阁之中用了午膳,穆晓黧早已经将纪莞初当成了自己的知交好友。 纪莞初心中无奈,可也没别的办法。仔细想想还有些让人发笑,谁知这明明应当是情敌的两个人,却有如今日这般的开场。 想至此处,纪莞初看了一眼穆晓黧。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就不会这样了吧。 经过一上午的交谈,纪莞初也知道了不少信息。 起码,她明确地知道,这眼前的云苍派大小姐,是对舒南故情根深种的。如此一来,便断绝了她心中唯一的那一丝对穆晓黧的亲近之感。 毕竟空生一些莫名的感情,终归不好。 穆晓黧细细碎碎地讲了许多她的心事,大多是关于舒南故的。问到最后,言语之间的尺度愈来愈大,穆晓黧竟很苦恼地问她,如何能留住一个男人。 听她说这句话,纪莞初原本心中酝酿的酸涩却褪去了三分。 若是按照穆晓黧的这般说辞,舒南故对任何一个女人,都与那天晚上对她的态度是相同的,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得日暮时分,穆理派人来人寻穆晓黧。 穆晓黧见天色已晚,便也不好意思接着打搅纪莞初,于是依依不舍地和纪莞初道了别。 送走了穆晓黧,纪莞初进房关门。 傍晚透进房中的光线迷迷蒙蒙,且捎带了几分昏暗。铺陈在房间之中,有些莫名的怀旧之感。 纪莞初缓了缓情绪,心中的疑惑油然而生――究竟为什么?舒南故会如同今日这般,像个陌生人? 第105章 至深夜再探舒南故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距离上次挑灯也算,应当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日了。 纪莞初吃过晚饭之后,闭眼小憩,养神一会儿。 待得自己状态调整至最好,方才睁开眼起身,点亮烛火。而后掀起衣摆坐在长案正中的椅子上,将桌上还未拆封的信笺拿过。 看着幽幽跳动的烛火,纪莞初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左手紫金星盘,右手笔墨纸砚的日子,或许才是她应该所归属的。 纤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笺上轻轻滑过,而后似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纸笺打开。 狷狂的两行草书,虽一眼难以辨认,却让人惊叹与喜欢。 原本觉得这穆理并非是这般狂放之人,不曾想,却有这么一笔让人顿觉心怀天下的大手笔。 定睛一看,纪莞初伸手提笔。 笔尖在砚台之中沾上了饱满的墨汁,而后落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渲染出黑与白泾渭分明的清然雅意。 纪莞初颦眉细思,在纸上用簪花小楷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推断。 烛火噼噼啪啪作响,在黑暗的夜里,泛起了一阵不算太过于寂寞的涟漪。 月上中霄,而后往东而落。 过了许久,纪莞初才从这一摞厚纸之中抬起头来。眉间川字不褪,眸中尽是震惊之意。 “怎么会这样……” 良久之后,这么一句话从她口中轻声吐出,若有似无地飘散在房间之内。似是喃喃自语,更像是斗胆问天。 让她有这般反应的,不是穆晓黧的星盘,而是她自觉早已烂熟于胸的,舒南故的。 纪莞初摇头:“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而后伸手揉了揉眉心,接着提笔,换了张新纸重新算起。 当初,她亲手摸过舒南故的手腕子。若说这生辰八字推断出的星盘可能会有误,可是这摸骨之法所断定的星盘,是不可能有半点失误的。 所以,当她经由舒南故的生辰,重新排好星盘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也觉得这舒南故并非自己所寻的楚故。 凝神静气,纪莞初蹙眉咬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待得东方天空已经隐隐透出鱼肚白的时候,她仍旧毫无进展。 两个星盘,截然不同,摆在她面前。 可这两个星盘,却归属于同一个人。 这究竟让她如何是好。 颦眉思索半晌,她终究还是决定,用生辰八字之盘。毕竟这生辰八字,定然是舒南故所给。既然他给这样一个星盘,即便这而不是他的,也定然有他原本的用意在其中。 …… 晌午刚过,纪莞初正准备上床休息一会儿。却不曾想,穆晓黧穆大小姐却又来了她这一亩三分地儿。 其实,她便是不问也知道。稍微一猜就知道,穆晓黧这么上心的,定然是她与舒南故二人的星盘。 果不其然。 今早她在算完所有之后曾细细想过,这算出来的结果,却是明显的一个离分关系。也就是说,这两人是不应当在一起的,否则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她不知道舒南故自己知道不知道,更不知道舒南故此时此刻经由此事想打什么主意。 想至此处,她不由得一阵伤神。当年的楚故,不会这样。 所以,当穆晓黧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想从她口中听到结果时,纪莞初不过微微一笑,用还未彻底算清搪塞了她。而后再与她说要当场为她解了她的星盘,这才断了穆晓黧一定要问到底的想法。 纪莞初想法非常简单,她定然得亲口问问舒南故,究竟想让她怎么做。虽说她帮不上他什么忙,可是她也不想为他添一些莫名其妙的麻烦。 穆晓黧虽心中有些小失落,可这星占之学对于常人来说足可谓神秘至极。所以穆理也曾耳提面命过女儿,无论这“楚思先生”星占道行如何,也要以礼待之。 可是随着纪莞初的温声讲解,穆晓黧的眸子里从刚开始的好奇,慢慢地变化成惊诧,到最后,便全然是震惊之色。 “你……你怎得都知道?” 纪莞初勾唇一笑,唇角划出的弧度颇有几分自傲:“你也不看我是做什么的。这么一来,你便不用担心我算不出什么?还想着护着我了。再给我一天时日,待我算好之后,便去寻穆理掌门。” 听罢,穆晓黧点头。而后便急急忙忙起身告辞,想必是回去与自个儿爹爹禀报去了。 磨磨蹭蹭,好不容易等至入夜。 纪莞初故技重施,用那一夜的老办法避人耳目,而后顺着墙根儿往舒南故的院子而去。 说起来,医相思给她的线香着实是精妙无匹。药力强悍只是其一,可在药力强悍的前提之下,还能让被迷晕的人在五更鸡叫之时醒过来。 这也是上一次纪莞初行动没露出马脚,也没掀起轩然大波的最根本的原因。 纪莞初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东厢房门口。 东厢房仍旧掌着等,纪莞初一度怀疑这人如今怎得养成了晚上不睡觉的夜猫子习性。 舒南故没有出声,纪莞初在门口本想如上次一般推门便入,可脑海中想起上次擦身而过的那把寒刃,当下便没了勇气。她想了一想,伸出手,轻轻叩了叩门。 “谁?” 声音淡漠,没有丝毫温度。 “是我……”纪莞初愈发觉得自己的声音之中没有半点底气。 屋内沉默许久,舒南故的声音重新响起:“进来吧。” 还未等纪莞初进屋站定,舒南故又接着说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上次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对吗?” 纪莞初诺诺,道:“我看了你的星盘。” 舒南故头也未抬:“然后呢?” “穆理掌门让我给你和……穆晓黧算星盘合盘,我刚得出了结果……” “那你应当去找穆世叔。” “可是?你们两个的星盘不合适。” “那又如何?” “我……” 纪莞初突然觉得自己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接着说下去。 “如果没别的话,那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说罢,舒南故起身,走到床榻边,毫不避讳地宽衣解带。 “我……”纪莞初踌躇着跟着他,思索片刻而后咬牙开口:“我想摸一下你的手腕。” 舒南故低头看书,并未回答,明显的拒绝之意。 纪莞初见此,一不做二不休,三两步便走到舒南故身边,探手便要摸上他的腕子。 却不曾想,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按倒在床上! 第106章 从来不上无关女子 如此一式,纪莞初大惊,登时花容失色。 “阿故,你……” 声音亦是顾不得压低压沉,恢复了她原本清嫩好听的女声。 舒南故一手按住她的双手,压在头顶。而后上身俯下,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眸子幽深不可测,如黑曜石一般似是要将人吸入其中一样。 纪莞初鼻端、身侧皆是属于他的味道。一感念之下,纪莞初立马红了眼眶。 这样的气息,就是他! 她确定无疑,即便是他变得再如何陌生,她也不会忘记他。 “我与你说过,我不是你口中所谓的楚故,不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人。即便你是什么星占大师的徒弟,我也不会对你客气分毫。你若是如今日这般再纠缠与我,妄图窥探我的内心,休怪我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舒南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如方才一般冷若冰霜,完全是一种不近人情的温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莞初的眼泪已经涌出了眼眶。不知道是他的哪一个动作,哪一句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一点。 那一点在她的重重保护之下,轻易不会让人看到,让人觉察。可是在他的面前,她会不由自主地卸下心房,想找回她与他的曾经时光。 “阿故,我知道是你!我就是知道,就是知道!我找了你那么久,从我重伤之后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放弃过找你。可是你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消息都不留给我。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绝望吗?我多害怕你遇袭,害怕你受伤,甚至害怕你早已经遭遇不测。可是如今,我找到你了,你却装作不认识我!” 纪莞初声音哽咽,可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却一点一滴也不剩,都呈现在舒南故面前。 她多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她多希望他能如同当初一般,俯下身子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可是?什么都没有。 舒南故仍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面对面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抱歉,我不是,你走吧。” 他正想起身放开她时,却不曾想,腰间被纪莞初环手抱住。一瞬间,这位横天宫刚惊才绝艳的舒公子却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纪莞初一个动作,霎时间失去了重心,倒在床上,与她愈发纠缠不清。 “阿故,你不要不认识我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纪莞初喃喃,死死地将自己停留在舒南故怀里,泪眼婆娑。 她心里的伤痛,此时此刻一起复发。这来势汹汹的猛烈疼痛,是她一个人无法承受的。 她可以经受众人白眼,可以被人侮辱。 可是她唯独不能忍受,心里最爱的这个人,亦是曾经最爱她的这个人,摇身一变便成了别人。 从此彼此陌路,再不相见。 偶尔在夜里,一瞬间想起这样的场面,她就会觉得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出来,直到让人绝望。 她亦是知道,若是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与他问清楚说明白。那下次相见,就不知道会是何时了。 更不知道,有没有下次相见。 舒南故听此,呼吸一滞。而后眸中露出隐隐挣扎情绪,却因得纪莞初躲在他怀中,并未将这一细节流露看得清楚。 而后,舒南故右耳微微一动,似是听闻到了什么声音。接着眸中又恢复如常,甚至是比往常愈发漆黑如墨。 他扣住纪莞初的后脑勺,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玩。” 说罢,还未等纪莞初作何反应,便欺身吻上了她的唇。 纪莞初双眸大睁,这个吻,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可是舒南故的吻,与以往楚故的吻全然不同。这是充满了侵略性的,略微粗暴的吻。虽然仍旧是这口舌之间灼烫无比的温度,可是却让人心里微微感觉到一丝寒意。 “唔……”纪莞初只消得这一声**,便被舒南故占据了主导。 漆黑的夜,微微摇动的烛光。 这床榻之上,看似本应当在一起,却实则并无任何交集的一男一女,如若干柴烈火一般纠缠不休。 沉重却充满了情丨欲的喘息声在床笫之间响起,混杂在彼此交融的呼吸之中,愈发得十足暧昧。 身子的酥软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彻底。 纪莞初脑海之中已经没了思考的余地,她并不排斥他的抚摸。在她的心里,舒南故就是楚故,就是她深爱着且深爱着她的那个楚故。 舒南故的吻从唇一直向下侵略,吻过她细嫩的脖颈,而后狠狠地扯开她身上那件碍事的紧身衣。白色的中衣包裹着粉嫩的肚兜暴露在空气之中,在闷热的空气的抚慰之下,只觉的这衣裳布料极为碍事。 舒南故的手从她的后背辗转至胸前,而后轻轻挑去了她身上的中衣,只余得一件小兜儿裹着挺翘的浑圆暴露在他眼前。 “这是你想的对吗……” 舒南故声音沉重且略哑,响在纪莞初耳边,承载着满满当当的惹火之势。 纪莞初嘤咛一声,并不答话。 舒南故却似是被她这声嘤咛撩动了心中所有的欲丨火,他伸手将那上半身仅剩的一件小兜扯下,让她最美的挺翘不加丝毫遮掩地呈现在他眼前,如同一场最完美的盛宴。 纪莞初磨蹭着他,全然出自自己身体的本能。 她在舒南故的抚摸轻吻之下,已经有了飘飘然若仙之感。她面颊滚烫,身子却不自觉地只希望他能多侵占一分。极度的娇羞让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敏丨感地如同春日初绽的嫩白花瓣,渲染着若有似无却让人丧失理智的香甜。 “阿故……阿故……” 纪莞初喃喃,声音却是直入人心的绵软多情。 舒南故的一只手覆于她柔软的挺翘之上,或轻或重地不停揉捏。另一只手已经循着她漂亮的腰线,滑落在她的翘臀之上。而后轻易地便解开了她的亵裤,半褪下来。 纪莞初深处双臂,紧紧地抱着身上的男人。 在她的身子完整地呈现在舒南故眼前的那一瞬间,她有过瑟缩,却最终顺从了自己的心。 她不后悔。 却不曾想,正当她准备迎身承受舒南故进一步的动作之时,身上这人却毫不拖泥带水,起身站在床榻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纪莞初迷蒙着睁开双眼,尽是不解之意。 眼前的男人,衣衫微微凌乱,却仍旧风华天成。 可眸光,却似是没有任何情丨欲的沾染,仍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波澜不惊。 而后他轻启薄唇,淡然开口:“我舒南故从来不上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的女子。你滚吧。” 一字一顿,字字如剑入骨。 第107章 入承世殿说占星果 纪莞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舒南故的房间出来的。 风迎面吹来,却吹不干两颊之上的泪水。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此时离五更鸡鸣还相隔许久。门口守卫的人还没醒过来,纪莞初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踩着那人的身子就过来了。 回到房中,纪莞初趴在洗手的铜盆之上,用手捧起盆中的冷水,狠狠地浇在自己的脸上。 顺着脖颈流下的水痕,缓缓流入了凌乱的衣衫慌忙遮掩下的身体。 终究,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哭出声来。 她何尝想过,自己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人,会用这样最直截了当的举止,深深地伤害她。 这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接受的。 在自己最柔软无防的时候,被这个应该疼爱自己的人,狠狠地,不留余地地伤害。 一颗心,瞬间千疮百孔。 隐匿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辗转柔情,被风吹散,再也寻觅无踪。 …… 待得纪莞初离开之后,舒南故久久地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眸子里,忧伤地如同能滴出水来。 翻滚的墨色,夹杂着让人承受不住的情绪,似是要将人淹没一般。 他唇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直至变成苍白。 宽袖之下,手握成拳。掌心早已被自己的指甲刺破,血顺着手指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过了许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莞……” 都是不得已。 …… 第二日,便是昨天与穆晓黧定下的,要去寻穆理说清楚的日子了。 早上醒过来,纪莞初便觉得眼睛睁不开。肿肿胀胀地如同核桃一般。 浸了一条布巾,用冷水覆在眼睛上,冰冰凉凉地,或许能遮盖掉昨夜如同噩梦一场所遗留下的痕迹。 纪莞初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想…… 可是昨晚的画面,却又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 舒南故的话,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低至了尘埃里。 待得过了晌午,纪莞初方才觉得目能视物。 她将随身带的易容之物拿出,重新将面上的妆补好。而后将所有东西放归原处,开门便往云苍派的承世殿去了。 方走出小院,便有人迎上。 这是这两日被安排来守门的小弟子,一身白衣,正是低代弟子的固定穿着。 “楚先生,您可是有什么吩咐?”弟子拱手想问,言语之中仍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 纪莞初没答话,眸光一直盯在这弟子胸前的鞋印子之上。 这小弟子觉得疑惑,便顺着纪莞初的眸光看向自己,一看之下才明了。当下便笑着说:“楚先生莫要见怪,我昨夜守夜睡着了,不知是哪个师兄师弟踩了个印子在我衣衫上。” 纪莞初回过神来,回道:“无妨无妨。”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布巾,回房沾了些水,为这小弟子将胸前的印子擦拭干净。 小弟子似是有些受宠若惊,赶忙道谢。 纪莞初笑,不以为意:“这鞋印子若是被看到了,应当会引得惩罚吧。擦去了便好了。你去禀告穆理掌门,就说我已经将他所托的事情办好了,若是方便,我此时便去寻他吧。” 这弟子听闻,心中有些感激。纪莞初所说不错,这云苍派,对弟子的管束异常严格。若是被上面的师兄看到了衣衫不整,定然会小吃一点苦头。 想至此处,这弟子更是心暖,当下领命便去了。 纪莞初出了院子,顺着石子小道慢悠悠往前走,直道自己昨夜真的是莽撞,竟然连这么大的事都没注意。 幸好这小弟子阅历尚浅,不觉有疑。若是被旁人看到了,免不得要透出些什么风声。 待得走至云苍派花园的小湖里,纪莞初寻思片刻,将怀中掖着的布巾扔到了湖中。 不消多时,那小弟子便回来了。 “回禀楚先生,掌门师祖已经在承世殿等你了。我带您去吧。” 纪莞初勾唇颔首,紧接着又摇了摇头。点头是表明她知道了小弟子所说的话,摇头则是对他后半句话的反应:“你昨夜守夜一晚,还是回去休息片刻吧。我自己去那承世殿便好。” 说罢,便摆了摆手,不再停留,让他退下了。 她按着自己的记忆从小园子一路寻到承世殿。站在承世殿宏伟的建筑之前,纪莞初心中有些唏嘘。 前些日子,她在这里重新见到舒南故。当时,心里还是欣喜的。 可如今,却已经变作了五味杂陈。 若是恨,那定然是恨不起来的。 若说爱,那也定然还是爱着的。 可究竟,他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她不知道,却仍旧很想知道。 入了承世殿,殿中已经有多人等候。 其中,她能认得的,便是那云苍派掌门穆理,穆理的掌上明珠穆晓黧,以及那日所见的几位云苍派的前辈。 还有,舒南故。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她并不曾见过。 那老者须发全白,精神矍铄。端坐在舒南故身侧,想必也是横天宫中之人。 见得纪莞初进了门,穆理开口道:“楚先生果然英雄出少年,这么快便将这星盘算的清清楚楚了。昨日我听黧儿回来与我说了你为她解的星盘,着实大吃一惊。” 听穆理今日的口气,远比前几日要热络太多。 纪莞初勾唇一笑,与穆理掌门推辞几句。 她的眸光从穆晓黧身上划过,只见她正与舒南故凑头私语。 心中登时便是一痛。 “今日我云苍派与横天宫两派之人都在,黧儿与舒贤侄也都在场。楚先生便将你所占的结果与大家说一说吧。待得你说完,我两派便能着手办喜事了。” 穆理说完,那陌生老者亦是哈哈一笑开了口:“穆掌门所说不错,能与云苍派结亲,乃是我横天宫之幸。” 待得这两人寒暄一阵,纪莞初沉吟开口:“我这两日,细细地看了穆小姐与……舒公子的星盘,而后也为这两人做了合盘。” 听此,穆理接着开口问道:“那结果如何?” 纪莞初顿了一顿,眼角的余光看着舒南故。只见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眸子之中没有丝毫情感波动,若置身事外一般。 而后,她暗中咬了咬牙,开口道:“结果便是……” 第108章 何为英雄出自少年 穆理蹙眉,言语之中颇有些担忧:“结果是什么?” 纪莞初勾唇一笑,笑的颇为灿烂:“结果便是,穆晓黧穆小姐,与舒南故舒公子,日月同明,乃是绝佳的夫妻之盘。” 听闻此话,在座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包括舒南故。 良久之后,穆理这才开口,问道:“楚先生,你可确定?” 纪莞初颔首:“我虽说学艺不精,可是这样的星盘还是能占的。因得我师门之秘,星占的过程不宜多说。虽说我师门之法与现今存世的星占之法有些不同,可归根结底,仍是殊途同归。所以,穆掌门莫要质疑了。我楚思手中算过的星盘,没有不准确的。” 穆理仰天而笑:“好,太好了。” 而后他转身看向舒南故:“舒贤侄,那以后,老夫便与你同为一家人了。” 舒南故敛去了方才那一刹那面上的震惊神色,起身拱手回礼道:“穆世叔客气,南故荣幸之至。” 纪莞初笑的异常灿烂,看着面上能荡漾出桃花颜色的穆晓黧,客气道:“楚某也恭喜穆掌门,恭喜舒公子和穆小姐。有这等天品合盘在,两位定能白头偕老,恩爱百年。” 她的脸,有些笑不出来的僵硬。可仍旧是强撑着自己的精神,将这番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 在方才宣布结果的一瞬间,她也曾经动过说这二人星盘不合的念头。如此一来,定然能让在场之人心中存下芥蒂。或许这桩婚事,便就此化为泡影也说不定。 可是终归,她还是想为他着想一回。 他来到云苍,终归有他的目的。虽说她并不知道,可是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面前这男子,若是不想结成这桩婚事,定然不会委屈自己。 所以,他是愿意的。 既然如此,她便最后一次,为他推波助澜吧。 而后,便是这各自的星盘。 纪莞初沉吟,接着道:“关于穆小姐的星盘,昨日我便与她说过了。小姐是富贵出身,亦是富贵长久。且星盘上可以算是干净无匹,若是性子能再隐忍一些,定然能一声无风无雨。” “而舒南故舒公子的星盘,则着实是大才之局。星盘之中三星会照,且相位完美至极。从星盘之上,便能想象出舒公子究竟如何惊才绝艳。穆小姐能有舒公子做良婿,亦是天作之合。” 这番话说得有些含蓄,可却着实中听。起码听在穆理耳朵里,那便是上好的佳话。 纪莞初占星亦是有自己的底线,什么叫说好不说坏,她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便捡着些好听的、无关痛痒的说一说,那些应当注意的,便统统地都归在了流年里。 至于那些一丁点儿也不能说的,那便是一丁点儿也不说。通常都当自己没看过一样,转眼便忘在脑后烂在心里。 可这两人的星盘,却因得牵扯到舒南故,让她记不得也忘不得。只能暂且搁在心中,边走边看吧。 虽说,舒南故究竟是哪个星盘,她仍旧没机会知道。 可是总归一个这般惊艳的人物,是不可能大苦大悲的吧…… 究竟又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待得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毕,便与众人告辞了。在她离开承世殿之前,却又被穆理叫住。 “楚先生,我这几日一直让下面弟子寻你所说的,那个叫楚故的人。可是并未寻到。你不如在我这云苍派中再小住几日,若是方便,再为我算几个星盘可好?” 纪莞初沉吟,最终还是抬起头,略带几分抱歉道:“穆掌门,虽说我很想答应您。但是实不相瞒,我昨日占星,却发现了所询那人的真实所在。所以为了不辜负师命,我只得尽早离开去寻。若以后有机会,我再为穆掌门算星盘可好?” 穆理听此也无法,只得吩咐下去,准备好酬劳,即刻便送到了纪莞初所住的院子里。 第二日一早,纪莞初便牵着马,背着包裹,往山下去了。 这一场自动送上门来的自寻伤害,着实让她元气大伤。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在有他的地方,多停留一天时间。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离,天涯海角,再也无处归巢。 待得纪莞初走后,云苍派门口送别的人仍旧未散。穆理掌门负手站在云苍派门前,眸光之中若有所思。 身侧一老者轻声问道:“师兄,这年轻小子所说的话,做不做得数?” 穆理轻声一笑:“做不做得数我也不知道。不过算算日子,我托人去远南纪家求纪家家主为这二人算的命盘,也应当有了结果,送回来了。” 说罢,转身便往山门之中行去。 待得门口众人散去,舒南故的身形才从偏门之中渐渐出现。 他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眸光看向她离去的方向,黯然且渺远。 …… 诚如这穆理所推断,纪莞初离开不久,便有一人一骑绝尘而来,自得山门之前下了马,牵马快步而入。 在承世殿前,这纵马弟子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身边人,而后来不及停留片刻,便入了承世殿求见掌门。 这人跪倒在穆理面前,行礼道:“师父,您让徒儿去纪家做的事情,徒儿已经妥善做好。” 而后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精巧至极的锦囊,双手呈上:“这锦囊之中,便是那纪家家主朱笔亲批的命盘。请师父过目。” 穆理大步走至这弟子面前,将他手中锦囊结果。随后让他起身退下休息,这空荡荡大殿之中,便只余得他与方才问话的老者两人。 穆理走到大殿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这锦囊打开。 锦囊之中是一张轻薄泛黄的纸笺,自背面隐隐约约可见微微渗出的朱红色笔墨颜色。 穆理正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纸笺打开。而后一行一行,缓慢认真地浏览而过。 过了许久,他看至最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将纸笺重新折叠而起。 身侧那同门师弟早已经等得不耐,急忙开口问道:“师兄,这纪家家主所批结果如何?” 穆理面上深沉,暂不答话。 良久之后,这才抛下一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第109章 别红尘事归倦鸟家 自云苍派再往南去,便是一片苍茫绵延的山峦。 层层叠叠,虽不高耸入云,却仍旧延展出了自己的灵魂。 翻过了这万里大山,山那头便到了北苍国的属地。北苍小国林立,政权更迭频繁。有时候连纪莞初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北苍国的哪一个小国。 可是?她知道,这里,是她的家。 离开很久的,她的家。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应该算成国人,还是北苍人。 当她用这个问题问自己的父亲时,父亲却一本正经地跟她说,他们其实是荆国人。 听闻此话的那一瞬间,看着自己老爹面上的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纪莞初当时便想端起桌上的杯子扔到他脸上。 不过久而久之,纪老爹总是这么说,那她便不由得相信了,或许他们真的是荆国人吧。 纪莞初骑在马上,一晃荡便又是一月多。 这一个月,穿行在高高低低起伏不绝的山里,走着自己一年之前曾经走过的路。 当时出山的时候,还觉得这段路无聊之极。可如今才觉,这样的安宁沉静,亦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求。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镇子。 镇子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绝非这外面的世界能相比的。 当纪莞初走出大山,循着路看到路边的路碑之时,眼眶竟然不自觉地泛红湿润,眼见着便要哭出来了。 离开许久,从未想念,可终归,还是想念的。 琼山镇,纪家。 我纪莞初,回来了。 离去之时,带着挣脱囚笼向往自由的心。 回来之时,却没有将心带回来。 只余得一身伤痕累累,百孔千疮。 纪家的祖宅便位于这琼山镇之后,宏伟古朴,带着些岁月流逝的痕迹。 这里,是纪家隐世千年之处。纵然这里每个人都会几手拿手的占星之术,可是却少有人被获准出门游荡江湖。 每个可以出去的人,都带着别人羡慕之极的眼光而去。在江湖上或被追捧,或被禁锢,有些寻到了一生一世的如花美眷荣归故里,有些却只带回了残破不堪的灵魂。 如今,这带回残缺灵魂的人,又多了一个。 牵着马站在纪家大宅门口,纪莞初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家,让她一度想逃离。可是如今,却无比希望自己从没有走出去过。 门口守门的老伯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即便听到了纪莞初从身边路过的脚步,他也未曾转醒。 可待得纪莞初入门而去之后,老伯低着头,微微睁开眼。眸光之中仍旧锐利精干,却透着一股宠溺的柔情。 小小姐,终究还是回来了。 纪家大宅占地甚广,却因得人丁稀疏,除去过年过节,常年都是静悄悄的模样。 纪莞初本想溜回自己的院子,好生休整一番,却不曾想,刚一进门,便撞到了一桃红衫子的小丫鬟。 这小丫鬟清丽可人,端着水盆正顺着石子小道往门外而来。一抬头,却正正与纪莞初相对。 小丫鬟站在原处,双眸大睁。之后想揉一揉眼,却忘了手里的水盆。只听得水盆咣当一声落了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小丫鬟流着眼泪朝纪莞初扑过来,落在她怀中放声大哭:“小姐,你还知道回来啊!” 言语之中尽是满当当的委屈与埋怨,活脱脱一个被夫君背弃了的怨妇形象。 纪莞初满脸无奈,心中却被她的温情填的满满当当。 她放了缰绳,伸手抚摸着小丫鬟的背,口中温声道:“小月不哭,哭成这样最丑了,纪二一定不会娶你的……” 小丫鬟又气又笑,终归止住了眼泪。 她伸手就着纪莞初的衣裳擦了擦眼泪鼻涕,而后拔腿便往宅子里面跑,边跑边喊道:“老爷,舅老爷,叔老爷,表少爷,堂少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纪莞初一阵无奈,额头上不自觉地垂下了三道黑线。 可终归,心里暖暖的,她情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无论离开多远,无论当初多么疏离这个家。 如今,这里都是让她心甘情愿归依的巢穴,再也不想离开。 待得纪莞初回到院中,梳洗完毕,换上在家里的衣裳,丫鬟小月早已经等不急,急忙拉着她出了门,往中厅而去。 中厅之中,应当是这纪家过年时才会有的场景。所有身在纪家祖宅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此时此刻都聚集在了这里,将偌大的中厅填的满满当当,颇有几分人满为患。 平日里旁支亲族都有自己生活的院落,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或在外经商,或在房中钻研占星,只有到大节之时才会这么完整地聚在一起。 见得纪莞初进了门,几个女性家眷便迎上前,拉着她嘘寒问暖。纪莞初一阵头大,疲于应对这些婶娘姨婆的各种唠叨关怀。 待得婶娘们的功力惹得家族里的男人不耐烦了,这才算是告一个段落。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开口了:“初儿,你在外许久,可有什么长进?” 这人仪表堂堂,颇有几分威严之相,可眉目之间却有几分与纪莞初相像。此人便是纪莞初的父亲大人,纪家的家主,纪乔。 听闻父亲问话,纪莞初整了整衣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而后将自己在外的经历原原本本地与他说了个明白,当然,除去了那些不该说的。 听着纪莞初所讲述的,在清天城为城主占星,在钧天城为丞相改命这些事,纪乔虽面色不变,可心里颇有几分骄傲。 当他听得纪莞初说,在云苍派为小姐合盘之事,面色虽仍旧未变,可眸子里,却闪现过一丝了然。 听罢纪莞初所说,又见她面上尽是疲态,当下便挥了挥手让众人散了场。而后嘱咐几句,让她回房好好休息几天,不让任何人打扰她。 纪莞初依言告退。 待得纪莞初走后,中厅之中除去纪乔,便只剩下两人,一男一女。 这两人皆是与纪乔差不多的年纪,其中这男子,便是纪乔的孪生弟弟,纪莞初的叔父纪谋,另一人则是纪谋的结发妻子,亦是纪莞初的叔婶。 纪谋眉头微蹙,言语之中满是担忧:“大哥,我总觉得初儿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了。” 第110章 前来联姻的诸葛家 纪乔听纪谋这么一说,面上亦是浮现出了些许担忧。 “我知道。” 这一句回答之中,却饱含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殷殷父爱。 “那……她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怎得会变得如此郁郁寡欢?” 问这句话的是纪谋的发妻,纪莞初的叔婶,戚如兰。 纪莞初自小便没了母亲,是戚如兰看着她一日一日长大。在纪莞初心中,叔婶戚如兰便如同她的母亲一般。同样,在戚如兰心里,纪莞初亦是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她不谙占星之道,所以无法未卜先知。她不能算出纪莞初究竟在哪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更不知道这人和事,对她心爱的小侄女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可是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所以,她得找大哥问个清楚。 纪乔沉默半晌,开口道:“遇到的自然是大事。可是这事,我看不明白。原本初儿的星盘,便有些东西让人难懂。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看,一直在算,可是还是觉得有些东西没有想到,始终占不破天机。” 说至此处,纪乔言语之中顿了一顿,接着道:“初儿离家出走,便是因得自己看了自己的星盘。这次她在外面,若我没看错,是因得感情之事变得如此。” 戚如兰一听,当下便急了眼:“大哥,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让我出去寻她?为何还放她出去?你上次出门,不就是为了初儿吗?为何她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纪谋伸手拉了妻子的衣袖,却无法平复妻子心里的担忧。 纪乔无奈开口:“我亦是不想看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罪,可是这场际遇,是劫难,亦是契机。虽说我道行尚浅,看不出究竟往哪个方向发展。但若是不让她经历,便人为地帮她把这场际遇化掉了,她这辈子,定然会顶着这样一个星盘过一辈子。” “那大哥你出去那一次,又是为了什么?”戚如兰忍不住又问道。 “我夜观天象,看得初儿有血光之灾。于是便在不破这局棋的前提之下,推算出了半步破解之法。我出山便是为了寻人,去将她从这条绝路之中救回来。” 若是纪莞初在此,或许便能明白。当初在钧天城与医相思相遇,并指点他迷津的白发白胡老人,竟是她自己的亲爹乔装易容而成的! 而后,纪乔言语之中,尽是伤怀:“我不想看着初儿就这么顺了天命,我想,祈幽亦是不想的。若是我将初儿禁锢在纪家,禁锢在我身边。我怕祈幽在天之灵看到了,也会怨我。” 说至此处,他转过身子,看向窗外:“所以,我宁愿赌上一把。无论是成是败,总归能尝试着,逆一逆天命。如兰,待初儿休息几日,你便好好地陪一陪她。若是可能的话,你问问看究竟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我只能推断出是感情。” 听闻此话,戚如兰不由得对天翻了一个白眼,从她的模样神态便能了然,究竟纪莞初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是出自谁手了。 “大哥,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是因得感情问题变成这样。若非如此,还有什么能影响一个姑娘家家到这种地步。”说罢,她言语之中一顿,接着道:“大哥,此事你放心便好。我会好好与初儿谈谈的,可若是她不说……” 纪乔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说便是还未到时候,不急,不急……” 言语之中,似是安慰戚如兰,更是安慰自己。 这个话题暂且略过不谈,纪谋又问道:“大哥,你前些日子不是也为云苍派之人算过星盘吗?方才初儿说,她也是从云苍派回来,这……” 言下之意便是担心,这父女二人若是算的不一样,这可如何是好。 说起此事,纪乔笑了一笑,道:“你莫要担心。我循着初儿的星盘轨迹去推算了一下,若是不出意外,我所捏造的结果,定然是初儿所给出的结果。虽说对这穆理掌门有些歉意,可终归,还是我的女儿更重要。” 抬头看了看天色,纪乔面上些微有些倦意。 他开口说道:“天色不早了,若是没别的事,你们二人也先回去吧。” 戚如兰点头,行礼便欲往外走。 走了几步,却见得纪谋仍旧站在原处,于是便回了身,问道:“相公,你怎得还不走?” 纪谋开口,道:“我突然想起来,诸葛家不是要来人吗?你先去做些初儿喜欢的吃食给她送去,哄她吃了。我跟大哥再留一会儿,说说这诸葛家来人的事。” 戚如兰点头应下。 待得戚如兰走后,纪乔开口:“诸葛家人,这几日便到了。这次来的人,是诸葛家的少主,那个传说中在紫微一道极为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诸葛终。诸葛老兄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儿子,着实是羡煞旁人。哎,这百年之后,诸葛家或许又会重新凌驾于我纪家之上了。” 纪谋听罢,宽解道:“大哥,你莫要这般说。虽说初儿所擅属偏门左道,可亦是青出于蓝。更何况,我纪家的有才后辈多之又多。若是经过你的指点,假以时日,定然会有所成就。依我看来,纪宽家的那个女儿纪缓,便是精于此道的天才。你觉得呢?” 听纪谋这么一说,纪乔面上颇有几分缓和:“你说的不错,那虽说是个女儿家,可却是有让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甚至还在初儿之上。待得处理完眼前之事,我便多抽些时间指点一番。” “话说,大哥!”纪谋眉头微皱:“诸葛家这次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纪乔摇了摇头:“二弟,你怎得如此糊涂。如今时过百年,又到了星占大会的时候了。诸葛家这次来,便是为了此事。这星占大会,是我星占一界的大事。” 纪谋讪笑:“我未曾对此事上心,大哥莫怪。” “另外,这诸葛终亦是到了二十有余的年纪。诸葛家所在,一直便是男多女少。此次来纪家,恐怕也打着联姻的主意。” 顿了一顿,纪乔接着说道。 听闻此话,纪谋面上大惊:“联姻?” 第111章 主仆夜谈久违光景 这厢,纪莞初在中厅出来,吹着夏天微微泛着湿气的晚风,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空明澄澈。 或是因得家中气氛的感染,或是因得周边的每个人,都将她放在了心上。她只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样孤单的感觉,自从裴忆留在了钧天城,便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心头。待得楚故离开她之后,更是上升到了顶点。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感觉便一直如梦魇一般纠缠着她,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回了自己的院子,小丫鬟小月早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见得纪莞初的身影,小月迎上前来,拉住了纪莞初的袖子,腻声道:“小姐,你在外面这么久,没了小月的照料,眼见着瘦了好大一圈儿。都怪你走的时候不带我,我心里可还记着呢……” 听此,纪莞初勾唇一笑,道:“小月姐姐,时隔多日,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而后从怀中摸出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贿赂了一通,小月这才软了口,放了她。 进屋之后,小月服侍纪莞初睡下。 躺在久违的柔软的床榻上,纪莞初心里无由来地一阵安心。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一个人赶路太累了,她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便沉沉地坠入了安眠。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幽幽月色和远处院落之中的烛火透过窗子映入眸中,有那么一瞬间,纪莞初感觉自己似乎是回到了一年之前。回到了那个,她还未曾离家的时候。 外间小月听到了纪莞初醒来的响动,推门而入。 “小姐,你醒了。”小月走到床边,俯身服侍纪莞初起身:“刚才二夫人来了,送来了好多小姐爱吃的吃食。本想跟小姐一道吃饭的,可是见小姐睡得这么沉就先离去了,说明日再来。” 纪莞初默默听着,心里泛上了一阵酸涩。 这份酸涩,并非是因得委屈。而是被这家里久违的温暖,湿了心神。 与小月一同围坐在桌边吃饭,小月非紧着让她说说她在外的经历。 这在外二字,着实又重新扯痛了她的心。可是所谓不知者不怪,她不想让自己的郁郁寡欢,再沾染到别人身上。 纪莞初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已经又在脸上挂起了温温润润的笑,她开口道:“你若是想听,我自然给你讲。这一年时间在外,着实发生了不少事儿。我便挑几件好玩儿有趣的与你说说可好?” 小月拍掌倾听,这自然是极好不过的。 掏空了心里的故事,好不容易才把这小丫头安抚下来。 吃完饭后,小月将桌上的残羹冷炙都收拾下去。 而后回来与纪莞初一道,缩在柔软的床上,如同姐妹一般,细细嫩嫩地说些心里话儿。 “小月,这些日子,家里可曾发生什么事了?” 眼见着小月又要旧事重提,缠着她问外面的事了,纪莞初一不做二不休,率先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儿。 听闻她问,小月这张叽叽喳喳的嘴便开始喋喋不休。 东家长西家短,纪莞初低头闷笑,她怕是将这一年说的话儿都存在了心里,就等着她回来说。 其话中内容,不过是谁家老谁哪儿不舒服受了风寒,谁家小谁占星之术有进步,被老爷表扬了。亦或是镇上的谁家新娶了媳妇儿,北苍血统着实是天姿国色。再或是前些年大表哥回来过一回,他已经在外面安家落户,成家立业了。 纪莞初听得乐呵,小月亦是讲的起劲。 这一讲,便从月上中霄,讲到了月落沉西。纪莞初略微有了些困意,却也不好意思将小月的话打断,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时不时打个瞌睡。 见得小月还没有听嘴的势头,纪莞初摆了摆手,道:“小月,小姐我困得要命,没说完的赶明儿再说可好?” 说罢还没等小月反应,便委下身子躺好,把身上的巾子掖的严严实实。纪家祖宅虽处在深山之外,可夜里的山风仍旧能吹得到。再加上这千年传承下来的老宅子不知道聚集了多少能人异士的设计构架,因得纵然是盛夏时节,夜里也颇有几分凉意。 小月一看自家小姐的反应,再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心知时辰太晚。这才闷闷不乐地住了口,也随着纪莞初躺下身子。 刚一转身,她突然拍着额头,仿佛突然之间想起来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她伸手推了推纪莞初,凑头过去道:“小姐,我再与你说最后一件事,这真的是最后一件了。我那日偶然听老爷与二老爷说过,不过转头就给忘了……看我这记性。这件事真的很重要,绝对不是那些家长里短,小姐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纪莞初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闷声道:“我命你在三句话之内说完,若是这事儿没你说的那般有趣,看我明早怎么罚你。” 小月嘿嘿一笑,娇俏道:“小姐,这件事不用三句话,一句话便能说得完。” “快说……” “那诸葛家要来人了,听说诸葛终公子也随行。” “什么?!” 纪莞初坐起了身子,眸子睁得溜圆。这个消息对她而言简直是太意外了,瞬间便驱散了她残存的几分睡意。 “怎么样小姐,这个消息很不错吧。诸葛终哎……传说中星占一道最惊才绝艳的青年俊杰,听说他长得也特别好看,最重要的是还未娶亲。若是这次他来我们纪家,我觉得应当会提两家结亲之事的。若是结亲的话,小姐你肯定是不二人选。小月觉得,我们家小姐天姿国色又有天赋,性格又好,若是能与那诸葛终公子凑成一对,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小月的一番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全都没被纪莞初听在心里。她如此吃惊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诸葛终这个名字。 若是没记错,她小时候曾与诸葛终有过一面之缘。 但是就是那次一面之缘,在她幼小的心灵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深的伤害! 第112章 戚若兰来访初验身 一夜无话。 翌日,纪莞初清醒的很早。 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清天城之中的那处小院子。在乌衣巷尾,简朴且清净。周边有热情友善的乡里乡亲,巷口有沿街叫卖的高个儿美人儿麦橘楠。出了巷子稍走几步,便是医相思所在的太微医馆。出了城去西郊,还能在慈悲寺遇到带发修行的玉娘。 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如何了…… 院子不大,只有厢房三间。西厢房她与裴忆住着,自得她开始忙活城主府的事情之后,裴忆便搬去了书房睡。正中两间则被划分成了紧挨着的书房和厨房,这格局还被纪莞初调笑过,说若是这主人家着了火,有这些书做引子,肯定久扑不灭。 还有什么来着…… 对了,还有东厢房。东厢房住的那个人,让她想起来便心疼,鼻子酸涩到说不出话来。那里住着一个叫楚故的男子,白衣胜雪,清俊无双。他失忆了,却拥有了一段有她出没的记忆。他会说些暖心又好听的话儿,会亲手下厨给她做银鱼蛋羹,会在大场合里舌战群儒而分毫不惧,会站在桂花树下,对着她,暖暖地笑。 一如春日里,最和煦的光。 东厢房…… 还有哪里的东厢房来着? 她想起来了,那里叫云苍派。可是那东厢房的院子,却不是她的院子。那东厢房里住着的人,却不是楚故了。 那个叫舒南故的男子,拥有楚故的皮囊,却没了他的心和灵魂。 因而,便没了他的爱。 是她太傻,还是情太深? 那一夜被他压在身下恣意羞辱,她却仍然不恨他。 她不恨他,她或许还爱他。 可是她爱的,是楚故,并不是这个天资卓绝、众人景仰的横天宫少主,舒南故。 她多么想……多么想再见他一眼。 她想听他柔声叫她阿莞,她想被他抱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她想再与他十指相扣,说说绵绵情话。 她想……他。 “小姐,小姐,你醒醒……” 陡然之间,耳畔传来了此时此刻,她不想听到一句的声音。可是这个声音一入耳,便打破了她所有的回忆和想念。 她不想睁眼,她仍旧想回去记忆里。 却毫无办法。 睁开眼,头顶是漂亮的床帏,映衬着再高一层的雕梁画栋,竟然有些微微的陌生和疏离。 身边那人,是与她自小长大的丫鬟小月,亦是情同姐妹。 她目光茫远,终究恢复了焦距。而后伸手摸了摸脸,泪水早已经泛滥成灾,甚至濡湿了面颊之下的枕巾。 “小姐,你怎么了这是,别吓唬小月……” 身边小丫鬟的焦急关切,瞬间让她冰冷的心有了一丝丝暖意。 良久良久,纪莞初幽幽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对小月道:“你莫要着急,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应当是被梦……魇住了吧……” 吃过早饭,纪莞初正用凉水敷脸。只听得院子之外有人声传来,伸手便摸下了脸上的布巾,随手丢到水盆之中。 方一起身,便听得推门之声。 抬头一看,来人是戚若兰。 见到二婶,纪莞初若乳燕投怀,即刻便奔进了戚如兰怀里,孺慕之情尽显。 戚如兰笑的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却觉触手湿润且冰凉,当下便问道:“初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脸上怎得弄得这般湿?” 纪莞初抬头,对她一笑,道:“二婶多想了,我不过是觉得这天气闷热,用凉水绢子驱驱燥意罢了。” 说罢,她拉着戚若兰的手入了内室,斟茶问道:“二婶,你来初儿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听闻这问话,戚若兰不由得白了她一样,没好声气地道:“怎么,如果没事,二婶便不能来你这儿了是吗?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戚若兰伸出青葱食指,点上了纪莞初的额头。这是自小到大这母女二人之间最为亲昵的动作,纪莞初缩了缩脖子,对这样的感觉,颇为享受。 闹腾了一会儿,戚若兰端起茶杯,润了润口。 纪莞初端正坐起,知道二婶的正题要来了。 “初儿,你一离开家就是一年,连个信儿也没传回来,你可知二婶有多担心你?” 纪莞初皱了皱鼻子,点了点头。 戚若兰与自家二叔纪谋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未曾有一儿半女。这两人伉俪情深,对此也颇为看得开。再加上纪莞初自小便没了娘亲,爹爹又如同整日长在占星台上一般,没人照料。戚若兰便将纪莞初带到自己身边养着,实打实的就是个娘亲。 “二婶我大人有大量,这件事便不与你计较了。但是!”听到前半句,纪莞初刚刚松了口气,接下来一个但是,却又让她提起了心:“你在外面可受了什么欺负,受了什么伤?这个问题,需得让二婶好好检查一下。” 说罢便站起身来,抬手就要剥纪莞初的衣服。 纪莞初见此阵仗,当下便要往门外跑。可戚若兰出身一介武道世家,虽说是女儿家,可身上的功夫也是漂亮至极的。这么一个女巾帼,怎能让纪莞初这等小虾米从自个儿手下溜走。 她探手将她拉到身边,三下五除二便将她身上的衣服剥了个干干净净。 纪莞初见此,只能认命。她避着眼睛躺在床上,任凭戚若兰一寸一寸地看过来。 “啧啧,我们家初儿真是一身好皮肉。看看这皮肤,粉嫩地都能掐出水来。看来我纪家的风水着实不错,将这女儿家养的这么好。哎呦,一年不见,初儿的这处也颇见规模了。真真是大姑娘了,以后二婶儿再也不能拿你当小孩子瞧了……” 纪莞初越听越羞怯,尤其是戚若兰的目光移到她胸口的时候,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她这女儿家的身子,自从能自己洗澡之后,便再也没让旁人这般看过。 除了…… 纪莞初胸中一闷,可戚若兰直接一手摸上的架势却着实没让她来得及伤心难过。 “二婶你看就看吧!怎么还动手了……” 纪莞初左遮右挡,还得抵御着自家二婶儿嘴里源源不断的羞人话儿。她有时候就在想,自家二叔到底是祸是福,才寻得这么一个女子回家。 正当这时,纪莞初只觉二婶突然停了手,嘴上的喋喋不休也姑且歇下。 她眸中不解,看向戚若兰。 只见戚若兰的眸光,凝聚在她身上的某处。 顺着她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纪莞初登时一惊。 第113章 我想娶你当媳妇儿 戚若兰目光所聚集的那处,在她后背。 这是方才她躲着戚若兰上下乱来的手的时候,不小心侧身被她看到的。 见此,纪莞初怔了一怔,立马伸手将床头的巾子拉过来,想将身子遮住。可是戚若兰抬手便将她的遮挡夺下。细细看了许久,面上阴沉,问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 言语之中,尽是让她不敢不说实话的威严。 纪莞初自小便知道二婶儿的脾气,平日里大大咧咧古灵精怪,但是在正事上,脾气性子却倔得如同牛一般,瞬间便能爆发出极其巨大的威压。 “我……”纪莞初沉默。 “你今日若是不与我说,我便找人去查。你若是一直不与我说,我便让人一直查到查出来为止。” 戚若兰咬牙切齿,声音之中,透出的是浓浓的怒气和心疼。 自小被自己护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平日里疼惜地如同心肝儿一样,如今出门一趟,却被人伤至如此。这让她如何不怒! 稳了稳心神,纪莞初沉吟片刻,轻声开口道:“二婶,前段时间,我不小心被卷入了一场平地风波。走在路上便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命盘,这样的大大小小的伤若是没有爹爹的庇护,那定然是经常受着的。所幸命不该绝,我遇到了一个医术高明的朋友,他救了我。” 听闻纪莞初这么柔声解释,戚若兰的一头怒火也稍稍平息了几分。 她俯下身子,伸手摩挲着这凹凸不平的伤口。虽说如今已经愈合,可还是足以看出当时所受的伤,究竟是如何可怖。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心中想着昨日大哥纪乔所说,那次出门便是为了化解纪莞初这场血光之灾。可着实是天意恼人,纪乔虽能算得出,却只能看着,不能让她免于此难。 戚若兰心里登时升腾起了一阵了然。想必纪乔当日的心情,是比自己如今的心情,更为沉重的。 她伸手拿过床边的衣服,温柔细致地给纪莞初一件一件穿在身上。这样的场景,自得纪莞初长大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如今重温,母女二人的心头都有几分安然的宁静。 待得给纪莞初穿好衣服,小月已经在外间摆置好了碗筷吃食。这母女二人便相携去桌边坐下,其乐融融地用膳。 纪莞初伸筷夹起一只小笼包子,塞在嘴里嘟嘟囔囔问道:“对了,二婶,我听小月说,诸葛家要来人了?” 戚若兰优雅地用勺子舀了半勺白粥,送入口中。而后用帕子抹了抹唇,这才施施然点头,道:“这小丫头的消息倒是灵通。” 纪莞初不由得向天翻了个白眼,腹诽对面这女人吃饭的讲究,一点都不像习武的粗犷女儿家。不过,这翻白眼的神态之间与戚若兰如出一辙。若非这两人面相上丁点儿不像,甚至连纪莞初都觉得自己或许是二婶儿的亲生女儿。 见纪莞初不说话,戚若兰接着说道:“那日你二叔还问了你爹,这诸葛家为何要来。你爹说,是因为星占大会到了举办的时候。所谓北纪南诸葛,自然是要由这两家共同来办。” “星占大会?”纪莞初蹙眉沉思,这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应当是在何处听说过。 “恩!”戚若兰点头,将手中的白玉馒头掰成小块,送入嘴中:“这星占大会,是你们星占一界逢百年举办一次的大盛会。届时普天之下有名望的星占师都会受到纪家与诸葛家联名送出的请帖。没在邀请之列的占星师,也可自行前来。这星占大会相隔时间太过久远,就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 纪莞初听罢点头,原来如此。 “那这星占大会何时开始呢?”纪莞初开口问道,心中却对这占星师的盛事有些心痒。归根结底,她还是对占星有执念的。如今知晓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让她见识到天下各派占星师的本事,自然是期盼至极。 “星占大会举办的时间是明年立秋。” 纪莞初听闻,面上有些失望:“原来要到明年啊……我还以为马上便开始了呢。话说回来,既然这星占大会明年才举办,那诸葛家今年来做什么?” 戚若兰无奈摇头,解释道:“这好歹是极其重大的一场盛事,定然是得早些碰头,好好准备。更何况,敲定人选需要时间,制定计划需要时间,派送请帖和造声势更需要时间。另外,你爹觉得,纪家沉寂多年,应当是重出江湖的时候了。便想借着这次纪家主办星占大会的契机,动上一动。” 纪莞初点头,将剩下的最后一只包子塞进了嘴里。 过了一会儿,她将嘴中包子咽下,接着问道:“二婶,那诸葛家都来了些什么人?要在我们家呆多久?” 戚若兰蹙眉,思索片刻回道:“诸葛家上至家主,下至有天赋的年轻一辈,大概都来了吧。毕竟纪家距离诸葛家那么远,隔着几乎两个国家的领土。这一来一回长途跋涉,应当是在咱家住到星占大会之后吧。反正咱家园子大,诸葛家一来,也热闹热闹。” 纪莞初踌躇,试探性问道:“那诸葛终来吗?” 戚若兰捂嘴轻笑:“身为诸葛家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诸葛终怎能不来?据说诸葛家主将星占大会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说道此处,她见纪莞初面色不佳,转念一想便笑出声来:“初儿,你莫不是还记恨着诸葛终吧?” 听闻戚若兰这么问,纪莞初哼哼一声,嘟囔道:“才没有,我大人有大量。” 可这脸上的表情,着实是没她嘴上说的这么简单的。 戚若兰美目微转,道:“当时你们年纪都小,不过是小孩子办家家而已。你居然还把那件事儿记在心里……” 这句话着实踩住了纪莞初的痛处,她如同炸了毛的猫,拍桌而起:“可是总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每天堵着房门要娶我当媳妇儿吧!” 第114章 早起相迎两家会面 纵然纪莞初有万分的不愿意,可是也左右不了诸葛家人来纪家之事。 所以在她无限次地期盼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之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日一早,她便被戚若兰从柔软的被褥之中挖出来,穿戴打扮好。还没等吃完早饭,便被推搡着出了门。 纪莞初满脸不善,全然被纪家人看在了眼里。 可不知情的一脸茫然,知情的不过是捂嘴一笑。 毕竟对小儿女的事,大多数长辈还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一会儿,便从镇上的方向浩浩荡荡来了六七辆马车,并着周边十几位骑马护送的护卫。一眼看上去,好不威风。 见得这马车队伍临近了,纪乔抬脚相迎,身后的小辈们自然也不能再站在门口,便也笑着迎上去了。 而后,马车停住。 第一辆马车门开,下来了三人,两男一女。 下车看到纪乔,这其中的中年男子便洪声笑着开口了:“纪乔老弟,多年未见,你仍旧丁点未变!” 纪乔拱手回礼,笑道:“诸葛老哥客气,你亦是风采不减当年,嫂夫人更是风韵如昔啊。” 待得这三位长辈寒暄完毕,诸葛家的家主诸葛鸿一摆手,指着身边站了许久却未说话的年轻男子道:“纪乔老弟,这便是犬子诸葛终。终儿,与纪乔世叔问好。” 听闻诸葛终这个名字,心不在焉的纪莞初这才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纪莞初竟然有一瞬间的呆滞。 她与诸葛终第一次见面,也是上一次见面的时间,大致在十几年之前。那时候两人年纪尚小,虽说诸葛终比纪莞初稍大三岁,可仍旧是黄毛小子一个。 在纪莞初的记忆之中,诸葛终这人,小时候长得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点偏丑。当年在她的印象里,周边的表格堂哥表弟堂弟长得都比他要好看一万倍。所以每每当诸葛终堵在她的小院子门口,嚷嚷着一定要娶她当媳妇儿时,她总会被吓得哭出来。 在当年还是小孩子的纪莞初思维之中,若是嫁给这么丑的人当媳妇儿,便得如某个表哥说的话一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可此时此刻,时隔十余年之后,诸葛家主诸葛鸿身边的那个青年,竟然是当年那个牙都没长全的诸葛终? 长身玉立,玉面挺鼻。眸若深泓,唇如秋水。眉间一处六芒星印记,让他颇有几分隐然出尘之感。 只见他和煦笑着,对纪乔行礼道:“诸葛终见过世叔。” 风度翩翩,颇惹人喜欢。 纪乔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颔首道:“总是听诸葛老哥说,终儿如今愈发没有瑕疵。原来这‘没有瑕疵’四字,不仅仅是说你在占星一道上的道行,更是说你自己本身。好,甚好!” 纪莞初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她想不明白,为何小时候长成那个样子的诸葛终,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 待得诸葛终行礼完毕,纪乔便同样伸手,将还在愣神之中的纪莞初拉到身边,介绍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初儿。当年你们来时,她才只有那么一丁点儿高,整日里跟在终儿身后跑来跑去,如今也长大咯……” 纪乔言语之中颇为唏嘘。 时光荏苒,转眼便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纪莞初被父亲这么一拉,缓过神来,不由得腹诽道,您当年从哪儿看出来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了……但嘴上仍旧礼数周到,她微微福身行礼,柔声道:“纪莞初见过诸葛伯伯,诸葛伯母,见过……诸葛……哥哥……”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极其不情愿。 还未等诸葛鸿说话,诸葛夫人便先上前一步,拉住了纪莞初的手,上下打量,啧啧道:“初儿如今真的是出落成大姑娘了,这漂亮精致的……跟你娘当年有七分想象。只可惜……” 说至此处,诸葛夫人拿出绢子拭了拭眼角。当年她与纪夫人,也就是纪莞初亲生娘亲的交情,亦是相当不错。如今重临故地,见到故人,免不得有些忧伤思绪。 诸葛鸿见此,面露不悦道:“今日两家重聚,本就是大喜的日子,你做这般姿态作甚,把眼泪收起来。”而后他看着纪莞初,亦是赞许道:“初儿,我总是听纪乔老弟说自己家的闺女如何如何好,今日一见,果然是好!啧啧,与我家终儿站到一起,着实是郎才女貌啊……” 此话一出,纪莞初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却听闻周边男男女女的长辈人家,无论是纪家的还是随后下车的诸葛家人,皆是了然赞许之色。 忽然,她想起那天晚上,小月与她说的那番话。 难不成……难不成这真是要结亲吧! 天呐…… 在门口寒暄许久,这才将诸葛家来人迎进了府内。 两家人许久未见,再加之是同道中人,自然有说不完的闲话儿。 纪莞初见得众人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经尽数移开了,这才得空喘了口气。 待得人都入了中厅落座,纪莞初站在纪乔身后颇觉无奈和无聊。 正当此时,她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原本不想理会,却不曾想这眸光尤为持久,对她紧盯不放。 纪莞初抬头,循着那目光看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那看她之人,是个女子。这女子她亦是相识,若是没记错的话,名字应当是叫纪缓才对,亦是纪家某个偏支的族人。据说天赋惊艳,时常被自己家老爹当亲女儿一样指点。 见纪莞初看向她,纪缓也不躲避,仍旧是那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纪莞初蹙眉纳闷,究竟这纪缓吃错了什么药,平日两人本就没有任何交集。 苦思无果,纪莞初便摇了摇头。只觉这当前的场面让人无聊又无奈,且看似已经不需要她了,当下便起了偷偷溜走的心思,且当机立断,说走就走。 在场之人聊的尽兴,并没几个人注意到纪莞初离开的讯息。除去一直盯着她看的纪缓,以及诸葛终。 诸葛终面上含笑,颇为玩味。额上的六芒星印记精致无匹,愈发显得他大智近妖。 之后他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出门之后,便按着自己的记忆,往纪莞初所住的院子而去。 第115章 与诸葛终对坐闲谈 这厢纪莞初刚回到院中,正想关上门,小憩一会儿,以填补早上起来过早所缺失的精力。 虽说这几日回家之后,一直在休养生息。可是这一年离家,所受的身体和灵魂上的创伤,却始终痊愈不了。 所以纪莞初一日一日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中度过,偶尔纪乔或是戚若兰会来看一眼,见她没心思闲聊,便也只能摇摇头离开。 终究纪莞初在那场血光之灾之后又遇到了些什么事,纪乔算不出,纪莞初也不想说。 如此,便只能随着她去。 终归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即便是自小,便不在自己身边长大。 纪莞初方躺在床上,正又有坠入自己伤怀情绪之中的势头,便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一下一下,颇为规矩。 听闻此声,她心中纳闷,这敲门的动作,并不属于她所熟识的任何一个人。 可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聚集在中厅,究竟会是谁,来这院子里找她? 纪莞初蹙眉起身,被打断小憩着实有些不悦。 她走至外间门边,开门一看,眼前这人,让她有一瞬间觉得陌生。 直至看到那眉间颇有代表性的六芒星图案,纪莞初这才缓过神来。眼前这人,不就是那天纵奇才诸葛终吗? “你来做什么?”纪莞初没好声气地说道。 听闻她这般说话,诸葛终面上微微一怔,接着便恢复了他原本那副和煦春风一般的微笑,道:“我见你一人出来,知你定然是觉得无聊了,便来与你说说话。不请我进去坐坐?” 纪莞初一听,心中登时升腾起一阵气闷:“诸葛公子,多谢你。可是你多虑了,我并没有无聊。” 这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无聊,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可她着实低估了诸葛终脸皮的厚度,确切说,是她忘记了诸葛终脸皮的厚度。当年打小便纠缠她的人,哪能这么容易被几句话打发? 果不其然,诸葛终接着笑道:“是我随意揣度了。可是现下,你我二人皆在此处,而我又颇觉无聊。若是方便,纪姑娘便与我闲聊一阵,排遣一下时间可好?” 纪莞初蹙眉:“你若是无聊,便回去中厅与人说话儿便是了。” 诸葛终闲然道:“这中厅之中的叙旧,多是前辈们之间的事。即便是我回去了,即便是我能搭上话儿,那这话题自然也是离不开你。你难道就不觉得,被人这样从背后诸般议论,自己却不知道议论的内容,是件很糟心的事情吗?” 纪莞初低头寻思,这人说的话着实是有道理。 而后咬了咬牙,侧开身子,道:“你进来吧。先说好,我这儿没有好茶好酒。” 诸葛终轻笑,笑声恼人的好听。 落座之后,诸葛终潇洒合上手中的扇子,有意无意地将扇子并手都放在桌上。纪莞初余光一瞄,便升起了不知道多久之前曾经有过的那个感慨。 她这段时间见过的男子的手,都该死得好看。连面前这登徒子的,也不例外。漂亮纤长的手指,精致的骨节,手背上微微透出皮肤的青色血脉,无疑不透着这大家公子的贵气。 “初儿,我……应当可以这么叫你吧……”诸葛终轻声笑问,言语之中却是不让人拒绝的善意:“当年初见,你我二人还都没有这檀木桌子高。如今一晃十多年,却已经这般物是人非了。” 诸葛终言语之中,有些感慨。温润的目光澄澈且暖意盎然,看在纪莞初身上,让她不由得有些如坐针毡之感。 良久,她点头应了他:“确实是啊。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依稀之间,似是重新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如今这么一想,虽说当年诸葛终纠缠她让她留下了一些些心理阴影。可如今不知道是因得什么?不知道是因为被时光冲淡了,还是得知当年对自己表白的那个丑的要命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她竟然觉得,此时此刻,已经可以淡然地怀念。 “听纪世叔说,你前些日子自己出门玩儿了些时日?” 良久之后,诸葛终开口问道。 纪莞初点头,这一点她不想瞒,反正也瞒不住。 “那外面可有什么新奇好玩儿的吗?”诸葛终笑。 纪莞初心中颇有几分无奈,这已经是自她回来之时开始,第六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了。可毕竟眼前这人是家里的客人,还是不扫他面子为好,便又沉吟少顷,重新开始讲已经讲了五遍的那些个故事。 不得不说,诸葛终是个非常让人喜欢的听众。不仅能在该有反应的时候给她恰当的反应,更能就某一个问题与她闲谈深入两句。久而久之,纪莞初的话匣子越打越开,说得愈发尽兴。 待得纪莞初说完,只觉有些口渴。诸葛终探手拿了桌上的白瓷小壶,而后将水斟入她面前的茶杯里。 “这……这水还是早上的,如今已经凉了,我唤小月再去换一壶吧……”纪莞初罕见地有些局促,可能是如今心里认同了这位客人,却没给客人该有的礼遇。 诸葛终摇头,道:“无妨,你试试看。” 纪莞初眸子之中尽是疑惑,而后在诸葛终的暮光之下,端起了茶杯,只觉入手温暖,颇为奇异。以唇试水,亦是发觉这杯中水已经热了。当下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诸葛终云淡风轻回道:“一点功夫的小伎俩罢了,省些事儿不是吗?” 待得纪莞初喝完水,放在热络许多的氛围接着便凉了下来。 在她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杯中的茶水时,却听得诸葛终开口问道:“方才,我听你说你那神奇的摸骨占星的法子,心中颇有几分好奇。你我皆是出身星占世家,不若今日在此探讨一下,消磨会儿时光如何?” 纪莞初听罢,欣然应允。 诸葛终伸长胳膊,卷起袖子,露出漂亮的腕子。 正当纪莞初准备上手去摸时,却听闻这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第116章 她居然喜欢诸葛终 听闻敲门声,两人同时一愣。 纪莞初蹙眉,放下了手,口中嘟哝道:“这又是谁来我这一亩三分地了……” 边说,边起身前去开门。 这门一开,门外之人,却着实让她意外。 甚至比方才诸葛终来时,更为让她惊诧。 这门外是一个女子,是一个纪家的女子。 “纪缓,你怎得想到来我这里了?可是我父亲有话要你带给我?”纪莞初一怔之下,很快便回了神。她脑中思绪一转,便开口问道。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能让这平日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女来她这里。毕竟,两人自小便没什么太愉快的交集。 纪缓面色不变,仍旧是那副寡淡的神情。她美目一转,而后便道:“不是家主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的。怎得,我自己来你便不欢迎我了吗?” 话中隐隐带刺,即便纪莞初这般不谙人心,此时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着实迷惑,这人的敌意怎得这么突然,又这么来势汹汹。 纪莞初勾唇一笑,并不与她计较。而后侧开身子,伸手请道:“没有没有,你进来说话吧。” 毕竟在纪家,纪莞初是家主之女,也是这个大家族中当之无愧的千金小姐。所以在亲人面前,她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耍无赖,可以说不高兴便不高兴。可是在旁人面前,她还是需得拿出大小姐的风度,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纪缓出身并不高贵。只因得自己有几分占星天赋,便自认为在这个家中高人一等。说实话,这女子长得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说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不为过。虽不能倾国,可倾城足以。只是这脸上总是挂着的这副寡淡表情,却着实让人没了兴趣,再也没心欣赏她的这副美貌皮囊。 见她入内,诸葛终也有些意外。 他是认得纪缓的。 毕竟纪家人丁稀少,任何一个有天赋的旁支子女,都在这个家中占据了一定的地位。 所以当年来这纪家时,便也与纪缓有过一面之交。只不过那时候纪缓还没出落成如今的模样,不过是个黄发垂髫的黄毛丫头。他只记得有段时间,纪缓总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东走西逛。后来他一门心思都扎在纪莞初身上了,便也忘了后来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纪缓姑娘。”诸葛终起身颔首,轻声招呼道。 纪缓颇为周到地回礼福身,道:“诸葛公子莫要见怪。我不过是看你二人都受不了中厅之中的无聊气氛,溜了出来。便也依之行之,前来你们这儿凑个热闹罢了。若是我打扰了二位,你们也莫要见怪。” 最后一句话,纪莞初直觉她说的阴阳怪气。 可是一时间也想不出究竟为何这般怪异,只能笑了一笑,道:“我们两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说说闲话罢了。不妨事,不妨事。你请坐。” 纪缓听之,便也不客气。当下就坐在了靠近诸葛终那边的椅子之上。 接下来的情境,纪莞初觉得自己就像桌上的茶杯一样,是个摆设。 不,应当说还不如桌上的茶杯。 起码这茶杯还能不时地被人端起,喝口水。 可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从来不知道,冷若冰霜的纪缓也有这么能说话的时候,且时常妙语连珠,让她自叹弗如。 这两位占星奇才说了不少新奇的话儿,即便是诸葛终有心将话题往纪莞初这边引,可还没等她想到说什么?便又重新被纪缓接了过去。 这屋中的气氛在看似和谐的外表下,实为极其尴尬。 一个被当做摆设擦不上话儿的大小姐纪莞初,一个前来寻纪莞初却被纪缓拉着的诸葛终,再加一个试图主导实际已经主导这此间场面的纪缓。纪莞初说不得什么打断的话,诸葛终亦是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便只能由她说去,偶尔给她两句回应。 这难熬的时辰似是过了许久,纪莞初才听到了门外传来救命的声音。 原来是已经到了饭点儿,中厅那边唤他们三人过去吃饭了。 纪莞初率先出了门,在呼吸到门外新鲜空气的一瞬间,恍然有种重见天日之感。 而后吃饭,安排诸葛家人整顿休息。纪莞初终于得了自己的空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回小院儿里睡觉去了。 待得纪莞初回来,小月见得纪莞初一脸疲累,张口问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这表情如同大不出来一样。” 纪莞初一听,当下便翻了个白眼,伸手好好挠了几下这不知高低的小丫鬟,而后听闻她求饶,这才躺倒在床上,无奈道:“这诸葛家人一来,让我觉得事态有些怪异。” “怎么怪异了?小姐快跟我说说。”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八卦。 纪莞初睁眼,瞥了她一眼。转念一想反正心中郁闷疑惑,不如拿出来说说算了,还能解解闷儿。 “今天我自个儿回来,前脚关门,后脚诸葛终便来了。” “难不成,诸葛公子对小姐有意?”还未等纪莞初说完,小月便兴高采烈接言道。 纪莞初没好气地弹了她脑崩儿,道:“我总觉得你害怕我嫁不出去,所以是个男子都想将我塞出去对吗?” 小月讪讪一笑:“我这不是觉得,诸葛公子又有才华,人长得又俊。再说纪家与诸葛家两家世交那么好,若是能凑一对,自然是好上加好……” “好什么好!”还不等她说完,纪莞初便打断道:“先别提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待得那诸葛终来了之后,我们两个说了会儿闲话。没过多久,纪缓也来了。” “纪缓?” “没错!”纪莞初叹气:“我本就与她不熟,她这一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最开始在中厅的时候,她便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毛骨悚然。总觉得我与她之间有什么梁子似的。如今又循着来我这儿,与诸葛终交谈甚欢,故意将我排除在外……” 纪莞初语意忿忿,却不曾想,小月却捂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小月笑了好一会儿,见纪莞初马上要生气了,这才正色道:“小月知道纪缓为何来小姐这里。” “为何?” “不过就是她喜欢上了诸葛公子呗。” 第117章 翌日清晨中厅议事 “她……喜欢……诸葛终?” 纪莞初双眸圆睁,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月老神在在,回她道:“那是自然。要不她为何对小姐有敌意,又为何因得诸葛公子来小姐院子里,她也尾随而来呢?小姐真是太单纯了,所以才没看出那个女人的险恶用心。若不是小姐你今日与小月说,恐怕诸葛公子被抢走了你还不知道呢!” 纪莞初脑海之中稍稍有些乱。 可细思之下,就觉小月说的有道理。 若非纪缓喜欢诸葛终,那便没有理由对她有这般反应了。 待得她想通之后,心头却没有轻松多少。 虽说这纪缓喜欢诸葛终,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看双方的架势,恐怕这次诸葛家来纪家,除去那星占大会的大事儿,真有结亲的意思在。可她定然是不会跟诸葛终有什么结果的。 若是不谈她喜欢舒南故,但是看她的命盘的话,她就不能再去害旁人。 所以有纪缓在,若是这诸葛家提出此事,便又多了一个选择。即便纪莞初是家主千金,身份稍微高贵那么一丁点儿。可是这纪缓,却是出了名的天才之辈。就她看来,这占星之人,往往更看重人的天赋。再说了,纪缓的长相也着实不差。就今天的接触来看,她与诸葛终之间,也颇有些共同话题。 可是。 若就这么让那纪缓得偿所愿,那真是太便宜她了。 被人甩了那么多脸子却不找回来,那不是她纪莞初的作风。 虽说最近心情不好受了情殇,可这拱手为自个儿看不惯的人作嫁衣裳也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正好,将这心头的一口气,撒在纪缓身上吧。 想罢,纪莞初觉得倦意翻涌,不多久便睡了过去。 这一夜无梦,很罕见。 第二日一早,纪莞初便早早地起了身,只觉得精神气儿比前几日都要好。 看来这人真是不能闲下来。一旦闲下来便会胡思乱想,总会触动自己心里的伤心事儿。 若是心中有旁的事儿做了,那便很少能回忆旧情。 “小姐,老爷唤你去中厅。” 刚洗漱完,小月便迈着小碎步进了屋。听这语气,应当是她爹又有什么正经的事儿要宣布了。 三两下吃完了早饭,纪莞初晃荡着,顺着石子小路往中厅的方向而去。 中厅之中,人相较于昨日来说,已经少了许多。 放眼望去,不过是那些面熟的,两家的主要族人。 见得纪莞初进了门,厅中的人皆是将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大多有些暧昧不明的赞许神色,直直地让她心里发毛。唯一不和谐的是纪缓那如刀如剑的寒冷眸光,可现下纪莞初心情好,便不与她计较,当自己个儿没感觉到了。 坐在上首的诸葛家夫妻二人面上含笑,自家爹爹纪乔伸手指向右侧下手的一把椅子,道:“初儿来迟了,快坐吧。” 纪莞初瞥眼一瞧,这椅子就在诸葛终身侧。当下心生无奈,可也无法。于是便依次给长辈们行了礼,这才坐下。 而后,这厅中主事之人便接着方才她来之前的话题接着聊开。 纪莞初侧耳听了一会儿,尽是些有关星占大会举办的细碎问题。刚开始还有些兴趣,可是这讨论日程之类的烦琐事儿太过无聊,没一会儿她便又神游天外了。 如今自己已经回到了纪家祖宅,先前的那一年光景,现在想想,就如同一场梦一样。有些画面,她觉得已经相隔很远很远,仿佛在梦里才能看到。 不知道裴忆现在如何了,这情同姐妹的二人,已经分开了大半年光景。她偶尔也会拿出裴忆的生辰八字,为她算算星盘。可她突然发现,即便是算出些什么?也没有办法与她知道。 不过幸好,并未有什么波折辗转的大事。若是不出意外,她似是很快便要与那林若辰林三爷修成正果了。 也不知道琴疏弦如今身在何处,那日带他离开的那个女人,着实是凶悍地恐怖。真不晓得在这样的师父手下长成的琴疏弦,如今怎得还有这般温润如水的气质。 纪莞初也曾经拿出他的星盘算过,可是这星盘星相,虽平稳无波,却总是让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若是问她究竟哪里不对,她苦思冥想许久,也未曾得出最确切的答案。 还有…… 还有阿故,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楚故,舒南故。明明都是一样的名字,但是却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一直躲避着重新想到他,可是每每安静下来,便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所有充斥脑海。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解脱,能不能解脱。 可是即便如此,她亦是心中残存着一丝奢望。 她想若是有一天,那个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对她笑,朝她伸出手。那一瞬间,她一定会是这天底下最为幸福的女子。 哎…… 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中的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又开始了隐隐作痛。 人真的是个奇怪的生物,即便是事到临头再如何绝望。待得被时间洗礼冲刷,都会变得习以为常。 包括心疼,亦是可以习惯的。 倏然,她觉得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唤她。 她迷茫抬头,却落入了诸葛终温润得如同深泓的眼。 “初儿,你这是怎得了,如此哀怨?”诸葛终偏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纪莞初舒展了眉头,亦是轻声答道:“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如今的话题也很无聊罢了。” 诸葛终听闻,在她耳边轻声笑起来。 笑声哑哑的,莫名好听。气息湿润微微拂在她的面上,两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两抹绯红。 她还从未,与除去舒南故之外的男子,如此亲密过…… 那一瞬间,她是手足无措的。 这两人的小动作落在上首的几人眼中,诸葛鸿的眼中闪现过一丝促狭,看向纪乔不言而喻。纪乔只勾唇一笑,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眸中深处,却隐没着一丝无奈。 第118章 纪家儿女夜半交锋 星占大会着实是个大事儿。 这个结论,是纪莞初从早上听到晚上,结果被告知第二天早上还得接着继续这件事情上得出来的。 她可怜巴巴地偷偷问戚若兰,她明天能不能不来了。 戚若兰捂唇轻笑,眸中有些若有似无的打趣:“你今日也不见得有多无聊啊!我抬眼便能看到你跟诸葛终窃窃私语,聊得欢生。” 纪莞初语塞,而后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回房了。 走了许久,戚若兰如银铃一般的笑声还能隐隐约约传到她的耳中,更是增添了心头的几分焦躁之意。 这难道是她想与诸葛终一聊一整天的吗? 中厅之中的气氛如此沉闷无聊,若是不再与人说说话,这一天下来定然得疯了去。更何况,她与诸葛终不过说写占星上的趣闻而已。后来纪缓并着不少诸葛家子辈也加入了进来,她根本就没了说话的机会。 为何这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与他的身上? 简直是没天理。 迎着凉爽的夜风,纪莞初幽幽地舒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不牵扯小时候那些赌气的事儿。诸葛终着实是个让万千少女都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先不说这外表之上是如何惹眼,单凭这性子,也绝对能让未出阁的女儿家前赴后继。 只可惜,她二人是决计不可能的。再加上诸葛终似乎也没这层意思。 免不得得让这两家的长辈们失望了。 纪莞初低着头,踢踢踏踏地顺着路往回走。没等走几步,猛然抬头,只见三步开外有一人正站在路中间。 她眯眼一瞧,心中了然,开口道:“纪缓,你怎得还不回去?” 纪缓看着她,面上虽说冷然无比,可是纪莞初能明确地觉察到她平静的外表下所隐忍压抑下的惊涛骇浪。 沉默许久,纪缓高傲开口道:“诸葛终,我势在必得。” 纪莞初听罢,乐不可支,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这才直起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一时没忍住。” 说罢清了清嗓子,将自己调整为正色的正常姿态。 “你不要把我说的话当成笑话,过些日子,你便能知道究竟是不是笑话了。” 她语气微微有些波动,夹杂着几分不屑之情。 纪莞初开口:“你对诸葛终势在必得,这又与我何干?” 纪缓听罢,怔了一怔,而后又恢复了那副刻薄模样:“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诸葛公子喜欢你。并且纪家与诸葛家亦是要结成婚约,都将目光放在了你身上。” “对啊!若是按你这么说,这件事最为被动的便是我了。那你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纪莞初勾唇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要与诸葛终在一起,我没有任何的意见。但是,若按你所说,第一诸葛终喜欢我,第二是上面的人决定要纪家与诸葛家结成婚约,亦是上面的人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我平日里看你聪明伶俐,可如今遇到大事儿,怎得慌了手脚呢?” “你!”纪缓咬牙,眸中怒火频频。 她心中着实有些气闷。若是她能左右的了诸葛终的想法,能左右的了家族之人的想法,还用过来找她纪莞初吗? 这话风凉至极,说的纪缓心中极其压不住火。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让她的思绪稍稍有些清醒。 她定了定心神,接着开口道:“我来寻你,就是想让你知道罢了。至于如何得成我所愿,便不需要你挂怀了。你我二人同为纪家的女儿,虽说占星天赋之上有高有低,可终归是一脉相承。我提前告知与你,便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莫要挂不住嫡传大小姐的面子。” 纪莞初定定地看着她,并未有所反应。 顿了一顿,纪缓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哦,对了,听你的口气,怕是对诸葛公子并未非分之想吧?” 纪缓这个用词,着实戳中了她的笑点。 纪莞初噗嗤一声,当场第二回笑出来。不过这次她收的也及时,还未等纪缓不悦便努力正色道:“的确,我没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非分之想四字,她咬字极重。 “既然如此,那便请你与诸葛公子保持距离吧。毕竟这很多双眼睛看着,这样总归不好。” 纪缓轻描淡写地说着,被风吹散在了月下花间。 纪莞初心里只觉无奈,这纪缓平日里也算是个聪明人,可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她抬眼一瞧纪缓,却不由得咋舌。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不仅双眼被蒙蔽了,连脑子也差不多被糊住了才对。 想罢,她便开口答道:“纪缓,你今日与我说的太多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是谁给你的脸面让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恩?” 她看着纪缓银牙紧咬,却姑且没有反驳,便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你方才说的不错,我是对诸葛终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想作为这场联姻之中的牺牲品。但是……”她缓步走至纪缓身边,言语之中顿了一顿:“我如何做,轮不到你来说。即便我不喜欢诸葛终,那也是我的事。同样,你喜欢诸葛终,那是你自己的事。若是因为你喜欢他,便不让我与他说话儿……” 纪莞初以手捂口,笑出了声,眸中却是罕见的凌厉:“你还没这么大的脸面。” “你!” 纪缓被她这一番辩驳气的俏脸发白,开口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而后,她一甩衣袖,愤然离开。 没走几步,便停下了脚,回身对纪莞初道:“我会让你知道,究竟谁才是纪家的希望!我也会让你知道,究竟你在纪家,是多么没用的废柴!我更会让你知道,我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便一定能将诸葛终赢到手!” 纪莞初听闻,站在原处耸了耸肩,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待得纪缓的身形消失在路的尽头,纪莞初这才抬脚,往回去的方向走。 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心中黯然。 阴晴圆缺,人生无常。 想要的得不到,着实无奈。 第119章 有事相求家主手信 不过,看似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却迟迟未到。 风雨欲来的诸葛终争夺战,最终却以一个非常让人意外的方式开场了。 这日,诸葛家一行人来到纪家已经一月有余。 眼见着这星占大会的大事已经讨论了个七七八八,长辈们的眼神聚集在小辈们身上也愈来愈多。 纪莞初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谁一句话说不对,便给扯出这联姻之事来。 这一月时间,似乎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她照旧每日正常吃正常睡,偶尔被纪家老爹拎到中厅议事,半夜被拎去占星台观天象。 诸葛终隔三差五地便来寻她说话,并未有什么过分之举,也没有什么露骨之话。不过是一如往日般温文有礼,分毫不见小时候那个死缠烂打的模样。 但凡诸葛终一来,不出片刻,纪缓也会无约而至。待得她来了,往往纪莞初便成了摆设。久而久之,她亦是被逼出了火。 这说话儿谁能不会,怎么就得顺着她,让她尽情说? 后来,纪缓发现自己个儿颇为自傲的志同道合的优势被纪莞初无情打碎,亦是觉得,原来这养尊处优的嫡系小姐,并非是只绣花枕头。这肚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 这么一来,两个女子之间火药味便愈发浓厚,时常唇枪舌剑让诸葛终面上也流露出些微尴尬神情。 这日刚过晌午,纪莞初正准备小憩一会儿,睡个午觉。 还未躺下身子,便听得小月慌慌张张从院外回来。 “小姐,小姐……” 远远地便听到了她的唤声,纪莞初疑惑,待得她进屋便问道:“你这是见鬼了?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小月几口喘平了气儿,开口道:“小姐,发生了件大事儿。” 纪莞初一脸不在意,伸手倒了杯茶水塞在她手里,道:“你先别忙说,喝口水顺顺气。” 纪莞初心中有些忐忑,莫不是这联姻之事正式提上议程了? 小月就手喝了口水,道:“没别的事儿,是这外面来人了。” “来人?什么人?”纪莞初蹙眉,家里来客的事儿,她爹并未提前交代过。 “据说,是荆国皇城里头来的人。还拿来了不知道祖上哪一辈家主的手信儿。似乎是这持有手信儿的人遇到了些什么事,要求老爷出山,前去相帮。” 纪莞初听罢,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这家主手信之事,纪莞初曾经听说过。 纪家自得隐世以来,便很少再牵扯外界的俗事。可虽说世人渐渐淡忘了纪家的威名,但真正位高权重的名门望族或是江湖大派,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所以为了留两脉交情,历代家主便在因缘巧合之下,将手信送这缘来中人。 如此一来,若是这人家族遇到什么需要星占甚至是逆天改命的大事,便可拿着这手信前来纪家。若是不违背江湖道义和人伦纲常,那纪家之人便不能拒绝。需得为他完成这件事,这才能作罢。 久而久之,这家主手信已经成了纪家历任家主的传统。甚至这名门望族,也会抽出精力关注,以期早早见到纪家之人,先套好交情再说。 纪莞初寻思片刻,当下便出了门,往中厅而去。 她不知道,这不远万里寻上门来所求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待得她到了中厅,厅中该来的人已经都来了。 她从侧面小门悄悄溜进去,坐在最末尾的椅子上。 甫一坐定,刚刚喘了两口气。纪莞初抬头一扫,便见得身边另一把椅子上所坐之人,正是诸葛终。 他正含笑看着她,满脸的宠溺神色。 纪莞初略微有些尴尬,咧嘴对他一笑,眸光便从他身上挪了开来,看向上首。 此时,纪乔正与身旁那中年男子说话。 看那人的气度做派,应当是大家族之中的子弟。 想至此处,纪莞初微微颔首,原来小月所说不错,这人的确是大有来头。 “……风兄,我方才看过这手信了。的确是上任家主所留无疑。您若是有什么所求,便与我说。只要不违背祖训,我纪家定会相帮。” 纪乔开口,随手将那家主手信折了起来,放入怀中。 那被称为风兄之人笑了一笑,也不怕纪乔使什么阴招,朗笑三生,道:“纪家主果真是直率之人。我承主子之命,拿着纪家的家主手信前来,便是想请纪家大能出山,与我走一趟启天城。如今主上的确遇到了些棘手的事儿,若是纪先生不怪,在下便附耳与你一说。” 纪乔点头,便听那中年人附耳说了好一会儿。 “纪先生看,这件事意下如何?” 纪乔蹙眉,道:“此事并不违背我祖上的家训,亦不违背纲常伦理。理应我是应当应下的。但是如今,这星占大会开幕迫在眉睫,我离不得场。恐怕贵主想让我去的想法,我不能答应了。” 那中年人听闻,立即开口道:“纪先生答应就好。您不去无妨,主上说纪家一门皆是占星大才,若是有道行尚好的族人子弟,能办成我祖上所说这件事,那也是可以的。” 纪乔听罢,沉默片刻,而后开口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考虑考虑,安排最为合适的人选。风兄一路跋涉,不如在我纪家好好休整几天。到时我寻得了去启天的人选,便与你一起回去可好?” 那中年人自是欣然应允,而后就随着领路管事,寻房间休息去了。 待得他走后,中厅之内边有人耐不住性子了。 纪家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开口,问道:“家主,这人来寻你,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纪乔沉吟,而后开口道:“如今大家都在场,且纪家与诸葛两家都与朝廷政权更迭没什么太大关联,我便与你们说一说无妨。这人是拿了荆国皇室一人所得的家主手信,来求纪家为他主子逆天改命的。” 厅中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皇家之事,着实让人开了眼。 过了许久,一直未曾说话的纪谋开口:“大哥,既然你不能前去,又不能食言砸了纪家的招牌。那不如让我去吧。” 纪乔眸中一亮。 可不曾想,这话音刚落,还未散场,便听得中厅之外渐行渐近,传来下人的喊声。 这人没多一会儿便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到头行礼边说:“家主,二爷,二夫人她……二夫人她……” 第120章 启天其城谁可往之 这下人一口气没上来,憋在当场。 纪谋当下便要起身往回走,生怕自己的爱妻出了什么事。 还未等纪谋出了中厅门,便听得这报信的下人终于能说得出话:“二夫人她,她有喜啦!” 登时,风姿卓然的纪二爷便被门槛绊了个瓷实,差点儿没摔倒在地。 他稳住身形,问那下人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那下人满面喜色,重复道:“恭喜二爷,贺喜二爷,二夫人有喜了!” 纪谋直觉被这天大的喜事砸晕了头,迷迷瞪瞪地便要往回走。可出了门就走错了方向,被这报信的下人叫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来。 这几日戚若兰身子一直不好,食欲不振,极其容易犯困,整日憔悴的模样看的纪二爷心疼不已。 原本想找镇上的大夫前来问诊,可戚若兰只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便也没当回事儿。 纪谋与戚若兰成亲二十年,肚中一直未曾有过音讯。纪谋曾给妻子占星一局,却见星盘所显并非无子之兆。可是究竟问题出在何处,他却始终也没看明白。 盼了多少年,夫妻二人心知无望,便将父母亲情皆全数倾注在了纪莞初身上。可如今纪莞初长大了,戚若兰觉得孤单无聊,便欲与纪谋商量,到别处领养个孩子过继到名下。 可谁曾想,还未将这想法付诸行动,戚若兰便传出了有了身孕的消息。 这着实是件大喜事。 可是?如此一来,便免不得牵扯到了旁的事。 比如现下这件大事,便又得有更改了。 戚若兰算得上是“高龄”怀孕了,自然是要好生照料,时时刻刻都需得人陪在身边。且这夫妻二人着实是感情好到了极点。 因而,于情于理,都不能再让纪谋千里迢迢去荆国启天城办事儿。 既然纪乔去不了,纪谋也去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究竟要派什么人前往,便又成了摆在面前的一个大难题。 正当纪乔左右走动着犯难的时候,诸葛鸿笑着开口了:“纪乔老弟,你无须这般纠结。纪家人才济济,再加之这逆天改命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如安排几个小辈去历练算了,你看如何?” 纪乔听闻,眸中一亮:“让诸葛老哥这么一说,我倒是豁然开朗了。我一直便很看重这家主手信的重要性,可是如今这档子事儿,到着实是不算难。” 而后,他沉思片刻,抬头断然道:“好,就依诸葛老哥所说,我便安排年轻一辈去启天城走一遭算了。” 说完此话,他又有些犯难了,这纪家年轻一辈,有才的很多,但是那么有才的,却是屈指可数。 正当他沉吟之时,却听得诸葛鸿又开口了:“纪乔老弟,若是你不介意,此行便让终儿一起跟着去如何?他虽说自个儿闯出了一定的名声,可是这名声皆是出自于江湖草莽。如今有机会能见识见识天家贵胄,自然是极好的机缘。” 听闻诸葛终此话,纪乔并未反对,当下就点头应下了。心中稍稍安心几分,他明白诸葛鸿这世交大哥是在无形之中给自己行了方便。无论这纪家派出的人如何,都有诸葛终这惊才绝艳的最后一张底牌在。 着实让人放心不少。 “纪乔贤弟,既然鸿哥让终儿去……”这话出自诸葛夫人之口,她美目悠悠,在在场的小辈身上打量:“那便不如纪家就让初儿去可好?” 此话一出,当场便有几人变了脸色。 其一是纪莞初自个儿,她正昏昏欲睡呢?却不曾想被这个消息立马激得清醒过来。在她心里,这家主手信是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么重要的事儿会落在她的身上。 其二是纪缓,她听着诸葛夫人这个提议,当下脸便沉了下来。这诸葛终是她的所求之人,怎能让纪莞初平白得去了这个机会。 其三则是纪乔自己,他心中一直如同有事不说一般,即便是众人再如何看好纪家与诸葛家让纪莞初和诸葛终联姻之事,他都一直未曾表态。诸葛鸿夫妻曾多次打探过他的心事,结果都无果而返。 纪乔慢慢地叹了口气,而后蹙着眉头,开口道:“让初儿去?我想,这不是个好主意。” “纪乔贤弟,此话怎讲?” “初儿……说实话,对占星一道,天赋并非特别出众。我自小便拎着她上占星台,学占星术,可她终归都是那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虽说她如今会几手占星之法,可是这流派并非归属于我纪家,而是她自个儿在藏书阁之中寻得的。若是在这件正事之上,出了什么篓子,影响了我纪家在外的声誉,那是决计不可的。” 纪乔这话说的很重,可是又很切实际。纪莞初心里并未有丝毫酸涩与埋怨,不过是有些愧疚。毕竟父亲极为看重的纪家星占绝学,却被自己摒弃。总归是对父亲不住。 可是?她不由得在心里轻哼一声,这纪家占星之法没学好,可并不代表不会占星。若是诸葛终不去,她或许会主动请缨去走这么一遭,算是散散心。可诸葛终若是去,那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另外,初儿前些日子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在家陪我几日。若是这次再让她去,我是真真舍不得。” 纪乔话语之中有些湿润暖意,一直暖到了纪莞初心底。 “所以,我考虑了一下,不若让……就让纪缓去吧。” “纪缓?”诸葛夫人蹙眉,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是特别满意。 纪乔点头,解释道:“缓儿在我纪家,虽是旁支后辈,可在这占星之术上的天赋和灵性却是让人惊叹的。从她小时候开始,我便时常指点,带在身边。相对而言,让她与终儿同去,更让我放心一些。纪缓,你意下如何?” 纪缓双眸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虽说她对这次与诸葛终一同出门已经做好了争上一争的准备,可却万万没想到,这愿望就这么轻易地被达成了。 她当下便行礼回道:“一切听家主安排。” 言语之中若有似无地透出三分喜意。 纪乔听罢,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 “等等!” 第121章 谁去谁留比上一场 这句“等等”,直接打断了纪乔的话。 循着声音望过去,这说话之人,竟然是纪莞初。 纪乔温声问道:“初儿,你怎得了?” 纪莞初清了清嗓子,沉吟开口道:“爹,我想去。” 此言一出,连她自个儿都有些无奈。 她并不想与诸葛终同行不假,可是她更不能看着纪缓和诸葛终一起去启天城。这并非关乎于男女情爱,但是关乎她纪家大小姐的脸面! 如果就这样让纪缓得了逞,还是在自己老爹的金口玉言下得了逞,那她以后在纪缓面前,便只有被奚落的份儿了。 听闻纪莞初这般说话,纪乔蹙眉道:“初儿,你刚从外面回来不久。难道就不想多陪爹爹几天吗?这启天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在路上就要花费去三月时间。再者说来,你叔婶有了身孕,定然是需要人陪的。你若是在家,还能陪她聊天解闷儿,岂不是件大好事?” 纪莞初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颇为疑惑纪乔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可是她纪莞初的心意既然已经定了,那无论如何都得让纪乔妥协。 这事关她的面子,比里子重要太多。 “爹爹,女儿独自闯荡江湖一年时间,对外面的大千世界极其向往。再加上这荆国又是我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我真的很想出门见识见识。若是爹爹担心女儿的占星之术为纪家丢了脸面,那我只想告诉爹爹,您无需担心。我虽说不善观天占星之道,可总归有些旁门歪道的小伎俩,足够用了……” 纪莞初言语之中颇为真切,在场之人听罢之后皆陷入了沉思。 稍过一会儿,诸葛夫人开口了,话语之中皆是帮纪莞初之意:“纪乔贤弟,既然初儿都这么说了,你便让她去吧。再不济,也还有我们家诸葛终在。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纪乔沉思,而后叹了口气:“那便让初儿与纪缓和终儿同去吧。” 纪莞初微微蹙眉,有些遗憾没能做到不让纪缓同行。 可是这样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起码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纪缓此时的目光已经愤懑到想杀了她。 殊不知,纪莞初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 她偷偷抬眼一看,便见得诸葛夫人伸手捏了诸葛鸿,而后诸葛家主吃痛,拉回了神游天外的思绪,开口道:“一个小小的逆天改命,去这么多人作甚。我看,让终儿和初儿一道儿便好了。正好这星占大会之事,也需得人在家打下手。纪缓便留在家里,帮些小忙好了。” 如此一来,场上的局面相当戏剧性。 这想去的被人阻着去不成,不想去的却因得这该死的面子问题,被强行套上了笼头。 其实,这整件事情之中,被牵扯到自身的切实利益的,便只有纪缓一个人而已。 毕竟,诸葛终去与不去,都无妨。纪莞初去与不去,都是她自个儿一句话的事儿。 偏生只有这纪缓,她的去与不去,皆由旁人决定。若是去,那便和诸葛终同行,正好能加快她拿下诸葛终的步法。且若是去了那启天城,漂亮地完成了家主所托,那这份功劳,定然是极大的。 她作为一个偏支族人,若是要想有所作为,首先就需得有功劳在身。 所以,她必须去。 必须要争。 如今话已经被诸葛家人说到如此地步,若是她不争,那就真的没希望了。 “家主!”纪缓施施然开口,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冷冽和决绝:“我觉得,相对来说,我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让这稍稍明朗的局势更为复杂化。 “哦?”纪乔抬眼看她:“你自己说说看。” 纪缓微微颔首,垂眸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首先,我毫不客气地说,我是纪家年轻一辈之中,最为擅长纪家占星之术的。无论是星占理论,亦或是星占经验,家主都应当知道。其次,纪大小姐纪莞初,在过去每年的星占比试之中,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若是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那……呵呵……” 纪缓轻声笑,眼角瞥向纪莞初,颇有几分寒意。 “再者,这逆天改命,虽说在诸葛家主这样的前辈看来,的确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我想,在我们这样年轻人手上,却着实是考验功底的大事。若是有一步看错,那么定然会前功尽弃。” 纪缓背脊挺直,站在中厅中央侃侃而谈:“在逆天改命的星占之术上,我曾有过独自一人完成的经历。若是众位不信,那我可将我当时的经过一一道来。毕竟这占星之术,纸上谈兵是一回事,可是实际操作,则是天壤之别的另外一回事。” 纪缓嘴角轻勾,笑容之中略带着些自得神色:“家主手信是纪家在外的荣耀。且这次登门来求的,是荆国的皇室。所以,我纪家自然得认真些对待,不能出那些……不该出的问题……比如,站在诸葛家惊才绝艳的诸葛公子身后,白得那些本来就得不到的好处……” 尾声悠悠,颇有几分凌厉。 纪莞初抿着嘴站在原处,眸中明明暗暗,并未抬头。 纪缓话音落下,便重新走回了原来站着的地方,不再说话。可她所说的每一句,都听在了在场之人的耳中,足以让他们正视这个纪家旁支女儿的天赋绝学。 其实,纪缓所说的这些,都是在纪乔考虑之中的。 原本他便觉得,纪莞初在占星一道上,着实不如纪缓。即便是他再如何宠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坏了纪家的名号。虽说诸葛鸿提议,让诸葛终随着去。但是纪家家主手信是纪家应当承担起的,若是让诸葛家承担,着实没了分毫面子可言。 再加上,他并不想让纪莞初与诸葛终…… 想至此处,纪乔微微叹气。 直到这事赶事,来的都不是时候。此时他才深切地感受到,究竟这人丁不旺,尤其是有天赋的族人太少,是件如何纠结的事儿。 如此一想,纪乔便也不再纠结。 权衡轻重,在心中做了决定。 他动了动唇,刚想张口,却听得那个一点儿都不体谅自家老爹的小姑奶奶又开口了。 纪莞初笑嘻嘻,眸中神采让人不敢直视。 她道:“方才纪缓说的不错,这着实是件大事。况且,我也不太爱与人同行。” 而后她看向纪乔,目光坚定:“既然如此,那便让我们比试一场吧!” 第122章 让你输得脸面全无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或是不能说是惊,不过诧异总归是有的。 在场的纪家人,无不对纪莞初这个提议困惑至极。因得在他们心中,纪莞初着实是如方才纪乔家主和纪缓两人说的,天赋平平,能力一般。 而纪缓,则是公认的此道奇才。 纪莞初如此一个提议,这不摆明的是自找难看吗? 纪乔蹙着眉,面上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初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纪莞初身子挺直,站在中厅之中颇为傲岸:“爹,女儿说,若是无法辨别谁是最合适的人选,那边比一场吧。” “可是……”纪乔叹了口气,刚想开口。 却不曾想,被纪莞初接言打断:“爹,女儿知道你忧思什么?也知道在场的大家忧思什么。但是,我纪莞初虽有可能技不如人,可这心,并不比任何一个人低下分毫。如今,已经有人将话说在了我脸上。我若是就这么当做没有听到,那是决计不能。” 纪莞初勾唇一笑,眼睛之中神采飞扬:“所以,那就比一场。无论输赢,我总得活出自己的骄傲。” 而后她转身看向纪缓,微微扬起下巴:“纪缓,你说对不对?” 纪缓看着这样的纪莞初,眸中微微有些失神。 而后她缓过神来,仍旧恢复了她以前那副傲人模样,高冷道:“既然大小姐这么说,那纪缓恭敬不如从命。若是到时候大小姐颜面扫地,可不能记恨我。” 如此一来,这事便这么敲定了。 纪乔虽说万般不愿,可仍旧要尊重当事两人的想法。身旁纪家与诸葛家的族人,都是擅长这一道的,因而对年轻一辈的交锋自然是乐得围观。并且,这两个纪家的女子,又都是这般漂亮精致。 着实是赏心悦目。 既然事情敲定了,那接下来,便得安排究竟要比什么。 纪乔沉思片刻,还未开口。便听得诸葛鸿乐呵呵道:“纪乔老弟,你莫要忧心。既然荆国皇室让孩子们去,是要给某人逆天改命。那边不如就从逆天改命出发,设定比试题目吧。” 纪乔被诸葛鸿这句话,拨得云开雾散。 沉吟片刻,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按诸葛老哥所说。接下来两天之内,我会与族人一道,在这琼山镇上选取两人作为此次比试的题目。比试的内容便是分别为其中一人逆天改命。” “家主,那评判胜负的标准呢?”纪缓开口问道。 “大家都知道,这逆天改命之法,要遵循的东西多之又多。首先,这原本的命盘需要看的明白。若是连基本都看不清楚,那就不要再谈改命了。其次,这改命,却也不能对旁人有损害之行为。若是因得这一人的命,让旁人的命变得波折坎坷,那亦是非我道之所谓。” 说至此处,纪乔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最后,便是要看这逆天改命的时间了。有些大事发生迫在眉睫,若是时间上把握不好,还没等改完命盘,便已经来不及了。如此这般,也就没了意义。” “我想了一想,评判便如此安排吧。能不能改,这是高低立见的。改的手段高不高明,这是两人都能完成比试才能进行的。若是初儿与缓儿两人都做得不错,那便是看时间了,用时最短的人获胜。在座诸位,可还有异议?” 众人心中的一丝好奇之火被这眼前的比试撩了起来,皆摇头,赞同纪乔家主的安排。并且,每个人都对这场比试充满了期待。 待得散场之后,纪莞初一个人踢踢踏踏顺着来路往自己的院子走。 没走几步,便被人从身后赶了上来。 “初儿,你怎得这么莽撞?” 说话之人,言语之中尽是透着关切之意。 是诸葛终。 纪莞初抬头,瞥了他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难道连你也觉得,我一点胜算都没有吗?” 这副娇憨的模样,瞬间便入了诸葛终的心。 心笙荡漾。 “不,我没这么觉得……” 良久之后,诸葛终开口。言语之中淡淡柔情,若水一般抚慰人心。 纪莞初听罢,笑道:“那你便不要说我莽撞啦。我自己做的决定,定然是自己深思熟虑过的。而且,这场比试的结果,无论好与坏,我都能承担的起。你放心便是。” 听罢,诸葛终失笑,道:“初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纪莞初疑惑:“你问。” “你是不是,很想与我一起出门?所以,你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纪缓提出了比试一说,恩?” 诸葛终说得淡淡,可眸中尽是打趣。再往深处看去,却能见一丝若有似无的忐忑与期待。 他自小便喜欢她了。 可是似乎当时用的办法不太对,将她吓出了心理阴影。 这十余年之中,她便是他努力的动力。心中只要想起这个小人儿,便会觉得占星之途,无论苦累,都是值得的。 因为,他想给她,最完美的伴侣。 这次来纪家,诸葛终觉得,或许是到时候了。 如今他已是翩翩君子,她亦是大家闺秀。若是两人能在一起,那着实是件珠联璧合的好事。 他准备付出的,是他一生的呵护。 可是在他见他第一面开始,便知道她仍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所以他怕吓到她,让她逃离,便伪装起了自己的爱意,徐徐图之。 现下这家主手信之事,原本是自家爹娘欲要撮合两人的主意,却不曾想阴差阳错,引出了纪莞初自己的主动。 这让他心中,总觉得有些安慰。 或许,她喜欢上他了? 纪莞初听罢,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开口对诸葛终说:“你莫要这么想,我不过是觉得在纪家太无聊,想出门看看风景罢了。再加上,身为纪家大小姐,怎能被有的没的人随意挑衅。纪家从来不缺天才,所以这样恃才傲物的,还是需得教训一下。” 诸葛终轻笑,并不再言语此事。而后与她一道说些闲话,送她会她的住处去了。 待得这两人走后,自花园树后出现一人影,眸中阴郁,夹杂着熊熊怒火。 纪缓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咬牙切齿道:“纪莞初,我定然会让你输的脸面全无!” 第123章 试题已出比试开始 第二日,纪乔单独来寻了纪莞初。 纪莞初心知自己爹爹想的什么?还未等他开口说话,便笑着安慰道,不用让他担心。正常设定比试题目便好。 纪乔在纪莞初屋里呆了许久,父女二人并未说多少话。 出了小院,纪乔面上有些些欣慰之色。 他站定在小桥之上,抬眼望天,默然道:“柳儿,你我的女儿,如今也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了。” 而后他回了中厅,召集了纪家几位前辈,一道上镇上走了一圈儿。待得回来已经月上中霄,朗月悬空。 第二日,纪乔召集众人入中厅议事。 纪莞初心知,定然是昨日爹爹一行人已经有了收获。只是不知道,这寻到的比试之题,究竟是事关何人。 不过想到这场比试,纪莞初古井尘封的心微微有些动了。 纪家的女子,并非外人看来天资平平。 但凡生在纪家,便没有不热衷与占星之术,并为之付出一生的道理! 待得众人都来了,纪乔方才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昨日,我带人去了镇上,为纪莞初与纪缓的这场比试,寻回来两个考题。如今题目便在这托盘之中,你二人便上来自己抽取吧。” 说罢,便伸手示意,让两人分别上来。 纪缓斜眼瞥了一眼纪莞初,直让纪莞初觉得今日的她似是更冰冷了几分。 她施施然走上前去,伸手便拿了右边的纸笺,将左边的剩给了纪莞初。 纪莞初勾唇一笑,并不在意。起身上前,将属于自己的命题拿到手。 而后她回坐到座位上,展开一看。目光顺着这漆黑的墨字一顺儿看下来,面上无波无澜,让人看不清深浅。 那厢纪缓也已经对自己的比试之题熟悉了一遍,虽说眸中隐隐透出几分棘手深情,可仍旧高傲不改。 纪乔开口,道:“这纸上,一共写下了两人的生辰八字。这两人皆是近日犯流年之人,或大或小,皆是命中之数。这两人,其一是镇北王掌柜,其二是镇南李先生。这两人都是琼山镇土生土长之人,因得无论如何解盘,都不会有长途跋涉之事,耽误太长时间。这两人所遇之事,都是迫在眉睫的。如果在这场比试之中能为其成功逆天改命,那不出三天便能体现在这二人身上,并不需要我们等待太久。” 说道此处,纪乔顿了一顿,又接着补充说明道:“且我已经给这两人星占过一局,若是为这二人逆天改命,着实要花费一番手脚。但是却是有多种不同的解法。解法不同,则是能力道行的体现。” “另外,我已经与这二人说好,自这场比试落下帷幕之前,只会像抽中自己生辰之人透露自己之事。另外一方之人,无论如何询问,也是不会吐露分毫的。” 纪莞初颔首,自个儿爹爹说的话,在这镇上无人不遵。既然这般说了,也是要告诉两方之人,不要打些别的小算盘。 “现下,你们二人便说说,自己抽中的是谁吧。” 还未等纪莞初开口,便听得纪缓已经缓缓道来:“回禀家主,在座众位,我所抽中之人,是镇南李先生。如今这生辰八字在手,纪缓定然尽力而为,不让家主失望。” 纪乔颔首,虽说如今她与自个儿女儿站在对立两面,可是仍旧无法遮掩眸中对于自家后辈学有所得的赞许。 “既然缓儿抽中了李先生,那初儿手上定然是王掌柜了。” 听闻纪乔确认之言,纪莞初点头,并无差池。 “这场比试,便从你们迈出这中厅之时开始,七天之内结束。若是有人七天之中就已经算好了命盘,可提前与我来说。七天之后,便在这中厅之中,展示两人各自的结果。以示公平,这场比试的评判,并不由我一人说了算。我邀请了纪家和诸葛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共同评判,所以并不需要担心最后的结果会有偏向。” 说罢,纪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想,就先说这么多吧。你们二人尽力而为便是,相信我纪家的女儿,都不会让人失望。” 而后便要摆摆手,让众人散去了。 正当这时,纪缓却又开了口:“家主,我还有件事。” 纪乔抬头看她,眸中疑惑,问道:“什么事?” 纪缓美眸微转,在纪莞初身上扫了一眼,这才施施然开口,道:“我想,这场比试,应当是我们独立完成的吧?” 纪乔听闻,笑道:“那是自然。” “那如果,寻求外人的帮助,又该如何处置呢?” 纪莞初一听,当下明了。 纪缓这句话,定然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诸葛终听。这女子果然想的长远,她是害怕自己解不出题,寻求诸葛终的帮助。毕竟这纪家府宅之中的占星大能,都会碍于身份不插手。纪莞初亦是没脸主动去寻求他们的帮助。 可是诸葛终不然。 这些日子两人相处愈发如同知己好友,若是她开口,那诸葛终定然不会不帮。甚至便是不等她开口,诸葛终说不定也会送上门来,给她帮忙。 纪莞初狡黠一笑,伸手拉了拉诸葛终的袖子,道:“你看,她现在就打你的主意了。” 诸葛终笑,声音哑哑。 纪莞初方想收回手,却不曾想,被一只温暖的大手一把握住。她心中一惊,当下便想挣脱开来,可是这只手虽握她不疼,却极有力道。 面颊之上浮现出两抹绯红,可心中又不由得浮现出当初舒南故牵她手时的模样,心底狠狠一疼。便不再管诸葛终的反应,想办法将手抽了回来。 诸葛终眸中黯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缓儿担心的有道理。”这帮腔之人,是纪缓的生母。她始终边看纪莞初不如自家女儿,如今又深知女儿的心事究竟在何处,定然是要帮女儿漂亮地赢下这一城。 纪乔蹙眉,沉吟片刻,而后说道:“那不若这样,若是发现有谁寻求外力帮助,那便直接判做输吧。” 纪缓勾唇一笑,看向纪莞初的目光中,尽是怜悯。 第124章 白衣之人究竟是谁 待得中厅之事散场,纪莞初随着人群往外走,面上的表情颇为云淡风轻。 还没走几步,纪缓便自她身后大步而来。 在经过她身侧之时,冷哼一声,开口道:“我会让你知道,在占星之上,何为云泥之别!” 言语之中颇为霸气,彰显着她无与伦比的自信和才情。 纪莞初勾唇一笑,摇了摇头,回她道:“希望你能做到。” 纪缓不再说话,偏头瞥了她一眼,抬脚仰头离去了。 纪莞初幽幽叹了一口气,真是想放她一马都没这个机会。若是按着她以前的脾性,说不定便在当场与她争吵起来。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或是真的成熟了许多。现下,在她的心中,在别人最骄傲的方面彻彻底底地击败她,这才是真正的利落漂亮。 摇了摇头,纪莞初顺着小路往回去的方向走。 脑海之中倒是没有多大的波浪起伏,她静下心来,顺了顺目前的境况和后续的思路。 从现在开始,便已经算是正式开始比试了。虽说自己心中有着几分把握,可是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这纪缓在纪家身为最为有名气和才气的年轻一辈,定然是有她的本事在。若是引得一时大意,没能做到最好,甚至是低估了纪缓的才能,那定然会让她捶胸顿足许久。 一步踏错,便是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的大事。 既然如此,那边好好地收起精力,将现下的这档子事做好吧。 纪家这场比试,出的题很中肯。正好切到启天城来人所求之领域,又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毕竟纪乔虽说心疼女儿,可是也万万不敢拿纪家的名誉声望开任何玩笑。 这琼山镇镇北的王掌柜和镇南的李先生,她都认得。 王掌柜祖上便经营着琼山镇里唯一一家客栈,虽琼山镇是个山外小镇,可是这南来北往的客商却尤其之多。这王掌柜,并没有那些生意人的铜臭之气。一张书生脸白白净净,颇有几分风流倜傥之意。 自得他在外游历多年,前些年返回家子承父业以来,便一直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是镇子上出了名的好人。 可是?这王掌柜有一点,让人颇为不解。那就是――他如今年至而立,却始终未曾娶妻。甚至,连个妾都没纳下。平日里有不少人都主动上门求这门亲事,可他一人都未同意。久而久之,虽说镇上人都觉得这是门极好的亲事,不过也都只存着觊觎之心,不再主动去说了。 李先生是这琼山镇唯一的一位教书先生,亦是这镇上颇有名望之人。平日里为人乐乐呵呵,满面慈祥,一生无儿无女,无大风大浪。纪莞初原本便想纠缠着他看看星盘,她想知道这一生风平浪静之人,究竟在这星盘上有多顺遂。可是一直被事情所耽搁,至今也没看成。 如今纪莞初手里所抽到的试题,是城北王掌柜。所以,她定然是得及早去寻那王掌柜去了。 蹙了蹙眉,纪莞初总觉得自个儿爹爹所选的两人有些怪异的相似之处。就比如说,为何这两人都未娶亲? 难道,这次的流年大事,便是在这娶亲之上作为突破吗? 她想至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结果到底如何,还是得亲自去那王掌柜处先看上一看,而后再做定夺。 已经走离了中厅很远,眼见着过了桥,便能看到自个儿小院子的围墙了。 纪莞初不经意间抬起头,眯眼一看,却见那桥上站着一月白衣衫的人影。 他背对着他,身材颀长,宽肩摘要,一头乌发随意系着,被风一吹,颇有几分谪仙古意。 纪莞初痴了,一步一步走向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想她真的是疯了,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幻想出那个人的影像,还如此细致具象。似乎等她走进了,便能嗅到他的味道,感受到她的体温一般。 阿故…… 她的心在叫嚣。可是她又不敢张口,生怕自己的声音惊碎了这一场难得的清梦。 她渐渐地靠近他,与他只有一步之遥。而后她张了张唇,却觉得眼角已经湿润,让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抿了抿唇角,纪莞初眸中明明暗暗几个来回。 而后她如同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向前迈了一小步。然后伸出手,慢慢地,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腰。 ――如同在钧天城里无数次做过的那般。 她将脸颊,贴到这白衣身影的背脊之上。面颊的泪水已经洇湿一片。她感觉得到手下这人的身形一颤,而后心的跳动声加快了一些。 谁都没有动,便这般拥在清风朗日之下。 却是久违的暖心。 过了许久许久,纪莞初甚至觉得自己要睡着了。此时却听得这怀抱中的身影沉沉的声音响起:“初儿,你这样,让我很欢喜。” 这人转过身来,面上的一抹绯红色似是刚刚褪去。只余下一点点红潮的尾巴,若有似无地体现着他方才的情意绵绵。 纪莞初抬头,却似是突然之间被人从梦中拉扯出来一半,瞬时间被他的面容惊醒。 “诸葛终?!” “初儿,是我。”诸葛终言语之中温暖四溢,有些久久等待之后尘埃落定的感怀。 他伸出手,正想拥她入怀。 却不曾想,手还未曾摸到她的肩膀,便被她拜托了去。而后这娇俏的身影一路跑回了小院,再也没有回头。 只余诸葛终身侧,还未消散殆尽的温香之气。 尽是无奈。 “初儿,若是你心中有伤,便让我来为你治愈吧。”良久之后,诸葛终微微开口,如同向她许诺,又像是在对自己诉说:“无论等多久,无论这道伤多重,都有我在。” …… 与此同时,遥远的天下间某处,一白衣之人正顺着石子长路而行。 突然之间,他心中一慌,而后站定,伸手抚摸住胸口。 “少主,你怎么了?”随行在身后的老者紧接着问道。 这白衣人摇了摇头,并未出声。而后定了定心神,接着往前走去。眸中明明灭灭的光,透着无法言说的压抑和黯然。 阿莞,是你吗? 空中飞鸟掠过,叫声凄绝。 之后无踪无影。 第125章 重建横天任重道远 “故哥哥,你整日里在院子里闷着,今日终于出来逛逛了。” 这白衣人,正是云苍派之中的舒南故。 他还未抬脚走出几步,便听得身侧有人说话声想起。 他停下脚,面上并未有任何感情的波动。而后看到这娇俏的鹅黄衫子女子,微启薄唇道:“我去寻穆世叔。” 穆晓黧笑的极其娇媚,上前几步挽住了他的胳膊,笑意吟吟道:“那我与你一起去。” 舒南故微微蹙了蹙眉头,本想就手将胳膊从穆晓黧手中抽出,却终究不知为何,还是忍住了。 两人便这样相携往承世殿方向而去,一路上穆晓黧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待得到了承世殿,只见殿中空旷旷,只有穆理掌门一人。 见得众人到来,穆理转身抬手,道:“请坐。” 而后目光转到了穆晓黧身上,看着自家女儿,温声道:“你怎得会与南故在一起?爹很久之前便与你说过,女儿家要行事矜持。还有两月时日你们便要成亲了,到时候便是天天腻在一起,爹也不会管你。” 穆晓黧听着自家爹爹的打趣说话,不由得红了脸。 小声啐道:“爹爹,你怎得这般为老不尊!” 闲话几句带过,接下来穆理掌门便寻了个由头让穆晓黧先退出去了。穆晓黧自小便对这些事耳濡目染,心知接下来的事定然是重要至极。所以便没做任何纠缠,颇识大体。 待得穆晓黧走后,这中厅之中便只剩下穆理、舒南故,以及竹老三人。 沉默许久,竹老幽幽开口:“穆掌门,如今儿女亲事已经差不多安排妥当,那我横天宫之事……” 尾声悠悠,并不再往下说一个字。 穆理眉间蹙成了深深的井字,他看了一眼舒南故,开口道:“横天宫自古便与我云苍派有交情。听闻横天宫无端覆灭之事,我亦是心惊一场。如今能得知南故贤侄幸免于难,心里亦是感慨良久,多谢上天的庇佑。现下,南故贤侄与竹老兄都有重新光复横天宫的想法,那穆某自然是会支持的。” 说至此处,穆理微微一顿,接着道:“但是,如今这江湖大势,以武林盟为首。因得横天宫覆灭之后久寻无果,武林盟便将幽云山划做了他用。具体用来做什么?我也不知情。如果要重建横天宫,且还是要选幽云山的话,就少不得要跟武林盟打打交道。” 话音落下,舒南故沉吟开口:“穆世叔,你说的这些,舒南故都记住了。” 抬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穆理接着道:“其实按照我的想法,你若是只为了重建横天宫,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我这云苍派周围山脉连绵起伏,皆是风水宝地,聚集天地之灵气。若是南故贤侄不介意,大可以在我这云苍派周边选取一处,重建横天宫。” “再加上我们两派马上便要结成姻亲,离得近了自然方便许多。幽云山离此处这般遥远,我膝下又只有黧儿一个女儿。若是待得你们成了亲,她随你回了横天宫,我这心里,着实空空落落,放心不下。” 舒南故不发一言,待得穆理将话说完,他刚想开口,却听得竹老已经抢先一步:“穆掌门心疼女儿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横天宫自古以来的千年基业便在幽云山。若是少主背弃了祖宗留下的祖训,另起一处,这定然是不对的。少主,您说呢?” 舒南故微微颔首:“竹老说的不错。武林盟征用幽云山,是在横天宫覆灭的前提之下。如今……事情终归是不一样了,过些日子,我便去武林盟走上一圈,希望宋盟主可以同意。” “那若是不同意呢?” “若是不同意,宋盟主需得给我个能说得过去的说法。如果连说法都没有,那我舒南故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舒南故眸中漆黑如墨,目光坚定:“虽说横天宫一直式微,如今又只余得这么零星几人。可是我既然能有命逃过这一大劫,便说明天不亡我。” “另外!”舒南故思索片刻,接言道:“如果南故的所作所为会连累穆世叔,连累云苍派的话,那我们两派的亲事不如先放下。待得我从武林盟回来……” “贤侄,你将世叔我当成什么人了!”舒南故还未把话说完,便被穆理出言打断。他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怒气,想必是对方才舒南故说的话极其忿忿。 舒南故勾唇一笑,出言解释两句,而后就将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再过一会儿,舒南故抬眼看时候不早,便与竹老一起起身告了辞。 出了承世殿,迎着吹来的风,舒南故只觉日暮的阳光有几分蓦然的熟悉。 她,在哪里? 如今,还好吗? 心里微微一疼,有些窒息,喘不过气来。 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竹老突然开口,道:“少主,你对今日穆理老家伙所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舒南故稳了稳心神,沉吟道:“他所知道的,定然比我们所知道的要多。既然如此,他那几句话,就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武林盟不会将幽云山重新还给我们,那就得先提前想想别的办法了。” 而后他抬眼蹙眉,眸光渺远:“幽云山……究竟被他们做了什么用途?竹老,你派人去打探一下吧。” 竹老领命,而后狠狠啐了一口,道:“世人皆知我横天宫已经覆灭,却不知我们还有底牌和后招。但愿这世道不要太欺人,否则……” 舒南故眸光冰冷,古井无波。 “我横天宫的基业,并不若众人所看到的那般!”过了许久,舒南故幽幽开口:“若是传承千年,只余得这么一丁点家业,那横天宫,便不会屹立于江湖这般之久。” 竹老听闻,紧接着问道:“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横天宫还有别的秘辛?” 舒南故转头,对竹老笑了一笑,不想就此事再说任何一句。 竹老自讨没趣,低头沉默了许久。待得两人已经快回到舒南故居住的小院了,他这才又开口问道:“少主,那联姻之事,该怎么办?” 第126章 这道坎真的过不去 听闻竹老此问,舒南故身形一滞,而后恢复正常。 他沉默许久,开口道:“照常办。” 说罢,便不再拖泥带水。衣不沾风,缓步而去。 竹老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舒南故离去的身影,眸中闪过一道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入夜,竹老院落之中黑黢黢一片。 待得子时刚过,便听闻凌风破空之声由远及近。虽已将这声音控制至最小,可若是内功深厚,耳力过人,亦是能听得到的。 细细看去,这前来之人穿着黑衣夜行,黑巾蒙面,看不清模样。 他轻悄悄落地,提气潜行至竹老所住主屋门口,伸手轻声叩门三下。 片刻之后,门开。 关上门,在黑暗之中,两人对立而站。 只听得那人单膝跪地,闷声道:“竹先生,您嘱托我的事情,已经办妥。我与弟兄们一道,抹去了少主生活过的所有踪迹。绝没有半分遗漏。” 竹老沉吟片刻,回道:“甚好。那曾经与少主生活过的人呢?” “尽数斩首,一个不留。” “当初分开之时,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呢?” 那黑衣人踌躇好一阵子,才开口道:“自得那日她离开云苍派之后,我便没再派人跟了。您后来下命令的时候,我们已经找不到她了……” “废物!” 话还未说完,竹老探手便是一掌,将那黑衣人狠狠击退。 黑衣人吃痛,闷哼一声,用手抚住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黑衣人才平复了心中翻涌的气血,跪回原处,开口道:“属下无能,请竹先生责罚。” “哼,责罚有什么用?杀了你就能找到那个小贱人吗?!还不快去派人找!一天找不到便找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便找一年。直到找到为止!”竹老语气激愤,想来是动了真火:“若是因为她,坏了我的大事,你便去那噬蛇洞自我了断去吧!” 听闻这噬蛇洞三个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身躯立马一阵,眸中流露出的目光尽是恐惧深情。 想必,那个地方,是让他极其害怕,并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的。 “是!属下定然加紧时间寻到。敢问竹先生,若是寻到了,应该如何处置?” 黑衣人口气有些胆颤,但这件事还是得问清楚的。上面人的心思不好捉摸,若是让留活口,却不小心弄死了,回来肯定会受极重的惩罚。 “立斩……当下!” 竹老语气果决,双眸映衬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颇有几分野兽一般的嗜血。 黑衣人领命而下,临走之前想要关门,但是被竹老制止了。 看着黑衣人凌空而去的轻巧身影,竹老眸中的怒色收敛去了几分。 良久之后,他微微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师兄,若是你不若防贼一般防着我,我又何须出此下策……” …… 纪莞初泪流满面,回到小院,着实让在此等待她的小月和戚若兰吓了一跳。 戚若兰今日身子刚刚有些好转,便嚷着来看看自己的小侄女。 可不曾想,这人是见到了,可还不如不见的好。 纪莞初回来之后,连招呼也没打,便关了内间的门。任凭外面戚若兰也小月怎么叫门,她也没任何反应。 不过多时,诸葛终也随之而来。 看他一脸焦急的模样,戚若兰当头便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诸葛终稍作沉吟,终究还是原原本本地将这事情告诉了戚若兰。他亦是不明白,为何这原本如此温情的一幕,在他转身想要抱住她的时候,会变成这个样子。 戚若兰听闻,面上郁郁,却也不知道纪莞初究竟心结在哪里。 她心中模模糊糊感觉到这小侄女此次回来,心中如同有事一般,可是她不说,她也问不出。 想至此处,戚若兰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扶着腰坐在椅子上,心中暗想,这小侄女的性子,着实跟自己已经过世的大嫂有十成十的相像。都是这般任何人也劝不动的倔脾气。 过了好一会儿,戚若兰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又想起身敲门。 恰逢此时,纪谋前来寻偷偷跑路的妻子。见这情况不妙,便去搬了纪乔这个大救兵。 纪乔来后,见这般情形。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让众人先散去了。 诸葛终出门之前,眸中仍旧满是放心不下。纪乔见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终儿,你的深情,我家初儿,恐怕没那个福分承受。” 说罢,便摆了摆手,不让他再说话,让他先离开了。 待得人都离开之后,纪乔关上了外间的门。弯腰伸手拎过一只凳子,放在内间门前。掀起衣摆坐在凳子之上,沉默许久。 “初儿!”过了很久很久,纪乔开口道:“爹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从给你看过命盘以来,爹也没有一天不难受。爹总觉得,浸淫占星之道几十年,却解不开自己女儿的命盘,爹太无能。” “我总是在你娘的画像之前说话儿,每每说到你,我就觉得你娘在天之灵肯定也会怨我。她若是在世,定然是希望你能幸福。可是你顶着这样一个星盘,爹看不懂。后来,我终于窥破了一丝天机。我知道,让你出去这么一趟,或许会受伤,会一蹶不振,可是这是唯一的生门。可是不曾想,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看你回来却变得不快乐,我觉得,我应该是做错了……” “爹觉得,出身于此道,便对这一道太过于依赖看重。其实那些不知道自己星盘的人,一辈子也是照样过得平淡简单。可是太迟了……爹不知道,你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可是若是不咬紧牙关,将这一个坎儿迈过去,便永远也治愈不了心中的伤口。” 说至此处,纪乔沉默。 过了许久,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门被从里面打开。 抬头一看,纪莞初泪眼朦胧,站在纪乔面前。 她终究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头扎进纪乔的怀里。 如同小时候,受了大大的委屈一样。 良久之后,纪莞初哽咽开口,泪水已经洇湿了纪乔腿上的衣衫。 她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让纪乔这般已过中年的男子,也忍不住动容。 她说:“爹,可是我,真的过不去……” 第127章 父女谈心温情潺湲 这一句过不去,着实让纪乔的心都疼碎了。 他让纪莞初自己一人出门,原本就是一场豪赌。 虽说他能看出,这是纪莞初星盘之上的一个转折,可是究竟这是个什么样的转折,有多大的风险,有多大的弊端,他亦是看不清楚。 如今,他真的觉得,这是这辈子,自己做的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 纪乔仰起头,生生地将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下。 这般眼眶湿润的感觉,只在自己的爱妻过世之时,才体会过一回。 如今,却又重现在了他与她的女儿身上。 身为父亲,或许这人生之中最为失败的一件事,便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寻到幸福,却遭受了这样的痛苦吧。 纪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柳儿,你现在定然已经恨死我了是吗……我也恨我自己。 平复了一下心情,纪乔伸出手摩挲着纪莞初的头发。 女儿一眨眼,便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么好的豆蔻年华,却因得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遭受了这么巨大的痛苦。 “初儿,是爹对不住你。若是我不让你出去,那……” “爹,你不要这么说!”听闻此话,纪莞初抬起头来,语气之中颇有些着急。她自小没有娘亲,只有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她拉扯长大。小时候调皮捣蛋给他添了数不清的麻烦,可自家爹爹却向来仁慈,舍不得动自己一根手指头。 纪莞初明白,自己这次出门,是爹爹默许的。她亦是知道,纪乔肯定为她占过星盘,并且知道这次出门并不会出太大纰漏,这才放她一个人偷偷溜走。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 若是爹爹因得自己,心中自责悔恨,那便是自己不孝。 “爹,我从小在您的庇护之下,无忧无虑。甚至比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更幸福。女儿自小便不让您省心,如今长大了,却还是……不让您省心……”纪莞初言语之中刚刚平静,此时此刻却又已经开始了哽咽。 “我对纪家的占星之法没有兴趣,您拎着我上占星台每次也都被我偷偷溜下来。我在族里每次的考核之中都给您丢脸,从来没考虑过您作为族长,脸面比任何人都金贵。可是?您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惩罚我,生我的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呵护我……” 纪乔眼角重新湿润起来,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是多少年来,他的内心最为安静平和的一刻。 “再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星盘。虽说您不想让我知道,但是出生于这样的家庭,我怎么会不好奇?其实,我一直想,我倒是宁愿我不知道。一个女儿家,背负着这样让人绝望的星盘……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压抑。虽说后来习惯了,想开了,觉得若是不能成亲生子,自己一人也可以照样生活。但是心里,终归还是有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痕。” “所以我任性地离开家,准备去江湖上历练一番。不为了能经历更多,只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永远也解决不了的事。” 说至此处,纪莞初抬头,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对这纪乔一笑:“其实,爹,这一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忘却的一年。我在外面,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对我很好,也给了我在纪家永远得不到的感情。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有好事,有坏事。可是我同样在这些事情之中,得到了在纪家,在您的保护之下永远也得不到的那份成长。所以,女儿不后悔。即便是如今很难过,也绝对不后悔!” 这番话,纪莞初说得斩钉截铁。眸子之中,透过氤氲水雾,纪乔亦是看得出,她所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 看着面前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纪乔的心头微酸。 柳儿,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小女儿家,她如今,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成长成大姑娘了…… “爹,这些天,很多人都在问我,究竟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们,我没事。即便是心里再痛,也是我自己承担的事。这是属于我自己的记忆,原谅女儿自私,不想与人分享。” 良久之后,纪乔叹了口气道:“爹知道,你难受。你叔叔叔婶也知道。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所以,或许我们问得太多了。以后,爹不会再问了。可是爹希望,你能慢慢地,走出自己的心,重新变得开心起来。” 纪莞初沉默许久,终究慢慢地点了点头。 “爹,其实,我不想与诸葛终一道出门。”少顷,纪莞初小声道:“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我……我不能害了他。他是个很好的人,若不是我……或许我真的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纪乔沉吟道:“初儿,这件事我们先不着急说。你若是不想出去,那便不与纪缓进行这场比试了可好?” 纪莞初坚定地摇了摇头:“爹,这不一样。这场比试,事关女儿的颜面。我可以没有一切,但是我还是得保住我的尊严。若是连尊严都保不住,那我就不配做纪家的女儿。” 纪乔听罢,轻声笑了一笑,打趣道:“难道我家初儿便这么有信心,一定会赢得这场比试吗?” 纪莞初勾了勾唇角,坚定且傲视苍生。 “爹,我是你女儿。” 听闻此话,纪乔稍稍有些发愣。今日,他见到了女儿从来没在他面前展露过的两个模样。一个梨花带雨脆弱至极,一个傲气凌云凤凰于飞。 “爹知道,爹也对你有信心。我就等着我的女儿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 小院之外,清天朗日。徐徐微风吹过,带走了夏天里最后一丝热意。 小月从后厨而来,手上端着自家小姐最喜欢吃的银鱼蛋羹。 刚进了小院,她还未扯开嗓子喊,便见得这正屋门口站着一人。 一袭水绿色的衫子,背影破有些熟悉。 “纪缓小姐,你怎得在这里?” 小月细细看了一看,这才出声问道。她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人,说话声音并不算大。 纪缓猛地一个哆嗦,回过身来,面色有些被惊住的苍白,又有些莫名的阴郁。 而后,纪缓冷哼一声,仰着头,转身便往院外走去。 只余得小月一人站在门口,挤眉弄眼啐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第128章 琼山客栈王掌柜的 小月进了门,纪乔正巧有事准备离开了。 她伺候着纪莞初吃了满满一碗银鱼蛋羹,又说了几个颇为逗趣的小笑话给纪莞初找了些乐子,这才逗得纪莞初看上去稍微好了一些。 纪乔临走之前,将小月叫出去吩咐了,让她千万不能问纪莞初究竟是为什么这个模样。 小月狠狠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现下,却也当真没有问。 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好丫头。 纪莞初吃过蛋羹之后,便有些困顿。尤其是眼睛,刚刚哭了这么久,肿肿红红的很不舒服。 于是便准备上床休息一会儿。 小月在服侍纪莞初脱衣服的时候,偶然说起了方才在门外看到纪缓的事。 “纪缓?”纪莞初蹙着眉头:“她怎得会来我这儿?” 转念一想,想必她在这宅子之中也有自己的线报,八成是听闻诸葛终来了,生怕自己占了诸葛终什么便宜,或是怕诸葛终帮自己算了这比试的星盘,这才急急忙忙赶来。 如此想了一想,便觉得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而后便将这烦人的人丢在了脑后,不再去想。 沉沉地睡下了。 不曾想,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清早。 睁开眼睛,却觉眼睛还是哭过的后遗症,酸涩得要人命。 折腾了好一会儿,纪莞初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洗漱过后,她便决定出门去琼山镇上会一会那王掌柜。 毕竟这比试之事在前,就如同她昨日与纪乔说的一般,去不去那启天城还另说,当务之急便是好好地将这场比试赢下,不折了自己的面子为重。 刚出院子没两步,小月便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声喊道:“小姐,你还没吃饭呐……” 纪莞初摇头摆手,连头也不回,回她道:“你自个儿吃吧!我去镇上吃。” 琼山镇离纪家祖宅所在不过三里路,纪莞初摇摇摆摆地骑着小马,不消片刻便入了这镇子里。 今日她起身尚早,镇上的早点摊子都还未散。 纪莞初在家的时候,便隔三差五地来琼山镇上打牙祭。这琼山镇子虽然规模尚小,可是这镇子上的东西可着实让人心心念念。 从城北王大娘家的甜豆花儿,到城南李老板的云吞。从城西老刘的葱香油饼,再到城东林家小媳妇亲手做的阳春面。最后,绕回城中,还能在琼山客站旁边的小摊子上吃一盒顾婶子做了三十年的桂花糕。 简直比在家里还惬意。 纪莞初吃的肚子饱饱,摇摇晃晃地拎着吃剩下的半盒糕点就进了琼山客栈。 这王掌柜,便是琼山客栈的东家。 “莞初小姐,你怎得这时候来了?” 看着纪莞初进了门儿,这收拾桌椅板凳的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纪莞初在这镇上颇有几分好人缘,但凡是这镇子里五年以上的老住户,都能与她混个面熟。 “小二哥,你这么早就起来收拾啦~”纪莞初笑着,开口跟店小二打了招呼。 听闻纪莞初这般说辞,店小二一脸无奈:“这不是最近掌柜的心情不好吗?我这些天来一直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点儿什么事就被拉出来训上一顿。哎……” 店小二沉声叹气,愁眉苦脸。想必,这王掌柜最近的心情是着实不好。 纪莞初怜悯地看了一眼店小二,开口道:“小二哥你莫要着急,我这次来便是来寻你家掌柜的,我给他看看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听闻这话,店小二一蹦三丈高。 点头哈腰郑重地对纪莞初道了声谢,而后上楼去寻掌柜的去了。 不过多时,便听闻从楼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纪莞初刚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就着茶水咽下去,便见得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上出现了一双深灰色的靴子。 暗绣云纹,颇为贵气和讲究。 纪莞初抬头一瞧,果然是这王掌柜无疑。 王掌柜见得纪莞初,亦是勾唇笑了一笑。 这王掌柜颇为年轻,面相长得又清俊,这一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他仿佛不是做这一行的一般。 他撩起衣摆,从容地坐在纪莞初对面的椅子上,开口道:“初姑娘,我本觉得你昨日会来,结果等到日暮也没有等到。看来您是对这场比试胸有成竹了?” 纪莞初讪讪一笑,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起来就已经现在了。” “额……”听闻此话,王掌柜面上略微一尴尬,并没想到面前这大家小姐竟然这般直率。而后便低头一笑,心中颇有好感。 虽说在琼山镇上生活了多年,可他与纪莞初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一是因得他自个儿本身就深入浅出,二是纪莞初来镇上,一般是为了寻好吃的小吃食而来。若是来客栈正儿八经的吃饭,通常都是有家中长辈相陪。 如此一来,两人自然说不上什么话。 “嘿嘿……”纪莞初娇俏一笑,接着便转入了正题:“王掌柜,我爹应当与你说过了,纪家的这场比试,便是选了你的星盘做了题目之一。而且这个题目,不幸被我抽中了。” 王掌柜忍俊不禁:“你们做占星的,都是才人。没什么幸与不幸之分。况且,若是你解决不了,纪家主也承诺,会亲手为我解上一解。所以你尽管倾力而为,有什么事,我担着便是。你若是想问什么?也尽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莞初心中暗暗点头,有这么一个随和的当事人,着实能省不少事。 既然王掌柜这么说了,纪莞初便打蛇随棍上,细细碎碎地问了些许大大小小的问题。王掌柜亦是说到做到,一一细致地进行了回答。 最后纪莞初又重新与他确认了一遍生辰八字,又伸手亲**了摸他的手腕子,这才摇摇摆摆地离开。 临走之前,店小二小碎步从后厨上来,递给她一只被包起来的还依旧热烫的碗。 王掌柜笑道:“我还记得你爱吃客栈里的香芋扣肉,便让厨娘做了一份给你带回去。” 纪莞初感激涕零,直道这王掌柜真是个大好人。 出了客栈,纪莞初心满意足地朝着城外而去,没走几步,便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她牵着小马,站在原地沉思半晌。 终究还是换了方向,往城南的方向而去。 第129章 牛肉面馆老板芸娘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虽说纪乔吩咐了,让这被选做试题的两人不能向对方占星师透露分毫自个儿的消息,可是纪莞初想了一想,既然都来到了这琼山镇上,那便去走一趟看看。 起码混个面熟,或许也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琼山镇不大,从城北到城南不过几条街巷而已。 纪莞初晃荡着觉得自个儿肚子又饿了,闻着马背上小行囊里放着的香芋扣肉的味道,便忍不住吞两口口水。恨不得蹲在路边上,吃完再去。 好不容易纠结着走到城南,纪莞初刚一拐弯,打眼一看便看到了熟人。 纪缓正带着贴身婢女,进了这琼山学堂的大门,想必是来寻李先生的。 纪莞初撇了撇嘴,心道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可转念一想,若是稍稍来早一会儿,免不得被纪缓在学堂里面把她堵个正着,到时候尴尬是次要的,万一她再起了告状的心思,节外生枝那就不好了。 也罢也罢,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吧。 纪莞初牵着马四处一扫,当下便眼尖地看到了学堂对面有家小铺子。这铺子老板每日上午开门,日暮关门,生意好的不得了。店中每样吃食都很好吃,尤其是以那上汤牛肉面为最佳。 清亮深棕的汤水,配上微微泛黄却劲道无匹的现做面条,上面加上一大勺软嫩鲜香的牛肋条肉,最后撒上一撮碧绿香菜。 只这么想一想,便觉得口腔之中的液体分泌不停。 想着纪缓应当在这学堂之中会待上几个时辰,纪莞初当下便决定,将马拴在拐角这边,而后走去那家铺子吃面去。 如今天时尚早,老板似是刚刚开门的模样。店中除去来回忙活收拾的店老板之外,并没有其他食客。 这铺子的老板是一风韵犹存的妇道人家,从最开始见她,纪莞初便一直觉得,这女儿家年轻时候长得一定非常美貌,如今亦是惹得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若是纪莞初没记错,这女老板是十年之前才来琼山镇的,据说原本是北苍国人,因得政权更迭的动乱,一介孤寡女人无法度日,便收拾了东西来了这琼山镇。这日子一日一日过去,这妇人安顿下来便在镇上开了这么一家小铺子,专门做些家传下来的吃食,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要好。 “莞初小姐,你怎的今日来镇上了?” 听闻从外面进来的脚步声,老板娘抬头一看,眸光之中有些意外,接着便热情迎了上来。 纪莞初嘻嘻一笑,道:“芸娘,我今日来镇上办事。刚办完事想出城回家来着,就想起了你亲手做的牛肉面。一想起这味道,便忍不住流口水,肚子也咕咕直叫。所以就绕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开门,今日可算是赶了大早。” 芸娘一听,面颊之上浮现两抹红晕,衬得这不老容颜颇有几分春意盎然之色。她捂唇一笑,就着围裙擦了擦手,道:“既然莞初小姐如此看得起芸娘的手艺,那芸娘今日便请你吃到饱为止。” 说罢,便走去了后厨。 纪莞初笑意吟吟,心中暖洋洋的颇为舒服。 不过片刻,便见后厨的帘子掀动。芸娘捧着一只青瓷大碗快步而来,这碗中清汤绿叶正冒着腾腾热气,香气登时便涌入了鼻子,惹得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纪莞初面上有些尴尬,芸娘听闻亦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将碗放在桌上,探手在筷子笼里拿了双筷子递给纪莞初,道:“莞初小姐快吃吧!这牛肉面,趁热吃的味道是最好的。” 而后她又重新回了后厨,端了几碟她拿手的小点回来。 纪莞初暗叫一声我的乖乖,她每次来,芸娘都会给她极大的优待,今日也是。碗中的牛肉已经冒了尖,面也是不粗不细,正是她喜欢的口感。 纪莞初扯开嘴笑了笑,道了声谢,之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芸娘坐在对面看着她,不知为何,眼角有些微微的湿润。 纪莞初吃面吃得极其豪放潇洒,即便是有大老爷们儿在这儿也定然会自叹弗如。 她吃完,打了个饱嗝抬起头来,看芸娘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自己,面上也挂不住了,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都是芸娘的手艺太好,我我我……我又那么久没吃了……” 尾音渐弱,被芸娘一声笑严严实实地遮掩住。 “莞初小姐喜欢吃我做的面,便是我的福分。” 纪莞初回身看了看学堂,方才吃面吃得太专注,她没注意这学堂之中的纪缓此时有没有出来。 “芸娘,你刚才有没有见这学堂之中有人出来啊?”纪莞初想了一想,开口问道。 芸娘蹙眉,道:“应当是没有。” 纪莞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便侧了身子坐着,看着学堂门口,吃着芸娘端来的几碟点心。 芸娘见此,笑了一笑,道:“莞初小姐……应当是为了比试之事来的吧?” 纪莞初眸中有些惊诧:“你怎得也知道?” 芸娘捂嘴偷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毕竟这件事在镇子上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再者来说,我与李先生又是对门而居,所以知道的也多了一些。” 说至此处,芸娘顿了一顿,有些疑惑问道:“可是莞初小姐,你抽到的试题不是城北的王掌柜么,怎得来李先生这里?”而后了然,接言说:“原来,莞初小姐并非是特意来我这小店里吃面的啊……” 纪莞初讪讪,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是真的想念芸娘的手艺了。其实我就是来观察观察情况,毕竟我爹也说了,李先生肯定不会跟我透露分毫消息的。” 芸娘笑:“既然是纪乔家主发话,那我也帮不了你了。” 纪莞初无奈,接着与芸娘坐在店里说了说闲话。 后来随着店中的食客越来越多,芸娘也没工夫再与纪莞初说话儿了。纪莞初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出来,心想今日怕是要空走一趟。 寻思了一下也没什么办法,便起身与芸娘告了辞。 结账的时候,芸娘左右不收纪莞初的银子。 纪莞初心中一转,便开口问道:“既然芸娘你不欲收我的银钱,那我便给你看看星盘可好?” 第130章 琼山学堂的李先生 芸娘一听这话,美眸一亮,欣然道:“若是莞初小姐有时间,那芸娘自然是高兴至极。” 纪莞初摆摆手,毫不介意,当下便要了芸娘的生辰八字,然后细细地询问了些她想知道的问题。 芸娘有些吞吞吐吐,眸中也不若平常一般清亮。 沉默久久,她开口道:“莞初姑娘,你便自己随便看看吧。” 纪莞初无奈,点了点头。 想必这芸娘亦是心中有事,如今却不知道如何与自己说。 归根结底是个有故事的人,或许值得自己好好看上一看。 纪莞初见芸娘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当下便与她告了辞。 却不曾想,方一转身,准备抬脚往外走,便见得学堂门口有两人相对而立。 眯眼一瞧,却是李先生和纪缓。 只见两人只说了几句话,贴身丫鬟便赶来了停放在另一侧街角的车。纪缓仰着头上了车,马车便绝尘往城外纪家祖宅的方向去了。 见此,纪莞初不由得皱眉,真是比自己还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做派。 待得纪缓走后,那李先生站在学堂门口望了片刻。 原本以为他应当转身回去的,却不曾想,他直直地就朝这芸娘的面馆而来。 见得纪莞初满脸困惑,芸娘在她身后笑道:“李先生与我是近邻,平日又喜欢吃我做的面。如今已经到了饭点,应当也是来吃面的。” 说罢便笑着迎了出去。 这琼山镇教书的李先生,年纪不过五十有余,且这人应当是保养得益,看上去亦是如同普通的中年人一般,丝毫不显老态。 李先生迈着四方大步进了面馆,看到芸娘,伸手搭至她的肩头,面上的笑容亦是深了几分:“芸娘,今日生意着实不错,不知道还有没有老朽的一碗汤面呢?” 芸娘不着痕迹地挣开了李先生的手,笑着回道:“李先生是琼山镇上最居功至伟的人,芸娘即便是自己不吃,也要省下一碗面给李先生的。” 说罢,便转身去了后厨,想必是给他做面去了。 李先生眸光暗了一暗,而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抬眼四顾寻摸一个可以做的空位。这镇上之人三三五五都熟悉至极,当下便有很多人与李先生打招呼,让他过去坐。 李先生笑着应下,一抬头,却见前面站着一娇俏女子。 细细一看,李先生恍然大悟:“哟,这不是莞初小姐吗?” 她从李先生有几分防备的眸子里看出了他此时的想法,不知道纪缓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自己还没说话便让他这般如临大敌一般。 于是她细细思量,而后回礼道:“李先生好,您也来吃面?”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巧妙,甚至说有几分赌气。 等同于明摆着告诉李先生,我是来吃面的,不是来窥伺你的隐私的。您老人家便收起那副僵硬的神态,安心吃您的面就好。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李先生面上自然了许多。 笑着与她再寒暄几句,便欲绕过她往方才打招呼的人那里走去。 纪莞初低头,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而后她假意错开身子,让李先生过去。实则看似随意地一搭腿,正正地将李先生后面一条腿绊住。 一时间李先生重心不稳,摇摇晃晃便要往前面栽去。 纪莞初抬头,面上早已经酝酿好了大惊失色的表情。探手便将李先生扶住,温言安慰道:“李先生,你小心啊!没事吧?” 手掌精准地抓着李先生的手腕子,轻轻摩挲。 李先生手忙脚乱站定,而后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一步没踩稳,差点摔倒。多谢莞初小姐施以援手,要不老朽今日便要丢大脸了。” 纪莞初勾起唇角笑了一笑,而后将手收回来,缩回袖中,道:“李先生客气了,芸娘的店铺着实有些小了,两人站在过道之中着实有些走不开……” 李先生亦是附言几句。 不过多时,芸娘便端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从后厨出来了。 纪莞初一看,便又与芸娘打了声招呼,被送出了门外。 走在青石长路上,纪莞初美美地打了个饱嗝,牛肉面的香气从肚腹之中泛上来,竟然又有勾起馋虫抬头的趋势。 摇了摇头,她快走几步转过街角,将马钳住牵住。而后晃晃悠悠地骑到马背上,纤细的小腿一步一晃荡,就这么往家的方向去了。 今日出门一趟,着实是收获颇丰。 不仅仅将这镇上自己朝思夜想的好吃的吃食吃了个遍,更是拿到了三个人的生辰八字。 除去此行的第一目的王掌柜的生辰,还有看上去应当颇有故事的芸娘,以及自个儿这场比试的对手纪缓所要算的李先生的星盘。 想至此处,纪莞初不由得眯起了眼,直道自己方才那鬼灵精怪的主意实在是太奏效。把这李先生的星盘了然于胸,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她想要李先生的星盘,不过是想借此推断纪缓的下一步动作。若是有这当事两人的星盘在手,很容易便能被她算出纪缓究竟是要用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手段去解决李先生的问题。 况且,这亦不算是作弊不是?她一没有求助外力,二没有纠缠李先生不放。到时候若是别人问起究竟如何得知纪缓的想法,她大可以说是自个儿殚精竭虑算出来的。 真是十全十美。 不过,纪莞初眉头微微蹙起。她总觉得李先生对芸娘似乎有点非同寻常的企图在。难道是这李先生心系芸娘,想与她结成连理? 摇了摇头,纪莞初只道自己太敏感多疑。 有什么事,还是得等看看星盘再说。 待得她回到家,将马儿交给门口的小厮领到后院拴好。之后手里捧着仍旧温热的香芋扣肉,心满意足地往自家小院儿走去。 刚让那小院围墙入了眼,纪莞初便看到院门口有两人在相对说话。 其中一人是自己的贴身丫头小月。 而另外一人,却是诸葛终。 自得昨日那件事之后,她还没想到过以后该如何面对诸葛终的问题。所以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便想逃了。 可是刚转身迈出一步,她便犹豫起来。 总归生活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若早点解决掉这个尴尬的局面,心里也舒服许多。 想罢,纪莞初便收回了脚,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第131章 如今心境见诸葛终 “小姐,你回来了!” 还没走几步,正喋喋不休说话的小月便看到了纪莞初,张口就是一声招呼。 背对着此处的诸葛终亦是听闻,转身看确实是她,当下便勾唇一笑。 “初儿,你回来了。” 今日诸葛终仍旧穿着昨日那身飘逸潇洒的白衣,纪莞初腹诽道,他原本不是这么爱穿白衣的人,如今怎得就穿着这白衣不下身了呢! 微微调整了下思绪,纪莞初回笑道:“你怎得来了?” 诸葛终回她:“我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方便吗?” 纪莞初觉得,与他之间的交流和谐至极,并没有方才所想象的那些尴尬不适。 于是她笑道:“自然是方便的,正好我从镇上回来,带了我最爱吃的香芋扣肉。现在到了吃饭的点儿,不如你就在我这里吃吧。” 诸葛终欣然点头应允。 将手上的瓦罐交给小月,嘱咐她去后厨热一热,然后再准备些可口的小菜。而后她转身抬手向前指道:“诸葛公子,请。” 诸葛终笑着随她进了屋。 其实在来寻纪莞初之前,诸葛终亦是极其忐忑的。他在自个儿的屋里想了许久,纠结了半天要不要来,要与她说什么。 虽然昨天之事,始终让他一头雾水。可是他知道,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定然是因为他。 所以他必须得来,无论是道歉还是抚慰,无论纪莞初闭门不见还是如何,他必须要来。 当他来到小院,听纪莞初贴身丫鬟说她一早就出门去了,心中还有些微微的放松。 可不曾想,她回来的竟也是那么及时。 可是幸好,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她还是会对着他笑,还是会与他打招呼。甚至,还留他晌午在她房里吃饭。 心里有些安然,有些甜蜜。 诸葛终随在纪莞初身后,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莫名浮现几分想把她紧紧拥抱在怀中的疼惜。 初儿,无论你过去遭遇过什么?以后都会有我陪你度过。 回到房中,在外厅之中落座不久,小月便带着几个小婢回来了。除去这手上端着的香气四溢的香芋扣肉之外,另外几碟小菜也是颇为精致讨喜。 小月抬眼看了看房中的情形,还未等纪莞初出言让她一道上桌吃饭,便抢先躲了出去。 无论如何,在她的心里,诸葛终已经是小姐的半个姑爷了。若是因得自己的存在,让小姐和“姑爷”两人不好说话,那真是大大的罪过。 待得房门关上,屋内便只剩了纪莞初与诸葛终两人。 沉默半晌,纪莞初抬手,执起白玉小壶,为诸葛终斟酒。 微黄如琥珀般的酒斜斟入杯,闷闷的响声颇为撩人心弦。 将酒斟罢,纪莞初便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香芋扣肉放在诸葛终面前的小碟子里,道:“你趁热尝尝,不要客气。这道菜是镇上客栈厨娘的手艺,我一直很爱吃。今日去那琼山客栈与王掌柜见面,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喜好,临走还装了一大份让我带回来。” 说至此处,纪莞初佯装幽怨道:“原本我还想自己留下慢慢吃呢?结果你的鼻子倒是灵光,早早地便闻到了是吗?” 诸葛终哑哑地笑出声来,对她说道:“那是自然。我与你心有灵犀,知道你今日定然会从镇上带好吃的回来,便提前来等着了。” 这话说得温柔,又颇有几分打趣。当下,便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又稍稍有了三分沉闷跟尴尬。 诸葛终自觉无趣,伸着筷子将纪莞初为她夹的那筷香芋扣肉放在嘴里。细细品味,只觉软糯温香,入口即化。果然是一道让人喜欢的美味佳肴。 “如何?” 纪莞初见他尝到了嘴里,便挑眉问道。 诸葛终将口中之物咽下,细细品之,而后以酒清口,中肯道:“确实好吃。” 在纪莞初心里,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抵不上别人认同她爱吃的吃食。听罢,她立即眉开眼笑,伸着筷子给他夹了不少,让他多吃一些。 酒菜过半,这房中的气氛已经缓和太多。 诸葛终寻思片刻,便开口挑起了话头:“初儿,对于这场比试,你如何看?” 他的言语之中存着几分颇为外放的担忧,想必是因得这纪家之人对这场比试的态度,连带着他也对纪莞初不看好了。 听闻此话,纪莞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正常去比啊!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我已经当众说了要和纪缓比一场,连试题都已经出好了,总不能说不比就不比了吧。” 诸葛终蹙眉,眸中明明暗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半晌,诸葛终张嘴:“我是说……若是你有什么疑难,便来寻我……”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便被纪莞初打断了:“诸葛终,你是想让我没比就输吗?” 说完这话,纪莞初将语气缓和下来,接着说道:“纪缓已经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让我没路可走。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我寻你帮我,那即便是赢了,也说不定会被她捉住蛛丝马迹。更何况,我如今是为了我的面子,若是靠你才能赢下她,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说至此处,纪莞初言语之中顿了一顿:“再说了,这次家主手信之事,不是小事。若是因得我作弊赢了比赛,去了那启天城。却因为能力不够,让纪家颜面扫地,那我宁愿不去。我是纪家的女儿,与家族比起来,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抬眼看着诸葛终担忧的面色,纪莞初笑着宽慰他道:“你莫要担心我,我生于纪家,是纪乔的女儿。虽然我天赋不如你这般惊才绝艳,起码也是有些后招和底牌的。今日我去那琼山镇,已经将我想知道的事都了解到了。下面的时间还有六天,不急不躁总能寻得个解决方法。你便只等着看好戏就成了。” 诸葛终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虽说仍旧担忧,可是看她眸中的胸有成竹不像是作假,当下便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第132章 君子竟然不远庖厨 既然有生辰在手,那么便不需要再耽误任何时间了。 纪莞初重新进入了为了占星彻夜不眠的阶段,看的小月尤其心疼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几日,纪莞初将自己关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为了尽快地将这三人的星盘看好。 期间戚若兰与诸葛终都来过几回,却被严格遵照小姐吩咐的小月给挡了回去。 纪乔偶然间听闻戚若兰诉苦,当下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心道,自家的女儿,如今终于露出了属于自己的锋锐风采。虽说心里总归是有些心疼她的劳累,可是终究只能默默地祈求一句,希望她能一切顺利。 在这场比试之中,从头到尾都纠结的人,便是纪乔了。 他既不想让女儿赢了比赛,再离开自己身边那么久。又不想女儿输了比赛,输了她最为看重的面子尊严。 他既不想让女儿与诸葛终一道离家,最后既伤了诸葛终的情,又伤了女儿的心。又想让女儿出门走走,放松放松心情,说不定能早日看开,早日解脱。 就这么一晃三日。 纪莞初已经大致看好了王掌柜的星盘,并将各种可行的逆天改命之法也一一列出。现下要做的便是看能否经由李先生的星盘,推断出纪缓会选择的逆天改命的方法。若是能的话,便只选一个最为高端的手段,将她漂亮击败就是了。 想到王掌柜,纪莞初便不由得轻声叹气,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张始终笑的温柔的脸。 这人的星盘,着实是让她看着都有些许心疼。 这话并不是说,这人的星盘如同以前她经眼看过的几个悲催至极的星盘一样,惨不忍睹。相反,这王掌柜的星盘,隐约透着几分贵气,一看便是出身大户人家,命运极好。 可是让纪莞初心疼的,是此人的内心。 若是一个人,连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的感情,看不懂自己的心的话,那这个人定然是极其可悲的。 王掌柜便是其一。 从他星盘之上,便能轻易看出,他天生便是对感情疏离之人。可是?他却又是能用尽一腔真情之人。如此两个极端凑合在一起,所能产生的后果便是,他或许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是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却愣是要与这个姑娘分开。 分手的原因,没有第三者,没有其他。只是他自己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了,便得分开了。 可是分开之后,他便再也寻不到更为合适的良配。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亦是会回想起从前,回想起让他深爱过,曾经想许她一声的那个姑娘。 他甚至会有冲动,重新回去寻她。可是等第二天,他又会觉得,人生感情不过如此,既然错过,就错过了吧。 分析至此处,纪莞初不由得蹙眉。这人简直是不能再纠结,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子这么幸运又这么倒霉,偏生遇到了他。 说是幸运,那便是因为,王掌柜若是爱上了一个人,便会倾尽自己的一切对她好之又好,甚至可以付出他的所有。说是倒霉,那便是王掌柜抽身而去,极为干净利落,可是却定然会留给女子极其巨大的伤痛。这女子,恐怕究其一生,也不会再找到这样一个,对她这么好这么好的人了。 “哎……”纪莞初摇了摇头,心道真是可悲可叹。 如今王掌柜便是处于这样的心态之下,若是这么放任下去,那不过几日,他便得觉得人世了无牵挂,郁郁而终。 但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亦是简单至极。解开他的心结,寻到他的姑娘,然后再用她所想的逆天改命之法让这段感情变得更加瓷实,然后就能万事大吉,定然会成就这人世间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理顺了,纪莞初心中颇为舒畅。 这心情一好,肚子便也不受控制地叫了起来。 她扯开嗓子叫了小月,却听得小月早早地便在外间等着她了。 见得纪莞初苍白着脸色出来,除去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之外,尽是憔悴,她便忍不住心疼不已。 小月迎上前去,拉着纪莞初的手坐下,将碗筷递到她手里。然后又拿起另外一双筷子给她夹了菜,道:“小姐你快吃,多吃一点。” 纪莞初心里颇有几分感动,她边吃边招呼小月,让她也随着吃一些。 刚刚吃了两口,纪莞初便觉得今日的饭食与平日纪家的饭食有些区别。 于是,她张口问道:“小月,今日你去镇上了?” 小月愣道:“没有啊!我一直在屋外等小姐出来。” 纪莞初蹙眉,道:“那就不对了,这饭食是谁准备的?我怎得吃着很像镇上的厨娘手艺?” 听闻此话,小月笑的眉眼弯弯,道:“小姐原来是问这件事。是这样的,这几日见你劳累无比,胃口也不见好。诸葛公子今日便去了镇上,挨家打听了小姐爱吃什么?一一带了回来……” 小月说起诸葛终对纪莞初的好,不由得添油加醋几分。听在纪莞初耳中心里,亦是有几分五味杂陈。说不敢动是假的,可是更多的还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可是无论怎么说,人有错可美食无错。 这顿饭纪莞初还是吃的极其舒服的。 待得她夹了桌子中央放的那碟香芋扣肉,放在嘴里,心中有些纳闷,问道:“这不对啊!香芋扣肉的味道怎得与我前几日吃的有些不同?” 小月听闻,笑的愈发开心:“当然不同了,这两份不是一个人做的,怎么会相同。” “不是一个人?难道这香芋扣肉除去琼山客栈的厨娘,还有人能做?” 小月道:“那自然是能的。诸葛公子为了亲手给你做这道菜,昨日专门去琼山客栈与厨娘学艺。对小姐的心思着实是日月可鉴,让人羡慕之极……” 原来……原来这菜,竟是他亲手做的。 着实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 看来,待这件事了解,需得好好地谢一谢他了。 吃过中饭,纪莞初觉得自己重新恢复了精神头儿。 擦了擦嘴,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没多久便又聚精会神,开始演算起李先生与芸娘的星盘来。 待得日暮时分,纪莞初终于从这高高厚厚的纸堆中抬起头来。 面色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竟然是这样!” 第133章 提前几日占得先机 靠坐在椅背上,纪莞初伸手揉捏着酸涩的眉心,直到这大千世界情感纠缠无处不在。 自己偶然之间找人要了个星盘,却不曾想却能牵扯出这般隐藏在背后的故事。 若是这般…… 纪莞初睁开眸子,眸中惊人的神采让人简直无法直视。 那她原本所决定的,不插手李先生的命盘之事,免不得又要食言了。 想罢,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纪莞初直起身子,从桌案之下的暗盒里重新拿出一支缓神香点燃。香气氤氲飘渺,她定了定心神,重新执笔,在空白的宣纸上推演起来。 那厢,纪乔居所。 纪缓带着自己繁杂的占星用具而来,踽踽独行,面上颇有几分傲然。 一路从自己住的小院子到纪乔所住之处,几乎要跨越大半个纪家祖宅。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细细观察皆是明白纪缓此行究竟为了什么?要去向何处。眸中不由得皆流露出几分佩服神色,暗地里说一句,不愧是这纪家的天才少女。之后又免不得为纪莞初着急,若是纪缓领先那么一筹,即便是家主也偏帮不了。 站定在纪乔书房门前,纪缓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只敲三生,严谨且规律。 “进来。” 而后,从屋内传出纪乔颇有几分威严的声音。 纪缓开门,抬脚缓缓而入。 纪乔抬头见是她,面上的表情似是柔和了几分,道:“原来是缓儿。” 纪缓俯身行礼,与纪乔问了好,然后将手中的物什放在窗边的小案之上,坐在纪乔对面。 纪乔见此,开口问她道:“看你这副模样,想必是已经将试题解好了吧?” 纪缓听之,勾唇一笑,煞是自信:“那是自然。家主所出题目,对于纪缓来说,稍稍有些简单了。若是在这几天时间里还解不出,那纪缓便自觉有愧于家主的教导。” 纪乔听罢,眸中也是隐隐浮现出了几分满意,道:“若是我纪家的后辈都与你一般,那何尝不兴旺。哎……” 最后一声幽幽叹息,尽是一代家主对家族的深深担忧。 纪缓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良久之后,纪乔将书案上的书合上,负手而立,看着纪缓道:“既然你已经看好了,那便与我说说看吧。” 说完此话,纪乔想了一想,又添上一句:“虽说我是初儿的父亲,但是我更是纪家的家主。你放心便好,在大事之上,我不会有任何的偏帮。” 听闻纪乔这么说,纪缓心中亦是放下心来。 刚想张口,纪乔却又蹙起了眉头,道:“不然还是这样吧!如今我已经知道,你已经寻得了逆天改命之法。我自小看你长大,自然是知晓你定然是十拿九稳了才会来寻我。我稍微琢磨了一下,我们还是等初儿解好了她的考题之后,一起在众人面前公布吧。” 说完这话,纪乔抬眼看着纪缓,见她眸中微微有些不解,便又接着解释道:“毕竟,无论怎么说,我也是初儿的父亲。即便是你心中通透,我心中亦通透,可是保不准别人会怎么想。所以我宁愿现在先不听你的结论,暂且明哲保身一阵子。再者说来,我的脾性你亦是了解。若是我看了你的逆天改命之法,免不得又心中一痒与你点拨一阵,这就更不好了。” 说罢,纪乔自己亦是轻声笑起来。 纪缓听闻,眸中了然。她微微颔首,而后却开口问道:“那这时间上……” 纪乔笑道:“如今初儿并未来找过我,所以是你居于首位。” 听罢,纪缓便不再纠结于此事。虽然近日没能与纪乔说清楚她的想法,可是总归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起码看着纪乔的反应,她确定这位家主还是公正严明的。再者,她更能确定,纪莞初已经在这时间上,落后她太多太多了。 顺着石子路一路回到自己的小院,纪缓特地绕路从诸葛终住的地方经过,却可惜并未看到梦中情郎的身影。 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纪缓抿了抿嘴。觉得今日旗开得胜,并不急于这一时。她这个人,自小便有无人能比的恒心和毅力,若是她与诸葛终一道出行,有这三五月的时间,她不愁不能拿下诸葛终。 回到自己小院之中,却见得母亲已经等在了门口。 纪缓的母亲纪刘氏出身不高,原本只是纪宽的一房不受宠的小妾。后来因得纪缓在家族之中崭露头角,这才在正室夫人死后被纪宽续做了正房。 纪刘氏看着女儿回来,当下便急急地迎了上来,开口便问:“怎么样?” 纪缓看着母亲,微微勾唇一笑,道:“我出手,怎能有不成的道理。” 说罢便将母亲迎进了门内,倒上茶水,细细地与她说了一说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听罢,纪刘氏眸中有些闪烁。而后她抬起头,对纪缓道:“缓儿,你莫要担心,就凭你的模样身段和本事,便没有不如那纪莞初的道理。虽说如今我听你爹说,诸葛家主夫妻二人,心里眼里都是纪莞初那个小贱人。可是依我看来,这小贱人也如同她那短命的母亲一样,也没这等好福分!” 纪刘氏言语之中忿忿,似是有什么隐情一般。 纪缓勾唇一笑,心下倒是也明了。自家娘亲当年虽说身份低微,可是一颗心却是比天还要高。她自年轻时候起便倾心于纪家纪乔,却因得纪乔一心都在妻子身上,从来没寻到机会。 虽说最终被纪宽纳了当妾也算是命中福分,可是在她心里,终归是记恨下了纪莞初的母亲和她二人。 与母亲喝了会儿茶,纪缓突然抬头,眉目之间有些疑惑。她张口问纪刘氏道:“娘亲,我有件事情一直疑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纪刘氏听闻,回道:“你说便是。” 纪缓想了一想,沉吟道:“你可知,这纪莞初命盘究竟有什么古怪?我那日听她与纪乔家主说话儿,似是有什么隐情一般……” 第134章 纪家怕是要绝后了 听纪缓这么问,纪刘氏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她想了一想,开口道:“缓儿,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听闻她这么说,纪缓接着便变了脸色:“娘,您到底是谁的生母?我不过是问问她的命盘而已,你居然这么护着她!” 纪刘氏听心肝女儿这么一说,当下便慌了神,解释道:“缓儿,娘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件事,在整个纪家都是秘辛。若是让家主知道了,定然饶不了我们母女二人。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若是你……” 听这话的意思,纪刘氏也是关心女儿。 纪缓听闻,亦是知晓了母亲的好意,情绪上缓和下来,开口说道:“娘亲,这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把你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别的都与你无关。” 纪刘氏看着面前面色阴郁的女儿,心中莫名的有些慌神:“缓儿,你告诉我,你知道之后,要做什么?” 纪缓听闻此问,勾唇一笑:“娘,您还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我能做什么呢?” 纪刘氏低头不语。 不过多时,纪刘氏又听得纪缓的说话声:“娘,其实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如今的形势,你不是不知道。这诸葛家夫妻二人,一心就想着让纪莞初当他们的儿媳。诸葛终亦是,一心都扑在了纪莞初身上。试问我纪缓到底哪里比她差,为何都看不上我?!” 纪缓言语之中尽是愤恨。 “若是我也是纪家的嫡亲小姐,从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长大,那我现在还会是这样吗?我有如此的占星天赋,又如此识得大体。若是我与纪莞初有同样的地位,那她还会是如今这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吗?!” 这话说至后来,已经接近嘶吼。 “可是?我没有!我从来不怨恨,也从来不觉得伤心。我不过是觉得有些可惜。我用我的天赋,我的青春,所得到的却不如一个顶着嫡亲名分的废物之人!这让我如何不觉得可惜!” 纪刘氏听着女儿的这番话,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她又何尝不知女儿如今的想法,如何不后悔当日还是下手不够狠,没能得偿所愿,嫁给纪乔?哪怕是当个小妾啊! “我知道,现在想什么都没用。我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不可能改变如今的现状。我只能靠自己,满满的让自己的地位一点一点提高,让自己能被更多人重视!”纪缓喘息粗重,眸中露出了鲜少出现的凄怆:“我成了这纪家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人。虽然我是女儿身,可家主分毫不弃。我原本以为只要不遇到纪莞初,我便是这个家里最为尊贵的千金小姐……可是我的想法简直就是可笑!” 纪缓拍桌而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无论如何不与她遇到。虽说她离家的这一年,是我最为开心的一年。可是这里,毕竟还是她的家!她回来便回来了,即便是她回来,也不能再掀起多大的波澜。可是偏生又出现了一个诸葛终。” 纪缓转回身子,看着纪刘氏,眼眶微红,眸中已经被泪水填满:“娘,你知不知道,我自小便喜欢他啊!我从小便跟在他身后,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新娘!可是?可是……”说至此处,纪缓的声音愈发咆哮,若失去理智的野兽:“可是我们中间,还是隔着一个纪莞初!” 这一声怒吼之后,房间之内陷入了久久的沉寂。纪缓站在桌边,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一滴一滴,晶莹剔透,落在桌面上,发出其岗位的吧嗒吧嗒的轻微声响。这眼泪,这声音,如同击打在纪刘氏心上一般,像是千刀万剐一样的心疼。 她站起身子,走到纪缓身边。 而后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儿抱在怀中,轻轻抚慰。 “娘……” 良久之后,纪缓哽咽开口,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与她去抢。我真的很爱诸葛终,我想嫁给他,疯了一样的想。若是能将诸葛终给我,让我……让我做他的妻子,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她……娘,求求你,帮我,成全我……” 纪缓的声音,再也没有往昔的盛气凌人。如今只剩下求之不得的哀伤,与深可见骨的疼痛和绝望。 纪刘氏的眼泪亦是如同止不住了一般,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落。 久久,她摸出帕子,将面上的泪水擦干,又拭去了纪缓的。她抽了抽鼻子,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试问这世间,有哪个娘亲能受得住女儿这般模样呢? 此时此刻,家主的言辞勒令,或许会很严重的后果,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如今只想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只想尽自己微薄的能力,让女儿得到好的归宿。 “缓儿,娘告诉你。” 纪刘氏言语之中顿了一顿,沉吟道:“这件事,在纪家,只有老一辈的几位占星大能才知道了。你爹也是无意间听闻了一些,而后在一日喝醉之后告诉了我。娘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希望你能考虑好再行事。毕竟纪莞初是纪乔的软肋,亦是他的逆鳞。若是你一个触碰不好,便是自作自受的后果。” 纪缓听闻,在纪刘氏怀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纪莞初出生的时候,纪乔便为她看过星盘。当时纪乔已经是被老太爷亲口承认的,可以出师的星相大师了。但是,他看过星盘之后,却久久没能说话。面上的脸色颇为难看。家中小辈出生,每一个都是他亲自将星盘看过来。却没有任何一个,是让他这种反应。无论是这星盘究竟是有多差。” 说至此处,纪刘氏顿了一顿,似是回忆:“我还记得你出生时,亦是他为你看的命盘。当时看了你的命盘,他当场朱笔亲批,看上去是非常高兴的。” “那之后呢?”纪缓出言问道。 “之后过了一段时日,纪乔又请了家里的几位长老,为纪莞初看星盘。那次看盘,仍旧没透露出丝毫风声。原本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下了,却不曾想,某个长老却因得酒后失言,透露出了一点点内幕。” 听到这关键地方,纪缓抬起了头,看着纪刘氏。 “那位长老说,这纪家怕是要就此绝后了。” 第135章 纪缓之心惊天算计 “绝后了?!” 纪缓听闻此话,双眸圆睁,满脸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娘,这话怎么说?” 纪刘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没记错,这纪家嫡传小姐纪莞初,是个天煞孤星的命盘,究竟怎么个煞,怎么个孤,我一个不入占星之道的人,自然是不能了解。但是听那长老的语气,听那长老的神色,再加之听你爹说话时的口吻,我觉得这件事,肯定很严重。” “绝后……”纪刘氏颇有几分感慨:“虽说旁支还有很多,但是主家便只有纪乔与纪谋这一脉。纪乔自得丧妻之后,便立誓不会再娶,自然也不会有别的子嗣。纪谋这些年亦是如同受了诅咒一般,也是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当年出了这档子事后,家中长老们曾经有极长的一段时间,逼迫这兄弟二人再娶的。可是这两人果真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兄弟,死活都挺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说这些往事,纪刘氏言语之中也尽是唏嘘。 “从那之后,纪家的嫡亲小姐的命盘,变成了秘辛中的秘辛。纪乔这些年殚精竭虑,钻研占星之道,亦是为了能寻得一个破解之法,让自己的女儿免于孤独终老的命运。” “娘,你可知那纪莞初的星盘。” 听罢良久,纪缓开口问道。眸中神采闪烁,应当是心中打好了算盘。 听闻此问,纪刘氏蹙着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爹知道吗?” “你爹应当也是不知道的吧。你心中应该明白,我们这一脉的地位,是从你在家族中崭露头角之后才开始逐渐提升的。当年纪莞初出生的时候,你还小。虽说纪乔对你有几分看好,可是年纪这么小却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所以当时,以你爹的身份,是不会得知这样的家族机密的。” 听着纪刘氏的回答,纪缓眉宇之间颇有几分黯然:“那……除了家主那一脉之外,便没人知道了吗?” 纪刘氏思考片刻,回答她:“这些年,家里的老一辈接连辞世。当年知晓这确切生辰的人,除去主家那一脉之外,应当就没有别人了。” “那大致的时间呢?” 纪刘氏仍旧摇头。 见得女儿面上的失望神色,纪刘氏紧接着开口补救道:“但是,这纪家的家谱中,是有确切记载的。” 听闻此话,纪缓眼中一亮,她怎得没想到家谱这么关键的物什呢? 不过这欣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虽说知道有家谱,可是家谱是在纪家祖宅的祠堂里。祠堂向来是家族守卫的重中之重,若是想摸进祠堂寻家谱,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纪刘氏看着女儿面上的转变,心知她在想些什么?当下笑道:“你不要忘了,宗祠每月都需要有人打理的。再过几日,便又是打扫宗祠的日子了。这是个累活儿,所以每次都没什么人愿意去。你这次跟家主说,想主动去打扫便好。既能得偿所愿,又能赢得家主好感。” 纪缓听闻,顿觉眼前一亮,当下心中豁然了不少。 与自家女儿腻味了一会儿,纪刘氏突然又皱起了眉头,问她道:“缓儿,你能不能跟娘亲说一说,你究竟想怎么做?” 纪缓听闻纪刘氏这么问,当下便笑了起来:“娘亲,你莫要担心我。我不过随机应变罢了。若是纪莞初在比试这一关就输给了我,我就不用再打她星盘的主意。若是到最后,我还是得不到诸葛终,那我就得用点手段,让她得到点教训。” 纪缓眸中神色渐冷,冷哼一声:“天煞孤星的命盘,居然还肖想男人!简直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倒是很想知道,若是诸葛家主知道了,诸葛夫人知道了,连带着诸葛终自己知道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哈哈哈哈……” 纪刘氏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近乎癫狂的模样,居然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缓儿,你莫要嫌娘亲唠叨,娘亲也是为了你好……我想,若是不到那一步,你便不要做这样的事了,好吗?毕竟,你不知道,在纪乔心里,纪莞初比他的命还要重要。若是……若是没扳倒她,反而搭进了你……你让娘亲怎么活……” 纪刘氏边说,声音之中也逐渐显露了一丝哽咽哭腔。 纪缓转过身子,定定地看着纪刘氏,道:“娘,我说了,你不用担心。我如今已经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先莫说纪莞初目前还没把我逼到绝境,就算是有朝一日,她不成全我,非要跟我拼个鱼死网破,那我也不在乎。” 说至此处,纪缓颇有几分自傲:“如今,我是这纪家最有天赋的女子。若刨除这层血脉亲情,纪乔应当更看重我才是。退一步说,即便考虑这血脉亲情,难道我当中展示一下嫡亲小姐的星盘,便是死罪吗?难道我说她是天煞孤星,便是污蔑吗?更何况,这纪家不是家主的一言堂,虽说听从家主之命的人多,可是若是出了事,更多人会看在我的天赋上,保住我。” “如此一来,我只需蛰伏一段时日,便又是曾经光彩夺目的纪缓!若是我能抓住这次去启天的机会,立下大功,再拿下诸葛终,那这辈子,便是无人能及的好运气了。” 纪缓这般说辞听在纪刘氏的心里,让她也有几分意动。毕竟身为母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快乐,能得到最好的? “缓儿,娘亲相信你会处理好。娘亲等着,你将那贱人的女儿踩在脚底下的那一天,也等着我们这一脉,与诸葛家结成姻亲的那一天。” …… 纪家旁支之内的风起云涌,并未影响到纪莞初的心情分毫。 她不过是在推算星盘的时候,觉得自己眼皮儿直跳。怎么按也不管用,到最后直跳得让人心烦。 如此一来,她索性扔了笔,脱鞋宽衣上了床休息。 如今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水落石出,她算无遗策的大小姐的光辉形象,不过几日便能再现众人眼前了。 纪莞初闭上眼,沉沉入睡。 这几日的疲劳,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在梦境之中,远远地却出现了一个白衣人的身影。 太远太远,看不清面容。 第136章 逾时未至正面交锋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纪缓活的颇为惬意,心中亦是知道,想必是纪莞初还没弄完自己手上的试题,所以这比试,才拖到了最后一天。 第八日一早,众人便依约到了中厅。 这中厅之中的人熙熙攘攘。不过说起来也是,这纪家常年没有个大事小事,如今有热闹可看,自然是要来围观一回。 可是这看热闹的人心里,所想所感的也大不相同。 尤其是到了约定的时间,中厅之中只出现了纪缓一人之时。 心善之人心中无不在想,今日一遭,大小姐恐怕是要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了。可这家主的面子应当往哪儿搁?再然后就联想到,这家主真是不好当,即便再心疼女儿,也只能忍痛了。 而这厅中之人,也有些只为了看热闹的。这些人一见纪莞初到了时辰还没来,不由得低头偷笑。巴不得纪莞初说自己没算出来,好看看这纪乔家主如何收场。 抬头看了看时辰,日头已高。 纪乔蹙着眉头,面上神情自然称不上好看。 在纪乔身边,站着一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略带几分鬼祟。 纪乔原本是想再等等,可是不曾想,这人说话了:“纪乔家主,若是初儿还不来,那我们应当如何处置?” 这话点明了,那就必须有个说辞。 这说话的人,亦不是别人。 正是纪缓的亲生父亲,纪家的旁支一脉,纪宽。 这人平日里没什么建树,虽品行不好,可在家族里也是一默默无闻浑水摸鱼度日之人。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纪乔逼至墙角,想必是昨日纪刘氏没少给他吹了枕边风。 见此情形,纪乔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可这不悦亦是稍纵即逝,接着他便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模样,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既然到了时间,初儿还没来,那便让缓儿先说吧……” 这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女子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家主,既然比试的另一方没有来,那岂不是说明没有完成任务吗?既然连任务都没有完成,那纪缓说与不说,不都是一样的结果?更何况,如此重要的一场比试,大小姐都罔顾比试限定,没有遵循时辰。按理来说,应当连这比试的资格都不能有了吧……” 说这话的人,也不是别人。 正是纪缓的亲生母亲,纪刘氏。 纪乔面色一沉,心知这纪家夫妇二人今日是铁了心要为自己家的女儿找场子了。可是转念一想,虽心中记下了这一笔,可终归还是没办法。纪莞初不来,那自己无论如何处理,都不能偏袒了她。若是因得偏袒她,将黑的说成白的,那自己这个家主,也是没办法服众了。 “既然如此!”纪乔沉默半晌,而后沉声说:“那我便再次宣布,这场比试,判定纪莞初为……” “等等!” 纪乔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由远及近的女声打断了。众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中厅门口的那条石子小道上正慌慌张张跑来一女子。 头发微微凌乱,手上拎着锦缎包裹乱七八糟,随着她的跑动,里面的纸张四散飞开。女子另一只手上还颇不淑女地拿着看似是刚刚啃了两口的包子。身后的小婢女正一路尾随而来,一边嘴上喊着小姐不要跑,一边却又追她不上,只能跟在身后默默地将她掉落的纸张捡起来,收集拿在手中。 “抱歉抱歉,今天早上睡过头了,睁眼一看都到这个时候了,让大家就等……” 纪莞初言语之中尽是搪塞众人的歉意,绕过人群站在中厅之中,与纪缓相比一看,颇有几分柴火妞儿的颓靡气质。 她站在中厅,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塞入肚中。而后四周一看,伸手便拿过了诸葛终面前那盏看上去像是还没揭盖过的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之后,她将茶盏放回原处,就着袖子擦了擦嘴,气喘吁吁的模样已经有了几分缓解。 “爹,这是要开始了吗?” 纪乔点了点头,心终归是安下了几分。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纪刘氏尖锐的声音又重新响起:“纪大小姐,如今已经日上三竿了,您来赶散场呢吧……” 语气刻薄,语意显然。 纪莞初本想开口刺她几句,可还没等她说话,便听得有人按捺不住了。 戚若兰施施然开口,道:“纪家嫂子,平日里我可没见你这么爱说话。今日这是怎得了?若是你觉得,你在这厅中之人里,能算得上可以说话的人的话,那便接着说吧……” 说至此处,戚若兰抬眼,悠悠地打量了她一眼:“若是觉得自己不够格儿,那便老老实实呆着,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怕被人日后笑话!” 戚若兰一直便与她不对付,尤其是她曾经做的那些痷臜事儿她尽是有所耳闻。方才她说的那番话,便让她忍耐不得。可是当时心中担忧还未赶来的纪莞初,没工夫搭理她。现下心安了,再听她这么没上没下的冷嘲热讽,免不得要压一压她。 果然,纪刘氏一听这话,面上的红晕瞬间便红到了耳朵根,紧接着闭口不言。 戚若兰说的话,着实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是谁? 不过是一个偏房的续弦夫人,出身与家里的丫头差不多。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有了这个女儿,可如今,着实是被这场合冲昏了头脑,说了这些不该是她如今的身份该说的话。 纪莞初听戚若兰说罢,朝她嘻嘻一笑,而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在场诸位都是我的亲人,相信众位皆有容人之量。虽说我今日来的比诸位晚了一些,可是诸位皆是按着曾经开族会的时辰来到的。初儿敢问一句,当日设定这比试规则时,可说过要今日今时之前就一定要到这里吗?显然没有。” 听了她这么说,在场的族人都细细地在心里想了一想,似乎……那天真的没有说时间。所以当下对于纪莞初逾时才到之事,并没有了多大的意见。 相对于现在就取消大小姐的资格,想必更多人愿意看这两个家族的年轻一辈的正面交锋! “所以,如今两个比试者都到了现场,那我们便正式开始吧。” 纪缓听罢,冷冷地看了纪莞初一样,眸中尽是不屑。 第137章 顺命解命以命助命 沉默良久,纪缓微启朱唇,冷傲开口:“大小姐之言,吾等怎敢不从。所以,就按大小姐方才所说,现在开始吧。” 而后她抬头,对上首的纪乔行礼道:“还请家主示下。” 看得眼前的一场闹剧被消弭于无形,纪乔心中也安稳了许多。当下,他威严四扫,之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比试,就正式开场吧!” “纪莞初,纪缓,两人上前。”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面上皆是一凛,皆是正色,上前踏出一步。 “七日之前,你二人决定为了去启天城完成家主手信所托之名额,要求要比上一场。对于年轻一辈的相互切磋,我身为家主,心感甚慰。毕竟这占星之术,惟有在实践和切磋交流之中,才能得到长足的进步。所以,我与族中的长辈,去了琼山镇,为你二人的比试选定了考题。” 说至此处,纪乔言语之中顿了一顿,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笺。 “这纸笺之上,便是这两人所抽考题的原本抄录。其中,纪缓所抽,是为琼山镇南琼山学堂的李先生逆天改命。而纪莞初所抽,则是为琼山镇北琼山客栈的王掌柜的逆天改命。这逆天改命,是纪家此次家主手信的委托所求,所以我自认为,这考题所命,还是切实的。不知众人以为如何?” 纪莞初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心道,自家爹爹真是会走流程。明明已经老早就定下了,如今却还是看似民主地拿出来说一说。着实是阴险。即便是有人不同意那又如何,反正都已经发生了…… 听闻纪乔这么一问,众人皆是交口称赞道:“家主与长老所定命题,自然是恰当至极的。” 纪乔对此貌似颇为受用,他面上神色有些微缓和,接着开口道:“这七日里,两人分别寻了当事人询问,据线报,纪缓去了这琼山镇四次之多,纪莞初仅仅去了一次。” 听闻这一句,在场之人,包括纪莞初和纪缓,面上神色都有些惊诧。连她们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也被看在了纪乔的眼里。 另有不同的是,纪宽夫妻二人听闻这话之后,瞬间惊诧就被窃喜所代替。如此一说,颇显得自家女儿兢兢业业,纪莞初毫不上心。且这逆天改命,亦是了解越详细,越是能改的好。如此看来,自家女儿这场比试,自然是赢定了。 “另外,在两人宣布各自的逆天改命之法之前,我还要申明一点。”说至此处,纪乔看向纪缓,眸中闪现过一丝满意:“纪缓在第五天的时候,就已经来书房寻过我了。但是当时我为了避嫌,并未让她全然说明。所以在时间上,纪缓暂且胜出一筹。若是纪莞初的逆天改命之法优于纪缓,否则即便是与纪缓的逆天改命之法大体持平,那也是必输无疑的。” 听闻此话,厅中众人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家中钻研占星之道的人,心中的想法大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纪莞初输定了。这逆天改命本身就是困难的,基本都是要求能改便好。若是能得出一个胜过对方千百倍的好法子,那更是难上加难。对于这家里的两个年轻小辈,尤其是平日里看上去不学无术的纪莞初,这中厅之中,除去一人之外,无人看好。 这看好她的人,并非是自家爹爹纪乔,也不是自家二叔纪谋,更不是自家叔婶戚若兰。 而是,诸葛终。 诸葛终始终笑意吟吟地坐在椅子上,眸光透射在纪莞初身上,一如门外的阳光一样通透暖心。 他手中没再把玩那把几乎不离身的折扇,而是隐在了宽大的袖口之中。 袖口之下,诸葛终漂亮的手指正拈着手腕上的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这珠子看不清材质,可是颇显神秘。透过光细细看去,却见这每一个精致的珠子之中,都印刻着一处星空。随着诸葛终手指的动作,这星空渺茫却不住地变化,流光溢彩。 初儿,或许这在场之人,只有我能看得清,且算的明白,你不若平日里看上去那么简单,那么温驯无害吧。 待得厅中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被纪乔挥手压下,他这才又重新开口,看向面前亭亭玉立的两个女儿家:“我已经将我该说的都交代明白了,接下来,便是属于你们的时间。今日比试,便按照时间顺序。缓儿先来可好?” 纪缓听闻,微微颔首。眸中尽是不可一世的傲然,颇有几分成竹在胸之意。 不过多时,这中厅侍候的小厮便抬了一张紫檀长案放置在中厅正中央。 她缓步踱到桌边,将自己今日入中厅之中时所带的那些个东西一一摆放至长案之上,沉吟片刻,有条不紊道来:“琼山镇北李先生,年五十有二,属火双命。其流年近,虽说看似是个小流年,实则却是个大流年。若是三日之内处理不好,便会有牢狱之灾。” 纪乔听完纪缓这三言两语,微微颔首,想必她所说的一言一语都是不错的。 “既然如此,那你的解题之法又是怎样呢?” 纪缓勾起唇角,将那繁杂的星盘捧在手上,道:“我这几日夜观天象,算得若是破李先生的流年,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不过是在这三日之内,为他找一双木的女子结成姻亲便是了。可是说来也巧,我看李先生的星盘之内,恰有一女子之星,与他颇为吻合。我为这两人恰恰合盘,便发现这两人的星盘极其契合,实乃夫妻之相。” 纪缓说罢,便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良久之后,纪乔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这女子是谁?” “是琼山学堂对面那家牛肉面馆的老板娘。星盘木双,亦是相位极好之木。如此一来,既不会对李先生本身的星盘产生负面影响,相反还会起到极其巨大的促进作用。我想,若这不是良缘,便没什么算得上是良缘了。” 听闻纪缓的解盘结论,中厅之中又四起了私语之声。 这逆天改命,最高端的手法便是顺命解命,以命助命。不曾想,这纪缓却是着实占全了两处。 这结论一出,纪莞初看似便没有任何翻盘的余地了。即便是她能做好,那不过是与纪缓一样,得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罢了。若是想超出她几分,那是万万不能。 想至此处,纪缓抬眼,冷冷地瞥了一眼看似还没有意识到情况严峻的纪莞初,尽是鄙夷。 第138章 可知对旁人的影响 “咳咳。” 过了许久,见无人吭声,纪莞初无奈地清了清嗓子。 瞬间,便将这中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她能看得出,如今看着她的这些人的这些目光里,多是怜悯和可惜。 摇了摇头,纪莞初勾唇一笑,道:“纪缓,你的逆天改命便是这个法子吗?” 纪缓冷声道:“那是自然。我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为李先生命盘逆天改命的最好的法子,不会再有如此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听闻她说,纪莞初微微眯眼,笑得如同小狐狸。纪缓看着她,心中却不知道为何,有些发慌。 “纪缓,那我问你一句,若是按照你的星盘逆天改命,那后果会是如何?” 纪缓听闻,撇了撇嘴,颇为不屑道:“方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火双配木双,不冲反合。若是按着我的法子,李先生的牢狱之灾定然是会被破了的。另外他的人生应当亦是有诸多大的起色。” 纪莞初面上不变,微微点了点头:“纪缓你着实是所学甚广,涉猎颇多啊……” 听闻纪莞初这句话,纪缓冷哼一声,面上的自傲神色又浓了些许。 站在一边的纪刘氏亦是听到了这句话,她美目一转,便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招摇万分地开口道:“听这句话,莞初大小姐你是认输了吗?”说完,她言语之中微微一顿,略带遗憾和嘲讽地为纪缓造势:“哎,也是,我家缓儿向来都为了占星之术夜不成眠。有这般深厚造诣,其实也不足为奇。原本我以为,今日能看到漂亮至极的比试场面,可不曾想……” “宽家姨娘!”还不等她说完,纪莞初便又笑吟吟地打断她,开口说话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不过是奉承了你女儿几句,你便有这么多感概。您听我一句劝,现在感慨还不到时候,略微早了些。您先将话咽回肚子里酝酿酝酿,等会儿再长篇大论总结一番也不迟。” 纪刘氏被她这番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颇为尴尬。 周边之人亦是很给面子,随着纪莞初这话哈哈一乐,更是让纪刘氏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先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纪莞初一眼,而后对纪缓使了个眼色。 纪莞初今日在众人面前这么挤兑她,她是记在心里了。待会儿等她输光了面子,便也不要怪她落井下石! 纪缓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眸中的神情似是对母亲说,莫要着急,好戏还在后头。 而后纪缓深深地勾起唇角,笑了一笑,腻声道:“莞初妹妹严重了,我不过是信手拈来,将这最合适的逆天改命之法说出来罢了。今后若是有什么占星之问需要指点,如若家主没有空闲,你尽管来找我便是。” 纪莞初笑的分外灿烂:“那是一定。” 而后她话锋一转,满是疑惑地问道:“那纪缓姐姐可否解答我一个问题?” 纪缓蹙眉:“你尽管问便是。” 纪莞初嘿嘿一笑,奉承道:“纪缓姐姐果然是敞亮人。我不过是想问一个在我心里疑惑很久的问题。你既然说了这逆天改命之法对李先生作用非凡,那我想问,如果对那女子芸娘,又是什么影响呢?” 此话一出,纪缓面上一僵。 良久之后,她开口道:“我们占星师,为的是给当事人逆天改命,哪能顾及到那么多。若是事事都要考虑到两全其美,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到头?” 纪莞初笑:“姐姐此言差矣。若是因得李先生的命盘,去祸害了别家姑娘,那这逆天改命,就不是行善,而是作恶了。” 纪缓美目怒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坑害了那芸娘?” 说完此话,纪缓觉得有些不对,张口又接着问道:“不对,你怎得知道芸娘?” 听闻纪缓这么问,纪莞初不言语,面上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难道,你去私下寻了李先生?!”纪缓如今的语气,已经不止是愤怒了。 她还未等纪莞初回答,便拱手上前,对纪乔道:“家主,纪莞初纯粹将你的命令当成了耳旁风。不仅去寻了我试题的当事人,还逼迫这当事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涉及隐私的东西。如此卑鄙行径,请家主明察,简直是无耻之极!” 纪莞初听她这么会扣高帽子,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 不曾想刚刚想张嘴辩解,便听得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 循着笑声看去,竟然是早已经笑得乐不可支的诸葛终。 “贤侄,你这是笑得什么?” 纪乔亦是注意到了他,万般不解。 诸葛终收敛了笑容,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终儿失礼,还请世叔谅解。我不过是听纪缓姑娘方才的疑问,实在忍不住才笑了出来罢了。” 纪缓面上又羞又气,还带着几分尴尬。 她故作冷声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问得不对吗?难道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还要包庇纪莞初吗?!” 诸葛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纪缓姑娘,或许你不知道,初儿她对琼山镇上任一一处有吃食的地方都了如指掌。这琼山学堂对面的牛肉面如此有名,连我都去吃过两回,她如何能不知道面馆的主人就是芸娘?所以纪缓姑娘的怀疑,纯粹是多心了。” 纪莞初听罢,面上飞起了两抹红晕,满是羞怒地瞪了诸葛终一眼。不过心中却想,这人着实是好同伴,这么几句解释,比自己空口白话有面子太多了。另一方面,她心中亦是明了,那李先生定然是没把与自己相遇在芸娘面馆的事儿告诉纪缓,要不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这场小风波便这么息了。 纪乔看了看纪缓,又看了看纪莞初,开口说道:“我们暂且不提纪缓的逆天改命之法存着什么问题,先来听一听纪莞初对琼山客栈王掌柜的星盘,有什么见解吧。” 纪莞初听罢,对着纪乔娇俏一笑,伸手便拿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包裹放在面前长案上,笑意吟吟道:“女儿遵命。” 看在诸葛终眼里,端的是娇憨无比。 第139章 纪莞初推算的命盘 纪莞初站在中厅之中,将长案上乱七八糟,甚至还带着脚印尘土的纸张一一展开整理好。 而后沉吟片刻,开口道:“琼山镇北,琼山客栈王掌柜的,年三十。” 抿了抿唇,纪莞初似是理清了心中的思路,当下便抛开了案上的文书,侃侃而谈:“这王掌柜的一家,虽说世代都是这琼山镇土生土长的人,可是他确是少年之时便出门游历,待得父亲过世之后才回来,接掌了这琼山客栈。从此偏安一隅,与世无争,做做小生意。” “另外得说一句,这琼山客栈有个手艺颇好的厨娘,尤其是那道香芋扣肉做的尤其好吃,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说至此处,纪莞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眸中颇为向往。 站在一边的纪缓,听闻她这句话,面上煞是不屑,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正正地传进了纪莞初耳朵里,让她顿生几分不开心。于是心中便想,既然你如此不分尊卑,那我也不让你好过。 她当下就挂上了一副好看至极的笑,软甜甜地添上了一句:“虽说厨娘做得香芋扣肉很好吃,可是初儿觉得,终哥哥亲手做的这道菜,可是更加美味呢……” 此话一出,厅中众人都是变了脸色。 以纪缓为首的纪家纪宽一脉的人,面上的申请都颇为难看。而诸葛家对结亲有想法的人,则都在惊诧之后,挂上了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 纪莞初用眼神瞟着纪缓,整个一盏不省油的灯。 待得她闹腾够了,抬眼看到自家爹爹已经有些不悦的神情,这才恢复了常貌。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言归正题,说完我好去那琼山客栈吃肉去……这王掌柜的回来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不怎么与人交谈。我相信在场的诸位应当也知道,若是去那琼山客栈,确实是鲜少见到这王掌柜的。” 中厅之中,平日经常去镇子上办事的族人不住点头。 “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这王掌柜的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可是还未曾娶妻。反正,我是有所耳闻,因得这王掌柜的相貌家世,远远近近的还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没少往琼山客栈跑,可是都被这王掌柜的婉拒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纪莞初勾唇一笑,不理会纪缓在一侧嘟哝的那句“全都是废话”,仍旧如同说书一般,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所以这次,我领了试题,便去了琼山客栈,与王掌柜聊了一聊。王掌柜的着实是个敞亮人,将我想知道的大部分都告诉了我。可偏生还是避过了我最想知道的这些问题。你们说,这人坏不坏?” 这番话引得中厅之中族人的一阵哄笑,都道这大小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副爱开玩笑的小性子,着实惹人开怀。 摇了摇头,纪莞初接着往下说:“所以没办法,便只能让我这个占星天赋平平的纪家小姐亲手将他的过往揭开了。” “虽说初儿在大家眼中,自小便不爱上那占星台。可是大家也知道,我既然身为纪家家主的女儿,若是身上没有一丁点能拿得出来的手艺,那也会让我爹丢了面子。小时候我从藏书阁里倒腾了点儿东西,那上面的占星之法虽说有些剑走偏锋,可是着实适合我。” 说罢,纪莞初便从怀中摸出自己时刻不离身的小星盘,放在手中把玩,说道:“所以像方才纪缓姐姐所说,要指点于我这样的话,那是着实指点不了的。” 说罢,她抬起头,对着纪缓翩然一笑,煞是气人。 在场众人这才明白,这纪家大小姐说这么多有的没的究竟是打什么主意,原来还是要从纪缓身上找回场子。 “下面的话,便真真是正题了。我长话短说。”纪莞初顿了一顿,理了理思路,道:“王掌柜的,着实是个天眷的有为命盘。但是他不说,我亦是看不出他在外面到底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不过我却是能看出,他所擅长的,应当还是这经商一事。众位要是有心的,可以去外面打听打听,回来说一说也算是个茶余饭后的好话题。” “再者,王掌柜的太白落点非常漂亮。大家应当也知道,若是这太白落的好,那便是在这婚姻之事上几乎没有太大阻碍,便能寻得一位良配。” “所以,事情便出来了,这星盘上到底还有什么问题,阻碍了太白,以至于让他到现在都没有娶亲的念头呢?”纪莞初遥遥地伸出小手,三下五除二便将这王掌柜的星盘摆弄出来,拿着那紫金小盘放在众人面前走了一遭,让大家看个清楚,免得再有人说她是鱼目混珠。 “若是略过这个话题先不说,再说说这次比试本身的话题。王掌柜的流年大事,着实是流年大事。大家反正已经看过了星盘,可以回头自己回去琢磨琢磨。李先生的流年不过是小流年,最多是个牢狱之灾。可是这王掌柜的流年,若是无法逆天改命,那便是性命之虞。” 纪乔蹙眉,开口问道:“为何你看出来的是性命之虞?” 这两人的星盘纪乔自然是提前看过,虽说只是粗粗一眼,但是也看出了个大概。若是他没记错,应当没这么严重才对…… 纪莞初笑了一笑,对自家爹爹道:“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逢双年月,荧惑间或逆行。若是按星辰推运,这荧惑如今虽无关大碍,但三日之后却是正巧落到了王掌柜的生死宫的。有荧惑在此,王掌柜恐怕……” 语意昭昭。 纪乔听罢,伸手拈算片刻。而后,眸中面上尽是赞许之色。 “若是解决王掌柜这流年,如今纪缓姐姐珠玉在前,我若是说不出两全其美之法那定然是要输了。不过承蒙天眷,也是自小家中长辈教育的好,我倒是刚好能看出来一二。” 纪莞初微微一顿,探手取了诸葛终面前的茶碗,喝了口水,而后再放回原处。 诸葛终面上颇为无奈,可眸中深处却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她对他如此亲近,如今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可以说明些什么吗…… “我将王掌柜的命盘往前推算了十年,发现他的星盘之中,却是出现过他的良配。可是两人莫名分开,从此王掌柜便回了琼山镇。却又因得这良配星辰影响太深,王掌柜即便是想娶亲都没办法。所以若是我所推不错,王掌柜如今郁郁,怕是一不小心便踏错一步。” “既然如此!”纪莞初老神在在:“我就去看了这王掌柜为何与这良配分开,百般推算之下得知,果然是他自己的命盘出了问题。所以若是为他逆天改命,可不用做那些劳什子丧尽天良的事儿,只需得将他自己的命盘拨上一拨,再在他家祖坟之上稍稍改动一点,万事大吉。” 纪乔沉默良久,应当是在脑中推演纪莞初所说的可行性。 良久之后,他伸出手,轻轻地,却坚定地拍了拍手掌。 第140章 明吾之心看他人命 随着纪乔的拍掌声,空寂得几乎能听到落针之声的中厅里,族人们也都缓过了神。明白其中道理的随着纪乔拍掌,自然是发自内心。不明白其中道理的,看身边这内里行家都已经认同了,心想随着拍手定然没错。 纪莞初站在原处,娇俏地对着纪乔笑了一笑,那目光之中的神采颇有几分外露的骄傲与自信,似是在告诉她,纪莞初是纪乔的女儿,所以永远都不会为他抹黑。 坐在一侧的诸葛终,此时此刻,或是说从始至终,这目光都停留在纪莞初身上并未移开。看着纪莞初对着纪乔的笑,他心中恨不得这是她对他的笑。 倘若要是有朝一日,她能对他笑得这么入心这么开怀,他一定会将她拥入怀中,给她她想要的一切,给她自己能给出的最好的一切。 纪缓在冷眼旁观许久之后,亦是不情不愿地随着众人拍了两下手。可是这面上的表情,却是冷然得如同千年寒冰。 打破这场僵局的,是从中厅之外缓步而来的启天使者。 纪乔打眼一看,便迎了两步上去,与这被他称为风兄之人打了招呼,不卑不亢:“风兄,这几日可是休息好了?” 这人也倒是豪爽,当下便随着纪乔入了中厅上首,坐在椅子上,道:“自然是休息好了。或是我水土不服,这几日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今日终归是舒服一点了,却听得外面洒扫的婢子说今日有热闹好看,我便不请自来,来看看。” 听闻他这话,纪乔赶忙道:“风兄言重。我前日去请你的时候,你正疲惫至极卧病于床,我一看便没打扰你,只让外间的婢女给你带个口信。或是这婢女忘记了我的吩咐忘记了,还请风兄恕罪。” 风姓男子摇了摇头,摆摆手,就将这事揭过去了。 其实纪乔说的一点不差。这人从启天城万里迢迢来到琼山镇纪家,跨越了大半的大陆。这启天城与琼山镇的气候风土自然大相径庭,他一来这里,便有些水土不服之症。即便是原本为习武之人,身体健朗,可是仍旧挺不住这自然之势的威力。这几日,他便一直深居简出,平日卧病在床,没什么精力掺合纪家之事,只等着什么时候尘埃落定,好带着最后被选出来的人回启天去。 可是不曾想,这一来二去,还正好撞着了。 他今日已经能下床走路,胃口也好了太多。吃过早饭,便听得人说现下是这纪家两位年轻小姐的比试之日。虽然自己对占星一道一窍不通,可是还是乐得来看看热闹,看看这神秘至极的占星师,究竟是如何星占的。 待得中厅之中恢复如常,纪缓又开口了:“家主,纪缓承认,莞初妹妹的占星之术着实谨慎,算无遗策。但是用她方才对我提出的疑问,我也要问一问她。我想知道,她为何说我的便是损人利己,而她的便是万事大吉?” 纪缓语气已经冷到了极致,可是纪莞初如今已经习惯的不得了,也全然没把她当事儿。 听闻她问,纪莞初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道:“纪缓姐姐,你没看过芸娘的星盘吧?” “我……”纪缓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猜,你只是看过李先生的星盘之后,又夜观天象,觉得芸娘在李先生的星盘流年之中,都是生门。所以就直接省去了看芸娘星盘的步骤,是也不是?” 纪缓冷哼一声,道:“吾等占星师,看一个星盘就要费去好多事日,哪有时间看这么多有的没的。” 纪莞初笑道:“此言差矣。你自李先生命盘里看到的,任何事物都受李先生主观意志的影响。就如同今日之事,你若是这么解盘,那么李先生的牢狱之灾可解,但是芸娘的血光之灾就会随之而来。” 纪缓嘴硬道:“你怎得知道芸娘有血光之灾?你又怎得知道芸娘的血光之灾就与李先生有关?” “哎……”纪莞初悠悠地叹了口气,眸中闪烁两下,说道:“因为我看过芸娘的星盘。” “你!” 还未等纪缓说话,纪莞初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赶忙摆手,抢在她前面说道:“你可千万别说那些我窥伺你当事人的隐私之类的话了。我与你分析分析。首先,你的当事人是李先生,我没有问过李先生的任何东西。其次,我与芸娘相识,是因得这琼山镇最好吃的牛肉面。镇上都知道我是纪家的大小姐,所以芸娘请我吃面不收钱。我难道不能因得这面,以给她看星盘作为答谢?” 说到此处,纪莞初顿了一顿:“我为芸娘看星盘的时候,就觉得她不远之处的星辰轨迹出现了偏差。而后我熬夜仔细推演了一番,却见若是火双入姻亲宫,则必有身死之祸。况且……”纪莞初想了一想,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我知道,芸娘心中有别人。她落足于琼山镇多年,一直未曾再嫁。原本就是有故事的。所以你若是强行地将芸娘配给李先生,着实是造了孽了。” 这一番话,说得周围擅长占星之道的族人皆有些感触。有些人或是回忆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命盘星盘,有些人或许回忆起了这命盘所牵涉的那些人。 纪莞初这番话说的道理,其实大家都是明白的。可是总归占星之术的道行深浅不一,有时候为人看盘,或是为人改命,只求的是能速速地将这件事解决掉,不辱了自己占星师的名声。更多时候,占星师只是帮人解决了近在眼前的流年,便能让人感恩戴德,金银奉上。既然如此,久而久之,就更少有人想费力伤神,去看得这么面面俱到了。 纪缓仍旧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恨恨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输给你,才故意说这么些话的……” 纪莞初无奈,抿了抿嘴:“我与你不同,我不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若是你今日所给出的,的确是让我也佩服的好办法,那我不会如此。可是你偏生忽略了这一点,险些酿成了大祸。虽说我爹能看得出,可是万一他不去经手,只是觉得你说的办法可行,就着人去办呢?” “总归,我们手里掌握的,是别人的命。这世间占星师太少,所以大家都觉得占星师太金贵,太神秘,太遥不可及。我出去游历了一年,也看了很多事儿,遇到了很多人,看了数不胜数的星盘。我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语,听在他们耳中会是需要谨记的金科玉律。所以,越看,便觉得肩头的责任越重大。我想,总归先看清自己的心,才能帮别人看命吧。” 纪莞初站在中厅之中的身子傲然,却因得这一番话,迸发出了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我知道,在纪家这些年,我在每个人的庇护之下成长。大家都觉得,我或许真的什么都不懂,要靠我爹活一辈子。今日,我便在众人面前现场占星一局吧。大家也可以看一看,我凭什么站在这里,毫不怯场!” 第141章 你曾摸过我的腕子 纪莞初的想法非常简单,同时又是非常地有用的。 她所说的这一番话,着实是扬眉吐气至极。甚至听到纪乔的耳朵里,亦是让许久不曾波动的心泛起了涟漪。 他知道女儿自小没有母亲的疼爱,又对纪家的占星之术毫不感兴趣,究竟承受着族人怎样的眼光。即便是从小就聪明伶俐惹人喜欢,可是归根结底,这星占大族的一席之地,并非是靠卖萌撒娇便能站得住的。 如今女儿出门游历一年,回来却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着实让人…… 纪乔心中复杂,他亦是不知道,女儿的这番转变到底是好是坏,到底什么时候能放下心中的束缚和枷锁,重新变成以前无忧无虑的模样。 依照纪莞初的要求,纪家的下人去了琼山镇上,将这场比试之中牵扯到的两人都接到了纪家。 临走之间,纪莞初抿嘴,想了一想,有开口嘱咐了人顺便将芸娘接过来。 纪家族人对于纪莞初的这个建议都抱着十万分的兴趣,毕竟谁都想看看,这个在众人心目之中一直不怎么擅长占星之道的大小姐,究竟有怎样的底牌,究竟有怎样神乎其神的占星之术。 不过多时,手脚麻利的下人就将事办妥了。 待得下人进来通禀,纪莞初抬头一看,中厅之外已经出现了三人身影。 纪莞初勾唇一笑,从这三人的行为举止上来看,便大致能看出三分深浅。 先说这王掌柜的,看到中厅之中这么多人,面色丁点儿不便,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淡然气度,四平八稳地入了中厅,站定。而后唇角噙笑,拱手对周身之人行礼一圈。 而后更惹眼的,并非是那李先生,却是芸娘。 芸娘一身素白缎子,有些陈旧,却仍是隐隐显示出了凝沉的些微贵气。她见得中厅之中这么多人,当下脸上便有些诧异。而后她抿了抿嘴,定了定神。一步,两步,三步……随着身形渐行渐近,芸娘面上的神色愈发泰然自若,下巴微微扬起,不似是山野厨娘该有的气度。 再说李先生,比起身边两人,便落下了不止一分半分。 这土生土长于琼山镇的教书先生,一辈子见过的最大阵仗不过是学院的开春入学。虽说那时候的人比起现在也相差不多,可是如今这周围的人,可都是传说中最最高贵的星相世家纪家的主家偏支,都是自己招惹不得的人物。愈是这么想,古板的思想便越是禁锢他的言行举止。还未走入中厅一半,纪莞初便见得他额头之上的汗珠滴滴答答掉落不停,后背的衣裳亦是已经洇湿了一片。 见得这三人进来,纪乔开口道:“初儿,这人已经来了,你开始吧。” 纪莞初听罢,笑吟吟领命。 她走到三人面前,勾了勾唇角,而后对众人说道:“大家都知道,王掌柜的生辰八字我是知道的。芸娘的我也曾经帮忙看过。可是李先生的生辰八字,我是却却不知道的。如今我所承诺在大家面前所展现的,便用李先生的命盘好了。” 纪乔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李先生便将生辰八字告诉初儿吧。” 李先生听罢,微微动了动嘴唇:“我的……” 可还没等他说完,便听得纪莞初打断之话出了口:“先生且慢。” 李先生顿了一顿,面上皆是不解之意。围观的族人,亦是不解居多。 “我方才说了,我所承的星占之法并非纪家一派。而是写大家所说的,旁门左道。虽说我也会用生辰八字推算命盘,可是如今出去游历了这么一遭,却发现,这世界上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大方地告诉你生辰八字,满足你的好奇心的。尤其是这外面的世道,人人皆不信女子能够算命。风先生,您说我说的对吗?” 风先生面上一怔,不曾想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被这眼前的姑娘家点了名。他稍作沉吟,面上恢复了常色,回答纪莞初道:“纪小姐说的不错。若非我来了纪家,怕是也不信这世间还有女子可以占星之事。哎,或许真的是这古老的占星大族都隐世太久了,如今天下间所存的那些,大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风先生言语之中有些唏嘘,想必是因得随着自己家主子,也见识了不少事儿。若是这天下间的占星师能解决得了他家主子的问题,他便也不会万里迢迢赶到纪家来,受这趟折腾。 “但是!”纪莞初语气轻飘飘一转,颇有几分自得:“我这一路上,却是看了不少星盘。虽说后来打着……打着旁人的名头开始算生辰八字,可是我亦是发现,总会有些人会在生辰八字上动手脚,一点也不牢靠。当然,这样的人还是少数。” “初儿,你莫要卖关子了。”纪乔开口,替众人说出了心里话。 纪莞初娇俏一笑,道:“我在藏书阁中,寻到的那脉星占之法,只需得摸一摸人家的手腕子,便能迅速排出星盘。若不是这办法太骇人听闻,我倒是更愿意用这种办法,起码省去了那推演生辰八字的琐碎事儿。” “所以今日,我便让大家开开眼。李先生,请伸出你的手腕可好?” 李先生听罢,有些将信将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纪缓。纪缓亦是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左手,将袖子卷高,伸到纪莞初面前。 纪莞初慢条斯理地伸出纤纤小手,在李先生的腕骨上细细摸索,蹙着眉头,煞有其事。 虽说她早在前几日就已经摸过了李先生的腕子,可现下装也是要装一下的。 摸索片刻,纪莞初收回手,就着桌上闲置的帕子擦了一擦手心。而后从紫金小盘上一阵摆弄,而后就将其放到了纪缓面前,闲然道:“纪缓姐姐,劳烦您过目一看,这星盘,与你推算出来的李先生的星盘,可有分毫差别?” 纪缓皱着眉头,将面前这星盘看得分外仔细。越看,她面上的神情越是凝重。 看至最后,她虽然极其不愿意承认,可是仍旧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纪莞初收回手来,正想笑着开口,却听闻那李先生似是想到了什么?张口大声道:“莞初小姐,那日,那日在芸娘的面馆,你是不是就摸过我的手腕子?!” 第142章 比试之终完美收场 听闻此话,纪缓面上一怔,而后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深处闪过一道锐利至极的光芒。 而后,她微启朱唇,凉薄开口道:“莞初妹妹,方才是谁说的,并不曾窥伺我当事人的隐私来着?怎么转眼之间,便不对了呢?” 纪莞初听罢,面色亦是不变。可心中着实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曾想,李先生这人对此事还记得那么清楚。亦是因得自己考虑不周,只想着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却不曾想出了这样的篓子。 若是这场面圆不好,那以纪缓的性子,定然会扯着此处不放,让纪乔左右为难。 想至此处,她笑了一笑,对纪缓道:“纪缓姐姐,你莫要着急,也无须这般冷言冷语。我那日是去琼山镇北寻王掌柜的,回家的时候,想起了芸娘家的牛肉面,便特地绕道去了镇南。” 说至此处,她不好意思低头:“家里谁不知道,我纪莞初没别的本事,不过长了一张有福气的嘴。难道我出去镇上吃些东西,便需得为了避嫌,专门绕着你。甚至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便得委屈了自己不成?” 后面这段话,她说的极其铿锵有力,整个一被委屈被误解的小媳妇一般。再配上眼泪水已经慢慢酝酿在眼眶中打转,更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更何况,方才我如何摸腕子,大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我如今摸了多久,当时又摸了多久,你让李先生自己说。” 李先生听罢,有些迟疑,蹙着眉头回忆道:“当时,莞初小姐不过是扶了我一瞬罢了,不似今日这般……” 还未等她说完,纪莞初便抬头看着纪缓道:“若是纪缓姐姐还是不信我,那你不如拿李先生的命盘再占星一局,看看几日之前他有无泄密之征兆!” 纪缓听罢,面上一僵,而后微微有些难看。许久之后,她轻声开口:“莞初妹妹严重,你说的这等本事,我是万般做不到的。” 纪莞初抽了抽鼻子,抬眼看了看芸娘,转头又道:“另外,你还可以再问问芸娘,看我那日去她面馆可做了什么有失身份的举动没有。”说至此处,纪莞初若恍然状,对纪缓道:“纪缓姐姐,你虽说从星盘上看出了芸娘是木双命盘,想将她配与李先生,可是像你这样纪家的天才,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当还没见过芸娘吧。” 纪莞初这话说的极其精妙,虽说语意所指是纪缓,可实际上,这话中的意思,是要告诉芸娘的。 果不其然,听闻纪莞初口中所说,这眼前的纪缓小姐居然要将自己嫁给李先生,芸娘面上一怔,而后渐显沉凝。 她微微颔首,启唇道:“平日里,莞初小姐闲来无事,便要来我这小面馆吃碗牛肉面。那日也是一样。她与李先生在面馆相遇,只是偶然而已。”说至此处,芸娘笑了一笑,看纪莞初如同看自己的孩子:“莞初小姐喜欢吃我做的牛肉面,也是最让厨娘开心的食客。每每吃面,她皆是心无旁骛,我还曾打趣她,若是按她这般的性子,天塌下来也阻不了她吃东西的嘴……” 说到最后,芸娘不由得抬起手,以手掩口,笑的乐不可支。 纪莞初心中甚是感激,这芸娘着实是个会说话的人。 纪缓冷冷地看了一圈儿,咬牙开口道:“那既然如此,便是纪缓多想了。还请莞初妹妹恕罪。请莞初妹妹不要在意姐姐方才的言行,继续星占吧!” 这一番话,说的着实让人心肝儿憋屈。 纪莞初用绢子擦擦眼泪,展颜道:“姐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怎得不会原谅你呢……” 说罢便盈盈向前,走至桌案旁侧。伸手执笔,在砚台里沾上满满墨色。而后在纸上龙飞凤舞地推演起来。 虽说纪莞初星占之法与常人不同,可这推演之法,却是万变不离其宗。纪缓冷眼旁观,却也是惊诧于她超乎寻常的速度。进而更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纪莞初一定是提前做了些手脚! “啪!――” 良久之后,纪莞初小手一挥,将狼毫笔潇洒地放在桌上。不曾想顺手打翻了砚台,墨色痕迹流了一地。 纪乔见此,无奈叹气摇头,直道自己这个女儿永远都是这副毛毛糙糙的性子,着实是没遗传到妻子一丁点温婉模样。 纪莞初讪讪一笑,招手让人来收拾着,嘴上却不闲着,张口便入了正题。 “李先生的星盘我已经看完了,他与芸娘着实是不合适的。这不合适并不在于此次逆天改命之后的这场血光之灾。我方才又化解了一下这场血光,可是这血光之后,更又大难。可这难,是我着实消磨不去的。” 纪莞初沉吟,道:“若是我没说错,芸娘过去,应当出身贵人之家吧。” 芸娘听闻,怔了一怔,而后颔首:“莞初姑娘所说不错,原本这桩事,在我这几年安静生活之后就已经淡忘了,可是?终归还是存在的。方才莞初姑娘说,纪缓姑娘想将我与李先生凑做一对,这……确是会为他引来无妄之灾。我言尽于此,还是请你们好好考虑吧。” 在这之后,便是纪莞初一人的舞台了。她不仅将李先生自小到大之事都分析地面面俱到,更是为李先生的这场流年重新制定了一个说得过去的新办法。这办法虽说不若她给王掌柜所改的那一笔精妙,可是相对来说,也已经是尽显功力了。 今日之比试,着实出乎大多数人意外。即便是小月这般,盲目相信自家小姐能力的人,亦是有些吃惊。本以为,纪缓会占尽上风,纪家大小姐定然会被深重打击。可不曾想,这被贬低至尘埃之中的人,却是自小到大的纪家天才,纪缓。 待得散场之后,纪缓几步走至纪莞初面前。 眸光漆黑如墨。 “纪莞初,我们走着瞧。” 第143章 两日之后琼山客栈 虽说纪缓的狠话放得太狠,可是听在纪莞初心里,照旧不痒不痛。 因为通过这场比试,她确是摸清了纪缓的深浅。实在是想不到纪缓还能有什么样的手段,让她走着瞧。 此事就此揭过。 尘埃落定之后,怕是谁都不会记得。 纪莞初从中厅回到自己的小院儿,美美地泡了个玫瑰花瓣澡,之后躺在床上,毫无形象地大睡一天两夜。 待得她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三日早上了。 睁开眼,纪莞初顿觉身心轻快明朗。窗外透进了蒙蒙亮的天色,让她瞬间恍惚这究竟是睡到了早上还是到了晚上。 小月听闻纪莞初的起身响动,推门而入,无奈道:“小姐,您可算起来了。这回您整整睡了一天,这肚子也不嫌饿得慌。” 听罢,纪莞初讪讪一笑,道:“我这不是太累了么……话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月没高低没好声气地白了她一眼,回答道:“刚到申时。小姐,您是不是知道前天事情结束之后,会有很多人来找您。所以这才索性睡过去,少了许多麻烦?” 纪莞初勾唇一笑,从床上站起身来,道:“孺子可教。” 在小月给她穿衣服的时候,纪莞初又转眼问她道:“你说昨日来了很多人?都有谁?” 小月蹙眉,似回想一般:“诸葛公子来过,家主来过,二爷来过,二夫人来过,还有些认得不认得的族人都来过。” 听她这么说,纪莞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得把诸葛终的位次排在我爹前面?” 小月嘻嘻一笑:“那是因为诸葛公子来的最早呀……话说小姐,你以前还骗我,说不喜欢诸葛终公子。可若是你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因为和他一起出门,就与那纪缓定下比试呢?所以你肯定是喜欢他的是不是?这样一来,诸葛公子就是我们家的姑爷了,这听起来真让人觉得开心……” 纪莞初挑起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堵住了小月这张越说越离谱的嘴。她当年选丫鬟的时候怎么就与她一见如故了呢?着实是没发现她还有碎嘴八婆的无敌潜质。 不过说起此事,纪莞初着实头疼。 虽说赢了这比试,可是若是说与诸葛终一道出门去启天,那她心里也是不怎么情愿的。毕竟两人之间真的没什么?她确实因得各种原因,不可能喜欢诸葛终。既然如此,那这番跋涉定然会添许多麻烦事,或许还会让诸葛终愈发地对自己有些什么想法。 思来想去,纪莞初只觉自己纯粹是自作自受。若是纪缓能低调一些,若是她不梗着脖子非要不争馒头争口气,那现在肯定没这么纠结。 想到此处,纪莞初不由得伸手捂脸,略带痛苦地**一声,着实是头疼了。 可无论再怎么头疼,都得先把肚子填饱。 一是为了饱饱口福,二是怕等会儿日头晚了又有人会寻来,纪莞初思绪一转,当下便火速决定,带好银钱袋子,出门去琼山镇了。 临走之前,她伸手拍着小月的肩头,不顾她颇为委屈怨念的小眼神,正色道:“姐姐我本是决定要带你去的,可是……你知道,如今情况严峻,需得留着你在家里坐镇。你莫要委屈,好好守着家,我这次一定记得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说罢,蹦蹦跳跳地便溜了个没影。 今日是个晴天,此时太阳不过才在东方的天空上露出了小半张脸。顺着纪家往琼山镇去的唯一一条路上走着,吹着迎面而来颇为凉爽舒服的晚夏凉风,纪莞初思绪莫名地有些通透,尽是拨开乌云见日升之感。 既然做了这件事,那又有什么可值得自己后悔的呢?起码自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让所有人都不敢对自己小觑,顺便还给爹爹长了脸,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暗地里说他教女无方。 虽说启天城很远很远,但是如今在家中亦是沉闷无聊,不如出门去寻点乐子,或许还能有新的境遇。 可是…… 这场出行要与诸葛终一起,这是她或许永远也说服不了的心结。他不知道她的命盘,所以才这么喜欢她。若是……若是他知道了,应当会避之不及吧?毕竟谁都不想为自己招致这么一个祸端,尤其是他这样,出身星相家族的名门希望。 其实纪莞初曾经是想告诉诸葛终她的星盘的,可是终究还是…… 或许是她贪恋于此时拥有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的温暖感觉,或是她真的不想对全天下人说自己才是天地之间最可悲的一个。 兜兜转转,这纪家祖宅到琼山镇的长路竟然让她走了一个时辰之久。 一入了镇子,纪莞初的思绪这才被重新拉回现世。 熙熙攘攘,人生百态,这才是应当让人留恋并感悟的凡尘。 纪莞初一路顺着自己的无数条解馋线路之一,吃了个肚子溜圆。这般一气儿吃下来,只觉得淤积在自己内心之中无法抒发的那些躁动情绪也尽数安生。 她踩着琼山镇的青长石板,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她前些天来过的地方。 “莞初小姐,您又来找掌柜的了吗?” 还未等她走近,便听得热情的店小二出声招呼。他正在门前洒扫,似是有永远也耗不尽的活力。 纪莞初踌躇片刻,张口道:“恩,我是来寻你家掌柜的,他人可在?” 店小二笑了一笑,点了点头,而后一溜烟进了客栈之内,帮纪莞初寻人去了。 纪莞初站定在门口,抬头看了看琼山客栈古朴的牌子。而后幽幽叹了口气,抬脚走入其中。 那日王掌柜离开纪家的神情,让人有些看不懂。俊逸的面上,看似颇为平静无波,却隐隐地透着几分似是要叫嚣而出的压抑。那日,他看着纪莞初,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明明灭灭的眸光,却让纪莞初偶然想起,便觉得倍感苍凉。 既然天意使然,让她来了。 那便当面,给王掌柜的,一个完完整整的交代吧。 第144章 你会自己要己之命 纪莞初刚刚做到客栈大厅居中的椅子上,便听得楼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如同那个人一般。 而后,王掌柜的声音便从头顶悠悠传来:“莞初小姐,您楼上请可好?” 纪莞初抬头,见他一身白衣,笑着斜倚着楼梯栏杆看着她,颇有几分显然自得之意。 就在那一瞬间,纪莞初的思绪似是回到了年前。似乎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斜靠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笑着叫自己“阿莞”。光阳泄地,铺陈而开一世琉璃白。 那段梦一样的回忆,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纪莞初心中一疼,还未来得及思绪向更远的地方飘去,便听得楼上王掌柜又一声唤:“莞初小姐,在下可是派人准备好了你爱吃的那些吃食,若是还不上来,我便让厨娘不忙活咯……” 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打趣。 可那墨色眸子里,却是了然神色。 这世间,并非只有占星算命之人才会看人。他自得纪莞初游历回来之后第一眼见到她时,便知道,这位纪家养尊处优的莞初大小姐,心里有半边已经丢了。 想至此处,王掌柜的亦是在楼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道自己阅人无数,看人精准,看得出任何人心中的任何苦痛哀思,可是无论如何,却也是看不透自己的心。 纪莞初听闻王掌柜的这句话,立马回过神来。 这便是身为一只吃货的自觉性,虽说现在肚子饱饱的,心里亦是有几分还没泛上来的难受,可是听到有好吃的就要从自个儿眼前飞走,那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这胸闷,除去吃东西之外,她也想不出应该靠什么来抒发。 “王掌柜的,我这就来……这就来……” 想罢,纪莞初站起身子,拎着裙角便轻盈地上了楼。 王掌柜的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他,弯弯地勾着唇角。 他看着她,眸光却突然有些恍惚。 似乎在他的记忆之中,也有这样一个女子,如同纪莞初这般,视美食如命,且自己又做得一手好菜。他还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她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她的温柔如水,记得她的笑靥如花。 他甚至一想起这个人,心里还隐隐地有些想念。甚至他还有种错觉,觉得他们依然还在一起。 可是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离开? 为什么要选择伤害她,为什么自己即便是思念她,也永远不能踏出这最后一步? “喂喂喂,王掌柜……” 倏然,他觉得有人在身后拍他的肩膀。 回过神来,王掌柜地回头一瞧,这方才还在楼下的女子此时此刻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哂然一笑:“你动作着实够麻利,这么快就上来了……” 纪莞初听罢,对天翻了个白眼:“若是我不上来,某个黑心掌柜的便不让我吃东西了,这可怎生了得?” 说罢,她又顿了一顿,道:“更何况,你愣神愣了这么久。我即便是爬上来,这时候也到你身边了。你在愣神想什么?” 王掌柜如同反射性一般,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没什么……” 纪莞初无奈,拎起裙角率先朝着楼上雅间走去:“好好好,你现在说没什么也罢,反正等会儿都得被抖出来……” 琼山客栈只有三层,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有资格受王掌柜的邀请,上这第三层。 连纪莞初,今日也是第一回上来。 这三层上,并不像她原本所想的一样,被划分成几个雅间。 直白说,这一整层楼,都是王掌柜的居所。大大的房间,精致无匹的装饰,让纪莞初不由得看直了眼。 “王掌柜的,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讲究的一个人。” 良久之后,纪莞初开口喃喃。 王掌柜的听罢,勾唇一笑,白皙的面上愈发柔和:“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我看着这有些地方太过繁杂,便想这几日好好修一修,可还没来得及。” 纪莞初瞥了他一眼,尽是看败家纨绔的神情。 顺着这屋子走了一圈儿,纪莞初摸摸看看,一个人倒是自得其乐。 王掌柜的坐在屋中的桌旁,笑吟吟地看着她。脑海中却又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他永远忘不掉,却永远不能伸出手的身影。 纪莞初从外厅一直踱步到中厅,看着中厅有一颇为细致的梳妆台,似是女子之物。 梳妆台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纸张,纸张之上压着一只漂亮的兰花发簪。她伸出手,将那发簪拿起,握在手中细细打量,虽有些岁月的痕迹,可仍旧银亮如新。 王掌柜的看着她走到了梳妆台前,立即起身随来,将那发簪重新拿回他手中,而后放在梳妆台半敞开的抽屉里,略有些尴尬道:“莞初小姐,先来坐吧。” 纪莞初回眸看着他,眼中神采明亮耀眼。 有那么一瞬间,王掌柜觉得,似是被她的目光所透视一般,所有的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可是转念一想,眼前这人,便是为自己看星盘的女子。若是她看不出什么来,便也不能称之为纪家人了。 纪莞初倒是不恼,全然当自己方才什么都没看到。而后随着王掌柜的走到桌子旁,相对而坐。 桌上不知何时已经送来了三两小菜,甚至不用打眼瞧,只闻那味道,纪莞初便知道,王掌柜的着实是个伶俐人,说为她准备的她喜欢的吃食,着实是一样也不差。 拿起筷子先过了过嘴瘾,纪莞初开口:“王掌柜的,今日我来,其实是顺路。不过我觉得,我这一趟也是应该来的。毕竟我为你看了星盘,为你逆天改命,为你破流年。你的故事,我在星盘上能看出一点。但是又很模糊。所以我想来问问你,这命,你究竟是改还是不改?” 王掌柜的沉默,而后回问道:“改如何,不改如何?” 纪莞初沉吟:“那日在纪家,你应当听到了我给李先生改的命盘。你与他相同,所遇流年亦是有关于感情。但是你与他又不同,他的只能分,而你的,却让我拿捏不准。说实话,我手里,有两种方法。虽说那分开一道,比起合之一道,略微弱上几分,可是也是可行的。” 说罢,她又添上一句:“若是你不改的话,这个流年真的会要你的命。或者说,你自己会因得心中郁郁,要了自己的命。” “到底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145章 老板缺不缺老板娘 王掌柜听罢,久不做声。 过了许久,待得这桌上的冷盘热盘已经被厨娘来来回回换了几个来回,壶中的花酿也被纪莞初喝得只剩了底,才听得王掌柜的幽幽然开口:“还请莞初小姐说说看,这两条路,究竟是怎样的。” 纪莞初听此,不由得叹了口气,将筷子放在桌上,对着热气腾腾的香芋扣肉投去了最后一眼恋恋不舍,而后正色开口。 “你让我与你说,那我便与你说。可是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占星师,不是神仙。所以我不知道你当初与……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经历过什么。若是让我现在说,那我只能与你说些不痛不痒的大概。既不能对你的选择产生任何帮助,或许还会因得我自己的臆断,对你的选择造成什么旁的不好的影响。所以……” 纪莞初抬头,晶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掌柜的眼睛。她只觉得,面前这掌柜的,眼睛却是漂亮至极的。不妖不方,如同他的声音一般干净纯粹。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幻想,若是眼前这人能开了嗓子,唱上几段清朗的小曲儿,那该有多美。 王掌柜的一怔,而后失笑道:“你若是想问我的过去往事,便直说就好。” “若是我直说,你会告诉我吗?” 王掌柜的笑:“即便你不直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纪莞初蹙眉,这道也是。这王掌柜的星盘告诉了她很多事,其中便有一点,就是这人对于感情是隐藏地相当深的。他不愿意外露自己的任何感情,甚至能从一段原本浓烈的感情之中瞬间抽身而出,从此陌路。 其实纪莞初心里略有些惊悸,这样的人,着实可怕。 可正是这人,是与她内心深处那个人最像的。不是面貌,不是性格,不是身形,只是那么一种气质。 淡漠而疏离。 她知道,这样的人也有感情浓烈似火的一面。因为……她曾经在那个人身上感受过。 可是?她同样也感受过,这冷漠疏离之时,究竟让那个同样深爱的女人有多难熬。 如此男子,看似良配。 可着实,应当千刀万剐。 “莞初小姐,莞初小姐……” 纪莞初回神,耳畔传来王掌柜的无奈的声音。 “今日,你已经在我面前两次失神了。难不成在在下身上,能看到你过去的某个人的往事?” 纪莞初怔了一怔,坦然道:“那是自然。你应当也一样吧?” 这话着实犀利无比,让王掌柜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少顷,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探手拿过厨娘刚换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而后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意入喉,旧意于心。 他开口,颇有几分岁月沧桑:“我从来不在人前说我的过去,只因得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如此。即便我想了这么多年,离开了这么多年。可是?我仍然愚钝。如今遇到你这个明眼之人,便将心里这些事儿说与你听听吧。你说得对,若是再不解决,我恐怕真的就要郁郁而终了。” 纪莞初探手示意,洗耳恭听。 “我与她相遇,是在十年之前。与她相爱,在那一瞬。她并没有倾国倾城,却让人倾心。即便是现在我想起她来,她的模样仍旧清晰,仍旧让我倾心。” “我们在一起,不过月余。那段时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如她一样,这样让我没有心防,让我毫不保留地想与她爱上一场。就算是现在,她仍旧在我心里的最顶端,从未改变。” “月余之后,我突然觉得,我们不合适了,应该离开了。而后我离开她,直到今天,再也未见。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不爱她,是不是想寻个更好的人。但是我知道,不是。而且我也知道,不会有人,在我心里比她更好。” “再后来,我回了琼山镇。自得与她分开,我便觉得外面世界无趣,不如回家来,清清静静地,寻个好女子,共度一生。可是……”王掌柜的苦笑一声:“我并不抗拒媒人登门,但是,我却再也没有了当时与她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我要的很简单,不过是一个知心的人,一份全然于我的情,然后我便可以为她付出我的一切。可是不知道,这么简单的要求,如今却这么难。” 王掌柜的零零碎碎,说着自己的前尘往事。 纪莞初静声聆听,是这天地之间最好的倾听者。 “所以,这十年,我如同在为那一个月之后,那份沉痛的伤害赎罪。我也想过回去找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心里疼得要命,也迈不出最后一步。所以,我很痛苦。” 故事听罢,纪莞初颇有几分唏嘘。 这世间,并非只有男人劈腿女人插足而被破坏的良缘最让人难受。如同王掌柜这般,在最美好的时候分开,却又铭记一生的,才是真的凄凉。 天生的疏离,让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与她在一起。 纪莞初勾唇一笑,略有些苦涩。 这样的人,或许就是那传说中的,不能去爱,便求来生吧。 纪莞初拿起筷子,夹了几筷放在嘴中,并不急于回应王掌柜。 “其实,你不过是害怕罢了。你害怕最美好的东西,破灭在自己眼前。所以宁愿去保留最美的模样,即便是遗憾终生。你这样的人,过得太累,也太苦。你最初所认为的美好,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或许你与她在一起,她会给你更美好的以后。” 说罢,纪莞初放下筷子,拿起巾帕擦了擦嘴,潇洒起身。 “莞初小姐,你还没说完呢……” 纪莞初停下出门的脚步,回头对他一笑:“你永远不要怀疑我,纪家最天才的占星师,对于时局的判断。我来寻你,不过是为了听个故事。若是不说这么纠结,我怎能在你这里听到故事?至于你的命盘,我早就为你改好了。你便等在这里,安然接受。如此便好。” 说罢头也不回,下楼离去。 离开琼山客栈之时,踏过门槛,有一风尘仆仆的女子与她擦肩而过。 她偏头看她,温婉高挑,眉目温润,着实是最合适他的佳人。 店小二见得来了客人,立马热情迎上:“这位女侠,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只听那女子笑答:“我想来问问,你们这里还缺人手吗?” 店小二听罢,疑惑道:“您要来寻个什么样的活儿?” “你去问问你们老板,他还缺不缺老板娘。” 笑意温然。 第146章 离开纪家启程上路 即便是一时逃避,那终归不能逃避多时。 纪莞初最后还是要回到纪家,还是得重新面对那个让她纠结欲死的天大难题。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若是去,那便是要与诸葛终同行一路。这一程三月总有,谁也不知道这三个月中会发生一些什么。再加上,她从心底,并不想让诸葛终再对她有任何想法,毕竟,她觉得他很好,所以不想耽误了他去。 可若是不去,那便没了这场比试的目的。虽说当时她不过是为了争口气,可是如今气也争了,威信也树立起来了。若是在家主手信这件事情上掉了链子,那定然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所以,纠结归纠结,可是这件事的结果,大致一想便知道,总是得去的。 纪莞初不是没想过,说服父亲不让诸葛终同行。 可是这话刚一开口,便受到了众人的围攻。 内容无外乎是什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出门被人欺负,有个意外就不好了。又或者万一这命盘太棘手,还有诸葛终在一旁照应帮忙,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来的方便。 这一来二去之下,纪莞初只得闭了嘴。 她心知这些人心中想的什么?可如今只能无奈叹口气,还是等去的路上先搞定诸葛终再说其他。 待得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风先生便催促着二人赶紧随他上路了。毕竟这路上时间用去颇多,在纪家又耽搁了这么久。若是耽误了主上的大事,那他即便是有三五个脑袋,也是不够赔罪的。 临别之时,纪莞初象征性地撒了两滴热泪。却在转身的一刹那,感觉到了某处所投射来的一道恨她入骨的目光。纪莞初下意识抬眼一看,见那人也不是什么外人,却是纪缓无疑。 见得纪莞初看过来,纪缓的眸光丝毫没有躲避。仍旧是那般耿犟地看着她,原本清亮的眸子已经晕染上了一层若暗红一般的颜色。 纪莞初并未再多看她一眼,抬脚便上了马车。可这心里,却是有些莫名的惊悸。 她总觉得,纪缓仍旧没有死心。 可是她不知道,究竟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想至此处,她放下车帘,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这三个月没有她,所以应当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幺蛾子,可以暂且安心了。 待得从启天城回来,再与爹爹要了这纪缓的生辰八字,算算星盘罢了。总归,心里能提前有个数。原本想前些日子就跟爹爹要来的,可是这心里的事儿太多,要到最后还是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多时,便觉得车厢门口传来一阵微风。 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声想起。 睁眼一看,纪莞初眼前恰是一双深泓一般的眸子。那人嘴角含笑,温文多情,正是同行一道的诸葛终无疑。 “你怎得在发呆?脸色也那么难看?” 诸葛终微微掀动衣襟,坐在纪莞初身边,言语之中满是关切。 纪莞初侧了侧身子,让他坐下,而后身子略微有些僵直。 沉默半晌,开口回道:“没事的,我们出发吧。” 这一路风尘仆仆,漫长且无趣。 纪莞初与诸葛终坐在车内,整日里便是大眼瞪小眼。到了最后,纪莞初连正眼的力气和情调都没了。再加上这马车颠簸着实让人觉得难捱,便昏昏沉沉地睡在车厢深处,一整天都不想睁眼。 诸葛终见此颇为无奈,更是心疼。 他偶尔想与纪莞初说几句话,却总是还未说完便被她阻了去。每每这时,他都是一阵苦笑,即便是傻子,此时恐怕也能看得出,眼前的女子,真的没有打开任何一处心防。 偶尔,看着纪莞初的睡颜。眉头紧皱,唇色苍白。时常从睡梦中惊醒,眼角还带着几点泪珠。他的心里,亦是难以抑制地难受。他很想很想将她抱在怀中,温言宠溺。亦是很想很想做她命中注定的两人,不再让她经受任何风雨。 可是?怪只怪自己来的太迟了。 她在遇到他之前,便已经被别人所伤。 若是,若是让他知道那人究竟是谁,那他定然会想尽办法让其付出惨痛百倍千倍的带价。 可是?即便是星占天赋如他,也看不出究竟在纪莞初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着实可悲。 就这么一摇三晃,从遥远的琼山镇,入了这启天城。 风先生将二人先安置在了一处幽静的府宅之内,亭台楼阁,颇为讲究。细致之处,亦是可见暗隐的奢华。纪莞初与诸葛终二人打眼一瞧,便心下明了。这定然是那主上之人所有的一处宅子,如今二人悄然入启天,被安置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两位占星大师,此处是我家主上的家产,平日不曾有人住过。今日为迎接两位前来,已经差人早早地就洒扫干净了。若是二位有什么吩咐,尽管与管家提,定当全部满足。若是觉得苦闷无聊,主上说二位亦是可以出门看看启天城的大好风景。但是也还请二位大人见谅,让我手下的护卫们跟随身后。多谢。” 风先生拱手说罢,得了二人的允诺,便笑着出去了。 想必,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回去与他主子将此行之时说个明明白白。 待得送走了风先生,纪莞初便又萎靡了下来。 诸葛终本想拉着她出门走走,可见此情况,只能先顾着让她小睡一会儿。 而后,他想了一想,便趁着纪莞初睡觉的空当,去了厨房。 与厨娘和采买小厮说明白要买的东西,之后等着东西买来,便将袖子挽起,仔仔细细地将手洗净,屏气凝神为屋中之人做她最爱吃的物什。直直地让身边手足无措的厨娘丫鬟们看直了眼。 我的乖乖,这占星师如此高贵的人物,居然也会下厨? 着实是件能让她们彼此闲谈许久的话题。 纪莞初醒过来时,鼻端便问道了隐隐约约的香气。 光线昏黄,她在睁眼的一瞬间,便落入了一幅风景。 怔怔地看着,唇色微抖。 那一袭白衣,逆着光,背对着她,只留下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如同在梦境之中无数次看到过的一样。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未彻底清醒。当下便走上前去,从他身后伸出双手,想一环而上。 却不曾想,这双手却被这白衣人影握住了。 诸葛终无奈回身,开口道:“初儿,你又魔怔了。若是你再抱了我,那便是第二次了。” 第147章 入启天城知所托人 尴尬。 极其尴尬。 纪莞初心中纵然是千万想念,如今也被诸葛终一句话打回了原形。 登时间,这心里波澜起伏的无奈便夹杂着对他的十分愧疚翻涌而出。纪莞初张了张口,转了转眸,却终究哑口,说不出一句话。 见此情形,诸葛终倒是替她解了围。 他笑了一笑,端过桌上闲置的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抬眸,微微一笑,温声道:“你莫要再这么大的心事了,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而已。来,一路奔波劳顿,也没能让你吃些好食。方才我下厨做了些你爱吃的物什,趁热来吃,补补身子。” 纪莞初顺着他的话茬将方才的尴尬一揭而过,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坐在桌边,执起筷子大快朵颐,心底却是泛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若是早些明了他的好,若是当初不离开家遇到那个人…… 如今便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 启天城为荆国国都,这天子脚下的大城不可谓不繁华。 纪莞初与诸葛终两人落脚在这别院之后,接连两天都是清闲无比。偶尔风先生前来,也不过是问问两人的生活起居,并不曾说有关正事的半句。 纪莞初亦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性子,第三日风先生一来,她兜头便将这疑问问出了口。 风先生笑着解释道:“这几日正逢主上承皇命离京办事,若不出意外最迟明日便能赶回。” 纪莞初颔首,表示明了。 而后却紧接着问道:“风先生,如今我们二人已经来了启天城,可是却不知你的主上究竟是谁,我们到底要为谁逆天改命。” 见得风先生面上有些许的迟疑之色,纪莞初又紧接着跟上一句:“风先生应当也明了,这逆天改命是相当困难的,尤其是这皇家之人如果能提前知晓早些准备一番,定然能省很多事情。总归是要知道的,风先生便与我们直说了吧。” 听闻此话,风先生眉间的褶皱平复下来,开口道:“也罢,与小姐公子说了也无妨,我家主上乃是当今皇上的第二子。” 说罢,便躬身而退。 “二皇子?” 纪莞初口中喃喃,眸中氤氲一层薄雾:“这皇家是非多,恐怕我们真得稍作打听。” 启天城醉仙楼,乃是这启天最为有名的酒楼。位于启天城最繁华的地段,格局气派非凡,传闻有那么几分皇家贵胄的背景。 如今,正值日暮。 纪莞初与诸葛终二人正坐在醉仙楼二楼的临窗雅座,沉默不语。店小二将这二人点的满满一桌饭菜轻声摆放好,见这二人都在沉思之中,便没有平日逢迎客人的那些客套话,转身下了楼。 良久之后,纪莞初叹了口气,将托腮的双手落下,放在身前,开口道:“我觉得,这次可能真的遇到了麻烦事。” 诸葛终听闻,回应道:“麻烦事?你说的是哪方面的麻烦事?” 纪莞初看着窗外熙攘的启天城景,沉声道:“这次需要逆天改命的人是二皇子荆随简,如今在荆国最受器重的却是太子荆随风。既然是荆随简想要改命,恐怕改的就是这皇家龙运。既然如此,太子自然也不可能束手待毙。反正我不相信太子这样的人物,身边没有高深的占星大师为其坐镇。” “恩。”诸葛终点头:“然后呢?” “所以我们这次改命的难度先不说,保不齐还得和别的占星师斗智斗勇。而且……” “怎么?”诸葛终挑眉问道。 纪莞初蹙眉,眉宇之间尽是沉忧之色:“而且我们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荆随风的利益,若是我们入启天之事走漏了风声,恐怕会受到截杀……” 听闻此话,诸葛终却是笑出了声。 纪莞初转头瞥了他一眼,面上神色不悦,腹诽着这人怎得突然这么愚钝,大祸临头了还能笑出声来。 待得诸葛终止住了笑,眸中清清亮亮,看着纪莞初:“你是纪世叔唯一的女儿,既然世叔知晓此次的艰险,便不会让我们无端遇险。再者……” 说至此处,诸葛终顿了一顿,眉宇之间却是透着无由的傲气凌然:“即便纪世叔算有遗策,我诸葛终亦是有能力保护我心爱之人的。” 夕阳斜照,余晖自窗口洒落一身。 纪莞初凝眸看他,有那么一瞬,是欢喜的。 “所以,你莫要再担忧这些有的没的。我临行之前也曾经占过此次之行,虽有困境却无血光之灾。你便安下心来好好尝尝这启天城的佳肴美味,之后发生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说罢,诸葛终执筷,将桌上油光闪亮卖相颇好的各色菜肴挨个夹了一些放在纪莞初面前的白瓷小碟里。 听此见此,纪莞初便也随遇而安,低头吃了起来。 眼前这人,总有种莫名的气质感染自己,没由来地让人信任,让人心安。 待得纪莞初肚子饱饱,桌上饭菜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剩下了。诸葛终看着她,笑的促狭。纪莞初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唇齿之间还泛着这醉仙楼饭菜的香气。原本想拿起筷子再夹些东西入口,却与诸葛终眼神撞到,当下捡回了丢掉已久的小女儿的矜持,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毕竟,谁家女儿家吃这么多,也会将人吓到的吧。 诸葛终轻笑,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楼下马蹄阵阵声响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往窗外看去。 只见得不远处十余人纵马而来,为首一人气宇轩昂,隐隐有几分傲视一切之意。身后之人则为统一的侍卫装扮,气息凝沉,定不好相与。 待得这些人消失在了视线里,纪莞初才轻声道:“这皇城之中,也敢纵马?不知是谁家公子……” “是我们此次的主家。” 听闻诸葛终轻声一句,纪莞初眉目之间颇有些不解:“你又怎得知道?” 诸葛终勾唇,修长的食指指了指隔壁:“自然是听他人所说。” “为何我没听得?” “若是连这耳力都没几分不凡,如何能护得了你?”诸葛终笑意盎然。 纪莞初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心中却想着方才所见的那人:“只可惜阿忆不在这里,若是有她相面之术相助,恐怕能省很多事。” 纪莞初摇头叹气,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正欲起身与诸葛终一起离去,却在目光无意扫至楼梯时猛然停滞! 第148章 见荆随简晓皇家事 那个背影,在入眼的一瞬间,便几乎停滞了时空! 白衣清瘦,长剑黑发。 纪莞初即便忘了所有人,也决计不会忘记这个身影。 这人带着三两随从,从楼梯拐角处一闪而过,往楼下去了。纪莞初顾不得其他,立即拔脚去追。却待得她追至楼下街旁,早已经没了那群人的身影。 着实是失魂落魄。 诸葛终付了银钱匆匆跟下,只见得纪莞初呆呆愣愣地站在街边,全然失魂模样。微微启唇,本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便将这个中缘由猜了个**不离十。眸中光彩暗了一暗,只走到她身边,并未出口一言一语。 有时候,爱不过是一瞬间的包容与陪伴。 …… 幽深庭院,诸葛终坐在竹林之中静心抚琴。 诸葛家不世出的天才人物,却不曾想还有这般修琴的绝妙境地。琴曲精绝空明,一承一转皆入人心。 这宅院中的丫鬟此时也顾不得自己个儿的矜持与主上的吩咐,三两被吸引在竹林之外听琴。更有那胆子大的,红着脸往竹林深处而去。从竹与竹的缝隙之中偷窥那弹琴之人的模样。 若是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能多看自己一眼。再往深处想,若是这人,能与自己有个一夜承欢……即便是露水姻缘,那亦是无悔的…… 着实是因得这人太优秀,与自己主子一般都是人中之龙一样的人物。可这人相对于主子来说,要温和太多。所以愈发地让人不能自已。 不过多时,这竹林之外出现了一道粉衫女子的身影。眸光之中残存着三分失落无神,却仍旧美的让人心动。 此人正是循着琴声而来的纪莞初无疑。 从诸葛终的琴声之中,她能听得到平日里被掩藏在心底的,或是那些被她刻意回避又被他刻意遮掩的那些思绪。 只可惜,这世间的有缘无分就是这般残忍到离奇。 “崩――” 情至深处,琴弦断了。 背对着纪莞初而坐,诸葛终久久不动。 良久之后,他轻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转身却见得身后站着这个牵动他心弦的女子,倏然一怔。 “你怎得来了?”诸葛终笑问道,虽面上看似与以往并无不同,可仍旧能捕捉到那一抹来不及遮掩的落寞。 “听闻你弹琴,便来寻你了。”纪莞初抬眸看他:“你的琴,很好听。” 诸葛终轻声笑道:“能被纪小姐赞赏,在下颇感荣幸。只可惜今日琴弦断了,待改日有空再谈给你听。” 纪莞初点头,微微勾了勾唇角。 如此这般,便暂且将方才两人都不愿提及的插曲揭了过去。 可纪莞初心里,仍旧被那个人所牵扯。 他为何回来启天城?究竟是意在何事? …… 荆随简回了启天,这逆天改命的大事,自然就被提上了议程。 第二日一早,风先生便行色匆匆地入了府宅,唤了方才用完早饭的两人随他一道出门。 纪莞初与诸葛终对看一眼,心中皆是明了――此次出门,定然是要去见那传说中的,亦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荆国二皇子,荆随简。 马车顺着启天城的青石板长路缓缓前行,不知道转了几个弯,纪莞初掀开窗帘往窗外瞧时,便见车子已经驶入了一处流水环绕的府邸。偶见几行侍卫仆女从车边而过,亦是举止有度,颇为不凡。 想必,这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这启天城的皇室做派,确实是内敛的奢华。 “纪小姐,诸葛公子,请下车吧。” 不过多久,便听闻风先生的声音在车厢之外响起。 纪莞初与诸葛终依言下了车,环顾四周,尽是碧水小桥繁花锦簇,风景如画。 顺着脚下的白石子小路往内里而去,只见不远处便是一处飞檐凉亭。亭外四下寂静,只听闻清风略过吹拂树叶的沙沙作响。亭内有一人身影背身负手而立,宽袍缓带,全然不是昨日所见那般戎装纵马的锋利模样。 听闻纪莞初与诸葛终走进,荆随简自然回身,面上笑的颇为和善。 “纪小姐,诸葛公子,简这几日公务在身,怠慢了二位,莫要怪罪。琼山距离我荆国遥遥万里,却还劳烦二位前来,心中着实是有些过意不去。”荆随简边说,便伸手虚让两人入座。随即自己亦是坐在了凉亭小桌的对面,整一副春风如沐的俊朗模样。 “二皇子莫要这般折煞我二人,多闻多看是占星之人难得的历练。”诸葛终微勾唇角,回答的恰到好处。 “既然如此,简便不再说那些虚话了。如今时局动荡,人人自危,若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也不会遣风先生亲自去纪家跑一趟。当年机缘之下得到了纪家的家主手信,简的命脉,便劳烦二位了。”荆随简面上无波无澜,笑意虽更深几分,却始终未曾到达眼底。 纪莞初点头,微启朱唇:“我们二人定会尽力而为。既然受君所托,便尽早知会我们究竟要做些什么?我二人回去好生商讨,也能寻到个更好的法子。” 荆随简眸中一凛:“既然请了二位,我便也不想瞒了。如今父皇龙体欠安,我皇兄私下动作颇多。我荆随简被打压多年,亦是深谙帝王家的无情之道。如今我皇兄暗地里笼络了极为星相大师,目的为何还未探查明了。所以今次请二位前来,首先便是为得有备无患,以防我大皇兄暗地里用什么阴招。其次,便是我的命盘。二位都是聪慧至极之人,应当明了简的意思。” 待得荆随简说完,凉亭之中一片沉寂。纪莞初与诸葛终皆是眉头微蹙,虽说这些事情已经提前猜测过,如今摊开摆明放在眼前,却还是有种莫名的压抑。 过了许久,诸葛终开口:“既然已经来了启天,便忠人之事。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打搅初妹。另外涉及此事的所有人的资料讯息,也请二皇子全部相告。” “那是自然。” 随后三人随意聊了些闲话,缓解了方才正题之中紧张的氛围。而后,有一贴身侍卫行色匆匆入了凉亭,附在荆随简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见他即刻间变了脸色。 “纪小姐,诸葛公子,原本想与二位再多聊片刻。不曾想手边有事事发突然,还请二位见谅。” 见此,纪莞初与诸葛终二人亦是起身,当下便与荆随简告辞。 转身的一刹那,纪莞初眸光瞥至荆随简的腰间。 “这物什,怎得那般熟悉?” 第149章 玉佩何来星辰何处 那是一块精致温润的月牙形白玉玉佩,衬着墨色的璎珞挂在荆随简腰间玉带上,摇摇晃晃,颇显华贵。 纪莞初微微蹙眉,眸光在这玉佩之上停了一瞬,便接着移了开来。随后便再不停滞,随着诸葛终离开了荆随简的府邸。 “莞莞,你可有心事?” 离开此处,诸葛终谢绝了风先生派车送两人回去的好意,与纪莞初两人缓步走在启天城内。 纪莞初略作沉思,开口道:“方才离开之时,我看到了荆随简身上一物,觉得有些熟悉。他腰间的玉佩模样,我肯定是在哪里见过的。可是究竟在哪里,我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听闻此话,诸葛终稍稍回想。他一直便是个巨细靡遗的人,方才亦是将荆随简身上的每个细节都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若是我没看错,那块玉佩的材质应当是极为罕见的天山暖玉。孕育在极寒之中,却有极暖之效。且形状雕工皆为上品,一看便是大贵之物。所以佩戴此物的人身份应当与这荆随简一般,都是不凡。若是你见过这物什,定然是会留下印象的。所以不若从你熟悉的那些富贵之人入手,说不定会想起来什么。” 听诸葛终这么一分析,纪莞初心中的躁动之感确是平复下不少。毕竟这百思不得其解的感觉着实折磨人,任凭她再如何转移思绪却总是被这件事所影响。 诸葛终所说不错,她定然是见过此物,所以才留下了残存在脑海之中的深刻印象。如今被同样的物什所勾引,自然而然便浮现了出来,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可究竟是哪里…… 诸葛终的话倒是也帮她提了醒。 这样的东西,平常人家是决计不可能会有的。所以,十有**是从她所见过的不凡之人的身上。 她自小便生长在琼山镇,身边之人可以确定是没有此物的。即便是琼山镇上那些有些身份底蕴之人,她亦是一一排除过去。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便是年余之前自己独身出门游历。这一路上却是见到了不少人,如今一时半会儿想也想不出。 真是纠结。 两人沉默而行,诸葛终知晓她的沉思,亦是不开口打搅。 倏地,纪莞初灵光一闪,终究还是想到了。她想尽了这一路上让她有些印象的人,却也没有丝毫头绪。可她终究还是遗忘了自始至终伴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这半月形状的暖玉玉佩,不正是她最初与舒南故相遇之时,拿去典当铺典当的那枚玉佩么?! “你想到了?”诸葛终觉其气息有些变化,心知她定然是想到了什么。 纪莞初点头:“这块玉佩,我曾在阿……曾在舒南故身上见过。当时是与他初见,他身受重伤。为了救他,不得已将那块玉佩典当去了,换了些银钱。不曾想竟然是这般不凡的物什。” 诸葛终轻声一笑:“舒南故身份卓然,身上有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说得过去的。” 说罢,他抬头看了看天,时至晌午,便不欲再说这个话题,以免徒惹眼前之人的伤心事:“前面这家酒楼是这几日我听管家所说,在这启天城里也是颇为有名的,今天中午便在此处解决口腹之欲如何?” 正中纪莞初下怀。 待得吃饱了肚子回到住处,风先生早已经在此处等了许久。将手中的檀木匣子交到纪莞初手上,风先生亦是不多话,转身告辞了。 纪莞初探手将盒子打开,只见其中厚厚一叠宣纸,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大略看了一眼,却是方才在荆随简面前所提的那些信息。 这皇家之人办事,着实是有些效率的。 “哎……”微微叹了口气,合上盖子。 纪莞初将木盒抱在怀里,转头看向诸葛终,无奈道:“又要开始没日没夜的星占生活了,真悲惨……” 诸葛终忍俊不禁,心里却是有几分庆幸。眼前的小人,总归没第二次被自己的心魔所压制,仍旧是这副让人忍不住勾起唇角的模样。 是他最为喜欢的模样。 …… 又过三日,推演之道已尘埃落定。 揉着酸痛的眉心,纪莞初从房间之内缓步而出,入目便是诸葛终挺直的背对她的背影。 这几日,为了尽早将荆随简的命盘理清楚,诸葛终便搬来了纪莞初所住之处。反正是内外两件厢房,更不会有人嚼舌根说些闲话。 “莞莞,又是一晚没睡?” 诸葛终听力异于常人,当下便回了身,眉宇之间亦是有些苍白疲累之色。 纪莞初点头,坐在桌案之侧,端起桌上的隔夜凉茶润了润口,道:“我这人便是与你一样的性子,深夜里总觉得比白天灵光许多。这件事不解决,终归是压在心底的一块石头,不如早些处理完毕回琼山镇,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那你星占的结果如何?”诸葛终凝眸问道。 听闻此问,纪莞初笑了一笑,将手中的纸张放在诸葛终面前,任由他看:“我原本以为,荆随简提供了那么多资料信息,这件事处理起来要棘手很多,但是我从他本身的命盘入手,却没遇到多少阻碍。我前后推演了很多遍,都没遇到什么问题。我们今日便去寻荆随简,将这件事处理妥当好了。” 纪莞初说完,诸葛终并未出言回应,仍旧集中精神看着纪莞初给他的推演结果,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究竟为何。 良久之后,诸葛终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开口沉声道:“莞莞,你的占星之术相当精妙,结果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的错误。但是……” 听到这句转折,纪莞初抬眼看他,随之问道:“怎么?” 诸葛终眼眸微垂,沉吟道:“诸葛家的星占之术与纪家不同,与你自身的星占之术也有极大的差别。简而言之,诸葛家的星占之术是建立在天幕之上星辰日月的运行轨迹上的,与你纪家的传统占星方式相像的一点是,也需要夜间观星。这样的占星方式,对于星相的把握更加细致入微。星相的时刻变化都呈现在眼前,没有丝毫臆断。” 诸葛终铺陈的很详尽,语速虽缓不滞:“起初,我的星占结果与你的并无太大出入。但是这结果的基础是大皇子荆随风的命数无人改动。但就我这几日观星结果来看,显然是异想天开的……” 第150章 尘埃落定酒楼事起 纪莞初面上顿时挂上了几分严峻神情。 “我着实是看轻了这问题的棘手程度,居然将这只手遮天的大皇子当成了死人。若是他不知道荆随简私底下的动作,恐怕也不会在这高位上安居多年,在荆随简心里只能依靠这逆天改名的法子才能压制了去。” 诸葛终听闻,笑着点头。 “你可知这对面之人的星占手段如何?”纪莞初颇有几分泄气地缩在椅子上,伸手揉捏着眉心:“这几天浑浑噩噩,精力不济,你便告诉我吧。” 见她这般颇有几分娇懒的模样,诸葛终心里亦是有些酥酥软软地受用。他伸手执笔,迅速地在纸上勾勾画画了些繁杂的玩意儿,而后递给纪莞初让她看着:“这纸上有四个星盘,上面两个是荆随简的,左右分别是第一日与第三日。下面同样,不过是荆随风的命盘。这般画给你,你便能一目了然到底这三日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纪莞初听闻,凝眸细细看着纸上的信息。 盏茶时间过去,她的思绪方才从薄薄的一张纸上抽离而出,面上有几分凝重,却并没有方才那般严峻。 “这人的手够快也够长,在我们还未有任何举动之时,便已经开始有所动作。这动作虽说颇为缓和,可在这外面的占星师之中,已经算是颇为高杆的手段了。我想,你心中所想应当与我并无不同。虽说这皇家之命难改,对面亦是有看似出身不凡的星占师坐镇……” 说至此处,诸葛终转头,与纪莞初对视一眼,皆是在互相的眸子里看到了几分胸有成竹之意:“可是仍旧不堪一击。” …… 诚如诸葛终所说与纪莞初所想,这荆国大皇子荆随风手下的占星师着实是不算太有威胁性。 不过两三回合的辗转功夫,荆随风一方的占星师便已经对眼前的星盘更改束手无策。之后的事情便轻松太多,只需得按照如今的星盘,重新为荆随简布置一番便可收工。 待得一众事情进入尾声,纪莞初来启天城不过只过去了月余时间。 随着星盘的改动,荆随简如今的气势愈发如日中天。手上所操控的一切都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手到擒来,可谓是极为春风得意。 也是因得纪莞初两人的星占之术着实不能小觑,此行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不怕人跑了,荆随简亦是放开了对两人的掌握。随着时日一天一天的推延,手上的事情亦是愈来愈少,闲余时间越来越多。 纪莞初躺在院子里的藤架之下,摇摇晃晃百无聊赖。诸葛终手持书卷坐在一侧,面上风轻云淡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风穿堂而来,颇有几分凉爽之意。除去这风吹藤叶之声,这情境里便只余得诸葛终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 从远处看来,这两人所在之景,相当有几分如画的意境。 前提是……忽略纪莞初面上无聊到近乎无赖的神情。 翻了身子,纪莞初双手托腮,看着诸葛终,开口道:“诸葛公子,今日天气这般好,不若我们出门走走吧。“ 诸葛终听闻此话,目不转睛,语气却是多了几分调侃:“姑娘方才唤我什么?” 不咸不淡的口吻着实让纪莞初小小地抓狂了一下,而后她安定下内心的躁动,谄媚道:“诸葛哥哥,我们出去走走可好?这段时间虽说忙的不至于焦头烂额,可是心中有事总是不能放开心神出门领略一下启天城的大好风光。如今事情已至尾声,过几天就要回家了。要是再不出门溜达一番,那就真没什么时间了。” 说至此处,纪莞初顿了一顿,眸中登时弥漫而出希冀的神采:“再说,我对那醉仙楼的菜色也是念念不忘,就算不走远,总归现在也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出门吃个饭总成了吧。” 纪莞初心中颇有几分忿忿,原本诸葛终对她是百依百顺,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能被满足。可是自从无端地受了几次被刺杀的惊吓,诸葛终便断了她随处乱跑由着性子的主意。 虽说这三番两次皆是有惊无险,可诸葛终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生怕一个疏忽,让眼前的小人再受到什么惊吓。 诸葛终听罢,转头看她一眼,正正地与她溢满了可怜眼神儿的眸子对了一起。心中稍作寻思,这醉仙楼离此处并不算远,且位于启天城最繁华的地方,若是有人想动什么手脚,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既然如此,便满足了她吧。 随着他的点头,纪莞初立即起身,扯着他的胳膊便要出门去。看着她小女儿的家的模样,诸葛终心中尽是满足。 若是能一辈子与她如此,那该有多好? 入了醉仙楼,纪莞初轻车熟路地点满了一桌。她这个爱吃的本事一直让诸葛终佩服,但凡是她爱吃的东西,哪怕只吃过一次,无论相隔多久都会被她牢牢地记在心里。 “诸葛哥哥……”饭至一半,纪莞初抬头唤了诸葛终一声,幽黑的眸子如琉璃一般闪闪发亮。 “怎得?”见着这人的模样,诸葛终心底一转便知她心里又存了些坏主意。 “我想吃糖葫芦……” 诸葛终抬眼,透过窗子往外一瞧,便见这醉仙楼楼下正有一人吆喝着卖糖葫芦。想必是传到了某人耳朵里,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你这丫头,桌上这么多好吃的还是堵不住你的嘴……” 虽是这样说,可是还是耐不住纪莞初的软磨硬泡,再三嘱咐她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而后摇着头下了楼。 诸葛终甫一下楼,还未走至那摊子之前,便觉一道阴风从身侧袭来。他闪身险险避过,双眸微眯,见得偷袭之人布衣小帽,貌似极普通不过的市井小民。见得诸葛终躲过了这一下,那人即刻欺身上来,将他缠住。招式之间煞是讲究,定然不是无目的而来。 交手之间,诸葛终眉头微皱,心中闪电般转念。这人只将他缠住,却少有伤其性命之攻势。既然如此,那他目的为何…… 想至此处,诸葛终背脊之上登时沁出了冷汗,抬头往楼上窗口处看去! 第151章 坠落惊魂再见阿故 窗口之处早已不见人影,隐隐约约地能听到从二楼之上传来的骚动之声。 诸葛终心中一凛,当下便是怒从中来。本欲拔腿便往二楼而去,却不曾想这偷袭之人恁是难缠,见诸葛终有想走的意思,攻势便愈发凛冽起来。他似乎是知晓眼前这人身上功夫不俗,怕是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转身便将招式气息收敛起来,而后将身法施展至极致。想必,是要以身法之长将诸葛终多拖延一段时间。 诸葛终心下急躁,却是抽身无法。一时之间便只能僵持在原处,心里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楼上的女子此时情况如何。 周围稍远处围观站着不少平民百姓。 几个呼吸之后,诸葛终略占上风。就在此时,耳边却传来了围观之人的一阵惊呼。 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一白衣身影出现在窗口,却非方才那般谈笑风生的模样。 诸葛终离开之后,二楼之上同样凭空出现了一平民装扮的杀手。这人目的明确,直奔纪莞初而来。虽说气势如虹,可招式之间似乎只想将其制住,并无取其性命之意。 趁着这人出手之时在二楼上引起的骚乱,纪莞初堪堪躲过了几次攻击。她亦是想等到诸葛终回来,却支撑了许久也不见那人身影。 眼见着二楼上的人已经跑了大半,纪莞初惊慌的心莫名的有些镇定。她运着三脚猫的脚下功夫,直直地往窗口方向而去。 方至窗边,那行刺之人也尾随到了眼前。纪莞初口中那声诸葛终还未叫出口,就被重新塞回了肚腹之中。 见得事态紧急,纪莞初定了定心神,伸手在窗沿上猛然一拍,纵身便往楼下跳去。 无论怎样,这二层楼跳下去最多伤筋动骨。可若是被擒住,就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了。 身子陡然失重,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纪莞初头脑之中一片清明,甚至能听到底下围观之人倒吸气的惊呼声。她闭着眼,等着重重坠地的那一刻。甚至有一瞬,她在不断苦笑腹诽着这醉仙楼的老板,为啥因为气派将这楼建那么高。此处两层几乎都能赶得上别处三层高了…… 早该听诸葛终的,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要出门。果然,一出门便是血光之灾。 诸葛终仰头看到的便是心上之人坠楼的场景,当下他便要欺身而上,将其接住。却不曾想,这方才已经露了颓势的对手此刻竟然又欺身而上,似乎是拼了命地要将诸葛终缠在原地,不让他靠近坠楼的女子一分一毫。 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让诸葛终几乎失控。他在暴怒之下,几乎以雷霆之势将平生武学施展至极致,瞬息之间便将那人击至重伤。 诸葛终运气而起,欺身往纪莞初所坠落的地方追去。他离纪莞初越来越近,纪莞初离地面亦是越来越近。 他的心早已经揪成了一团,只恨自己当初没再多花些精力在武学之道上。诸葛终的心越来越凉,不过是瞬息的时间,他似乎已经经历了亘古悠长。他拼劲了全力,却亦是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接不住她。 诸葛终竭力,只是为了寻求那一个不错开的奇迹。 可是终究,似乎还是晚了…… “天呐……” 瞬间安静之后,不知道是谁将这份感慨说出了声。 这世间总有奇迹发生,即便这奇迹并非是因得他。 诸葛终回过神来,只见那本应该坠落地面的女子此时此刻正被一人抱在怀中。 纪莞初煞白着脸,闭着眼睛,却时时没能承受到那份坠落的伤痛。她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心底却是透上了一份安稳。 她亦是不曾想自己还能如此命大,绝境逢生。 纪莞初睁开眼,略带着几分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惊人心魄的笑容。 可这笑容,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凝滞住了。口中的那声“诸葛……”也是在还未说完的时候,就在唇间戛然而止。 不是诸葛终。 纪莞初一眼看到的,是那双如星空一般幽深的眸子。眼眸深深,看不出究竟掩藏了如何的情怀。 而后是挺直的鼻子,紧抿的唇…… 这张脸,曾朝夕相处,亦曾冷傲绝情。 曾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又消散在晨间第一缕曦光里。 “舒……南故?” 久久,纪莞初将这个深埋于心底的名字唤了出来。 舒南故眸中一暗,手掌稍微紧了一紧,接着将她放了下来。而后转身,一言不发,便欲转身离去。 纪莞初见此,拔脚便想追上前去。即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追到他之后又能说些什么。 “不要跟来。” 四个字轻飘飘从前面之人的口中传出,听在纪莞初耳中又是掷地有声。 她顿在原地,面上又煞白了几分。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却在支撑不住之前,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莞莞,你没事吧?” 诸葛终的殷殷关切响在耳边,纪莞初回过神来,面上挂上了几分强笑。 诸葛终轻声叹息,自责几句,便带着纪莞初原路返回。 他牵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生怕再出方才那般不可控的场面。纪莞初亦是任凭她拉着,一步一顿地往府邸的方向走。 只是眸中的灵动已去,若神游天外。 街角处,舒南故隐在暗处,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眸中明明暗暗,不知所想。风吹着散落的发丝,孤零而飘然。 随着纪莞初与诸葛终相牵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舒南故宽袖之下修长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之中,沁出了隐隐血迹。 “少主。”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南故听得一老者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将面上的情绪隐去,恢复如初,回身应道:“竹老已经办完事了?” 竹老笑呵呵点头:“该置办的东西老夫已经置办下,只等良辰吉日少主大喜了……”话音刚落,他又转言问道:“少主方才不是在那茶馆中喝茶的吗?此时在此处作甚?” 舒南故摇头:“没什么?我们该回去了。” 第152章 欲离启天飞鸽之信 既然启天城中之事已经全数处理完毕,返程这一安排自然就被提上了日程。诸葛终这几日颇有几分忧思,生怕若是一时不查,再出现那样疏忽的情形。那日幸好有人相救,才没能酿成大祸。 如果…… 那后果真是他承受不住的。 与纪莞初商量一番,诸葛终便去寻了二皇子荆随简辞行。荆随简蹙眉,神情颇有几分不欲让他们离去的不舍。毕竟这样的星占师,若是长久留在身边,对他定然是大有裨益。 诸葛终自然也是明白他的想法,当下便勾唇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封锦囊送与荆随简。 荆随简不解此为何物,诸葛终也不详说,只大概告诉他这是他为他看的这三年之内的大势。若是有什么坎坷,便打开一看,定然能解。 听闻此话,荆随简面上的为难顿时去了七分,当下便答应了两人择日离去的请求。 诸葛终离开荆随简府邸之时,心中重负全然释去。毕竟身处启天城,是荆随简的地盘。虽说自己二人帮了他大忙,可终究是人心难测。 占星师自古以来便是相当有风险的职业。这风险并非在于学艺的本身,而是在于人心。古往今来,不乏有厉害的占星师被人囚禁,从此为人卖命,不得自由。如今纪家隐居深山小镇,不问世事,大抵也是有这方面的一些原因在内。 若是如今荆随简要对两人如何,诸葛终虽说有几分信心能保全自己与纪莞初。可是个中曲折无法预料,谁知道会不会有百密一疏的可能性。既然如此,倒是不如如同现在这般模样,虽说为荆随简看星相写天命花费了不少精力,可是总归还是堵住了他的贪婪之心,让两人得以轻松地全身而退。 回到居住的府邸,诸葛终方一进门,便见得纪莞初站在院子之中。手上拿着一封信笺,仰头看天,还能依稀看到飞鸟远去的黑点。 “怎得,是家里的传信吗?”诸葛终轻声走到纪莞初身边,顺手拿过摇椅桌边放着的茶盏,呷了一口,而后开口问道。 纪莞初黛眉舒展,对诸葛终笑了一笑:“应该是家里来的。我不记得在别的什么地方还有能寻得到我的鸽子……” “扑棱棱――” 话音未落,便听得天空之中又传来了飞鸟凌空扑闪翅膀的声音。 两人下意识抬头一看,之间又是一只信鸽。 纪莞初蹙眉,伸手让那信鸽落下,开口道:“这真是奇了怪了,刚来了一只,这会儿紧接着又来了一只。” “这还是纪家的信鸽吗?”诸葛终眉目之间带着三分询问,毕竟他非纪家之人,并不知晓这纪家信鸽究竟有什么模样。 纪莞初摇头,肯定道:“这不是纪家的鸽子。纪家鸽子的喙上皆是有红色标志,这只显然没有。” 说至此处,她顿了一顿,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鸽子飞错了地方……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有谁还会给我飞鸽传书了。” 说罢,她将鸽子腿上的信筒解下,随手将鸽子放飞回了天空。 纪莞初先将桌上纪家传书的那封信笺打开,美目自信笺之上扫过,眉目之间颇有几分凝重之意。 看罢,她将那封信随手递给了诸葛终,打开了第二封。诸葛终随手接下,信上寥寥数行,几眼便能看完。诸葛终将这信看完之后,面上的表情并不比纪莞初好看几分。他抿着唇站在纪莞初身边,时不时地抬眼看她,似是生怕她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纪莞初手上的这第二封信,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方才看到那信的第一行,便勾唇笑了起来,一扫刚才面上的不愉之色。 信笺密密麻麻足有三大张,纪莞初站在庭院之中看,直到看完之后才回过神来,将信折好,放在怀里。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见她回神,诸葛终开口问道,丝毫不提方才她所看的第二封信笺。 “今日心情不错,你请我去醉仙楼吃顿好的可好?马上就要离开启天城了,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顿了,一定要吃够本才行。”纪莞初罕见地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憨模样,看到诸葛终眼里柔得要化成了一汪春水。 “你这逻辑,为何你心情好,便要我请你吃饭?怎么说也应当是你请我才对……”话虽然这么说,可诸葛终眼眸之中尽是宠溺神色。伸手拉住她的腕子,便往宅子之外而去。 “你不好奇这第二封信是谁寄来的吗?”良久之后,纪莞初开口问道。 诸葛终听闻,顿了一顿,回道:“你看了那封信,开心了许多,想必是能让你开心的人所寄。既然如此,我问这么清楚作甚?” 纪莞初面上微微一热,还未开口出声,又听诸葛终道:“看了家里寄来的信,我知道你心情定然不好。所以当下带你去吃些好吃的,让你心情好起来才是要务。等你心情稍微好一些,或许就会主动与我谈起了。” 诸葛终低头,对她微微一笑。 醉仙楼已近在眼前。 入了楼内,选了好一些的位置。纪莞初熟门熟路地将自己爱吃的东西都点了个齐全,待得店小二将酒菜上齐,将空间留给了二人,两人这才说起了应当商讨的这些话题。 “今日我去找了荆随简,与他说了我们要离开的事。” 纪莞初听诸葛终这般说辞,回问道:“他就这么潇洒地放我们离开?” 诸葛终勾唇,轻声笑:“你也莫要将所有的人都想的那般险恶。即便他有那样的念头,我自然也有办法断了他的念头,这些事情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说至此处,诸葛终抿了抿唇,问纪莞初道:“倒是家里传来的信,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无论如何,去与不去,我都听你的。” 纪莞初垂眸,默不作声。 那纪家传来的信上,以及第二封裴忆传来的信,都提及了同样的一个消息――半月之后,横天宫少主舒南故与苍云谷主之女穆晓黧成婚,邀江湖各派前来观礼。 第153章 何必急着求个结果 这个信息,着实尴尬。 纪家人不知纪莞初这段伤心情史,可是诸葛终已经知晓。所以,当他看到那封信时,心中便隐隐有些近似于怒火的情绪升腾而起。他知道,面前这女子,已经再经受不住任何风波来袭。 可这件事也着实无奈至极。 先说纪莞初之事,纪家无人知晓。即便是她回家之后多么难过,家中人也不过只是有个大致猜测,可究竟是何人所谓,任凭他们占破了天机,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再者苍云谷身为武林一大派,正道武林盟最为有力的拥簇者。苍云谷主穆理又只有这一个女儿,从来都是当做掌上明珠养在深闺。金龟良婿舒南故亦是当初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虽说横天宫宫门破败,可如今有舒南故在,又攀上了苍云谷这棵大树,真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重新崛起。 如此一来,苍云谷这桩大喜事,便成了武林上少有的大喜事。苍云谷广发请帖,甚至连隐世已久的纪家也要捧场,边是说得过去的了。 诸葛终抿了抿嘴,见纪莞初久久不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此刻这种让人无奈的安静。只能端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水酒。 若是没有这前尘过往,两人奉老辈人之命前往苍云谷观礼那自然是说得过去的。说不定以纪莞初的性子,会因得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而欣喜万分。 可是……这旷世婚典的主角是舒南故。 新娘却不是她。 “啊啾――” 在诸葛终还未回过神来之时,只听得身边的纪莞初小小地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粉嫩的鼻尖。凉风透过窗子吹来,带着隐隐的花粉香气。 “你……” 诸葛终话还未说出口,纪莞初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出筷子先将自己的粉嫩小嘴填满,咽下之后才笑意盈盈道:“诸葛公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不成那苍云谷的穆晓黧与你有些什么过往不成?” 言语之间打趣如常,并未有什么负面情绪外露。 诸葛终眸中泛起了笑意,开口道:“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记得。当年我诸葛终,在江湖之上也算是有些风骨的青年俊才。拜倒在我身后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哪能记得如此清楚。” 说罢摇了摇头,伸手夹了些菜放在纪莞初面前的小碟之中:“你莫要再打趣我了,我的心在谁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有些微沉默。 不过这沉默并未保持太久,诸葛终启唇,便将这方才看似尴尬的话题带了过去:“话说回来,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处理?” 纪莞初抬头,看着诸葛终,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件事?”眸子之中闪闪亮亮,有几分莫名的狡黠:“是说这信笺之上家族之命的事,还是……你的心在谁身上的事?” 听闻纪莞初这最后半句话,饶是诸葛终再如何淡然稳重,心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瞠目结舌良久,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权衡轻重,我们不如先说后一件事好了。” 清俊的面上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绯红。 纪莞初正色,道:“诸葛终,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你也明了我心里到底如何。” 这个回答,其实早在诸葛终心里已经预料过了。但是今日听她说的这般直白,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许难过。 他张了张嘴,面上有些苍白。而后扯出一个笑容,刚想对她说无妨,却又听得纪莞初接着说道:“但是,世事无常,谁知道一年两年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你虽然小时候总是欺负我,但是不能否认,现在你真的是这天下任何一个女子的良人。反正时间还长,你未娶我未嫁,何必什么事都要急着求个结果?” 你未娶,我未嫁,何必什么事都要急着求个结果? 诸葛终会心一笑,心中微暖。 莞莞,我等了这么多年,不差如今这几年。 我从来不急,如同我从来不曾放弃。 即便,最终,或许没有我想要的那个结果。 这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话题一说开,似乎有些心结迎刃而解。不过是一前一后一眨眼的时间,两人相处便比方才和谐了不止一分,亦是轻松了不止一分。 “既然这个问题说完了,我们接着再说说看前一件事吧。舒南故与穆晓黧的婚礼,你去还是不去?” 纪莞初听闻诸葛终这般问,不曾有丝毫迟疑,笑道:“去,怎能不去?苍云谷这场婚礼算得上是江湖盛典,若是错过了,定然平添许多遗憾。如果我们二人不去,那又得劳烦家里人辛苦一遭。我们便直接从启天城取道苍云谷,去看个热闹吧。” “既然你这么决定了,我便听你的。等明天一早,我们便出发。启天城距离苍云谷也是不近的一段路,堪堪能在那日之前赶到。今天回去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诸葛终笑意温然。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按照原定的计划出发了,过程之中并未再生任何变故。诸葛终生怕纪莞初一路无聊,把启天城里好吃的好玩的置办了齐全,放在马车之中,堪称面面俱到。 这旅途有诸葛终作陪,加之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倒是也不难捱。似乎还未尽兴之时,苍云谷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此时,距离舒南故与穆晓黧大婚不过还有三日之久。 苍云谷算得上是纪莞初少数的几处伤心地之一,上次,亦是第一次来此处,便被舒南故伤了个彻彻底底。 此时的苍云谷,与上次来时的模样相差太多。处处张灯结彩,喜意盎然,一处处摆设皆能体现出苍云谷的气派作风。 入山门,呈了请柬,便有训练有素的苍云谷弟子将二人车马接过,引领二人往住处而去。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纪莞初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但诸葛终却是一路招呼过来的。 纪莞初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她只听闻绝世天才舒南故,却忽略了那些年与舒南故分庭抗礼的另一位青年才俊。更不曾想,这传奇人物竟然是她身侧的诸葛终,着实是出乎她的意外。 一路寒暄,终于到了落脚处。 纪莞初方踏入小院一步,便被人从身后蒙住了眼。 第154章 再见裴忆又遇相思 “谁?!” 纪莞初猝不及防之下,被人从身后将眼睛蒙住,目不能视物,当下便失了分寸。反手便往那人覆在自己眼睛之上的手上摸去。 触手所及,却是一双颇为柔嫩的女子柔荑。纪莞初心中即刻便有了计较,这手,她认得。 她站在原处,咬了咬唇,反手便往身后那人的腋下招呼过去。这一下,让身后的女子花容失色,即刻便收回了手,护住自己敏感之处,不让纪莞初乱来。 两人笑闹成一团,任是站在两边的两个男子看了,也是忍不住嘴角上翘。这种久违的开心,大概是这两个女子许久都不曾有的了。 “阿忆,我很想你。” 笑闹之后,纪莞初停下身来,伸手将眼前的女子抱住,把脸埋在女子的脖颈之间,尽是安稳的姿态。 这人,便是分别许久的裴忆无疑了。 听纪莞初这般说话,裴忆亦是满心唏嘘:“我也是想你想的不行,可是又不知道你在哪里。后来偶遇疏弦,在他那里知道了如何联系你。这才给你飞鸽传书了去。” 听闻此话,纪莞初抬起头来,对着裴忆说道:“你曾经见过疏弦?他还好吗?他怎得能联系到我……这真是奇怪。” 裴忆摇头,道:“他如何能联系到你,我也不知。不过他一切都好,只是我总觉得他看上去与从前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我也说不出来……算了,不说他了,改日你们若是见面,自然就会知道我的感受。如今我们许久未见,不如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天可好?” 纪莞初欣然应允。 此次裴忆来苍云谷,自然是随着她夫君林家三爷而来。原本江湖与朝堂就有些暧昧不清的灰色关系,这也就是为何江湖大事亦是总能看到朝廷之人的原由了。再加上苍云谷与成国相距破近,自然联系的也紧密一些。 由此亦是可见苍云谷这隐隐的江湖第一大派的影响力,能让这成国丞相亲身前来道喜,亦是有相当的重量的。 方入远门,便有仆人丫鬟迎上。纪莞初开口吩咐一番,不过多时就见得酒菜齐备。瓷碗玉箸,玲珑菜色,着实是苍云谷的大手笔。 四人落座不久,却又听得有小婢入内通禀。说是这院外有一公子求见,说是要找来自钧天城的林夫人。 听闻林夫人一次,纪莞初怔了一怔。却马上回过神来,捂嘴轻笑道:“林夫人,找你的……” 话音刚落,便被裴忆隔着桌子用筷子敲了头,举止神态与当初在一起时并无分毫差别。 “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今次苍云谷大事,来的熟人可是不少。这门外之人你也认得,是老熟人了。” 听裴忆这么一说,纪莞初蹙眉思索。 老熟人? 她交际面甚窄,哪有多少老熟人。 见她这副迷茫的模样,裴忆摇了摇头,起身出门。 几息功夫,便重新入内,面上喜意盎然,嘴里打趣道:“你莫要再为她开脱,明明就是女子健忘,喜新厌旧的功夫比曾经更甚。方才我都那般提醒她了,她可是还没想到你,你说这该不该罚……” 纪莞初循着声音抬头望去,之间裴忆身后紧随而来的,是一袭湖蓝色身影。身材颀长,风姿傲骨,面上温润模样,一如往昔。 医相思。 纪莞初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得,见了我便这么没有话可说吗?” 良久之后,医相思温润的声音在纪莞初耳畔响起,惊醒了一晌沉思。 纪莞初面颊登时粉嫩透红,局促地绞着手上的绢子,吭哧道:“不不不,我没有。我不过是……不过是这么些日子没有见你,如今在此处相遇,有些愣神罢了。” 这几句话一说,心中的那丝尴尬也随着烟消云散。纪莞初又重新变回了原先的模样,抬头笑着看着医相思,晶亮的眸子里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医相思还是从前那般模样,与自己记忆中那个身形完全相合。若说有些什么变化,那便是他黑了些,瘦了些。从前打眼一看便知是富家公子安逸书生,如今却颇有几分江湖剑客的英挺侠气,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沉吟片刻,医相思温柔抬手,在纪莞初头顶柔软的发上轻轻抚了一抚,道:“我不过是与你开玩笑,你倒是变得这般拘谨起来了。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莞莞去哪里了?” 纪莞初转身抬手,引着医相思坐在新添的空座上,回道:“我又不是不长大了,永远那副疯疯癫癫不像闺阁姑娘家的模样。倒是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我四处寻也寻不见你。” 医相思轻笑:“那日离别之时,我便与你说过了。如今我亦是达成所愿,抱得美人而归。” 说至此处,医相思顿了一顿:“反倒是你,我听裴忆说的含糊。你如今到底是怎得了,你与……阿故,又怎得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纪莞初讪讪。 故人聚首,免不得要叙旧。诸葛终面含笑意坐在纪莞初身侧,不曾出言打扰一句。医相思头一回见纪莞初身边这人,稍加思索,再看看这人看她的神情,便知晓的清清楚楚。 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本他觉得楚故可以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可是没有。如今事情扑朔迷离,有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是极好不过的。 夜深了,众人即便再意犹未尽,也挨个被纪莞初赶着去休息了。裴忆原本想与纪莞初住在一处,好生的陪陪她。纪莞初转头瞥见林三爷眸中的精光一闪,立马打了个冷颤,伸手将刚刚拉在身边的裴忆推了出去。 转身关门,看着屋里摇摇晃晃的烛火,纪莞初眸中倏然一暗。 贝齿咬唇,想了一想。而后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将烛火吹灭。不过多时,见得西厢房诸葛终的房里也没了光亮,这才轻手轻脚地开门,不知所踪。 01.一只王爷 【某一天,呆傻二人组路遇一中年男子。看了星盘,说了几句蒙混过关的好听的话儿,那人仰天长笑扬长而去。】 纪莞初:哼(ˉ(∞)ˉ)唧,王爷慢走,下次再来啊~ 【王爷木有听到。】 楚故:你为啥觉得,那是一只王爷? 【某呆萌顶着那个紫金小盘看了老半天,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纪莞初:喏喏喏,这不是很明显嘛。三星会照的成功人士,出身大户的富裕背景,颇为强势的自我意志,统领人臣的莫大魄力。 【呆萌随着她的手看来看去。】 楚故:那为何这样的人不是皇帝? 纪莞初:因为这货的火星在十宫啊。 楚故:那又如何? 【纪莞初忧伤地叹了口气。】 纪莞初:火落十,忙活半辈子,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有九龙夺嫡的心,终归是吃白菜的命啊。阿弥陀佛…… 02.一只师爷 纪莞初一直以为,世界上的师爷都应该是口若悬河天花乱坠一口气说十八句也不带喘气儿的。 即便没那么狂霸炫酷拽,那总得思路清晰有条理,说起来头头是道。 这样才能成为县令大人的好伴侣。 可是…… 县令大人:师爷,你给我说道说道这个事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事儿。 师爷:大人,这个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县令大人:我让你说这个事儿是个怎么样的事儿你就老老实实说这个事儿是个怎么样的事儿。 师爷:大人,我已经写好了这个事儿是个怎么样的事儿您自己看这个事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事儿。 县令大人:我让你说这个事儿究竟是怎么样的事儿你就跟我说这个事儿到底是怎么样的事儿你为什么非要写这个事儿是个怎么样的事儿然后让我自己看这个事儿是怎么样的事儿呢? …… 师爷第一局落败。 然后拍响惊堂木,跟县令说“这个事儿”。 …… 一个时辰之后。 两个时辰之后。 三个时辰之后。 …… 县令大人面色惨白:师爷,把你写的这个事儿呈上来我自己看,然后你下场领盒饭明天不用来了。 县令大人完败。 【楚故默,问纪莞初。】 楚故:为什么师爷能写的很条理,但是说不出来? 【纪莞初刚刚在发盒饭的大爷身边顺势摸了师爷的手腕子,看着师爷泪奔而去边奔边吃盒饭的身影不由得啧啧两声。】 纪莞初:你自己看啊!这个星盘很能说明事儿啊。 【楚故默,心中哀怨,我能看得懂还会问你嘛。】 【纪莞初见楚故许久不答话,面上的表情是直插人心窝子的委委屈屈哀哀怨怨,立马缴了械】 纪莞初:你看,师爷水星被土星压制了啊。而且土星庙旺,属于那种说啊说啊说不出来,但是写的话可以写粗来的人啊。惨,太惨了。发他一盒盒饭都算给他安慰了。 …… 03.一只老爷 好吧!小纪和小故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了一个足以媲美国际化大都市铁岭的大城市铜岭。 然后,遇到了一个老爷。 这个老爷,现在属于已知命题。 遇到老爷的时候,老爷正在后院起火。 起因是巷尾刚搬来没两年的年轻貌美小寡妇,催化剂是后院泼辣疯魔的正室夫人。 小寡妇以卖豆腐为生,自从小寡妇买豆腐之后,老爷就开始以吃豆腐为己任。 但是,老爷的手段比较高杆。 所以即便正室夫人再如何怀疑,甚至聘请了私家侦探,也没有发现老爷偷吃的马脚。 就当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小纪应运而生。【是不作死不成活的运吗……】 …… …… …… 最后,在神棍的光辉指引下,真相浮出水面。 老爷与小寡妇从此山水不相逢。 【小故牵着马跟在小纪身边,一脸的闷闷不乐。】 小纪:你怎么了骚年? 小故:伦家想不明白,为虾米辣么好看的菇凉会做酱紫的事你造吗! 小纪严肃脸:如果说人话,我们还能做朋友。 …… 【小纪从怀中摸出星盘。星盘:每次他都看不懂我,何苦让我次次都出来混盒饭?】 小纪:姐姐今天教你个搞基的东西。不,是高级的东西(……)你看,这是老爷的星盘,这是豆腐妹的星盘,合起来,你看你看你看! 小故:…… 小纪:……反正豆腐妹的金星落在老爷的十二宫,你造么,这是地下恋情的典型表现。 小故:哦。 小纪:不过豆腐妹也蛮可怜的。单单金十二的人,终归上不了明面。即便不是我这次出手,那他们二人也决计是不可能的。 【秋风萧瑟,此幕终。】 04.一只倒爷 这一天,小纪牵着小故,小故牵着马,穿行在崇山峻岭之中。 然后! 遇到了一个倒爷。 这个倒爷,也是已知命题。 大家赶路都很无聊,然后小纪说,让我给你看个星盘吧!今天心情好不收费。 倒爷欣然应允,给了小纪生辰八字。 小纪故作仙风道骨地掐指一算,而后跟倒爷说,啊呀,你这个人真的很适合做倒爷啊!天赋异禀,雷打不动。你就在倒爷的路上大无畏地一气儿走到黑吧。 倒爷听了之后,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倒也走后,小故转头看,之间小纪脸上森森阴笑灰常瘆人。】 小故:你干嘛笑成这副德行。 小纪:哎,惨,真是太惨了。 小故:啊?你刚刚不是说很好棉? 小纪:做神棍,是要有职业操守的,所以我只说好不说坏。你的,明白? 【小故抬起手腕子,哀怨地看了一眼,那我这样的,是不是一丁点儿好你都缩不粗来?】 小故:那你说说看这个星盘吧。 【星盘兄雷打不动领盒饭时间。】 小纪:你看,这个人,火星落在第八宫。八宫除却生死欲望之外,还有一个象征意义是偏财。正好与二宫正财相对。火落八的人,一般都很爱做这种大风险大收益又不厚道的事儿啊!所以我说这个人还是很适合当倒爷赚昧心钱的。 【小故点头,表示明白。】 小纪:可是?这火星落八宫的人,原本就不易得偿所愿,再加上最近火星逆行……惨,太惨了。可惜了他那车圆润的土豆了…… 05.一只军爷 今天,西陵城小茶馆来了一只膀大腰圆的汉子,点名让小纪童鞋算星盘。 因为他看了占星快报,对小纪童鞋神乎其神的占星技术深表怀疑。 汉纸坐在长条板凳上,只听得一刹那,板凳发出了不屈的哀嚎…… 【小纪酝酿,气沉丹田,起范儿。】 小纪:吾乃东楚纪家第二十八代传人,铁口神断观星神判,世间无人能及。上可窥天道,下可入鬼道,中可算人道。这位兄弟,你要算什么? 【小故站在她身后直撇嘴,对此种吹牛皮的行径颇为不屑。】 汉纸:你看看我是做什么的。 【小纪点头应允表示知道。随后拿出星盘兄,照着生辰八字一阵摆弄。】 小纪抬头严肃脸:这位军爷,前线战事吃紧,你居然不在战场杀敌却来我这里算命。你这么玩忽职守,你家里人知道吗? 【军爷泪奔而去。】 小故:你怎么知道那是位军爷? 【小纪摇头晃脑,指着正在吃盒饭的星盘君对小故说。】 小纪:你看,矩形星图,力量内敛,这个人是具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和爆发力的。 小故:那为何不是屠夫? 小纪翻白眼:你再看八宫啊!天王星啊喂。天王星是波折的,具有破坏性的,但是落在八宫说明他经常有外伤意外但是是绝对绝对死不了的。 【小故默。】 【星盘兄默。】 06.一只姑爷 有一只姑爷,他灰常灰常惆怅。 他娶了一个老婆,不幸离婚了。 他又娶了一个老婆,不幸又离婚了。 他再次娶了一个老婆,不幸再次离婚了。 …… 如今,这是他娶的第六房老婆了,可是眼见着又得离。 所以姑爷很苦恼,因为他有六个丈母娘,很快可能还会有第七个……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六个丈母娘足以上演一出星球大战了。 所以他去找了小纪。 小纪算星盘算得准的事儿,基本上全天下都知道。 所以档期排的比较满,要价也开始比较高。 姑爷狠了狠心,排了两宿的队才预约到一个月以后的号。 …… 【一个月后,姑爷顶着黑眼圈来了西陵城小茶馆。】 小纪:这位先生,你看上去,不太好呀~ 【小故囧。小纪看到悲惨的星盘通常会很亢奋,这是病么?】 姑爷:我曾经有个老婆吧啦吧啦……后来又有一个老婆吧啦吧啦……后来又有了一个老婆吧啦吧啦…… …… …… …… 小纪无精打采:你直接说你老是离婚就行了。 【说罢打了个哈欠,请出了身价水涨船高的星盘兄。】 小纪:你这人,就是个注定离婚的命。你看看你,金星与冥王对冲,离婚很正常的。 【姑爷欲哭无泪。】 小纪:这样吧!你以后再娶老婆的时候,拿着你老婆的星盘来给我瞅瞅。让本小姐为你合盘一算,防患于未然。 【姑爷感恩戴德地去了。】 小故:阿莞,这金星对冲冥王真的会离婚吗? 【小纪点头。】 小故:那我的呢? 【小纪瞬间无语,难道要跟他说他是更惨的要克老婆的命棉?】 小纪尴尬:呵呵呵呵……阿故当然没辣么惨啦…… 【小故歪头卖萌笑眯眯。】 小纪默:(你已经没办法用惨去形容了。) 07.一只大爷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庙里没有老和尚,也没有小和尚,但是有一只大爷。 大爷不是狗的名字,也不是猫的名字,更不是鸟的名字。 大爷就是大爷,这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小纪和小故翻山越岭寻处栖身的时候,着实被这个大爷吓了一跳。 他是白发白须白袍的一个小老头,脸上的褶子沟壑纵横已经皱成了菊花,犹如放臭了二百年的豆干。 一番交流之下,小纪颇为落寞。 ――这货居然不是什么山野鬼怪! 小老头可能是好几百年没见人了,拉着小纪的衣角就开始哆哆嗦嗦吐苦水。 说什么?他已经活了好几百岁了,前尘往事都快记不得了。 说什么?他寻摸了各种死法,来来回回都没能死成。 说什么?他一个人好寂寞啊!真的好想死啊。 …… …… …… 小纪嗤之以鼻。 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就让小故捏着她的鼻子,带着一万分的嫌弃摸了小老头的手腕子。 这一看星盘,直接吓愣当场。 而后不顾嫌弃,颇为怜悯地拍了拍大爷的肩膀,道了声节哀。 然后趁他不备,拖着小故就下了山。 【小故跟在她身后,煞是不解。】 小故:你为虾米让那个老爷爷节哀捏~ 小纪:那是个土八的老王八命格,据我目测还能活几百年。 小故:…… 【星盘胸倍感委屈:为什么今天不让我领盒饭tat】 08.一只驸马爷 北苍某小国有一个天姿国色的公主,然后招了一个很丑很丑的驸马。 结果没几天,驸马被发现和小婢女偷情,然后让女王下令打死了。 【好惨的驸马。】 蓝后,小纪赶在尸体彻底放凉之前,摸上了驸马的手腕子。 再蓝后,赶在女王发怒之前,摸了公主的手腕子。 再再蓝后,拉着小故逃之夭夭。 …… 在某个深山老林里。 小纪:惨,太惨了。 小故:哈? 小纪:怪不得这个公主找这么丑的男人,怪不得这个男人要偷情,怪不得会酿成这么大一个悲剧! 【星盘兄饿了,自动出场领盒饭。】 小纪:你看,公主是月水瓶座的典型代表,这个落点的人,一般都很疏离。既然疏离,她就不怎么需要那些很羞羞的事情啦!所以别说嫁个驸马,就是让她嫁个骡子她都不会反对的。你再看,这个驸马。驸马兄的金星居然落在金牛座啊喂,这种人辣么喜欢肢体接触,结果被发配给了公主姐姐这么个大冰块,如何吃得消?惨,太惨了! 【小故默。】 小故:那,你的月亮落在哪儿。 【小纪羞羞脸。】 小纪:这个……那个……肯定不是落在水瓶啦啦啦…… 【小故放心了。】 09.一只土豪 小纪牵着小故走啊走,走啊走。 走到后来,没钱了。 ――真是个忧伤的事实。 小纪:要不这样吧!我去傍个土豪可好? 小故抓狂:其实我也是个隐性的土豪你造吗?! 小纪翻白眼:那你先变成显性基因再缩好吗! 小故默。 于是,两个人站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左顾右盼,眼睛闪闪发亮地偷瞄,准备时时刻刻冲上去抱住土豪的大腿,求土豪包养。 正当此时,有人自己撞上了门。 某人:喂喂喂,帮我看个星盘好吗? 小纪瞟他衣着平平,气质平平,相貌平平,登时木有了兴趣。 小纪:我看星盘可是很贵很贵很贵的。 某人仰天大笑:老子从来不差钱。 霸气侧漏。 小纪瞬时间喜笑颜开,就稀罕这种挥金如粪……土的。 然后小纪擦干净小手在腕子上摸啊摸摸啊摸,而后往星盘胸身上一摸,顿时眼睛就笑成了两轮弯月。 ……巴拉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巴拉。 而后,某人很开心的走掉了。 小纪掂量着手里的一大袋银子,眉开眼笑,这些银子能给星盘胸发多久的盒饭呀~阿门。 【小故默,盯着星盘胸的胸看了好久。】 小故:那真的是土豪么? 小纪瞥:那还有假,银子都到手了。 小故:为啥是个土豪? 小纪:木星金星落财帛宫啊!这人躺着都来钱。对宫偏财运也不赖,着实天眷。三星会照格局,此人必有所成。土豪啊土豪…… 小故:……躺着来钱的为何不是花楼姑娘? 小纪揪耳朵:原来你的呆萌都是装出来的! 10.一只菇凉 这只菇凉,是花楼里的菇凉。 美艳妖娆,风姿绰约,胸大无比,白如馒头。 当然,不是小纪亲眼看到的。 更不是小故…… 说到此处,小纪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小故一眼。 这个菇凉,家境颇好,才貌兼备。所以街头巷尾这些年来都闹不清楚,这个菇凉为什么要去花楼卖身陪睡。 所以这时候,小纪必须很应景地出现了。 小纪带着众多乡民的委托,一步一步地进了青楼。 马和小故一道被拴在了外面的树上。 【小故泪眼汪汪――你成天把星盘兄塞怀里我都没说什么……】 【星盘兄默。】 小纪成功地摸到了菇凉的手腕子,顺带差点让菇凉调戏成功吃干抹净。 她擦着满脸的口红印子从花楼里跑出来,衣衫凌乱,颇有种嫖妓被正室夫人捉奸在床而后被菜刀追着满街跑的即视感。 …… …… …… 小纪:你表森气啊喂好不好? 小故:哼。 小纪摇头:“哼”这个字太单薄了,你应该说“哼的~”,这样比较傲娇。 小故:哼的~ 【果然是孺子可教。】 小纪:好啦好啦不要森气了,你想不想知道那个菇凉为什么会变成酱紫? 【星盘兄似乎好久没出来吃过盒饭了。】 小纪:你看你看,菇凉的火星落在八宫吖,这样的人,本身欲望就很强烈,咳咳,那方面很旺盛哒。所以菇凉不被满足,就只能去青楼泻火啦~ 【小故眼睛闪闪,看着小纪。】 小故:那你呢你呢你呢?是不是也落在那儿呢?你放心,我很坚挺! 小纪:……啊呸! 11.另一只菇凉 好吧!这又是个忧伤的故事。 这个村儿,有个菇凉上吊自杀了。 但是庆幸的是,没!死!成! 但是不幸的是,菇凉被吊成了歪脖子! …… 但是庆幸的是,隔壁暗恋她的王二麻子也是个歪脖子! 但是不幸的是,王二麻子的脖子是往另外一边歪的! ……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个忧伤的故事。 菇凉为什么要上吊自杀呢? 是因为前几天,她突发奇想,去换了个发型。因为春天要来了,万物复苏,菇凉的心里也酥酥的。前街王秀才过几天就要从书院回来了,正是告白的好时机。 可!是! 那天剃头师傅王二麻子他爹喝了点小酒。 一剪刀下去,菇凉的刘海没了。 一剪刀下去,菇凉两边遮大脸的两绺头发没了。 一剪刀下去,菇凉的后脑勺秃了。 …… 最后,长发及腰的菇凉,变成了西瓜太郎。 菇凉照了照镜子,一时间承受不住,就寻了短见。 【小故蹭啊蹭。】 小故:真是太忧伤了,好好地一个姑娘,被王二麻子爹害成这样。 小纪翻白眼:这是菇凉自找的。 【小故惊。】 【小纪从胸部摸出星盘兄。】 【星盘兄虚弱:可以不要再制造我跟小纪的绯闻了吗?我快被搞死了。】 小纪:你看,菇凉上升金牛座,命主星是金星。如今这两月,金星逆行。金星很重要的一点,是代表美。这当口还去换造型,那简直是作死。惨,真是太惨了…… 12.第三只菇凉 这是只老菇凉。 小纪牵着小故来到这个村儿的时候,菇凉正独自一个人坐在村口的老槐树地下,唉声叹气。 小纪这种巨爱打听事儿的,立马就偎上去了。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菇凉,今天过森日。 过森日不应该是很喜庆的么? 因为菇凉,过的是二十七岁生日! 菇凉抹着眼泪说,她的小伙伴们小姐妹们老早就嫁人的嫁人娶亲的娶亲出家的出家啦(……),孩子都已经生了一个加强排啦!只有她还待字闺中,云英未嫁。 不是菇凉不想嫁,是每次相亲下聘都会出点什么幺蛾子。 第一次,菇凉的奶奶挂了,菇凉要守孝。 第二次,菇凉的爷爷挂了,菇凉要守孝。 第三次,男方的爹爹挂了,男方要守孝。 第四次,男方的娘亲挂了,男方要守孝。 第五次,男方跟人私奔了,菇凉剩下了。 …… 长此以往,菇凉就蹉跎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直到今年,菇凉已经二十七了,再嫁不出去就要出家了。 小纪拍了胸脯,让菇凉先不要着急。 然后顺势从肚兜里摸出了星盘兄。 【星盘兄:你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小故会把我拆了的,真的真的真的啊啊啊啊……】 小纪:菇凉你不要着急,你的土星落在婚姻宫,也就是说,你是晚婚的相。 【菇凉嚎啕大哭。】 小纪:你!先!别!哭!我说你晚婚又没说不婚。土星通常是让你一路上很艰辛但是最终总会给你结果的。所以,你放心好了。而且我看你下月金星的落点灰常灰常灰常好,好事将近哦~ 【菇凉满意了,蹦蹦跳跳回家了。】 小纪:走啊!你愣着做什么。 【小故站在原地,杀气腾腾。】 小故咬牙切齿:你缩,你刚刚把那个该死的星盘放在哪里了! 【小纪默。】 13.一只皇上 名人总是有很多烦恼。 这句话不单单说看星盘看遍天下名传千古的纪莞初小纪童鞋,更是说这个继位二十六年至今已经三十几岁下面才只有一个独苗苗的皇帝。 大臣们很拙计,太监们也很拙计,嫔妃们更拙计。 拙计之下就病急乱投医,召唤来了大名鼎鼎的小纪。 出场费不菲,哼哼~ 小纪被迫摁倒在地上,请出来了皇帝的生辰八字。 这个生辰八字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小纪觉得这辈子开开眼也算不枉此生。 但是让她很意外的是,皇帝的命盘并没有像她想象之中的辣么牛掰。没有说好的六芒星,没有说好的三星会照,甚至连个风筝都没有。 就那么干干净净,一帆风顺,所有的星星都落在了该落的地方。 小纪斗胆抬头瞥了一眼那个貌如春风朗月的皇帝,心里默默感慨,果然是顺世治国安邦才能有的星相。这人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才得以过的那么顺风顺水。 给皇家跑腿,最重要的是不能说不该说的话,但是该说的一句也不能少说。 大臣们关心的什么? 太监们关心的什么? 妃子们关心的什么? 没!错! 他们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皇帝不爱女色,为什么皇帝不爱生孩子,以及,皇帝是不是喜欢男色。 哼(ˉ(∞)ˉ)唧。 星盘兄在小纪的手里翻来覆去地销魂得都要叫出来了,看到小故无端端一个硕大的白眼杀气腾腾,瞬间又软了下去。 而后小故开口问,难不成,皇帝也是个月水瓶的人? 小纪转头,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 小纪说,小兄弟,我原本就觉得你有大才,不曾想连这未卜先知的手段都修炼出来了。反正大致跟你所说的没错,皇帝就是辣么个情况。所以妃子们春宫寂寞也是自然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让妃子们自己碰运气去吧。 听闻这么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众人面色各异。 不过皇帝对谁都没兴趣总比皇帝对男人有兴趣来的好。 胡子眉毛一大把的老大臣们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路上。】 小故,哼的~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纪,小兄弟呀~ 小故恶狠狠,我才不是小兄弟,小兄弟另有其人! 【星盘兄在马背上红了脸,直道这人真心不害臊。】 【小纪羞羞脸。】 14.一只和尚 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大唐朝,有一个和尚叫辩机。据说长得帅死了,从而酿成了高阳公主家的惨剧。 时过境迁,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又有一个和尚,长得无比帅无比帅,帅的惨绝人寰天昏地暗,叫无机。 看官们一定要注意了,这是自从星盘小故事开播以来,小纪的经历里面出现的第一个有名字的人物。但是我不保证是最后一个。 给他一个名字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太帅了。帅的小纪同学不要不要的,马上就流下了革命的口水。 这个人的帅,和小故不同。小故的帅,是冷冷清清,如一空繁星的帅(小故:那是什么帅……) 而和尚的帅,则混杂着矛盾的味道。有凡尘的烟火,有出尘的冷清,甚至还有一咪咪无缘无故的性感,和让人想把他扑倒剥光的禁制。(小故:居然形容词比我的多!) 所以小纪立马便佯装了虔诚的佛门子弟,跟无机和尚预约了档期。 此事让小故听闻,不由得翻了白眼,伸手就拎住了准备跑过去将扑倒付诸于行动的小纪,转身进屋关了房门。 ……此处省略两万字。 当小纪揉着酸疼的腰从房间里出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若不是帅帅的和尚在前面召唤她,她肯定还是下不了床下不了床下不了床。 可是出门一看,和尚早就走了。小纪伤心欲绝。 小故:你为什么总是改不了这种看见帅哥挪不动腿的毛病?难道有我不够吗?难道我不够帅吗? 小纪眼泪汪汪:可是老看你也看厌了啊。而且无机的星盘,上升在天平,下落在白羊。这就是典型的长得很帅的星盘啊。 小故:哼(ˉ(∞)ˉ)唧,你说看我会看厌对吗? 说罢扛在肩上重新进了房间。 目测此处需要省略四万字。 15.一只师父 此处是师父,不是师傅。 所以他不是村东头修车的,也不是村西头卖肉的,更不是村委会打铁的。 他是英俊的,风流倜傥的,玉树临风的,可以在羞羞羞的时候给人遐想的,师父。 既然是师父,那么肯定就有徒弟。 这只徒弟的故事,我们需要等下一回再说。 所以目前这一章节,徒弟是个摆设。哼唧,就跟路边的树没什么区别。 徒弟是喜欢师父的,这个决定,是从徒弟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了。可是师父呢?每次都很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摸摸徒弟头顶的头发。 有时还说一句,等你长发及腰可好? 一年又一年,徒弟终于长大了,长发及腰了。 她站在师父面前,对师父说,你能娶我吗? 师父依旧温柔一笑,表情里溢出了让人心疼的忧伤。 他还是摇了摇头。 徒弟就疯魔了,你妹的辜负了我这么多年的一腔真情。 可是徒弟急归急,总不能一剑砍了师父吧。 所以,这时候,小纪粗线了。 小纪绝对不是送上门的,她三番五次地重申这个问题。 小纪翻翻白眼,说,把你师父的生辰八字交出来吧。 徒弟依言给了她生辰。 小纪探手入怀,摸遍了肚兜的里里外外都没找到星盘。 她转头对树底下睡觉的小故说,这位大爷,你见我星盘了么? 小故睁开眼缩,木有啊!你放哪儿了?我帮你找找啊。 然后伸手就扯过小纪躲在树后面,帮她在胸前一亩三分地翻腾着找。 【星盘兄悲惨地被揣在小故的腰里:拜托,我又不是头发,用得着这么翻来覆去地摸她的胸么,虚伪!太虚伪!】 摸到最后,直到小纪脸颊红潮翻涌眼看已经不行了,小故这才作恍然大悟状,很无辜地说,哎呀我忘记了呢?星盘兄在我裤腰里。 【……】 小纪系好肚兜里衣外衫,然后开始干活了。她翻来覆去地看啊看,让星盘兄受用不已。 而后她心下有了结论,抬头对徒弟说,哎呀,你师父心里有一道陈年旧伤啊。他又是一个上升巨蟹座的人,所以很喜欢怀旧。怀着怀着,就把你怀没了。 徒弟急了,问她,那可如何是好。 小纪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来,让徒弟附耳过来,嘀嘀咕咕好久。 徒儿心下明了,道谢离去。 小故问,你跟她缩了神马。 小纪缩,我让她有多远走多远,找个犄角旮旯躲上两年。临走之前给师父留点念想,然后师父就会开始怀旧她。怀着怀着,就差不多能怀上啦~ 16.另一只师父 咳咳,继续上一个话题类型,再说一只师父。 很多很多很多年前,有一只师父叫玄奘,或者我们把他称为唐三藏更合适。就是那只白龙马蹄朝西,后面还跟着仨徒弟的那只。 那只师父有很多的特质,比如善良,比如仁义,比如坚持,再比如……唠叨。 哼唧,所以很多很多年之后,又粗线了一只唠叨的要死的师父。 这只师父长得不帅,所以不给他取名字啦。 师父也有三个徒弟,不过这三个徒弟,都是正常人,没有毛,没有猪鼻子,没有大胡子。 师父是村头打铁的,所以外人得叫师傅。但是三个徒弟还是得叫师父。 【星盘兄:你太啰嗦了能不能早点演完早点吃饭( ̄▽ ̄”)】 小纪牵着小故、小故裤腰里塞着星盘兄遇到这三个徒弟的时候,徒弟们的招风耳都已经变成了闭锁式的,拉着小纪的手就开始大吐苦水,直直吐了三天三夜。 最后小故看不下去啦!伸手就把小纪的爪子夺了回来。 小纪顶着明晃晃的熊猫眼,问,也就是说,你们师父很唠叨很唠叨很唠叨很唠叨? 然后顺手从小故的裤腰后面摸出星盘胸,一阵摆弄。 而后抬起头,用很怜悯的神情扫视了三个徒弟一眼,颇有些观音娘娘普度众生的意味深长。 小纪说,乃萌死心吧!乃萌师父辣是天生啰嗦! 徒弟大惊。 小纪说,乃萌看,乃萌师父上升在处女座啊!处女座不啰嗦,这世间就安静啦。节哀哈,节哀…… 三个徒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秋风萧瑟卷起了地上散落的枯叶,映衬背影无比凄凉。 待得小纪和小故走了很远,还能听到他们嘹亮的哀嚎声…… 17.第三只师父 这只师父,是一个长得不帅的师父。 世界上并不是每个师父都要长得天怒人怨,让人意淫到死的。 所以小纪见了他第一眼,就决定不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这只师父呢?黑黑瘦瘦的,可是却有一双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电力十足。 再所以,小纪见了他第一眼,就转头跟小故说,这是个上升在天蝎座的人。 哼哼,果然没错。 今天小纪顺应的时运是――已经拿下师父并把师父吃干抹净的徒儿发现,师父的人缘太好了,尤其是!女!人!缘! 所以徒弟不依了,我自小据为己有的师父怎么能被别的女人占了便宜。 可是没办法啊!师父的身份是个琴师。 成天混迹在大姑娘小媳妇儿堆里,时不时地就能蹭两个香吻换个拥抱之类的。 小纪安抚住痛苦流涕的徒弟,伸手就往小故裤腰里摸星盘。 摸啊摸,星盘兄不见了! 【星盘兄:最近越来越没有人权了。为什么为了这两个人的苟且行径,我就得说消失就消失呢!天理何在!】 于是小纪就拉着小故躲在了树后面,解开他的裤带里里外外地寻找。 找啊找……找了两个时辰……咳咳。 等到小纪羞羞脸从树后面出来的时候,徒弟已经哭的快昏厥了。 小纪正经脸,姐姐不要着急,我这就为你占上一局。 徒弟泪眼迷蒙,看着小纪翻来覆去地忙活。 最后,小纪严肃脸,对徒弟说,你师父属于金星落在第七宫的,这样的人呢?合作关系非常非常好,当然这个合作关系,也包括婚姻啊、婚外情啊、桃花运啊等等等等。所以你,节哀顺变吧…… 18.一只娃娃 走啊走,走啊走,眼见着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得遇见点喜庆的人。 哼唧,正如小纪同学所想,过了长街转个弯,就遇到了一个穿着大红色毛茸茸棉袄的奶娃娃。 奶娃娃很可爱啊!扯着小纪的衣角眨巴着大眼睛卖萌。 小纪当时就觉得,心都要化的渣渣都不剩了。 【小故狗腿状:乃喜欢棉?乃喜欢我们就森一只好棉?】 【小纪白了他一眼:不好。】 …… 玩儿着玩儿着,突然从身后的大门里传出了一阵让人感觉非常不妙的躁动。 而后一个妇人泪流满面地冲了出来,一边的脸肿成了馒头,如若不是牙疼,那就是被人打得。 而后门口出现了另外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趾高气扬道,带着你的孽种有多远滚多远,再让我看到你小心我不客气了! 小纪惊呆了,看着这么个场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妇人哭哭啼啼,到纪莞初面前,俯身抱起儿子。 再之后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了小纪,说,这位姑娘,以后我儿子就拜托给你了,我被赶出来没办法养他,现在就准备跳河去啦…… 诸如此类巴拉巴拉的一段话。 小纪接着惊呆了,问,这是为啥,你一个人带孩子辛辛苦苦起码有个盼头,干啥要轻生。 小纪左劝右劝,妇人还是坚定不移地要去跳河。 最后没辙了,说,我帮你给娃儿看个星盘吧!说不定以后娃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呢。 这一看不要紧,小纪笑眯眯了。 小纪:这位嫂子你看啊!娃儿的星丛全部都集中在星盘的上半边,这样的星盘就代表娃儿是个少年有成的人啊。你再多熬几年好不好,再多熬三五年就熬出头啦。 妇人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抹着眼泪抱着娃儿走了。 【小故:我们也森个孩子好么,你辣么喜欢孩子。】 【小纪:拉倒吧!养你都养不过来,还养娃儿……】 【小故默。】 19.另一只娃娃 哼唧哼唧,再来说一只娃娃。 这只娃娃很神奇,每天迈着小短腿奔来跑去,一点儿也不累。 这样一来,可就苦了他麻麻了。 可怜他麻麻二百斤的体重,如今已经瘦得可以被七级大风吹起来了…… 他麻麻很桑感啊!所以就来找了小纪。 她很想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多动症还是多动症还是多动症。 小纪拿出星盘粗粗看了一眼,就立马明白了这个娃娃的症结所在。 小纪:夫人啊!你节哀。娃娃的上升星座在射手座,这个星座的娃娃通常都是年轻活泼有活力哒~所以娃娃的表现完全正常,夫人你不要桑心。 夫人:…… 小纪:如果乃实在是吃不消的话,我给你推荐一位大夫肿么样?我保证这是全天下最最最厉害的大夫了呢?一定会把娃娃治得不辣么多动哒。 夫人感恩戴德,拿着医相思的联系方式,牵着娃娃就离开了。 等夫人跟娃娃走后,小纪突然感觉到背后传来阴森森的杀气。 小故黑着脸站在她身后。 小故:乃刚刚把什么给她了? 小纪硬着头皮:素……的联系方式啊…… 小故瞪眼:谁的? 小纪:医医医医相思哒…… 小故:分卡辣么多年了,乃为什么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小纪无言以对,直在心底感慨马有失蹄。 之后…… 之后…… 之后…… 小纪被扛回房间,此处省略很多字。 20.第三只娃娃 这只娃娃比较邪乎。 出生在乱葬岗,没爹没娘。 后来被一个刽子手捡走养大,身上自然而然积攒了许多阴气。 再后来,刽子手死了。 娃娃这时候不过七岁,一个人孤苦无依流落市井,成了小叫花子。 他经常在西陵城小茶馆旁边看来来往往的人求小纪算命占星,对之一直很是神往。 而后有一天,小叫花子在西陵城茶馆外面拦住了两人。 开口便道,这位姐姐可以收我为徒吗? 小纪天生对阴气比较敏感,当下便吓的跌了一跤。 小故怒了,上去就给三两下赶跑啦。 但是娃娃的恒心简直不可小觑,小纪在西陵城茶馆坐镇三月,娃娃便在门外守了她三月。 到后来实在无法,小纪就说,娃娃我来给你看看命盘吧!你知道的,这占星也是要看天赋和灵性,不是你想学就一定能学的。若是你群星若散沙,或是在这八宫十二宫一颗星都没有,任凭你跪穿了地我也不会收你。 娃娃很高兴,露出了瘦到皮包骨的手腕子。 这一看之下,小纪大惊。 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有这种星盘。 小纪,娃娃,我决定收你当徒弟了。你进茶馆让小厮帮你洗洗,换身干净衣服,明天开始就跟着我吧。 等娃娃走后,小故疑惑问,乃为什么又变了意见,收他当徒儿了? 小纪翘着二郎腿,点着星盘对小故道,你看,娃娃的所有行星都落在八宫和十二宫之内,无一例外。这样的人,天生灵媒。且对玄学神秘学有极其强烈的感觉和兴趣,所以收了他准没错。 小故问,那我呢那我呢? 小纪翻白眼,你一点灵性都木有,所以我不想和你说话。 小故默。 01.纪莞初 我叫纪莞初,曾经行走江湖的时候取了个艺名叫楚莞。 如此一来,就隐藏了我身为纪家惊才绝艳占星师的身份,这么一想不由得觉得,我真是太机智了。 绝色占星师,恩恩,说的就是我。 虽然楚故那个混小子曾经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不是辣么漂亮…… 鉴于他会卖萌会暖心,我姑且不与他计较。 记在小本上,来年再虐他两轮。 对于伟大的占星事业。虽然我剑走偏锋不走寻常路,但是我还是非常偏执的。 即便后来研究明白我有个辣么惨绝人寰的星盘,那又如何? 虽说某个无良的作者把暗黑系的狂虐写作思路转变成了欢脱二货无厘头的风格,但是那也改变不了我的星盘所带来的忧桑特性。 不过无论怎么说,孤星绝煞是天生的,如今的日子,那是我自己过的。 该要的我一个都不放过,倒贴的不要。 恩恩,就这样。 哎呀,以后的日子里还会遇到些什么呢? 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02.楚故{上} 咳咳,是楚故上篇,不是楚故上或者是上楚故 捂脸跑走~嘤嘤嘤~ …… 遇到楚故,是在驭龙岭下面的山头上。 那天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且昨夜观星有云,破军星动,怕是此行有莫大的机缘。 可是当我看到面前的这只不知死活的大家伙时,心中登时凉了半截。 白衣黑发,血迹斑斑。 将他翻过身来,凑手上前,却觉触手温热,还有些些微不可察的呼吸。 我从来都是个悲天悯人的慈悲者,遵循万物皆有因果的法度,一直坚信相遇便是有缘。 所以,我决定救他。 即便这一路上,我未曾寻到我的机缘,还看似因他扯上了莫大的麻烦事儿。 总归都是自己的劫数和造化。 或许等我老了,我会在纪念的小册子里这样写――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风华正好,貌美如花。 后来在深山野岭遇到了一个拖油瓶,并本着攒人品得永生的精神执着地要将他救活。 可是最终事实证明…… 攒人品什么的,都是浮云tat 03.楚故{下} 咳咳,这是楚故的下半篇,绝对和某种体位没有任何关系,真的真的! 捂脸逃走~嘤嘤嘤~ …… 后来,我很辛苦地拖着他走了二十里山路,在清水城里寻了一家医馆。 百般折腾之下,这人终归是救回来了。 虽说过程破折颇受折辱,虽说当了貌似很值钱的东西,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件很有意义的事儿。 或许能给自己攒点儿人品? 阿弥陀佛。 但是! 这个人,他居然,失!忆!了! 大大的一只萌汉纸,每天泪汪汪水灵灵,放在谁身边也把持不住啊喂! 我本来不想带着他走,可是每次看到他的表情,他毫不掩饰的依赖,便再也狠不下心。 不管他曾经是谁,今后就与我一起,便是楚故了。 或许是他那天的轻轻一抱,拥我入怀,从此在我心里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那句话,不管过了多少年,我肯定会记得。 他说―― “阿莞,不要丢下我。” 阿故,我不会丢下你,即便沧海桑田。 04.医相思{上} 医相思是我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当然,我以前也受过诸如给我水喝、给我饭吃、给我地方睡觉以及让我随便乱摸的小恩小惠。 可是都比不过医相思的救人于水火。 因为,他帮我,救了一条人命。 当我在太微医馆惊鸿一瞥看到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的时候,心里似乎就有了些悸动。 我想,这个人是值得喜欢的。 好看的眉眼好看的手好听的声音好听的名字……一切都正中我的下怀。 我喜欢他叫我莞莞。 即便我只跟他说,我叫楚莞。 而不是纪莞初。 阿故说,我有越来越多的时间都泡在了太微医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两颊有些微微泛红。 心中有种被戳穿小秘密一般的灼热。 我是在默默地喜欢他吗? 还是在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总归,是不讨厌的吧。 05.医相思{下} 我其实很想看看他的星盘的。 可是没办法,他一直不让。 或许是不信,也或许是不想。 总归我很受伤。 一个人的时候,我时常在想,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通常都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问诊的时候温润如水。 可是偶然之间我看到他的几个眼神,忧郁且空茫,心里总会无由来地缺失一拍。 想必,他有故事,不想让我知晓。 可是这对于我来说,是种最为致命的诱惑。 我想我总归会抓住机会,看到他的星盘,他的故事。 如果到那一天,我们还是朋友,还没有成为陌路。 生命之中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总归是有那么多,会再也不相逢的。 06.麦橘楠 麦橘楠,女,清天城人,高大威猛,容貌姣好,家中世代以卖橘子为生。 最重要的是,已经奔三的人了,还是没有对象。 没对象在这个年代,真是个不好办的事儿。 本人有好生之德,于是乎拿了她的生辰八字占了一局。 结果有五分在她意料之内,另外有五分,确亦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小纪:在这个地方提前写,会被算作剧透吗?】 【作者君:你说的就跟有人看似的……】 麦橘楠的本命星盘,很干净。有时候这种干干净净的星盘,比那些大富大贵却险象丛生的盘要好太多。 可是关注点在两,其一是她晚婚,其二是她嫁的远。 所以问题就来了。 晚婚姑且放在一边不提,嫁的远就成了一个大事儿。 隔壁村儿算远吗? 隔壁镇子算远吗? 隔壁城算远吗? 摇头摇头,都不算远。 那总不能嫁出国吧?! 点头点头,的确得嫁出国。 可是你指望一个卖橘子的怎么遇到一个外国友人进而发展一段旷世之恋呢? 啦啦啦啦笑眯眯,这里就埋住结果不缩啦。 07.裴忆{上} 遇到裴忆,是在城主府的花厅暖阁里。 或许是流年不利,她被卷入了这么一场复仇与被报复的阴谋。 纵然她看人面相看的毫无纰漏,可是终归还是没能为自己避开这一劫。 或许这就是面相大势与星相小势之间的区别。 不过幸亏,她看到了自己的生门,遇到了我。 相对于楚故来说,裴忆或许才能真正称之为居家旅行的好伴侣。 自从裴忆出现,我跟阿故的生活质量就有了根本上的转变。 这间位于乌衣巷尾巴根儿处的小院子,莫名地就开始有了家一样的温暖的味道。 尤其是当她每天固定时间在房间之外喊我吃饭的时候…… 裴忆总是说她是淮南裴家第多少多少代传人,可是在我的脑海之中,淮南裴家也是名门望族,怎能让自家的嫡传流落江湖,看相为生呢? 除非,除非她是跟我一样的奇葩,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哼唧~ 对于裴忆,我有一种天性上的亲近。 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是自小没体会过如此这般的姐妹之情,因而转嫁到她身上了吗? 大抵真的是这样。 08.裴忆{下} 那日裴忆给我两个生辰八字。 我们说好的,这是她带我进春风紫陌楼找苏璧的赌注。 她胸有成竹,我也乐得为她算算星盘。 自从我遇到她以来,并不曾提出为她看过。 其实原因很简单,毕竟都是做这一行吃这口饭,为一个看相的占星,总归有些不太好。 她把纸条给我的时候,并未说明这是谁的。 可是我自她的眼神之中,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定然有一个是她。 她要看的是合盘。 合盘,亲密的,或者是夫妻关系。一男一女。 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故事,展现于人前的,或者隐藏于人后的。 裴忆所展现在我面前的模样,让我很难想去深究她身后到底有什么。 她温柔且大度,无微不至又细心妥帖。 她之于我,像姐姐一般,是最为亲近的家人。 所以,当她的故事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如何对她说起,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跟她说。 我想问那个男人的身份,可是我想她不会告诉我。 占星以来遇到的最纠结的事儿,仍旧是最亲近的人。 09.红蕖 我想这个人,在我广袤的人生之中,或许只是一粒尘埃。 曾经不算相逢地相逢,最后不算幸运地离散。 她只是这大千世界之中最普通的一份子,虽说身上有着还算耀眼的本性的光芒。 当我循着蛛丝马迹嗅到她的味道,并不得已将她的所在公之于众的时候,心中确是有些不舍的。 因为我没有看过她的星盘,不知道自己的这次决定在她的生命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可是我没有办法。 若是要接着往下走,便只能这般选择。 当她出现在城主府中厅之中的时候,红衣曼妙,那是我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见她。 她的眉眼我已经记不清楚,可是她眸子之中倔强的神采,却似是永远烙印在了我心里。 这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她深爱着于青天,却无奈出身贫贱。 所幸贫贱的生活没有磨去她的一身傲骨,直到如今她仍旧傲骨铮铮。 她不掩饰爱,不埋藏喜欢。 她就这样站在所有人目光的汇合点上,声音清亮的说,我爱你。 从城主府出来之时,我看到了一树红梅。 早冬梅花只在枝头开出了一朵,嫣红色的花瓣,让我莫名的便想起了她。 我问裴忆,她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 裴忆的话终归还是让我安了心。 我希望她幸福永年。 10.玉娘 当我从占星盘中抬起头的时候,被我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 曾经设想过凶手会是谁,可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她。 俗话说得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亦是没能逃脱我最终的怜悯。 我想在这之上,楚故应当是比我更有天分的。 因为老早他便说,玉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在城主府外问裴忆,究竟这玉娘今后的人生会是如何。 裴忆无奈地拍了我的后脑勺,让我莫管这些闲事。 她曾经在混进春风紫陌楼的时候帮玉娘看过相,我因得不擅此门,如今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 只记得她说,她面相有福泽,可是后来被破了。 可福泽这个玩意儿总不能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吧,希望能绵延地长久一些。 总的看来,我还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 因为我总觉得,所有的事情如今因我而起,我若是不能知晓她的后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心。 后来我悄悄地看过她的星盘,凝神再为她算了一次流年过往。 所得的结果迷迷蒙蒙,让我有些看不明白。 可终归没有什么凶煞之相,不过是低沉之中带着一丝祥和。 人生在世短短如斯,还是远离这些情感纷争的好。 《绝色占星师》10.玉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