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 第一章 九公子 楷是宇文家族的少公子,我的主人。 宇文家是朝中的武将世家,历代以来,男子都是弓马好手,女眷也都是跨马如飞、弯弓shè月的巾帼,家族当代一共有九位少公子,但周皇格外喜爱楷,楷三岁的时候,就受周皇赐封双泉伯,七岁的时候,进封为安平郡公,食邑二千户,许多武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过是这样待遇。 楷能够在如此幼小年纪就得到这样赐封,是因为他无比的与众不同,他不仅弓马娴熟,更难得的是,他还喜爱读书,博闻强记,又懂得许多耍乐的游戏,本朝的年轻公子当中,难得有人能及他项背的。 楷在兄弟中排行第九,我叫他九公子。 我的名字叫做绿珠,是楷的贴身丫鬟兼男装书童。 在兄弟当中,九公子最喜欢的是大公子忻,原因无他,大公子从来不嘲笑楷那桩特别的爱好。 是的,和其他兄弟喜爱骑马shè箭、猎兽猎艳不一样的是,九公子喜爱造房子,这在世人眼里看来,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要知道,造房子,那是庶民和囚犯才做的事,贵公子有这样的爱好,简直好比宰相千金爱扮青楼女子,完全不可思议,偏偏九公子又十分的老实,每次别人问他,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的回答:造房子。 我们目前居住的这所藏chun园,就是九公子一手建造的,这院子里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布置种植。 很多人在私下嘲笑他这项爱好。 但大公子从来不,也许他心里也是看不起九公子的,不过他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如果遇到有其他公子爷在背后取笑九公子,他还会严词教训他们,除此以外,每当不上朝的时候,他都会抽空到藏chun园来,听九公子阐述他最新的建筑构想,这也是九公子最开心的时候,大公子虽然很少说话,但他听九公子论述时候,从来没有做出不耐烦举措,也从来没有打过瞌睡,不仅如此,他还会适时的鼓励九公子,说:“嗯,不错,有些道理,值得一试。” 通常这时候九公子都会露出遇到知己的惊喜笑容,说道:“大哥,你也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这证明我的设计理论是可行的。” 这时候大公子就会不置可否的笑,说道:“小九,你喜欢就好。” 九公子时常因为这一句话感动不已。 我因此也格外的喜欢大公子。 对九公子好的人,我都喜欢。 每次大公子来藏chun园,我都会亲自泡茶给他喝,我很会泡茶的,是全府公认的茶道圣手,大公子每次喝完我泡的茶,都会若有若无的笑叹,“小九,把你这贴身丫鬟送给我如何?” 九公子每次都会眯眯的笑,说道:“不成的,绿珠是认主人的狗儿,你养不牢靠的。” 大公子总是笑,似是听进心里去,又似是没有。不过那也没什么,我并不在意大公子心里在想什么,只要九公子不将我送出去就行了,呵,其实就算九公子将我送出去,我也是会想办法再回来的。 我不习惯跟前有除了九公子以外的人。 这一天是四月初八,大公子下朝回来,换过了朝服,就来藏chun园跟九公子闲聊天,我照旧在旁边煮茗,九公子新接了一单生意,为开府中大夫、当朝宰相杨坚杨大人修建府邸,这单生意是大公子介绍的,据说杨大人为此向大公子支付了四十五万两银子的造价和工本费用,但大公子对此只字不提,九公子居然也不追问。 大公子在旁边喝茶,状似闲聊天的说道:“小九,下午有没有空啊?” 九公子正在画图纸,心不在焉说道:“有啊,做什么?” 大公子笑着说道:“杨丞相想请你一同赏chun樱,去不去?” 九公子说道:“我的建筑图纸还没画好呢,不去,再说了,我也没有合适的衣服,头发也好些天没有打理的了。” 我心里暗自得意,我不喜九公子出门,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希望他每天都呆在藏chun园内,和我在一起。 不过这当然是不能如愿的,本朝尚武,所有年轻贵族子弟,每半个月都会举行一次两次的郊外狩猎活动,平时也会聚集在校场上切磋武艺,再加上平时王府里边武师每天都要cāo练各位公子爷至少三个时辰,所以算起来九公子和我在一起的时间,真是少,这还不算他那些推脱不了的应酬。 九公子的应酬通常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宫里的,皇帝传他进宫解闷,另外一方面就是那些酒肉朋友和一些贵族小姐跟他的约会,皇帝要传九公子进宫,我是没有办法的,只得把他打扮漂亮,送进宫去,然后倚在藏chun园门口的大树底下翘首以待,但酒肉之约和红粉之约,我却是可以搞破坏的。 破坏的办法就是把九公子的俸禄和零花钱尽量的都买了建筑用书和工具,再有就是每天伺候九公子梳洗时候敷衍些,不用把他收拾得太干净。 有人觉得这不大可能实现,呵呵,那你可错了。 九公子爱造房子,所以他的俸禄和宇文老王爷给的零花钱,悉数都花在了这上边,他买的各式各样的书、工具,堆满了大半个藏chun园,银子都花出去之后,吃穿用度上自然就比较节约,除了朝服和进宫那套固定的行头以外,九公子极少还有其他的衬头衣服,每次他要出门的时候,我都要在他简陋的衣柜里边翻了又翻,找了又找,才能勉强拣出一两件合适的衣服来,九公子有时候也抱怨,觉着自己生活档次大大低于其他贵族子弟,这时候我就会花言巧语的欺骗他,“你是把银子都花在了刀刃上,那些贵族子弟穿戴再花俏好看,死了什么也不会留下,可是你会留下无数的好建筑,让后人都景仰你。” 九公子于是心平气和了。 想一想,他真的是很好骗。 九公子不爱打扮,每天洗脸的时候,总是用手捧着水,在脸上胡乱的浇一浇了事,敷衍的很,当然每次我都会修理他,然后用毛巾沾了水,仔细的为他擦脸,九公子的皮肤极好,又很有弹xing,手指在上边游弋的时候,是种莫大的享受。 擦干净脸的九公子看起来神清气爽,这时候如果再配一个干净利落的发型,那看起来就真是丰神俊朗了。 所以我时常在他的发型上下功夫,不是故意将头发梳不直,让零星碎发做鹅毛状满天飞舞,扮凄苦相,就是发带系得松松的,让发髻随时摇摇yu坠,仿佛顷刻间就要倒下来一般。 九公子经我这样的巧手糟蹋,原本的九分人才,通常也就只剩两分不到了,如果这时候我再给他穿件灰不溜秋上边满是颜料泥水的袍子,那硕果仅存的两分人才,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说我这样的以下犯上,怎么没有人修理我呢?呵呵,谁会来修理我呢,九公子是全宇文府公认的怪人,怪人有一个怪侍婢,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啊,甚至大家都还以为,这是九公子自己要求的呢,大公子的贴身侍婢绿宝私下就跟曾我说,跟着这样不爱打扮邋遢之极的怪人,真是替我委屈,别人必定会误会我,以为我伺候人梳洗的本事不济。 我每次认真的跟她说,不的,我不委屈,我伺候人梳洗的本事确实是比较差。 可惜她不相信我。 九公子虽然极少在意自己的外形,但有时候他也会要求我,“绿珠,我今天要去跟阳平公主下棋,你帮我梳一个进宫面圣的那种发型,另外要一件皂sè的长袍。”九公子进宫面圣的发型,那是一等一的靓的,至于皂sè的长袍,那也是最衬九公子颀长体型的衣服。 阳平公主是当朝天子的亲姐,年方十八,长得十分好看,对九公子也颇有好感,每次见到他都会不遗余力放电,堪称一座发电站,九公子虽然是迟钝,到底还是有那么一根两根筋,迷迷糊糊的仿佛是知道一点,所以每次去阳平公主那里,都会吩咐我好好打扮他。 我这贴身小婢当然不敢不从,可是梳一个面圣时候的发型,那需要花费大约半天时间,而每次九公子要去赴约时候,皂sè长袍又都会不凑巧的刚刚洗过,湿达达的完全不能上身,这时候就要现烧热水来灌熨斗,把衣服熨干,等把面圣发型梳理妥当,又伺候九公子把皂sè长袍穿上身,这时候通常都是下午了。九公子往往只来得及见阳平公主一面,就得往家赶了,因为宫门在傍晚六点左右就要关闭,九公子要赶在关宫门之前出来,否则会给御林军捉去蚕室行非人手术的。 嗯,补充一下,关于最后这一点,其实是我恐吓九公子的,按照本朝的规定,贵族子弟如果误了宫禁,只要到内务府找管事太监报告一声,是可以在指定的庭院休息一晚的,九宫子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留宿一晚两晚的,其实完全不是问题。 九公子为什么不知道这一点呢?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九公子他信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说的话;第二,包括皇帝、大公子和那个爱放电的阳平公主在内,都不知道九公子对于宫规是完全不了解的,因为内务府发给所有年轻贵族子弟的那本宫规手册,到了我手里之后,再转给九公子的,就成了一本建筑二十六法。 九公子从来没有疑心过宫里的太监如何会给他这样的书。 那为什么没有人跟九公子提过宫禁的规定呢?这则是因为,首先九公子从来没有问过;其次,阳平公主也许有想过要让九公子留宿在宫里,可是估计她是面嫩,不好意思开那口;周皇近年来整天忙着对付四处造反的刁民,以及权力越来越大的杨丞相;大公子则完全是有他的心事,顾不上关心九公子是否了解宫禁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所有的这些情况加起来,就使得我这个坏心肠小婢女的yin谋可耻的得逞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爱天生做坏人呢,那不都说迫不得已么,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希望自己是纯洁小羊,黑心狼这种角sè,留给阳平公主来演多好。 不过根据最新的消息显示,阳平公主好似是要给周皇送去突厥和亲,如果这样的话,九公子给她叼走的可能xing应该就不大,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嗯,回过头来继续说大公子和九公子的闲聊。 九公子拒绝大公子的提议,大公子也不诧异,笑着说道:“好吧,随便你,不过听说杨丞相今天下午有邀请阳平公主来参加。” 九公子哦了声,说道:“这样啊,那我得去看看。” 第二章 杨丞相 在介绍杨丞相之前,有必要把本朝皇族和宇文家的关系说明下。 本朝乃是周朝,本朝的第一位皇帝,叫做宇文泰,字黑獭(我第一次听说这名字,几乎笑出来,立刻联想到黑sè的水獭)。宇文氏这姓氏来,据说就是由这位黑獭兄创建的,说是天为宇,君为文,宇文,那就是顺应天命产生的君主,简单说那就是天子。天子这一族,从此称作宇文氏,本朝凡是姓宇文的,都是皇室贵族,五服以内,那都是近亲。 黑獭兄创建了周朝以后,不久就龙归大海,继位的皇帝是孝闵皇帝,他尊封黑獭兄为太祖文皇帝,看到这个封号真是笑死掉,我仔细的查过黑獭兄的生平,他根本是不识字的,不明白怎么会得了文皇帝这个号,实在要封,那也该是太祖武皇帝才对的。 到皇位传到当今圣上静皇帝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约有一百五十四年,宇文氏如今是天下第一贵族家族,但论起显赫程度,大丞相杨坚还是要略胜一筹。 杨大丞相是什么人物什么来历?看一看他的封号就能略知一二。 说起杨丞相的封号,真是无比的多,包括:上柱国、大司空、隋国公、大后丞、右司武,等等等等,不仅如此,前朝宣皇帝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东宫天元皇太后,还是杨丞相的长女,宣皇帝龙潜时候,现在的静皇帝才只有四岁不到,于是杨丞相就以皇帝幼冲,不能亲理朝政为由,联合内史上大夫郑译、御正大夫刘昉等人一起,总揽朝政,更把皇帝的正阳宫变成了他的丞相府,住在里边乐不思蜀。 这真是对周朝宇文氏的巨大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宇文氏几个外放亲王决定联合起来,要修理杨丞相,可是严峻的现实是,杨丞相手中握着重兵,外放亲王藩属的兵马加在一起,还不到杨丞相的亲军数量的一半,战事从一开始已经预见了必败无疑的结果。 但是宇文氏几个外放亲王骨头也真是硬,明明知道打不过杨丞相,还是发了勤王令,联合起来进京,结果可想而知。。。。。大丞相下手无比狠辣,几个亲王兵败被擒后,所有家眷全部被处决,说是要以儆效尤。 宇文氏从此没人敢再拭缨。 从此天下有了太平ri子,真是好。 不过好ri子似乎是快要到头了,这主要是因为,杨丞相的胃口越来越大,摄政王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朝思暮想着要建立自己的王朝,这心思几乎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也从不刻意隐瞒,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好机会;而另外一方面,宫里的静皇帝逐渐长大,开始有意想要主持朝政,把杨丞相从正阳宫里赶出去。两方矛盾纠缠很长时间,到目前为止的结果大致是这样的:杨丞相表示愿意让步,从正阳宫里边搬走,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差九公子为他建府邸的原因,但关于还政静皇的事,杨丞相却只字不提,静皇帝虽然着急,可是也没有办法,不过阳平公主却十分乐观的安慰静皇帝,还政是迟早的事,这天下是宇文氏的,他杨氏只是代为管理,时候到了是一定要归还的。 呵,阳平公主她是太乐观了,谁规定这天下一定要是宇文氏的?谁规定这天下不能是杨氏的? 谁握有重兵,谁有雄才大略,这天下就是谁的。 所以我知道这天下迟早会变成杨丞相的。 不过老实说,这天下是谁的,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关心九公子。其他人爱打爱杀的,随便他们去,只要不牵涉到九公子,我都当他们在唱武戏。 不过考虑到九公子是宇文家的人,万一杨丞相面南背北做了皇帝,九公子估计也要遭殃就是了。。。 这种情况当然要避免,所以我有空就在研究杨丞相其人,想着要怎么在他的老虎爪子底下保住九公子的小命。 好了,罗嗦了这么半天,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九公子表示要去杨丞相府上赏樱花,我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梳了个面圣发型,把他打扮漂亮,我换了小厮的男装,跟在他后边,一同去正阳宫拜会杨丞相。 等到了正阳宫,我惊讶的发现,所谓的赏chun樱,原来不是赏樱花,而是赏樱桃花,偌大的正阳宫自去年开始,种满了樱桃树,现在正是开花时节,放眼望去,真是一片雪白世界,饶是我这样漫不经心的人,也看得频频称赞。 等樱桃花落了,樱桃红了的时候,要不要来摸点回去吃? 据说樱桃营养丰富,具有调中益气,健脾和胃,祛风湿,“令人好颜sè,美志xing”的功效,经常吃樱桃和饮樱桃果汁还可以预防关节炎和痛风。。。。。 看来正阳宫这阵子要多走动走动了。。。。 我正想得入神,有位穿着粉红衣服的小宫女跑过来,对着九公子福了一福,问道:“请问是否是宇文府上的九公子?” 九公子笨手笨脚的扯了扯衣服,说道:“我是。” 小宫女说道:“阳平长公主想请九公子到正阳宫后园去一趟,有话跟九公子说。” 我板着脸说道:“阳平公主还真是快手,九公子这才到正阳宫,她就知道了。” 小宫女露出不屑笑容,说道:“你一个小书童,我家公主也是你能随便说的?给我掌嘴五十。” 我嘿嘿的笑,敢命令我掌嘴的人,这世上是有,可不是她。 我正要开口修理她,九公子打圆场,老实巴交的说道:“绿珠她常年在藏chun园,你不要掌她嘴好不好,我跟你去见阳平公主。” 我嘿嘿的笑,却对九公子说道:“九公子,等等,人家杨丞相特意的让大公子请你过正阳宫来赏樱桃花,你不先去通报一声,就**熏心的跑去见阳平公主,会不会不大妥当?” 大公子咕咕笑,“**熏心,啧啧,绿珠说话真是难听。” 我哼了声,说道:“可是我说的有道理。” 九公子挠了挠头,说道:“这也是哦,按理说我是该先去拜会下杨丞相才对的。” 小宫女冷笑,“长公主金枝玉叶,还没等过什么人呢?” 九公子有些踌躇,问大公子,“大哥,你说这可怎么办?要不你去帮我跟杨丞相说一声?我先去阳平公主那里一趟。” 大公子沉吟了阵,委婉说道:“小九,这样不大好的,阳平公主还是未婚之身,你这样跑去见她,很败坏她的名节。” 九公子呆呆说道:“会么?” 我在旁边补充,“当然会!还不止这样呢,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知会有多难听,堂堂宇文家的九公子,到正阳宫丞相府来赏花,结果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轻薄宫女,骗去丞相府后园跟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公主约会,啧啧,到时候你还有什么清白?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嫁给你的。” 九公子登时傻了眼,“啊?” 小宫女气结,跳起五丈高,“你敢说长公主来路不明!你想死了,敢这样侮辱当今圣上的亲姐。” 我冷笑,说道:“当今圣上的亲姐阳平公主,那是一等一的端庄贤淑,才不会干出这种让小丫鬟来拉男人的行径,你口中那阳平公主,实际上该不会是chun风楼的头牌姑娘吧?” 论起尖酸刻薄,我可不输给任何人。 小宫女给我气的说不出话来,九公子却发现我说的有道理,“好像是哦,我见过阳平公主许多次,就从来没见过你这小宫女。” 小宫女尖叫,抖着手指说道:“我是内务府新分给公主的贴身宫女。” 我撇着嘴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身份?” 九公子呆头呆脑的说道:“对哦,绿珠说的对,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公主的贴身宫女?” 小宫女几乎昏厥,跺脚说道:“好你个宇文楷,装疯卖傻,公主算是错看你了,我告诉你,等杨丞相把公主嫁去了突厥,你可不要后悔。” 她气着跑开了。 九公子摸不着头脑,隐约的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这也不能怪他,天才在平常的生活方面通常都有巨大的能力缺陷,九公子具有非凡的建筑天分,在对人事关系的认知上,自然就要弱智一些,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兴风作浪的机会,不然我还有什么指望?“绿珠,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我口蜜腹剑的说道:“没有没有,小宫女是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感到恼羞成怒,跟你可没关系。” 大公子莞尔,说道:“好了,王爷在等呢,我们得赶紧了。” 九公子老实说道:“哦,好。” 大公子于是拉住九公子的手,往正阳宫大殿走去。 我跟在后边,看着大公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总觉得他有些古怪。 我怀疑大公子想把九公子当猪仔一样卖给杨丞相。 这怀疑可不是空**来风,我是有理由的。 虽然那理由我暂时还没想到。 不过就算我再怀疑,也是不敢告诉九公子的,因为在九公子的心里,最最重要的,当然是造房子,其次,那就是大公子了,其三,才排得上我绿珠,那主要还是因为我管着他的银子的缘故。 所以在大公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之前,我不能把心里的怀疑跟九公子透露一个字。 大公子对我探究的目光不置可否,他神态自然,身姿潇洒,俨然一副心怀坦荡的样子,笑着说道:“绿珠,你听说过刘昉这个人没有?” 我假笑,“没有。”没有才怪。 大公子笑道:“刘昉其人,是我朝第一御正大夫,才华出众,相貌儒雅风流,是许多贵族小姐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我笑着说道:“哦。”这是跟九公子学来的,对于自己不感兴趣又不好不捧场的话,就用这个字来应付。 九公子这会儿却意外的**起来,“大哥,你提这个人做什么?” 大公子说道:“小九,不瞒你说,刘大人有意想要求娶绿珠做妾室,看你舍得不舍得割爱了,刘大人已经开出条件,他愿意用两个西域艳女来和你换绿珠。” 九公子迟疑说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大公子说道:“小九,刘大人是杨丞相跟前的红人,不好得罪的。” 九公子吃吃说道:“可是绿珠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把她送走了,她会寂寞的。” 我噗哧笑出来,“九公子,是你会寂寞吧。” 九公子脸上一红,老实说道:“那倒也是,非得是绿珠么,我瞧大哥那丫鬟绿宝也不错啊,要不把绿宝换给他?” 大公子苦笑,说道:“人家看上的是绿珠,你把绿宝送过去有什么用,你想好了,小九,你千万要想好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等会儿见到杨丞相,他会亲自出面替刘大人向你讨绿珠,你可千万别驳他的面子,你也知道,如今我们宇文家是捏在杨丞相手里的一颗棋子,他要我们生我们就生,他要我们死,我们就得死。” 九公子呆住了,回过头来看我,“绿珠,怎么办?” 我笑嘻嘻问九公子,“九公子,你要不要我留在藏chun,留在你身边?” 九公子急忙说道:“当然要,别人给我梳的发型都不如你梳的好看。” 饶是我那脸皮厚如城墙,听到九公子这样昧着良心的赞美,也还是红了一红,我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你尽管放心,我有办法应付杨丞相的。” 九公子高兴了,放下心来。 大公子莫名的看了我一眼,谨慎问道:“绿珠,你要知道,杨丞相可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人。” 我嘿嘿的笑,说道:“哦。”没了下文。 大公子无奈了。 杨丞相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人,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但我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也不惧怕。 第三章 徐绿珠 赏花会在正阳宫大殿西侧举行,仆人杂役们一早已经在樱桃树底下布置好各类蔬果熟食,还有酒水,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地毯,可以放心坐上去,不用担心会着凉。 大公子把我和九公子引到杨丞相跟前,双方各自寒暄了几句,杨丞相亲切拉着九公子的手,说:“你坐我旁边位置。” 九公子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点头,九公子这才坐下来。 大公子坐到下垂手位置。 杨丞相是什么样长相的人呢?来跟你形容下。 此人是胡人出身,长得很是彪捍,年纪大约有四十几奔五十的样子,但是保养得很好,身材依然挺拔,国字脸上一双威武的卧蚕眉,双眼犀利有神,看人的时候很有威慑力,一双手很大,手指骨节突出,结实有力,虎口有厚厚的老茧,看得出年轻时候下过苦功夫练武,他是武人出身,本朝的三朝元老。当朝静皇帝的爹爹宣皇帝的爹爹武皇帝,在没有做皇帝之前,曾经镇守北方重镇并州,抵御西域和齐神武的进攻,那时候他手下有一员超猛的武将,就是现在的杨丞相杨坚,有一次突厥铁骑突袭并州,把武皇帝捉了去,是杨丞相带着五十名死士,浴血拼杀,把武皇帝夺回来的,后来武皇帝登基做了皇帝,亲自赐封杨丞相姓普六如氏(普六如的意思,就是上天赐来保佑天子的勇士),这在本朝绝无先例。 简直是莫大的荣耀啊。 但实际上杨丞相对于这个姓是不喜欢的,所以在武皇帝龙潜以后,宣皇帝当政期间,杨丞相就自作主张的恢复了自己家传汉姓杨姓,宣皇帝对此颇有微辞,但一来杨丞相是前朝功臣,不敢轻易修理;二来他在位的时间很短,没来得及处理这个问题,就叹完了最后一口气,到天上唱歌去了,接位的静皇帝那时候才四岁,除了nǎi嘴以外什么都不懂,自然更加不会反对,所以杨丞相理所当然的把那个普六如姓氏给忽略了。 杨丞相今次请来赏花的人还真不少,但奇怪是没有一位老朝臣,都是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和英武俊朗的贵族少年,另外就是一些带着军衔的将军,当然也都是年轻单身的,我眼珠转的飞快,把场子里边一干人等悉数扫过一遍之后,心里断定,这九成九是场集体相亲会。 只是不知道杨丞相办这样相亲宴会,究竟是本着什么用心。 九公子悄悄拉我的衣角,说道:“绿珠,那边有个人在看你哎。” 我顺着九公子的手指头望过去,果然在斜对面那棵树底下,刘昉正拿眼打量我,做风流倜傥状,我心里暗笑,刘昉这厮,三十好几的人了,装什么倜傥少年? 杨丞相这时候咳嗽了一声,说道:“听闻宇文府上九公子文武全才,弓马娴熟,在贵族少年中是有名的青年才俊,今ri一见,果不其然。” 我得意的点头,九公子却有点脸红,没好意思开接口。 说真的,九公子他确实是个人才,来形容给你看他的长相。 九公子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笑的时候无比xing感,无比风情,宽宽的额头,双眉修长,薄嘴唇,下颌么,是椭圆又稍稍有些溜尖,皮肤雪白,无论在多大的毒ri头底下曝晒也晒不黑,身材虽然稍稍瘦削了些,但无比结实有力,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什么?你说九公子长相偏于yin柔?不符合时下流行的口味? 呵,话虽然是不错,但九公子他是我看中的人,他只需要符合我的口味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人喜欢不喜欢,那有什么打紧的? 嗯,如果其他人不喜欢九公子的长相,那还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 你不喜欢的东西,你绝对不会去抢的。 没人跟我抢,那九公子永远都是我的了。 杨丞相接着说道:“九公子身后那位男装侍婢,是不是九公子的妾室?如果不是的话,本王就斗胆,问九公子讨了这个人怎么样?不瞒九公子说,本王的心腹股肱御正大夫刘昉刘大人,对九公子这位侍婢颇是倾心,想讨来做个妾室。” 九公子默不作声。 大公子不住给九公子使眼sè。 九公子装做没看见。 杨丞相再接再厉,“九公子是否肯割爱?” 九公子吭了半天,冒出一句,“绿珠说她有话跟丞相说。” 九公子把球生硬的踢给了我。 杨丞相笑出来,看着我说道:“哦?是么?” 我接球,“嗯哼。” 杨丞相笑着问我:“有什么话,不妨说来听看。” 我也不废话,单刀直入说道:“丞相,听说突厥国木扞可汗最近频繁遣使者送国书来,要求丞相将天左皇太后阿史那叱奴氏送回西域突厥金山城,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杨丞相脸上变sè,面sè一沉,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嘿嘿的笑,说道:“丞相想好对策没?” 杨丞相一如我所料的那样,面无表情。 大公子疑惑的看着我。 我笑着说道:“是不是还没有想好对策?” 杨丞相默不做声。 大公子吃吃说了一句,“这件事卑职也曾听人说起过,天左皇太后现在已经给废除,按照本朝的规定,似乎是应该送回西域的。” 阿史那叱奴氏,是已故的宣皇帝的皇后之一,本朝的后宫制度和其他朝代不一样的在于,皇后可以同时册封多名,宣皇帝在位时候,一共册封了四位皇后,分别是:天元皇后、天圣皇后、天左皇后和天右皇后,这四位皇后中,天元皇后是杨丞相的长女云阳郡主,位居皇后榜上第一位,是杨丞相送给宣皇帝的;天左皇后是西域突厥国木扞可汗的爱女阿史那叱奴氏,位居皇后榜上第三位,是木扞可汗拿来和中原和亲的,其余两位则是宣皇帝自己喜爱的女人。 你说宣皇帝怎么这么荒yin?呵,这不算是荒yin吧,宣皇帝的前任皇帝武皇帝,同时册封过七位皇后,按天字来排,一溜下来,让人眼花缭乱,朝臣们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头都磕破了。 皇后已经数不过来,其余的妃嫔数量可想而知。 可是有这么多的女人充斥在后宫,本朝的后宫却始终没有扩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这就是本朝后宫法制健全的表现了。 按照本朝后宫法制的规定,如果当政的皇帝不幸龙潜,所有伺候过皇帝的女人(说得好听些,那叫受过雨露之恩的妃嫔),除了皇后以外,必须全部发配出去(本朝是没有所谓皇太妃这种头衔的,以便能够把房子空出来,装新皇帝的女人,有了这项先进的管理制度作为保障,后宫从来没有发生过人满为患的事故。 所谓铁打的后宫流水的妃嫔,说的大约就是这种情况了,呵。 各妃子的发配方案通常包括三种: 一殉葬,跟龙潜的皇帝一起,到天上去快乐的唱歌; 二出家,到皇家寺庙里边去吃斋念佛,为天朝皇帝和黎民苍生祈福; 三发送回原籍。这方案通常只适用于那些来自西域异族的妃嫔们,本朝的妃子可别指望。 留在宫中的前皇后们,无论之前是什么排名,是否受宠,一律册封为没差别的皇太后,赐一座小小院落,各自自得其乐去,当然,供养的水平也不会差就是了。 天左皇太后原本是辟居在后宫最为幽静的鸿鹤宫内,但是后来不知道是怎么的,天左皇太后得罪了天元皇太后(也就是杨丞相的爱女),天元皇太后居然把她给废了,幽禁在鸿鹤宫里边,如此一来,废皇太后就等同于是没有名分的妃嫔,按理说是要发配回原籍西域突厥的。 所以大公子才说,按照本朝的规定,天左皇太后似乎是应该送回西域的。 但天左皇太后绝对是不能回西域的。 这一点大公子不知道,我却知道。 杨丞相更知道。 这当中的原因就比较复杂了,要一一叙述出来,估计得写三大篇,所以我就拣着重点说。这重点就是:根据可靠消息报告,突厥国木扞可汗目前已经跟本朝北方的劲敌北齐神武皇帝结成了盟军,打算南下攻击我国,在发动战事之前,木扞可汗顾念爱女xing命,想要把爱女接回来,这原本是不大可能的,但是愚蠢的天元皇太后给了他机会。 谁让她废了天左皇太后呢。。。 杨丞相洞察可汗的用心,自然不会轻易放走天左皇太后,但后宫法制又是历代传下来的,外臣决计不能干涉后宫典制,尤其是宫妃的立废,所以他十分的苦恼,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委婉的留下天左皇太后,作为人质。 大公子很少去过北方,不知道当前我国所面临的严峻形势,所以他不明白杨丞相为什么会为这个小小的废皇太后苦恼。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公子只能坐在下垂手的原因。 杨丞相沉吟了阵,问我:“还你知道些什么消息?” 我嘿嘿的笑,说道:“我知道突厥国已经跟北齐联盟,准备等天左皇太后一回西域,立刻就要进攻我国。” 九公子和大公子都大吃一惊。 杨丞相仍然面无表情。 我暗自佩服其人沉得住气,居然没有追问我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杨丞相沉吟了阵,问我:“你有什么建议给我?” 我嘿嘿笑,趁机谈条件,“丞相,我不离开九公子。” 杨丞相见我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来了兴致,说道:“好,如果你果真能够为本王分忧,本王就将你留在九公子跟前,另外送几个美婢给刘大人做补偿。” 我赶紧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杨丞相逼问道:“说你的建议。” 我森然的笑,说道:“简单,第一步:迫和,第二步;和亲。” 杨丞相说道:“愿闻其详。” 我说道:“第一步,软禁天左皇太后,要她出手迹给可汗,劝可汗以大局为重,放弃兴兵的念头,她若是不肯,就找些药丸伺候她,令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时候她自然会写;第二步,派阳平公主去和亲,阳平公主是我朝第一长公主,其人胆大心细貌美如画不说,还能言善辩,将她派往突厥,最合适不过,要是运气好的话,靠着她瓦解了突厥国和北齐的联盟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阳平公主不从,就将她许给刘大人做妾室,我印象中刘大人的正妻是无比善妒的,心肠也十分狠,你给出这个选择后,阳平公主一定会慎重斟酌你的提议。” 杨丞相眼中露出惊讶之sè,“你一个小小婢女,从哪里学来这些计谋的?” 我嘿嘿的笑,说道:“我学习的方法非常多,要跟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杨丞相沉吟了阵,说道:“你倒有些才干,只可惜了是个女子。” 我笑出来,一语双关说道:“幸好是个女子,不然杨丞相必定不会放过我。” 杨丞相大笑,“这倒是!” 我也打了个哈哈。 大公子跟着讪笑。 九公子傻乎乎的笑。 赏花会直到傍晚五六点钟样子才结束,我扶着微微有些醉意的九公子出来,在门口遇着了阳平公主,她旁边是那名粉sè衣衫的小宫女。 大公子觉着有些尴尬,借故去赶车过来,讪讪的走开了。 我坦然的站在阳平公主跟前,笑嘻嘻的叫九公子,“九公子,赶紧醒醒,阳平公主在呢。” 九公子靠在我肩膀上,说道:“哦。”却没动静。 阳平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很想跺脚就走,可是又舍不得,磨蹭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等阳平公主走远,九公子睁开眼来,出了会神,说道:“绿珠,阳平公主要去和亲了?” 我jing觉的说道:“你在想什么?” 九公子惆怅的叹了口气,说道:“阳平公主酿的酒可好喝了。” 我险些笑出来,原来九公子看上的是阳平公主酿酒的手艺。 看来我得抽空找点酿酒的书来翻翻了。。。。 第四章 七公子 赏花宴之后,九公子莫名其妙的升官了,杨丞相封他做了御正中大夫,还特意加封他仪同三司。 以九公子的年纪,得到这样封赐,实在是难得。 这还不只,过了一个月不到,圣旨又下来了,杨丞相又加封九公子为开府中大夫。 所有的人都羡慕九公子,只有我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到六月初七的时候,突厥和亲的事终于确定下来,阳平公主雀屏中选,要送去西域做番邦媳妇,杨丞相特意给她置备了上好的嫁妆,羡煞好多落选的贵族小姐。 但当事人阳平公主对这一荣耀却十分不屑,又哭又闹,坚决不肯去突厥,于是杨丞相威胁她,如果不去和亲,就把她许给刘大人做妾室,让刘夫人一天照三餐修理,外加消夜伺候。阳平公主没有办法,只得披上嫁衣,哭哭啼啼的让人吹吹打打抬着送去了突厥。 其后的几个月,北方还算风平浪静,边境上也还太平,不知道是天左皇太后书信的功劳,还是阳平公主枕边风的功劳。 说到天左皇太后,考虑到以后提到她的可能xing不大,所以我在这里顺便交代下她目前以及后来的状况。 杨丞相听了我的建议后,次ri立刻招来天元皇太后,让她想办法,把天左皇太后的身份给恢复了,跟着杨丞相就和天左皇太后商谈,让她劝可汗不要兴兵进犯我国,可是天左皇太后对杨丞相这一提议嗤之以鼻,只嚷着要回西域。 杨丞相也不生气,就请天左皇太后吃补药。 天左皇太后不肯吃,杨丞相也真是热心,就让宫女们伺候天左皇太后硬服,天左皇太后是突厥人,力气非常大,杨丞相先后用了五个健壮仆妇,才伺候天左皇太后服下补药。 服了补药以后,天左皇太后对杨丞相的深恩厚义表示极度的感激,于是同意给自己的父王、突厥国的木杆可汗写信,劝他息兵止戈。 杨丞相对于天左皇太后的知恩图报表示赞赏,双方约定,天左皇太后每写一封信,杨丞相就送她一剂补药的解药吃。 与此同时,天左皇太后还要每半个月要增加一倍补药的服食剂量。 天左皇太后惊恐的答应了。 按理说,天左皇太后这样的服补药,身子应该大好才对的,但是这补药却非常奇怪,天左皇太后越吃越瘦弱,越吃越没有力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子做的补药,能把人补成这样。 另外,天左皇太后写给可汗的信件内容都是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根据送信的信使带回来的消息判断,估计都是些很苦情的话,因为信使说,可汗每次读到信,铁骨铮铮的汉子,都会眼圈发红,黯然泪下。 信使送出第五封信的时候,可汗有了回复,表示愿意接受杨丞相的建议,同意迎娶阳平公主做正妻。 这时候天左皇太后突然传出病痛至于吐血的消息,不过很快就给杨丞相压下了。 到阳平公主嫁去突厥时候,鸿鹤宫里边已经几次传出天左皇太后吐血不止的事来,但御医无论怎样的诊断,都找不到原因,找不到原因,自然不好随便开药。 没有药,天左皇太后时常痛得在牙**翻滚,那情景真的是无比凄凉。 天左皇太后在次年的二月,终于结束她倒霉的一生,到天上唱歌去了。 我接到这消息的时候,真是大松口气,老实说,我对天左皇太后一直心怀内疚,如果不是我献上那条毒计,她也不会遭到那样的折磨。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回过头来说九公子。 赏花会之后发生的奇怪事,除了九公子莫名其妙的升官以外,还包括: 一藏chun园的每ri人流量突然大增; 来藏chun园的人,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的都很年轻,根据我初步观察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这些人中,有一些是冲着九公子来的,因为九公子最近貌似很得杨丞相宠爱的样子;另外一些则是冲着我来的,大家都想参观下令杨丞相挑指称赞的男装侍婢,生得什么样子。 两种人我都很讨厌。 二大公子再也不来了藏chun园了。 这件事真是奇怪之极,以前大公子每个月至少会来藏chun园五次,但最近几个月,大公子一次也没来过藏chun园,不明白是为什么。 九公子寂寞极了,拉着我的衣角问我:“绿珠,大哥他怎么不来藏chun了?我最近研究出好几套建筑理论,都找不到人说。” 我翻着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九公子眨眨眼,“绿珠。。。。”做出忧郁又有点哀伤的表情。。。 。。。。。。 绿珠溃不成军。。。 我只得去给他找大公子。 一直到七月二十九,我才打听到大公子的消息,说他是在梁州,这时候距离四月的赏花会,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半月了。 当我把消息告诉九公子的时候,九公子大吃一惊,“什么?!大哥去了梁州?他去梁州做什么?” 我翻着白眼,用衣袖扇风,这大热天,真是热死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做什么,反正他现在是梁州总管就是了。” 九公子说道:“要是我记得不错,梁州靠近太原府,是太原府的东面屏风,杨丞相起家是在太原,他的亲眷家属,还有全族亲人,都在太原,所以杨丞相选派梁州官员时候,从来不派外姓的人,非得是本宗本族信得过的心腹才可以,大哥是怎么得到梁州总管这职务的?尤其我们还是宇文家的人。” 我翻着白眼,说道:“也许杨丞相觉得大公子很合他脾胃呢。” 九公子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说道:“不行,我得去梁州找大哥问个究竟。” 我跳起来,“你疯了,梁州背靠北齐重镇豫州,西接匈奴,危险得很,这阵子北边这么动荡,你不准去。” 九公子说道:“我要去。” 我直着脖子说道:“不准去,我不给盘缠,另外你可不要忘记,杨丞相已经首肯你的建筑设计图,连工程款都已经拨下来了,你得开始破土动工给他建府邸,哪里还有空到处溜达,大公子二十几岁的人了,他知道好歹,要你去cāo什么心。” 九公子默不作声,闷闷的蹲在地上,装做在看图纸的样子,其实是在生闷气。 我哼了声,没理他。 九公子开始长嘘短叹。 我装做没听到。 晚上九公子没去主餐厅吃饭,下人把饭菜端进他房里,他也没吃。 第二天早上九公子反常的没有早起,到了九点钟光景,也不见出来,我去他房里看,发现他在蒙头睡觉,顿时有些生气,大喝一声,“还不起床,太阳都快要下山了!” 九公子掀开头上的被子,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吸着鼻子说道:“绿珠,我做恶梦了。” 我问他:“梦见什么了?” 九公子说道:“我梦见大哥身上插着二十五支箭头,三十五把大刀,一路血糊糊的来找我,好可怜。” 我默不作声。 九公子苦苦哀求,“绿珠,我们去梁州一趟好不好,我十分担心大哥,心里很不安宁的。” 我默不作声,万一大公子的用意就是想要骗了九公子去梁州。。。。 九公子从**坐起来,眼泪汪汪的说:“绿珠,你知道的,我家兄弟二十几个,我只跟大哥玩得来,也只有大哥他不嘲笑我。” 我叹了口气,竖起白旗,“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 九公子训练有素,一听见我这样说话,就知道我投降了,“嘿嘿,绿珠你真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哥。” 我翻着白眼,“我可没说要去找大公子。” 九公子傻眼了,“啊?” 我耐着xing子说道:“梁州那地方,真的是危险,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九公子愤愤了,“哼!” 我说道:“不过我会想个办法,让大公子回来。” 九公子立刻转怒为喜,“哦。” 然后欢欢喜喜的从**爬起来,跟在我后边去厨房吃上午茶兼早餐。 用过餐点,我给九公子梳了个鸡窝发型,套件灰布衣裳,就把他打发去杨丞相府邸那边监工,自己则去长乐园找七公子。 要想让大公子从梁州回京城,非得要七公子帮忙不可。 七公子的名字叫做述,他住的园子叫做长乐园。 在宇文氏当代二十五位公子十七位小姐当中,七公子绝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原因有二: 第一,他长相困难,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一张口,分开看没特sè,组合在一起虽然也没啥看头,到底也还不算丑陋,坏就坏在他左边脸颊上长了一颗大黑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真是看过一眼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第二,他体型落后,你要知道,本朝尚武,男子越是彪捍,人家就觉得他越是俊美,也就越有女人缘,年轻的贵族小姐们,走在大街上,看见那种身高六尺有余、长相粗犷不羁的彪形巨汉,简直走不动路,两眼放着桃星儿,嘴角流着香涎,恨不得趁着四下没人,立刻麻袋罩顶将人家拖回家去,为所yu为的凌辱一番,在这样审美观感之下,如果一个未婚男子长相普通并稍稍有些困难,身体单薄又瘦弱不堪,高度还不足四尺。。。。 可以想见其人的境况。 听说从来没有哪一位贵族小姐的眼光在七公子身上停留超过两秒钟。。。 不过,你也无需为七公子洒同情的热泪,因为七公子虽然不怎么有女人缘,却很有男人缘。 嗯,你可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七公子他有断袖之癖,我说七公子有男人缘,是说七公子自小到大,都有贵族少年、朝廷重臣围着他转悠,吹捧他,讨好他,他从来不寂寞。 这是为什么呢? 呵,全靠七公子的好出身。 七公子的母亲复姓独孤,出嫁之前的名字叫做独孤玉,她是宇文老太爷唯一明媒正娶的的正室妻子,不过这却不是七公子受人追捧的原因,独孤玉出身十分不凡,她和杨丞相的妻子独孤珠,乃是双生的姐妹。 杨丞相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无比的专一,外传他甚至是有些惧内,这传言是否属实虽然不得而知,但杨丞相宠爱妻子却是千真万确的,别的不说,他至今没纳过妾室,就很能说明问题。 独孤姐妹关系十分亲厚,走动的很勤,连带的,独孤珠夫人对于妹妹生的那个丑不兮兮的瘦弱小孩七公子,也十分的照顾,据说夫人曾经提过要将七公子收来做义子,但终因宇文老太爷不肯而作罢。 不过这已经足够,世人由此知道,七公子,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多么的值得跟随。。。。 根据我对七公子的研究结果表明,其人喜爱风花雪月,胜过酒池肉林,为此我特意找了一本《梁鼓角横吹曲》,拿到七公子所在的长乐园,恭恭敬敬的献给他老人家。 七公子爱理不理的接过来,翻了翻,懒洋洋说道:“你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的?” 我笑着说道:“奴婢想请七公子帮忙,引荐下杨丞相的夫人独孤氏,不知是否可以?” 七公子扯着嘴唇说道:“我手上已经有五百八十四个人,想要让我帮忙引荐给姨妈的了,你慢慢排吧,等轮到你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我笑着说道:“这样啊,七公子如果不方便安排,那么让奴婢见一见老夫人也是一样的。” 七公子撇着嘴说道:“妈妈她最近身子不大好,不见外人。” 我笑容不改,说道:“这样的话,奴婢就不打扰了,不过还要烦请七公子带句话,给独孤夫人,就说宇文家九公子楷的侍婢徐绿珠,有办法帮杨丞相达成心愿,夫人若是有空,请拨冗一见。” 七公子惊跳起来,眼珠儿鼓得像玻璃球,“你,你说你是谁?” 我嘿嘿的笑,说道:“奴婢是九公子的侍婢,徐绿珠。” 七公子蹦起五丈高,“我上次去藏chun园,见到那徐绿珠,明明不是你!” 我嘿嘿的笑,说道:“前阵子园子里边闲杂人等太多,吵得烦死掉,我就和大公子的侍婢绿宝换了差事,七公子那时候见到的可能是绿宝其人。” 这件事确实是有的,藏chun园人流量最高涨的那阵子,整天吵吵嚷嚷的,简直像个菜市场,闹腾得让人受不了,恰好那时候大公子不在,绿宝闲得打蚊子,于是我就跟她商量,让她装做是我,做藏chun园的向导,带领大家四处参观,并接受大家参观,我则窝在内室和九公子画杨丞相府邸的建筑图。 七公子估计是在那个月来参观藏chun园了。 七公子狐疑的看着我,问道:“你真的是徐绿珠?” 我笑着说道:“如假包换。” 七公子露出笑容,说道:“姨妈说过了,如果九公子的婢女徐绿珠要求见她,随时都可以。” 我眼珠转了转,隐隐觉得有地方出了岔子,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七公子吩咐丫鬟,“绿兰,准备一顶软轿,送绿珠过杨丞相府。” 第五章 独孤夫人 我赶到杨丞相府,独孤夫人亲切接见我。 作为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来说,独孤珠夫人保养的还不错,样子也称得上是标致,就是眉毛稍稍浓了些,眼神稍稍犀利了些,另外,嘴稍稍大了些。 据说大嘴的女人有福相,能够吃天下,不知道是不是。 闲话少说,独孤珠夫人见着我,开门见山就问:“绿珠,你是聪明人,丞相的宿愿,你想必是很清楚的,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帮他实现了?” 我笑着说道:“办法我是有一个,不过我有条件。” 独孤珠夫人问:“什么条件?” 我说道:“杨丞相做了皇帝以后,不得诛杀宇文氏的人,尤其是九公子。” 独孤夫人笑出来,说道:“世传九公子是徐绿珠心尖上的肉,放在掌心的明珠,果然如此,好,我答应你,把你的办法说出来吧。” 我笑着说道:“爽快,我的办法只有两个字:禅让。” 独孤夫人说道:“难,静皇帝现在正想要亲政,你想让他主动把天下禅让给丞相,千难万难,绝不可能,你还是给我出一个完善的逼宫计划现实些。” 我说道:“不,绝对不能逼宫,现在突厥和北齐已经联手,如果杨丞相发动兵变,武力逼宫,宇文氏的亲王势必会勤王,到时候国内打乱,北齐人必定会趁机进攻我国,届时亡了国,大家也不用抢皇位了,都去做阶下囚吧。” 我没有夸大事实,根据我掌握的情况看来,北齐人和突厥人联合起来,兵力将是我国的八倍,要灭掉我国,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独孤夫人说道:“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所以迟迟没有调兵。” 我说道:“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静皇帝禅让。” 独孤夫人问道:“怎么说服?” 我说道:“第一步,把大公子从梁州招回来,同时削去上柱国、监国侯宇文善(顺便说一句,这个人其实就是宇文老太爷,大公子和九公子的父亲)的官职,让大公子取而代之;第二步,把神武侯窦毅、修武侯莫陈琼、大安公阎庆手上的兵权拿回来;第三步,笼络相州总管尉迟迥,同时,杀掉荥州刺史宇文胄,让郧国公韦孝宽取而代之;第四步,让大公子以监国侯的名义写陈情表,恭请静皇帝逊位,由杨丞相取而代之。” 监国侯宇文善、神武侯窦毅、修武侯莫陈琼、大安公阎庆都是静皇帝的父亲宣皇帝在世时候提拔的护国大臣,对宇文皇室忠心耿耿。 相州总管尉迟迥,则是个怪人,其人善于用兵打仗,但不爱理朝政,因为功劳显赫,已故的宣皇帝特别赐予他听调不听宣的权力(所谓听调不听宣,那意思就是说,他du li在本朝的官制体系之外,皇帝可以调他去打仗,但不能拿圣旨来压他),是典型的土皇帝。 荥州刺史宇文胄,是宣皇帝的亲弟,因为做错事,给杨丞相贬到了荥州,但这个人实际上是个很善于打仗的人才。 郧国公韦孝宽,这个人武艺不错,也很有头脑,还很会写诗,但为人就比较差劲,没什么骨头,是杨丞相忠实的走狗。 大公子,不用说,我百分之百的肯定,他肯定是杨丞相的人。 用我这个办法,既剪除了所有忠于静皇帝的人,又杜绝了一切兵变和勤王成功的可能xing。 杨丞相照着这个办法去行事,一定能够得登大宝,不过,杨丞相当不当皇帝,对我其实没差的,我只是想绕着弯子,让独孤夫人把大公子调回来,安九公子的心。 独孤夫人说道:“不错,是条好计策,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调韦孝宽去荥州?” 我说道:“杨丞相受禅得这天下,其他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但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是宇文氏本家外放的亲王,一定会进京勤王,这五王如果要进京,又一定会取道荥州,所以调韦孝宽去荥州是最合适不过的,因为他手下有一员偏将,名字叫做元义,这个人和赵王招的义女无双小姐,有暧昧关系。” 独孤夫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了,赵王招一向是五王的主心骨,而赵王招的主心骨,却是他那位年纪二十不到、貌美如画的义女无双小姐。” 我说道:“对。” 独孤夫人目露深沉之sè,问道:“这些事情,你怎么打听到的?” 我打了个哈哈,“这个是我的小秘密,我也就这么一点不值一提的微小才能。” 独孤夫人见我不肯明说,也不追问,转而说道:“拿获五王之后,要怎么处置他们?” 我说道:“斩草不除根,chun风吹又生,一个字:杀。” 独孤夫人作声不得,沉吟了阵才说道:“徐绿珠,你行事之毒辣老到,是我所不及。” 我只是笑,简单说道:“立刻把大公子给我招回来。” 十天之后,大公子风尘仆仆的从梁州赶了回来,九公子得到这消息时候,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溜烟的跑去找他,我在后边追都追不上。两兄弟见面就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的背,完全是兄弟情深的样子,简直让旁观的人看得热泪盈眶。 但是大公子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是结了冰。 这天晚上大公子就宿在藏chun,九公子拉着大公子的手,叽叽咕咕的说了半宿的话,把他最近几个月以来的建筑心得和理论统统都跟大公子汇报过,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我守在九公子外边的耳房内,一宿没合眼。 杨丞相是个十分讲究速度美的人,在随后的两个月内,他办妥了所有的人事调动,让人不佩服他都不行。 宇文老太爷光荣退休,并被杨丞相送到了云州乡下养老。 大公子做了监国侯。 神武侯窦毅、修武侯莫陈琼、大安公阎庆先后因为一点小事给罢官,关进天牢,不久都给斩首了。 相州总管尉迟迥方面,杨丞相借着他五十大寿的机会,送去采自南海的夜明珠一斗,还有从西域带回来的龙涎香,以及得自天竺国据说是专用于恢复男xingjing力的神秘药丸,尉迟迥心花怒放,跟杨丞相称兄道弟,好不亲热。 荥州刺史宇文胄则被人暗杀。 郧国公韦孝宽受封上柱国,外放荥州,替代宇文胄管理荥州事务。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东风在十二月十四这天吹起。 这天,大公子以监国侯的名义,上了请求静皇帝退位的陈请书,说是代表天下人,要求他将皇位禅让给德高望重的杨丞相。 至于静皇帝是否同意,我是不知道,只是听说几天之后,中正大夫刘昉就代替静皇帝起草了退位的诏书,杨丞相亲自落的玉玺印。 十二月二十五这天,太史令上书给杨丞相,说三十ri是个好ri子,适合登基。 于是新皇登基仪式就确定是在十二月三十这天。 十二月三十,杨丞相正是登基,并改元大隋朝,启用年号为开皇元年,杨丞相成为隋开国坚皇帝。 静皇帝被封为恭帝,幽居在弥野宫内。 次年的二月,宇文氏的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五王果然发起了勤王令,号召天下英豪进京勤王,但是勤王大军抵达荥州时候,却被上柱国韦孝宽击败,五王被擒,送到长安,刑部尚书苏威和大理寺宗正少卿杨异联名上书,问高祖皇帝对于五王叛案的决断意向,高祖从牙齿缝里边挤出三个字:杀无赦。 我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收拾了衣物和一些必备的细软用品,带着九公子住进了正在修建的丞相府内,并且封锁了一切消息。 五王中的赵王是九公子的亲叔父,九公子跟赵王比跟宇文老太爷还要亲。 五王血溅杀场之后,我挑了个适当的时候,委婉的告诉九公子,赵王因为起兵反叛杨丞相,被杨丞相捉住后杀掉了。 九公子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会这样?” 我斟酌了阵,说道:“杨丞相夺了宇文氏的天下,赵王不服,想把天下要回来,杨丞相不肯给,两方争斗起来,赵王做了输家。” 九公子默不作声。 我有些担心,小心问道:“九公子?” 九公子说道:“绿珠,你赶紧逃吧,赵王是我的叔父,宇文家肯定会被株连,你不是宇文家的人,你赶紧逃。”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我不逃,我们不会有事的。” 九公子问道:“为什么?” 我嘻嘻的笑,说道:“反正我知道就对了。” 九公子哦了声,没再说话。 我等了阵,问道:“九公子,你在想什么?” 九公子问道:“没,只是好像很久不见大哥了,他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我笑着说道:“新君登基,大公子是坚皇帝的心腹股肱,不得闲也是正常的。” 九公子瞪大了眼,“你说大哥是杨丞相的心腹股肱?” 我嘻嘻的笑,说道:“对啊,大公子前几天正式拜相,现在他是宇文大丞相了,你正在修建的那座丞相府,就是大公子以后的府邸。” 九公子说道:“怎么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我说道:“我是有说给你听的,可是你这阵子忙着改建筑图,没留意听我说。” 九公子傻傻说道:“是么?” 我大力点头,“是的。” 我可没说谎骗九公子,我确实是跟他说过这些事的。 只不过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是了。 九公子他有个毛病,当他全神贯注画建筑图的时候,身边发生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没差。 有一次他狩猎时候给响羽箭误伤,痛得嗷嗷叫,哭哭啼啼的回来找我,我就给他铺了张纸,让他画正阳宫的平面图,趁着他画画那阵,我也不上麻药,就直接用小刀在他手臂上开了个口子,拔出长箭,用药水仔细清理过伤口,细细包扎妥当,他全程连哼都没哼一声。 你可别以为九公子他是不怕痛,不的,九公子无比怕痛,而且还胆小,一切锐利的物品,比如说针尖、刀刃等,都会让他晕过去。 等九公子画完平面图,看见自己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对着我露出崇拜眼神,说道:“绿珠,这真是太神奇了。” 笑得我打跌。 九公子闷闷说道:“以后不要在我画图的时候跟我说重要的事。” 我笑着说道:“好的,不过九公子你得告诉奴婢,哪些事是重要的事,哪些事是不重要的事?” 九公子呆了呆,说道:“啊?这个么,我不知道哦。” 我无语,良久笑叹着对九公子说道:“傻子,你不用管了,你只管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其他的,徐绿珠会为你全权担待。” 九公子歪着头,问我:“绿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笑着说道:“你自己猜去。” 九公子说道:“因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我说道:“猜对了。” 呵,当然没有。 转眼到了五月初七,这天是大公子的生ri。 九公子设计并亲自监工的丞相府也在这一天顺利完成,前杨丞相、现在的坚皇帝携独孤皇后亲自来主持了竣工典礼,并对丞相府的布局和建筑风格予以了高度的赞赏,且露出真是恨不得从正阳宫搬来丞相府居住的表情。 九公子给坚皇帝贤伉俪捧得眉开眼笑,看着坚皇帝的眼神真是如同遇到了知音,我私下里想,如果不是因为坚皇帝那身黄袍作祟的话,九公子必定会扑过去拉着他的手,讲三天三夜的建筑史话和心得。 事实上九公子确实是试过去拉坚皇帝的手,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我及时的打开了。 下午时候大公子的一应用品就搬进丞相府,晚上则在宴会厅举行了盛大的生辰夜宴。 半年功夫,大公子改变良多,眉间开始隐约有川字皱纹,脸型也瘦削很多,真是看不出他今年才只二十五岁。 宴会上朝臣们都忙着向大公子献媚,另外有一部分则围着九公子说话。 虽然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今次这王朝更替是用禅让方式实现的,所以朝臣们变化也不大,最多不过是职务的调整,人员上倒没有太大的增减。 到了九点钟光景,宴会厅外边的露天歌台灯火亮起来,有美艳的歌姬,穿着明丽的衣服登台献舞,吃饱了的客人于是移步到外间观赏歌舞,夜风习习,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颇有些歌舞升平的味道。 九公子此时正和太子内直监、太子洗马陆爽讲如何修建东宫,讲得真是如醉如痴、yu罢不能。 我默不做声。 在我印象中,陆爽确实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但他只对仕途有兴趣,对建筑从来是不屑一顾的。 我得抽空查查这个人。 第六章 晋王杨广 这天晚上九公子喝的很醉,我带他回藏chun,他半夜吐的利害,又咿咿呀呀说了许多醉话,直到天亮才睡下,我累得睁不开眼,索xing也顺势伏在他床沿边上小睡了一会儿。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晌午,九公子还在睡,我打了个哈欠,把九公子摇醒,“九公子,起身了。” 九公子哦了声,睁开眼,睡眼惺忪的样子无比可爱,“绿珠,什么时候了?” 我说道:“快晌午了。” 九公子又哦了声,呆呆的出了会神,又说道:“绿珠,要喝水。” 我从银瓶里边倒了凉水出来,调了些蜂蜜,端来给九公子喝。 九公子一口气喝干,继续出神。 呵,九公子每天清晨起床,发呆半个时辰是例行功课。 我说道:“已经晌午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端午饭来。” 九公子突然惊跳起来,“哎呀,坏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迟到了我迟到了。” 他连滚带爬的从卧榻上下来,急得团团转。 我笑出来,说道:“你要去哪里?这么慌张。” 九公子说道:“我昨天晚上跟大哥还有陆大人约好了,今天要去丞相府,大家一起讨论太子东宫的重建方案,没想到竟然睡过头。” 我说道:“哦?你们什么约的,我昨晚整晚都同你在一起,我怎不知道?” 九公子呐呐的说道:“你不是整晚同我在一起的,你中途有离开我出去方便。” 我啼笑皆非,“于是大公子和陆大人就见缝插针,趁着那功夫过来跟你商量好这件事?” 九公子说道:“嗯。” 我说道:“我方便回来后你怎不告诉我?” 九公子踌躇了阵,说道:“大哥说不让告诉你。” 我jing觉的说道:“为什么?” 九公子说道:“大哥说了,如果你知道这件事,就不让我去他那里了。” 我笑出来,沉吟了阵,说道:“不会的,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让我跟着你就是了。” 九公子踌躇半天,才说道:“大哥说了,不让你跟。” 我说道:“如果我一定要跟呢?” 九公子鼓足勇气,说道:“大哥说了,不让你跟,你不能跟。” 我转着眼珠,哦了声,没说话。 九公子怯怯的从卧榻上站起来,悄悄的踮着脚尖,往门外移,口中说道:“绿珠,就这么说定了哦,你不要跟哦,我只去一小会儿,下午就回来。” 我没做声。 九公子讪讪的笑,蹑手蹑脚的退到门外,跟着一溜烟的跑出了藏chun。 我没有追出去。 九公子是个任xing的人,他决定了不要我跟,我如果硬要跟,他必定会不高兴的。 所以我只能在藏chun等。 忐忑不安又无计可施的等。 九公子说他下午就回来,但我一直等到傍晚,他也没回来。 我开始心绪不宁,胡乱的用了些厨房备的晚饭,就出去站在藏chun门口那棵桂花树下,翘首以待,满腹心事。 到晚间七时的时候,我终于沉不住气了,正打算要去丞相府找九公子,大公子的丫鬟绿宝却一路小跑来,说道:“绿珠,大公子有事找你,你跟我去一趟丞相府。” 我jing觉问道:“什么事?” 绿宝说道:“不知道,大公子只交代了一句话,说是跟九公子有关。” 我立刻说道:“好,我跟你去。” 绿宝呼了口气,正打算要走,我却叫住她,说道:“你等一等。” 我转身去马房牵了一匹九公子最常骑的马出来,翻身上去,伸手给绿宝,说道:“上来。” 绿宝惊讶的看着我,“绿珠,你会骑马?” 我冷笑,捉住绿宝纤细的手臂,微一**,将她拉上马,跟着双腿一夹马腹,黑马顿时如飞一般驰出去。 骑马有什么难的,我最擅长的不是骑马,是杀人。 九公子如果有什么不测,大公子和陆爽就等着陪葬吧。 一刻钟功夫不到,我和绿宝就赶到丞相府门口,我翻身下马,把绿宝从马上抱下来,绿宝浑然不觉,晕陶陶的靠着我,一双眼睛冒着桃星,完全是一副梦游症状,我拍了拍她的脸颊,笑着说道:“绿宝,回神了。” 绿宝脸上一红,俄尔又无限崇拜说道:“绿珠,你真是无所不能。” 她拉住我的手,完全是一副小女儿思chun的娇态。 我只是笑,把手抽回来,简捷说道:“大公子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我话音才落下,就见丞相府的大门打开,一名华服男子自内走出来,站在我跟前,上下打量我,笑着说道:“真是想不到,九公子的贴身侍婢,竟然是马术高手。” 我并不惊讶其人看见我骑马,丞相府里边有一处观星台,建得很高,在那里可以观测到周围五十里的动静。 其人左边是面sè冷峻的大公子。 其人右边,是太子内直监、太子洗马陆爽。 你以为这个人是当朝的太子杨勇? 呵,不是,你猜错了,他不是杨勇,而是杨勇的弟弟,晋王杨广。 我笑了出来,淡淡说道:“有劳晋王亲自出门接待,奴婢愧不敢当。” 晋王笑道:“哦,你怎知道我是晋王?” 我说道:“阁下敏慧英武,姿容非凡,普天之下,除了晋王杨广,谁还能有这样神采?”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我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晋王杨广,那是因为我已经见过他无数次,虽然他从未见过我。 事实上,我研究这个人,已经有半年之久。 晋王笑道:“徐绿珠,这世上有没有人是你不认识的?” 我说道:“有的,不多就是了。” 晋王笑出来,沉吟着没说话。 我看着大公子,上前一步,问道:“九公子呢?” 大公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没做声。 陆爽笑道:“你放心,九公子他目前还算安全。” 我看着陆爽,淡淡说道:“陆大人,如果奴婢记得不错的话,你好似是太子的老师,怎么跟晋王厮混在一起了?” 陆爽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何况是人,太子殿下不成器,不得独孤皇后宠爱,迟早会被废黜,我替自己打算,趁早依附明主,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笑着说道:“你错了,首先,太子虽然不得独孤皇后宠爱,但立了很多战功,所以未必会被废黜,其次,晋王未必是明主,其三,独孤皇后生有五子,就算太子被废黜,皇上也未必就会册立晋王做太子,你这一宝,押得太早,当心赔本。” 陆爽笑道:“呵呵,话是不错,但晋王如果得到绿珠姑娘的帮忙,情况又另当别论,绿珠姑娘的谋略,当今圣上都十分称赞,所以我站在晋王这一边,那是包赚不赔。” 我淡淡笑道:“你高兴的太早,皇子之间的争斗,我向来没什么兴趣,更不要说帮手了。” 晋王笑出来,说道:“绿珠姑娘,你一定会帮手的。” 我说道:“何以见得?” 晋王只是笑,淡淡说道:“你若是不帮手,那么九公子就只得一条路走。” 我jing觉的看着他,问道:“什么路?” 晋王森然的笑,看向大公子,说道:“宇文丞相,你来告诉绿珠,九公子有条什么路?” 大公子说道:“死路。” 我骇然,看着大公子的眼神满是惊诧和愤怒,我知道大公子有问题,但没有想到他居然连亲弟也谋害。 大公子避开我的眼光,看向别处。 晋王悠然笑着问我:“怎样?” 我说道:“为什么非得是我?” 晋王淡淡说道:“我母后说过,你行事毒辣老到,是人所不及,我喜欢办事干净利索的人。” 我说道:“九公子现在哪里?” 晋王说道:“在我晋王府内,只要你肯答应帮手,让我坐成太子之位,我就把他还给你;你要是不答应帮手,这就可以打马回宇文府,过几天再带人来晋王府领九公子的尸首就是了。” 我看向大公子,怒极反笑,“大公子,我颇想知道,晋王许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连亲兄弟都肯出卖?” 大公子默不做声。 我说道:“大公子,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祈祷九公子安然无恙,他要是出了闪失,”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死一千次都不够抵偿。” 晋王插了句,“绿珠,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 我说道:“好,我答应帮手。” 晋王轻巧的笑,说道:“宇文丞相说的不错,要网罗徐绿珠,胁持九公子果然是最快捷、最有效的办法。” 大公子面如死灰。 我突然冷静下来,晋王说这句话的用意,分明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大公子。 我绝对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但我转念再想,晋王会不会是故意的? 他故意说出这句话,让我以为他想借我的手,除掉大公子,其实他的本意是要保住大公子? 我心念千转,决定暂时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在做决定之前,我需要收集更多证据,来推测晋王的用心。 而这时候我最需要做的是,尽快把九公子赎回来。 他在晋王府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变故,多一分危险。 我深吸了口气,对晋王说道:“太子殿下新立不久,要让皇上废长立幼,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晋王的瞳孔突然收缩,在夜sè掩映之下,他的轮廓看来无比yin柔,且有一种离奇的艳丽之sè。 我继续说道:“首先你需要做一件事。。。。” 晋王这时却打断我的话,说道:“呵呵,我等了二十多年,也不忙这一时,你先跟我回晋王府再说。” 陆爽急忙招来官轿,晋王却摆手,令小厮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他翻身上马,沉吟了阵,委婉吩咐大公子说道:“天sè已经不早,宇文丞相明天还要上朝,就不用跟我去晋王府了。” 大公子当场愣住,眼中满是不置信。 晋王这样生疏的态度,分明是不当他是自己门下人。 绿宝不明就里,怯生生的走到大公子跟前,悄悄握住他的手。 我替大公子感到悲哀。 我心中肯定,大公子虽然献了九公子给晋王,但晋王心里其实并不信任他,其人之前说那句话的本意,确实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大公子。 大公子他跟错人了。 但我也不会让晋王如愿,大公子到底是九公子的亲兄,如果他死在我的手里,九公子和我之间,必定会生出嫌隙。 我不想这样。 晋王长吸口气,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笑着对我说道:“绿珠,我们赛一场马怎么样?” 我说道:“如果我赢了,有什么彩头?” 晋王说道:“我有一本《三辅黄图建筑奇论》古本原装书,听说九公子一直在找这本书,你要是赢了我,这本书就是你的了。” 我笑道:“好,一言为定。” 我们从丞相府一路开始赛马,取道东大街,直奔晋王府。 陆爽是文官,不会骑马,只得坐进官轿里,跟在我们后边,但两条腿到底不比四条腿,片刻功夫之后,他已经被我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东大街今天行人稀少,正是放马驰骋的好机会。 晋王是个马术好手,但我的马术学习西域名师,他不是我的对手。 我比晋王先一个马头到达王府门口,我掉转马头,面对着晋王,笑着说道:“承让。” 晋王骑在马上,夜风猎猎,吹起他衣袂,借着王府门口的灯火,我惊讶的发现,晋王的眼珠,闪着一种奇异的栗sè。 我知道独孤皇后是胡人,晋王遗传了这样特别的眼睛sè彩也是理所当然。 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奇异到那样地步的栗sè。 那仿佛是麦子的颜sè,又仿佛是醇厚的蜂蜜的颜sè。 非常、非常的美丽。 晋王静静的看着我,说道:“《三辅黄图建筑奇论》,是你的了。” 第七章 云昭训 我跟在晋王的身后,去到他的书房,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我,笑着说道:“愿赌服输。” 我接过来,没做声,四下打量。 晋王的书房是我所见过最为整洁、最为雅致的书房,当然最特别的是,他的书架上放着数十部梵文原著佛经,卷轴的、竹简的、雕版的、绢纱的,应有尽有。 我注视了阵,终于伸手抽出一本雕版的金刚经来,爱不释手的翻看。 我喜欢读佛经。 晋王在旁边微笑,那笑容令他陡生一种奇异的温柔之气,“你喜欢读佛经?” 我心里jing觉,立刻把经书放回书架,说道:“这个与你无关,我们言归正传,之前我说过了,要让皇上废长立幼,你首先要做一件事,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什么事,但你必须要答应我,我说出这件事之后,你就让我带走九公子。” 晋王笑出来,沉吟了阵,说道:“绿珠,我问你,你自小到大,到底有无为自己活过?” 我说道:“我自己的事,不劳你cāo心。” 晋王轻巧的一笑,沉吟良久,说道:“你跟我来。” 他转身出去,我拿了书,跟在他身后。 他把我带到了一间华丽内室。 在内室的卧榻上,我看到了沉睡如小婴儿的九公子。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站在卧榻旁边,仔细听他呼吸,又观看他脸sè,确定他是没有异样,这才轻轻推他,“九公子,醒来。” 九公子嘟哝了两句,翻过身去,倦意沉沉的说道:“绿珠,不要闹,要睡觉。” 他看起来似乎是完全没有异样,我松了口气。 晋王说道:“绿珠,我看见你暗自松了口气,是否是因为你觉得九公子他安然无恙?呵,如果你果真这么想,那证明你还不够老到,你仔细摸一摸九公子的头,告诉我,在他头上的明台、凤池、神藏三个**位上,摸到什么了?” 我心里一跳,伸手探入九公子发间,小心又谨慎的摸向那三处**位,登时作声不得。 这三处**位上,各有一根银针,没入颅骨内,只留有微微一点突起。 我心中毛骨悚然,手指轻轻发抖。 晋王柔声笑着说道:“你摸到那三根银针了,对么?你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绿珠,这是用来镇住九公子颅内的尸虫用的,你知道什么是尸虫?呵,就是吞噬死人尸体长成的毒虫,九公子颅内的尸虫目前是睡着的,可是一旦你拔了这银针,它就醒了,你要知道,尸虫不可一ri无食,又最喜欢食用人的脑髓,想想看,如果拔掉这银针,九公子会有什么结果?” 我打了个寒战,却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番鬼话?” 晋王笑出来,说道:“你信是最好,但如果你不信,那也无妨,九公子虽然是你的珍宝,对我来说,却一文不值,所以他是生是死,对我都没差。” 我心中恨怒织集,晋王,他绝对是我今生遇到的第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晋王笑出来,见着我气得面sè绯红的样子,似很是得意。 我咬牙笑道:“你究竟想怎样?我都已经答应,要助你坐上太子位了。”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我只是突然发现,太子这个位子,现在对我来说,似乎不那么吸引人了。” 我说道:“那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九公子?” 晋王悠然的笑,说道:“我想要什么,我暂时还没想到,不过我想要你做什么,我却想到了,从明天开始,每ri傍晚时候,你来晋王府找我,念一篇佛经给我听,至于九公子么,不妨暂时寄养在我府上,过阵子我帮他引出身上的毒虫,你再把他领回去,你觉这提议如何?” 我说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晋王笑道:“没有。” 这天我独自一人回了藏chun,晚上我睡在九公子房间内,虽然忧心忡忡,还是睡得很熟。 次ri我起的很早,稍稍梳洗过,换上小厮的衣衫,正准备要外出,却有一骑如闪电一般飞驰进藏chun,停在我跟前,我抬起头,意外的见到了形容憔悴的元义。 元义现在已经不再只是郧国公韦孝宽的偏将,因为五王叛乱时候,他破敌有功,皇上亲自赐封他为骠骑大将军,统领京畿御林军,负责长安的安全。 我笑着说道:“元大将军一早来藏chun,是找九公子的吧?真是不凑巧,九公子他不在。” 元义翻身下马,走到我跟前,说道:“不是,我找你。” 我笑道:“你找奴婢做什么?” 元义踌躇了阵,说道:“绿珠姑娘,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 我说道:“什么事?” 元义说道:“前天,我带着无双姑娘参加宇文丞相的生辰夜宴,结果太子殿下看中了她,将她强行要走了,我想请绿珠姑娘出面,帮我把她要回来。” 呵,这个我是相信的,当今的太子杨勇,个xing纯厚,为人也率直坦荡,但有一个缺点,就是喜好美sè,除了正妃以外,他还纳有很多妾室,这些妾室的数量,比四王的加在一起还要多。 我所说的四王,指的是坚皇帝的四个小孩――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越王杨秀和汉王杨谅,加上杨勇在内,都是独孤皇后所生,他们也是坚皇帝仅有的子嗣。 我笑着说道:“大将军这样看得起奴婢,奴婢真是受宠若惊,可是奴婢才智浅薄,这样大件事,实在不敢揽,真是抱歉得很。” 元义说道:“绿珠姑娘,你如果能将无双安然救出来,末将感激不尽,以后有任何差遣,末将万死不辞。” 我沉吟了阵,心念一动,转口说道:“我可以帮你想个办法,救出无双姑娘,不过我有个条件。” 元义说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我写一封信,你拿着它,去武陟徐家,帮我接一个人,要快,三天之内,一定要把人给我接来。” 元义说道:“无双那边。。。。” 我说道:“你什么时候出发,我什么时候去把人给你要出来,你如果今天走,我今天就能把人给你要出来。” 元义急忙说道:“好,我今天就走,烦请绿珠姑娘即刻写信。” 我折身回九公子房间,抽出毛笔来,匆匆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好,拿出来交给元义,说道:“无双姑娘今晚即会宿在藏chun,你大可放心,我的事,就拜托你了。” 元义拱手说道:“不敢当,末将这就出发,三天之内,一定把绿珠姑娘要的人带到藏chun来。” 他翻身上马,如来时一般,飞驰而出。 我看着他翻飞的衣袂消失在拐角处,突然若有所思的轻叹。 九公子似乎从来不曾为我做过什么。。。。 我在院内出了会神,这才去马房,牵了一匹脚程很好的马,翻身骑上去,直奔长安城西的兰若寺。 我去兰若寺,是为了找一位叫做云昭训的女人,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云昭训从四月开始,就在兰若寺清修,说是为独孤皇后祈福。 关于云昭训这个女人的来历和背景,我可以用三句话来简单概括:太子杨勇的宠妾;青楼歌女出身;太子妃离世之后,最可能被扶正的侧室。 兰若寺是前朝宣皇帝为母亲李太后修建的皇家寺庙,环境清幽之极,我在山门外下马,把马栓在菩提树上,去扣山门,来应门的小沙尼双手合十,问我:“施主要找哪位?” 我笑着说道:“烦请帮我通报,就说宇文府上有人,想要求见太子府的云昭训姑娘。” 小沙尼说道:“云施主这时候正在佛堂上经课,不见外人。” 我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烦请小师傅你帮忙带句话给她,就说前赵王招的义女无双小姐,此时正在太子东宫殿做客,请云姑娘速速回府招待。” 小沙尼双手合十,小声念着佛号,关上山门。 我走到菩提树下坐定,扯了片草叶,叼在嘴里,耐心等云昭训出来。 不到一刻钟,山门果然再度打开,一顶软轿从里边抬了出来,我笑着站起身来,说道:“云夫人,请留步,我有话说。” 云昭训伸手揭开轿帘,看着我说道:“你是刚刚送信的人?” 我说道:“对的。” 云昭训问道:“你口中那位无双小姐,是什么时候去的东宫?” 我说道:“按照她的未婚夫婿的说法,其人应当是在前天夜间,被太子带去东宫的。” 云昭训默不做声,颇是有些焦躁。 我接着说道:“听闻太子妃元氏最近身体很是不好,御医诊断说是恐怕过不了这个夏天的了,不知道是不是?” 云昭训jing觉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笑着说道:“云姑娘,容我假设看,太子妃离世,太子众多的妾室当中,谁最有可能被扶正?” 云昭训沉吟了阵,说道:“这件事太子自有主张。” 我笑道:“前赵王招的这位义女无双姑娘,才貌双全,又很有谋断,连当今圣上和独孤皇后,都很赞赏她,如果太子纳了无双姑娘做妾室,太子妃离世之后,无双姑娘必定会扶正。” 云昭训焦躁说道:“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不然我急着赶回东宫殿做什么!只是我也不过是个妾室,如果太子执意要纳留无双,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笑着说道:“办法是有的,就看你肯不肯做了。” 云昭训急忙问道:“什么办法?” 我说道:“你即刻回东宫,去求见太子妃元氏,请她入宫觐见独孤皇后,将无双姑娘收为义女,赐封为公主,指给太子妃的弟弟元义为妻。” 云昭训说道:“太子妃有弟弟叫做元义?” 我说道:“对。” 这当然不是真的,实际上,太子妃和元义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没有必要跟云昭训说明这一点,因为我笃定太子妃必定会顺水推舟,收下元义这个义弟的。 太子妃是个聪明人,她对自己病情很清楚,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她离世之后,如何保证母家的荣耀,就成为一个大问题,而元义是郧国公韦孝宽的心腹大将,又是圣上御封的骠骑大将军,拣到一个这样的义弟,无疑是找到了大靠山。 云昭训眼前一亮,说道:“那就好办了,不过万一太子不肯割爱怎么办?” 我笑着说道:“这个你不用cāo心,一则,独孤皇后喜欢太子妃,太子妃又抱病在身,她绝对不忍拂她的意;二则,无双姑娘和元义已经有婚约在先,这件事郧国公韦孝宽可以作证,所以太子想不割爱都不行。” 云昭训大喜,“我即刻回去找太子妃。” 我说道:“不忙,你回东宫之后,先想办法,将无双公主盗出来,交给我照顾,我担心太子动作太快,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太子妃就不好去请旨了。” 云昭训说道:“嗯,说的是,你住在哪里?你是谁?出生是哪里?” 我笑出来,说道:“我是宇文府九公子的侍婢,现住在宇文府藏chun园,我的名字,叫做徐绿珠,我出生自武陟。” 云昭训瞪大了眼,迟疑了阵,说道:“你是武陟徐家的人?” 我颇有些惊讶,笑着说道:“你知道武陟徐家?” 云昭训迟疑了阵,说道:“以前我在chun风楼挂牌的时候,曾经接过一个客人,来自武陟徐家,其人一出手就是一斗明珠,打赏小厮都用金叶子,可是我听他说,他才不过是徐家一个家奴。” 第八章 尚书仆射 我只是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云昭训沉吟了阵,又说道:“不,你不可能是武陟徐家的人,武陟徐家的人,不可能卖身为奴的。” 我笑着说道:“也对。” 两个人就此分手,云昭训回太子东宫,我则回藏chun,等她消息。 到了下午五时左右,云昭训果然差人用一顶软轿,将无双抬到了藏chun。我把无双安置在园子里边最幽静的院子,又挑了个手脚利索口风严实的丫鬟,去伺候她起居,等一切处理妥当,傍晚十分,我出门去到晋王府。 到王府门口的时候,早有小厮候着,见着我来,立刻将我引到书房。 书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晋王,一个是晋王的叔父,尚书仆shè杨素。 晋王坐在一张瑶琴旁边,正在抚琴。 以前我总觉得瑶琴这种乐器,是专为女子制作的,但晋王这手瑶琴弹来却不见女气,很别具一格,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但不经意之中,又另有一种洒脱之感。 杨素在画画,他画的是一副怒江图,落笔不多,不过总觉有杀气扑面而来,另外,他用的是左手,他的右手藏在袖子里边。 我见过很多人用左手写字,但我真是没见过有人用左手画画的。 杨素的右手,是不能用,还是他不愿意用? 我得去查一查。 我在旁边站着,不久杨素搁下毛笔,细细打量我一阵,说道:“你就是徐绿珠?” 我说道:“奴婢正是。” 杨素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柔弱的一个人,想出的计策竟然比男子还锐利凶狠。” 我干笑。 晋王用尾指压住琴弦,抬起头来看我,露出笑容,那种笑容很古怪,很绮丽,仿佛是三chun初放的玫瑰,又仿佛是地狱里的彼岸花,不能算是温暖,也不能算是森冷,只能说是很特别。 但他那双栗sè的眼珠却无比的诡异,仿佛有魔xing,其间流转一种妖异光华,摄人心魂,我心下大骇,突然不敢看他双眼。 晋王笑得更欢。 我心中默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密多罗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空即是sè,sè即是空,受想行事,亦复如是。 杨素看了我一眼,转头和晋王相识一笑。 这笑容宛如一盆冷水,对着我兜头泼下来,我打了个寒战,突然之间,清醒过来。 我长吸一口气,定住心神,正视晋王,说道:“不知道晋王今天想听哪一篇佛经?” 晋王有些惊讶,似是不相信,又似是有些疑惑,他沉吟了阵,才转口说道:“你懂不懂得梵文?” 我说道:“略知一二。” 晋王笑道:“好,你把金刚经最后一篇译来我听。” 金刚经一共分为三十二品,也就是三十二篇,是佛家入门必读的经文,金刚经第三十二品的名字,叫做应化非真,内容说的是如来与须菩提关于金刚经的对话。 我自书架上抽出一本卷轴的金刚经来,翻至第三十二品,沉吟了阵,说道:“第三十二品,应化非真。如来说:须菩提,如果有人用能装满无数的世界那么多的七宝来布施,又或者有善男子或善女子,为了生成菩提心,于是将这部金刚经细细背诵,这后者所得到的功福德,是远胜于前者的,因为后者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须菩提问如来:世尊,什么叫做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如来说:这意思就是说,不要执着于这部经书的相状,而要观照般若; 须菩提问如来:为什么呢? 如来说:因为一切的有为法,都如梦幻泡影一样,如露又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来说完这句话,长老须菩提、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还有世上一切的天人、阿修罗,都露出欢喜的笑容,从此信奉这本经书。” 晋王听得神往,良久说道:“绿珠,你讲的真是好。” 我说道:“不是我讲得好,事实是,我看过这本金刚经的汉文译本。” 晋王吃惊说道:“金刚经有汉文译本?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道:“金刚经的汉文译本不仅有,而且早在八十年前,就有了。” 晋王急忙问道:“真的?这汉文译本现在哪里?” 我说道:“在南方的陈国后宫,陈叔宝皇帝的宠妃孔贵妃的手里。” 晋王露出笑容,看来狡猾如一只狐狸,“是么?那好,绿珠,你帮我把这译本要来。” 我这时也明白了晋王的用心,“你要我去伐陈?” 晋王说道:“如何?” 我默不作声,心念千转。 我国目前是在北方,在我国的边境,有一条乌江(也就是许多年前西楚霸王项羽战败自杀的那条江),在乌江的南面,有一个小国,就是陈国,陈国的国力不强,但是因为有乌江这道天堑在,也坚持了有四十几年了,目前是和我国划江而治。 陈国现在的皇帝,叫做陈叔宝,是个很有艺术才华的诗家,但却不是个能做皇帝的人才,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去过陈国。 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是jiān人或者细作,去那边打探消息,不是的,我去陈国,是为了一本书。 就是陈国的前朝梁国昭明太子所写的金刚经汉文译本。 昭明太子才名盖世,举世无双,更难得他还深具慧根,又jing通天竺梵文,一生遍览众经,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他试着翻译梵文的金刚经,结果这耗尽了他的jing力,这本经翻译完成之后,他也病死掉了。 他的父亲,也就是梁国的开国梁武皇帝悲痛yu绝,就把这本译本收进宫里放着,算是纪念。 梁朝建国五十四年之后,被陈霸先所灭,陈霸先建立陈朝,自称是开国陈武皇帝,这个武皇帝跟梁武皇帝不同,他喜欢醇酒美人,最讨厌和尚,觉得经书和尚就代表着晦气,于是昭明太子的译本手稿被送出宫,由当时大相国寺的长老法言收藏。 三十二年间,陈国的皇位传了四任到现在,由陈高宗的嫡长子陈叔宝继位,这位陈叔宝君有一位孔贵妃,很欣赏昭明太子的才华,于是令法言长老把昭明太子那金刚经的译本献进宫,供她看阅。 大约在两年前,我辗转得到这一消息,于是向九公子请了十五天的假,取道江陵,过乌江,经广陵济京口,到横江,穿过采石峡,赶到叔宝皇帝所在的穰城皇宫,在孔贵妃的寝宫做了五天的宫女,终于找到那本译本,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抄录好,仔细的一一比对过,确实无误之后,这才离开陈国的后宫,顺着原路返回长安宇文府。 我赶回府的时候,九公子看着我,竟然没认出来。 因为风吹ri晒,又急着赶路,而且每天在孔贵妃的寝宫做小宫女,晚上都不能睡觉,结果这些变故就折腾得我变了人形。。。。 我当时正要开口说明身份,九公子却说话了,“啊!哪里来的黑炭头?管家,把他给我打出去。” 我气得三天都没跟他说话。 我沉吟良久,说道:“让我去伐陈这件事,是圣上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晋王说道:“有什么区别?” 我说道:“如果是圣上的意思,我没有话说,九公子在你的手上,我去,但如果是你的意思,我劝你三思。” 晋王说道:“怎么讲?” 我说道:“我去过陈国,甚至可以说,我连陈国后宫的布局,都一清二楚,让我去伐陈,没有问题,三个月之内,我必定能够踏平那小国,但问题是,陈国的后宫,有两位妖妃,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 晋王说道:“嗯,有所耳闻,据说一个是张贵妃,一个是孔贵妃,张贵妃貌美如画,头发漆黑,如一片缎子一样,孔贵妃善于理政,军国大事,陈叔宝都交给她在决断,当然,其人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我说道:“你知道就好,不过另外有一件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晋王说道:“什么事?” 我说道:“当今圣上坚皇帝,对陈叔宝的这两位后妃,颇有兴趣,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的话,圣上独寝的弘华宫内,甚至还挂着这两位美人的画像。” 杨素大吃一惊,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是见着了妖人,“圣上的弘华宫,除了圣上自己以外,谁也不能入内,连独孤皇后也不行,你怎么进去的?” 我说道:“我自有我的方法。” 坦诚一点,我其实是没有去过弘华宫的,但我确信,弘华宫内,一定有张贵妃和孔贵妃的画像。 根据我的消息,坚皇帝还是前周朝杨丞相的时候,就知道陈国张、孔两贵妃的艳名,对这两位美人也很是倾慕。在承圣二年十一月的时候,陈叔宝召集天下的画师,为两妃画像,杨丞相于是派了自己府上善于临摹的内人,潜入陈国,冒充画师,替两位妃子画像,并带回备份,放在丞相府内,自己欣赏。 这件事独孤皇后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就算她知道,估计也会装作不知道。。。。 坚皇帝登基以后,专门在后宫辟建了一座弘华宫,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扫那里的宫女太监,也都是特别挑选的聋人和哑人。 所以我百分之百的肯定,坚皇帝是把张、孔两美人的画像,藏在弘华宫内了。 晋王说道:“哦?把你那方法告诉我。” 我说道:“你现在要关心的不该是我那方法,那个不是重点,现在重点是,关于这两位妃子,你有无想好处置方案?如果你还没有想好对策,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晋王默不作声,瞳孔却微微收缩,显然是在思考。 杨素沉吟了阵,说道:“晋王,如果照绿珠的说法,伐陈这件事,倒真的是不好由我们来做了。” 我暗自称赞,杨素这个人,头脑反映真是敏捷。 晋王说道:“为什么?” 杨素说道:“你想想看,圣上珍藏了张、孔两个妖妃的画像,足以证明他对这两女有多么上心,如果你现在去奏请伐陈,圣上必定会私下嘱咐你,将那两女带回来献给他,可是你母后独孤皇后,一向善妒又器量狭窄,如果你将两女带回来献给圣上,必定会触怒她,但你如果不献上这两女,圣上又必定对你不喜。” 杨素分析的很深刻,在伐陈的问题上,当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讨好了皇帝,必然得罪皇后,讨好了皇后,皇帝那边,又必定会吃罪不起。 晋王恍然大悟。 杨素说道:“所以伐陈这件事,交给太子来做,是最合适不过的。”他沉吟了阵,又森然说道:“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太子殿下看中了张、孔两妃,届时只怕更有好戏看呢。” 晋王沉吟了阵,终于点头,露出笑容。 第九章 大义公主 杨素说道:“我明天就奏请圣上,保荐太子殿下伐陈。” 晋王说道:“有劳叔父。”他顿了顿,又柔声说道:“绿珠,你今次帮了我的大忙,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你有无很喜欢但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说来我听,我一定想办法为你拿到。” 我说道:“我有,把九公子还给我。” 晋王却笑,说道:“只有这个不行。” 我说道:“那么,让我见一见九公子。” 晋王若有若无的笑,沉吟了阵,说道:“好,你跟我来。” 他起身往外走,我跟在他身后。 我打量他。 他今天穿着一件湖sè的衣衫,腰间系着蓝sè丝带,以男子的标准来看,他的腰身稍稍是有些瘦削,但修长身形弥补了这一不足,且使他看来别有一种细致的美感。 我得承认,晋王这身皮相,其实是颇符合我的审美取向的。 我一向喜爱细眼、瘦削、面容清俊的男子。 晋王将我领到之前到过的那间内室门口。 我推开门,就看见九公子坐在窗户旁边,低着头正在摆弄手里的东西,我走到他跟前细看,发现他正在用刻刀雕木头,浑然不觉我走近。 我心中大疑,轻声唤道:“九公子?” 他抬起头,茫然的看了我一眼,出了会神,傻笑着说道:“你叫谁?你是谁?”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回过头来看向晋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晋王笑出来,说道:“呵呵,不是我,是宇文丞相,那天,他要送九公子来晋王府,九公子不从,于是他用砚台将九公子砸昏,差人用轿子抬来晋王府,九公子醒来时,就变成了这样,不认得任何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看起来似乎是失去记忆了。” 我双拳紧握,指甲刺破掌心,慢慢流出血来。 我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九公子,大公子竟舍得用砚台砸他! 自小到大,九公子做了那么多令我气愤难当的事,我从没舍得动他一手指头,大公子竟舍得用砚台砸他! 我心中怒极,说道:“他为什么要砸伤他?九公子一向听他的话,对他信赖有加,他可以有千百种方法,将他骗来晋王府的,为什么一定要砸伤他?” 晋王耸耸肩膀,说道:“绿珠,我说这话你也许不信,据我的观察,宇文丞相他似乎是无比的恨九公子。” 我说道:“为什么?” 晋王说道:“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去问他。” 我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晋王,你对九公子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晋王微笑,说道:“九公子他可以说是本朝以来,呵,不,是自前朝以来,我所见过最干净的一个人了,对这个人,我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纯良天真。” 我看到一线希望,于是鼓足勇气,说道:“晋王,我自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求人,我求你把九公子颅内的尸虫引出来,我求你将九公子还给我,行么?你可以提任何的条件,我都会答应你。” 晋王笑出来,说道:“不行。” 我失望之极,看着九公子,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正滴在他的手上,他迟疑了片刻,歪着头看我,吃吃说道:“我认识你么?” 他的表情有些痴呆,但是眼神看起来无辜又天真,我没有做声,心里有一种近乎是心痛的怜惜。 我勉强笑道:“你说呢?” 九公子皱眉,痴痴呆呆的出了会神,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忍着眼泪,说道:“我叫绿珠,我的名字叫做徐绿珠。” 九公子哦了声,又低下头刻他的木头,过了阵,突然冒出一句,“绿珠乖哦,不要哭哦。” 我眼前一花,几乎痛哭出声。 晋王说道:“我知道你不想亲自动手,这样,我帮你料理了宇文丞相吧,权当是对你今次提点我的奖赏。” 我擦干眼泪,说道:“好。” 次ri杨素果然上奏坚皇帝,恭请伐陈,并保荐太子前往,坚皇帝二话不说的同意了,并当场吩咐太史令为伐陈军选定了出行的吉ri。 太子也同意去伐陈,确切的说,太子是欣然前往的,我猜想这一定是因为陆爽在太子身上下足了功夫的原因。 而从宫里送来的消息也显示,坚皇帝在下朝之后,私下召见了太子殿下,两个人在御书房里边密谈许久,太子离开时候,满脸俱是兴味笑容。这似乎是可以解释为,他自坚皇帝那里接到了一些有趣的指令。 我将这消息如实的告诉了晋王和杨素,两个人当机立断,连夜制订好了伐陈计划,并确定了出征文臣武将的名单,第二天一早上朝,就提交给坚皇帝御览。 坚皇帝御笔亲批:恩准。 这真是本朝建国以来最为豪华的一个作战兵团、最不容小觑的一次出征: 伐陈元帅:太子杨勇。 行军都指挥:中书侍郎李德林、太子内直监陆爽、大丞相宇文忻(也就是大公子)。 行军总管:左卫大将军、襄邑公贺若弼。 先锋官:骁勇大将军韩擒虎。 副先锋官:右卫大将军宇文述。 一路副帅:水军总管周罗。 二路副帅:贞毅将军周法尚。 随同出征的武将:柱国大将军高颖、上柱国王弘、柱国王雄、上大将军虞庆则等。 这些文臣武将,都是本朝的jing锐,文官个个有纵横捭合之才,武将个个有驰骋沙场之勇。 晋王和杨素尽了所有的努力,来确保伐陈之举万无一失。 太子对此感激莫名,对着圣上慨然承诺,不踏平陈国,决不回长安。 傍晚我去晋王府,杨素和晋王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都露出奇异的笑容,不知道那是惋惜,还是得意。 第二天的上午,我正在藏chun打扫九公子的房间,独孤皇后派了宫里的宣旨太监来宣懿旨,内容是说,要收无双为义女,赐封为安乐公主,并亲自指婚给太子妃的义弟、骠骑大将军元义。 我和无双都十分高兴,现在只等元义回来。 但是当天下午,元义却没有按照和我的约定准时回来。 次ri的清晨,有快马送来消息,说有人在长安附近的郊野,发现了元义的尸体,他随身的财物和其他物品被洗劫一空,怀疑是遭到山贼劫杀。 安乐公主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昏了过去。 我也大吃一惊,急忙差丫鬟去请大夫,自己却换了轻便的行装,准备赶去郊野现场。临行之际,我大致估算了行程,预计自己今天傍晚十分多半是回不来的,于是又折回房中写了封短信,让园里的小厮送去晋王府,交给晋王,这才动身离开藏chun。 中午十分,我赶到发现元义尸身的现场,但就这小半天功夫,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立刻赶到州府衙门,手里拿着宇文府的腰牌,要求勘验元义的尸体,然而衙门的捕快告诉我,因为天气炎热,且尸体有腐烂现象,所以上午时候已经火化,只剩一把灰烬。我于是去找验尸的仵作,询问尸体的死亡大致时间,仵作告诉我,根据尸身的腐烂程度来推断,应该是死了两三天的了。 我又惊又怒,照情形看来,元义分明是甫自离开京城,就在郊野被人杀害了,这意思也就是说,藏chun内部出了jiān细,我和元义的谈话,从头到尾,被人监听。 想到这里我就打了个寒战。 不仅如此,藏chun的这个jiān细还有十分快速有效的消息传递途径,否则元义不可能才行出长安,即被人下毒手。 这个人一定要马上找出来。 我快速的在脑中将藏chun所有人等悉数过滤一遍,但是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人。 如果没有人可疑,就说明人人都可疑。 我决定辞退藏chun所有的奴婢和下人。 这问题解决之后,我迅速的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顿时心下一沉。 就是我交给元义要他带到武陟徐家去的那封书信。 我让他拿了那书信,去徐家接一个人,我在那信中附上了我独有的标记,徐家见到这标记,就会放人。 这个人目前对我来说,无比的重要。 我必须要将那封信找回来。 我在州府附近搜索良久,可是一无所获,暮sè四起的时候,我站在发现元义尸身的山头上,茫然无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惶和不安。 回到藏chun的时候已经是夜半十分,我即刻找来管家,让他把园子里边所有的奴婢和下人统计出来,按照各自在藏chun的服务年限,补给一笔相当的银子,然后全部辞退。 管家面上露出难sè,说道:“绿珠,你要知道,藏chun虽然不大,但奴婢和下人加在一起,也有好几十个呢,这笔开销可不小啊,我担心帐房的银子不够用。” 我说道:“不够用的,我这边会贴补上。” 管家问道:“万一缺口很大。。。。” 我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进房拿了个包袱出来,递给他,示意他打开。 里边都是黄澄澄的金叶子。 我说道:“这些够不够?” 管家眼睛发直,吃吃说道:“够了,足够了。” 我说道:“三天之内,办妥这件事,记住,是藏chun所有的旧人,全部辞退。” 还有一句话我没有告诉他:包括你在内。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后,我会亲自去辞退他。 管家走后,我走进九公子卧室,略微休息了片刻,即去后园找无双。 无双的双目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见着我进门来,连忙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说道:“未亡人见过绿珠姑娘,不知道绿珠姑娘查出什么消息来没?” 我说道:“没有,我赶到州府衙门的时候,元将军的尸身已经被火化,我只带回来他的骨灰。” 无双垂泪不已。 我等了阵,说道:“无双姑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无双沉吟了阵,说道:“妾身打算自请去突厥和亲。” 我心里很吃惊,说道:“啊?为什么?” 无双苦笑,说道:“这是妾身唯一的出路。” 我沉吟了阵,心下颇佩服无双,这个人确实是个聪明人,她虽然伤心,但心智不乱,在当前的情势下,和亲的确已经是她唯一的出路。 无双前朝叛王宇文招的义女,又是出了名的美貌和有谋断,独孤皇后和坚皇帝心里对她都很忌讳,现在她在本朝唯一的靠山元义又死了,如果继续留在本朝,迟早会给坚皇帝或者独孤皇后找机会除掉。 相比而言,给太子纳为妾室几乎可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以无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xing,要让她做太子的妾室,那又是决计不可能的。 所以只有去西域突厥和亲这一条路可走。 三天之后,无双过太子东宫殿,求见太子妃元氏,请太子妃上奏独孤皇后和坚皇帝,说自己愿意去突厥和亲,坚皇帝同意了,改赐封无双为大义公主,在四月三十这天,差使者送去了西域。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不过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希望她和前朝出嫁去的阳平公主能够一见如故,结为姐妹淘,一同想办法打发寂寞又悠长的岁月吧。 五月初九这天,从伐陈前方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已经攻克陈国皇城,陈国皇帝叔宝君带着张、孔两妖妃躲在后宫的枯井里边,被太子发现,太子亲自将这三人提上来,当场杀死了陈叔宝,但却留了张、孔的活口。 消息传到独孤皇后那里,据说独孤皇后十分不悦,失手打碎了一盏琉璃灯。 但坚皇帝这边,却是别样风景。 这天晚上,坚皇帝独自宿在弘华宫,守夜的宫人告诉我,直到天亮十分,弘华宫内都有灯火,且隐隐听到有箫声传来,据说那箫声婉转悠扬,动听之极。 根据我对坚皇帝的研究,坚皇帝是个洞箫高手,但他似乎只有在心情极度愉快的时候,才会有吹奏的雅兴。 太子殿下班师还朝的时间约是定在五月二十,晋王和杨素对此满怀期待,不过,对我来说却没差,我没空去关心这些杂七杂八钩心斗角的事,我现在满心想的,就是如何让九公子康复。 我每天都会去晋王府,应付晋王,探望九公子。 通常我都是在傍晚六时左右过晋王府,先去见晋王,完成他交代我的事,之后,即可去看望九公子,我每天都会同他玩两个时辰左右,并且每天都会不厌其烦的告诉他,我的名字叫做绿珠,徐绿珠。 一个月下来,他记住我的名字,那天晚上我去找他,还没有介绍我自己,他就笑眯眯的叫我:“绿珠,绿珠。” 我高兴得热泪盈眶。 五月二十,伐陈军班师还朝。 太子带回来的陈国物品中,除了金银珠宝奇珍玩物以外,还有两个女人:张、孔二氏。 第十章 明克让 五月二十一,太子进宫面圣,详细汇报伐陈的经过。 五月二十二,太子伐陈带回来的所有陈国物品,经过国库官的评定,总共价值五千四百万,坚皇帝将其中一部分赐给了太子,当作是他此次伐陈的赏赐,太子欣然接收。 同时,经过巧妙的安排,张、孔二氏秘密的住进了坚皇帝独宿的弘华宫内,不仅如此,坚皇帝又召了大批的工匠,在弘华宫破土兴建两座楼阁,给张、孔二氏居住,楼阁还在建设时,坚皇帝就已经想好了名字:一座叫做结绮阁,一座叫做望仙阁。 张、孔二氏进宫的消息,坚皇帝实行了严密的封锁,以此冀望瞒过独孤皇后。 但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还有心怀叵测唯恐天下不乱的杨素和晋王。 张、孔二氏进宫的当天,晋王就去独孤皇后居住的永安宫,给独孤皇后请安,但请安的内容似乎不大合独孤皇后的心意,据说独孤皇后当场气得面sè铁青。 这天晚上,坚皇帝没有来永安宫住宿,独孤皇后等到后半夜,不见人来,于是大发雷霆,将寝宫内所有摆设和物品全部打碎,却又严令禁止宫女说出去。 第二天,坚皇帝上朝的时候,特意拐到永安宫去问候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面sè平静,神sè谦恭,对坚皇帝也伺候周到。 坚皇帝因此放下心来。 两天之后的傍晚,我在晋王府门口见到了永安宫的太监软轿,知道这是独孤皇后差人来拜访晋王了,我问晋王太监的来意,晋王也爽快,告诉我说:“母后差我为她买一些寝宫用品,悄悄送到永安宫去。” 这意味着,独孤皇后认同了晋王。 我笑着恭喜晋王,晋王微笑。 六月初四,独孤皇后到太子东宫殿探望病中的太子妃元氏,顺便检阅太子cāo练兵马,期间太子穿了一件镶嵌着五sè珍珠的铠甲,华丽之极,但是独孤皇后却十分不喜,责备太子生活太奢华。 太子辩解道:“这铠甲不是儿子的,是儿子伐陈时候,从陈国后宫得来的,据说是陈叔宝的用品,儿子带回来上交国库后,父皇又把它赐给了儿子。” 独孤皇后听到这话,勃然大怒,说道:“本宫倒是忘记了,太子殿下是圣上的嫡长子,自然把圣上的习xing学得十足十。” 太子懵懂的问:“什么习xing?” 独孤皇后一字字说道:“都喜欢拣别人的东西用。” 说完她拂袖而去。 太子愕然。 太子妃却轻声叹息。 太子于是问太子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太子妃说道:“照这情形判断,母后九成九已经知道我们私下将张、孔二氏送进宫的消息了,所以你赶紧让明克让给你起草奏折,明天早朝时候上书给皇上,要求将张、孔二氏处决。” 明克让是太子太傅,其人才学甚高,对太子也是忠心耿耿,不像陆爽,身在曹营心在汉,包藏祸心。 太子面有难sè,说道:“皇上对张、孔二氏爱之入骨,估计多半不会准奏的。” 太子妃说道:“我知道,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但这个奏折,却是一定要上的。” 太子奇道:“明明知道不会准奏的折,上来做什么?” 太子妃叹息,看着太子的眼神无奈又悲哀。 我猜测太子妃这样提议的用意,不外乎是想修复太子和独孤皇后的关系,但是她又不想明说,以为太子能够领会到,可惜太子太愚笨。。。。 六月二十四,太子妃心间疾病突然发作,当天夜间,太子妃离开人世。 第二天早上,晋王未经通报,擅自造访藏chun。 彼时我正在藏chun门口的桂花树上,收集树上的晨露。 九公子告诉我,他最近觉得眼睛越来越痛,而且看东西越来越模糊,我就想用早间的晨露帮他清洗,看有无效果。 晋王在树下站了很久,才笑着叫了我一声,“绿珠。” 我看了他一眼,小心护卫手中盛着晨露的玉盒,从树上下来,站在他跟前,说道:“有何指教?” 晋王笑着说道:“没事,路过藏chun,顺便进来,给你道声早安。” 我说道:“是否是为太子妃离世的事?” 晋王目中露出惊异之sè,说道:“这件事昨晚才发生,我也是刚刚才获知消息,你怎会知道比我还快?” 我说道:“我自有我的途径。”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告诉我,你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大的资源容量?” 我说道:“晋王,你有鸡蛋吃即可,又何必关心鸡蛋是如何生出来的,母鸡是如何养出来的?” 晋王听得大笑,说道:“这比喻颇有意思。” 我也忍不住笑出来,说道:“以前九公子不明白道理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做比,说给他听的。” 晋王笑道:“哦?是么?” 我也笑,想起九公子,那笑容于是走到了眼里。 晋王沉吟了阵,才开口说道:“绿珠,在你看来,太子妃离世之后,太子东宫诸多侍妾,谁最有可能被扶正?” 我说道:“晋王你实际上想问的是,谁扶正对你最有好处吧?” 晋王赞道:“绿珠,你果然聪慧,一点就透,不错,我确实是想知道,谁被扶正,对我来说最有好处。” 我说道:“谁对你最有好处,你就暗助谁,是么?” 晋王说道:“对。” 我默不作声,晋王这意思,分明是表示,太子东宫殿的诸多侍妾,都跟他有暗自的来往关系。 晋王为这太子的位置,确实是下足了功夫。 晋王等了阵,追问道:“绿珠,我在问你话,关于太子妃的人选,你有无建议给我?” 我说道:“云昭训,你设法帮云昭训坐成太子妃位,就可以获得莫大的好处。” 晋王说道:“怎么讲?” 我说道:“云昭训是太子目前最为宠爱和信赖的人,你助她坐太子妃位子,是最省事的,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却还在于,云昭训其人出身不佳,是青楼女子,她进太子东宫殿时候,甚是不是清倌人,而独孤皇后系出名门,是前朝独孤信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对门第观念看的很重,如果云昭训被扶正,独孤皇后必定不喜,对太子观感只会江河ri下,另外,云昭训对于宫中和朝廷里边的人事交往,一知半解,绝无可能像元氏那样,能够帮太子打点妥当。” 晋王点头,又沉吟了阵,突然问我:“绿珠,对于晋王妃的人选,你有无建议给我?” 我愣了愣,沉默了阵,说道:“没有。” 晋王露出笑容。 也许是因为背后衬着太阳光的缘故,这笑容发挥了无比的奇异魅力,使得晋王看来俊朗到极点。 晋王笑道:“看起来我暂时是不能立妃的了。”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暂时,也不想立妃。” 我没做声。 三天之后,仍然是这样明媚的早晨,我也仍然是在桂花树上接晨露,仍然是树下有人唤我的名字:“徐绿珠。” 但那声音却不是晋王。 我低下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文生,这个文生不是别人,就是前太子妃元氏提过的明克让。 我从树上下来,对着明克让福了一福,说道:“先生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贵干?” 明克让沉吟了阵,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笑着说道:“是否是名满天下的明克让大人?” 明克让有些惊讶,良久说道:“独孤皇后说过,徐绿珠其人,于天下人无所不知,果然不假。” 我说道:“不敢当。” 明克让说道:“绿珠姑娘,既然你猜到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我的来意了,我今次来,是受独孤皇后之托,想令你帮忙想办法,阻止太子立云昭训为太子妃。” 我呵呵笑出来,对于明克让肯受独孤皇后差遣,没有表示任何的惊讶。 太子殿下要立云昭训为太子妃,明克让是饱学的儒士出身,对太子这想法不赞同,也是情理当中的事,在这一点上,他和独孤皇后事不谋而合的,因此结成一派,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我沉吟了阵,反问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明克让是文人,给我这样刁难,有些窘迫,踌躇了阵,才从袖口里边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说道:“绿珠姑娘,这是独孤皇后要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来看,顿时大吃一惊。 那信里只有一张纸,纸上只写着三个字:甘明珠。 甘明珠,就是我托元义去徐家接的那人的名字,也是当前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一个人。发现元义死后第二天,我曾经飞鸽传书到徐家,告诉徐家主事,说有人拿了我的书信,冒充我的人,要去徐家骗出甘明珠,让徐家不要相信来人,并扣留持信人。 但是徐家主事稍后复我说:两天前有人持了那书信来接甘明珠,鉴证过书信确实是出自我的手笔后,就把甘明珠交给来人带走了。 我只得满天满世界的开始寻找甘明珠,我先后怀疑过晋王、杨素、大公子等人,并暗自派人去他们府上搜索过,但是一无所获。 我怎么都没想到那封信是落到了独孤皇后的手里,难怪我找不到人。 难怪她会让明克让来找我,她手中握着甘明珠,所以笃定了我会帮她想办法。 我心念千转,书信在独孤皇后手里,是否可以说明杀死元义的人就是她委派的?在藏chun安插jiān细的人是不是她?如果是她,她的意图为何? 我定了定神,说道:“独孤皇后还有无说其他的?” 明克让说道:“皇后说了,只要你能够想办法,阻止太子立云昭训为正妃,就把信上所提到的东西还给你。” 我说道:“好,一言为定,要阻止太子不立云昭训为正妃,有一个简单快捷又无比有效的办法。” 明克让急忙问道:“什么办法?” 我说道:“你带我进宫,我要见过独孤皇后,才肯说出来。” 明克让笑出来,说道:“独孤皇后料到你会这样要求的,放心,轿子就在宇文府门口,绿珠姑娘你如果方便,这就可以动身,我带你去见独孤皇后。” 我说道:“好。” 但是明克让没有将我直接带进宫,却把我带到了长安近郊的离宫别院簪典宫。 看起来,独孤皇后行事是ri益谨慎了。 独孤皇后在寝宫召见了我。 我对着独孤皇后福了一福,说道:“奴婢徐绿珠,见过皇后娘娘。” 将近一年不见,独孤皇后容颜似是苍老很多,眉宇间的忧患之气,也隐约可闻,看起来她在深宫的生活,似乎是不怎么开心。 独孤皇后也不多说废话,简单直接说道:“徐绿珠,太子想要立一个勾栏女子做太子妃,这件事实在有失国体,但皇上却好似有些乐见其成的样子,你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笑着说道:“不知,也许皇上是觉着云昭训姑娘出身虽然不佳,但是品xing不错,有内在的秀美气质吧。” 独孤皇后面sè一沉,说道:“我找你来,可不是要听你说风凉话的。” 我笑着说道:“我知道,娘娘是想让我想个办法,阻止太子立云昭训为正妃。” 独孤皇后说道:“对。” 我说道:“办法我是有的,但是我要先见甘明珠。” 独孤皇后沉吟了阵,拉开卧榻上的床幔。 卧榻上躺着一个人,赫然正是我正在找的甘明珠。 独孤皇后说道:“你说出你的办法来,甘明珠就是你的了。” 我说道:“好,要阻止太子殿下立云昭训为正妃,有一个最为有效也最为迅速的办法,这个办法一个字就可概况。” 独孤皇后问道:“什么字?” 我说道:“杀。” 独孤皇后一怔,瞳孔微微收缩。 原来晋王思索时候瞳孔收缩的习惯,是传习自独孤皇后。 第十一章 甘明珠 明克让满脸错愕,见着我的眼神如同见着了鬼魅,“你一个小小婢女,行事恁毒辣!” 独孤皇后却笑,说道:“明大人难道没听说过,要行非常之事,必用非常之法这句话么?更何况这办法确实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死人是不能被册立为太子妃的。” 明克让说道:“娘娘,杀人有伤天和。” 独孤皇后森然微笑,“明大人,你要知道,太子殿下请立云昭训为太子妃的奏折,已经放在皇上的御书房里边了,最迟这一两天内,皇上就会御批准奏,等皇上龙潜之后,太子登基,云昭训坐成皇后位,届时明大人对住她叩首朝拜时候,心里可不要后悔。” 明克让当即住口。 独孤皇后悠然说道:“明大人,本宫再问你一次,这人是杀还是不杀?你想好了再回答。” 明克让挣扎良久,涩然说道:“杀。” 独孤皇后面有得sè,又问我:“绿珠,云昭训其人要杀,也要杀的干净利索,不见血迹,不落口实,你有无办法?” 我笑着说道:“有。” 独孤皇后问道:“什么办法?” 我却笑,反问道:“元义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独孤皇后笑出来,说道:“不是,其人是宇文丞相杀的。” 我沉吟了阵,原来安插jiān细在藏chun的人是大公子,但是,“我的书信怎会落在你的手里的?” 独孤皇后寸步不让,“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你先将方法说出来。” 我说道:“好,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云昭训目前已经怀有三个月左右的身孕,她每天都会服一道叫做凝神汤的补品,这补品对身体极好,能够安胎凝神,很助于怀孕的妇人养身,但有一种香却是凝神汤的克星,服过凝神汤的人,如果闻到这种香味,就会心动缓慢,呼吸困难,最终悄无声息的死去,且死后无论怎样勘验尸体,也验不出死因来。” 独孤皇后笑出来,“不错的死法,这种香叫什么名字?” 我说道:“我的书信如何会落在你的手里? 独孤皇后说道:“宇文丞相杀死元义之后,还没来得及搜查元义身上的物品,本宫差人扮的山贼就出现了,其人只得空手而归,让本宫拣了现成的便宜。” 我说道:“这种香的名字,叫做神解香。” 独孤皇后问道:“哪里可以找到这种香?” 我说道:“大公子安插在藏chun的jiān细是谁?” 独孤皇后笑道:“这个人么,你跟她很熟的,就是宇文丞相的贴身丫鬟,绿宝。” 我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jiān细竟然是绿宝。 在宇文府所有的丫鬟当中,我和绿宝以及七公子的贴身婢女绿兰的关系最为交好,尤其是绿宝,几乎可以算是我的姐妹淘,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但是现在想来,绿宝确实是最有可能是jiān细的人,她每天都在出入藏chun,她对藏chun的布局也了若指掌,藏chun的管家知道她跟我关系交好,也从来不曾防备过她,她有许多的机会做各种布置。 我说道:“神解香没有现成的,但是我知道配置的方子,我写给你。” 独孤皇后露出笑容,吩咐宫女,“铺纸磨墨。” 我写出了神解香的方子,拿在手里,问独孤皇后最后一个问题:“大公子安插绿宝在藏chun,派杀手狙击元义,这些事情,你怎知道?” 独孤皇后淡淡说道:“本宫说是凑巧知道的,你信不信?” 我笑着说道:“不信。” 独孤皇后说道:“那就是了,既然不是凑巧知道的,那就表示本宫是下了很多功夫,才知道的了。” 我说道:“这么说,娘娘有派人监视大公子一举一动?” 独孤皇后微笑,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我说道:“为什么?” 独孤皇后淡淡说道:“宇文丞相近来时常出入前朝旧主静皇帝幽居的弥野宫,据说每次离开时候都满面泪痕,似乎是感触颇多的样子,本宫不得不防。” 我默不作声,独孤皇后这话的意思,分明表示她对大公子已经起了戒备之心,怀疑他有反意。 独孤皇后笑着说道:“绿珠,把你手里那方子拿给我。” 我把方子递给独孤皇后,跟着抱起卧榻上昏睡的甘明珠,用软轿抬回藏chun。 我心中十分愉快,今天的收获真是不小,不仅找到了甘明珠,还查出了藏chun的jiān细,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找到了甘明珠,因为她是当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 现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说甘明珠是当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 首先同你介绍一下甘明珠的来历。 甘明珠是个奇异的人,她自小就喜欢研究各种毒蛇猛兽,妖异诡事,因此被世人所不容,将她驱逐到了深山里边,我遇到她的时候,她的样子十分的可怕,没有穿衣服,浑身长着一层绒毛,眼睛发出绿sè的光芒,不会说话,住在蛇窟里边。我把她带下山,送到徐家,交给徐家的主事,又找了专人来**她,足足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将她变成常人。 这之后徐家就收她做了婢女,拨给她一处院子,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结果她把那院子变成了一处毒窟,养了各种毒物,结果令得没人敢去探望她,别人提起她的时候,都用三个字代替:怪女人。 但是这个怪女人,却懂得天下大多数毒药的破解办法,对于各类毒虫的驱使之道,也知之甚详。 九公子出事以后,我唯一能够想到救星就是甘明珠,我不肯定她一定可以引出九公子颅内的尸虫,但她已经是我唯一的希望,所以我才会差元义快马去徐家将她接来。 甘明珠在这天下午四时左右醒来,见着我的时候有些吃惊,小声的试探着问道:“绿珠,是不是你?” 我笑着说道:“不是我还会是谁呢?” 明珠默不作声,良久清瘦的脸颊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我说道:“明珠,我很抱歉,我今次原本是差了我很信得过的人去徐家接你的,但是中间出了些变故,我派去的人给人杀了,歹人拿了我的书信,把你从徐家骗出来,又将你软禁了这许久,你想必吃了许多苦,真是对不起你。” 明珠笑出来,说道:“没有的,捉了我的人十分客气,一ri三餐供应的也很好,绿珠,我们似乎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有无想起我?” 我说道:“时常。” 明珠微笑,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徐家来看我?” 我苦笑,说道:“我放不下九公子。” 明珠笑出来,说道:“我猜想也是为这原因。” 我说道:“明珠,我有事求你帮忙,九公子出了事,他给人下了尸虫在颅内,你有无办法帮我把它引出来?” 甘明珠笑着说道:“有啊。” 我大喜,终于在层层yin云之中,见到一线金光,“太好了,我即刻将九公子从晋王府中盗出来。” 明珠却笑,说道:“不忙,我先问你,你对九公子颅中那尸虫有无了解?” 我苦笑,说道:“没有,我对那东西一无所知。” 明珠说道:“这可难了,如果不知道那尸虫是什么毒物养成的,你就是将九公子盗出来,也没有用,我引不出尸虫来的。” 我说道:“那怎么办?” 明珠说道:“现在只有把九公子继续寄养在晋王府上,我们着手做如下的事:查出那尸虫是什么类别,是吃什么长大的,是用手法放入九公子颅内的,放虫的时候,曾经下过什么样的蛊。” 我说道:“这些问题我怎样才能找到答案?” 明珠说道:“很简单,找出那个放虫的人。” 十天之后,东宫殿传来消息,说太子最为宠爱、也最有可能立为正妃的侍妾云昭训离奇身死,太子悲痛yu绝,怀疑是有人暗害了云昭训,于是招来仵作验尸。 想当然了,仵作没有验出任何结果。 九公子方面,他的眼睛经我用晨露清洗之后,疼痛已经有所好转,我心里颇高兴,另外他的身体经过悉心的调养,也比以前更加的健壮,脸上也显出红润sè泽来。 但是九公子的记忆却始终没有恢复。 他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甚至连房子也不会建了,我给他找来木头,让他建房子,但他坐在木头堆里边,发了半天呆,怯生生的告诉我说:“绿珠,不会。” 我找了他以前画的建筑图来给他看,他直着眼看了半天,仍旧是怯生生的告诉我说:“绿珠,不懂。” 每每让我心酸难言。 不久,太子妃的人选确定,太子最终采纳了明克让的提议,娶了潞州总管、上大将军王乾阳的孙女,坚皇帝对此没有表示评论,独孤皇后却淡淡说道:“王将军那孙女,也算是个可人儿,配给太子,着实是可惜。” 独孤皇后不喜太子的程度,可见一斑。 晋王和杨素对太子妃的册立也颇不满意,两个人和太子一样,也觉云昭训之死有蹊跷,但是同样也查不出所以然来,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晋王和杨素私下里有无怀疑过我跟云昭训的死有关,这件事发生之后,两人反常的没有跟我讨论一个字。 不过就算他们怀疑我,我也并不在意。 因为我知道,在晋王没有坐正太子位之前,我都还有利用价值。 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有生存空间。 所以我没有费心去猜度晋王和杨素内心的想法,也没那闲功夫,我现在满心想的就是,找出那个在九公子颅内放尸虫的人。 为了寻找这个人,我放出消息,如果谁能够提供善于饲养尸虫又居住在长安或者在最近一年内到过长安的人的消息,我将重重赏赐他。 消息放出去之后,我陆陆续续收到一些线索,但对线索查证到最后,不是该饲主已经死亡,就是其人从来没有到过长安。 我有些失望,不过仍然打起jing神努力寻找。 这期间,我解决了绿宝。 她至死没有吐露大公子派她监视我的原因。 绿宝死后,大公子表面看来没有什么异样,但我看得出,他的腰背更佝偻,脸颊也更瘦削。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夜间辗转难眠过。 有时候我们会在晋王府遇到,他看着我的眼神无比的愤恨,不过我回视他的目光也毫不逊sè。 九公子落到今天地步,岂非都是拜他所赐? 所以我恨他,那种程度不亚于他恨我。 转眼到了七月。 这天傍晚我照常去晋王府,却意外的在书房见到了九公子。 我颇是吃惊,因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 九公子看见我,活泼泼的扑过来,说道:“绿珠,要打猎。” 我笑出来,自九公子受伤以来,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对除了刻木头以外的事感兴趣,我不由自主说道:“好啊。” 晋王露出笑容,说道:“记得,明天九时。” 我愣了愣,说道:“什么?” 晋王神sè自若的说道:“不是说好一起去打猎的么?” 我啊了声,表示疑问。 晋王笑着说道:“父皇今早差人来传旨,说是明天去簪典宫别院围场打猎,所有亲王都要参加。” 我说道:“这与我无关。” 晋王轻巧的笑,转身对九公子说道:“九公子,这可怎么好?绿珠不肯去,如果绿珠不去,我就不能带你去了。” 九公子傻了眼,扁了扁嘴,缩在角落边,默不作声,眼睛泪盈盈。 我心中暗恨晋王yin险,却又见不得九公子失望,只好无奈说道:“我也没说不肯去。” 九公子顿时有了jing神。 我微笑,虽然明知道晋王今次让我随同去狩猎必定有其意图,但是看到九公子眼里难得一见的光彩,却还是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即便明天猎场里边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闯荡看。 晋王说道:“好,明早九时见,不要忘记,届时你要穿男装,做我的剑童。” 我说道:“我要照顾九公子。” 晋王说道:“九公子我自会差专人看顾着,不用你费心,你只需要伺候好我就可以了。” 我冷淡说道:“我没空伺候你,我可不是你的婢女。” 晋王沉吟了阵,看着九公子,森然说道:“九公子,我真是好为难,你这么天真纯良,我真是不舍得给你苦头吃,可是不给你一点苦头吃,绿珠她又不肯听我的话,非得要我修理你了,她才肯听我的话,你说我可怎么办才好?” 九公子懵懂的看着晋王,仿佛是待宰的羔羊。 我默不作声。 晋王眼中杀机隐现,笑着说道:“九公子,你说我是折断你的左手好么?还是折断你的右手好?” 九公子受惊,怯生生躲到我身后,说道:“都不好。” 晋王弯唇狰狞微笑。 九公子打了个寒战,拉着我的衣角,“绿珠,怕。” 我心中叹了口气,握住九公子的手,忍气吞声对晋王说道:“你不要吓唬九公子,我做你的剑童就是了。” 晋王说道:“好,明天猎场里边除了亲王贵族以外,还有今科的武举和新进阶的武官,你看仔细了,觉着哪些人员值得我收纳进府的,知会我一声。” 原来晋王的意图是这个。 第十二章 秦王杨俊 次ri我起的很早,换了小厮的衣服,准九时赶到晋王府。 我在门口看到了晋王和九公子。 晋王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宛马,立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他今天穿着雪白衣服,腰间系着蓝sè丝带,金s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我得说,他看起来真是无比的俊朗。 九公子骑着一匹黑马,立在另外一边,他穿了件寻常武官的皂sè衣服,脸上带着一张黑sè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头发梳理的很整齐,露出宽阔高洁的额头,他在面具下的眼睛清澈漆黑,像太阳一样明亮,我在心里惊叹不已,那真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我看着他,目光像是长了手一样,牢牢的粘在他身上。 九公子对着我傻笑,说道:“绿珠,来。” 我痴痴呆呆的走到他跟前,说道:“做什么?” 九公子伸手从胸前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说道:“给你。”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又妒又气,顿时拉长了脸。 他递给我的是大公子的木刻娃娃。 九公子本月雕的大公子的第四个木刻娃娃。 九公子现在唯一的爱好,就是雕木头,在木头上刻人像。 整天整天的雕,但他只雕一个人。 大公子。 惟妙惟肖的大公子。 恨。。。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独独会记得大公子的容貌。 我愤愤的把那雕像扔回给他,“我不要。” 九公子吃了一惊,溜圆的眼睛受伤的看着我,“啊。。那个。。那个。” 我没理睬他,转过身走到晋王旁边。 这时有小厮牵出一匹马来,晋王说道:“绿珠,上马。” 我翻身上马。 晋王说道:“自上次跟你赛马以来,好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瞒你说,上次输你半个马头,我一直不甚服气,我们今天再来赛一程如何?” 我说道:“有什么彩头?”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你若是赢了我,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我说道:“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你都回答我?” 晋王说道:“对,无论什么问题。” 我说道:“好,一言为定。” 我们开始赛马,从晋王府到簪典宫别院的围场,中间共计有五十里,其中半数以上路程为山路,尤其考验马的耐力和人的骑术。 我纵马提缰,一路飞驰,和晋王齐辔而行。 晋王的坐骑比我的坐骑体力要略胜些,但是我的骑术又比晋王略jing一些,两厢综合之后,最终我们同步抵达围场入口。 我甩了甩头上的汗水,翻身下马,走到晋王跟前,说道:“平手。”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你的骑术确实不错,我今次心服口服,如果今天我换骑你的马,必定会输给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学来这么好的骑术的?” 我说道:“我所有的事,如果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拿东西来换。” 晋王说道:“你想要什么?” 我说道:“九公子。” 晋王说道:“那不行。” 我说道:“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你心里除了九公子以外,还有没有想过别的人?” 我默不作声。 晋王等了阵,不见我回答,又说道:“九公子他究竟有哪点好,值得你这样贴心贴肺的为他?” 我只是笑。 我对九公子贴心贴肺,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好,也有其他的原因。 围场的入口已经集聚许多人,我在其中看到了七公子。 七公子也看到了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些吃惊。 尤其当他看到我旁边的晋王的时候。 他略微踌躇了阵,走了过来,但没有同我说话,只是笑着对晋王说道:“晋王,好久不见。” 晋王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我,也笑着说道:“七公子近来可好?” 七公子笑着说道:“托福。”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跟着就一起进了围场。 我牵着晋王的马站在外边,对着来路翘首以待,过了一会儿,就见九公子骑着马,衣角翻飞的朝我疾驰过来。 我松了口气。 九公子翻身下马,怯生生的走到我跟前,扬起满是汗水的脸,讨好的说道:“绿珠,热。” 我递了张手绢给他。 九公子接过来胡乱的擦脸,把一张脸擦成了花猫。 我只得给他擦脸。 等把脸擦干净了,九公子又掏出怀里的木头娃娃,讨好的递给我,说道:“绿珠,给。” 我把手绢放回腰间的锦囊里边,板着脸说道:“我不要。” 九公子默不作声,低下头,眼里泪盈盈的,“绿珠,刻的不好。” 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哭,哭个甚,我还想哭呢! 我愤愤说道:“不是不好,是我不喜欢这个娃娃,你刻一个像我的娃娃送我,我就收下。” 九公子呆了呆,说道:“像你的娃娃?” 我大力点点头,表面上若无其事,脸上却有些发烧。 九公子说道:“哦,好。” 我顿时心花怒放。 九公子说道:“绿珠,要喝水。” 我正要带他去喝水,晋王的小厮却跑过来,说道:“绿珠姑娘,晋王四处找你呢,你赶紧过去伺候着。” 我说道:“九公子要喝水。” 小厮陪着笑脸说道:“这个交给小的就好,绿珠姑娘只管去伺候晋王,小的会把九公子照顾得妥妥当当,保管他一根汗毛都不少。” 我默不做声,心里颇信不过他。 小厮想必是看出来了,于是笑着说道:“绿珠姑娘你放心吧,晋王交代过小的了,九公子只要出一点差错,就把小的拿去填荷花池,小的再混,也决计不敢拿自己的xing命来开玩笑的。” 我没有办法,只得让小厮带走九公子,自己牵了晋王的马,进围场去找晋王。 我找到晋王的时候,晋王正和七公子在凉棚下边喝茶,闲聊天。 我走过去,恭敬的立在晋王身后,七公子看了我一眼,说道:“晋王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居然能够把徐绿珠其人也网为己用。” 晋王微笑,说道:“七公子门下能人也不少。” 晋王说这句话倒不是奉承的场面话,七公子门下武官和文人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输给太子殿下和晋王。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七公子手中握着至少三成本朝的中坚力量。 也是因为这一点,太子殿下和晋王目前都有意要拉拢七公子。 不过,七公子似乎对于两方人马兴趣都不大,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露出想加入任何一方的意思表示,当然也没有得罪任何一方。 狩猎官吹了响螺,狩猎开始。 七公子翻身上马,先行离开。 我把箭囊和弯弓递给晋王,又服侍他上马,他对我说道:“你就在原处,不要走开,看住我喝过的茶水,不要给人下毒了。” 我说道:“你有这样的顾虑,是否是因为以往狩猎的时候,你喝的茶水里边给人下过毒?”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对。” 我说道:“你放心,我有办法确保你今年不会中毒。” 晋王微微一笑,栗sè的眼珠有些异样的光彩,“我知道,我相信,我很放心。” 我怔了怔,觉晋王那句话听在耳朵里,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 我说道:“赶紧去,迟了当心猎物都给人打走了。” 晋王笑道:“好。” 他双腿夹紧马肚,很快就驰入丛林深处。 我等他走得不见人影了,这才折身回到凉棚下,从食台上拣了几个新鲜又多汁的桃子,一串熟透了的葡萄,两颗水灵灵的萝卜,用丝帕擦干净,包起来,跟着将晋王喝过的茶水全部打翻在地上。 茶水是最容易被下毒的,所以如果有人存心要下毒,无论我怎样的防范,都是无济于事的,但水果就不同,新鲜的水果饱满,水分充足,毒液很难浸入,就算是果真给人下了毒,至多也不过是沾在表面上,我身上带着匕首,稍后晋王狩猎回来,若是觉着口渴,我只需要把水果表皮削掉,拿给他吃就可以。 我把水果包妥当了,放在身旁,斜靠在凉棚的柱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今早纵情驰骋,虽然是无比的尽兴,但我的体力终究不比男子,所以觉着稍稍是有些疲累,猎场虽然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但是养一养神还是可以的。 我闭着眼,心里默念金刚经,用来定气凝神。 风仿佛是温柔的手,吹在脸上,真是说不出的惬意,这种简单的乐趣我已经许久没有享受到了。 我抬起腿,放在柱子旁边的木栅栏上,双手枕在脑后,全身放松,慢慢进入一种冥想的忘我境界。 但是空气中有一种轻微的声响,惊醒了我。 那是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音。 有人在蹑手蹑脚的靠近我。 我没有睁眼,但是左手悄悄的伸到腰间,抽出匕首,握在手里。 脚步声慢慢走到我跟前,越来越近。 我默不作声。 来人走到我跟前三步远处了。 我手心微微冒汗,暗自下定决心,只要来人再向前跨进一步,我就一刀刺出去。 但这时候来人却停下了。 我仔细的听,发现来人的呼吸悠远,心里不由得惊跳。 这表明来人是修为很深的武官。 我的技击术修的很差,所以决定以静制动,不主动出手。 来人等了片刻,不见我有动作,终于先忍耐不住,开口说道:“是否是绿珠姑娘?” 那声音浑厚有力,我听过,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秦王杨俊。 我睁开眼。 不出我的所料,跟前这个人果然是秦王杨俊。 秦王杨俊是坚皇帝和独孤皇后所生的第三个小孩,其人的名字,单名一个俊字,字阿祗(顺便说一句,晋王的字是阿摐),在前朝的时候,他曾经受周静皇帝赐封秦孝王,所以坚皇帝立国以后,就顺势将他封做了秦王。 在坚皇帝五个小孩当中,秦王和汉王一样,都是武将出身,但秦王比汉王更早从军,他十二岁开始出征,领兵关东,十五岁,迁做秦州总管,管辖陇右一带的十八州,十八岁迁山南行军元帅,手下掌管十七万水陆军队,二十二岁,坚皇帝封他做扬州总管,将长安附近四十四州的兵权悉数交给他管理。 据说坚皇帝建国时候,曾经有意要立他做太子,但是他拒绝了。 他当时是这样告诉坚皇帝的,“儿子自小征战沙场,经历太多杀戮,如今只希望可以过几年安静的生活,治理天下这种大事,儿子担当不起,也没有兴趣。” 我不知道坚皇帝彼时是怎么想的,就我来说,我总觉得,这未必是他的真心话,倒更像是在以退为进的策略。 拥兵自重的人,有几个是清心寡yu的? 我站起身,对着他福了一福,说道:“奴婢正是,不知道秦王有何指教?” 秦王说道:“不敢当,我听说你酷爱读经,我手上恰好有一本金刚经的汉文译本,是大哥伐陈时候,自陈国宫廷里边得来,乃是梁国昭明太子的手稿。” 我说道:“你怎么拿到手的?” 秦王说道:“我用十二名美婢同大哥换来的。” 我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照这样下去,太子殿下的东宫殿迟早会人满为患。” 秦王一本正经说道:“这本佛经,不知道绿珠姑娘有没有兴趣?” 我笑着说道:“有兴趣怎样,没兴趣怎样?” 秦王说道:“绿珠姑娘如果有兴趣,我就将它送给你,权当是份见面礼。” 我说道:“这样说起来,我岂非也要送一份见面礼给你才可以?” 秦王说道:“那倒不用。”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哦?有这种好事?” 秦王斟酌了阵,郑重说道:“实际上,我有一件事,想托绿珠姑娘去调查看,如果绿珠姑娘答应的话,我感激不尽,但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强求,这本手稿,同样奉送给绿珠姑娘。” 我说道:“什么事,你说来我听看。” 秦王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注意到,我叔父杨素的右手,似乎是有些蹊跷,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见他使用过了,因此我想请你帮手弄清楚,这中间的原因,他是受了伤,还是有其他的内情。” 我默不作声。 这段时间以来,我每天在晋王府出入,见到杨素许多次,但确实是一次也没有见到他用右手。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他在做画,彼时用的也是左手。 我曾经好奇过这个问题,但倒没有想过去认真调查,“这很重要么?” 秦王沉吟了阵,说道:“对我来说,十分的重要。” 我想了想,说道:“我不保证一定能查出结果来。” 秦王说道:“你尽力即可。” 第十三章 长孙晟 狩猎活动持续了一天,期间晋王曾经回来找过两次水喝,我给他吃了两个桃子和一根萝卜,葡萄则给我自己吃掉了。 晋王的猎物总共包括:两只獐子,一只鹿,两只野兔,四只山鸡,一只狐狸。九公子方面,境况就比较悲惨,他总共就只猎到一只跛脚兔子,而且还是靠那个照顾他的小厮先打断兔子的脚才猎到的。 到了傍晚时候,由坚皇帝发起,所有的狩猎者聚在一起,举行了盛大的篝火夜会,猎物烧烤的香味五里外都能闻到,佐餐的酒类也有许多种,有江南产的女儿红,也有塞北的烧刀子,有葡萄酒,也有清酒,且所有的酒都是来自皇宫的酒窖,所以格外的香醇。 除了酒肉以外,还有歌舞助兴。 歌姬彩衣翻飞,眼波似chun水。 这样热情又带着暧昧sè彩的夜晚,武官们都有些放浪。 不过晋王仍然沉静如湖水。 他雪白的衣服上有一些脏污,但仍不掩其清俊儒雅之气。 我站在晋王身后,用极其挑剔的眼光审视众人。 晋王问道:“绿珠,你有无看到资质不错的武官?” 我说道:“没有。” 晋王说道:“那么亲王和武将当中,有没有合适的?” 我说道:“也没有。”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你觉高颖、长孙览这两个人如何?” 我忍不住笑出来。 晋王皱眉,说道:“你笑什么?” 我说道:“这两个人的背景,你有无仔细查过?” 晋王默不作声。 我说道:“相府司马、渤海郡公高颖,他是太子杨勇的人,其人和明克让是莫逆之交;车骑大将军、薛国公长孙览,则是秦王杨俊的人,杨俊的妻子崔氏,是他的侄女。” 晋王皱眉,说道:“这么说起来,我今次岂非是要空手而归。” 我说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网罗武将?是否是想要讨伐江南的高智慧?” 晋王有些惊讶,笑着说道:“你又知道了?不错,我确实是有意,要讨伐高智慧。” 高智慧是江南会稽人,原本是陈后主的得力战将,太子杨勇平陈,杀了陈后主,高智慧当时凑巧在扬州,太子因为急着回长安请功,就没有去扬州追击他,结果太子班师回朝以后,高智慧就和婺州的名士汪文进、苏州的沈玄懀联合起来,起兵作乱,并自称是天子,他还在扬州设置了自己的小朝廷和百官体系,目前他朝中网罗了乐安的蔡道人、蒋山的李棱、饶州的吴代华、永嘉的沈孝澈、泉州的王国庆、馀杭的杨宝英、交趾的李chun等人,这些人都是原来陈国的知名文士和武将,高智慧将这些人统共赐封为大都军,有了这些人的加盟,高智慧的阵容,已经隐隐有和北方长安坚皇帝抗衡的趋势。 我说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出征?”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父皇是武将出身,因此他对皇子是否有军功,似乎是看得很重,大哥和三哥得父皇喜欢,多少都是因为他们有战功在身的缘故。” 我说道:“你这想法固然是有道理,但是我也得告诉你,你去讨伐高智慧是十分不智的。” 晋王说道:“为什么?” 我说道:“伐陈这件事,是太子起的头,按理说应当由他来扫尾才对的,更何况高智慧今次作乱,本身就是因为太子急于邀功,没有乘胜追击的缘故,你现在下江南讨伐高智慧,只相当于是在帮太子做善后,就算平了高智慧,那也不是你的功劳,只不过是替太子补好了漏洞。” 晋王说道:“这倒也是。” 我说道:“更何况你还未必能平高智慧,高智慧其人跟秦王杨俊一样,自小就出征,久经沙场,是陈国有名的武将,其人尤其善长水战和布阵,但这两项,恰好又都是你的弱势。” 晋王默不作声,良久说道:“你分析的对,看起来这件事我是不能插手的了。” 我说道:“那倒也不一定,你虽然不方便出征,但是你却可以保荐别人出征,这样就没有风险了,而且如果你保荐的人平了高智慧,你还能分得一半的功劳。” 晋王听得怦然心动,说道:“你认为我应该保荐谁?” 我沉吟了阵,“尚书仆shè,杨素。” 晋王皱眉说道:“叔父?” 我说道:“对。” 晋王说道:“也是,叔父以前做过山南行军道台元帅,手下也确实有几员不错的武将,是从水兵直接提拔上来的,很熟悉江南水域,又十分有对敌经验。” 晋王沉吟了阵,突然又问我,“绿珠,今次的狩猎活动,你真的没有发现一个值得我收纳的武官?” 我说道:“是,实际上,今科的武举和武官当中,我觉得只有一个人,颇有价值,可惜这个人现在不在长安。” 晋王说道:“谁?他现在哪里?” 我说道:“就是薛国公长孙览第二个小孩,长孙晟,这个人今年只有十八岁,但却是本朝少年武官中难得一见的文武双全的人物,你网罗他一定不会错,但有一点我也需要跟你说明白,长孙晟和哥哥长孙炽跟杨俊的关系都十分亲厚,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迟早会加入杨俊门下,所以要纳这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很需要一些技巧。” 晋王说道:“你帮我想个办法,我要这个人。” 我说道:“办法我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做。” 晋王说道:“什么办法?” 我说道:“长孙晟为人十分有主见,你要收服他,就一定要让他对你信服才可以,而要让他对你信服,就一定要有比他更卓越的胆识和才干。” 晋王说道:“怎样才能算是有胆识和才干?” 我说道:“这个你得自己来衡量,我能告诉你的是,长孙晟目前在突厥国的国都其牙城内。” 晋王有些吃惊,说道:“他怎么去了西域的?” 我说道:“之前大义公主远嫁突厥,坚皇帝派了他做送亲使,到突厥之后,突厥国的摄图可汗对他十分喜爱,就把他留在西域了。” 晋王说道:“这样说起来,我岂非还要自请去一趟突厥?” 我说道:“这倒不用,他迟早会回长安,届时再来谋划也不迟。” 晋王沉吟了阵,没再做声,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篝火夜会进行到一半,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来,真是好不扫兴,众人只得匆匆拔营,护着坚皇帝,冒雨赶往簪典宫别院。 途中雨越下越大,并开始有响雷,我跟在晋王身后,行至围场出口附近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九公子微弱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绿珠,绿珠。” 那声音呜咽如同受伤的小兽,听起来仿佛是惊恐之极。 我顿时有些着慌,赶紧拨转马头,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疾驰过去。 晋王追上我,说道:“绿珠,你要做什么?” 我说道:“九公子在叫我,他在叫我。” 晋王说道:“九公子有我的小厮照顾,你放心跟我回簪典宫。” 正说话间,那照顾九公子的小厮哭丧着脸出现在我马前,说道:“晋王,绿珠姑娘,九公子他不见了。” 我急忙说道:“怎么会这样?” 小厮说道:“刚刚响雷那阵,九公子的坐骑受惊,把他摔了下来,小的才想着要上去扶他,就有一匹马打横冲了过来,正踩在他身上。” 我眼前一黑,颤着声说道:“九公子他伤得怎么样?” 小厮面如死灰,说道:“小的不知道,雨太大了,等那匹马闪身走后,小的就找不到九公子了。” 我胸口冰凉一片,几乎昏过去,这样大的雨,整个猎场有数千名武官和随从,大家仓惶避雨之中,谁还会记得留意马下有没有人? 九公子会被踩成肉酱的。 晋王冷冷说道:“不中用的东西,我还留你来做什么?”他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那小厮胸口刺去。 我掏出匕首来斩断他长剑,愤愤说道:“你杀他有什么用,你有那闲功夫杀人,还不如调遣人手,把九公子给我找出来。” 晋王握着半截断剑,看着我,默不作声。 我深吸口气,对那小厮说道:“你,现在领我去九公子刚刚跌落的地方,我们一起去找他,另外,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九公子安然无恙,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会让你九族老少,五服亲属,悉数死绝,给他陪葬。” 那小厮死里逃生,原本还有些庆幸,这时候身子又开始不住打颤,哆嗦半天,才说道:“九公子跌落的地方,就在后边不远。” 我翻身下马,跟在那小厮身后,冒着大雨往后方跑,沿途不时有武官的铁骑擦身而过,惊险万状。 九公子跌落的地方,是一片宽阔的空地,虽然没有遮掩,但是这时候天地间弥漫着蒸腾的水气和雨雾,我甚至看不清楚前方三尺的动静。 那小厮颤着声说道:“九公子他就是在这里跌落的,但是一眨眼功夫,他又不见了。” 我说道:“好,我猜想他是躲起来了,我们现在分开来找他,你往这边,我往那边,但你要记着,你找他的时候,口中不要叫九公子,要叫绿珠,听明白了没?叫我的名字,九公子听到你叫绿珠,他自然会从躲着的地方走出来的。” 小厮点头。 我们开始分开找。 我睁大了眼,声嘶力竭的叫一遍九公子的名字,再叫一遍自己的名字,这期间有数次我躲闪不及,给武官的坐骑撞翻在地上,但是每次都迅速的爬起来,抓住来人的衣角,绝望的问道:“你有没有见到一名带着面具、穿着皂sè衣服的武官?” 没有人见过。 到夜半十分,偌大的围场已经走得空无一人,我将九公子跌落的地方仔细的搜索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没有找到他。 那带路的小厮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抽了个空挡,跑得无影无踪。 四野里一片漆黑,我浑身冰凉,筋疲力尽,躲在一颗硕大的古树下,痛哭失声。 雨渐渐停下来。 我从树下走出来,借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判断方位,开始往围场入口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仍然不死心的唤九公子,“九公子,你在不在?我是绿珠,你如果在,就应我一声。” 我走的很慢,等我终于看到ri间休息过的凉棚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 我借着微弱的天光,扫了凉棚一眼,突然呆住了。 凉棚里边那张宽大食台上躺着一个人。 正是九公子。 我跌跌撞撞的扑过去,握住九公子的手,探他脉搏和呼吸,“九公子?九公子?” 他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反应。 我伸手掐紧他虎口。 过了阵他轻轻呻吟出声,喃喃唤道:“绿珠,绿珠。” 我热泪盈眶,说道:“我在,我在。” 他睁开眼,看着我出了会神,说道:“伤口,脸上。” 我伸手摸了摸脸,觉得一阵刺痛,知道是受伤了,却笑着说道:“不怕,不碍事的。” 九公子皱眉说道:“绿珠,胸口痛。” 我想起小厮说过的话,抖着双手解开九公子胸前的衣服,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他整片胸口都是淤血,另外左边三根肋骨断裂,不过好在都没有刺入内脏,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将他衣服合上,从腰间的锦囊里边摸出一只绿sè瓷瓶,倒出两颗绿sè药丸,送进他口中,说道:“你把它吞下去,闭上眼,放松呼吸,慢慢的就不痛了。” 九公子说道:“绿珠,冷。” 我说道:“你忍一忍,我带你回藏chun。” 我伸手抱起九公子,向围场入口走去。 就在这时到有急促的马蹄响声传来。 有人在往这边行进。 天sè越来越明亮,我已经看清来人是谁。 晋王杨广。 第十四章 容华夫人 晋王讶然的看着我,说道:“你在哪里找到九公子的?” 我正要开口,九公子却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心里一震,沉吟了阵,说道:“在一颗硕大的古树底下。” 晋王说道:“九公子伤势重不重?” 我说道:“很重,我想带他回藏chun。” 晋王却不同意,说道:“还是回晋王府吧,我即刻招太医来给他诊治,再说,九公子ri常需要服用的许多药,也在晋王府。” 我知道晋王说的是实情,遂也没再做声。 晋王随即调来一辆马车,我带着九公子回到晋王府,沿途晋王已经差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所以马车甫自到站,已经有太医在门口候着。 我把九公子交给太医,跟着就昏了过去。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藏chun,守在我旁边的是明珠。 窗外一轮红ri,好一个艳阳天。 我挣扎着爬起来,问明珠道:“我睡了多久?” 明珠说道:“足足一天。” 我问道:“晋王府那边的情况怎样?九公子的伤势要不要紧?” 明珠说道:“今天晋王有派小厮过来通报,说九公子的伤口经过处理,已经不碍事,另外,晋王特别差小厮告诉你,在围场照顾九公子的那小厮,已经填了荷花池。” 我哦了声,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桌上放着九公子雕的木头娃娃。 明珠问道:“绿珠,你在想什么?” 我说道:“明珠,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明珠说道:“什么事?” 我说道:“我发现九公子的时候,他正躺在离围场入口不远的凉棚里边,该处十分显眼,无论是谁进出猎场,都必定会经过,可是那地方距离小厮告诉我的九公子跌到的地方却相差很远。” 明珠说道:“你在怀疑什么?” 我说道:“我在想,九公子是怎么出现在凉棚里边的?他是给不知名的人士发现,带到凉棚的,还是他自己去的?” 明珠皱眉说道:“你觉得呢?” 我说道:“我在想,如果是有人发现的他,为什么不把他送到簪典宫去?而要放在凉棚里边呢?” 明珠说道:“也许对方以为九公子是寻常的小厮?不方便带到簪典宫?” 我说道:“不,九公子当时虽然带着面具,但身上穿的是武官的衣服,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明珠说道:“这么说起来,你怀疑九公子是自己去到凉棚那里的?” 我说道:“我不肯定,另外还有一件事,晋王发现我和九公子时,他问我,是在哪里找到九公子的,彼时九公子曾经轻轻拉我的衣角。” 明珠沉吟了阵,说道:“如果九公子是自己去到凉棚去的,我们是否可以进而假设,其实整个坠马事件,根本是九公子自己一手策划的?” 我说道:“我怀疑是这样。” 明珠说道:“但九公子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我说道:“我想不透的就是这个地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珠说道:“另外,那个木头娃娃是怎么回事?” 我皱眉说道:“什么木头娃娃?” 明珠讶然,说道:“我在替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发现你怀中有一个木头娃娃,就是这个。”她拿起桌上的木头娃娃,递给我。 我说道:“这个木头娃娃不是家里原本已经有的那几个之一?” 明珠说道:“不是。” 我皱眉,说道:“狩猎的那天早上,九公子雕了一个木头娃娃送给我,就是这个,因它的样子跟大公子似极了,所以我不喜欢,不肯要,就还给他了,看起来似乎他后来又塞回我身上了,为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这娃娃送给我?” 明珠沉吟了阵,跟着笑出来,看着我的神sè十分的古怪。 我脑中突然轰的一声响。 两个人同时叫出口道:“放尸虫的人!” 明珠说道:“对!如果照你所说的,九公子自己能够在下着豪雨又兵荒马乱的夜间自如的找到那间凉棚的所在,就说明他的智力其实完全没有受到损害,而他又懂得适时的提点你应答,则说明他十分清楚的知道你们当前的处境,所谓的记忆力丧失也就是他自己制造的假相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再的雕大公子的木头娃娃送给你,只有一种可能。” 我接口说道:“他是想告诉我,下尸虫在他颅内的人,其实是大公子,因为之前我找到你的时候,曾经悄悄跟他说过,我在找下尸虫的人,只要找到下尸虫的人,你就能把他颅内的尸虫引出来,而他开始雕大公子的人偶送给我,也正是在此之后。” 明珠说道:“但是你一直没有引起注意,他无奈之下,才行了险着,制造这一场坠马事故,以使你jing觉,进而想到他的用心。” 我说道:“对,可是这件事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却装了这么久的傻子?” 明珠笑道:“他身在晋王府,如果不装成傻子,也会给晋王料理成傻子,而且,如果晋王知道他的记忆和智能其实都没有丧失,你就绝无可能每天都见到他,这样一来,他要知道你的进展情况,就不那么方便和容易了。” 我说道:“说的是。” 明珠说道:“好,现在我们知道了放尸虫的人,紧接着就是如何把这个人秘密的带来藏chun。” 我说道:“大公子现在是当朝丞相,我不好直接派人狙击他,只有想其他办法。” 明珠说道:“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我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明珠说道:“我去他府里呆一阵子,用言语和手段好生的伺候他,把他请来藏chun。” 我忍不住笑出来,明珠这意思,分明是说,要用毒物来对付大公子,“明珠,那就拜托你了。” 明珠笑道:“九公子这边你也先按兵不动,装做是不知情一样,等我请来大公子,找到有关九公子颅内尸虫的详细资料之后,你在想办法,把他盗出来,然后我们一把火把藏chun烧掉,远走高飞,你说好么?” 我说道:“好,我在长安也实在是呆够了。” 第二天明珠就离开藏chun,去了大公子的丞相府,傍晚的时候我收到她传来的消息,说是进了丞相府的烧厨房里帮厨。 这确实是个好差事,在食物里边做文章,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 我看完明珠的短信,随即将它烧毁,稍做收拾后,就赶去晋王府见晋王。 这天恰好杨素也在,晋王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想保荐杨素下江南讨伐高智慧的事。晋王和我都以为,杨素应当是会欣然同意的。 但是事实说明我们错了,杨素不甚愿意去。 杨素沉吟了阵,说道:“其实伐逆这件事,保荐秦王岂非比保荐我去更有胜算?” 这是长久以来我第一次听到杨素提起秦王。 我不期然的想起秦王请我代为查证的事,目光扫了杨素的右手一眼。 杨素感觉十分敏锐,立即将右手藏在身后。 我不置可否的笑。 晋王说道:“我不能保荐三弟。” 杨素问道:“为什么?”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三弟当前已经是战功赫赫的了,我又何必再去给他锦上添花?” 我说道:“晋王说的是,以秦王的才干,要平小小一个高智慧,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所以绝对不能保荐他来出征,否则岂非是白白送他一个大便宜?” 杨素说道:“秦王不行的话,还有太子杨勇、越王杨秀和汉王杨谅,都是人选。” 我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新近册立正妃,未必有出征的雅兴,越王杨秀在西蜀,不好为着小小一个高智慧,贸然的将他请调回来,汉王杨谅常年驻守梁州,统辖北方五十二州,更加不好调他回长安来,更何况汉王专jing于研习陆战,对水战从未尝试过,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杨素沉吟了阵,说道:“朝中有一些资质深厚的武将和亲王公卿,也是可以挂帅的。” 我说道:“话是不错,但到底还是仆shè大人经验老道些,最适合出征不过了。” 杨素默不作声。 晋王说道:“叔父你是否是有什么顾虑?” 杨素沉吟良久,断然说道:“没有,绿珠说的对,我下江南平高智慧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你明天上朝时候,即可向皇上保荐我出征。” 我心念一转,笑着说道:“仆shè大人讨伐高智慧,我有几名不错的地方上的武官想要推荐你使用,不过我也知道仆shè大人手下战将如云,估计也未必需要。” 杨素问道:“都是哪些人?你先说来我听看。” 我说道:“好,我要推荐的一共是三个人: 第一个是丹州刺史杜彦,这个人xing情果敢,弓马娴熟,可以百步穿杨,更重要的是,杜彦自小在幽水旁边长大,所以水xing很好,泳技非凡; 第二个是开府仪同三司、鄜州刺史张文懿,这个人擅长刀法,虽然身形矮小,但是十分灵活,除了刀法以外,他还会摆军阵,是武将里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懂得布阵的人; 第三个是上开府、韩州刺史李道兴,这个人臂力惊人,骁勇善战,尤其心狠,出手毒辣无比,其人原本是前朝的旧吏,前朝时候,其人镇守辽东,有一年,突厥铁骑来袭,他一个人率领三百个兵士,杀进突厥人的重围中,力战三ri,杀死突厥人三千多人,这之后的很多年,突厥人提起李道兴都觉心惊胆寒。” 杨素说道:“好,这三个人我都要了,侄儿,你明天记得向皇上一并保荐了。” 晋王点点头,沉吟了阵,状若随意的扫了杨素藏在衣袖内的右手一眼,没做声。 稍后杨素即离开晋王府,我跟晋王又说了几句闲话,跟着即赶去见九公子。 晋王跟在我身后。 九公子闭着眼,似乎是在睡,但是他的眼珠微微转动,我知道他是醒着的。 我握着九公子的手,说道:“九公子,你胸口疼痛好些没?” 九公子睁开眼,望着我,出了会神,说道:“绿珠,好了,不疼了,你知道了?” 我心口激荡,知道他是在问什么,遂说道:“我知道了,不疼就好,我也放心了。” 晋王说道:“九公子抬回晋王府那天,太医解开他胸襟,发现他整片胸口乌青,都是马蹄印,还以为他内脏必定受损了,但是检查后发现,他内脏居然完好无损,只是断了三个肋骨,说起来真是幸运无比。” 我露出笑容,说道:“古语说的好,吉人自有天象。” 九公子反手握住我的手,闭上眼,没再说话。 三天之后,杨素领兵八万,南下讨伐高智慧,流星探马每两天送一次前线的消息进京。 平乱大军进展神速,一路上势如破竹,很快战线已经推进到江左一代,高智慧军节节败退,慢慢的缩聚在江都城内。 江都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杨素遂也没有强攻,他调集水陆人马,把江都城围得水泄不通,准备等高智慧自己开城投降。 而就在这时候,长安正阳宫内传出消息,独孤皇后趁着坚皇帝在长安远郊兰若寺内清修那功夫,赶到弘华宫去,命令健婢将住在里边的张、孔二氏活活杖死了。 独孤皇后是用心考虑布置周全后才行这一步棋的。 行刑那天,正阳宫大门紧闭,独孤皇后调了御林军守在宫门外,吩咐御林军的首领,任何人没有皇后的手谕,不得入宫,违者格杀勿论。 这其实是针对太子杨勇的。 而事实证明,独孤皇后这样安排是完全有必要的。 独孤皇后刚踏入弘华宫时候,张、孔二氏就看出情势不对,立即让贴身的宫女传消息给太子,让他赶紧来救人,太子闻讯赶来,但是被御林军阻挡在了正阳宫门外。 太子无奈,只得打马直奔般若寺,把消息带给坚皇帝。 坚皇帝大吃一惊,也顾不上闭关不闭关,清修不清修的了,当即心急如焚的赶回弘华宫。 但是已经来迟一步。 孔氏身子骨弱,挨了二十杖不到,就香消玉殒了。 张氏却很硬气,强撑着一口气,等到了坚皇帝回来。 但是坚皇帝回来也没能改变她的命运。 坚皇帝当时斗胆对独孤皇后说道:“皇后手下留情,给张氏一条生路吧,朕将她赶出宫去,由得她自生自灭,你看可好?” 但是独孤皇后却冷笑道:“这亡国的妖女,留着是个祸害,皇上可不能再犯糊涂了,这妇人留不得的。” 坚皇帝无奈闭口。 张氏至此绝望,惨然笑道:“君王不可信,妾命似飞烟。” 跟着咬舌自尽。 坚皇帝经这次打击之后,仿佛是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当天晚上坚皇帝仍然宿在弘华宫内。 夜间他做梦,梦见了张氏和孔氏,两个人坐在jing美画舫里边,跟陈叔宝调笑,他连连叫她们的名字,可是两个人连看也不舍得看他一眼。 坚皇帝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眼角湿润,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时守夜的宫女轻声问道:“皇上醒了么?奴婢倒水给你喝。” 这声音温润动听,就像音乐一样。 坚皇帝等她端了蜜水进到内宫来,就着她那双细嫩双手喝过一口,又仔细打量她一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低眉答道:“奴婢姓蔡,小字蕊玉,原本是张贵人的贴身宫女。” 坚皇帝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你上榻来。” 第二天,蔡蕊玉受坚皇帝赐封容华夫人,赐住在弘华宫结绮阁内。 第十五章 汉王杨谅 我在长安等了一个月,终于收到张文懿自江南传来的消息,他在短信里边写道:徐,经查,素之右手没有手掌,似是遭利刃削斩所致。 我颇有些吃惊,沉吟了阵,将这消息重新写过一遍,用火漆封好,差了小厮送给秦王,并将张文懿的短信焚毁。 你问我张文懿其人为什么会传消息给我? 这问题我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因为张文懿原本就是我安插在杨素跟前打探消息的人,不仅张文懿,杜彦和李道兴也是。 不然我做什么要把这三员虎将推荐给杨素?我可不是个善良热心的人。 九月初四,高智慧军熬不住饥饿,开城投降,不过杨素并不怎么相信他,怀疑他有使诈降计,于是派李道兴去受降,并让做排头先锋,跟着高智慧入城去探他虚实。 结果不出杨素所料,高智慧果然是诈降,他将李道兴骗入城后,妄图将他生擒,拿来挟持杨素。 他根本是自找死路。 李道兴在城里大开杀界,一个人就屠了整座江都城! 杨素这边,当他看到李道兴入城以后,城门突然关闭时,已经知道高智慧是诈降,心里颇为高智慧洒了几颗同情的热泪。 一个时辰之后,江都城的城门再度打开,李道兴浑身是血,提着一把卷了刀刃的大刀,站在城门下,那样子简直就是地狱阎罗,索命的厉鬼。他对着杨素露出笑容的时候,饶是杨素见多识广,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平乱大军在十月初二这天顺利班师还朝,坚皇帝对于杨素的表现给予了热情洋溢的赞扬,并加封他为越国公、上柱国和信州总管,统领信州十七万兵马,另外还赏赐他很多奴婢和黄金,杨素对此表现得诚惶诚恐,连连的表示不敢接受。 坚皇帝很不解,就问他为什么。 他说道:“臣弟一向驽钝,今次下江南平高智慧叛军侥幸功成,全仗晋王千里之外的谋略,臣弟实在不敢居功,臣弟今次平乱所用的策略,以及立功破城的战将,都是晋王所出的,故而这军功应该全数归在晋王名下才对的。” 坚皇帝很是意外。 晋王适时的站出来,谦虚说道:“叔父这样说话,真是令侄儿愧不敢当,侄儿的策略再巧妙,没有叔父的一力配合,也是枉然的。” 两叔侄谨慎而又露骨的互相恭维,旁人一早已经看出端倪来,但是坚皇帝却信以为真,并为此龙心大悦,据说他当天至少用了一盏香的功夫来对晋王深藏不露的卓越才干和杨素不取人功劳的高风亮节进行了史无前例的赞扬,并号召各朝臣们向他学习。 与此同时,经过独孤皇后的巧妙暗示,坚皇帝又顺理成章的将做事马虎又急于求成、最终导致高智慧叛乱的始作俑者太子杨勇责备了一通,要他好生在东宫闭门思过,短期之内,不用再上朝了。 嗯,顺便解释下,独孤皇后如何可以在朝会上发表言论的原因。 抛开独孤皇后的嫉妒和独占yu不提,就其人本身来说,独孤皇后她确实是个很有见解、有主见和谋略的人,坚皇帝一直十分的敬重她,时常拿了政务来跟她讨论,她也能够适时的提出犀利见解,且往往都会和坚皇帝不谋而合,坚皇帝由此对她更加另眼相看,并不止一次的在朝会上跟群臣们说起。 后来就有一名好事者提议,说独孤皇后既然具有这样的治世才能,就应当让她参与朝政,以造福天下黎民百姓。 坚皇帝同意了。 于是正阳宫大殿除了有一张龙椅以外,还多了一张凤椅,就在龙椅的背后,中间用珍珠帘子隔着,龙椅是给坚皇帝用的,至于凤椅,不用说那就是给独孤皇后的了,不仅如此,坚皇帝还许给独孤皇后巨大的发言权,当坚皇帝在前议政的时候,独孤皇后就在帘子后边听着,若是她觉着坚皇帝决断有疏漏处,她可以当场提出来。 朝臣们最初对这做法都表示反感,有几员老臣子就站出来,说妇人参政,必定祸国,要求撤走独孤皇后的凤椅。 但是坚皇帝对此不予理会。 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最后甚至有人将独孤皇后和坚皇帝并称为宫中的二圣。 嗯,解释清楚原因之后,接着来说十月初二的这次朝会。 坚皇帝在这次朝会上对太子的责备所带来的效应,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首先是太子方面。 这是坚皇帝第一次公开的重言责备太子。 东宫殿里因此一片恐慌。 杨勇开始感到,自己东宫的位子似乎是没有以往那样坚固了,脚下的这片土地,似乎也开始有崩塌的趋向。 而由杨素力挺的晋王杨广无疑是自己首要的防范对象。 他开始积极的采取应对措施。 明克让为他谋定的应对措施是:拉拢朝中的重臣和公卿,尤其是宇文府的七公子,以此培植太子的势力,抗衡来自晋王的威胁。 在拉拢七公子这一点上,太子采取的方式是频繁的向七公子示好,千方百计不计代价的争取七公子入太子门下。 在此之前,太子虽然也有想要拉拢七公子的意思,但因为七公子表现的并不热衷的缘故,太子遂也没有过于强求,不过现在不同了,晋王的势力已经逐渐显出山水来,所以七公子的倒向就变得格外的重要。 原因很简单,之前已经说过,七公子手上握着本朝至少三成的中坚资源,谁争取到这三成资源,谁就有压倒对方的优势。 七公子喜爱风花雪月的事,对诗词歌赋也颇是爱好,太子了解到这一点后,就开始频繁的安排各类诗酒会,赏花会,歌台会,邀请七公子参加,并四处收集本朝和前朝乐府歌谱、诗集等,大包大包的送进宇文府七公子的长乐园。 我不知道七公子对此是做何想法,但就我看来,太子此举似乎是收效甚微,七公子对太子的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跟以往没有差别。 太子很沮丧,对七公子感到束手无策。 其实他是不了解七公子。 七公子并非是不可收买的,太子只是用错了方法。 就我对七公子的了解而言,七公子他是一个明智又现实的人,要拉拢他,有一个简单快捷的办法:许给他足够多的利益,多得让他无法拒绝你。 但是太子却不明白这一点,他以为七公子跟他一样,是个简单的直人,要想拉拢他,只需要投其所好就可以了。 他不知道,七公子他从来不是一个为了爱好就能投靠别人的人。 其次是朝臣方面。 之前,杨勇因为送了两个狐媚的女人进宫,因而不得独孤皇后喜爱,已经是朝中公开的秘密,朝臣们对此心里雪亮,而杨勇之所以还能够稳坐太子位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坚皇帝对他的宠幸和信任,现在坚皇帝也对他表示了不满,并有意要转宠次子晋王杨广,这似乎就意味着,废长立幼已经成为一种潜在的可能。 朝臣们因此开始分裂成两派,一派依附了太子,一派依附了晋王,只有少数清高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持观望态度或者是有意骑墙的)官员,对于朝廷中这场太子储君之争报以中立态度。 这些少数中立官员当中,有一个十分特别的人。 就是大公子。 他的动向十分可疑。 他似乎既不打算站在太子这边,也不打算站在晋王这边,反而颇像是投到了汉王杨谅门下。 因为根据明珠最近送给我的消息来看,大公子似乎一直和远在梁州的汉王杨谅有十分密切的来往,而明珠最新截获的消息更显示,大公子甚至是有意要将幽禁在弥野宫的前朝恭皇帝秘密的想办法送到汉王处。 我对此感到十分的震惊。 但是我没有把这消息告诉晋王,当然也没有说给其他人知道。 我决定静观事态的变化。 十月初九这天的早上,我正在藏chun后花园拔草,七公子意外的来造访我。 我当时很狼狈,满手都是泥,身上也脏污不堪,更兼头发散乱,完全没有形象可言,实在是不适合见客,可是七公子就那么泰然自若的站在我跟前,含着笑意看着我,眼角眉梢隐隐有些戏谑的意味。 我脸上有些发烧。 七公子的贴身婢女绿兰躲在七公子身后偷偷笑。 我无可奈何的瞪了她一眼,对七公子说道:“不知道七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七公子笑着说道:“绿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九了,他最近去了哪里?怎么都不见露面?” 我假笑着说道:“九公子他这段时间接了一宗大生意,出远门去了,你知道的,做建筑的人难得有不出门的。” 七公子笑道:“是么?” 我打了个哈哈,说道:“是的是的,不知道七公子今次来藏chun,是有什么事?如果是为着找九公子闲聊天,那就真是不凑巧了,九公子不在,你请回吧。” 七公子笑道:“我今次来藏chun,一则是为了跟小九联络感情,顺便也是为了找你,我有事想要请教你。” 我笑着说道:“不敢当,奴婢才疏学浅的,哪里敢在七公子面前献丑。” 七公子笑道:“我知道绿珠你一向是不做善事的,如果要请你帮忙,一定要开出相当的代价才可以。” 我干脆的说道:“对。” 七公子说道:“你想要什么代价?不妨开出来。” 我笑着说道:“那得看你要我帮什么忙了。” 七公子沉吟了阵,说道:“我想要你阻止大哥做一件事。” 我笑出来,说道:“九公子真是恁看得起奴婢,大公子堂堂当朝首辅丞相,他要做什么事,哪里是我一个小小奴婢能够阻止的。” 七公子说道:“绿珠,你一定有办法阻止他的。”他沉吟了阵,轻叹口气,接着说道,“我跟大哥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自寻死路。” 我说道:“你这样说倒是挑起我的好奇心了,大公子他想做什么事了?你居然说他是自寻死路。” 七公子叹了口气,说道:“他正在秘密的策划,想将弥野宫内的恭皇帝盗出来,送去梁州的汉王杨谅那里,你说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我心里颇惊讶,笑着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七公子沉吟了阵,说道:“我在他府中安插了内人。” 我笑道:“原来如此。” 七公子说道:“你要帮我想个办法,阻止大哥做这种愚蠢的事。” 我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意图是什么?” 七公子苦笑,沉吟了阵,说道:“我猜想,大哥他是想复国,他想把恭皇帝盗出来,再借助汉王的兵力起兵反叛,兴复周室。” 我忍不住笑出来,说道:“这简直是与虎谋皮,汉王是坚皇帝的嫡子,决无可能协助他起兵。” 七公子却笑,淡淡说道:“绿珠,你如果足够了解汉王,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我问道:“怎么说?” 七公子说道:“汉王有一个愿望,你知道不知道?” 我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汉王驻守梁州,手上握有兵权,可调集北方五十二州的兵力,但我还真是不知道其人有什么愿望。”我沉吟了阵,突然心有所悟,“难道他想做太子?” 汉王当前的情况,岂非和秦王十分相似?如果说秦王有意要谋太子位,那么汉王当然也不例外。 七公子却笑,说道:“不,汉王不想做太子,他的野心更大,他想直接做皇帝,太子位对他来说,要争取其实是比较困难的,因为他在朝中几乎是没有亲信,相比之下,皇帝这个位子,反而是容易得多。” 我说道:“哦?这话怎么讲?” 七公子说道:“汉王有十分强劲的外援。” 我说道:“谁?” 七公子淡淡一笑,说道:“突厥人,汉王常年驻守在梁州,该处距离突厥国首都其牙城来回不过一天的路程,当然最主要的是,据说汉王和突厥国的摄图可汗关系十分亲厚,而根据我的消息显示,汉王似乎也已经和摄图可汗达致一致意见,一旦汉王决定起兵,摄图可汗将会全力配合。” 我心中讶然,沉吟了阵,说道:“好,就算照你所说,汉王会顺应大公子的意思,起兵反叛,可他的初衷既然是自己做皇帝,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兴复周室,奉前周恭皇帝为天子?” 七公子苦笑,说道:“这就是大哥天真的地方,或者说,这就是汉王手段高明的地方,大哥他现在满心的相信,汉王起兵之后,必定会尊周天子无疑,所以他才决定冒险。” 我说道:“没想到大公子也有犯这种糊涂的时候。” 七公子轻叹了口气,说道:“人在此山中,不解其中意,那也是常情。” 我说道:“你要我怎么做?” 七公子说道:“我要你阻止他,或者劝服他,放弃这想法。” 我笑了出来,说道:“你这提议不好,首先我未必有能力阻止他,其次大公子跟我个xing不相投,他未必肯听我的话,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而且能够迅速奏效,你想不想知道?” 第十六章 贝州司马 七公子问道:“什么办法?” 我说道:“我可以派狙击手,去弥野宫,将恭皇帝盗出来,藏在藏chun。” 七公子默不作声,似是在衡量这件事的可能xing。 我说道:“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不令大公子涉险、又能达成他心愿的办法,至于说把恭皇帝藏在藏chun,也是为大公子考虑,其实我猜想,大公子未必像你说的那么天真糊涂,他决定把恭皇帝送到梁州去给汉王,也许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迫不得已,他自己不能窝藏恭皇帝,但在朝中又没有信得过的心腹,所以才出此下策,现在我愿意把藏chun借出来,他应该是求之不得才对。” 七公子说道:“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我笑出来,说道:“不,我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我只需要你把这件事告诉大公子就可以了。” 七公子有些诧异,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深思,“为什么?你一向不爱理麻烦事,为什么今次肯冒这样的险?” 我笑出来,说道:“大公子是九公子很亲近的人,我不忍心看着他死。” 呵,这当然不是实话,我恨极了大公子,他死得越是惨烈,我心里越是开心。 我之所以肯冒险,是因为我有自己的打算。 我想要恭皇帝。 只要掌握了恭皇帝,我就有了跟大公子谈条件的筹码。 七公子说道:“好,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你要我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大哥?是现在还是等你盗出恭皇帝以后?” 我说道:“不急,给我三天时间,等我盗出恭皇帝后,你再把这件事告诉大公子。” 七公子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这天晚上我即写了消息,传给丞相府里的甘明珠,让她即刻撤回藏chun。 明珠在次ri的早上回到藏chun,我将七公子所托的事简要跟她说过一遍,跟着就吩咐她:“你现在就去弥野宫,把恭皇帝寝宫附近的地形打探清楚,另外把棘手的亲兵护卫除掉,我安排狙击手在三天后的早晨入宫来,同你汇合,盗出恭皇帝,得手之后,你们一行人切切记得从东门方向出宫,我会在该处安排人手接应你们。” 明珠笑着说道:“好的,不过绿珠,你把恭皇帝盗来做什么?” 我说道:“如果七公子和你的消息没有错的话,恭皇帝其人对大公子来说,显然是无比重要的,所以只要这个人在我手上,我就有绝对的主控权,届时我将会拿他来同大公子做交易,让他说出尸虫的秘密,以此换回恭皇帝。” 明珠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我这边稍稍收拾些用品,即刻就去弥野宫。” 我说道:“明珠,累你这样的奔波劳苦,我真是很过意不去。” 明珠却笑,说道:“是我心甘情愿,所以不觉辛苦。” 我沉吟了阵,又说道:“你出发之前,先帮我办一件事,你把韦焜调到长安来。” 下午时候明珠即去到弥野宫,我独自一人在后花园继续拔草,脑中思量了阵,确定了狙击手的人选。 我决定派如下三个狙击手入宫去盗恭皇帝。 第一个是之前说过的李道兴,他心狠手辣,出手从不留情,我决定用他主攻手。 第二个是左领军长史长孙炽。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薛国公长孙览的长公子,长孙晟的哥哥,其人虽然没有长孙晟能干,但是武艺也还是非常不错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孙炽自小到大,在弥野宫出入无数次,对那里的地形和宫里亲兵护卫暗哨的设置了如指掌,我决定用他来领路。 第三个人是骠骑大将军尔硃敞,他有胡人的血统,身材矮小,但搏斗的耐力惊人,我曾经用铜人阵考验过他,其人可以在铜人阵里边保持十二个时辰连续作战,丝毫不见疲态,我决定用他断后。 人员选定之后,我开始认真的拔草,一直忙到傍晚十分,才把后花园的杂草收拾干净,我用锄头把地锄得平整,然后撒了喷香的葡萄籽下去,又细细的浇过水,这才擦了把汗,坐在旁边休息。 晚风吹在脸上,真是凉爽之极。 我闭上眼,渐渐的开始有些睡意,不久即睡着了。 但是一阵轻浅的脚步声惊醒了我。 我睁开眼,眼前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秦王杨俊。 在他的身后,跟着另外一个人。 我认得这个人,他是秦王正妃崔氏的亲弟崔弘度。 我笑着站起身来,说道:“秦王,真是有趣,你我见面两次,两次我都在睡觉。” 秦王笑道:“绿珠姑娘,别来无恙?” 我笑着说道:“托福。” 秦王沉吟了阵,说道:“我收到你传来给我的短信了。” 我说道:“哦,那就好,奴婢也安心了,ri后拿着那本金刚经,心里也不会觉得受之有愧了。” 秦王说道:“绿珠,你想不想知道,叔父的右手掌是给谁削去的?是因为什么事情给人削去的?” 我说道:“当然想知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但奴婢也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秦王说道:“你果真这么想?” 我说道:“对。” 秦王沉吟了阵,笑着问我:“你这园子里边,都种了些什么?” 我说道:“新撒的葡萄籽,我爱吃葡萄,所以想种葡萄,但是能不能种起来,那就要看造化了。” 秦王说道:“据说晋王府里有一整片的葡萄园子?” 我打了个哈哈,说道:“是么?奴婢不知道。” 秦王说道:“绿珠,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你最近这阵子不是每天都会去晋王府一趟么?” 我笑着说道:“你怎知道?” 秦王没有答我的话,反问我:“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诚如你所说,晋王府里有成片的葡萄园子,我去跟那里的花匠学习如何种葡萄。” 这当然不是实话,秦王也是个明白人,听出了我是在消遣他,不过此人还真是有涵养,居然也没生气,他沉吟了阵,说道:“绿珠,你若是肯投到我门下,晋王开给你的条件,我十倍开给你。” 我笑了出来,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秦王说道:“父皇是武将出身的马背皇帝,晋王自出身到现在,寸功未立,所以就算大哥太子位被废,晋王也决无可能有机会做成太子,你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呵呵笑出来,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原本就不是为了要扶晋王做太子的啊,我只不过是想要让九公子平安无事的回到藏chun来,回到我身边来,“我知道。” 秦王说道:“你知道你还站在晋王一边?” 我说道:“我不得不,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秦王说道:“怎么说?” 我说道:“晋王手上握着一个人的xing命,这个人对我来说无比的重要,我不能拿这个人的xing命来搏。” 秦王说道:“谁?” 我说道:“就是我的主人,宇文府藏chun园的九公子宇文楷。” 秦王沉吟了阵,说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如果宇文公子在我的手里,你也一样会听命于我?” 我jing惕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做什么?” 秦王森然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道:“你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任何挟持过和企图挟持九公子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另外你要知道,我整治人的手段,比你所能想象到的要毒辣千百倍。” 秦王笑道:“绿珠,你在恐吓我?” 我淡淡一笑,说道:“不,我不是恐吓你,我只是告诉你实情,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手上有两个人,对酷刑研究最有心得,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两个人,他们一个的名字叫做韦焜,一个的名字叫做赵达。” 秦王微微一怔,说道:“罗刹韦焜和蝮蛇赵达?” 我说道:“对。” 这两个人都是前朝十分有名的酷吏,韦焜彼时的官职是贝州司马,赵达彼时的官职是青州刺史,所以前朝曾经流传这样的说法:司马罗刹政,刺史蝮蛇瞋,贝州含笑判,青州生吃人。 坚皇帝建国之后,曾经下令将两人处死,但是我悄悄用了面目相同的两个人偷梁换柱,将他们两人替换下,送到徐家给明珠做仆人用,帮明珠看顾偌大庭院里边的各类毒虫。 我之前吩咐明珠将韦焜调来长安,原本是备不时之需,必要时候拿来伺候恭皇帝和大公子,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有更多用处了。 亲王说道:“这两个人不是一早已经给父皇下令斩首了么?” 我笑着说道:“这是事实,可是他们两个现在还活着,也是事实。” 秦王默不作声,沉吟了阵,斟酌说道:“绿珠姑娘,我很想见识一下,你整治人的毒辣手段。” 我皱眉,秦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他将会对九公子采取行动,“我劝你三思。” 秦王悠然微笑,“绿珠,你绝对是个值得网罗的人才,我决定碰一碰运气。” 这天我是骑马赶去晋王府的。 入府以后,我直奔书房,找到晋王,劈头就说道:“你给我加派人手,秦王有意要盗走九公子。” 晋王有些惊讶,说道:“你怎知道?” 我说道:“他来找过我了。” 晋王沉吟了阵,跟着露出奇异的笑容,说道:“好,我会将九公子转移住处,除了你和我以外,不再让他见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他的起居饮食,我会亲自照顾,绿珠,你放心,我晋王府虽然不是龙潭虎**,可也不是那么容易闯的。” 我点点头。 晋王又说道:“绿珠,你这样的紧张九公子,我心里好生安慰。” 我笑着说道:“你安慰什么?” 晋王悠然的笑,说道:“这说明,只要九公子一直在我手上,你就一直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我不置可否的笑。 九公子在晋王手里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三天后的早晨,我派出的狙击手和明珠里应外合,顺利的将恭皇帝从弥野宫内盗了出来,当天下午,七公子差人把消息送给了大公子。 大公子在半个时辰之后,满头大汗的从丞相府赶来藏chun。 彼时我正和明珠研究路线,看要如何才能把九公子从晋王府中盗出来。 大公子一脚踢开门,劈头就问我:“皇上呢?” 我笑着说道:“皇上他此刻正在弘华宫容华夫人的结绮阁内,不在此间。” 大公子咬牙说道:“徐绿珠,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说的是阐静皇帝。” 忘了跟你说了,恭皇帝(也就是大公子口中的静皇帝)的名字叫做宇文阐,不过据说他最初的名字是叫做宇文衍,后来有术士说,衍字有杀戮相,不合皇子用,于是静皇帝的父亲宣皇帝就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阐字。 但是这个阐字,其实也是不吉的,因为这个字释意为:一个人被孤单的囚禁在室内。 正道出了静皇帝后来的命运。 我说道:“呵呵,这个皇上么,倒是在我手上。” 大公子说道:“你想做什么?” 我说道:“我想做什么,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你不明白,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我想要知道九公子颅内的尸虫,它是什么种类,是用什么毒物养成的,你放虫的时候,下过什么蛊,你把这些告诉我,我就把恭皇帝还给你。” 大公子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徐绿珠,你果然够聪明,我昨天心里还在想,你究竟还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猜到我是那个放虫的人,原来你一早已经猜到了。” 我说道:“不是我够聪明,是你小瞧了九公子。”我顿了顿,又说道,“我真是不明白,九公子那样纯良天真的人,对你又是满心的信赖,你怎么会舍得对他下那样的毒手的?” 大公子说道:“因为我恨他,无比无比的恨他。” 我说道:“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大公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勃然大怒,冷笑着对明珠说道:“明珠,韦焜到长安了没?” 明珠笑着说道:“中午时候就到了,那时候你在睡午觉,我就没吵醒你,把他悄悄安置在后院僻静的下人房里了。” 我说道:“你把他叫出来,让他好好跟大公子联络下感情,不过要记得,可别伤着他筋骨了,我可不希望ri后九公子见到大公子其人跛手跛脚的,九公子心肠软,他会难过的。” 明珠吃吃笑,说道:“好,我最喜欢看韦焜跟人联络感情了,其人可以让你充分认识到,刑求也是可以变成一门高雅艺术的。” 第十七章 恭皇帝 来跟你大致的描述下韦焜是如何跟大公子联络感情的。 他首先做的事是装刑具。 他装的刑具一共有三样。 第一样,是一根金线。 装这金线之前,他先将大公子的十根手指和脚趾一节一节的捏断,他用的力道适中,所以指骨折断的声音清脆之极,闭上眼睛听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种音律的美妙,然后,他把折断的手指关节和脚趾关节用金线绑在一起。 折断的指骨关节只要稍稍被触碰到,就会产生钻心的疼痛,而十根手指和脚趾同时被触碰到,那种疼痛是什么样的? 第二样,是一朵玫瑰花。 他先用金刚锥刺穿了大公子的锁骨,然后在上边插了一朵玫瑰花,娇艳的玫瑰花映着大公子苍白的面颊,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悚美感。 玫瑰花的刺深深扎在锁骨内,上下拖动玫瑰花的时候给受刑者带来的剧痛,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第三样,是一条锁子金甲。 他把锁子金甲围在了大公子的颈项上。 这条锁子金甲是用一种采自深山里边的荆棘做丝线,把七十五根细小的金针穿在一起制成的,这七十五根金针有三十六根是倒行,三十九根是逆行,当锁子金甲收拢的时候,七十五根金针就会连根刺入皮肤,但因为针尖细小,所以就算是扎中了颈项间的动脉,也不会带来大出血情况。 戴上锁子金甲的疼痛也是十分微小的,就像给很多蚂蚁轻轻咬了一口一样,但转动锁子金甲,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想象一下,当七十五根金针在人的皮肉里边,像钟摆一样的来回戳刺,那滋味是怎样的? 韦焜这七十五根金针是用来自西域的玄铁打造的,细小坚硬,又锋利无比,刺穿人的经络血肉就像刺穿一张纸一样,轻而易举。当然最奇妙之处还在于,用锁子金甲来伺候人,就算皮肤下的血肉已经被刺得千疮百孔,皮肤的表面却仍然是光滑如镜的,除了一些细小的针孔,你什么也发现不了。 韦焜解释完这刑具的用途之后,我忍不住由衷赞道:“韦焜,你真是我所见过最具有创意又最高雅的刑求专家,简直是古往今来罕见的奇才。” 韦焜森森的笑,说道:“谢主子爷夸奖。” 刑具上妥,韦焜开始用刑。 大公子是武将出身,熬刑的能力还不错。 摇晃他的十指,拖动他锁骨上的玫瑰花,那种疼痛他都忍了下来,直到韦焜转动锁子金甲的时候,他才昏了过去。 明珠端起早就备好的冰水,泼在大公子脸上。 大公子受惊,又醒了过来。 我笑着说道:“怎么样?这滋味如何?” 大公子痛得浑身打颤,却咬牙说道:“不过如此。” 我悠然的笑,说道:“可是你刚刚明明痛得昏了过去。” 大公子说道:“我是觉得太乏味,所以小睡了片刻。” 我忍不住笑出来。 明珠也吃吃的笑,说道:“这位大公子,真是有趣的小人儿。” 我说道:“明珠,你若是喜欢,我就把他送给你。” 明珠说道:“还是算了吧,嘴太硬的人,玩起来费劲,我不喜欢。” 大公子气得脸sè发青,他是贵族子弟出身,几时给女子这样的戏弄调笑过?“yin浪,不知廉耻!” 我和明珠面面相觑,放声大笑。 大公子闭口不言,似乎是不屑再多说。 我淡淡说道:“大公子,我们言归正传,做回交易本身,你把尸虫的秘密告诉我,我把恭皇帝还给你,如何?” 大公子说道:“休想。” 我说道:“看你的意思,好似是不想要恭皇帝了?” 大公子没作声。 我沉吟了阵,吩咐韦焜道:“你去把大公子颈项上的锁子金甲解下来。” 大公子冷笑,看着我的眼神颇是不屑。 我莞尔,大公子此时心里想必是以为我觉着无计可施了,于是想要讨好他。 呵,他错了。 我连求人都极少,更不要说是讨好人了,尤其对方还是我恨极了的人。 我与人做交易,一般会采用两种方法。 第一种,好言商量;第二种,威逼恐吓。 我对明珠说道:“你去后院的内室,将恭皇帝提过来。” 明珠吃吃的笑,说道:“绿珠,你是打算用锁子金甲来伺候恭皇帝么?” 我笑着说道:“是啊。” 大公子脸上变sè,“徐绿珠,你有够卑劣!” 我森森说道:“论起卑劣,我远不及你,最起码,我从来没有谋害过自己的亲弟。” 这一句戳到大公子的痛处,大公子面sè铁青。 明珠把恭皇帝带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他。 老实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恭皇帝呢。 来跟你形容下他的长相。 恭皇帝今年只有十七岁,他的眼珠漆黑乌亮,嘴唇很薄,溜尖的下巴,皮肤是一种细致的ru白sè,手指纤细修长,个子高挑,身形是稍稍瘦削了些,但自有一种纤弱撩人的风姿,尤其当他双眉微蹙的时候,真是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我一边看,一边笑,说出口的话却无比的恶毒,“样子不错,年纪虽然是大了点,但只要宣传得当,应该也是会有不少客人。” 明珠笑着说道:“绿珠,你这话可真是有意思,什么年纪大,什么客人,你在打算什么呢?” 我说道:“我在打算,给恭皇帝戴上锁子金甲后,把他送到一个地方去。” 明珠笑着问道:“什么地方?” 我笑出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恭皇帝。 恭皇帝惊恐的望着我,眼神之中满是乞求。 大公子嘶声说道:“徐绿珠,你敢!你会遭天谴的。” 明珠吃吃笑道:“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快说你快说,不要吊我的胃口。” 我淡淡的笑,一字字说道:“男sè馆子里。” 明珠愣了愣,跟着笑出来,学着我的样子,仔细打量恭皇帝,“据说男sè馆子里边的小官人,年纪都不超过十五岁的,因为超过十五岁,身体就不再柔软,玩的人就少了。” 韦焜却森森说道:“主子爷,那是不一样的,男sè馆子里边的小官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除了身体再没其他的卖点,所以才会要求年纪要轻,但恭皇帝完全不一样,这样的万乘之身,不要说他才十七岁,就算他已经七十岁了,只要挂起牌子来,想piáo他的人也一样能排到街上去。” 明珠掩住鼻子,说道:“韦焜,你这厮说话,可真是粗俗。” 我笑出来,说道:“话虽然是粗俗了些,说的可都是实情啊。” 韦焜暧昧的眼光扫了恭皇帝的臀部一眼,对我说道:“主子爷,稍后恭皇帝接客那阵,小的能不能也去凑个趣?” 我眼波流转,扫了恭皇帝一眼,他身子轻轻一颤,惨白的嘴唇泛着一种奇异的乌青sè,一双漆黑大眼绝望的看着我。 我悠然的笑,慢吞吞说道:“这个么,我得先问问大公子。” 恭皇帝不顾一切扑向大公子,颤着声说道:“表哥(论起辈分来,大公子和九公子都是恭皇帝的表哥),你要救我,你要救我。” 我悠然的说道:“大公子,你想不想知道,我打算把恭皇帝送到什么地方的男sè馆子里去?”我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打算把他卖给一个叫做裴虔通的人,这个人你认识么?你如果不认识,我不妨跟你详细说明下他是什么来历。 裴虔通他是个人口贩子,专门贩卖中原的小官人去突厥国,年纪小的小官人就给突厥国的贵族做娈童,年纪大的就送进突厥国当地的男sè馆子里,供人取乐。 裴家从事这买卖已经足足有三代,经营时间超过四十年,有相当庞大的运营资源和娴熟的作业手段,所有经他们的手卖出去的小官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被找回来的。” 恭皇帝震惊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一条毒蛇。 韦焜颇是有些失望,“听主子爷的意思,是要把恭皇帝送去突厥?那小人岂非是尝不到甜头了?” 我笑着说道:“没办法,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恭皇帝毕竟是我派人从弥野宫里边盗出来的,如果他在长安城高挂艳炽卖身,官府的人迟早会知道,到时候追究起来,查出人是我卖去的,我岂非是要吃官司?所以把他卖到突厥国去,是比较妥当的。” 明珠说道:“绿珠说的也有道理,卖到长安城的馆子里,确实是危险了些,还是送去突厥国好,听说突厥国的男子,身形彪捍,耐力惊人,最喜欢玩俊俏清秀又身娇肉嫩的小公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尤其是贵族出身的小童,简直可以卖到天价呢。” 明珠吃吃的笑,说道:“不知道裴虔通肯出多少钱来买恭皇帝?” 我狰狞的笑,说道:“钱多少不是问题,我甚至可以把人白送给他,反正我也不靠这个发财,我只是要他向我保证,恭皇帝ri后到了突厥国,每天接客的人数不得低于五十人,否则我就拆了他在长安城里的大宅子。” 明珠笑出来,说道:“可以想见彼时恭皇帝门庭若市的盛况。” 韦焜却喟然叹息,说道:“可惜了,到口的肥肉。。。。” 我吃吃的笑,说道:“韦焜,你也不用这么遗憾,我打算给大公子一点时间考虑,所以三天之后才会把恭皇帝送走,这期间他都归你看顾着。” 韦焜顿时大喜,看着恭皇帝就像狼盯着肥羊一样,样子垂涎之极。 我笑着说道:“你先去给恭皇帝戴上锁子金甲。” 韦焜立刻说道:“好。” 他眼中闪着绿光,一步一步向恭皇帝靠近。 我和明珠都吃吃的笑。 恭皇帝昏了过去。 韦焜的双手碰到恭皇帝衣角的时候,大公子终于出口说道:“慢着。” 我笑着说道:“你肯说了?” 大公子沉默了阵,说道:“你先放了皇上。” 我冷淡的笑,说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大公子难堪的转过脸去,沉默了阵,说道:“拿纸笔来。” 我露出笑容,扫了眼外边的天sè,对明珠说道:“交给你了,我先去晋王府,记着,稍后大公子写出尸虫的秘密之后,你就放他走,让他去找一条跟九公子颅内那条一模一样的尸虫,拿到藏chun来。” 明珠问道:“你要它来做什么?” 我狰狞的笑,说道:“你看着他,要他亲手把那尸虫放进恭皇帝的颅内,然后你再照着他写的方子,找出办法,将那尸虫引出来。” 明珠笑出来,说道:“绿珠,你想得真是周全,不错,我们确实需要验证下大公子所提供的尸虫资料是否属实。” 我只是笑,说道:“不的,恭皇帝在我手上,大公子他不敢提供虚假资料的,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想让你先练练手,知道引虫的过程是怎样的,中间会有些什么症状发生,了解这些之后,等我稍后把九公子盗出来,你再给他引虫的时候,心里才会有底。” 明珠点点头。 这天我是走路去的晋王府,一路上我细细的思索盗出九公子的计划,等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那计划我已经想好。 但是九公子却不见了。 晋王双眉紧蹙的告诉我,“我今早给九公子送餐点去的时候,发现他失踪了,卧榻上还有余温,房内所有摆设都很整齐,很像是在睡梦中给人虏走的。” 我转身就走。 晋王急忙问道:“绿珠,你要去哪里?你要做什么?” 我说道:“秦王府,找九公子。” 晋王说道:“你怎这么肯定九公子他是在秦王府?如果真的是秦王盗走的九公子,他是怎么办到的?” 我冷笑,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晋王大急,伸手来拉我胳臂,我掏出匕首,一刀划在他手臂上。 那匕首是上古名器,削铁如泥,我只用了一点点力气,晋王的手臂已经给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但是他居然不松手。 血珠顺着伤口往下滴,在地上汇集成一滩,他痛得脸sè发白,面sè却沉静似水,栗sè的眼珠闪着奇异的光华,眨也不眨的望着我,“绿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跟我来。” 我把他带到九公子居住的密室,说道:“你仔细的去查卧榻下边,或者是壁橱里边,看有什么发现?” 晋王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走到九公子的卧榻旁边,掀开软被和楠木床板,跟着露出讶然神sè。 床板底下,有一个圆形的地道入口。 晋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道:“你顺着这条地道往前走,走到地道的出口,那出口一定是在长安西大街的翡翠湖,而翡翠湖旁边不远处,就是坚皇帝前不久赐给秦王的府邸。” 晋王说道:“原来真的是秦王,但你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 我说道:“你有无注意到,翡翠湖最近有很多工兵在修防御工程?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晋王说道:“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道:“你仔细想一想,翡翠湖是内湖,四周都是民居,根本就没有必要修建防御工程,其次,你如果够仔细,就会发现,所有修建防御工程的工兵,不是工部的人,而是秦王从扬州带回来的亲兵护卫,什么样的防御工程,需要调用秦王的亲兵护卫来修建?” 晋王大悟,说道:“除非是秦王修给自己用的防御工程。” 我说道:“那倒不是,这座防御工程,秦王是有奏请过坚皇帝,拿到工部的批文才破土动工的,但修防御工程只是个幌子,秦王实际上想做的是挖地道,所以他才会派自己的亲兵护卫充当工兵去修工程。” 晋王说道:“但秦王怎么知道我将九公子藏在什么地方了的?那密室明明十分隐蔽,除了你和我以外,府里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说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晋王说道:“什么问题?” 我一字字说道:“你被秦王监视了。” 第十八章 枝江公主 晋王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安知不是你说给秦王知道的?” 我说道:“不是我,我没有泄密的动机,九公子在你的手上和在秦王的手上,对我来说都没差,我把九公子的藏身之所告诉秦王,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好处。” 晋王说道:“这也是,绿珠,现在我该怎么做?”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你该怎么做,我怎么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九公子现在可不在你的手上了。”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我原本并不想说出来,但现在看来,我似乎是没有选择余地了,三天前,当你告诉我秦王有意要盗走九公子时候,我就做了两重防范,第一重防范,你是知道的,我把九公子转移到了密室内,但是第二重防范,我却没告诉你。” 我说道:“什么防范?” 晋王说道:“我问杨异要了两把锁,那种锁十分的新奇,是杨异新近发明的,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暗码锁。 这种锁和平常的锁相比,它所具有的优点是,锁身上可以设置六个暗码,上锁之后,如果想要解锁,一定要输入正确的六位暗码才可以,开锁的人只有一次输入的机会,一旦输入的暗码和设置的暗码不能吻合,暗码锁就会自动锁死,再也打不开。 暗码锁内还另置有一枚含有剧毒的钢针,暗码锁被锁死后,就会自动触动钢针,针尖刺破皮肤,人一时三刻之间,必定毒发而死。” 我冷笑,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世间真有这种锁?” 晋王露出奇异的笑容,“别人也许不会相信,但是,绿珠,我知道,你一定会相信的。” 我无言,晋王猜对了。 我相信他说的话。 我相信世间有这种功能的锁。 只要这种锁是出自杨异之手。 杨异是本朝的工部尚书(呵,顺便说一句,九公子七岁的时候,就曾经告诉我,说他一生的梦想,就是能够做成工部尚书,嗯,手下的头号工匠,带着数百个天底下最灵巧的人,建造出天底下最恢弘博大的建筑),也是我所见过最具有巧思和发明天赋的人,他今年才只二十二岁,但已经发明了数十种匪夷所思的神奇器具,比如说:会飞的木鸟,会移动的楼阁,具有无限容量的百宝塔等等,所以不要说是暗码锁了,就算有一天,晋王说他自杨异那里得来一个能够思考的铁人,我也是会相信的。 因为杨异就是有这个本领。 我叹了口气,说道:“那两把锁,你锁在九公子的哪里了?怎么这两天我去探望他时候,都没发现?” 晋王露出笑容,似乎是暗自松了口气,说道:“他双足的足踝上。我上锁之后,又找来一条玄铁链子,将两把锁焊接在一起,就像给他带了一对足枷。” 我沉吟了阵,说道:“那他岂非是无法走动了?” 晋王说道:“对。” 我默不做声。 晋王说道:“绿珠,我知道你稍后必定会去找杨异,要他把解锁的暗码告诉你,但是我也同你明说,你这样做是徒劳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这暗码锁的暗码是可以自己设定的,造锁的人最多只能设定锁的原始暗码,持锁的人可以随时修改原始暗码,设置自己专有的暗码,这意思也就是说,九公子双足上套的这足枷,除了我以外,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能够解开。” 我愣住了。 晋王说的不错,我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我刚刚心里正盘算着,今天夜间盗出九公子之后,就去工部把杨异找来,让他说出解锁的暗码,如果他不肯说,我就让韦焜好生的伺候他。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法子行不通了。 晋王竟做了这样周全的防备。 我默不做声,但是眼眶发热,几yu哭出来。 这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 我太莽撞,秦王有意要盗走九公子这件事,我根本就不该告诉晋王。 这是我最大的失误。 这失误使九公子失去了行走的zi you。 九公子那样热爱四处游走造房子的人,给他双足套上枷锁,那和折断鸟儿的双翅,有什么区别? 我低下头,只觉心如刀绞。 眼泪就这样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晋王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绿珠,我每一次令你流泪的时候,心里都很难过。” 我笑了出来,淡淡说道:“但是你还是要这么做,对么?” 晋王说道:“对,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我必须要靠你的帮助,才有可能做成太子,而要得到你的帮助,羁留九公子是唯一的办法。” 我伸手擦干眼泪,抬起头来说道:“好,我告诉你如何摆脱秦王的监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晋王说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我稍后会去秦王府,盗走九公子,跟着会把他带回藏chun,你可以不解开他双足的暗码锁,以此来要挟我,但你不得再将他带去晋王府软禁起来。” 晋王说道:“他颅内的尸虫。。。” 我冷淡说道:“这个不劳你cāo心,我自己会解决。” 晋王说道:“你是否可以保证,此后的每天傍晚,仍然像现在这样,准时出现在晋王府?” 我说道:“我保证。”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好,我相信你,现在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摆脱秦王的监视?” 我说道:“两个字:出征。” 晋王愣了愣,说道:“出征?去征哪里?突厥还是北齐?” 我说道:“北齐,出征突厥还不是时候。”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我手上没有足够的兵马和战将。” 我说道:“不用cāo心,兵马问汉王借,战将问杨素借。” 晋王说道:“汉王会借兵给我?” 我说道:“会的,汉王常年驻守北方,跟北齐交手无数次,一向是败多胜少,你现在肯代他伐齐,他是求之不得,你伐齐成功,那是帮他扫去一个心腹大患,你伐齐不成,死在北方,他也少了一个皇位的竞争对手,所以无论你伐齐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会借兵给你。” 晋王说道:“秦王会否趁我不在长安时候上位,做成太子?” 我冷笑,说道:“放心,有我在这里,他上不了位的,运气好的话,也许你平齐回朝的时候,秦王已经给坚皇帝贬出长安城了也未可知。” 晋王闻言jing神大振,说道:“绿珠,你心里想到什么好办法了?说来我听。” 我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我只是打算送个女人给秦王。” 晋王说道:“这一招不行的,秦王惧内,你是知道的。” 我冷笑,说道:“谁说这女人是送给他的,我不过是借他的手,再转送给坚皇帝罢了。” 晋王说道:“你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我说道:“很简单,我要把秦王变成第二个杨勇。” 晋王笑出来,说道:“你手上那女人是谁?” 我说道:“枝江公主。” 晋王怔了怔,说道:“枝江公主?没听说过。” 我说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她不是本朝的公主,是前陈国的公主,陈宣皇帝的长女,陈叔宝的姐姐,陈国给太子平了以后,她流落到了我国,后来给歹人卖进chun风楼,有一次我路过那里,她认出了我,哀求我救她,我看她可怜,就把她赎出来了。” 晋王说道:“她怎会认识你?” 我淡淡一笑,说道:“因为我曾经给她洗过衣服,伺候过她梳洗。” 呵,这一点我可没撒谎,之前已经说过,我为着能够抄到金刚经,曾经去过陈国的后宫,给孔贵妃做小宫女,期间枝江公主曾经来探望孔贵妃一次,并在望仙阁小住过两天,该时都是我伺候她的。 晋王讶然,沉吟了阵,说道:“她现在哪里?” 我说道:“正阳宫的掖庭内,我当时是没有地方安置她,索xing就把她送进了宫。” 晋王笑了出来,沉吟了阵,说道:“我现在就过越王府找叔父商议伐齐的事,你如果急着去秦王府,可以骑我的大宛马。” 我说道:“谢谢。” 我骑了晋王的大宛马,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去秦王府。 到了秦王府门口,我翻身下马,对守门的门房说道:“烦请通报,就说宇文府的徐绿珠求见秦王。” 那门房却笑,说道:“绿珠姑娘,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我看了他一眼,不由笑出来,颇是有些尴尬。 这个我以为是门房的人,原来是崔弘度。 崔弘度你还记得么,就是秦王正妃崔氏的亲弟。 我说道:“奴婢眼拙,没认出崔大人来,真是抱歉之至。” 崔弘度笑着说道:“不敢,绿珠姑娘,你来得好快。”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我再快也没有秦王快。” 崔弘度露出有趣的笑容。 他将我引进府去。 秦王看见我的时候,笑容满面,说道:“绿珠,我们又见面了,看来我的运气真是不错。” 我冷淡说道:“我要见九公子。” 秦王却笑,说道:“你要见九公子不难,但是你得拿东西来换。” 我说道:“放心,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秦王笑着说道:“是什么?” 我说道:“一个女人,一个姿貌无双又无比酷似弘华宫已故的孔氏夫人的女人。” 秦王的瞳孔微微收缩,却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我要这个女人来做什么,我并不缺女人。” 我说道:“我知道你不缺女人,但是有一个人缺。” 秦王说道:“谁?” 我说道:“坚皇帝,他宠爱弘华宫的张、孔二氏是天下皆知的,就算是两氏离逝,他也始终是念念不忘,其人新近册封的容华夫人蔡蕊玉,就是以前张氏的贴身宫女,在他眼里,那就是张氏的替身,但是能够替代孔氏的女子,他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所以在这个时候,如果你能够找到一个xing情和容貌都酷似孔氏夫人的女人献给他,他必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秦王沉吟了阵,说道:“话是不错,但我如果献了这女子入宫,母后那边对我必定不喜,我可不想落到大哥的下场。” 我冷笑,说道:“坚皇帝chun秋已高,最近又连着生了几次大病,身体十分羸弱,太医院已经出具报告,断定他至多还能再撑半年,你觉着在这个时候,是讨好独孤皇后重要呢,还是讨好随时可能龙潜的坚皇帝重要?” 秦王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讨好坚皇帝,实际上,自从独孤皇后杖死张、孔二氏之后,坚皇帝对她的观感变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过皇后的永安宫,独孤皇后早已不能再左右坚皇帝,更不要说是决定太子的废立了。” 老实说,我这番话其实是真假掺半的,坚皇帝现在对独孤皇后观感不佳,绝迹永安宫,这是实情,但太子储君的废立这种大事上,坚皇帝还是会听取独孤皇后的意见的。 秦王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秦王,九公子在你的手上,我敢说谎骗你么?” 呵,我当然敢骗他,因为今天夜间,我就会把九公子从他府上盗出来。 我之前想出的那个盗人计划,是百无一失的,现在虽然人从晋王府转移到了秦王府,但只要我获知了九公子的具体方位,那计划一样可以实施。 秦王皱眉思索良久,跟着说道:“那女人现在哪里?” 我露出笑容,淡淡说道:“我要先见九公子,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我才会告诉你那女人在哪里。” 秦王说道:“好,你跟我来。” 第十九章 韩长鸾 秦王将我引到一处密室,这密室中有一个硕大生铁铸造的笼子,当中铺着明玉雕成的卧榻,九公子就躺在那榻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中。 我扑了过去,隔着铁栏杆唤了声:“九公子?” 他睫毛闪动,良久睁开眼,望着我,出了会神,慢慢笑了出来,“绿珠。” 那笑容就像chun天里抽出的第一片绿芽一样,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 我的眼泪扑簌落下来,分不清是欣喜还是忧伤。 九公子却笑,说道:“绿珠,你又找到我了,真好。” 我擦干眼泪,笑着问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九公子笑道:“没有的,我很好。” 他艰难的从卧榻上爬起来,摔到地上,再一步一步挪到栏杆旁边,我伸出双手,隔着栏杆将他扶起来,他紧紧抓住我双手,说道:“我要回藏chun。” 我心念千转,刹那间改变了主意,决定也不等夜间,“好,我现在就带你回藏chun。” 秦王在我身后笑着说道:“绿珠姑娘,这恐怕不行,你跟九公子,从现在起,都要留在秦王府,哪里也不能去,我今早已经让下人打扫了一间雅致幽静的院子,给绿珠姑娘你居住,至于九公子,暂时还是要委屈他,住在这铁笼子里。” 我转过身来,将九公子挡在身后,对秦王平静说道:“秦王,多承你的好意,但是九公子想回藏chun,我就要带他回藏chun,谁也阻拦不了。” 秦王笑出来,淡淡的扫了我一眼,说道:“绿珠,告诉我,你凭什么带九公子走?” 我说道:“我告诉你三件事,你自然会让我带走九公子。” 秦王笑出来,说道:“你说来我听看。” 我说道:“第一件事,和司马皇后有关。” 我说的司马皇后,不是坚皇帝的另一个皇后,而是恭皇帝的皇后,她的名字,叫做司马立姬,是前周朝荥阳公、柱国将军司马消难的长女。 我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早上,我派了四个人潜入恭皇帝所在的弥野宫,打算盗出恭皇帝,但是当我的人悄悄进到恭皇帝的寝宫时候,却没有见到恭皇帝,龙**和司马皇后躺在一起的人,是另外一个人,我姑且称这个人叫做某人,秦王,你可知道这个某人是谁?” 秦王脸上微微变sè。 跟司马皇后躺在一起的,就是他。 我说道:“我的人彼时十分惊讶,觉着事情有些蹊跷,于是从寝宫退出来,改而搜索司马皇后的院落,结果却在那里发现了独居的恭皇帝,以及司马皇后与那个某人来往的许多书信和信物,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幅由某人亲自作画、题词、落款的chun宫图,秦王,你可知道这图中的人物是谁?” 不用说了,那图中就是秦王和司马皇后两人。 秦王面sè赤红。 我说道:“我的人觉着这些书信和信物颇是有趣,就把他它们连同恭皇帝一起盗走,送来藏chun交给我,这意思就是说,我现在手上握有司马皇后和一个某人私通的人证和物证。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秦王的瞳孔开始微微收缩。 我说道:“第二件事,跟一箧明珠有关。 去年的十二月三十,那时候你还是山南行军元帅兼幽州总管,适逢坚皇帝登基,突厥国进贡了两箧明珠,作为朝贺,托你带回长安给坚皇帝,但是你带回长安后,贡品却变成了一箧明珠,那另外一箧明珠,你送给了谁?是否是北齐国神武皇帝的爱妃韩长鸾?” 秦王说道:“胡言乱语,当时突厥国进贡的就只是一箧明珠,再没有更多的了,我更加不认识什么韩长鸾。” 我冷笑,说道:“要不要我让幽州司马yin寿来与你对质?突厥国使臣交接明珠给你的时候,他也在场,如果你觉得有人证不够,我还有一样物证。” 秦王说道:“什么物证?” 我说道:“我有一份突厥国使臣送来的朝贺书,那朝贺书里边清楚的列明了,是两箧明珠。” 秦王讶然说道:“你说有朝贺书?我怎不知道有朝贺书?” 我说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朝贺书是使臣后来补送的,彼时你已经回幽州了。” 秦王说道:“宫人发现朝贺书跟我所上呈物品不一致,为什么没有传我回长安问话?” 我说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将那朝贺书换过,将上边所列的物品,改成了你上呈的那箧明珠。” 秦王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道:“我也不是刻意要这样做的,当时的情况是,我在宫中的一个朋友,因为一时好奇,就私拆了突厥国使臣送来的朝贺书,结果发现书里列的内容跟实际情况不符,于是立即知会我。 我心里想卖你一个人情,遂让她编造了一份跟实际情况相符的朝贺书,替你瞒天过海了事。” 秦王说道:“那朝贺书的原件现在哪里?” 我笑着说道:“自然是在我手上。” 秦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就算我是私自拿走了突厥国进贡的明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把它送给了韩长鸾?” 我冷笑,“秦王,你做事真是太不小心了,你拿走的那箧明珠里边,有一样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就是突厥国的国手打造的一支双凤朝阳钗,那钗头镶嵌的明珠上,刻有一个威武的狼头,那是突厥国饰物所独有的特点,但这支钗我却在韩长鸾那里见到了,我甚至还留有一幅她当时的画像。” 韩长鸾在北方相当有名望,其人不仅姿容俏丽,更难得她还善行匈奴兵法,能够望尘断来骑多寡,嗅地知军行远近,是神武皇帝最得力的枕边谋臣。 我因为前一阵子对匈奴兵法十分感兴趣,就千方百计联络上她,然后冒险从长安赶到了北齐di du,与她见面,向她请教兵法。 那天她就戴着那样一根钗。 我当时还曾经问她,“那钗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是这样回答我的:“一个年轻英俊的杨姓隋国人送的。” 那时我已经知道秦王私藏突厥国进贡物品的事,所以立刻猜出这钗子必定是秦王送给她的,于是我假意奉承她,说她戴着这钗子看起来真是美艳照人,如果不画下来给后世人观瞻,就实在对不起她的天姿美貌,她经不起我的花言巧语,最后就同意了。 我当场找来画师,一共为她画了两幅画像,一幅她自己留着,一幅我却带回了长安。 秦王冷淡笑道:“画像是可以伪造的,安知那画像不是你自己凭空画来诬陷我的?” 我笑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有那份朝贺书和韩长鸾的画像,已经足够使坚皇帝和独孤皇后以及朝廷大臣们怀疑你的cāo守和品xing,而更糟糕的还在于,你奉承、私通的人是敌国皇帝的爱妃,单凭这一点,你已经决无可能做成太子了。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秦王默不作声,看着我的目光甚是狰狞。 九公子紧紧握住我双手。 我低声说道:“九公子,不怕,不怕的。” 秦王深吸口气,说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我说道:“第三件事,跟你自己有关。” 秦王笑出来,淡淡说道:“说来我听看。” 我说道:“你在扬州担任总管的时候,修有一座给自己用的宫室,穷极侈丽之极,这宫殿里边,香涂粉壁,玉砌金阶,到处镶嵌着明珠美玉,而这些都是需要银两的。 你为了筹集银两,就在你管辖的二十四州内放高利贷,求取利息,最初你还只是拿自己的俸禄来放贷,后来连朝廷每月拨给地方的款项也给你变成了贷款,强迫各州官吏向你借支,官民都不堪其苦,于是就有十四个州的官民聚集起来,想要具名上书给中书省,要求严办你。你知道这消息之后,连夜派部下赶到聚集点,一气杀掉了五百二十七个人。” 亲王森冷问道:“这件事你怎知道?” 我说道:“我如何知道的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扬州下属二十四郡都已经联合起来,写了具名御状书,不ri就会派人送到长安,呈给大理寺,要求严惩杀人者。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件事。” 秦王面sè难看之极。 九公子悄悄说道:“绿珠,品xing不好。” 我知道他是在说秦王,于是笑着回道:“是啊,是坏人。” 九公子沉默了阵,突然说了一句,“晋王好。” 我有些吃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秦王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三件事?” 我说道:“秦王,我们来做笔交易吧,你放了我和九公子,我把手上所有的物证都交还给你,另外,我还可以替你想一个办法,解决当前扬州的sāo乱,让它消散于无形。” 秦王默不作声,似是沉吟不决。 我说道:“好,我再加一码,我把那个酷似孔氏夫人的女人,也一并送给你,如何?” 秦王默不做声,但他眼中渐渐杀机四起。 九公子察觉到,他**推开我,说道:“绿珠,你走。” 我笑出来,反手握住他的手,说道:“不怕,他不敢的。” 秦王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笑着说道:“秦王,你莫非是想杀掉我?劝你最好是不要,我告诉你,在来秦王府之前,我先去了一趟晋王府,把和司马皇后、突厥明珠这两件事有关的所有人证和物证都交给了晋王保管,我当时跟他约定,如果半个时辰之内,我没有带着九公子回晋王府,他即刻就会进宫面圣,现在你来猜猜看,他会如何汇报你那两件丰功伟绩?他会如何使用那些对你万般不利的证据?” 呵,这当然不是真的,实际上,所有的人证和物证此刻都在藏chun,只要秦王派个把部下去那里溜一溜,全部都能拿到手。 我不是个行事马虎的人,出现这样的疏漏是有原因的。 司马皇后的事在我意料之外,我当时又急着修理恭皇帝和大公子,因此就没有处理那些书信和信物。 至于那封突厥国的朝贺书和韩长鸾的画像,我当时是觉着,这不过是秦王的风流雅事,能够利用的价值空间不大,因此也没有妥善收藏。 所以我今次行的算是个险招。 但是秦王却信了。 他面sèyin沉之极,却笑出来,淡淡说道:“绿珠,我听闻母后曾经赞过你行事毒辣老到,是人所不及,之前我还一直不觉得,想你行事也许算是毒辣,但毕竟年纪尚小,再老到也有个限度,现在看起来,我分明是错了,你的确是配得上母后那四个字的评价。”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承**孤皇后谬赞,奴婢愧不敢当,不知道秦王现在是想跟奴婢做交易了呢,还是仍然决定要杀掉奴婢?” 秦王说道:“我跟你做交易,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明白。” 我笑道:“请说。” 秦王说道:“良弓不为我所用,则必摧之,这句话你想必听说过,绿珠,你是个人才,但如果你执意不肯投入我门下,不能为我所用,我势必就不能再姑息容留你,你自己想清楚了。” 我只是笑,秦王这意思是说,他将会在合适的时候,除掉我。 我不怕,这世上有能力除掉我的人,也有,但绝对不是秦王。 秦王无奈,说道:“打开铁笼子,把人放出来。” 有人打开大铁笼子,我急忙进去,走到九公子跟前,蹲下身,说道:“来,我背你走。” 但是等了半天,九公子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爬到我背上,我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脸上发红,神情扭捏之极。 我忍不住笑出来,面上也有些尴尬,我自小身体就健壮如小牛,九公子却十分病弱,但他偏偏又热爱外出,所以我就时常背着他四处走,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结果在外人跟前,也不小心表露了出来。 秦王看着我,那样子也颇是惊讶,嗯,或者说是目瞪口呆。 我站起身来,改用手扶起九公子,说道:“来,我们先出去。” 九公子却用比蚊蚋的叫声还要轻微的声音说道:“绿珠,自己走。” 我吃吃的笑,说道:“你脚上有枷,怎么走?跳着走?” 九公子默不作声,脸sè通红,看起来似乎是羞愤之极。 我终于大笑出声。 九公子看着我,眼里都是委屈的泪水,险险就要夺眶而出。 我赶紧收声,忍住笑意皱着眉头说道:“你不让我背,自己又不能走,这可怎么好。” 秦王这时冷哼了声,对九公子别扭的个xing感到极度不耐,他钻进笼子一抄手就把九公子提起来,放在肩膀上,如同扛一袋面粉一般,把他扛了出去。 九公子屈辱的英雄泪,就这样悉数撒在了秦王的后背上。 秦王一边走,一边苦笑道:“绿珠,我真是不明白,这少年胆小,懦弱,结巴,还爱哭,他究竟有哪一点好,值得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为他出生入死?” 我只是笑。 秦王等了阵,见我没做声,也没再追问。 我们沉默的走出密室。 秦王将我和九公子带到他的书房,然后把九公子扔在一张椅子上,拍了拍手,说道:“现在,你先告诉我,如何平息扬州的sāo乱?” 第二十章 崔略桑 我说道:“要平息扬州的sāo乱,其实并不难,只需要杀两个人就可以了。” 秦王说道:“哪两个人?” 我说道:“一个是洧州司马魏彦玄,一个是扬州总管长史李圆通。 魏彦玄是此次扬州sāo乱的发起者,杀了他扬州官民就会群龙无首,进京上御状的事自然不了了之;李圆通是你以前担任扬州总管时候的管家,你府上所有银钱来往,都是他在经手,因此他是你最佳的替罪羔羊,你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他身上,将他杀了,二十四州官民即会心平,扬州的sāo乱自然会平息。” 秦王沉吟了阵,说道:“李圆通是没有问题,但魏彦玄跟着我征战了许多年,曾经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一员难得的虎将,我不忍心杀他,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笑着说道:“也许有吧,但我是没有了,我一向只找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秦王说道:“好吧,第二件:那个酷似孔氏夫人的女人,她现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说道:“她现在正阳宫的掖庭里边,名字叫做枝江,是那里的洗衣宫女。” 秦王说道:“好,第三件:现在你带我去晋王府,把晋王手里的人证和物证悉数要回来交给我,你和九公子就zi you了。” 我心念千转,那些证据此时根本不在晋王府,我如果带他去晋王府,立即就会穿帮。 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这些证据我不方便即刻给到你。” 秦王说道:“为什么?” 我说道:“我把东西都给到你了,我和九公子还能活么?” 秦王说道:“那你想怎样?” 我说道:“很简单,你先放我和九公子离开,我出府之后,会先去晋王府上,同晋王知会一声,把所有证据要回来,跟着我们就会回藏chun收拾行李,动身离开长安,等我觉着走得足够远、足够安全了,我自然会把东西寄给你。” 秦王说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你走得足够远了,还会记得把东西寄给我?” 我笑着说道:“放心,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秦王冷冷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笑着说道:“你不得不信我,你不放我和九公子离开,顷刻之间就会身败名裂,你放我和九公子离开,最起码还可以争取到时间,想办法把那些证据要回来。” 秦王气结,“这样说起来,你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把那些证据还给我?”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不是我的错,我原本是打算还你的,但是你适才威胁我,说将来会杀掉我,这个时候,那些证据无疑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还给你?” 秦王气昏,“你这个无赖!” 我嘻嘻的笑,看了看书房的沙漏,说道:“秦王,半个时辰将至,我该去晋王那里报平安了。” 秦王咬牙怒视我,似是恨不得将我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自外打开,一名宫装妇人走了进来,淡淡说道:“王爷在此间招待客人,怎么不知会妾身一声?” 来的人是秦王的正妃崔氏。 崔氏在未出嫁之前的名字,叫做崔略桑,是河南崔氏家族的长女,这个人的样子生得很普通,不过仪态也还算端庄,只是她眉梢的尾端长有一颗黑痣,颇是败相,按照我对相法的理解,女子眉梢尾端生有黑痣,这表示其人聪慧,有谋断,但行事凶狠,xing情凉薄,是十分不宜结交的。 秦王立即站起身来,脸sè微微发红,仿佛是作jiān犯科被当场抓获。 我忍不住笑出来,秦王果然惧内。 崔氏打量了我一阵,笑着说道:“尊驾是否是宇文府上的徐绿珠姑娘?” 我笑着说道:“奴婢正是。” 崔氏煦然说道:“妾身久闻姑娘大名,今ri得见到姑娘金面,真是三生有幸。” 我笑着说道:“奴婢愧不敢当,实际上,尊夫刚刚还说奴婢是无赖。” 崔氏淡淡笑道:“外子xing情粗莽,言语之间有失当的地方,绿珠姑娘要多多原谅,妾身在此替外子给你陪个不是。” 我笑着说道:“不敢。” 崔氏说道:“十月天凉,夜间风寒,绿珠姑娘如果无事,不妨在此间休息一晚,但如果急着回府,妾身这就差人护送你同九公子离开可好?” 我颇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崔氏会这样大方的让我和九公子离开。 秦王说道:“阿桑,不能让她走。” 崔氏说道:“王爷,你现在留下她,明天早上大理寺必定会差人来拿你去问罪,莫如先放她走,ri后再找机会,把东西要回来。” 秦王低下头,一张脸涨的通红,“夫人,原来你都知道了。” 崔氏不咸不淡的说道:“外间的事妾身也许是不知情,但这王府里边发生的事,妾身还是略知一二的,说到底这王府还是妾身在打理不是么?” 秦王尴尬的笑。 崔氏亲自将我和九公子送到门口。 我临上马时候,她突然轻描淡写的问我:“绿珠姑娘,那些证据,其实根本不在晋王府对么?” 我笑出来,“何以见得?” 崔氏说道:“你只需回答是,或者是不是。” 我沉吟了阵,说道:“不错,娘娘料对了,那些证据确实是不在晋王府。”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承认这件事,事后我为此后悔不已。 崔氏笑了出来,那笑容有一种重重的压迫感,“王爷糊涂,做下许多荒唐事,难得绿珠姑娘肯提点他对策,妾身对绿珠姑娘真是感激之至,对绿珠姑娘的才干和急智,更是钦佩万分,ri后必定会多多的问绿珠姑娘讨教,万望绿珠姑娘保重身体,我们不ri即会相逢。” 我心里jing觉,崔氏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说,近期之内,她就会采取行动问候我。 我得好生应付。 这天晚上我带九公子先去了晋王府一趟,但是晋王不在。 我原本是想等他回来,问他要一些亲兵护卫带回藏chun,但是九公子看来疲累之极,不住拉住我衣袖说道:“绿珠,要睡觉。” 我只好留了张条子给晋王,跟着即带九公子回藏chun,先安置他睡下,这才去找明珠问尸虫事宜的进展。 明珠说道:“我已经找到引虫的方法,明天就可以在恭皇帝身上试试看。” 我放下心来,这才觉着疲累之极,于是同明珠道过晚安,回房去倒头就睡下了。 我以为我会一觉睡到天明,但是没有。 半夜的时候,我给屋子里的浓烟熏醒,睁开眼赫然发现,外边火光冲天。 我大吃一惊,急忙爬起来,一路飞奔去九公子的房间,“九公子?快起来,失火了。” 九公子哦了一声,翻过身继续睡。 我大急,抱起他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跑到大门口,正准备打开大门,突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哨响。 那哨响我十分熟悉,乃是御林军cāo练的时候,教官给出的动作信号,它的意思是:防盗兵退下,弓箭手上前。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防盗手和弓箭手是御林军特有的编制,原来今次根本不是失火,是有人要血洗藏chun。 如果没听到这声哨响,我已经抱着九公子冲出去,也已经给弓箭手shè成箭垛了。 但是留在此间,又迟早会给大火烧死或者浓烟熏死。 两相权衡之下,我决定冒险突围。 突围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晋王昨天送我的大宛马,我骑回藏chun后,拴在后院的马厩里。 我把九公子放在地上,对他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准去,我去牵马来,带你逃出去。” 九公子说道:“绿珠,你自己逃。” 我笑着说道:“不,我们一起逃。” 我飞也似的跑去马厩,牵了大宛马出来,将九公子扶上马,又找了一件大披风,将他包得严严实实的,这才翻身上马。 九公子问道:“绿珠,我们能逃出去么?” 我笑着说道:“我们逃不出去的,但我们能飞出去。” 九公子笑出来,回身抱住我腰身,说道:“好。” 我掰开他的手,放在马颈上,说道:“你闭上眼,抱紧马颈,记着,无论身边发生任何事,千万不可以松手,千万不可以睁眼,明白么?” 九公子说道:“啊?” 我说道:“没有啊!” 九公子老实说道:“哦。” 我深吸口气,从腰间拔出匕首来,一刀刺在大宛马的后臀上。 大宛马吃痛,长声嘶鸣,蹄子扬起老高,我趁机挽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喝道:“起!” 大宛马腾空飞起,跨过了围墙,落地的时候,踢翻了数名弓箭手,箭阵由此空出一个缺口,大宛马趁机飞驰而去。 弓箭手们大吃一惊,顿时乱了阵脚,混乱之中,我听到一声极其清脆冷峻的轻喝:“放箭!” 那是崔氏的声音。 弓箭手们反应过来,几秒钟之后,长箭即如雨一般向我shè来,不过箭身力有不逮,纷纷落在了我身后。 我心里暗松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长箭带着啸声破空飞来,shè穿了我的肩膀。 我痛得眼前发黑,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伸手去拔那箭头,但是我连着拔了几次,居然都没拔下来。 shè手臂力之惊人,可见一斑。 我转身回头看去,发现藏chun此时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秦王挽着长弓,立在一处高墙上,灯火掩映之下,他狰狞的表情使他看来如地狱阎罗。 秦王旁边站着的,正是宫装的崔氏。 九公子问我:“绿珠,要去哪里?” 我沉吟了阵,说道:“九公子,我们去晋王府暂时避一避好不好?” 九公子说道:“好。” 我忍着肩头的剧痛,纵马提缰,直奔晋王府。 身后传来马蹄的特特声,看情形不下五十人。 秦王既然能够调用弓箭手和防盗手,当然也能够调用御林军的骑兵部队。 骑兵部队离我越来越近,可是晋王府还在一条街之外。 大宛马的血已经快要流干,渐渐露出疲态,速度越来越慢。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九公子闭着眼,紧紧抱着马颈,说道:“绿珠,湿。” 我此时伏在他的身上,肩头的血,滴在了他的颈项里边。 九公子等了阵,又说道:“绿珠,湿,湿。” 我没有做声,突然很想哭出来。 九公子说道:“绿珠,说话。” 我哽咽不能言,慢慢凑到他耳边,说道:“九公子你记着我的话,千万不要睁眼,千万不要回头。” 说完我翻身跌下马。 大宛马少了一个人的负重,当即速度加快不少,眨眼之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我听到九公子惊惶的声音隐约传来,“绿珠?绿珠?” 我没有应他。 我伏在长安街道冰冷的地面上,因为失血过多,通体寒冷,秦王堪称是我所见过臂力最惊人的武将,我当时和他相距至少有三百米远,在那样远的距离下,他shè出的箭居然也能刺穿我的肩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 声音自前方而来,不是后方。 我拔出匕首,握在手上,准备等来骑靠近时,一刀削下对方马蹄,然后趁着来人扑倒之际割断他咽喉。 但是来骑却在我跟前三步远处停下,跟着那人翻身下马,走到我跟前,缓声叫道:“绿珠?” 却是晋王。 我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晋王伸手将我扶起来,放到马上,跟着翻身上马,直奔晋王府。 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 我疲累之极,闭着眼迷迷糊糊问道:“你有无看到九公子?” 晋王说道:“看到了,我已经将他接入府中,他很安全。” 我松了口气,问道:“天亮了么?” 晋王说道:“还没有,不过东方已经吐出鱼肚白,云彩隐约有些金边,无比漂亮。” 我说道:“还没有上朝吧?” 晋王说道:“还没有。” 我说道:“我求你一件事,你今天上朝的时候,请向坚皇帝保荐九公子做伐齐行军常侍官,好么?” 晋王大喜,说道:“绿珠,你的意思莫非是说,你要跟我一起去伐齐?” 我说道:“对。” 晋王说道:“为什么?” 我淡淡说道:“我得罪了秦王,不得不投靠你。” 果真是这样么? 其实不是的,藏chun虽然被毁,但我还是有去处的,我可以带着九公子回武陟徐家,那里有世界上最安全的堡垒,就算是十个秦王,也不能攻破。 可是我选择了投靠晋王,但那也不是因为现在,不是因为他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救了我。 我当初留在晋王书房里边的条子,上边就写着:见字速来藏chun。 那时候我已经打算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他,已经打算和他联手。 这是生存的压力造成的,还是事态发展必然带来的结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后的很长时间内,我都将会跟他共同进退。 晋王笑出来,沉吟了阵,说道:“绿珠,有你同我一起伐齐,我心里很安慰。” 我只是笑,随后昏了过去。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ri落十分。 我在晋王府的一间华丽内室里。 肩上的箭头已经取出来,伤口也细细包扎过。 九公子坐在轮椅上,趴在我床边,似是睡着了,我轻轻动了动,他却惊醒过来,“绿珠?绿珠?” 我艰难的露出笑容,说道:“我在,我很好,放心。” 九公子没做声,迟疑了阵,说道:“藏chun没有了。” 我笑着说道:“我们以后再造一座一模一样的。” 九公子露出纯真笑容,“好。” 第二十一章 斛律光 半个月之后,伐齐军从长安西校场出发,向北方挺进。 伐齐军一共有:步兵五千人、骑兵五千人、弓箭手五千人,共计是一万五千人,另外,汉王杨谅方面已经同意出借兵勇两万人,全部兵马加在一起是三万五千人。 武器配备上主要包括:铠甲、战车、刀、枪、藤牌、盾牌、硝、弓箭等,这当中,所有的铁器都直接采买自西域突厥国,因此是最优良的。 在战将配备上,主要包括:大都督李雅、幽州总管yin寿、平东将军窦荣定、郧国公韦孝宽、安州总管元景山、右卫将军贺若统、骠骑将军贺若协、左领军长史长孙炽、骠骑大将军尔硃敞。 这些人当中,除了长孙炽和尔硃敞是我举荐的以外,其余都是越王杨素举荐的。 李道兴也有随同前往,不过我没有将他编入战将之列,而是让他扮成亲兵小厮,照顾九公子。 杨素留在长安城内,这样做主要是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则,长安的政局需要有人监控,二则,伐齐军的粮草和物资供应,也需要有人专门负责筹集和押运,杨素在这两方面都很有经验,是留守的最佳人选。 伐齐军往北方挺进的第一站,是豫州。 将豫州选为伐齐的第一站,是我和晋王、杨素仔细讨论过后决定的,豫州地处北齐国和隋国交界的边境,也是北齐国主要的大运河洛水与泾水的汇集点,这里水路交通网络十分发达,取下了豫州城,就可以直接顺着洛水舟行至北齐的di du洛阳城。 这是我所能够想到的最省事的一条伐齐路线。 所以豫州城无论如何都要拿下。 而北齐方面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自从隋国有意伐齐的消息经由北齐潜伏在隋国的细作送回北齐国后,齐后主皇帝高纬在短短十天之内,就往豫州增派了四万人马,并亲点了落雕都督斛律光去豫州,和司马消难一起镇守。 司马消难,也就是前周恭皇帝的皇后司马立姬的父亲,坚皇帝受禅周朝天下后,恭皇帝和司马皇后被软禁在弥野宫内,司马消难却逃到北齐,投奔了彼时的齐世宗皇帝,世宗皇帝后来就封他做了豫州刺史,统领豫州事务。 晋王毕竟是首次出征,获知这一消息,苦笑着对我说道:“绿珠,迎头就是一场硬仗。” 我却笑,说道:“你要这么想,拿下这一局,此后就能势如破竹。” 晋王笑道:“这倒也是。”遂放下心来。 我们出发的这一天,是十一月十七ri,这天的天气颇是有些yin沉,但是yin天正是最佳的杀戮天。 我跟九公子一起出征,我骑术好,所以穿着男装,混进了骑兵部队。 九公子因为不良于行,晋王特意吩咐,让他坐在战车里,让人推着走。 坚皇帝撑着病体主持了出征仪式,朝臣们都有参加,大公子也在其中。 他虽然没有认出我来,但却认出了九公子,于是拼命向他挥手。 但是九公子没有回应他。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九公子没有看到他,还是他不愿意回应他。 后来我曾经私下问过九公子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很久,告诉我说:“我看到他了,但我还没有想好。” 点过卯之后,步兵率先启动,步出校场。 伐齐军正式出征。 秦王在火烧藏chun的当天早晨,就赶去正阳宫,从正阳宫掖庭内带走一个小宫女,并在这天的夜间,把那小宫女秘密的送到弘华宫去献给了坚皇帝。 那小宫女就是陈枝江。 小宫女入内以后不久,弘华宫就传来了久违的悠扬箫声。 自张、孔二氏离世之后,宫人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箫声。 第二天坚皇帝就将那小宫女赐封为宣华夫人。 独孤皇后对坚皇帝频频的出轨行为感到极度的愤怒,陈枝江受封的当天晚上,独孤皇后自永安宫出走,来到晋王府,独自饮了足足三坛上好的竹叶青,她酒量原本就一般,这三坛竹叶青下去,当场烂醉如泥,最难看她酒品还不佳,喝醉之后,又哭又闹,大骂坚皇帝负心薄情,并诅咒他得隐疾,终身不举。 我在旁边听得忍俊不禁。 九公子问我:“绿珠,笑什么呢?” 我忍着笑意,说道:“考虑到坚皇帝目前的身体状况,独孤皇后的这个诅咒,应该是很容易变成现实的。” 九公子懵懂的哦了声,没再说话。 晋王看了我一眼,尴尬之极,苦笑不已。 第二天这件事就传了出去。 太子杨勇把它拿来做了反面教材,在一次跟自己众多姬妾调笑的时候,他说道:“我最不喜有人想独占我,所以你们要友爱忍让,千万不可学我母后那样,争风吃醋,醉酒闹事,那样最是丑陋不堪。” 这些话经由晋王的小心运作,原封不动的传到了独孤皇后的耳朵里。 可以想见独孤皇后彼时的羞愤。 她当即找来杨素,对他说道:“太子无才无德,实在难以担当天下的大任,你立即奏请皇上废长立幼。” 杨素说道:“太子固然是无德,但是晋王寸功未立,如果立他为储君,只怕不能服众。” 独孤皇后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遂没有再提。 但是我知道,独孤皇后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废长立幼,只要时机得当,她一定会将这想法付诸实施。 她跟杨素的关系,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密切起来的。 太子知道独孤皇后私下召见杨素商量废储事宜,顿时惶恐不安,但是他仍然百思不解,不明白自己在宫闱内调笑的蜜语,是如何泄漏出去。 他思索再三之后,认为唯一的可能是府里的奴仆和下人被人收买了。 于是他秘密的杀掉了府中好几个看似有问题的小厮和内人丫鬟。 但其实他这样做根本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泄密的人不是东宫殿的小厮和丫鬟,而是他的那些宠妾。 那些宠妾,十中有九,跟晋王都有私下的往来。 除了太子以外,秦王方面,情况也不大乐观。 宣华夫人陈枝江虽然得宠,但似乎没有给秦王带来任何好处,秦王曾经数次派人送帖子进弘华宫,要求拜会宣华夫人,但都给宣华夫人婉言回绝,她的托词是:圣上每天都在此间,妾身无法抽身来面见秦王。 秦王为此气愤之极,但也知道宣华夫人说的是实情。 坚皇帝因为身体不佳,不上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他不上朝的时候,都是留在弘华宫内,和容华夫人、宣华夫人取乐,这种情况下,宣华夫人也确实是分不出时间来接见他。 秦王在宣华夫人这边没能讨到好处,就想转向独孤皇后。 他开始频频到永安宫给独居的独孤皇后请安,但是每次都只得到独孤皇后冷漠的闭门羹。 朝臣们都善于见风使舵,见他同时失宠于帝后,遂联合起来排挤他,令得他在朝中的ri子无比的不好过。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把陈枝江献给坚皇帝,是件多么多么愚蠢的事。 据说他因此恨透了我,在得知我没有葬身火海,反而跟着晋王北伐之后,曾经派出十二名狙击手来狙击我,但是这十二名狙击手都被杨素秘密的解决了。 越王杨素方面,关于他的右手手掌的秘密,我取得了一个突破xing的进展。 那天我们在书房内构思攻打豫州的方法,他用左手娴熟的画行军草图,我就问他:“你为什么不用右手?” 他沉吟了阵,放下毛笔,用左手卷起右手的衣袖,露出那截光秃秃的手腕,说道:“因为我的右手没有手掌,握不住毛笔。” 我问他:“怎么会这样的?” 他沉吟了阵,说道:“被一个人用利器削斩掉的。” 我问道:“被谁?” 他沉吟良久,说道:“秦王。” 我当时很是吃惊,正要开口问个中的原因,他却又若无其事的拉下衣袖,拿起毛笔来继续画草图,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我知道此时就算我问出口,他也决计是不会答我的。 所以我没有再问,但暗自派了人去秦王府上,调查这件事。 好了,现在接着来说伐齐的事。 行军三天之后,我们到达了一个叫做东陴的地方,与汉王杨谅的两万兵马会合,并在此间安营扎寨,同时派出流星探马去打探前方的消息。 我所说的我们,主要指的是:我、九公子、明珠、李道兴和晋王。 当然,还有伐齐的兵将。 藏chun的大火烧死了韦焜和恭皇帝,但明珠却幸免于难。 那天她发现藏chun失火,而门外又有御林军后,就躲到了藏chun后园荷花池里一张宽大的荷叶底下,她把全身都浸泡在水中,只留着口鼻在水面呼吸,就这样躲过了御林军的地毯式搜索,一直到我夜间去找她,她才从水底钻出来。 她真的是个聪明之极的人。 我将她带回晋王府,她用了十天的时间,将九公子颅内的尸虫引出来。 那是一种无比丑陋的长足软虫,让人见着就想反胃,可是明珠却把它当成了宝收起来。 真是不理解她的审美眼光。 第二天早间探马回到东陴,他带回来的消息颇是让我吃惊,他说:“豫州城墙上挂着两面战旗,一面是柱国大将军斛律光的,另外一面却是男装妃子韩长鸾的。” 晋王听得皱眉,说道:“斛律光其人我是有听说过,但是男装妃子韩长鸾,这个人是什么来历?” 我说道:“她原本是齐神武皇的爱妃,据说其人时常在皇宫里边穿上男装,与神武皇帝嬉戏,所以宫人们都叫她男装妃子,这个人jing通匈奴兵法,十分擅长用兵,尤其是布兵阵,是我所见过最老道、最具有杀伤力的兵阵高手。”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你跟她较量过?” 我说道:“我曾经跟她在沙地上比布阵,我连着输了三局,不过。。。” 晋王说道:“不过什么?” 我狰狞的笑,说道:“不过,这不表示,我就没有应对她的办法。” 第二十二章 司马消难 晋王问道:“什么办法?” 我说道:“我出身自武陟徐家,我们徐家有一条祖训,凡不得其法、不得其门之物,则必摧毁之。” 晋王瞪大了眼,说道:“你出自武陟徐家?那个几百年来最神秘、最豪奢、据说是掌握了天下所有秘密的武陟徐家?” 我说道:“是。” 晋王问道:“武陟徐家的人,怎么会在宇文府卖身为奴?” 我笑着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解开九公子足上的枷锁。” 晋王断然拒绝道:“不。” 我淡淡说道:“谈判破裂。” 晋王没再做声,过了阵,又问我:“据说武陟徐家的远祖,可以追溯到炎黄二帝时候?” 我笑出来,说道:“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就不再告诉你如何应对韩长鸾了。” 晋王无奈,只得笑道:“好吧,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韩长鸾?” 我说道:“你明天跟我去豫州出战就知道了。” 这天晚上我宿在九公子帐外,天明的时候九公子突然在帐内惊恐的叫我的名字,“绿珠?绿珠?” 我连忙撩开帐门进去,“我在。” 九公子最近时常做恶梦,但是惊醒后,却一个字也不肯告诉我。 不过我也能猜到一二。 他在梦中时常叫大公子的名字,苦苦哀求他不要。 我万分的怜惜他,但是我没有办法,如果他不开口,那就表示,他不想让我替他报仇。 九公子睁开眼,茫然无措的看着我,“绿珠,要出战?” 我说道:“是。” 九公子说道:“带上我,害怕。” 我说道:“你行走不便,还是留在营区好,你不用害怕,我虽然不在,但是李道兴和明珠会保护你的。” 九公子抓住我的衣袖,闪烁的灯火下依稀能够见到他脸上的泪痕,“绿珠不要走。” 我大是踌躇。 九公子哽咽说道:“绿珠带上我。” 我无奈,虽然明知是不妥,还是说道:“好,我带上你。” 九公子这才笑出来。 我抱起九公子,走到旁边李道兴的帐外,一脚踢开他帐门,李道兴惊醒,一跃而起,“什么人?” 我说道:“是我。” 李道兴急忙出来,陪着笑脸说道:“主子爷,怎么这么早?” 我淡淡说道:“你听好,这话我只说一遍,稍后九公子会跟我一同出战,你要护得他的周全,要是中间出了岔子,令得九公子受伤,我会将你李氏一门三千五百四十七口人,屠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我说到做到。” 李道兴打了个寒战,急忙说道:“是,是,小人知道了,小人一定拼死保护九公子。” 我把九公子交给李道兴,跟着即到中军帐,跟众人说起要带九公子一起出战。 长孙炽首先反对,“绿珠,九公子不良于行,你是知道的,带上他实在是危险。” 尔硃敞也劝道:“将军说的对,九公子留在此间妥当些。” 我说道:“九公子要去,我就让他去,谁也不能阻拦。” 晋王见我心意已觉,沉吟了阵,说道:“绿珠,其实九公子足上那枷锁,根本不是什么暗码锁,那是我自己打造的一双铁锁。” 我颇是有些吃惊,沉吟了阵,转身去李道兴的帐篷,找到九公子,拔出腰间的匕首,果然一刀就斩断了那铁锁。 没有钢针,没有暗码。 李道兴目瞪口呆。 我扶着九公子从轮椅上站起来,吩咐李道兴:“你去挑一匹脚力最好的马来给九公子骑。” 我带着九公子从帐内出来,只见晋王已经翻身上马,站在辕门口等我。 晨间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青铜sè的铠甲泛起一种奇异的光华。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英气。 李道兴牵了两匹马来,我先扶九公子上马,跟着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个人并驾行至晋王跟前。 我沉吟了阵,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晋王没做声,看了我一眼,拨转马头,向豫州方向疾驰去。 我和九公子跟在他身后。 随后是长孙炽、尔硃敞、李雅、韦孝宽。 最后是四百名骑兵和步兵兵勇。 其余人马和战将全部留守营区。 我们在中午十分到达豫州城外,旗牌官将战书shè上豫州城头,一柱香功夫后,豫州城门打开,出来迎战的是斛律光。 晋王问我:“派谁迎战比较合适?” 我说道:“韦孝宽。” 韦孝宽因此出战。 四个回合之后,斛律光挑死了韦孝宽。 掠阵的兵勇急忙上前,抢下了韦孝宽的尸体。 晋王说道:“现在派谁?” 我说道:“李雅。” 李雅出战。 三个回合之后,斛律光一箭shè死了李雅。 这一次掠阵的我方兵勇甚至来不及抢走李雅的尸体,斛律光就带着北齐兵勇如cháo水一般杀了过来。 我方阵脚大乱。 晋王到底是缺乏对敌经验,见到这样阵势,立刻慌了手脚,急忙传令:“快撤,快撤。” 我却笑,一把将立在九公子马下的李道兴提起来,放在九公子马上,说道:“把九公子带回去。” 我打马直奔斛律光。 九公子在后边大叫:“绿珠,绿珠。” 他想要追上来。 但是李道兴一拳将他击昏,跟着拨转马头,往后败走。 我提气纵马,如箭一般直取斛律光。 有北齐兵勇发现我的用意,试图阻挡我。 谁阻挡我,我便杀谁。 很快即行至斛律光跟前。 此时四周俱是北齐兵勇,将我团团围住。 我浑身鲜血淋漓,不过都不是我的,是我斩杀的人的。 斛律光看着我,冷峻的面上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你是女子?” 我笑着说道:“何以见得?” 斛律光说道:“你的头发自头盔中露出来了。” 我笑出来,抽出腰间的匕首,将肩上零散的头发一刀割断,丢在地上。 斛律光说道:“你为什么不逃?” 我淡淡说道:“我找你有事。” 斛律光露出有趣的笑容,说道:“好,够勇!你找我有什么事,说来听听看。” 我说道:“我要你带我去见韩长鸾。” 斛律光笑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我笑出来,说道:“你带我去见韩长鸾,我就告诉你,你的二弟,武卫大将军斛律丰乐的生死下落。” 斛律光默不作声,眼神微微眯起,看来无比的犀利。 武卫大将军斛律丰乐是斛律光最疼爱的弟弟,北齐河清四年的时候,突厥国攻破了它的宗主国茹茹国,使得茹茹国种落分散,其中有一部在部落首领豆婆吐久备的带领下,开始向中原迁徙,最后到了北齐的北方边境白道地区,当时的北齐显祖皇帝担心茹茹部会继续北上,于是让武卫大将军斛律丰乐率领两万人马屯集在白道附近,准备狙击豆婆吐久备。 斛律丰乐到白道之后,不久就得到消息,说豆婆吐久备有意要率领三千人马秘密越过白道附近的崿坂谷,攻打白道城。 斛律丰乐彼时还年轻,对这消息信以为真,于是带着两万人马埋伏在崿坂内,想要狙击豆婆吐久备。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消息其实是豆婆吐久备自己放出来,要引诱斛律丰乐入崿坂谷,以便将其狙杀。 结果可想而知,两万北齐人马全军覆没,斛律丰乐被生擒,豆婆吐久备攻下了白道城。 消息传到洛阳之后,斛律光亲自挂帅赶往白道,用十倍于豆婆吐久备的兵力,攻陷白道城,俘虏了豆婆吐久备。 但是却没有找到斛律丰乐。 豆婆吐久备对他的去向也守口如瓶。 当天夜间,豆婆吐久备离奇的身死,至此斛律丰乐的下落就成为一个谜。 从河清四年到现在,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斛律家族一直在寻找斛律丰乐,但始终是没有一点线索。 斛律光沉吟了阵,说道:“我二弟现在生死如何?” 我笑着说道:“你先带我去见韩夫人。” 斛律光沉吟了阵,说道:“你先下马受绑。” 我笑出来,翻身自马上下来,将双手伸出,有兵勇立即过来,将我绑得严严实实的,推至斛律光跟前。 我跟着斛律光进了豫州城。 他把我关在一间yin冷的地牢内。 夜半十分,我正在闭目养神,地牢的门打开,有兵勇举着明晃晃的佩刀,在牢门外问我:“你是不是徐绿珠?” 我笑着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兵勇狰狞笑道:“你如果是徐绿珠,我这就送你去正厅,我们刺史大人要见你,你如果不是徐绿珠,我这就送你去阎王殿,阎王爷要见你。” 我笑着说道:“我是徐绿珠。” 兵勇打开牢门,将我提起来,推出地牢。 他将我带到州府衙门的正厅。 厅上坐着一个人,样子颇是苍老,不过却是熟人,就是要提见我的豫州刺史司马消难,司马皇后的父亲。 当然,我认得他,他可不认得我。 在前周时代,他是朝中的公卿,我才不过是宇文府上的丫鬟。 我笑着说道:“司马大人,你逃出隋国快有一年了吧,这边的ri子可好过?” 司马消难没做声,仔细的打量我片刻,说道:“你就是徐绿珠?” 我说道:“奴婢正是。” 司马消难说道:“你派人潜入弥野宫盗走的那些证据,都藏在哪里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总算是知道了司马消难提见我的原因。 原来是为了那些司马皇后和秦王私通的证据。 司马消难说道:“你笑什么?” 我淡淡说道:“是司马皇后派人送消息给你的吧?” 司马消难狰狞的笑,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告诉我,那些证据你都放在哪里了,你如果说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如果不说,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笑着说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些证据已经给司马皇后的jiān夫秦王悉数烧毁了,你信不信?” 司马消难笑道说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实话,你不相信,没办法了,只得撒谎骗骗你了,那些证据确实是还在,我把它藏在一个十分秘密的地方了。” 司马消难追问道:“在哪里?” 我打了个哈哈,说道:“韩长鸾夫人的寝宫内,你想要就去那里找吧。” 司马消难气得面sè铁青。 这时正厅的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笑语如珠的说道:“绿珠,你真是什么黑锅都舍得让我背。” 我呵呵的笑出来,总算等到了来人。 进来的这个人,正是我今次要找的男装妃子韩长鸾。 她身后跟着斛律光。 韩长鸾走到我跟前,松开我身上的绳索,淡淡笑道:“我得到斛律将军消息,赶去地牢找你,结果你不在,守牢的兵勇说刺史大人把你提走了,你有无受苦?” 我眯眯的笑,说道:“没有,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些,我就要熬刑了,韩夫人,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豫州遇到你。” 韩长鸾笑道:“我之前收到消息,得知你跟着隋国人一起伐齐,因此特意从云州赶了来,与你一会。” 我说道:“你怎会从云州赶来这里的,我以为你应当是从洛阳赶来的才对的?” 韩长鸾淡淡笑道:“神武皇四个月前已经龙潜,我在朝中再没有牵挂,所以就离开洛阳,回云州老家了。” 我笑着说道:“原来如此。” 斛律光这时候插口问道:“韩夫人,你跟这位隋国的女将是旧友?” 韩长鸾淡淡说道:“不是,只是旧识。” 我笑着说道:“以及生死对手。” 斛律光没做声,转而看向司马消难,沉声问道:“刺史大人,你跟隋国人还有来往?” 司马消难冷汗森森,小声应道:“卑职,卑职。。。” 我心怀叵测的说道:“斛律将军,司马大人跟隋国人没有来往的,他只跟司马皇后有来往,司马皇后现在虽然算是隋国人,可也是他的女儿,父女之间有联系,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斛律光面sè稍缓。 司马消难松了口气。 韩长鸾说道:“可是你刚刚说那证据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怀好意的笑,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司马皇后做错了事,落下些证据在我手里,她很想要回来,但是我不肯给,后来她得知我今次北伐要过豫州,就悄悄送消息给司马大人,请他想办法,索回那些证据。” 韩长鸾问道:“什么证据?” 我森冷的笑。 我等的就是这一句。 不过我却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说道:“司马皇后和隋国皇子秦王杨俊私通的证据。” 韩长鸾顿时面sèyin沉。 斛律光说道:“司马皇后跟隋国的皇子有来往?” 我笑着说道:“当然,不仅司马皇后,司马大人跟这位秦王殿下也是关系匪浅,实际上,当初司马大人之所以能够逃出隋国,全仗秦王从中周旋帮忙,因此司马大人对秦王殿下一直心怀感恩,现在秦王有意要谋求太子位,司马大人暗中相助他不少。” 司马消难急道:“徐绿珠,你不要信口雌黄!” 斛律光森然的笑,眼中杀机陡现,一步一步逼近司马消难,“刺史大人,你都是如何相助那隋国皇子的?” 我眯眯的笑,在旁边继续信口开河,“司马大人送了北齐国的详细地图给秦王,并数次邀请秦王伐齐,说只要秦王来北伐,他就献出豫州城,只不过秦王沉湎于司马皇后美sè,无心伐齐,所以一直推脱。今次晋王北伐,秦王索xing就将那地图送给了晋王,除此以外,秦王还特意修了封书信,托晋王带给司马大人。” 司马消难看着我,目光之中满是不置信。 我狰狞的笑。 司马大人,得罪了。 第二十三章 娥姿夫人 斛律光森冷的笑,骂道:“逆臣贼子,其心可恶,其罪当诛。”跟着他挺剑刺向司马消难,但是剑尖挑破司马消难胸衣时,却又顿住。 司马消难死里逃生,瘫软在地上。 斛律光冷冷吩咐左右:“把刺史大人带下去,好生照顾,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 有兵勇上来将司马消难抬走。 韩长鸾笑着说道:“大将军几时学会手下留情了?” 斛律光说道:“我不是手下留情,一则,这隋国女将说的话,未必可信,二则,诛杀朝廷命官,我也没有这个权限。” 韩长鸾笑着说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斛律光说道:“先软禁刺史大人,跟着派人踏平隋国人在东陴的军队,看看对方营区到底有没有这隋国女将说的地图和书信,如果有,就连同刺史大人一起解到洛阳,请皇上发落,如果没有,我会亲自负荆请罪,给刺史大人赔不是。” 我笑出来,斛律光果然还是有些头脑的,不枉我将他定为头号狙击对象。 不过,软禁司马消难,基本上也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了。 接着要料理的是韩长鸾。 斛律光剑尖指向我,说道:“说,我二弟他现在哪里?” 我笑着说道:“老实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如果你能够找到一个叫做庵罗辰的人,就能找到你二弟。” 斛律光说道:“庵罗辰?他是什么来历?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我说道:“庵罗辰是茹茹国前任国王阿那瑰王立的太子,突厥国攻破茹茹国以后,阿那瑰王自杀,庵罗辰逃到北齐国的夏州地区,你去那里做地毯式的搜索,一定可以找到他,你找到他之后,将他带回洛阳,再把这消息放出起,此举一定能够引来金光公主。” 斛律光问道:“金光公主?她又是谁?我引她来做什么?” 我说道:“她是庵罗辰唯一的妹妹,你引了她来,你二弟就一定会来。” 斛律光疑窦丛生,说道:“照你的意思,我二弟他现在是跟茹茹国的金光公主在一起?” 我说道:“对,茹茹亡国以后,突厥国对茹茹的皇族进行了灭绝式的屠杀,金光公主和庵罗辰虽然逃了出来,但是两个人在大漠中失散,后来金光公主遇到了豆婆吐久备带领的茹茹国残部,就跟着他来了中原。 崿坂谷一战,豆婆吐久备俘虏了斛律丰和,觉他样貌不凡,算是个人才,于是就把他指给了金光公主,当然,未必是做丈夫,也有可能是做奴隶,金光公主似乎对斛律丰和其人也颇是满意,两人在白道小住了几天后,就悄悄离开了白道,至于去向,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豆婆吐久备在内。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你攻克白道城之后,用各种方式刑求豆婆吐久备,都问不出结果来的原因,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 斛律光说道:“你怎知我曾刑求过豆婆吐久备?” 我笑着说道:“你刑求他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我凑巧认得其中的某几个,所以知道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斛律光沉吟了阵,说道:“你怎知俘获了庵罗辰,就一定能够引来金光公主?” 我说道:“金光公主离开白道之后,虽然行踪成迷,但我的人曾经数次接到她的委托,要求帮她寻找庵罗辰,因此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庵罗辰对她来说,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人,只要你放出庵罗辰的消息,她就一定会被你引诱来。” 呵,老实说最后这一点我心中并不肯定,我的人确实曾经数次接到过委托,要求帮忙寻找庵罗辰,但每次委托的人都不一样,我私下里对这些委托人的身份颇是好奇过,但没敢去查证,那是行业的禁忌,如果委托人不肯透露自己身份,受托人千万不可擅自去查证。 不过这一点小小的不肯定,是不需要说出来给斛律光知道的。 斛律光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淡淡说道:“要找亲弟的人是你,不是我。” 韩长鸾这时笑出来,说道:“斛律将军,徐绿珠其人说话,虽然从来是半真半假,但大多数时候,都还是有点用处的。” 斛律光又沉吟了阵,这才将佩剑插回腰间的剑鞘,“好,我这就差人去搜索这个叫做庵罗辰的人。” 我笑着说道:“祝你好运。” 斛律光又问道:“你跟韩夫人是旧识,你今次冒险来找她,是为什么事?” 我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说是叙旧,你信不信?” 斛律光皱眉,“叙旧?” 我笑出来,说道:“对,不瞒你说,我最近知道了一件事,迫不及待的想拿来给韩夫人分享。” 韩长鸾笑着说道:“绿珠,你该不是想用这件事情,来换我那拒马连环阵法的解法吧?” 拒马连环阵是韩长鸾独创的阵法,我研究过很久,都没有找到解法,这阵势非常的奇怪,入阵之后,就仿佛是进入一个无限循环的物流空间,在这个空间里边,所有的场景完全雷同,所有的资源可以重复使用,这意思就是说,只要在这个阵势里边,你永远只能看到一样的物品,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兵士,一样的设备,你觉着你仿佛已经捣毁了一处机关,杀死一名兵士,但转眼之间,他们又会在另外一处地方出现,周而复始,永无止境,直到把入阵的人活活累死在里边为止。 我仔细的想过这阵法的构造原理,猜想它一定是利用了人视觉上的某个盲点,但我说不上来究竟是哪一点,以及要如何才能避免这种盲点效应。 不过,我对阵势从来没有太大的兴趣,拒马连环阵不是我今次的目标。 我笑着说道:“不是,事实上,我打算用它来换你这座豫州城。” 韩长鸾露出嘲讽笑容,“绿珠,你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我笑着说道:“韩夫人,你要相信我,我掌握的这件事,绝对是值得你用豫州城来换的。” 韩长鸾笑道:“好,你先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听听看。” 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说道:“不,韩夫人,今次交易的方式有所改变,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你如果肯把豫州城送给我,我就不说出这件事来,你如果不肯把这城送给我,我即刻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韩长鸾默不作声,眉峰微微皱起,似是在思考。 斛律光jing觉,问我道:“宣扬出去又如何?” 我轻描淡写的说道:“不如何,只是北齐皇族将会百世蒙羞,神武皇帝更会遗臭万年。” 韩长鸾听得一震,“你说什么?” 我说道:“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韩长鸾沉吟了阵,说道:“你跟我来。” 她把我带到了州府衙门的内室,双眼如炬一般看着我,“究竟是什么事?” 我笑出来,说道:“我要这座豫州城。” 韩长鸾说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说道:“好,我说,这件事跟你和神武皇有关。 你知道,我一向喜欢研究当前时代的要人,以备不时之需,神武皇帝建立北齐国之后,我就开始研究他,我首先做的,是他的身世,在这过程中,我查到如下的这几个事实,颇是值得推敲,现在我一一说给你听,你不妨自己试着去找出这些事实背后的联系。 第一个事实,神武皇出生在白道城,他是一位韩氏妇人所生。 这位韩氏妇人,一生下神武皇,就难产死了,神武皇的父亲高树为了抚养神武皇,又娶了一名武姓妇人做妻子,并入赘妻家,搬离了白道城。 第二个事实,韩氏妇人在嫁给高树之前,曾经跟别人有过婚约,并生下一个小孩,这一点,韩氏妇人至死没有透露给高树知道。 韩氏妇人的闺名叫做娥姿,她未出嫁之前,原本是云州伏留族三十六部的武川部族长的掌上明珠,东魏孝静年间,中山郡王葛荣剿灭了武川部,娥姿因为美貌,被葛荣收来做了妾室。 后来娥姿逃出王府,隐姓埋名的嫁给了一个做小生意的商人,婚后生下一个小孩,但是她不知道,这个面上看来似乎是做小生意的商人,其实是个做人口贩卖生意的拐子手,这拐子手心肠十分狠,竟趁着娥姿外出的时候,把那小孩卖去了匈奴。 娥姿回来后发现小孩不见了,跟这拐子手争执,拐子手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把娥姿也给卖了。 娥姿的买家,就是白道城的高树。” 韩长鸾默不作声,面上平静无波,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却轻轻颤抖。 我沉吟了阵,说道:“韩夫人,是否需要我继续?” 韩长鸾深吸口气,说道:“继续。” 我说道:“第三个事实,被拐子手卖到匈奴的那个娥姿的小孩,是个女孩,她长大之后,回了北齐国。 娥姿跟那拐子手生的小孩,经过几道转手,最后是被一位匈奴贵族所收养,这位贵族的名字,叫做刘聪,是匈奴史上有名的冒顿单于的汉姓直系后人(冒顿单于时代,汉武帝曾经派了很多公主去和亲,按照当时匈奴王庭的规定,所有汉家公主出的子嗣,必须姓刘,天生没有王位继承权,所以这一支的后人都是姓刘),其人在匈奴的地位很高,是匈奴的左贤王,但他有一个怪癖,他崇敬汉人,不愿娶匈奴女子为妻,是以老大年纪仍然膝下虚空,故而他对自己收养的这名来自中原的小孩,真是爱若珍宝。 匈奴人一向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甚至女子因为能够生产,地位还略高于男子。刘聪花费了巨大的心血来**这个中原小孩,请了专人教授她文韬武略,又传授她各种行军布阵的技巧,这中原小孩长大之后,成为匈奴贵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这中原小孩得知自己不是刘聪的亲生子,她为了追溯自己的身世,就离开了匈奴,回到中原。 几经辗转,她找到了当年的那个拐子手,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是等她根据拐子手提供的消息,赶到白道城的时候,高树早已经搬走,不知所踪。” 韩长鸾跌坐在椅上,面sè如雪一般。 我冷眼看着她,知道骆驼开始接近极限了,但这还不够,我还有一个事实,这事实将会是最后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我说道:“第四个事实,娥姿所生、卖到西域匈奴、又折回中原的小孩,她姓韩。 这小孩被刘聪收养,原本应当是姓刘的,但是因为刘聪的家族有随母姓的传统,加上这小孩又不是他亲生,因此考虑再三之后,他给这小孩命了她生母的姓氏:韩。” 韩长鸾面sè青灰,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扼住我的颈项,说道:“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你为了得到豫州城,编造出来的。” 我淡淡说道:“皇天后土在上,弟子徐绿珠在此立誓,我刚刚所说的俱是事实,如果有半点虚假,叫我被雷电所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善终。” 最后这一根稻草终于放在了骆驼的身上,骆驼轰然倒地。 韩长鸾伏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神武皇他怎么可能是我弟弟?” 我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心里暗自戒备。 我随时准备着接受韩长鸾的盘问。 我很清楚,虽然是有上述事实在,但以此断定韩长鸾是神武皇的姐姐,其实还是牵强的。 因为我手上没有任何直接的资料显示,韩长鸾就是被拐子手卖到匈奴的娥姿生的小孩。 依据我对人口贩卖行业的了解,任何一个小孩,在贩卖的过程中,都会倒手好几次,而每一次倒手,都是一次身份的大转变,小孩们的出身背景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倒手中被抹煞得干干净净,因此最后卖给左贤王刘聪的小孩,可能是娥姿的小孩,也可能是别的小孩冒名顶替的,这个问题因为年代久远,根本已经不可考证。 所以,对于韩长鸾和神武皇的姐弟关系,我其实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嗯,如果我足够诚实,我得说,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把握。 我严阵以待,准备等韩长鸾发现这一点,进行反扑。 但是命运之神意外的站在了我这一边。 韩长鸾没有发现这一点,她伏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我心下恻然,但我要豫州城。 所以我默不做声。 她哭了阵,从地上爬起来,神sè平静的问我:“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我笑得颇是jiān诈,“不止我一个人就是了,但是知道的人都受我掌控。” 我这样说的意思,是要告诉韩长鸾,你杀了我也没有用,但只要我愿意,这件事就可以永远成为秘密。 韩长鸾沉吟了阵,说道:“你想要豫州城?” 我说道:“对,你把豫州城给我,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永不外泄,我会杀了所有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灭口。” 韩长鸾说道:“我如果把豫州城给了你,相当于是把洛阳给了你,把北齐的大好江山给了你,我这样做,对不起神武皇帝的。” 我淡淡说道:“你如果不这么做,神武皇帝将会背上与亲姐**的万世恶名。” 韩长鸾轻叹口气,说道:“你容我想一想。” 我笑着说道:“好,我给你一晚的时间,你考虑清楚。” 我退出内室,掩上门,转过身来,看到了斛律光。 我不肯定他是否听到了我和韩长鸾的对话。 斛律光默不作声,看着我出了会神,说道:“把她带下去。” 有兵勇上来,将我带回了地牢。 牢房里yin冷cháo湿,我躺在稻草上,只觉疲累之极,闭上眼即沉沉睡去。 当天夜间,韩长鸾在州府衙门的内室服毒自尽。 我等到了我要的结果。 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能够经由韩长鸾得到豫州城。 我的目标其实是逼死她。 这就是我应对韩长鸾的办法,如果和韩长鸾在战场上较量,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当年跟她在沙地上斗阵,她所布的那些阵法,我一个也破不了,但豫州城我又必须拿下。 所以唯有逼死她。 第二十四章 长孙炽 第二天一整天,我在地牢里等斛律光提我去问话,但他一直没来。 到了第三天早上,我正在吃地牢早餐的时候,斛律光终于差人来提我。 早餐是一个坚硬发霉的馒头,以及一碗浮着几片绿叶子的清汤,清汤闻起来的味道,有点像泔水,但我饥肠辘辘,也没空抱怨,埋头就吃。 兵勇来提我的时候,我才吃到一半,肚子仍然咕咕叫,只好厚着脸皮说道:“稍等一等,给我五秒钟时间。” 我利用这五秒钟时间,一口气喝干了清汤。 兵勇看得目瞪口呆,仿佛我是一只变身的老鼠。 我干笑不已,从牢房里边钻出来,跟在兵勇身后,一路啃着馒头去见斛律光,等我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片。 现在我干瘪的胃开始有点饱满的感觉了。 斛律光看着我,说道:“牢房的早餐供应如何?” 我笑着说道:“比没有强,但愿不是最后一餐。” 斛律光没做声,看着我出了会神,说道:“你可以走了。” 我笑着说道:“去哪里?” 斛律光说道:“隋国人在东陴的军营,或者其他地方,只要你离开豫州城,去哪里都可以。” 我笑着说道:“你为什么要放我走?” 斛律光沉吟了阵,说道:“是韩夫人遗言的要求,韩夫人是神武皇宠爱的妃子,如果是在皇宫内,她现在应当是我朝的太皇太妃,我不得不听她的。” 我笑着说道:“就这样?” 斛律光笑出来,说道:“就这样。” 我总觉应该不那么简单。 我沉吟了阵,说道:“韩夫人还有无其他遗言?” 斛律光笑着说道:“没有了,不过她留了一张兵阵图给我。” 我心里一沉,“拒马连环阵?” 斛律光笑着说道:“对,我知道你对那阵势的摆法已经烂熟于胸,但始终是没有找到破解的方法,你还有三天的时间思考,三天之后,我邀请你带着隋国人来破阵,你如果破了这阵法,豫州城就是你的了,但如果你破不了这阵法,隋国人将会全军覆没。” 我默不做声。 斛律光走到我跟前,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沉吟了阵,说道:“昨天你跟韩夫人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避重就轻的说道:“我说出来的都是真的,我没有说出来的,由你自己去猜测。” 斛律光说道:“这些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我斟酌了阵,说道:“我出身自一个颇是庞大的家族,这个家族最擅长的事,就是收集天下的秘密,并加以有效的利用。” 斛律光怔了征,眼中泛起异样的光彩,“我听说在隋国的某一个州,生活着一个十分神秘的家族,他们的远祖,是黄帝时候的天行者,因为天行者的使命,就是记录和收集人世间同尘万类生灭轮回、六道缘起的过往以及后世,所以这个家族就以收集天下所有的秘密为己任,莫非你就是出自这个家族?”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杜撰出来的家族起源居然已经流传到北齐国,更没想到斛律光居然也会留意这种民野的稗闻。 我沉吟了阵,决定否认他,“不是。” 斛律光笑出来,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说道:“你可以走了。” 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一时之间,也猜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我并没有费太多劲去思考这个问题。 无论他心里在想什么,无非都是一种意图,时候到了,自然会表露出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赶回东陴。 豫州距离东陴有两百里,走路到东陴,至少也要两天,但是骑马只需要半天功夫。 我盘算了下时间安排,于是再度厚着脸皮开口问斛律光:“能不能借我一匹马?” 斛律光看着我,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你还真是不客气。” 我讨好的笑,说道:“你可以借我一匹老马,等我到东陴之后,会解了缰,让它自己跑回豫州,你不会有损失的。” 斛律光笑出来,冷峻的面容因为这笑意顿时缓和不少,“给她一匹马,送她出城。” 有兵勇领命,很快即牵来一匹马。 还真是一匹老马。 我笑着说道:“谢谢了。” 跟着翻身上马,打马出城。 行出豫州城三里的时候,我回过头来张望。 背后没有齐国人的兵勇尾随。 我这才放下心来,纵马提缰,直奔东陴。 到达东陴的时候约是中午十分,辕门外的兵勇远远的就发现了我,急忙赶去通报晋王和众人。 我行至辕门口的时候,晋王已经带着长孙炽等人迎在那里了。 九公子也在。 他见着我,飞似的跑过来,“绿珠,绿珠。” 我翻身下马,张开双臂,将他抱了满怀,笑着说道:“那天你有无受伤?” 九公子说道:“没有。” 我说道:“那就好。” 我拉着九公子的手,走到晋王跟前,笑着说道:“营里情况如何?” 晋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注视了我一阵,随后吩咐长孙炽道:“把她关起来。” 我心念一转,知道中间一定出了岔子。 长孙炽迟疑了阵,走到我跟前,说道:“绿珠,暂时委屈你几天。” 我没做声。 九公子却护在我跟前,“不是绿珠,绿珠不是。” 尔硃敞在旁边说道:“九公子,是不是绿珠我们稍后会查清楚,你先让将军带绿珠下去好不好?” 他伸手想要拉开九公子。 我冷淡的扫了他一眼,他连忙缩回了手。 九公子倔强说道:“不用查,不是绿珠。” 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长孙炽迟疑片刻,说道:“绿珠,昨天夜间,我们被斛律光带领的骑兵劫营了,我方兵勇死伤泰半,粮草和物资悉数被烧毁,连晋王的中军大帐也没能幸免,晋王被斛律光挑伤,但是九公子却安然无恙,看情形斛律光似乎是刻意避开了九公子在作业。” 我默不作声。 尔硃敞接着说道:“斛律光今次来的十分蹊跷,他似乎是对我方营区的布置了如指掌,骑兵入营以后,一共是分为两部,一部直奔粮草和物资存放区,一部则转去晋王的中军大帐,一柱香功夫不到,就办妥了所有的事,然后两部互相接应着撤出营区,一个骑兵都没受伤。”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我明白了,斛律光劫营劫的这样顺利,只可能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我方营区中有齐国人的jiān细,要么,是有俘虏变节投降了齐国人。” 长孙炽和尔硃敞没做声,但看那情形,两人应该也都是这么想的。 我看着晋王,说道:“不是我,我没有变节。” 晋王栗sè的眼珠望着我,脸sè漠漠如寒冰,“我当时说撤退,你为什么不撤?” 我说道:“这件事我稍后会仔细解释给你听,现在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即刻处理,斛律光正在摆一个叫做拒马连环阵的兵阵,他邀我三天后带兵去破阵,如果破了这阵势,就能拿下豫州城,如果破不了,按照斛律光的说法,我方将会全军覆没。” 晋王森冷的笑,说道:“你想必是知道如何破那阵法的了?” 我沉吟了阵,老实说道:“那是韩长鸾独创的一种阵法,我虽然知道它的摆法,但我不知道要如何破解它。” 晋王嘲讽的笑,说道:“这么说起来,我方似乎是毫无悬念的将会在三天后全军覆没?” 我说道:“那也未必,我们还有三天时间来想解法。” 晋王淡淡说道:“好,你去牢房里边慢慢想吧,把她带下去。” 我心里颇怒,“我说过了,不是我。” 晋王笑出来,他看着我,栗sè的眼珠闪着清冷的光华,“绿珠,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故意被斛律光俘去豫州城?” 我沉吟了阵,简短说道:“我想进城去杀韩长鸾。” 晋王笑着说道:“你杀成了么?” 我说道:“成了。” 晋王笑出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韩长鸾身份尊贵,你如果杀了她,斛律光会放你毫发无伤的回东陴?”他说完打量了我一阵,不无讥讽的接着说道,“或者你要告诉我,你索xing将斛律光也一并杀了?” 我苦笑,此时终于明白,斛律光为什么肯放我回东陴了。 斛律光其人,果然是个人物。 他给我背的这个变节者的黑锅,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甩不掉的了。 我明智的闭口,没有再辩解。 晋王凶狠的看着我,仿佛是恨不得将我活活掐死,但又仿佛是不忍下手,他双拳紧握垂在身侧,挣扎良久,突然暴跳如雷的迁怒于长孙炽,“我说过了把她带下去,怎么还不动手?!” 他转身拂袖而去。 长孙炽无端的挨了骂,只得苦笑着对我说道:“绿珠,你还先去牢房里呆两天吧,我跟尔硃敞会尽快查明这件事,看看到底谁是jiān细。” 我笑着说道:“嗯,我知道了,李道兴和明珠呢?” 长孙炽苦笑道:“都给关起来了。” 我皱眉,沉吟了阵,“那么现在谁在保护九公子?” 长孙炽斟酌片刻,说道:“晋王说过,他会亲自照顾九公子。” 我皱眉。 我不知晋王心中做何想法,但是让他来照顾九公子,我信不过。 我问九公子:“九公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牢房?” 九公子热切说道:“要!” 我笑出来,反手握住他的手,说道:“好,我们一起住牢房。” 长孙炽和尔硃敞相视苦笑。 尔硃敞说道:“绿珠,你到底有没有。。。。” 我淡淡说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变节,斛律光今次能够顺利劫营,一定是我方内部出了jiān细,这jiān细应当是我方行军总管、内务总管、行军常侍官、传令官中的某一个人或者是某几个人,一般的兵勇和武将,不可能会对整个营区的布局有那样清楚明确的认识的。” 尔硃敞沉吟了阵,说道:“有道理,我现在就去查一查这些人。” 这天夜间我和九公子被关在营区西北角的一个犄角里,犄角的四周是铁栅栏,圈起来就是营区的简易牢房。 有四个守卫站在犄角的四周,来回走动巡逻。 我不知道明珠和李道兴被关在了哪里,但情形多半跟我也差不多。 九公子偎依在我旁边,悄声的问我:“绿珠,jiān细是谁?” 我笑着说道:“我正在想。” 过了阵,九公子又问道:“想到了么?” 我笑出来,说道:“快了。” 九公子打了个哈欠,“我跟你一起想。” 我笑着说道:“不用,你先睡一会儿,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九公子点点头,安静的靠着我的肩膀,闭上眼,不一会儿即睡着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边稀疏的星子出神。 混在我方阵营的jiān细会是谁? 我心里想到一个人,不过我不肯定是否是他。 或者说,我希望不是他。 可是我心里也很明白的知道,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我苦笑,叹了口气,却看见晋王轻袍缓带的带着两名亲兵护卫朝我走过来,在离我尚有十米远处,他回身吩咐了几句,两名亲兵护卫随即立在远处,jing觉的四处观望。 晋王独自走到我跟前。 他站在铁栅栏旁边,看着我出了会神,沉沉问道:“绿珠?你醒着么?” 我仔细的打量他。 他已经卸了ri间的铠甲,只穿着湖sè长衣,裹了一件宽大的长披风,胸前缠着厚厚的白布带,中间一片隐隐透着血迹,可以想见斛律光应当将他伤得不轻。 我笑着说道:“醒着,难得晋王有这样的雅兴来探监,呵,或者你还是想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把我给处决了?” 晋王说道:“绿珠,不要胡思乱想,我知道不是你,我ri间那样对待你,不过是做做样子。” 我愣了愣,跟着笑了出来,“你怎这么肯定不是我?” 晋王淡淡一笑,说道:“斛律光劫营之后,九公子还在大营里,这就是原因,因为依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变节投降了斛律光,昨晚就一定会跟着他亲自来劫营,带走九公子,你也许撇得下甘明珠,但你绝对不会丢下九公子。” 我笑出来,晋王果然够了解我。 晋王说道:“你没有变节,就只剩一个可能,我方阵营当中,出现了齐国人的jiān细,这个人将我方阵营的详细情况泄漏给斛律光,并联合斛律光,嫁祸于你。” 我叹了口气,说道:“也未必是齐国人的jiān细,也有可能是我方的人马被齐国人收买了。” 晋王笑出来,说道:“绿珠,你是否是已经想到jiān细是谁了?” 我苦笑,说道:“我不肯定,但似乎他的嫌疑最大。” 晋王说道:“谁?” 我沉吟了阵,说道:“长孙炽。” 晋王讶然失笑,说道:“看来我又错了,我还以为是尔硃敞,因为他是胡人,又出生自北方。” 我笑出来,说道:“不,尔硃敞绝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是寻常的武将,就算是有泄密的动机,也没有泄密的可能,他不了解整个大营的布局,除此以外,他还不识字,更不懂得画图,但长孙炽就不同,他是今次北伐的行军总管,整个大营就是按照他提供的平面设计图构建的。” 晋王说道:“说的是,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七月的狩猎会上,我曾经告诉过你,长孙炽的父亲长孙览,是秦王杨俊的人,我当时还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长孙炽和长孙晟最后应该都会入秦王门下。” 晋王双眉微蹙,说道:“绿珠,你既然明知长孙炽是秦王的人,当初为什么还要保荐他跟我一起北伐?” 第二十五章 徐元楷 我说道:“是我看走了眼。” 晋王看着我,栗sè的眼珠在灯火掩映之下,闪着漠漠微光,“绿珠,你还会看走眼?” 我干笑不已,“会的会的,我时常看走眼。” 呵,这当然不是实话,实际上我看走眼的时候很少,这倒不是说我眼力多么好,而是因为我足够勤快,在对一个人做判断之前,我通常都会收集尽可能多的资料来做参考,因此出错的时候极少。 长孙炽是我jing挑细选出来的人,我信赖这个人,所以就算他做出了泄密的行径,我也愿意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我相信他那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这些我不想跟晋王细说,因为我为什么会信任长孙炽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我不想费这个劲。 所以索xing把所有过错都先揽到自己这边来算了。 晋王默不作声,过了阵他才问道:“绿珠,拒马连环阵是个什么样的阵法?” 我说道:“这阵法仿佛是从诸葛神相的九宫阵演化来的,但是比九宫阵更复杂,九宫阵还有一个九九归一的法则,拒马连环阵却完全没有章法可循,入了这阵势,就好像踏上一条不归路一样,你觉得自己似乎是走很远了,但总也走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来路,另外,阵里的时间好像是停止的,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痕迹留下,空间也变化莫测,一会儿雨雪风霜的,一会儿又艳阳高照,堪称是我所见过最离奇的阵法。” 晋王说道:“要怎么破才好?” 我说道:“我不知道,我研究这阵法足足有半年,一直没找到解法,不过。。。” 晋王说道:“不过什么?” 我说道:“不过,我破不了这阵法,不表示我就得不到豫州城。” 晋王笑着说道:“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说道:“我数敌我两方的四个点给你听,你就知道我的办法是什么了。 首先是齐国人一方。 第一,豫州城内原本是有一万的驻军,加上后主皇帝新近增援来的四万人马,加起来一共是五万人马; 第二,豫州城内的守将,之前是司马消难一个人,后来增加了韩长鸾和斛律光两人,加起来一共是三个人; 第三,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来判断,要布一个完整的拒马连环阵,至少需要两万人马,这意思就是说,布阵期间,豫州城内的常驻军只有三万人马; 第四,守将方面,韩长鸾已经被我逼杀,司马消难现在被软禁着,斛律光要布阵和守阵,这意思就是说,三天之后,豫州城内是没有主事的守将的。 跟着是我方。 第一,我方人马原本是有三万五千人,减去已经损折的两万人马,还剩一万五千人; 第二,战将方面,我方原本有李雅、yin寿、窦荣定、韦孝宽、元景山、贺若统、贺若协、长孙炽和尔硃敞,现在李雅和韦孝宽战死,长孙炽立场不明不能用,减去这三个人后,还剩下六个人,这六员战将俱是身经百战的我朝中坚,有他们带领,我方一万五千人的兵力,至少可以发挥出两万人的效应; 第三,东陴距离汉王杨谅所在的梁州,只有一天的路程,如果向汉王借兵一万,最迟第三天的晚间就能到达东陴,这一万兵马,加上原有的一万五千人马,共计有两万五千人马,但这两万五千人马可以发挥出三万人马的效应; 第四,我方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就是李道兴,这个人的丰功伟绩,你应当是非常清楚的,他当初跟着杨素讨伐高智慧,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屠了整座江都城,堪称是一部活动的杀人机器,所以一旦豫州城破,城内想不血流成河都难。 现在我问你,以三万人马对三万人马,再加上一部活动的杀人机器,三天之后,你敢不敢去偷袭豫州城?” 晋王给我说得血气沸腾,“我敢!” 我弯唇微笑,“好,你敢就好,你现在即刻修书给汉王杨谅,让他再借一万人马给你,这一万人马,务必要在第三天的晚间之前赶到东陴,到第四天,你带着所有人马去偷袭豫州城,我则去破阵,拖住斛律光。” 晋王有些吃惊,说道:“绿珠,你独自一人去破阵?” 我说道:“有何不可?” 九公子这时候醒了来,听见我最后这句话,懵懂问道:“绿珠,什么有何不可?” 我笑着说道:“没什么,我正在跟晋王讲,我已经让明珠传了消息给陵二公子,报告我们的具体方位,他这两天就会来此间,接你回武陟去。” 九公子说道:“哦,好。” 他打了个哈欠,靠在我肩上,不大功夫,又沉沉睡去。 九公子受伤以来,jing神都十分不好,很贪睡,吃得也很少,身子比以往瘦弱很多,我让明珠找了许多进补的药丸给他服用,但是收效都不大,他给大公子伤了元气,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过来的。 我看着九公子,心里有些伤悲,想到今后也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他,忍不住潸然泪下,幸好犄角地处yin暗角落,晋王没有看到我脸上的泪痕。 晋王皱眉,说道:“陵二公子是谁?” 我说道:“陵二公子的名字,叫做徐陵,他现在的官职,是扬州大中正兼别敕令,他也是武陟徐家的人,不过地位比我高许多,他是徐家的二公子。” (注:大中正兼别敕令一种打理州郡ri常军政事务,有教授官兵弓矢技巧的中级武官头衔。) 晋王说道:“我怎不知道这个人?” 我笑出来,说道:“你知道元楷这个人么?” 晋王说道:“这个人我知道。” 我淡淡说道:“他就是陵二公子,元楷是他的字,九公子是他的弟弟。” 晋王颇是有些吃惊,“九公子不是宇文善的小孩?” 我说道:“不是,宇文府真正的九公子在半岁大小的时候,即意外的病死了,嗯,如果我够诚实,我其实应该告诉你,那九公子不是病死的,是有人给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死掉的,他死掉之后,我旁边这位九公子就顶替了他的位置,一直到现在。” 晋王大疑,说道:“这位九公子原来的身份是什么?” 我说道:“他也是九公子,不过不是宇文府的九公子,而是武陟徐家的九公子,他出生后不久,徐家的当家主母,也就是他的母亲就过身了,有算命师看过他的面相,说他刑父克母,是天生的孤星象,不适合跟父母养在一起,徐家的主事老爷听了算命师的话,就决定将他送走。 为此,徐家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来寻找九公子合适的寄养人家,经过多方的比较,最后才选定了宇文家,然后徐家又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安排合适的人手潜进宇文家做奴婢,熟悉宇文府的环境,同时建立起徐家的信息资源网络,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徐家才下手,除掉了宇文府不到一岁的九公子,再将徐九公子带入府中,冒充宇文九公子,瞒天过海的养了起来。” 晋王哑然失笑,“我说呢,我当初还觉着奇怪,宇文家族世代以来,没有出一个喜爱工事的人,怎么到九公子这里,就出现了变异,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宇文家的人。” 我笑着说道:“对,喜欢造房子,这其实是徐家人的一个特点。” 晋王又问道:“你又是徐家的什么人?” 我没做声,望着清朗的夜空出神,宝蓝sè的天幕上,只有少数几颗稀疏的星子,闪着清冷的光华,有夜风吹过,九公子向我跟前靠了靠,在睡梦中喃喃说道:“绿珠,冷。” 我伸手抱住他,自我解嘲的笑,“我是徐家的家奴,我的母亲,是徐家那过身的主母的陪嫁丫鬟,我的父亲,是徐家的管家,我是在徐家出生的,在我五岁那年,徐家的主事老爷决定要把九公子送进宇文府去,并选定了我去照顾九公子,于是我母亲找来人口贩子裴虔通,要他想办法抹干净我所有的出生背景,再卖进宇文府做丫鬟。 我被裴虔通倒了很多次手后,最后变成了一个来自陇州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宇文府用五两银子的代价,将我买进了府去,伺候当时约半岁大的宇文九公子。 我干得很好,府里的丫鬟姐姐和主子都很喜欢我,觉着我是个很伶俐又很聪明的小孩,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伶俐又聪明的五岁小孩,半年后亲手杀死了宇文九公子。” 晋王打了寒战,问道:“你是如何杀死宇文九公子的?” 我淡淡的笑,说道:“宇文九公子的nǎi娘,十分贪吃,于是我每天就用一种武陟乡下产的野参熬成汤,端给她喝,那汤味道好,又催nǎi,还很美容,nǎi娘每天都要喝一大碗,等nǎi娘习惯之后,我就开始往汤里添加一种药草,这种药草单独使用,对人身体也十分有好处,可是当它和野参混在一起熬时,会生成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剂量通常很小,但在人体内积累的多了,就会让人无声无息的死亡。 而哺ru期的女子如果服用了这道药汤,更加可怕,因为毒素会通过ru汁,进入小婴儿体内,小婴儿的免疫力和解毒能力都很低,喝多几次这种ru汁,就必死无疑。” 晋王说道:“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杀死了宇文九公子的?” 我说道:“不完全是。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正一步一步实施计划,准备温和的除掉宇文九公子和nǎi娘,但母亲却遣了人送消息给我,说徐家的九公子已经从武陟出发,不ri之内,即会到长安,她要我务必在见信的当天,处理妥当宇文府内的事务。 我没有办法,只好改变计划,去九公子那nǎi娘家里,谎说九公子饿得咕咕叫,哭闹不停,要她挤些ru汁给我带回府给他吃,nǎi娘同意了。 我拿了nǎi娘挤出来的ru汁,跟那药草一起熬了半个时辰,就直接灌给宇文九公子喝下,跟着又去找那nǎi娘,说九公子没吃饱,不肯睡觉,要nǎi娘亲自过府一趟,nǎi娘听了我的话,就去王府给九公子喂nǎi,结果九公子才吃了她两口nǎi,就翻着白眼停止了呼吸。 nǎi娘当时吓得昏了过去,我趁机摸出匕首将她杀死,然后知会守候在宇文府附近的徐家人,将nǎi娘连同已死的宇文九公子悄悄带出了府。 事后母亲对我此举大是赞扬,我清楚的记得,她当时是这样说的,你做得对,你要记着,最毒辣的办法,才是最能迅速奏效的办法。 第二天,一个跟以前那nǎi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抱着徐家的九公子大模大样的从宇文府的正门走了进来,我把她带到藏chun住下,这一住就是两年,两年后,那女子离开藏chun,我一个人留下来伺候九公子,那一年九公子三岁,我七岁。” 晋王默不作声,沉吟良久,问我道:“绿珠,你今年多大了?” 我自我解嘲的笑,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仿佛应该是二十二了,因为九公子今年十八岁,确切的说,他将会在后天早上七时两刻,足满十八岁。” 晋王露出笑容,说道:“我今年也二十二,你跟我一般大。” 我笑道:“我不能跟你比的,你是人中龙凤的贵公子,我才不过是小小的家奴。” 晋王笑出来,那笑容甚是绮丽,颇似有一年中元节的时候,我在上林苑看到的烟火。 晋王问道:“元楷什么时候会来东陴?” 我说道:“后天早上,九公子足满十八岁的时候,陵二公子会把他带回徐家,继承徐家的家业。” 晋王说道:“你会否继续照顾九公子?” 我笑着说道:“不会,按照徐家的家规,少年公子成年以后,都得自立救济,不得再受奴婢照顾,所以我将会去照顾下一个徐家未成年的主子。” 晋王说道:“你的意思,你仍然会回徐家?” 我笑着说道:“对,不过你放心,我欠着你两个人情,所以我会先帮你打下北齐的江山,作为报答,之后再回徐家。” 晋王笑着说道:“我什么时候卖过人情给你?” 我说道:“秦王火烧藏chun那次,你救了我;九公子足上的枷锁,虽然是你加上去的,但最后你到底还是把它给解开了,对于这一点,我心里很承你的情。” 晋王苦笑,说道:“你觉着欠我人情,主要还是因为我解开九公子足上的枷锁吧,至于我是否救过你,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对不对?” 我装死。 他说的是事实。 两个人一时无语。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我问你最后一次,对拒马连环阵,你究竟有没有破解的方法?如果没有的话,我是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破阵的。” 我笑着说道:“那你想怎样?” 晋王踌躇片刻,断然说道:“我们即刻杀掉长孙炽,连夜撤出东陴,赶往梁州投奔汉王。” 我忍不住笑出来,“这样不行的,如果你这样做,你将会是本朝第一位不战而退的元帅,此后的一生都将会受人耻笑,你也不用再指望能做太子了。” 晋王苦笑,“但是让你独自去冒险。。。。” 我笑着说道:“你放心,这个阵势难不住我的,我再想两天,一定能想出破解的方法,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中军大帐去,修书给汉王借兵,至于长孙炽方面,你也不要轻易去打草惊蛇,三天之后,你派他跟我一起去破阵就可以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找机会解决了他。” 第二十六章 邢子高 次ri早晨,晋王借口粮草物资被烧毁,差遣长孙炽回长安找杨素筹粮,将他变相的逐出了东陴大营。 在长孙炽的问题上,晋王没采纳我的建议。 不过我没有跟他理论。 跟着晋王从中军大帐内抓了个传令官,将他屈打成招,认做了齐国人的jiān细处决掉,如此我顺理成章的洗清了嫌疑,得以从牢房中放出来。 第二天的早晨,陵二公子赶到东陴,带走了睡梦中的九公子,当马车消失在早晨玫瑰sè的薄雾中时,我难过得几乎哭出来,明珠见着不忍心,说道:“绿珠,如果你真是舍不得,我帮你把九公子要回来。” 我沉吟了很久,说道:“不用。” 我转身回了中军大帐,继续对着沙盘,苦苦思索拒马连环阵的解法。 但是这天半夜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想到九公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悲伤。 第三天上午九时左右,汉王杨谅亲自率领一万人马,从梁州风尘仆仆的赶到东陴,晋王见到他的时候,又是吃惊,又是欣喜。 来跟你形容下汉王的样子。 他的体型颇是壮硕,双手指骨突出,有些罗圈腿,年纪虽然还轻(呵,他是晋王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只十九岁),但脸上俱是风霜,眼神很是犀利,看人的时候,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风范,我可以这么说,坚皇帝五子当中,他是最神似坚皇帝的一个。 也是最有君主威仪的一个。 下午三时,斛律光派人送来战书,说是已经在豫州城外一百里的洛口摆好了阵法,邀我带人去破阵。 我接下了战书。 汉王看过那战书,就问我:“你打算带多少人去破阵?” 我说道:“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汉王说道:“你知道如何破阵?” 我说道:“不知道,不过我想到一个办法,值得一用。” 汉王问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看。” 我笑出来,说道:“我小的时候,有一个西域商人,送我一个稀世的玩物,这玩物是正方体,它的表面有一百零八片不同颜sè交错排列的方块,商人告诉我,如果有人能够将所有同sè的方块排列在一起,就能触动机关,打开这玩物,得到里边暗藏的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我很想要那颗珍珠,于是我开始排列那些方块。” 晋王说道:“最后你成功了?” 我说道:“没有,但是我得到了珍珠。” 汉王露出兴味笑容,“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伸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我试了几次,发现自己不行,于是直接拆了那玩物,取出珍珠。” 晋王若有所思。 汉王笑出来,说道:“这倒是个简单又有效的办法,照你的意思,你明天也有意要拆阵?” 我说道:“是,不过我不打算自己拆,我找了把匕首。” 汉王说道:“什么匕首?” 我狰狞的笑,说道:“能拆阵的匕首。” 汉王笑容收起,看着我的眼光充满深思,“好,我明天就跟你走一趟,我很想知道,你拆阵的这匕首是什么样的。” 第四天早上,吃过早饭,晋王点起全营人马,一共兵分两路,一路由他率领,悄然往豫州城挺进,另外一路就是我和汉王,以及汉王的三十名亲兵护卫,赶往洛口。 到达洛口的时候,是上午十时左右,斛律光带着十名兵勇,站在大阵的入口处等我,他见着我来,笑着说道:“你果然够勇,带着三十个人,就敢来破阵。” 我弯唇微笑,淡淡说道:“斛律将军,你错了,这三十个人不是带来破阵用的,他们是来看热闹的,破阵这种小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斛律光笑道:“好,我也不跟你多说,你现在跟我进阵。” 我笑出来,说道:“不,再等一等。” 斛律光笑道:“等什么?” 我森然笑道:“等人。” 斛律光露出兴味笑容,“你请了人来助你破阵?”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给你猜到了。” 斛律光问道:“是什么人?” 我悠然的说道:“斛律将军的家人以及整个斛律部落的人。” 汉王笑出来,“原来你找了这把匕首。” 斛律光冷笑,“你信口开河的本事,着实是不小。” 我笑出来,指着西边天空突然飞起的云雀,说道:“将军,你看看西边。” 斛律光顺着我指的方向望过去。 西边大道上此时烟尘滚滚,一名身穿玄sè衣服的男子,驾着一辆马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马车的后边,还有数百人,被绳索拴成一溜,像粽子一样,正跟着马车飞跑,有个别跑得慢些,即刻就给后边的人踩在脚下。 不一会儿功夫,马车行至大阵入口。 赶车的男子翻身下马,笑容可掬的说道:“两位早安。” 他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斛律光脸上变了颜sè。 马车内有两名女子,两名小孩,两名女子是斛律光的两位夫人:邕姜夫人和百生夫人,两名小孩是斛律光的一对双生子女。 我笑出来,邢子高果然是名不虚传。 邢子高就是眼前这男子的名字。 他跟我一样,都是徐家的家奴,只不过各自的责任不同,我的责任是照顾九公子,他的责任则是打探北齐国的消息,在徐家,负责打探天下各国消息的家奴有数万名,在这数万名家奴当中,邢子高无疑是最优秀的,他一个人就能够提供北齐国全国三分之一的消息给徐家,其消息准确程度之高,几乎达到百分之百,他也因此成为徐家年轻一辈当中,最受器重的家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应当会是徐家下一任的管家。 呵,你可别以为徐家的管家是容易做的,在徐家,最大的当然是主事老爷,第二大的,就是辅佐主事老爷的管家,所以管家这个职务,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 除了是徐家的家奴以外,邢子高面上的身份,则是北齐国洛阳城斛律光将军府上的管家,也是斛律部当前的主事者。 其人七岁入斛律将军府,在斛律将军府做了足足二十年,深得斛律金和斛律光的信任,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斛律金任命他做了府上的管家,两年之后,斛律金开始让他接触斛律家族的事务,三年之后,斛律金将斛律部落的族长令牌交给了他,他因此成为整个斛律部落最有实权的人物,能够调度部落的所有资源,而他甚至不是斛律部落的人。 斛律金和斛律光两父子都是jing明之极的人,但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邢子高其人,也没有差人调查过他,他们信任他,认为他是斛律将军府最忠心耿耿的下人。 现在,这个忠心耿耿的下人,将斛律光最珍爱的四个人,连同整个斛律部落的男女老少,一起拱手送给了他的对手。 邢子高笑着说道:“你是绿珠么?” 我笑着说道:“奴婢正是。” 邢子高说道:“我收到陵二公子传来的短信,立即着手准备你要的东西,我首先抓了斛律将军的妻儿,跟着开始收集斛律部落的人,不过斛律部落的人数比我想象中要多很多,所以费了些时间统计和安排,经过仔细清查,包括小孩和老人在内,斛律部落共计是有五百四十七人,现在这五百四十七人,连同斛律将军家人四名,共计是五百五十一人,我已经全部从洛阳运到洛口,交呈你使用,希望我的东西送得及时,没有耽误你的要事。” 我抿嘴笑道:“没有,你来的比我预计的还要早,陵二公子说得不错,在徐家年轻一辈的家奴当中,邢子高的办事能力果然是最强的。” 邢子高笑着说道:“绿珠姑娘过奖了,陵二公子也同我说起过你,对你也是称赞不已。” 斛律光看着邢子高与我谈笑风生,又惊又怒,“邢子高,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眼前这个人是谁?” 邢子高和善的笑,说道:“斛律将军,你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我告诉你她是谁,她的名字叫做徐绿珠,是我的同僚,我正在协助她,办妥我主子交代我的事。” 斛律光冷冷说道:“你的主子是我。” 邢子高优雅的笑,说道:“斛律将军,你只是雇佣我帮你做事的人,但不是我的主子。” 斛律光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邢子高优雅的笑,“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那笑容落在斛律光的眼里,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我抿嘴微笑。 邢子高对着马车内的斛律夫人和小孩煦然微笑,说道:“两位夫人,小小姐和小公子,在下得罪了。” 跟着他伸出手,先将两位夫人拉出来,他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两人是上好的瓷器,只要稍稍**就会破碎,轮到斛律小小姐和小公子的时候,他更是用双手将两人分别捧出来的。 但是紧接着,他抓起小小姐,走到我跟前,重重的将她摔在我脚下。 小小姐受惊又吃痛,张口大哭。 邢子高看得微笑,那笑容无比的狰狞和残忍。 他带着这笑容,转向斛律光的小公子的时候,小公子当场吓得哇哇的哭出来,颤抖着小身子,躲在邕姜夫人身后。 我弯下腰,抱起脚边的小小姐,从身上掏出一块糖果,塞进她嘴里。 小小姐顿时不哭了。 斛律光双眼眯起,右手悄悄的移到腰间的佩剑剑柄上。 我看在眼里,眯眯的笑,伸手自腰间掏出匕首来,悄悄的顺着斛律小小姐背后,爬上她的颈项,顶在她的后井**上。 邢子高一步一步靠近小公子。 邕姜夫人挺身出来,颤着声音说道:“邢总管,你要做什么?” 邢子高温和的笑,说道:“邕姜夫人,把你身后那小公子交给我。” 邕姜夫人摇头,双手抓紧身后的小公子,求援的目光投向斛律光。 邢子高笑容可掬,温言说道:“邕姜夫人,你还是把小公子交给我吧,我实在是不希望用摔碑手来对付女子,会给别人笑话的,但我就只会这么一路拳法,请求你成全我,不要让我出手好么?” 我在旁边笑着说道:“邕姜夫人,你知道摔碑手这路拳法么?那是外家最霸道的一路拳法,能够开山裂石,邢子高练了二十年了,如果他用这路拳法来对付你,你会被他摔得粉碎的。” 邕姜夫人顿时面sè如雪。 百生夫人斗胆叫了斛律光一声,“夫君。” 斛律光拔出佩剑,汉王立刻上前两步,挡在了斛律光跟前。 汉王的三十名亲兵护卫齐齐站在汉王身后。 现在斛律光连夫人小孩的影子都看不到了,“邢子高,不要靠近我妻子和小孩,否则你会后悔的。” 邢子高笑出来,轻手轻脚的将邕姜夫人身后的小公子抱起来,走到我跟前,笑眯眯的细细把玩小公子,然后伸手握住小公子纤弱双手,仿佛是没怎么**,就听到喀嚓一声响,小公子啊的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他的手骨被邢子高折断了。 我默不做声,是不是徐家出身的人,都是这么的心狠? 斛律光又惊又怒,暴喝一声,做势要扑过来。 我跟邢子高同时退后一步。 汉王闪身挡在了我们前边。 我笑着对汉王说道:“汉王,你觉着自己跟斛律将军,谁比较有实力?” 汉王失笑,“绿珠,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我跟斛律将军现场角斗一番?” 我笑着说道:“有没有兴趣?” 汉王抽出腰间长剑,笑道:“当然有。” 我悠然的笑,说道:“那还等什么,上吧。” 汉王歪着头看我,笑道:“我去对付斛律光,你做什么?” 我悠然的笑,说道:“我自然是带着这一班斛律部的男女老少,还有斛律将军的夫人子女,入阵去拆阵。” 斛律光脸上变了颜sè,“你说什么?!” 我狰狞的笑,说道:“我说的不够清楚么?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我会带着这一班斛律部的男女老少,还有你的夫人、小小姐和小公子,一同入阵去拆阵。” 斛律光惊骇的看着我,“你想用斛律部的人去拆阵?” 他这样惊骇是有原因的,拒马连环阵里边藏着两万名狙击手,还有许多千奇百怪的机关,不懂阵法的人贸然去拆阵,根本是自找死路。 我悠然的笑,说道:“不行么?难道贵国有哪条律法规定过,不得用斛律部的人做工兵拆阵?” 斛律光给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汉王和邢子高却笑出了声。 第二十七章 陵二公子 到这天的傍晚十分,我拆完了整个拒马连环阵。 我是这样拆阵的。 第一步,用硝石和火药炸开大阵的入口;第二步,派斛律部的老弱妇孺做前锋扫雷,探测大阵内狙击手的方位;第三步,派壮年男子消灭狙击手;第四步,杀死狙击手之后,派壮年女子拆卸狙击手占据的工事和机关。 拆阵的过程十分的惨烈,狙击手杀死了很多老人和小孩,而老人和小孩死的越多,斛律部壮年男子屠杀狙击手的手段就越是毒辣,两者形成恶xing循环,大阵才拆到三分之一不到,阵内已经血流成河,等到大阵拆完的时候,整个大阵方圆三里之内,俱是硝烟和战火,满地的尸身和鲜血,伤者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那场景宛如人间地狱。 最后从大阵出来的只有两个人:我和邢子高。 整个斛律部的人除了斛律光,在今次的战役中死伤殆尽。 等我出阵之后,才发现斛律光也没能幸免。 斛律光虽然武艺高超,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最后是被汉王和他的亲兵护卫生擒,汉王褪了他的铠甲,将他双手双足捆在胸前,拖在马后,绕着洛口跑了两圈,他是被汉王活活拖死的。 我看到他的尸身的时候,饶是已经经历过大阵内那样凶残而血腥的屠杀,也是忍不住的呕吐,他浑身血肉模糊,支离破碎,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至多算是一团肉身,但是汉王就坐在离他尸身不远处的大石上,津津有味的吃葡萄。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对汉王感到恐惧。 如果晋王回长安之后,做成太子位,成为汉王最直接的皇位竞争对手,汉王将会如何料理他?会不会像对付斛律光一样? 我打了个寒战,没敢再想下去。 汉王看见我的时候,也颇是惊讶,我猜想那是因为我浑身淋漓的鲜血,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以为我必定会葬身在大阵内。 究竟是哪一种,我不得而知。 因为他虽然惊讶,但没有说一个字。 我们联骑直奔豫州。 在豫州城外一百米处,我就看到了城楼上高挂的晋王的战旗。 我方显然已经攻下了豫州城。 进城之后,触目又是一片血海,到处都是呻吟的兵士,横七竖八躺倒的尸身,有人见着我和汉王进城,立即将我两人引到州府衙门去见晋王。 晋王听到通报,**着上身从内室奔出来。 他身上有四处箭伤,尚淌着血,但都没有伤到要害,我自腰间的锦囊里边掏出绿sè药瓶子,倒了两颗止血镇痛丸给他。 他笑着接过来,说道:“绿珠,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眼中隐约有点点泪光。 我只是笑,刹那间我决定,暂时不告诉他汉王是怎样料理斛律光的。 我不忍他心中恐惧,二十二岁的晋王心地还柔软万分,他跟汉王还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人。 次ri早晨,北伐军留了一小部人马打扫战场和守城,其余人马则由晋王带领,顺着洛水舟行至洛阳,十天后,晋王攻克洛阳城,北齐国在建国第二十五年的时候,为隋国人所灭。 攻克北齐的皇宫晋阳宫的这天晚上,晋王举行了盛大的狂欢活动。 我穿着男装,和晋王坐在凉爽的露台上,一边喝酒,一遍观赏璀璨的烟火。 晋王突然笑着说道:“绿珠,你已经二十二了吧?” 我说道:“是。” 晋王笑道:“你有无想过嫁人?” 我笑着说道:“没有,徐家的家奴,不能随便成婚的,必须要在指定的对象中挑选。”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你选定对象了么?” 我说道:“选定了。” 晋王小心的问道:“是谁?” 我淡淡说道:“一个叫做邢子高的人。” 邢子高其实并不是我选的,他是徐家老爷为我挑选的对象,按照母亲的说法,徐家许多成年的女xing家奴都十分仰慕邢子高,希望能够被指婚给他,但徐家老爷独独将我指给了他,说是要以此犒赏我这多年来全心全意的照顾九公子。 说起来,我还是幸运的一个了,呵。 晋王说道:“你觉他如何?” 我没做声,无端的想起九公子来,忍不住轻叹口气。 晋王鼓足勇气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娶了你,你知道的,我还没有立正室。” 我笑出来,说道:“晋王,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很承你的情,但我是徐家的人,我必须要回徐家去。” 晋王没再做声。 半个月之后,北伐军班师还朝。 汉王回梁州。 我还清了积欠晋王的人情,带着明珠和李道兴随邢子高从洛阳经水路回武陟。 徐家老爷设置了丰盛的晚宴,为我们一行人接风,徐家的大公子到八公子都有出席,独独不见九公子。 我忍了又忍,才没开口询问母亲九公子的去向。 徐家是有数百年历史的家族,等级森严,家奴和下人绝对不可以随便打听主子的事,尤其是成年未婚的少主子的事。 但是母亲到底还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悄声对我说道:“九公子在经房里边抄华严经,老爷说他五心不定。” 我没做声。 这天夜间我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有人用小石子打我卧房的窗棂,我推开窗户,就看见九公子穿着单薄的中衣,抖抖缩缩的站在外间的菩提树下,眼泪汪汪的望着我。 我心中说不出的酸楚,他比离开我时候更加清瘦,宫灯微弱的灯火照在他的脸颊上,他脸上亮晶晶的,无辜又茫然的看着我,看来无比的可怜。 我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却又迅速擦干,冲他招招手,跟着轻巧的自窗口跃出,走到他跟前,笑眯眯的说道:“九公子,好久不见了。” 九公子拉着我的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绿珠带我走。” 我勉强笑道:“还能走到哪里去呢?这里就是你的家。” 九公子瞪圆了眼,说道:“不的,藏chun才是我的家,你说过的,要帮我再建一座藏chun园的,在长安的时候,你忘记了么?” 我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的。 九公子低声哀求我,“绿珠带我走,老爷骂我,哥哥们都不喜欢我,私下里都笑我笨拙,什么也不懂,我听得很伤心。” 我心如刀绞,是我的错,我不该太宠爱九公子,更不该让他由着自己的xing子生长,好多好多的事情,我都该教给他的,但是我没有。 我应该教他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对付心怀叵测的人,我甚至应该教他如何杀人,如果我教过他这些,他今天就决无可能会被其他公子爷欺负,被老爷看低。 我低下头。 母亲在我身后轻叹口气,我打了个寒战,转过身来,就看见了面有忧sè的母亲,她的身后还站着父亲。 我说道:“母亲,九公子回来这一个月,你想必也看到,不要说继承徐家的家业了,他连在徐家生存都成问题。” 母亲沉吟了阵,斟酌说道:“绿珠,老爷对九公子目前的状态十分不满,九公子的天资在老爷九个小孩中是最优秀的,但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是九个小孩中最差劲的,你这些年来究竟是如何**他的?” 我说道:“母亲,是我的错,这些年来,我其实什么都没教他。” 母亲问道:“为什么?” 我惨然的笑,说道:“我希望他快快乐乐的成长,所以只让他做他喜欢做的事,其他的事,我都为他一力承担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绿珠,这是你的不是,九公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才好?” 我沉吟了阵,说道:“母亲,让我带他走。” 母亲惊跳起来,“你说什么?!你疯了?九公子是老爷认定的家族继承人,徐家偌大的家业等着他来继承和发展,你怎么能带他走!” 我悲哀的说道:“母亲,九公子已经成年,他的个xing和智力都已经定型,徐家那些事,他做不来的,你让我带他走吧,如果继续留在徐家,九公子决计活不了多久,其他的公子爷会找一切机会除掉他的。” 母亲默不作声,看着父亲。 父亲沉吟了阵,说道:“你想带他去哪里?” 我仿佛看到一线生机,急忙说道:“我会带他去西域的天竺国,根据我掌握的情况来看,徐家目前的触角仅限于西域突厥国,天竺国在突厥国以北更遥远的地方,那里中原的人极少,没有人会认出我们来的,我又懂得梵文,带着九公子在那里生存不会有问题。” 父亲沉吟了阵,淡淡说道:“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我欣喜的笑出来,父亲这意思,分明是同意暗自助我带走九公子了,我欢喜不已,这才觉得脸颊上冰凉。 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 这天晚上我将九公子送回经房,又替他抄了五十遍的华严经,到天亮时候,才悄悄回到自己卧房,闭上眼躺在**养神,细细的思索要如何才能带走九公子。 父亲虽然首肯,但他决计是不会明助我带走九公子的。 要带走九公子,我还必须找到一个帮手。 我能够想到的帮手只有一个,就是陵二公子。 陵二公子是徐家老爷妾室所生的小孩。 徐家老爷的正妻(也即是徐家的主母)一共只生过一个小孩,就是九公子,其余的八位公子爷都是妾室所生。徐家主母过身的时候,曾殷殷嘱咐徐家老爷,一定要善待九公子,徐家老爷因此在她床前立誓,等九公子长大chéng rén,就让他做徐家的下一任主事。 但实际上最有实力做主事的人却是陵二公子,因为抛开他自身的才能不说,徐家三分之一的中坚家奴都是他的心腹。 陵二公子同时也是最想做主事的人。 所以他对九公子的离开乐见一定会其成的,找他帮手不会错。 所有的家奴当中,陵二公子最赞赏的是邢子高。 我决定从邢子高那里入手。 这天吃过早饭,我找到邢子高独居的院落,笑着对他说道:“你今天上午是否有事,如果没有事,我想约了你一同去陶然亭赏红叶,好么?” 邢子高说道:“好是好,不过容我先问过陵二公子,看看他有无要事差遣我。” 我笑着说道:“好,你现在就去,我在此间等你,另外,你见着陵二公子时,就说我特意向他问好。” 稍后邢子高回来,身后跟着陵二公子,他对我说道:“陵二公子说,他有意跟我们一同去陶然亭赏红叶,是否可以?” 我笑出来,说道:“求之不得。” 陵二公子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笑。 我没做声。 嗯,忘记跟你形容陵二公子的长相了。 陵二公子的长相,跟九公子完全不同,他的母亲是胡人,因此他的长相颇是粗犷,他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曲,面sè是一种古铜sè,身形也十分高大,眼珠的颜sè是一种罕见的暗金sè,当他思考的时候,更会变成一种深金sè,绚烂之极。 我们三人遂一同去陶然亭,中途时候陵二公子找了个机会,支开邢子高,笑着对我说道:“绿珠,你是否是有什么事,想跟我商量?” 我说道:“二公子,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要带走九公子,想请你帮手。” 陵二公子笑着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 我说道:“只要你肯帮我带走九公子,我就助你做成徐家的下一任主事,你要知道,徐家现在有九位公子,就算九公子能力不行,迟早会被淘汰,你也还要面对其他七位公子的竞争,这七位公子当中,徐五公子跟主事老爷最亲,他的母亲也最是犀利,两厢争锋,你不见得能胜过他。” 陵二公子没做声,但是微微皱着眉,显然是在思考我的话。 我接着说道:“除了徐五公子以外,还有徐大公子,大公子虽然是妾室生的,但到底是长子,而且他自二十岁开始接触徐家事务,如今已经有足足十年,徐家西北沿线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老爷在很多大事上也很注重听取他的意见,除此以外,徐家的好些中坚家奴也是他的心腹。” 陵二公子眼中波光闪动,我心中一喜,知道他已经被我说动。 他沉吟了阵,说道:“你要我帮你带走九公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帮我办成两件事。” 我说道:“什么事?” 陵二公子说道:“第一,你扶我上位,我要做徐家的主事,我要让徐家的人都听命于我。” 我笑着说道:“没有问题,只要你答应协助我带走九公子,我就扶你上位,第二件事呢?” 陵二公子看着我,一字字说道:“第二件事,你把这天下抢给我,我要做这天下的主人,我要这天下都归我所有。” 我哑然失笑。 这天下有什么好,为什么大家都想要? 陵二公子问道:“这件事你办得到办不到?” 我办得到么?我抢得过坚皇帝那五子么? 第一章 阿九 我姓徐,今年十九岁,是工部的一名匠人,我没有名字,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九,所以一起作业的同属都叫我阿九。 我们工部在本朝的官制体系里边,是下属在尚书省,在设置上,则分为两个大部,一部是工兵部,一部是民建部,工兵部主要负责本朝的工事和官署建设,民建部主要负责各类庙宇、宫殿、民居建设,我是属于民建部的工匠,职责是给庙宇里边的屋顶雕刻花纹和画建筑草图。 在民建部里边,我有一个据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他姓杨,单名一个英字,其人有胡人的血统,眼珠是栗sè的,腰身修长结实,最喜欢穿湖sè的衣服,而且衣服的质地都非常的好,让他看起来很有一些贵族人家的气质,不过,据他说,这些衣服都不是他自己的,是他寄住的人家的大少爷穿剩下来赏给他的,但我并不相信,因为那些衣服都是簇新上好的,决不可能是穿剩的。 我的住所在长安城东大街的浣花溪附近,我在那里有座园子,环境十分幽静,这园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藏chun,据和我一起住的仆人李道兴说,这园子还是我自己一手设计的呢。 但我却不记得我做过这件事,确切的说,我不仅忘记了这件事,我连自己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来历,什么身份,都一并忘记了。 我是个有过去但没有记忆的人。 导致这样变故的原因,按照李道兴的说法,是因为一场庙宇意外崩塌的事故。 说是一年前的冬天,我跟着一干匠人去修缮大相国寺的天王殿,当时我正在天王殿的大梁上雕刻七宝莲花,正中的顶梁突然断裂,跟着整个天王殿就崩塌了,我被埋在最底下,后脑还给顶梁打中,当场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一同作业的匠人把我送到藏chun,交给李道兴,他足足花了半年功夫,才调养好我的身体,但我却忘记了过往的事,所有关于我的一切,都是李道兴后来告诉我的。 李道兴是这样解释我的背景的:我姓徐,是长安城一户匠人世家最小的小孩,我上边还有八个哥哥,所以大家都叫我阿九,他是我的仆人,自小跟我一起长大,他的妈妈是我的nǎi娘,我因为十分擅长雕刻和画图,于是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工部破格录用为匠人,分配到民建部作业,我在工部有一个好朋友,名字叫做杨英,跟我一同共事四年有余了。 我对这身世背景深表怀疑,我虽然是记忆受了损害,但智力可没坏,李道兴提供的这说法,当中有不合逻辑的地方: 第一,如果我是在天王殿的大梁上出的事,当时应该是决无可能生还的,按照我对建筑力学的理解,如果大殿崩塌,在大梁上作业的人,要承受来自屋顶的压力,又没有着力点,就算没有当场摔死,也必定会给倾塌的屋梁压死,我存活下来,实在是说不通。 第二,英绘画和雕刻的技巧都很拙劣,作业的手法更是生疏,我敢断定他其实是个新手,李道兴说他在工部做了四年有余,那没有可能。 不过,我怀疑归怀疑,却从来不敢去找他求证。 我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这种畏惧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李道兴的样子生得很是狰狞。 他长着一双三角眼,吊梢眉毛,瘦削见骨的下巴,脸颊上有一道朱红sè的伤疤,从左边直横到右边,当他瞪眼时候,伤疤还会凸起,呈现一种妖异的赭红sè,仿佛要滴出血来,让人见着胆颤心惊。 其次,李道兴看我的眼神无比的凶狠,仿佛我是他的宿世仇人。 李道兴虽然自承说是我的仆人,在言行举止上对我也十分的恭敬,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却充满了怨愤,好似随时都准备扑杀我,将我生生撕裂来吃掉,以泄他心头的愤恨。 不过,他却从不解释为什么会这么恨我,当然我更加鼓不起勇气去质问他,我怕他,因此选择避着他,我将他安置在藏chun最僻静的下人房里边,又嘱咐他尽量不要在我跟前出现,以免我见着心惊。 对于我的这个请求,他表示同意。 所以我ri常很少见到他,我的衣食住宿,都是另外一个奴婢甘明珠在打理。 甘明珠对我还算是不错,她每天会按时送我去工部作业,到放工的时候,再来接我回藏chun,但她对我始终是冷冷淡淡的,很少同我说话,也从来没正眼瞧过我一眼。 我猜想她心里多半是有些看不起我,我把这想法同英说过,英当时笑着说:“阿九,你误会了,明珠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说:“英,我把她送给你做奴婢好不好?我实在是不喜欢她,还有李道兴,一并送给你。” 英笑着说道:“不行的,他们不会离开你,呵,就算他们肯离开你,我也不敢受。” 我猜想那是英的托词吧,他是不想要这两个仆人,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所以找了这样的借口,我知道他的心意,自然也不好强人所难,所以要送走甘明珠和李道兴的事,从此以后我再没跟英提过。 藏chun是座大园子,一共有二十四间屋子,却只有我们三个人住,甘明珠和李道兴又极少同我说话,所以我时常都会觉得很寂寞。 每当我寂寞的时候,就会去找英一起玩。 英寄住在长安成西街的一座王府里边,据说他爹是王府的管家,所以他在王府里边分有一套下人房,那套房虽然不大,但布置的很整洁也很雅致,在他睡觉的厢房西侧靠窗有一列书柜,是专门用来摆放佛经的,每次我去探望英,他都会在燃一柱熏香,诵经给我听,但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时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藏chun自己的卧房里边了。 我为此感到羞愧之极,但英总是笑着说:“一定是你作业太疲累,所以稍稍放松,就睡着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嘲讽的笑容,我很不喜欢,另外,我的身体素质极好,很少感到过疲惫,而且我还有认床的习惯,绝无可能在别人的房间里边自然的睡着。 所以这中间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我私下里怀疑过英燃的熏香有问题,也偷拿过一些去般若寺找熟知香料常识的住持僧查验,但没有查出任何结果来。 不过,越是如此,我心里就越是jing觉,也越是戒备他。 说来真是悲哀,这三个人--英、明珠和李道兴,我一个也不信任,但他们却构成了我ri常生活的全部。在藏chun的时候,我是和明珠与李道兴在一起,去工部作业,英则和我形影不离,并有意无意的封锁我,导致我几乎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任何人,所以当那个酷热的夏天,阿炽突破英的封锁,走到我跟前同我说话时,我心里真是无比的高兴。 这天是六月初七,我和英奉命带着五十名匠人到皇宫去建楼宇,按照侍郎大人的分工,我照例是负责出建筑图,英给我打下手,图画到一半时,我觉得口渴,于是托英去茶房里边帮忙端碗茶来喝,当时四下无人,英于是同意了。 但是他走开后,有一个人就从角落处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碗茶,说道:“快喝。” 我接过来,喝下一口,突然觉着不对,我记得明珠嘱咐过我,千万不可随便吃陌生人给的茶水点心。我踌躇了阵,问道:“你是谁?做什么给我这茶水喝?” 问完了我就觉自己愚蠢无比,难道我还指望他告诉我,我是坏人,我端这茶水给你喝,是想要把你迷倒了,卖到西域去做猪仔? 我等着他露出英惯常给我看的那种嘲讽的笑容。 但是他没有,他温言说道:“我复姓长孙,单名一个炽字,你叫我阿炽好了,我端茶水给你喝,是见着你很渴的样子,这茶水没有毒的,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喝给你看。” 我脸上一红,赶紧将茶水一口喝干。 他又笑,说道:“来,我带你去荫凉地方歇一会儿,看你满头大汗的。” 阿炽把我带到了皇宫后院的一颗垂柳底下,又递给我一个包子,笑着说道:“你吃吃看,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喜欢吃。”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发现里边是香菇青菜馅儿的,正是我喜欢吃的口味,我大口的吃起来。 阿炽看着我馋嘴的吃相,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十分的奇异,仿佛是欣喜万般,但又夹杂着隐隐的酸楚。 我问道:“你怎知道我喜欢吃香菇青菜馅儿的包子的?” 阿炽淡淡说道:“我猜的。” 我没做声,凭直觉知道这不是实话,但他不肯多说,我也不会问。 我不记得是谁曾经告诉过我,别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 阿炽等了阵,笑着对我说道:“阿九,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出个主意。” 我笑眯眯的吃包子,心里却开始jing觉,“什么事?说来我听看。” 阿炽幽幽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做错一宗事,给人关起来了,幽闭她的人十分恶毒,每天只给她一点点食物和水,吊着她的xing命,说是要用这法子折磨她二十年,才给她了断,她活得很辛苦,我却帮不了她。” 我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有一个佛经故事,是这样说的,从前王舍大城有一个太子,名字叫做阿闍世,他听信了恶友调达的怂恿,将他的父王频婆娑罗王幽闭在七重室内,不许任何大臣去探望,也不给频婆娑罗清水和食物,说是要将他饿死。 频婆娑罗王的夫人韦提希,对频婆娑罗王一向十分的恭敬,她很担忧国王会饿死,就把自己身体洗干净,用酥蜜拌在炒熟的面粉里边,涂抹在身上,又在璎珞宝冠里边盛装上葡萄浆,秘密的借着探望国王的机会,供给国王食用,国王因此得以存活下来。” 阿炽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阿九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偷偷拿食物给我那朋友吃?” 我说道:“你若是不愿意她受折磨,当然可以这么做。” 阿炽说道:“但是我这样做,万一给守卫发现了,以后就不能再去探望她了。” 我想了想,说道:“这故事还有下文,有一天,阿闍世太子去七重室探视频婆娑罗王,发现他面sè比以往更加红润,jing神也比以往更加欢悦,心里就很愤怒,问守卫个中的原因,守卫就说,是韦提希夫人渡了面和葡萄浆给国王吃,太子于是把韦提希夫人也幽闭起来了,不过这个时候远在灵山的世尊已经听到了频婆娑罗王的祈祷,就派出救兵大目犍连尊者来到七重室内,将频婆娑罗王救走了。” 阿炽身子轻轻一颤,沉吟了阵,咬牙说道:“好,我懂了。” 第二章 杨英 这天傍晚放工,英和我站在皇宫的后门,等明珠来接我,可是等了很久,明珠也没来,最后英决定送我回藏chun。 从地理上来说,皇宫和藏chun都在长安城的玫瑰线上,但皇宫在西向顶位,藏chun却在东向顶位,从皇宫回藏chun,要横穿整个长安城,这样的路程骑马大约是要一柱香的功夫,走路却至少要一个时辰,英问我:“是骑马还是走路?” 我想了想,说道:“左右是无事,不如我们一起走路回去吧。” 英笑着说道:“也好,我当前正有一件难办的事,很想说给你听,顺便问你讨个主意。” 我笑着说道:“听你说事是可以,但讨主意就不必,我最不喜欢给人出主意了。” 英说道:“我们关系非比寻常,我们是好朋友不是么?” 我不无嘲讽的笑出来,举起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热汗,冷淡说道:“这就是关键,我们不是好朋友。” 英面sè一僵,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说道:“英,你要知道,我也许是失去了记忆,但并没失去智力和判断能力,谁是诚心对我好,谁是虚意敷衍我,我分辨得出的。” 英大是尴尬,“阿九,我。。。” 我说道:“我今天既然把话摊开来说,就是没打算再继续跟你做朋友的了,以后你不用再跟着我打转,我们各做各的,彼此互不相干。” 英沉吟了阵,说道:“阿九,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说道:“你是谁?” 英沉稳的笑,瘦削的腰身挺得笔直,“我姓杨,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也是圣上御笔亲封的晋王、雁门郡公、武卫大将军,上柱国,我的名字,叫做广,小字阿摐,你所知道的英,是我的母亲独孤皇后替我取的别名。” 我哦了声,没接他的话,按照我的经验来推测,他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英看着我,森森说道:“阿九,你知道你是谁么?” 我玩味的笑,这问题我还真是想知道答案,“好吧,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要问我拿主意的?” 英说道:“我看中一个人的位子,很想将那个人拉下马,自己坐那位,我为此努力了很久,但始终是棋差一着,总也不能如愿以偿。” 我说道:“你想拉谁下马,坐谁的位?” 英沉吟了阵,栗sè的眼珠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一字字说道:“我的哥哥,当今的太子殿下杨勇,我想拉他下马,坐他的位。” 我笑出来,慢吞吞说道:“这不难的。” 英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你有办法?” 我说道:“对。” 英急忙问道:“什么办法?” 我没做声,左手却悄悄伸进腰间的口袋里边,把玩我那把防身的匕首,英此时就在我旁边,他纤细修长的颈项和我只有一尺之距,我暗自想,如果用我手中这把匕首一刀割断他的咽喉,那情景是怎样的? 英见着我神sè有异,立即jing觉的退后一步。 我弯唇笑出来,想自己此时的表情必定十分嗜血,“你先说我是谁?” 英谨慎说道:“我要先知道你的方法,权衡看是否有用。” 我说道:“很简单,太子殿下之所以能够稳坐太子位,不外是因为他在朝中有两座靠山,你想拉他下马,只需要将这两座靠山除掉就可以了。” 英说道:“哪两座靠山?” 我说道:“一座是太子太傅明克让,一座是渤海公高颖。” 英沉吟了阵,说道:“我要怎样才能除掉这两个人?” 我弯唇笑出来,说道:“明克让其人名动天下,他是圣上亲封的著作上士,他写的《三礼》、《五礼》、《孝经义疏》被圣上当做钦定的贵族教育范本,他还在麟趾殿给大学士们上过孔孟的节cāo和廉耻课,是本朝文人敬奉的典范,所以要除掉这个人,一定要有些技巧才可以。” 英说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笑着说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不过凑巧知道两件关于他的小事,不妨说给你听听看,也许能对你有所帮助。 第一件事,jiān杀人妻。 明克让十四岁的时候,在湘东法曹参军王澹的府上做舍人期间,曾经与王澹的正妻洪氏私通,还让她怀了身孕,王澹发现之后,就将洪氏休弃逐出府,后来洪氏带着身孕嫁给了一名秦姓商人,并生下一子,明克让成名之后,借用太子之力,找到洪氏和那名秦姓商人,将其悉数灭口,但那名他私生的小孩,却被他带回东宫殿养起来了。 这件事虽然没有物证,但有两个人证:一个是王澹,其人此时是隐居在湘东一个僻静的村落里边;另外一个就是明克让养在东宫殿里的私生小孩,他跟明克让长得惊人的酷似。 第二件事,阿谀外主。 明克让是前周旧臣,在前周明帝时候,他曾经外放到范阳,给范阳王高绍义做参将,后来高绍义率众叛入突厥国,明克让跟他一起到突厥的其牙城去朝拜当时的摄图可汗,摄图可汗赏赐明克让许多珍宝,明克让于是做了一首诗,表示答谢,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我记得是这样的:非君多爱赏,谁贵此贞心。 这件事有物证也有人证,物证是突厥国的国事书录,人证则是高绍义手下的一名叫做云定兴的副将,他当时也在场,这个人后来偷逃回中原,在雍州的天龙寺出家,做了和尚。” 英奇道:“这些事你怎知道?你不是失去记忆了么。” 我默不作声,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很困惑,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但对于自己的身世背景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呢? 英看着我,栗sè的眼珠渐渐有些欣喜的笑意,“也许这是绿珠送给我的秘密礼物也未可知。” 我皱眉,“绿珠?她是谁?” 英愉快的笑,说道:“这个你不用管,明克让的事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那么高颖呢,我要如何才能除掉他?” 我说道:“高颖是前周朝大司马独孤信将军的僚佐,也是他的义子,独孤信将军是独孤皇后的父亲,算起来高颖就是独孤皇后的义兄,他跟独孤皇后和当今圣上的关系都十分亲厚,开皇二年萧岩之叛乱的时候,高颖带兵讨伐,圣上亲自给他披的战袍,他平了萧岩之叛乱回朝,圣上下书表彰他,那书是独孤皇后亲笔代圣上拟的,你记得不记得那表彰书的内容是什么?独孤皇后在里边说:公识鉴通远,器略优深,出参戎律,廓清淮海,实委朕之心腹,乃天降良辅,翊赞朕躬也。心腹、良辅这四个字的份量可不轻,如果说圣上是赞赏明克让的才识的话,他对高颖则是完全的倚重,那是两个不同级别的待遇。” 英说道:“你说的对,父王确实对高颖另眼相看,年初右卫将军庞晃和大将军卢贲曾经参过高颖,说他生活豪奢,行为不检,父王却责他两人攻击良臣,其心可诛,把这两人都罢黜了。” 我说道:“所以要杀高颖,更加需要技巧。” 英露出笑容,说道:“你想必已经想好办法了?” 我森然微笑,说道:“不错,我确实是想好办法了,但我也要告诉你,用我这方法杀高颖,需要借助一个人的手。” 英问道:“谁?” 我一字字说道:“独孤皇后。” 英愣住,“我母后?” 我说道:“对的。” 英的瞳孔微微收缩,“怎么个借法?” 我露出玩味的笑容,英真是有够心狠,“英,容我提醒你一句,高颖是独孤皇后的义兄,你的义叔父,你杀他首先就有违天和,再有,如果你采用我的计策,借独孤皇后之手来杀他,更会让独孤皇后背上弑兄的恶名,想想后人将会如何评价她?” 英默不作声,沉吟了阵,突然笑出来,说道:“阿九,我想到一件事,说给你听,我以前认得一个人,她有一个主子,十分的窝囊,有一次,她跟我一起去攻城,那主子吵着要跟,她就让他跟,我当时很想阻拦她,但是她说了一句话,我就放弃了。” 我说道:“什么话?” 英慢慢说道:“她说,九公子要去,我就带他去,谁也不能阻拦,九公子就是她那窝囊主子的代称。”英森然的笑,接着说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握着匕首,那意思分明是在暗示,谁敢阻拦,她便要杀谁,我现在想的跟她也一样,我要做太子,谁也不能阻拦,谁敢阻拦,我便要杀谁,不要说是义叔父了,就算是亲叔父,只要他挡了我的路,我也照杀不误,至于我母后。。。。” 英弯唇轻笑,“早在她杖杀张、孔二氏的时候,后人就已经想好要如何评价她的了,再杀多一个高颖,也没什么差。” 我笑出来,“你倒是会替自己开脱,好,我告诉你如何借独孤皇后这把手来除掉高颖,你需要做的一共有三件事。” 第三章 高颖 英说道:“哪三件事?” 我沉吟了阵,说道:“这三件事,你现在可以做的有两件,另外一件事,须得等到明年chun才可以着手做。” 英大是失望,“你这意思岂非是说,我至少是要等到明年才能做太子?” 我冷笑,“你明年能够做成太子,总比你永远也做不成太子强。” 英颇是尴尬,“好吧,那你告诉我,现在可以做的两件事都是什么事?” 我说道:“第一件事,挑起独孤皇后对高颖的衔恨之心。” 英苦笑道:“这可难了。” 我笑着说道:“不难的,非常的容易,你只需要告诉独孤皇后一件事就可以了。” 英听得怦然心动,“什么事?” 我笑出来,说道:“开皇元年的二月,坚皇帝曾经在仁寿宫内,连着三天临幸一名叫做尉迟兰的女子,独孤皇后知道这件事后,醋xing大发,竟然趁着坚皇帝上早朝的时候,赶到仁寿宫,悄悄将尉迟兰给勒死了,这件事你是否知道?” 英苦笑道:“我大约是听到一些风声,据说这名叫做尉迟兰的女子,原本是宋州总管尉迟迥的亲孙女,她给母后勒死的消息传到宋州,尉迟迥立即起兵叛乱。” 我笑着说道:“这件事的下文,你知不知道?” 英摇头,“什么下文?” 我说道:“坚皇帝下朝回到仁寿宫,听闻独孤皇后勒死了尉迟兰,勃然大怒,但又不敢去找皇后理论,于是负气出走,躲进了长安城郊的盘石谷,彼时高颖也随侍在侧,坚皇帝跟他感叹,说道,朕贵为天子,但竟连自己喜爱的女人都不能保全,这天子做来还有什么意味!高颖说道,陛下不能因为一个小小妇人的失德举止,就看轻天子之位,做天子可以纵览大好河山,那是常人所不能体验到的。 独孤皇后从来是以贤后自居,又觉着自己系出名门,所以一向自恃甚高,最容不得别人挑剔她的品xing和德容,要是她知道高颖私下称呼她为小小妇人,还责她行为失德,你猜她心中会如何想?” 英露出笑容,“我知道怎么做了,第二件事呢?” 我笑出来,说道:“第二件事么,保荐高颖挂帅伐辽东,出征高丽国。” 英皱眉说道:“这不合适,辽东地区水域复杂,而且高丽人yin险狡诈,又和百济人、新罗人来往密切,不是那么容易讨伐的,除此以外,高颖还是陆战兵种出身,他不懂水战,保荐他讨伐辽东,是比较失策的一种做法。” 我说道:“我知道,所以才要让你保荐他去伐辽,将他遣出长安,陷在辽东,令他脱身不得。” 英愣了片刻,随即露出笑容,“我明白了。” 我笑着说道:“另外还有一点,你在保荐高颖的时候,不妨也顺便保荐下汉王杨谅做副帅。” 英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高颖其人xing格上有一个缺点,十分不好,他看人只看重人的资历,不看重人的才能,汉王虽然用兵如神,但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如果我的消息无误,高颖从不采纳二十五岁以下将官的建议,两个人之间必定会因此产生争端,汉王心高气傲,高颖倔强固执,哪一方都不像是会让步的人,争端迟早会变成各自的心结,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英忍不住笑出来,说道:“是了,汉王其人心胸狭窄,他如果对高颖存了心结,必定会想方设法的扳倒他。” 我笑着说道:“不的,他不会这么做的,高颖在长安枝开叶茂,朝中的许多重臣名将,比如说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弥、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都是他的亲信和好友,汉王的势力却只在梁州,他在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要凭一己之力,扳倒高颖,那是无比困难的事,汉王是聪明人,他不会逞这个能的,”我顿了顿,接着说道,“但他会不断的搜索,寻找合适的替代人手,除掉高颖,而独孤皇后将会是他锁定的最佳人选。” 英笑着说道:“好,我稍后会跟叔父和陆大人仔细商议,务必想出办法说服父皇诏汉王随高颖东征。” 我没说话,英此时喜形于sè的样子,让我心里颇是有些厌恶。 英沉吟了阵,又问道:“你说的那件要等到明年chun天才能做的事,是什么事?你可否先告诉我,让我做个准备?” 我淡淡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到了明年的二月左右,你暗中派人把左卫将军独孤凌云杀了,然后嫁祸给高颖,给独孤皇后制造贬黜高颖的机会。” 独孤皇后的父亲独孤信生前一共收有两名义子,分别是高颖和独孤盛,高颖一直没有子嗣,但独孤盛却有三个小孩,分别是独孤凌云、独孤平云和独孤彦云,独孤盛在前周时候,死在辽东战场上,彼时他三个小孩都还年幼,高颖于是将之悉数纳入自己门下,代为照顾。 独孤凌云成年后,经由高颖的举荐,坚皇帝封他做了左卫大将军,跟着他搬出高颖的渤海公府,独孤平云和独孤彦云目前都还未成年,暂时仍然是寄居在高颖府上。 英沉吟了阵,说道:“杀独孤凌云是没有问题,但嫁祸给高颖可不大容易,独孤凌云是高颖一手提拔起来的,要使朝臣们相信他是死于高颖之手,一定要有足够的诱因。” 我笑出来,今天夜间的星空一片漆黑,连一颗星子都没有,“高颖正妻已死了许多年,他府中目前只有一房妾室,叫做伏氏,其人今年三月有身,最迟明年一月一定会生产,但实际上伏氏跟独孤凌云有私通关系,她怀的这个小孩,不是高颖的,而是独孤凌云的,这诱因够不够?” 英大喜,说道:“够了,太够了。” 我没做声,突然之间发现,这说话间的功夫,我们已经从皇宫走到了太子的东宫殿,我对着东宫殿的高墙出了会神,笑着说道:“英,那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东宫殿?” 英深吸口气,说道:“是的。” 我笑出来,心里莫名的惆怅,我朝思暮想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不知,我似乎是没有什么朝思暮想的东西。 但为什么我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惆怅不已呢? 我出了会神,说道:“英,现在轮到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英犹豫片刻,说道:“你姓徐,名字叫做楷。” 我皱眉,“徐楷?” 英斟酌了阵,谨慎说道:“对的,你出身自武陟徐家,你的家族是几百年来世间最神秘、最豪奢的一个家族,这家族以收集天下间的秘密为使命,你是这家族的少公子之一,你上边还有八个哥哥。 你有一个贴身的婢女,名字叫做徐绿珠,你现在的两个下人甘明珠和李道兴,他们一个是徐绿珠的朋友,一个是徐绿珠的御用狙击手。” 我说道:“我既然是徐家的少公子,不呆在徐家,跑到长安城里来做什么?” 英谨慎说道:“我不知。” 我说道:“我为什么会失忆?” 英谨慎说道:“我不知。” 我沉吟了阵,“我的婢女徐绿珠,她为什么不亲自照顾我,却派自己的朋友和奴才来监理我?”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藏chun的附近。 英对着漆黑的夜空出了会神,慢慢说道:“这个我也不知,实际上,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说道:“徐绿珠其人现在哪里?” 英苦笑,说道:“我不知,她失踪了。” 我讶然,“失踪?” 英叹了口气,说道:“对,她失踪已经有一年半,这一年半来我用尽所有的资源在寻找她,但始终没有她一点消息,她似乎是凭空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说道:“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彼时她跟你说过些什么?” 英默不作声,嘴角有些淡淡的怅惘笑意,“我们最后见面,是在开皇元年的冬月二十五,在北齐国的皇宫里边,彼时她穿着男装,和我在露台上喝酒,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位女子,能够把男装穿得像她那样清丽洒脱的,我当时向她求婚,但她没有答应我,她说自己是徐家的人,必须要回徐家去。” 我皱眉,说道:“她是否果真是回了徐家?” 英说道:“我不肯定,不过我查证到,她最后的行踪,确实是在武陟地区。” 第四章 休咎营 这天我回到藏chun,发现明珠和李道兴居然都不在,我等到半夜,也不见他们回来,只得饿着肚子上床睡觉。 但是快要天明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我。 我没做声,闭着眼继续装睡。 来人轻轻撬开我的房门,进到室内,站在我床前。 跟着他伸出手,要撩开我的床幔,我抽出腰间的匕首,准备等他撩开床幔的时候立即跃起发难,攻他个措手不及。 但就在他的手碰到床幔的时候,我听到了明珠压低声音在门外轻喝道:“李道兴,你想做什么?!” 我心下大乱,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李道兴。 李道兴没做声。 明珠推开门,疾步走到李道兴跟前,轻喝道:“你想做什么?!” 李道兴说道:“明珠,让我结果了他。” 明珠冷笑,说道:“你要我说多少遍,九公子一死,你李氏一门三千五百四十七口人,一个也活不了,悉数都会给他陪葬。” 李道兴握紧双拳,骨骼吱吱作响,那声音在静夜听起来真是分外的恐怖,我躲在床幔后,握着匕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李道兴哀求道:“明珠,让我杀了他,这个人是一切灾难的根源,因为他,主子爷下了休咎营,老主子爷死了,老主母死了,邢子高死了,七百铁骑死了,现在连长孙炽也死了,接下来死的会是谁?会不会是你我?” 明珠说道:“胡言乱语,阿炽今次出意外是因为他行事失了分寸,与九公子无关。” 李道兴说道:“明珠,我们带九公子去天竺国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明珠却笑,坚定说道:“我不会丢下绿珠一个人在休咎营等死的,我要救她出来。” 我心里一跳,明珠口中这绿珠,是否是我那贴身婢女徐绿珠? 李道兴悲哀说道:“明珠,主子爷被关押在休咎营第十八重门后,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犯能够活着离开那里,这个你是知道的。” 明珠没做声,轻叹口气。 我沉吟了阵,慢慢坐起身来,撩开床幔,说道:“休咎营在什么地方?” 明珠和李道兴都吓了一跳。 我收起匕首,将散乱披在肩上的头发挽起来,伸足下床,着了鞋子,从银瓶里边倒了水,一口喝干,把碗放在桌上,“我再问一遍,休咎营在什么地方?” 明珠回过神来,吃吃说道:“阿九,你醒来了?”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有人在你床前叽叽咕咕说半天话,你能不醒?” 明珠尴尬的笑,说道:“奴婢知错。” 我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明珠说道:“阿九,休咎营不是你能去的,你不要再问了。” 我说道:“休咎营里边关的人,是否就是我那贴身婢女徐绿珠?” 明珠大骇,“你,你说什么?” 我森冷的望着她,说道:“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明珠默不作声,微弱的天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她面sè如雪。 李道兴小心翼翼的说道:“九公子,徐绿珠这个名字,是你自己想起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我沉吟了阵,说道:“是英告诉我的。” 明珠大疑,“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 我说道:“我帮他想出了办法除掉明克让和高颖,作为答谢,他告诉了我关于我的身世背景。” 明珠和李道兴面sè如雪,仿佛是白ri里边见着了鬼怪,说不出是惊恐还是震惊。 明珠吃吃说道:“你刚刚有提到明克让和高颖?” 我说道:“有什么问题?” 明珠没做声,眼中却流出泪水,“九公子,你的记忆恢复了?” 我皱眉,说道:“应该没有,但我脑子里确实开始有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这也是事实。” 李道兴疑惑的看着明珠,说道:“明珠,怎么会这样?” 明珠擦干脸上的泪,笑着说道:“李道兴,我成功了。” 李道兴皱眉,说道:“我不明白。” 明珠说道:“你知道,徐家老爷之所以把绿珠关入休咎营,是因为她犯了两重天字一等罪,第一重是劫持徐家少主子,第二重就是擅闯天书库。 徐家的天书库,里边放着一卷一卷自上古以来徐家收集的各类书册,以及徐家记录的历代要闻机密,天书库只有每一代的主事老爷和辅佐主事老爷的管家才能进去,其他人擅入必死; 绿珠那天拿了管家的钥匙,闯入天书库后,将书库里边本朝乃至前朝的书册悉数偷走,拿给九公子看过,九公子在阅读诵记方面一向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书册上记载的事他看过一遍,就全部记在了心上。 但是在突围的前一天夜间,绿珠又找到我,问我要了一些药草,后来我才知道,她用这些药草配置成药丸,给九公子服下,除去了他所有的记忆。 我们突围离开徐家,来到长安后,我一直在想法配置解药给九公子服用,试图恢复他的记忆,但绿珠当时没有留下那药丸的配方,所以进展缓慢,不过好在天不负我,九公子的记忆似乎是在慢慢恢复当中。” 李道兴也笑出来,又不无感伤的说道:“这样看起来,主子爷是有希望从休咎营生还的了,只是可惜了长孙炽。。。” 我皱眉,说道:“长孙炽怎么了?” 明珠叹了口气,说道:“阿炽今天带着私品进入休咎营去探望绿珠,在过第十重门的时候,给守卫检查出来,送到陵二公子那里,陵二公子当场将他刺死,我和李道兴刚刚把他尸身领回来。” 我皱眉,说道:“阿炽可以进出休咎营?你不是说休咎营任何人不得擅闯的么?” 明珠说道:“休咎营一向是由陵二公子在看守,阿炽是陵二公子派在休咎营的将官。” 我沉吟了阵,说道:“休咎营是用来做什么的?” 明珠说道:“休咎营是徐家用来关押触犯徐家律法的家奴和下人的地方,该处采用的是地下建筑,从地底到地上,一共分为十八重门,量刑轻的犯人关在第十重门以上,量刑重的犯人关在第十重门以下,绿珠因为犯了两重天字一等罪,被关押在第十八重门后。” 我说道:“休咎营的方位在哪里?” 明珠说道:“我不知,阿炽跟李道兴是师兄弟,关系十分交好,但是徐家的家规森严,各房少主子的家奴可以有私交在,各自的公事却不得泄漏一个字给对方,我和李道兴不是陵二公子的人,所以阿炽没敢告诉我们。” 我说道:“这样看来,我们首要做的事,即是找出休咎营的具体方位。” 明珠问道:“怎么找?” 我背负双手,望着渐次发白的天边出了会神,说道:“把长孙晟从西域找回来,让他投入陵二公子门下。” 明珠应道:“是。” 这天早上九时许,我在去皇宫上工的路上,遇到了晋王的软轿,我和明珠站在路旁,等官轿先过,晨风吹起轿子的竹帘,隐隐能够看到带着束发金冠的晋王杨广,他穿着朝服,挺直的鼻梁和明亮犀利的眼神,使他看来很有一些皇子的气势和风范。 我叹了口气,知道工部的杨英是不可能再出现的了。 三天之后,经由晋王和越王的游说,坚皇帝决定二度讨伐辽东。 据说朝堂上关于是否伐辽曾起过十分激烈的争执,以高颖和太子杨勇为代表的公卿和重臣极力反对伐辽,他们列举了不下二十条的理由,来说明当前伐辽是十分不明智的。 但是独孤皇后不知何故,却力排众议,支持晋王和越王。坚皇帝身体状况欠佳,jing神也很是不济,在听众人理论的过程中,竟然在龙椅上睡着了。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坚皇帝即刻就想回弘华宫找容华夫人和宣华夫人取乐,独孤皇后却留下他议政,讨论伐辽事宜,坚皇帝十分不耐,说道:“这件事皇后做主即可,不需朕亲决。” 伐辽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独孤皇后随即召晋王入宫,授意他拟定伐辽的将官名册,呈请圣上钦定。 晋王在次ri的早朝上,呈上了伐辽的将官名册,他的名册是这样定制的:伐辽行军主帅是渤海公高颖,行军副帅是汉王杨谅;正印先锋官是越州刺史樊子盖,副印先锋官是右卫将军史祥;行军总管是军正三司王韶;诸军节度是李德林,随军出征的将官包括:上柱国王世积、兵部尚书柳述、折冲郎将沈光、左卫将军裴蕴等。 高颖听完晋王宣读这名册,当场惊得面sè如雪,因晋王拟定的这批伐辽将官,竟没有一个是习过水战的。 独孤皇后看得满意,问坚皇帝:“圣上觉这名册如何?” 坚皇帝打了个哈欠,说道:“照晋王的意思办吧,传旨到梁州,诏汉王入京。” 第五章 瞿昙氏 这天傍晚,我正在皇宫后院的工地作图,晋王走到我跟前,站了片刻,唤了我一声,“阿九。” 我直起腰来,笑着说道:“晋王有何吩咐?” 晋王说道:“长孙王府的大公子长孙炽昨天夜间被人刺死,你知道么?” 我笑着说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晋王说道:“原来你果然知道,阿九,长孙炽的死因是什么?” 我笑出来,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进到工部做工匠么?那是因为长孙炽拿了一封绿珠的亲笔信,交给我,我才设法把你安排进去的,我当时曾经追问他绿珠的下落,但他闪烁其辞,这年多来我反复的追问过他许多次,每一次他都吞吞吐吐,yu言又止,我怀疑他知道绿珠的下落,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我笑着说道:“他是知道,但是现在晚了,他死了,这条线索断了。” 晋王说道:“那也未必,长孙炽虽然没有娶妻,但他却又一个红颜知己,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瞿昙氏,居住在长安城东的僧祗楼,据说长孙炽对她倾心爱慕,事无巨细,都会向这女子禀报。” 我弯唇笑出来,说道:“晋王的意思莫非是说,你想让我去会一会这位瞿昙氏?” 晋王说道:“你觉如何?” 我笑出来,说道:“有何不可?” 晋王露出笑容,说道:“好,我现在去弘华宫给容华夫人和宣华夫人请安,我们六时在皇宫后院西门汇合,一同去僧祗楼。” 到了六时,工部放工,我换了工服,走到西门,见到晋王骑着一匹黄斑青骢马,旁边还有一匹空闲的大宛马,那马通体漆黑,但在马肚正中却又有一圈月牙形的白毛,按照马经的记载,这马也算是十八骏之列,它还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抱月乌龙驹。 晋王问我道:“阿九,你会不会骑马?” 我沉吟了阵,说道:“应该会。” 晋王笑出来,把马缰扔给我,说道:“我们来赛一程如何?” 我默不作声,翻身上马,但是身形还没稳住,这马突然扬起后蹶,将我摔了下来。 按照马经上的记载,抱月乌龙驹是出了名的烈xing,果然不假。 我自地上爬起来,伸手擦去嘴角流出的血,二度翻身上马,夹紧马腹,伸手擒住马颈上长长的鬃毛,那马前扑后腾,我稍没留神,又给它摔了下来。 晋王在旁边哈哈大笑。 我也笑,但是那笑容十分狰狞。 我再度翻身上马,但是这一次没有擒马鬃,我运力到臂间,牢牢的缚住马颈,跟着自腰间抽出匕首,伸至马颈下方的咽喉处,微一**,匕首刺入马的咽喉。 一股温热的**缓缓流出来。 抱月乌龙驹吃痛,长声嘶鸣。 我森冷的笑,单手前推,匕首又刺入马喉少许,但却没有割断马喉。 抱月乌龙驹又挣扎了片刻,终于是立在原地,不敢再胡乱尥蹶子。 晋王在旁边拍手,笑着说道:“果然是绿珠教出来的,行事简捷毒辣,跟绿珠如出一辙。” 我没作声,但我确信没人教过我这个,我只是看过别人驯马,我记得那人当时说,畜生跟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畜生没有骨气,只有血气,一旦血气被释放出来,再顽劣粗暴的畜生都会变得循规蹈矩,温顺可人。 所以我戳了它两刀,放走它的血气,它果然就老实了。 晋王深吸口气,说道:“阿九,我曾经跟绿珠赛过两次马,一次都没赢过她,我想看看今次的运气如何。” 他纵马提缰,跟着身形如箭一般shè了出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他湖sè衣服的金边翻飞如波浪,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抱月乌龙驹给我修理了一番,已经老实下来,但这马天生好斗,晋王的青骢马一离开,它就展开四蹄,想要追上去。我收紧缰绳,强行令得它立在原地。 抱月乌龙驹颇是有些愤愤,不住打响鼻,我森冷的笑,掏出腰间的匕首在它跟前一晃,它打了个寒战,立刻老实了。 我骑着马,慢吞吞的跟在晋王的后边,往僧祗楼走去。 等我赶到僧祗楼的时候,晋王已经卸了马鞍,坐在楼门口休息半天功夫了,见着我来,不无嘲讽的笑,“阿九,你来得真是快,我都还没等到半夜呢。” 我没理睬他,自己翻身下马,笑着说道:“这里就是瞿昙氏所住的僧祗楼?” 晋王说道:“有。” 我说道:“你既然知道这处所,想必已经来拜访过她许多次了吧?” 晋王尴尬的笑,说道:“我是来过许多次,但一次也没见到那妇人。” 我笑出来,问道:“为什么?” 晋王说道:“那妇人差仆妇来问我一个问题,我答不上来,她就推说我同她是无缘之人,不便相见。” 我问道:“什么问题?” 晋王说道:“她说,从前有一个人,他早上有恒河沙那么多的珍宝的布施,中午也用恒河沙那么多的珍宝来布施,晚上也用恒河沙那么多的珍宝来布施,如此这般,一直持续了五万四亿劫那么长久的时间,但他最后也没能修成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的功德,这是为什么?” 我忍不住笑出来,这是出自金刚经的内容,“这个问题不难,你去敲门,我来回答。” 晋王半信半疑,起身来去扣门,不大功夫,就有一名仆妇装扮的妇人打开门,见着晋王,颇是不耐的说道:“王爷怎么又来了,不是都说了,你若是想不出那答案,我们夫人是不会见你的。” 晋王却笑,说道:“王妈妈,我今次有答案了。” 那给晋王称作王妈妈的妇人微挑长眉,说道:“哦?什么答案?” 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王妈妈,我问你,从前有一个人,得到一部经书,他每天抄写、受持、读诵三遍这经书,又给人讲三遍这经书的道理,如此持续了五万四亿劫那么长久的时间,但他最后也没能修成至高无上、大彻大悟的大智慧,这是为什么?” 王妈妈吃吃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弯唇笑出来,说道:“你去问你家夫人去。” 王妈妈犹豫了阵,关上大门,转身去到园子里边。 晋王问道:“这是什么答案?” 我淡淡说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一样的,即是说人不可执着于物相,不可执着于一己之心。” 不大功夫王妈妈折身回来,打开大门说道:“我家夫人请两位贵公子进门说话。” 晋王遂同我跟在王妈妈身后进门,其人将我们领至一处十分幽静的内庭,又差了丫鬟奉上好茶,这才福了一福,说道:“两位请稍坐片刻,喝口粗茶,我家夫人很快就出来。” 我端起桌上的茶碗,饮了一口,只觉这茶叶入口甚是清苦,没有一丝甘冽的香味,不禁微微皱眉,这茶叶的味道着实是奇怪,是我以往没有喝过的。 晋王见我那情状,遂没有碰那茶碗。 过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王妈妈自内室出来,身后跟着一名身着异装的妇人,那妇人穿着一件绣有云霞的锦衣,头发梳成一髻垂在项后,头上戴着金花冠,垂杂有缤纷的璎珞,旁边跟着四名侍女,穿着朝云布面衣服,身材颇是有些丰腴。 我笑出来,难怪这妇人懂得金刚经,看这妇人的装束,分明是赤土国人,金刚经在赤土国是十分普及的经书。 赤土国是在我国东南方的扶南族的一个别种分支,和我国隔着茫茫的南海,按照书上的记载,这个国家土sè都是赤sè的,所以起国名叫做赤土国,它东临波罗刺国,西靠婆罗娑国,南接诃罗旦国,北拒大海,国家版图约有四千里,是一个笃信佛事的国家,这国家的国王姓即为瞿昙氏。 没想到阿炽的红颜知己居然是赤土国的贵族女眷。 那妇人摇曳生姿的走过来,启唇说道:“妾身瞿昙迦利蜜氏,给两位贵公子请安。” 她神态温婉动人,说话之间虽然微微有些异族的口音,但吐字清晰,显然是下过许多功夫休习汉文的。 晋王正容说道:“瞿昙夫人有礼,说起来本王已经来过许多次的了,如今终于见到夫人金面,真是三生有幸。” 瞿昙氏笑语嫣然说道:“不知道王爷来此间寻妾身,是为了什么事?”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本朝的大将军长孙炽身死,本王知道夫人跟大将军交好,因此特意来知会夫人一声。” 瞿昙氏面不改sè,说道:“多谢王爷赐告,妾身感激万分。” 晋王笑道:“长孙将军死得突然,本王怀疑其中有隐情,瞿昙夫人和他关系亲厚,不知道长孙将军此前是否有给到夫人一些特别的物品保管?若是有还请夫人提供为善,方便本王追查他死因。” 瞿昙氏说道:“特别的物品是没有,只有一张地图。” 第六章 地 晋王问道:“什么地图?” 瞿昙氏说道:“工事图,图上详细载明许多机关和暗哨的设置。” 我问道:“夫人可否将这地图借来观瞻看?” 瞿昙氏嫣然笑道:“真是不凑巧,这地图现时已经不在妾身手上,长孙将军无故身死的第二天,秦王殿下就带着邢部的狱丞通守独孤善大人来找过妾身,将那地图要走了,不过。。。” 我沉吟了阵,问瞿昙氏道:“不过什么?” 瞿昙氏笑出来,说道:“妾身还藏有那地图的备份,当然。。。。” 晋王啼笑皆非,说道:“当然什么?” 瞿昙氏悠然笑道:“当然,妾身这备份也不是随便给人观瞻的,总须得解答妾身一个疑问才行。” 晋王问道:“什么疑问?” 瞿昙氏说道:“经云: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这是为什么?” 晋王苦笑,禅机之道,他是一窍不通,此时除了装死,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我沉吟了阵,说道:“经云:若有人以满恒河沙等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而不得其无生法忍,这是为什么?” 瞿昙氏皱眉思索片刻,说道:“这是为什么?”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这是因为,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晋王满头雾水。 瞿昙氏双眉深锁,沉吟了阵,问我道:“想请问贵公子,这番妙论是出自贵公子的一己之心?” 我想了想,说道:“不是。” 瞿昙氏问道:“那么是自别处得来的?” 我说道:“对,我是自一本书上得来的。” 这话是不假,但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了。 瞿昙氏连忙问道:“什么书?可否借给妾身观瞻看?” 我悠然笑出来,说道:“把那地图的备份拿来给我。” 瞿昙氏沉吟了阵,自罗袖内掏出一张丝绢递给我。 我在桌上摊开,晋王凑过来,看了阵,说道:“这是哪里?” 我淡淡说道:“秦王府附近的翡翠湖,这是一张翡翠湖工事布局图。” 晋王皱眉说道:“翡翠湖的工事早在前年就已经完工,当时所有工事建筑图都悉数收回了工部,长孙炽私自保留下这份工事图是基于什么用意?” 我没做声。 瞿昙氏说道:“按照长孙将军的说法,翡翠湖工事的底下,其实是一座地牢,关押着许多朝廷重犯,所以他留下这份地图,说是备不时之需。” 我心下一动,和晋王齐声脱口说道:“绿珠?!” 没想到徐家的休咎营竟然在长安城内。 晋王喜道:“我这就差人去翡翠湖探个究竟。” 我很想应晋王一个好字,但突然之间,只觉着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浑身酸软乏力。 我默不作声,那茶水果然有问题。 瞿昙氏察言观sè,走近一步,森然笑道:“贵公子可是觉着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定了定神,悄悄伸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握在手心,笑着说道:“夫人不是想看那本书么,那书就在我身上,你靠近来,我拿给你看。” 瞿昙氏不疑有他,莲步轻移,摇曳生姿的走向我,笑着说道:“不知道贵公子是自哪里得来这本书的?” 我弯唇微笑,却没做声,只是定气凝神,运力到臂上,等瞿昙氏走到我跟前一步远处,突然出拳如电,直击其人腰间,瞿昙氏一时不慎,给我攻了个正着,我今次出手极重,她啊的叫了一声,身子一软,向我扑来,我侧身让开,结果她正倒在茶桌上,我端起自己喝过的那碗茶水,指尖夹着匕首,横划过她后颈,她吃痛张口yu呼痛,我借着这个机会,将那碗茶水悉数倒进了她口中。 这一切变故如兔起鹘落,不过是眨眼功夫的事,晋王尚未反应过来,瞿昙氏已经落在了我的手上。 瞿昙氏随身的四个侍女和王妈妈见状,大吃一惊,立即散开,将我和晋王团团围住。 晋王笑出来,懒洋洋的问道:“怎么回事?想打群架?” 我忍不住笑出来,但是晋王的面庞在我眼前渐渐开始模糊,我狠了狠心,用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刀,再反过刀刃横在瞿昙氏颈下,森然说道:“我要解药。” 晋王皱眉,“你中毒了?” 我笑着说道:“是,所以这五个女子,都交给你了,好在是一对五,也不能说你是恃强凌弱。” 晋王笑道:“说的是,你退到一边,好好跟瞿昙夫人联络感情,顺便看我如何收拾这五个泼皮破落户。” 那四女和王妈妈给晋王这形容气得吐血,王妈妈轻啸了一声,和四女围住晋王,乱刃齐齐向他身上招呼过去,恨不得将他砍成千段万段。 但是晋王身手却十分灵活,步伐也很是轻盈,看得出是下过苦功修习的,只不过他出手也颇是凶狠犀利,两个照面之间,他手中长剑已经砍断一女的左手。 我架着瞿昙氏退到一边,笑着说道:“我再说一遍,我要解药。” 瞿昙氏气喘吁吁,却笑着说道:“韶五公子说的对,楷九公子果然不是弱鸡,当初容七公子可怜你,放你一条生路,那是他识人不清,但你今次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了,你喝下那茶水里边混有一种来自我故乡的毒药,那是我王族历代传下来的,专门配给殉葬的妃子服用,剧毒又无药可解,算一算时辰,至多再过一刻钟,你即会毒发而死。” 我笑出来,“原来你认识我?” 瞿昙氏说道:“徐家的家奴,没有不认识少主子的。” 我笑出来,说道:“你是韶五公子门下的家奴?” 瞿昙氏傲然说道:“不错。” 我笑道:“你放着好好的王族女眷不做,却投入徐家做家奴,为什么?” 瞿昙氏冷冷说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但这理由我却不屑告诉你。” 我笑着说道:“好,我再问你,你是韶五公子的人,阿炽是陵二公子的人,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 瞿昙氏冷笑道:“这与你无关。” 我笑道:“那也是,好吧,你把解药给我吧,我不喜杀人,你给了我解药,我就放你走。” 瞿昙氏说道:“我已经同你说过,那毒药是没有解药。” 这当口晋王已经斩杀了三名侍女。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告诉你,我虽然没有亲自料理过人,但却知道不少料理人的方法,这其中就有一种,称之为腌渍活人的酷刑,十分经典,你想不想知道?” 瞿昙氏默不作声。 我说道:“这酷刑是这样的,先将受刑者的四肢齐膝齐肘斩断,伤口处用盐水浸泡半天,以免变质腐烂,跟着用短刀将其全身剖出七百二十五处鱼鳞伤,每一处伤均要深可见骨,但又不可伤了人的经络神经,以免受刑者感受不到那种钻心疼痛,这道工序叫做剖鳞。” 瞿昙氏打了个寒战,却笑着说道:“听起来似乎是不错,只是可惜九公子你没时间这样细细料理我了。” 我笑着说道:“这七百二十五处鱼鳞伤剖好之后,在伤口处细细撒上粗盐,然后把受刑者装进圆颈大肚的瓷缸内,抬到烈ri下曝晒三天,这道工序叫做收湿。” 瞿昙氏笑着说道:“九公子,省省心力吧,不用再恐吓我了,还是趁早想一想遗言的好,因为你至多可再活半刻钟。” 我笑出来,沉吟了阵,转口说道:“你刚刚不是问我,我那一番妙论是自哪本书上得来的么?” 瞿昙氏冷笑道:“你想说便说,但你若是想以此来交换那毒药的解药,我劝你最好是死了这条心。”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这分明表示,她是有解药的。 我笑出来,“原来你身上藏有解药。” 瞿昙氏默不作声。 我知道我猜对了。 此时晋王已经将瞿昙氏的四名侍女,连同王妈妈一起,悉数杀尽,他将沾染了鲜血的长剑在其中一人身上擦干净,回身入鞘,仪态洒脱的整整湖sè长衣,轻弹手指,颇是有些得意。 晋王是有得意的理由的。 他长衣上不见一点血迹,束发的金冠绾着的头发也一丝不乱,这不是每一个同时受五人搏命攻击的人都能做到的。 晋王笑着问我:“你觉如何?” 我弯唇微笑,说道:“你是说你,还是说我?” 晋王笑道:“两者都有。” 我笑着说道:“你的样子颇是潇洒,我的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晋王瞳孔微微收缩。 我心中jing觉,笑道:“你眼中有杀机,你想杀了我?” 晋王默不作声。 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你杀了我,绿珠必定跟你誓不两立。” 晋王却笑,狡猾说道:“你不是我杀的,实际上你是死于韶五公子之手。” 我忍不住笑出来,却听到有人在外间清朗说道:“这么说起来,晋王殿下是想要借刀杀人?” 第七章 钥匙 推门进来的这个人,我认得,是秦王的妻弟崔弘度,他身后跟着四名近身护卫,一sè的玄sè衣衫,身形矮小,但是行动敏捷,看样子应当是狙击手。 在护卫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的五官并不突出,眉眼细小,神光锐利,身形瘦削,双手修长有力,其人仔细打量我片刻,说道:“九弟,累你受苦了。” 我皱眉,这个人我似乎认识,但他的名字我却不记得了。 崔弘度适时的解围道:“九公子,我们容七公子听闻你来了僧祗楼,生怕你遭瞿昙夫人的暗算,所以马不停蹄的赶了来。” 我笑着说道:“原来是容七哥。” 晋王却仿佛是有些受惊,“崔弘度,难道你也是徐家的家奴?” 崔弘度煦然笑道:“在下正是,不仅如此,秦王殿下的正妻,我的姐姐崔略桑,也是徐家的家奴,与在下同属容七公子门下。” 晋王苦笑道:“我问你,朝中的公卿大夫,是否人人家里都有徐家的家奴?” 崔弘度歉然说道:“对的。” 晋王说道:“包括我晋王府在内?” 崔弘度弯唇微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晋王打了个寒战。 我听得想笑,但笑容艰难,只觉胸腹之间灼热的绞痛,知道是那毒药的药xing开始发作了。 七公子看在眼里,对瞿昙氏说道:“九弟的解药呢?” 瞿昙氏森然说道:“没有解药。” 我强撑住一口气,一刀挑开瞿昙氏颈项间的大动脉,颤抖着手自腰间掏出一个红sè药瓶来,用指甲剜了些粉末,弹在瞿昙氏伤口上。 那粉末随着血液流动在皮肤下伸展开来,眨眼功夫已蔓延到头部和颈下,毒液所到之处,皮肤均呈现可怕的青紫sè,瞿昙氏瞪着那肤sè,惊恐说道:“那是什么?” 我松开扼着她颈项的手,她站立不稳,瘫倒在地上。 我说道:“这是我国辽西的靺鞨国人发明的一种毒粉,专门用来shè杀熊豹用,靺鞨国的贵族喜欢饲养凶猛的动物,他们认为熊豹最能体现贵族的身份,于是就有许多穷苦的猎手冒着生命危险去深山猎捕熊豹的幼仔,带回家驯养三五个月后,再转手卖给贵族,这种毒粉就是猎人发明来猎杀成年熊豹用的,它是用采自深山的一种叫做卑湿草的毒草制成,所以名字就叫做卑湿,毒xing酷烈无比,只需要沾涂几滴在箭头上,就能够毒死一头成年的棕熊。” 瞿昙氏默不作声,良久释然笑出来,说道:“这样也好,五公子一个人在泉下寂寞,你我结伴去陪他,也是乐事。” 我心中暗暗叫苦。 瞿昙氏看来分明是抱定了必死之心,早知是这样,我就不浪费卑湿粉了,这种药粉是十分珍贵的。 七公子沉吟了阵,说道:“瞿昙夫人,你误会了,五哥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瞿昙氏惨然说道:“这不可能,徐绿珠突围那天,我是亲眼见到她把匕首刺入五公子胸膛的。” 七公子斟酌了阵,说道:“这件事我原本是答应过五哥,不告诉任何人的,但是你现今谋害九弟,已经是必死的了,告诉你也无妨。 关于突围这件事,你所知道的事实是,彼时徐绿珠为了带走九弟,劫持五哥作为人质,又在九弟脱险后,将他一刀刺死,尸身更被推落沁水,以至于五哥死不见尸。 但你不知道的事实是,徐绿珠带走九弟的突围计划,实际上是跟五哥商量好再进行的,所谓劫持五哥做人质,不过是做做样子。” 瞿昙氏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七公子说道:“你仔细想一想,徐绿珠的突围计划,其实有许多地方,都留下了五哥的痕迹。 首先,突围的主力七百铁骑,是五哥亲手训练出来的,只听五哥一人调度,连阿爹要征用,都需要借助五哥的虎符才可以,但是突围的那天夜间,七百铁骑突破陵二哥的三道防线,攻破徐家堡东大门之后,绿珠才劫持着五哥出现在前锋线上,这说明七百铁骑早在五哥被劫之前已经被调用; 其次,炸毁相州沁水索桥的硝石和火药,是邢子高提供的,邢子高这个人你心里最清楚,他名义上是陵二哥的人,但实际上只听五哥差遣,是五哥安插在陵二哥跟前的钉子; 其三,也是最主要的,绿珠劫持着五哥撤出武陟,直奔沁水码头,你带着家奴跟在她身后,随后你看到九弟上船,徐绿珠却立在岸上,手中扣着五哥,五哥胸前抵着她那把削铁如泥且从不离身的匕首,船开走之后,其人即将匕首刺入五哥胸膛。 但实情并非如此,当时绿珠手中握的,其实是把伸缩短刀,只需要稍稍碰到障碍,刀刃即会自动缩入刀匣内,绿珠原本那把匕首,早在突围开始的时候,就已经送给了九弟防身,你若是不相信,不妨仔细看看九弟现时手中那把匕首,是不是她那把?” 瞿昙氏转头看向我手中那匕首。 我心中有些异样感觉,原来这把匕首,是绿珠从不离身的匕首。。。。 瞿昙氏呆了呆,说道:“五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哪里?” 七公子说道:“你先将解药给九弟服下。” 瞿昙氏沉吟了阵,自胸口掏出一只灰sè瓷瓶,抛给我,说道:“这里边的药丸,你即刻服两粒,连服三天,三天之后,每天服一粒,持续两周。” 我照着她的吩咐将药丸服下,果然觉着胸腹之间的疼痛有所消减。 七公子暗示道:“九弟,瞿昙夫人是五哥最为喜爱的家奴。” 他这意思我明白,那是要我解开瞿昙氏身上所中的卑湿毒。 我忍不住笑出来,说道:“七哥,你放心,卑湿这种毒药虽然发作的症状可怕,但实际上只是一种普通的麻醉剂,它的药效有两个时辰左右,药效过后,所有的症状都会消失。” 七公子哑然笑出来,瞿昙氏却啼笑皆非。 晋王默不作声,伫在角落边上装死。 七公子沉吟了阵,对瞿昙氏说道:“五哥这样做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其人此时和邢子高隐居在相州沁水附近一个叫做温秀岭的地方,我已经替你在外间置备了车马,你现在出发,三天之后,即可到达,届时请帮手替我向五哥问好,就说七弟十分挂念他。 但有一宗事你要记得,徐家的家奴无处不在,你毒杀九弟的事,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传回武陟,犯下这种天字一等罪,你活不长了。” 瞿昙氏没做声,挣扎着想要起身来,只可怜她此时全身麻痹,连动一动手指都显得困难,妇人连着尝试了数次,都动弹不了,竟然急得哭了出来。 七公子莞尔,对崔弘度说道:“你将瞿昙夫人抱至外间的马车上。” 等崔弘度将瞿昙夫人抱出去,七公子走向我,弯唇笑道:“九弟,我今次救了你一命,你要如何答谢我?” 我笑着说道:“你想要我如何答谢你?” 七公子笑着说道:“很简单,我要一样东西,你拿来给我。” 我问道:“什么东西?” 七公子一字字说道:“就是那把天书库的钥匙。” 我笑出来,说道:“原来这才是你赶着来救我的原因。” 七公子说道:“徐绿珠被瞿昙夫人带回徐家之后,受了许多酷刑,但始终不肯说出那把被她盗走的天书库的钥匙究竟藏到了哪里,我想来想去,觉钥匙一定是在你的身上。” 我出了会神,对七公子说道:“七哥,那钥匙确实在我身上,但我有一个问题,不大明白,你可否帮我解答看?” 七公子眉宇之间有丝喜sè,“什么问题?” 我斟酌了阵,说道:“绿珠当时为什么没跟我一起走?” 七公子微微一笑,说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但她没有回答我,事实上,自她被拿获到现在,一年零七个月里,无论是清醒还是昏迷,其人始终一言不发,这女子的坚韧品xing,真是令人钦佩。” 我没做声,说不清此时心中感受如何,“她现在被关在哪里?是否是在翡翠湖防御工事底下的地牢里?” 七公子说道:“原本是的,但长孙炽死后,秦王派人抄了防御工事,虽然是没找到地牢的入口,陵二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她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晋王大是失望。 我却笑,慢慢说道:“不怕,不管她去了哪里,我都会将她找出来。” 七公子问道:“那把钥匙呢?” 我沉吟了阵,说道:“在晋王府上。” 晋王吃惊说道:“我府上?你什么时候给的我?” 七公子皱眉。 我说道:“年初你过生ri时候,我曾经雕过一个木头偶人送给你,我当时对你说,这偶人很有趣,希望你仔细参详,你答应了,但我猜想你多半没放在心上,所以你到现在都没发现,那偶人是中空的,在它的内胆里边藏着东西。” 七公子转问晋王:“那偶人呢?” 晋王苦笑道:“我拿回去之后随手放在书房的架子上,后来给叔父看到,他就拿走了。” 七公子皱眉,“杨素。。。。” 第八章 越王杨素 我说道:“他拿这偶人来做什么?” 晋王颇是有些尴尬,说道:“我没问他。” 七公子说道:“晋王,你现在即刻去越王府,找杨素要回那偶人,明天ri落之前,我会差人到你府上去索取。” 晋王苦笑道:“我可以去问叔父要,但他可未必会给还我。” 七公子森冷的笑,说道:“他若是不肯还,我就踏平他的越王府,一寸一寸的找,就不信找不出那偶人。” 晋王冷笑,说道:“七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是在我杨氏皇族的长安城,不是武陟徐家,你想踏平越王府,也得先问御林军答应不答应。” 崔弘度煦然微笑,但神情之中却颇是傲慢,“晋王殿下,我也提醒你一句,长安城内半数以上的御林军都是徐家的家奴,其中隶属于七公子门下的,又占了大半。” 晋王听得血气升腾,眼中波光流闪,难堪之中夹杂yin狠,“半数对半数,胜负未可定论。” 七公子和崔弘度都怔住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原来晋王也是有爪子的。 晋王瞪了我一眼。 我沉吟了阵,说道:“晋王,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你替我和越王订个约,就说有人请他在明ri早间九时到上林苑的上林茶楼一叙,届时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把偶人交出来。” 晋王说道:“好,是否需要我到场?” 我淡淡说道:“不需要。” 七公子看着我若有所思,却没再说话。 我想了想,又对七公子说道:“容七哥,那把钥匙要回来之后,我可以把它送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七公子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第一,我不管你是如何获知我的消息的,我只要求你一点,关于我目前在长安城的消息,请务必保密,不得泄漏给任何人知道;你拿到钥匙之后,也不得再联络我,更不得令门下家奴监视我; 第二,请代为彻查长安城内所有徐家的家奴,凡是知道今次僧祗楼事件的人,全部格杀。” 七公子讶然,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我不想回徐家;我不忍瞿昙夫人死。” 七公子沉吟了阵,说道:“好。” 我说道:“一言为定。” 第二天一早,我让明珠去工部帮我告假,自己则带着李道兴赶到上林茶楼,去会杨素。 我到达上林茶楼的时候,杨素已经先在那里了。 来跟你形容下杨素的长相。 他在外形上跟坚皇帝完全不同,其人身形修长瘦削,面容清俊,颧骨高耸,眉宇之间有深刻皱纹,整个人有一种中年文人所特有的冷漠孤高气息,但他实际上却是武将出身,甚至还是汉王杨谅的启蒙师傅。 我笑着说道:“越王,在下有礼了。” 杨素冷眼扫视我,沉吟了阵,说道:“听晋王说,你就是以前的宇文九公子,徐绿珠的主人?” 晋王说道:“是。” 杨素说道:“但是你的面容跟以往完全不同。” 我笑出来,说道:“在下生了重病,以至于容颜大变。” 杨素皱眉,对我这说法表示不置可否。 我心中暗想,以往我的面容是怎样的? 杨素说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说道:“年初晋王生ri的时候,我曾经送他一个偶人,现在我想把它要回来,但晋王说这偶人已经给你拿去了,所以想要恭请你奉还给我。” 杨素淡淡说道:“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又何必要回来,就算你想要回来,我又凭什么要给你?” 我笑出来,说道:“越王,我们来做笔交易吧,我说件事给你听,作为交换,你把那个偶人还给我,怎么样?” 杨素说道:“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笑出来,说道:“这件事跟一个叫做吕永吉的人有关。 当今圣上坚皇帝的父亲忠公孝烈皇帝(杨坚的父亲叫做杨忠,他当然是没有做过隋朝的皇帝的,只是杨坚称帝之后,将他追加成了孝烈皇帝),原本是东魏国的上柱国将军,他一共娶有两名正妻,分别是吕大夫人和李如夫人,这当中,吕大夫人出自济南当地望族吕氏家族,名字叫做式桃,李如夫人则是忠公在青楼买回来的清倌人,吕大夫人生越王你,李如夫人则生了当今的圣上坚皇帝。 魏永煦三年间,周太祖文皇帝反叛,幽禁了魏孝文皇帝,改元大周朝,迁都长安城。彼时吕氏夫人已经过身,忠公带着李如夫人和当时还年幼的坚皇帝和你,离开济南郡,到长安投奔周太祖文皇帝,吕氏家族则留在了济南郡,跟忠公偶有来往。 后来齐神武皇起兵作乱,灭了北方的西魏国,建立北齐国,济南郡划入北齐版图,坚皇帝至此断了和吕氏家族的联系。 开皇元年的冬天,晋王平了北齐国,坚皇帝曾特意嘱咐晋王在济南郡搜索吕氏家族成员的下落,但是一无所获。 到了开皇二年的chun天,济南郡的郡守却上书给坚皇帝,说本郡内有一个叫做吕永吉的人,经查明乃是忠公吕大夫人式桃氏的亲弟,坚皇帝大喜,立即差人到济南郡传吕永吉进京面圣。 但吕永吉却在进京面圣的途中被人杀死。” 杨素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笑出来,接着说道:“杀吕永吉的这个人是名羌族人,自称是叫做钳耳氏,这位钳耳氏的妹妹,是当朝内史令杨约的妻子。”我顿了顿,接着说道,“越王,杨约其人是谁,你可知道?” 杨素脸sè变了变,却没做声。 我森冷的笑,说道:“如果我的消息不错的话,杨约其人,好似是越王你的庶出弟弟,对不对?” 杨约的真实身份颇是不能见光,他是忠公和府上一名婢女私通生下的小孩,所以没有见于正式的名录,其人出生后,即被忠公送到僻静的乡下哺养,一直到十五岁上,才由杨素出面将他领回王府看顾。 杨约成年之后,杨素替他伪造了另外的身份,送去西北军营,在灵武地区戍边了足有三年,直到坚皇帝登基称帝,杨约才从西北调回长安,杨素替他在朝中谋了个闲差事,也算是尽了兄长之义。 杨素沉吟了阵,说道:“这件事你是如何查出来的?” 我笑出来,说道:“我自有我的途径。” 杨素说道:“好,就算如你所说的那样,吕永吉是为钳耳氏所杀,钳耳氏的妹妹,是我的弟妹,那又如何?” 我笑着说道:“你知道钳耳氏为什么要杀吕永吉?” 杨素目光流闪,沉吟了阵,说道:“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弯唇露出笑容,慢慢说道:“钳耳氏之所以杀吕永吉,是因为他受人指使,这个指使他的人就是内史令杨约,而杨约要杀吕永吉,也同样是受人指使,这个指使他的人,则是越王你。” 杨素笑道:“我为什么要杀吕永吉?” 我笑出来,看着杨素,那目光必定充满嘲讽,杨素给我看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越王,你确信需要我说出个中的原因?” 杨素默不作声。 我轻描淡写的说道:“越王,你府上那位叫做萧藏的小官人,最近身子可好?” 杨素面sè如雪,见着我的眼神如同见着了鬼魅。 萧藏是檀玉堂的小官人,檀玉堂是长安城内最为有名的男sè馆子,萧藏曾经是檀玉堂的头牌,不过他在最当红的时候,给杨素包养,一直到现在。 我森然笑道:“萧藏是什么来历?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杨素默不作声,左手却悄悄探入衣内,“萧藏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冷淡说道:“不多,但都是关节肯綮,我知道他是济南人士,本姓是吕,单名一个甘字,他的父亲,叫做吕永吉,其人好赌,萧藏很小的时候,就给吕永吉卖到男sè馆子里做小官人,在遇到你之前,他已经被卖了四次,接客无数。 这就是你杀吕永吉的原因,吕永吉不死,萧藏的身份迟早会被指证,你所宠爱的小官人,居然是你的亲表弟,你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所以唯有杀了吕永吉,以绝后患。” 杨素颧骨的脉络突出,狰狞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衣内的左手紧紧握有一物,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凶器。 我笑着说道:“越王,我劝你三思,你要知道,我既然敢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就必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杨素瞳孔微微收缩,沉吟了阵,说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笑出来,说道:“一开始我就说得很清楚,我要那个偶人,你从晋王书房拿走的那个偶人。” 杨素说道:“那个偶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笑出来,反口问道:“你不知道?那么你当初为什么要拿走那个偶人?” 杨素沉吟了阵,说道:“是萧藏要求的,晋王生ri那天,我带着他去晋王府道贺,彼时你掏出那个偶人递给晋王,萧藏看在眼里,就悄声跟我讲,他要那个偶人,无论如何都要。” 我沉吟了阵,说道:“这么说这个偶人现在是在萧藏的手里?” 第九章 太子太傅 杨素说道:“不,在我身上。” 我笑道:“好,拿来给我。” 杨素沉吟了阵,左手自衣内伸出来,在我跟前摊开,他手心握着的正是我之前雕的那个木头偶人。 我接过偶人,轻轻掂量。 偶人轻了许多,里边的钥匙不见了。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要见萧藏。” 杨素笑出来,那笑容看来凄苦而迷茫,“你来迟一步,他昨夜服毒自尽,只留给我四行字,再有就是这个偶人。” 我有些吃惊,问道:“什么字?” 杨素慢慢说道:“深心起百际,遥泪非一垂;徒劳自辛苦,终言君不知。” 我默不作声,猜测萧藏其人死时,心中必定十分无奈,为什么? 我沉吟了阵,微一**,将那木头偶人掰成两截。 一张小条从偶人的内胆滑落出来,落在地上。 杨素讶然。 我拾起展开,只见上边写着: 九公子台鉴: 这内胆中的钥匙,我已送交主子爷,你无需再找。 七公子来意不善,你要多加提防。 我皱眉,萧藏口中说的这主子爷是谁?他竟肯舍命护卫其人。 我把小条递给杨素,问道:“萧藏最近都跟谁有来往?” 杨素看过那小条,面无表情说道:“他独自一人住在我府中最僻静的地方,除了我以外,他不跟任何人来往。”他顿了顿,又说道,“偶人我已经交还你,你须得答应我,对于萧藏的身世,不得对任何人透露。” 我笑道:“放心,我无意揭人**。” 杨素神情略宽,望着我手中那两截偶人出了会神,良久轻叹口气,说道:“你那婢女徐绿珠失踪一年多,你想必十分想念她吧?”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何以见得?” 杨素说道:“你雕那偶人面容酷似徐绿珠。” 我干笑,心下有些汗颜,老实说,这偶人我是照着一幅画像(那画像我是在明珠的房里发现的,当时觉着十分喜欢,就大着胆子问她要了来)雕的,但我彼时并不知道,那画中的女子就是绿珠。 这天我同杨素在茶楼一直坐到午间,跟着分手,我回到藏chun,见到七公子,将那偶人交给他,说道:“十分抱歉,钥匙不见了。” 七公子皱眉,沉吟了阵,说道:“我会把它找出来的。” 我没有追问他想用什么方法,那与我无关,我也不打算知道,我现在满心想做的事,就是找到绿珠。 我很想知道,她是否和那画中的女子一样清俊,一样沧桑。 这天夜间,我细细的把玩那偶人,脑海中浮现许多记忆的碎片,但却没有一片是关于绿珠。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她遗忘得这样彻底,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次ri早上,明珠将我叫醒,替我梳了个颇是jing神的发型,又吃过她做的早餐,这才出门去工部上工。 工部的匠人们今天居然没有一个做事的,都扎成堆在窃窃私语,我钻进去听了几耳朵后才得知,昨天夜间,太子东宫殿失火,半片宫殿都被烧毁,仆妇下人死伤无数,更糟糕的是,有人趁着现场混乱时候冒充是救火的长水营兵勇,盗走了东宫殿的一名小孩。 我知道晋王开始着手料理明克让了。 果然,两天之后,有一名妇人,自称是叫做洪氏,她带着一个年纪约有八岁左右的小孩,在录冤局门外顶着状纸长跪,要求觐见独孤皇后,说是有莫大的冤屈,想要申诉。 当值的都令史把这妇人的要求禀告独孤皇后,恰好彼时晋王也在,听闻这件事,就笑着对独孤皇后说道:“母后贤明的声誉,看来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了,连无知的妇人受了冤屈,都知道找母后申诉。” 独孤皇后给晋王一番话捧的凤心大悦,于是让都令史将那妇人带到永安宫问话。 妇人见着独孤皇后,含悲忍泪的说道:“民妇洪氏,有莫大的冤屈,想要向皇后娘娘申诉,请皇后娘娘为民妇做主。 民妇是湘东人士,原本是湘东法曹参军王澹的正妻,十年前,民妇受参军府上的舍人明克让大人所诱,自毁名节,与他往来,民妇彼时还怀了他的骨肉,参军大人于是将民妇休弃。 之后民妇曾苦苦哀求明大人收民妇做妾室,但是明大人不肯,民妇迫于无奈,眼见着腰腹开始显山露水,只好委曲求全嫁给一名秦姓商人,不久民妇生下一名幼子,随同丈夫搬至宋州地区居住,自此以后和明大人再没有往来。 未料前年中秋,明大人却带着一帮凶徒,找到民妇,要求民妇交出当年怀胎生下来的幼子,民妇的丈夫和他理论,明大人竟然二话不说,抽刀就将我丈夫杀死,民妇惊恐之极,只得将幼子交给明大人。 谁知明大人却又得寸进尺,要求民妇同他一起回长安,为他做奴做妾,民妇失过一次节,所以不肯再度重蹈覆辙,结果明大人就用幼子安危威胁民妇,说如果民妇不从他,就将我幼子杀死,民妇无奈,只得从了他,跟他回长安,ri间做他仆妇,夜间做他奴妾,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民妇数次想要投河自尽,又不舍得我那可怜的幼子,只好含羞忍辱的苟且偷生,同时暗自打听我幼子下落。 后来民妇得知明大人将我幼子寄养在太子东宫殿,于是暗暗留意机会,想要带走幼子。 三天前,民妇在明大人府上见着东宫殿火光冲天,心中挂念幼子安危,急忙赶去东宫殿,假扮做长水营兵勇,混进东宫殿内,找到我幼子,连夜带走。 民妇原本是想,带着我幼子远走高飞,今生今世都不再回长安城,可是明大人却下令封锁了长安各大城门出口,并暗中派人搜查民妇和幼子下落,民妇知道今次若是给明大人搜到,必定逃不了一死,所以铤而走险,带着幼子在录冤局外喊冤,冀望能够见到皇后娘娘天颜,当面痛呈民妇冤屈,讨得一条生路。” 晋王将我提供给他的素材进行二度加工,显得更为煽情,不仅如此,他找来饰演洪氏的这妇人,原本是个唱戏的,这一长段话说得真是声泪俱下,字字泣血,永安宫里边的宫人个个听得义愤填膺,独孤皇后也忍不住皱眉,又见到旁边立着那小孩模样十足十就是明克让的翻版,妇人虽然容颜憔悴不堪,但姿容确实不俗,谈吐之间也很有些雅致的风姿,正是士大夫们中意的类型,当场就对妇人的话信了有六成。 这时晋王又说道:“明大人是当朝名儒,一向最守读书人的cāo行,你现在说他与你私通,有无证据作为证明? 妇人羞红了脸,说道:“民妇没有别的证据,只知道明大人私处有一个红sè朱砂胎记,约有铜钱大小,皇后娘娘可以差人去查证。” 独孤皇后听得脸上也是发烧。 晋王咳嗽了声,说道:“母后,你看是否需要传明大人来查证看?” 独孤皇后沉吟了阵,说道:“不忙,容我斟酌看。” 独孤皇后尚未斟酌出结果来,远嫁突厥国的前周阳平公主又差使者送了一卷加密的国书来长安,坚皇帝拆开国书来看,当场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国书记载的正是前周武成四年范阳王高绍义朝拜突厥国摄图可汗、明克让受礼作诗答谢的事。 国书中还附有一封阳平公主的亲笔信,她在信中不无嘲讽的写道:远嫁蛮族,百无聊赖,翻看国史,见到这段旧事,颇觉有趣,遂摘录下来,寄于坚皇御览。 另:闻知明克让其人现今乃是大隋国太子太傅,妾心中深觉疑惑,不知道这样寡廉鲜耻之人,究竟有什么才德,竟然能窃得如此高位,坚皇擢选其人来教导太子,难道是希望太子变得跟他一样无耻?寸心之度,一笑置之。 独孤皇后读过这书信和国书,却笑出来,那笑容森冷无比,说不清其人彼时心中是愤怒,还是失望。 朝臣们不明所以,个个都胆颤心惊。 只有晋王面sè平静如常,他怜悯的看着明克让,心里清楚的知道,这将会是明克让最后一次站在正阳宫的大殿上。 明克让在第二天被关进大理寺,御史中丞乐蔼、侍御史皇甫诞、吏部尚书宗懔、尚书左丞赵煚、太常丞许懋、尚书仆shè沈约、大理寺丞杨远、大理明法掾李谔、五兵尚书杨玄感一同组成九司会审,对明克让进行立案邢侦。 一个月后,九司会审的结果出来:明克让jiān骗人妻、杀夫取子、阿谀外主,均属事实,论罪当诛。 坚皇帝看到御史中丞乐蔼提交的九司会审奏折,长叹口气,举起千斤重的御笔,写了两个字:准奏。 明克让被诛,太子杨勇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敏锐的察觉到,晋王手中的屠刀已经越来越靠近他颈项,而朝中唯一能够护卫他周全的渤海公高颖此时又身陷在辽东,即便是想要救助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勇开始夜不成眠,苦苦思索自保之道。 几天之后太子认识到,要想在当前的情势下求得生存,他必须要有新的强有力的靠山。 这靠山会是谁? 第十章 遇袭 七月初九,李道兴从西域带回了长孙晟。 我欣喜之极,让李道兴传话给他,务必想办法投入扬州陵二哥门下,但是李道兴却告诉我,说长孙晟有意想要来拜会我,我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不过还是答应了。 我跟他约在七月十二的傍晚,地点是在藏chun。 这天放工,我自己走路回藏chun,甫自到大门口,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血腥气息,我微微皱眉,但转念再想,也许是明珠在厨房杀鸡杀鸭,准备款待长孙晟也未可知。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那血腥气不是来自厨房,而是来自明珠的院落。 整个藏chun一共分为三个院落,我、明珠和李道兴各居一处,明珠的院落在西北角,按照明珠的说法,那里cháo湿僻静,最适合养殖各类毒虫毒草。 我转去明珠的院落,推开大门,就看见明珠躺在血泊里,咽喉已经给人割断,我惊的说不出话来,随后又发现,她身上衣衫整齐,不知道是自愿受死的,还是给人攻其不备而死。 我指尖冰凉,突然想到了李道兴,急忙转身直奔他院落。 不出我的所料,李道兴也死了,他倒在院子的zhong yāng,胸口插着匕首,面容狰狞,眼珠圆睁着,眼角却有些微的泪光。我蹲下身去,抽出他胸口的匕首,血顿时泉水一般冒出来,他的尸身还带着温热气息,显然刚死不久。 我擦干匕首上的血迹,发现刀刃的尖端刻着一个简洁奇异的标记,外形看来像是一个骷髅头,但也像是一颗斑驳的明珠。 我震惊之极,只觉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这标记我认得,绿珠送我那把匕首上就有一个,无论是大小和位置,都跟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明珠说过,这是绿珠独有的标记。 我方寸大乱,却听见背后有长鞭夹杂风声朝我卷过来,我反应不及,被那长鞭缠上了颈项。 那鞭子像蛇一样,我越是挣扎,它缠得越紧,我眼冒金星,脑中却十分镇定,挣扎着在腰间摸索良久,终于抽出匕首,一刀割断那长鞭,大口大口的吸气。 背后寂寂无声。 我惊魂未定的转过身,就看见长孙晟站在我跟前三步远处,他雪白的长衣上有几滴鲜红的血迹,手中握着的正是给我削断的长鞭。 我笑出来,说道:“我找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杀我的。” 长孙晟看着我,慢慢说道:“我回来却是为了杀你。” 我说道:“明珠和李道兴是你杀的?” 长孙晟说道:“是。” 我说道:“为什么?” 长孙晟说道:“甘明珠擅自违背主子爷的指令,调制药物给你服用,李道兴明知她这样做不妥当,却没有阻拦,两个人论罪当死,所以主子爷拿了她的匕首给我,授意我除掉这两个不听话的奴才。” 我说道:“你说那主子爷是谁?” 长孙晟冷淡说道:“九公子,我们的主子爷是谁,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说道:“到底是谁?” 长孙晟说道:“就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 我默不作声,没有想到真的是绿珠,“杀我也是绿珠的主意?” 长孙晟奇异的笑,说道:“那倒不是,主子爷的意思,是要我将你送到天竺国的王舍大城去,她已经在那里替你置备了许多产业,可以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笑着说道:“可是你却打算违背绿珠的指令,想要除掉我。” 长孙晟说道:“对。”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匕首,说道:“为什么?” 长孙晟看着我,那眼神如同看着一条毒蛇,“你是主子爷掌心的明珠,却是一切凶事的根源,如果不是因为你,七百铁骑不会死,老主子爷和老主母不会死,邢子高不会死,我哥哥不会死,萧藏不会死,甘明珠和李道兴更不会死。” 我皱眉说道:“萧藏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长孙晟冷笑,怨愤说道:“萧藏原本是主子爷安插在杨素跟前的眼线,你将天书库的钥匙藏在偶人里边献给晋王,被他看出来,于是将那偶人要了来,取出里边的钥匙,送交主子爷,彼时主子爷曾经跟他说,ri后如果九公子追查钥匙的下落,到你这里的时候,你不可说,也不可不说。” 我呆了呆,“难怪他会服毒自尽,难怪他会留那张小条。” 长孙晟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步一步靠近我,“至你恢复记忆以来,每走一步,主子爷门下就少一员得力的干将,你活着莫非就是为了剪除主子爷的势力的?” 我说道:“绿珠有势力?” 长孙晟冷笑,不无嘲讽的说道:“你认为呢?主子爷是徐家几百年来唯一一个犯了两重天字一等罪却没有被立即处死的家奴,你认为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徐家看重你的薄面?” 我心下有些怒,却没有发作,“绿珠现在哪里?” 长孙晟说道:“扬州大中正官邸的地牢里,徐家休咎营的主营。” 我说道:“你带我去见她。” 长孙晟奇异的笑,说道:“我不能违抗主子爷的指令,你要知道,因为你是徐家当代的嫡系继承人,陵二公子一直在找你,想要置你于死地,主子爷虽然为你置换了面容,但还是担心他将你认出来,所以千万次的嘱咐我,决计不能让你去扬州。” 我惊得面sè雪白,“绿珠置换了我的面容?” 长孙晟说道:“是,你现在这张脸,跟以往已经完全不同。” 我指尖发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晟笑出来,看着我的样子,仿佛我是一只智能低下的猪,“你认为呢?” 我默不做声,沉吟了阵,说道:“我现在,就要去扬州。”我要找她问个究竟。 长孙晟说道:“就算我安排你去扬州,主子爷她也不会见你。” 我说道:“为什么?” 长孙晟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原因。” 我默不作声,决定以退为进,“好,你要杀我便杀,但你要告诉我,绿珠除去我所有的记忆,置换我的容颜,如今又想送我去西域,究竟是为什么?” 长孙晟犹豫良久,说道:“你坚持想要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主子爷是觉你双手纯白如玉,不忍你沾染血腥,但她又确实没有能力再护卫你,所以只好改变你的身份,把你送走。” 我笑出来,说道:“我不需要她护卫的。” 长孙晟只是笑,没再做声,但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再次激怒了我,那是一种嘲讽、不信但又不屑与人争论的眼神。 我心中怒极,几yu爆发出来,却又忍住,“我知道你不信,不过不要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长孙晟露出奇异笑容,“你没有时间了。” 我沉吟了阵,说道:“绿珠跟晋王关系交厚,晋王想要争夺太子位,绿珠暗中必定相助他不少,对么?” 长孙晟斟酌了阵,说道:“主子爷以前确实是扶持过晋王。” 我弯唇笑出来,一字字说道:“你信不信,我有办法,在两个月之内,将晋王贬出长安。” 长孙晟双眼微眯,似是在衡量我说话的份量。 我说道:“你要杀我只管杀,但如果你肯再等两个月,就会发现,无论是心智还是谋断,我都决计不会输给绿珠。”我顿了顿,一字字说道,“我,不需要她护卫。” 长孙晟默不作声。 我背后汗湿,面上却不露声sè。 晚风渐起,藏chun四野无声,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长孙晟犹豫良久,终于说道:“也好,主子爷始终不肯出休咎营,就是因为她觉得已经将你安置妥当,至此世间再没有值得她牵挂的人事,我现在放你去挑起争端,自寻死路,也许能将她逼出来也未可知。” 我暗松口气,笑着说道:“我不是在自找死路。” 长孙晟轻描淡写的说道:“以你现在的资力,和晋王为敌,就是自寻死路。” 我勃然大怒,却生生忍下那口气,没有发作出来。 我面带笑容的目送长孙晟离开藏chun。 这天我忙到半夜,才将明珠和李道兴掩埋,跟着我回到自己院落,倒在**,沉沉睡去。 我以为这一觉会睡到天亮,但是没有,半夜的时候我醒过来,对着天边的清月出神良久,终于披衣下床,生起火盆,将绿珠的画像和偶人一并扔进去,火舌很快舔没了画像,偶人也化为灰烬。 绿珠所做的一切,刺伤了我的尊严。 我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夜间的清露湿重,我站了一会儿,发间即开始cháo湿,如果明珠在的话,此时她必定会不耐的说:“九公子,你是否是觉着我最近将你的身子调养的太过壮健,所以想要生场病来糟蹋一番?” 我忍不住笑出来,明珠虽然有一张毒舌,但她照顾我确实是十分尽心的,我和她虽然不是一个院落,但我每次在夜间起身,她都会发现。 我叹了口气,只觉藏chun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空旷,这么冷清。 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孤单,这么寂寞。 第二天一早,我去到太子东宫殿,对看门的家奴说道:“烦请通报,就说武陟徐楷有事求见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拨冗接见。” 第十一章 太子杨勇 我在外间等了片刻,家奴即出来,说道:“你随我来。” 他将我带至东宫殿的方泽庭,替我奉了一杯茶水,然后退出去。 我想起僧祗楼的遭遇,没敢去碰那茶水。 过了有一刻钟功夫,有人推门进来,和我打了个照面,笑嘻嘻的说道,“听说你找我?” 来的这个人就是当朝的太子杨勇,晋王的长兄。 他的样子称得上是俊秀,但是面容憔悴,醉眼惺忪,下颌上满是隔夜生起的胡须,浑身散发浓烈的酒臭味道,看来不像太子,倒像是穷途末路的江湖客。 我说道:“是,太子殿下,在下有礼了。” 杨勇笑嘻嘻说道:“用不着罗嗦,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他微微眯着眼,仿佛是快要睡着的样子。 我沉吟了阵,走到他跟前,抽出腰间的匕首,在他手臂上轻轻一划,那匕首削铁如泥,我只用了一点点的力气,已经将他臂上的皮肤划破,血珠即刻顺着伤口冒出来。 杨勇啊的叫了声,吃惊又讶然的看着我,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我收起匕首,冷淡说道:“强敌当前,束手待毙、醉生梦死,是懦夫行径。” 杨勇笑出来,看着我的样子颇是玩味。 我平静的回视他。 这是一个身材称得上是魁伟的男子,他的肤sè是古铜sè的,胸膛十分宽阔,肩膀也很厚实,锦衣包裹着的身体结实有力,但肌肉并没有虬结成团,所以我大约可以用姿貌瑰伟四字来形容他。 杨勇看了我阵,站起身来,走到角落的铜盆旁边,将手臂上的血珠洗干净,又撕下身上的一片衣角,胡乱裹住伤口,这才笑着说道:“你今次来找我,就是为了羞辱我的?” 我慢慢说道:“不是,我今次来,是想要和你谈一宗合作案。” 杨勇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我笑着说道:“如果你跟我合作,这太子位也许能坐的久一些,如果你不跟我合作,不要说太子位,你可能连活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杨勇瞳孔微微收缩,“你这是在恐吓我?”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殿下,我不需要恐吓你,当前的情势你比谁都清楚,你根本已经是山穷水尽,只要晋王再行进一步,你必定逃不了一个死字。” 杨勇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你想跟我合作什么?” 我一字字说道:“狙击晋王。” 杨勇说道:“你跟晋王有仇?” 我笑出来,说道:“没有。” 杨勇问道:“那你狙击他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很简单,我想立身扬名,晋王是目前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狙击他是最快捷的途径。” 呵,这当然不是实话,我不想扬名,我只是想要证明我自己给长孙晟看,如此而已。 杨勇老实说道:“你想狙击晋王,找我合作是错误的,我门下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没有狙击手可以借给你,我也没有办法再调集兵马,因为早在去年父皇就已经收回了我手中的兵权。” 我笑着说道:“你错了,我所说的狙击不是要攻击他,而是要阻挠他向太子位挺进,确切的说,我想要做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逐出长安,做这件事不需要狙击手,只需要一个女人就够了。” 杨勇笑出来,饶有兴趣的问道:“有这么容易?” 我意味深长的笑,说道:“你要知道,这天底下没有难办的事,关键在于你是否知道办事的诀窍。” 杨勇笑道:“这么说这件事的诀窍就在那个女人身上?” 我笑道:“对。” 杨勇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我慢慢说道:“弘华宫的宣华夫人。” 杨勇苦笑,“还是算了吧,那女人我请不动的。” 我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请不动她,但是东宫殿里有人请的动她。” 杨勇笑道:“是谁?” 我说道:“就是打扫东宫殿马厩的那个叫做钮洽的杂役。” 杨勇愣了愣,说道:“钮洽?” 我说道:“对,如果我记得不错,开皇元年太子殿下伐陈,攻破陈国的都城,洗劫陈国的国库,当时看守国库的就是时任陈国中散大夫的钮洽,其人当面指责殿下行径犹如盗匪,殿下遂与他交手,将他击败,带回长安,留在东宫殿马房做杂役,一直到现在。” 杨勇很是讶然,说道:“这件事我没有上奏过朝廷,是怎么传出去的?我以为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才对的。” 我笑着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你把这个人找出来就是了。” 杨勇说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沉吟了阵,说道:“这个人的背景,你是否清楚?” 杨勇洒脱的笑出来,说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彼时带他回长安,原本是想要慢慢的摧折他,其人骨头十分硬气,摧折这样的人最有成就感,但是平陈回来之后,我忙于应付朝中波澜诡谲的时局,就把他这茬事给忘记了,至于他的背景,更加没空去打听。” 我笑出来,说道:“钮洽其人出生在前陈国吴州的乌程县,在乌程县,姓钮的人家只有一户。 而前陈宣皇帝顼的正宫皇后章氏要儿,也是吴州乌程县人,不仅如此,章皇后的父亲前陈国金紫光禄大夫章景明原本也不姓章,而是姓钮,其人自幼父母双亡,七岁的时候给一户章姓人家收养,这才改姓的章,这意思就是说,章皇后本姓应当是钮,她和钮洽是同一族人。” 杨勇笑出来,颇是得意的说道:“这么说起来,我岂非是用前陈国的皇亲在做杂役?”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凭什么认为一个东宫殿的杂役能够请得动当今圣上最为宠幸的宣华夫人?” 我说道:“宣华夫人陈氏是前陈宣皇帝的长女,她的母亲就是章皇后,她和钮洽是同族人,钮氏一族最重亲缘关系,钮洽出面去邀请她,她不会不来的。” 杨勇哦了声,沉吟片刻,又说道:“话是不错,但你也要知道,宣华夫人这小娘虽然是我送进宫的,但其人从入宫的那天开始,就同我划清了界限,所以就算是钮洽出面邀请她,她不来的可能xing也居多。” 我弯唇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备份的准备,我会让钮洽传话给她,如果她不来东宫殿,十五ri之后,钮氏一族四百二十七口人命就会被我悉数活埋。” 杨勇打了个寒战,“钮氏全族人的xing命已经在你的手上?” 我弯唇笑出来,说道:“不,在你的手上,现在的吴州刺史、左卫大将军元旻,是你多年的好友,你即刻修书给他,让他将钮氏一族人全部绑缚,星夜兼程,秘密的送来长安,以备不时之需。” 杨勇皱眉,说道:“这样做妥当么?” 我森然冷笑,说道:“当然不妥当,坚皇帝一早已经出过圣旨,贵族和官吏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擅自绑缚、sāo扰、屠戮良民,那是有罪的,按照本朝的律法,应当处以髡首七年,刑笞二百下,还要罚白银一万两。” 杨勇瞪了我一眼,说道:“你既然明知不妥当,怎么还建议我这样做?” 我森然说道:“你觉着被髡首七年,刑笞二百下,罚白银一万两,和痛失太子位,被晋王像野狗一样屠宰,哪一样更难以接受?” 杨勇打了个寒战,说道:“当然是后者。” 我笑着说道:“那么这书信你写不写?” 杨勇踌躇了阵,不甘不愿的说道:“我写。” 我笑着说道:“从吴州到长安,如果是行陆路,要经过越州、稷山、扬州、常州、徐州等地,最快也要二十天,但如果到扬州之后改走水路,最多十天就能到达长安,你要记得在信件中提醒元旻这一点。” 杨勇讶然,说道:“你好似对江南的地形十分熟悉,你去过南方?” 我沉吟了阵,说道:“没有,我是从书上看来的。” 杨勇露出悠然笑容,说道:“你有生之年,一定记得去江南一次,江南女子不仅肌肤雪白,吹弹可破,声音更是柔媚之极,再平凡普通的名字从她们的锦心绣口里边吐出来,都宛如是天籁一样。”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一早已经听说,太子殿下是出名的惜花圣手,最懂得欣赏女子的美态,更喜欢收集美人,所以东宫殿里边美人成群,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不过请容在下提醒殿下一句,美人大多不可靠,这世间最善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往往不是男子,而是包藏祸心的美人。” 杨勇尴尬的笑,没敢再同我议论美人,老老实实的抽出笔架上的羊毫毛笔,写了封短信,用火漆封好,差信使用八百里流星快递送去吴州给元旻。 他写信这功夫,我一直安然做在旁边看他收集的诗集,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杨勇打发了信使,凑到我跟前,笑着说道:“徐先生,我十分想知道,把宣华夫人请来东宫殿,接着要怎么做?” 我笑出来,合上手里的诗集,说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第十二章 空城计 当天下午,太子东宫殿马房的杂役钮洽穿着崭新的衣服,赶到弘华宫外,说是要求见宣华夫人,卫尉寺守宫卫士拦住他,询问他的来历,他说道:“我是太仆寺驼牛署的典驼官,晋王之前吩咐我替宣华夫人找一匹金驼(宣华夫人喜爱金驼是众所周知的秘密),现在金驼已经找到,我奉晋王之命,来知会宣华夫人,并与她确定交接金驼的时间。” 守宫卫士对钮洽一番话信以为真,就将他放了进去。 半个时辰之后,宣华夫人亲自将钮洽送到宫门外,对钮洽说道:“你放心,后天下午我会准时到的。” 钮洽将这消息带回东宫殿,杨勇彼时正在舞剑,听闻之后高兴之极,笑着说道:“这小娘,还算有点良心。” 我没做声,安然的翻看杨勇收集的诗集。 杨勇抄起毛巾,擦干身上的汗珠,袒着上身凑到我跟前,说道:“徐先生,这些诗集你要是喜欢,我统统送给你,条件是你把腰间那把匕首拿来给我观瞻看。” 我冷淡说道:“没什么好看的,寻常的防身武器罢了。” 杨勇却笑,说道:“不的,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腰间那把匕首,是一件上古名器,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祸生,据说是chun秋时候鲁国人曹沫用过的,那时候齐国和鲁国交战,齐强鲁弱,鲁国割让了许多土地给齐国,曹沫于是就用这把匕首劫持了齐桓公,要求齐国用强占的鲁国土地来做交换,齐桓公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但是他一回国,就派人去到鲁国,把曹沫暗杀了,这也是那把匕首之所以会叫做祸生的原因。 曹沫死后,他的家人将这把匕首做了陪葬品,以后再没人听说过它。 一直到晋武年间,有盗墓贼抄没了曹沫的坟墓,这把匕首才重见天ri,盗墓贼将这匕首高价卖给了当时西南林邑国的国王文王,文王十分喜爱这匕首,龙潜的时候把他传给了继任的佛立王,佛立王又传给了须达王,须达王传给敌真王,敌真王索xing就将这匕首作为皇族嫡系继承人的信物,每一代的皇族嫡长子或者长公主成年之ri,就将这匕首赐给其人。” 我脑中轰的一声响。 皇族长公主。。。。 杨勇顿了顿,终究是忍耐不住,说道:“这把匕首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没做声,良久轻描淡写的说道:“别人送的。” 杨勇追问道:“谁送的?” 我笑着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是谁送的,但是说出这个人之后我就打道回府,宣华夫人你就自己料理吧。” 杨勇无奈,说道:“真不够意思。” 我没再理睬他,装做心无旁鹭的看书,但是心中百感织集,眼泪几yu夺眶而出。 七月十五的下午,宣华夫人陈氏乘着软轿,如约来到太子东宫殿的方泽庭。 杨勇笑着说道:“宣华夫人,一别经年,觉着你比以往又俏丽许多,看来深宫的生活是十分适合你的。” 陈氏面罩青霜,淡淡说道:“太子殿下,你今次找我来,有什么贵干,不妨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妾身还有其他要事,没有功夫跟你多费口舌。” 杨勇笑出来,说道:“你这小娘,说话真是呛,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一个亡国妇人,有什么好拽的?” 陈氏气结,转身拂袖而去。 我等到她跨出方泽庭的门槛时,才笑着说道:“宣华夫人留步,在下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陈氏脚下不停。 我笑出来,不紧不慢说道:“宣华夫人,只要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将岐州司马裴子烈同你的往来一五一十报给独孤皇后知道。” 陈氏身子一震,沉吟了阵,转过身来,说道:“妾身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笑着说道:“不明白不要紧,你坐下来,在下慢慢解释给你听。” 陈氏踌躇了阵,到底还是折了回来,拣了处靠窗的位子坐下,杨勇亲自给她奉了茶水,跟着自己也翘起二郎腿,捧着茶碗,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仿佛我是茶馆里边的说书先生。 我忍不住笑出来,觉杨勇虽然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但他个xing豁达,为人也还算坦率,这是我十分喜欢的。 当然我也知道,这种人注定是扶不起来的。 不过,那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原本也没打算要扶持他。 杨勇等了片刻,不见我开口,于是笑眯眯的催促我,“快说,讲的好给赏钱。” 我气的笑出来,撇了他一眼,对陈氏说道:“宣华夫人,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陈氏说道:“什么交易。” 我说道:“你帮我办件事,我帮你保守秘密,并且愿意交还所有和这秘密有关的证物。” 陈氏冷笑道:“妾身有什么秘密,是需要你保守的?” 杨勇在旁边跟着叫嚣,“对啊对啊,宣华夫人有什么秘密给你知道了?” 我弯唇微笑,说道:“宣华夫人早在十二岁的时候,曾经由宣皇做主,许给当时陈国的右卫大将军、中书舍人裴子烈将军,两个人在次年成婚,裴子烈因此受封驸马都尉,但是宣华夫人十四岁的时候,和裴子烈仳离。” 杨勇说道:“这样说起来,宣华夫人现在做了父皇的妃子,岂非是再乔之妇?” 我忍不住笑出来。 再乔之妇,呵,这前朝流传至今对于妇人再嫁的一种蔑称。 陈氏气的面sè如雪,讥诮说道:“太子殿下那张毒舌,胜过蛇蝎无数倍,堪称是本朝的一大奇观。” 杨勇露出无赖汉的笑容,故作谦虚的说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陈氏气结,沉吟了阵,转而攻击我,“本朝民风一向开放,就算妾身入宫之前,与裴子烈有过婚姻,那也没什么要紧的,坚皇以前宠幸的张、孔二氏,不也是妾身的弟妹么?阁下想要拿这一点来跟妾身做交易,未免是过于托大了。” 我笑着说道:“我手上的砝码,当然不止这件事,事实上,我这才刚刚起了一个头而已。 开皇元年,太子殿下平陈,宣华夫人你和张、孔二氏被带回长安,裴子烈也投降隋国,坚皇帝封他做了岐州司马。 开皇二年,裴子烈进宫面圣,坚皇帝在弘华宫的望仙阁接见了他,彼时你也在场。 在这之后,你开始同裴子烈有私下的往来,裴子烈回岐州后,你们开始互通信件,你在最近的一封信中,写有这样的字句:非无巧笑姿,皓齿为谁发?君行亦宜返,今夕是何时?” 陈氏默不作声,握着丝绢的双手却开始轻轻颤抖。 杨勇啧啧说道:“再乔之妇背着丈夫与旧情人藕断丝连,写下情意绵绵的书信,交给勤劳的青鸟传递,结果没料到青鸟给埋伏在暗处的猎人打下来,那些书信想必也是落在了猎人的衣兜里边了?” 我含笑说道:“当然,而且还不止一封。” 陈氏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沉吟良久,说道:“你想怎样?” 我笑着说道:“很简单,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件事,我就把那些书信还给你。” 陈氏说道:“我如果不答应呢?” 我弯唇微笑,说道:“我会把这些书信全部交给太子,让太子拿到永安宫去,献给独孤皇后御览,独孤皇后因为你受坚皇帝专房之宠,早就对你恨之入骨,要是给她掌握了这些你与人私通的书证,届时她将会用什么手段来款待你,你不妨自己去想象。” 杨勇呵呵的笑,森然说道:“我母后嫉妒心强,心胸也十分狭窄,她款待宫人的手段,你有无听说过?如果你没听说过,我不介意一一说给你听,我父皇宠幸过一次的秀女尉迟兰,是被她勒死的,你那两个弟妹张、孔二氏,是给她杖死的,还有一个仁寿宫的小宫女,父皇曾经称赞她双眼明亮,隔天母后就将她用水银绵纸活活闷死了。” 陈氏面sè青白,咬牙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我要你造一个事实给坚皇帝知道。” 陈氏问道:“什么事实?” 我弯唇微笑,一字字说道:“晋王无礼。” 陈氏难堪之极,面上俱是屈辱神情,踌躇良久,低声说道:“这件事需要妥善安排才行得通,否则会弄巧成拙。” 我笑着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 陈氏惊跳道:“三天怎么够?!” 我笑着对杨勇说道:“殿下,你差个牢靠的人去我家一趟,把那些书信取过东宫殿来。” 陈氏咬了咬牙,说道:“三天就三天。” 我笑着说道:“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陈氏离开东宫殿后,杨勇问我:“你手中真的有那些书信?” 我笑出来,反问杨勇:“你说呢?” 杨勇狡黠的笑,说道:“我猜其实没有。” 我弯唇笑出来,说道:“你猜对了。” 杨勇笑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手套白狼?” 我忍不住笑出来,说道:“我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做空城计。” 第十三章 裴子烈 七月十八,坚皇帝突然来了雅兴,决定去簪典宫别院围场狩猎,太子杨勇、秦王杨俊、晋王杨广都有受到邀请,各自带着随从出席。 独孤皇后因为患了伤风症,留在永安宫内修养,坚皇帝趁此机会,悄悄带了容华夫人和宣华夫人同往。这件事当然是没有瞒过独孤皇后的,不过她选择了装做不知。 狩猎持续了半天,到下午时候,卫尉寺的官员开始清点三位皇子的猎物数量,晋王以四只梅花鹿、七只野鸡、四只野兔位居榜首,御膳厨房的人将猎物现场屠宰洗干净,洒上各类香料进行烧烤,香味传得十里外都能闻到。 晋王因为拔了今次狩猎会的头茬,因此得以和坚皇帝同一席位,宣华夫人就坐在他旁边,他所有的吃食和饮用的清水,都由宣华夫人亲自照料。 烧烤宴进行到一半,晋王觉着口渴无比,但宣华夫人水囊中的清水已经告罄,于是他起身去到膳厨房找水喝。 但是十分不凑巧的是,膳厨房的清水和备用水恰好也都用完了,尚膳大人派去打水的宫女又还没回来,晋王渴得喉咙冒烟,尚膳大人趁机建议道:“新猎的梅花鹿刚刚屠宰一只,那鹿血还热着,晋王要是不嫌腥sāo,就先将就着喝一点?” 晋王答应了,尚膳大人即刻差人盛来满满一碗鹿血,给晋王喝下。 这一碗鹿血下去,晋王顿时觉着不妙,他这会儿倒是不觉得口渴了,但是胸腹之间一股热血沸腾,浑身仿佛是有火在燃烧,急急的想要寻找出口,他满头大汗,这才想起鹿血具有催生情动的功效。 尚膳大人问道:“晋王,你可是觉着有哪里不舒服的?” 晋王口干舌燥,说道:“去,给我找一个小宫女来。” 尚膳大人说道:“小宫女都在围场西侧的生果区准备生果,不在此间。” 晋王转身直奔生果区。 在去生果区的路上,他见着一座金顶帐篷,帐门微微敞开着,隐约能够见到一名身姿纤弱的女子,在里边更衣。 晋王冲了进去。 帐篷里边是衣衫半褪、**着雪白前胸的宣华夫人。 晋王呆住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如痴如醉。 宣华夫人放声惊叫。 那叫声宛如给一声惊雷,平地而起,但却没有震醒晋王的神智,他立在和宣华夫人距离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在这个距离之下,他突然发现,宣华夫隐藏在重重宫装下的肌肤原来竟是那么的细致,就像是上好的瓷器,也像是来自江南最柔顺的丝缎。晋王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宣华夫人胸前的肌肤,在心中喟然感叹,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原来宣华夫人竟然是这样绝等的女子。 十分钟之后,坚皇帝心急火燎赶到出事现场,问宣华夫人道:“爱妃,出了什么事?” 晋王此时已经给人五花大绑推到帐篷外边。 宣华夫人伏倒在厚厚的波斯长毛地毯上,泪如走珠的说道:“皇上,晋王无礼。” 坚皇帝气怒攻心,走到晋王跟前,一脚将他踢翻,骂道:“逆子。” 晋王默不作声,面容漠漠,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当天夜间,晋王被押解回大宗正寺,关在不见天ri的牢房里,反思自己的过错。 七月二十,宣华夫人来东宫殿找我,要求我交还承诺给她的那些书信。 我笑着说道:“我仔细想过了,那些书信还是我代为保管妥当些,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在下真是过意不去。” 宣华夫人气结,说道:“你想出尔反尔?” 我笑着说道:“你若是觉着我蓄意欺骗你,不妨去告官。” 杨勇在旁边听得直笑,窃窃说道:“徐先生,你真是本朝第一无赖汉。” 我眯眯的笑,学着他的口吻,说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宣华夫人愤然回宫。 七月二十四,经由越王杨素的努力,晋王从大宗正寺释放出来,遣往宁夏灵武地区戍边一年,抗击突厥人。 戍边的建议是杨勇提出来的,独孤皇后因为病重,当天没有上朝,等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晋王已经在被解去灵武的路上了。 杨勇对该结果表示高度的满意,下朝之后就在东宫殿大摆筵席酬谢我,还请了长安城内最有名的歌姬献艺助兴,席间他对我说道:“徐先生,以后你就住在东宫殿吧,入我的门下,做我的舍人。” 我却笑,说道:“多承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不过我并不想。” 杨勇愣了愣,尴尬笑说道:“我以为你应该会欣然同意才对的。” 我不置可否的笑,没有接他的话头。 杨勇干笑不已,讪讪说道:“无论如何,总是要感谢你帮我扳倒了晋王。” 我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你错了,首先晋王并没有被扳倒,晋王是独孤皇后宠爱的皇子,只要独孤皇后病体痊愈,她必定是想办法把晋王调回长安来;其次,我设计将晋王逐出长安,原本就不是为了帮你,从一开始我就说的很清楚,我做这件事,主旨为了我自己的需要,至于令你从中受益,那只是附带的。” 杨勇给我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干笑说道:“好好,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有柔媚入骨又善于察言观sè的姬妾急忙倒酒。 杨勇顿了顿,又满怀希望的说道:“徐先生,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彻底扳倒晋王?” 我笑着说道:“当然有。” 杨勇说道:“什么办法?” 我笑出来,说道:“这方法很简单,晋王在朝中有两座靠山,你想要彻底扳倒他,只需要除掉这两座靠山就可以了,但我猜想你下不了这个手。” 杨勇问道:“哪两座靠山?” 我yin险的笑,说道:“一座是独孤皇后,一座是越王杨素,这两个人,你敢狙击么?” 杨勇摇头苦笑,“不敢,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笑着说道:“没有了。” 杨勇默不作声。 我站起身来,说道:“我回家了,你决定狙击这两个人,可以到浣花溪的藏chun园来找我,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离开东宫殿后,我原本是想要直接回藏chun,但是走了一条街,就发现有人跟踪我,于是索xing就在长安城内闲逛,买了些小零碎,最后还转进菜市场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花鱼,准备带回藏chun做晚餐。 我就这样提着大包小包东西,慢吞吞往家走,到浣花溪附近的时候,果然有五名蒙面的狙击手打横里出来,拦住了我。 我眯眯的笑,先放下手里的零碎袋子,再小心翼翼的把青花鱼放在cháo湿温润的水草里边,这才卷起袖口,说道:“各位凶徒,欢迎挑战。” 狙击手中为首那名高大壮健的男子仔细打量我,沉吟了阵,沙哑着嗓子说道:“把那些书信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眯眯的笑,说道:“是裴子烈将军吧?你来的真是快,想必是一路从岐州星夜兼程赶到长安,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认得眼前这个人,但我猜他是裴子烈。 宣华夫人拿不到那些书信,必定会知会裴子烈来长安强取,眼前这个人一开口就问我要书信,九成就是裴子烈。 男子沉吟了阵,断然说道:“你既然叫出我的名字,看起来是不能再留你的活口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其人果然是裴子烈,不过,他想要灭我的口,也得看看他是否有这本事。 我知道宣华夫人会差他来找我,所以预先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我腰间的锦囊里边,放着一包以前明珠配给我防身用的药粉,这种药粉是用毒物炼制成的,人只要沾染上一点点,又或者是吸入一点点,顷刻之间就会中毒而死。 我眯眯的笑出来,正要开口劝诱裴子烈靠近我一些,却听到有人说道:“你想要杀他,须得问我同意不同意。” 我叹了口气,知道今次我那药粉是用不上了。 说话的人是长孙晟,他站在距离我约有十步远,穿着黑衣,背挽长弓,脸上带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在暮sè之中看来很是吓人。 裴子烈见着我有了帮手,遂决定先下手为强,他轻喝一声,朝我扑过来,其余四名狙击手则齐齐攻向长孙晟。 我站在原处动也没动,右手悄悄抽出匕首,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匕首属于短兵器,一定要贴身肉搏,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我准备等裴子烈近身之后,直接屈左肘撞他肋下三寸处(我记得书上说过,这里是人体十分柔软的地方,最受不得重物撞击),等他吃不住痛失神那阵,再一刀刺穿他胸口。 但是裴子高行至我面前三步远时,却轰然倒下。 他背后中了一箭,是长孙晟shè的,那一箭又狠又准,贯穿了他前胸后背,他伏倒在青草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蹲下身,见他瞳孔涣散,气若游丝,兀自喃喃自语,“枝江,枝江。” 宣华夫人的名字,就叫做陈枝江。 宣华夫人必定是裴子烈无比心爱的女人。 长孙晟料理了四名狙击手,走到我跟前,摘下青铜面具,对着我露出一个算得上是和善的笑容,“你有无受惊?” 第十四章 绿珠 我说道:“没有,其实我自己可以解决的,不需要你帮忙。” 长孙晟沉吟了阵,说道:“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我弯腰提起草丛里边的青花鱼,说道:“回家做晚餐。” 长孙晟笑出来,跟在我身后回了藏chun。 这天我做了一道清蒸鱼,长孙晟在街市上沽了酒回来,两人在院落里边对着清亮的月光喝酒聊天,酒酣耳热的时候,我问长孙晟,“绿珠送我那匕首,是她自小就有的,还是别人送她的?” 长孙晟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道:“我想知道。” 长孙晟jing觉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个我不知,主子爷很少同人说起她的私事,也极少告诉我们她心里的想法。” 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所以没再做声。 长孙晟说道:“你今次设计将晋王逐出长安,我一五一十的都传了消息给主子爷知道。” 我心下一跳,“她怎么说?” 长孙晟笑着说道:“她说,老爷的眼光果然不错,你确实是有继承徐家大业的资质。” 我哦了声,绿珠口中那老爷,说的应当是徐家现在的主事老爷,也即是我的父亲,但这不是我关心的重点,“她还说了什么没?” 长孙晟说道:“她还说,你说的对,你其实是不需要她护卫的。”长孙晟顿了顿,自我解嘲的笑道,“这一次我是彻底的失算,主子爷现在更不可能会离开休咎营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按照主子爷的吩咐,将你送往天竺国,再在中途买通西域的狙击手劫持你,逼得主子爷离开休咎营。” 我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绿珠离开休咎营?” 长孙晟惨然笑道:“九公子,你是不知道休咎营第十八重门后边的情况,那里宛如宇宙洪荒一样,yin冷干燥,没有光,没有水,没有声音,没有同伴,连足够的空气都没有,关押在那里,就像是被弃置在上古荒野里,所以进去的人无论多么凶悍,最后都会因为忍受不住那种摧心的绝望和孤独,发疯而死,几百年来,没有一个人从十八重门后生还。 但单就这一点其实也不足为惧,主子爷自小休习西域龟息术,心xing比常人坚韧数倍,就算在里边关了三五年,都不成问题,我们恨的是陵二公子公报私仇,克扣主子爷的食粮和饮用清水,主子爷获得的量额还不到徐家主事老爷所定额度的一半。” 我说道:“你们有无想过劫了休咎营将她救出来?” 长孙晟苦笑道:“怎么会没有想过,但是主子爷不肯出来。” 我问道:“为什么?” 长孙晟斟酌了阵,说道:“这是过身的老主子爷的要求。” 我皱眉说道:“他为什么这样要求绿珠?” 长孙晟沉吟了阵,说道:“这个中的原因,我原本答应过主子爷决不透露给你知道,但是我想,九公子你是有知道的权利的。 那年冬天,主子爷带你突围的时候,一共伤了三位徐家少主子,分别是陵二公子、韶五公子和容七公子,这当中,陵二公子被炸断一条腿,韶五公子被刺,容七公子被重创,徐家堡内的jing锐部队也被摧毁殆尽,徐家因此元气大伤。 突围之前,主子爷曾经将她的计划同老主子爷和老主母沟通过,老主子爷彼时是同意的,突围当天,他也自告奋勇为主子爷断后,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主子爷护着你冲出徐家堡之后,老主子爷却带着老主母在出口撞壁自尽,临去时候还写了血书,托随从带给主子爷,要她在事情完结之后,回徐家受罚,一生禁闭休咎营赎罪。” 我默不作声,只觉眼眶发热,连忙低下头。 难怪绿珠当初要留在沁水码头,难怪她现在不肯出休咎营,原来她是在赎罪。 长孙晟顿了顿,又说道:“九公子,之前对你多有不恭,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主子爷那边,也请你多加隐瞒,在下感激不尽。” 我说道:“你放心,以前的事,我保证只字不提就是了。” 长孙晟这才露出宽慰笑容。 两个人又喝了阵闷酒,长孙晟自胸襟里边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我,说道:“这个你自己好好收着,除非山穷水尽,否则不可轻易拆阅。” 我笑着说道:“里边是什么?锦囊妙计?” 长孙晟说道:“我不知,是主子爷让我交给你的,再过两天我就动身去宁夏了,你自己一个人在长安,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去宁夏做什么?” 长孙晟委婉说道:“突厥人最近屡次侵犯西北边界,宁夏方面战事吃紧,所以我自动请缨去那里督战,另外,突厥人和汉王之间一直暗有来往,晋王此次因为你的缘故被遣往灵武戍边,他跟前没有一个心腹的近身护卫,主子爷担心汉王会趁机指使突厥人谋害他,所以让我去看顾着些。” 我满心不是滋味,怏怏说道:“我在长安也是处境险恶,怎不见她忧心我?” 长孙晟只是笑,说道:“主子爷不是有出锦囊给你么?” 我没再说话,埋头灌了一肚儿的酒,跟着就闷沉沉的伏在桌上睡着了,连长孙晟将我移至内室卧榻上也不知。 夜半十分,我醒过来,点燃烛火,将那锦囊翻来覆去的把玩,数次想要用匕首拆开封口看个究竟,但最后还是忍住,我将它压在枕下,闭上眼再度沉沉入睡。 但是不久我就开始做恶梦,梦见晋王用滚烫热水浇在我身上,又用匕首刺我胸膛,绿珠立在旁边,低眉诵经。 醒来的时候我满头大汗。 在绿珠的心里,究竟是晋王重要些,还是我重要些? 我很想知道。 两天之后,我去太子东宫殿,找到杨勇,对他说道:“太子殿下,你上次的提议是否仍然有效?” 杨勇问道:“什么提议?” 我笑着说道:“我原本是工部的一名匠人,现在我打算辞了工部的工作,投入你门下,做你的舍人,你是否愿意接受?” 杨勇讶然,说道:“怎么两天功夫不到,你就改变主意了?” 我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愿意或者是不愿意。” 杨勇笑出来,说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愿意的了。” 我说道:“那好,你即刻差人在东宫殿收拾一间僻静的院落,我稍后即会搬进来。” 杨勇啊了一声,满脸俱是问号。 我笑出来,说道:“你不妨可以理解为,我突然明白了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所以决定自愿依附。” 杨勇却笑,说道:“不的,如果我料得不错,你应当是又有了自己的打算。” 我只是笑,杨勇说对了,我确实是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有一天,我和晋王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绿珠会站在哪一边? 过了几天,我把藏chun贱价出售,带着简单的衣服细软,正式搬进太子东宫殿。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进入九月。 这期间,独孤皇后的病情没有如典医丞所预料的那样好转,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典宫院先后派了三名典医丞和两名典府丞对独孤皇后进行诊脉,分析她的病症,开了药方抓药,但是收效甚微,当中永安宫还几度传出皇后病危的消息,不过还好都是虚惊一场。 九月初九,宫中举行重阳节庆,趁这机会,杨勇差了人去典祠宫将独孤皇后的病历悉数盗出来,带回东宫殿。 但是我彻查了整个病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独孤皇后觉着胸口烦闷,时常咳嗽,身体浮气流肿,四肢酸重,这确实是伤风的症状,典医丞的用药是正确的。 我猜不到病因是在哪里,于是又让杨勇找人混进尚膳房,将独孤皇后最近四个月的饮食记录也盗了出来。 看过她的饮食记录之后,我找到了原因。 饮食记录上边写的很清楚,六月初九这天,独孤皇后午睡醒来,曾经喝过宫女调制的蜜水,那蜜水是用头一年冬天的雪水和夏季新出的蜂蜜调在一起制成的,喝起来清凉甘甜,很解暑气,独孤皇后因此连着喝了两碗。 几天之后她就病发。 我由此猜想,独孤皇后患的应该不是伤风症,而是伤寒症,她是给雪水里边的yin寒气伤了脾胃内脏,要治疗这病症,只需要煎一碗黄龙热汤去寒,跟着再熬一些浓参汤进补几天即可,但典医丞诊错病因,误用了去热的大黄凉药,连着几剂药汤下去之后,独孤皇后体内的寒气越集越多,最后终于是伤了她元气,导致今天这局面。 我将这病因悉数说给杨勇听,他高兴之极,迫不及待说道:“我这就入宫去禀告父皇和母后,让典医丞尽快换药方。” 我yinyin的笑,说道:“殿下,你要想清楚了,独孤皇后病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想办法把晋王调回来,你确信你希望看到这结果?” 杨勇愣了愣,踌躇了阵,说道:“我当然是不希望晋王回长安,但是。。。。” 我笑着说道:“没有但是,你不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你么,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剪除晋王的一座大靠山。” 第十五章 生辰宴 杨勇低声说道:“她毕竟是我母后。。。。” 我冷笑,说道:“你可不要忘记,她也是晋王的母后,而且一直有废长立幼之心。” 杨勇挣扎良久,终于咬牙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十月初四的夜里,月晕四重,太白犯轩辕,独孤皇后崩于永安宫,年五十岁。 消息传到太子东宫殿,杨勇失声痛哭。 我冷眼站在旁边,心里不住冷笑,觉着他有些假慈悲,其人若是对独孤皇后果真有一丝**之情,又怎么会轻易受我的怂恿? 十月二十,皇后出殡,葬在太陵,长安全城一片缟素,万民齐悲。 晋王从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境上星夜兼程的赶回来,却连皇后最后一眼都没看到。他赶到太陵的时候,太仆寺的陵人已经将皇后的灵棺送进墓室,断龙石落下,就算是封陵了,只有等到当今圣上驾崩,太陵才能再度开启。 他跪在太陵入口的断龙石外,哭得肝肠寸断。 我听闻这件事后,心中有莫名滋味。 我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当天夜间,晋王差了人送名刺到东宫殿交给我,说是想要请我过府一叙。 我却笑,让来人回去告诉晋王,说我身子不大好,不愿意见客。 晋王于是又差人给我送来许多名贵的补品。 我因此写了一封简短的感谢信,交给来人,让他带回去给晋王,算是礼数。 杨勇说道:“你为什么不肯见他?” 我笑着说道:“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对晋王府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之心,仿佛我在那里吃过许多苦头,一见到那建筑,就觉着很不安,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这是事实,但却不是我不肯见晋王的主要原因。 我是觉着有些愧对于他。 以前在工部的时候,晋王对我其实也还算是照顾。。。 杨勇奇道:“难道你曾经给晋王修理过?”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不记得了。” 十天之后,晋王悄无声息的离开长安,回到西北军营。 杨勇笑着对我说:“其人可算是走了,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我默不作声,杨勇是高兴的太早。 晋王走的越是平静,他暗里掀起的波澜就越是惊人。 果然,晋王走后的第四天,渤海公高颖府上就发生血案,高颖怀胎八个月、即将待产的妾室伏氏在卧室里边给人割断了腕间的脉搏,血流了一地,死的十分痛苦。 紧接着,左卫大将军独孤凌云给人劫杀,尸身被斩成两段,抛在大街上,最后被野狗所食,啃得只剩几根骨头。 整个长安城全城戒严,领军府、左右卫府、大理寺的兵勇、捕快和衙役全集出动,进行地毯式的查询和搜索,寻找凶手,但忙活了几天,一点线索都没得到。 而高颖府上碎嘴的奴仆,又选在这个时候悄悄的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伏氏和独孤凌云之间,存在着暧昧关系,伏氏腹中的胎儿,是独孤凌云的小孩,不是高颖的。 与此同时,汉王杨谅从伐辽前线用八百里流星快马送来消息,说伐辽元帅、渤海公高颖无故失踪,下落不明,让朝廷帮手查找看。 左右卫府和大理寺综合所有信息,经过仔细的讨论后,一致认为,高颖存在杀人的动机,应当被立为此次长安血案的第一嫌疑人。 高颖至此算是身败名裂。 杨勇急急的拉着我的衣袖,说道:“你要相信我,高颖不会杀人的,他已经五十四,一直以来膝下虚空,没有子嗣,好不容易伏氏给他怀了个小孩,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谋害她?” 我笑出来,对这话表示赞同。 我心里很清楚,伏氏和独孤凌云,确实不是高颖杀的,而是晋王派人杀的。 但我可不敢说出来。 晋王行这一计,原本就是当初我出给他的。。。 我说道:“话是不错,但是你空口无凭,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的,为今之计,是要尽快把高颖找出来,再看能否想法证明他的清白。” 杨勇喃喃说道:“他会去了哪里呢?” 我默不作声,猜想高颖的下落不外有两种情况: 第一,他根本没有失踪,此时仍然在辽东大营里边,只是给汉王软禁了;第二,他已经被害,谋害他的可能是晋王,也有可能是汉王。 高颖是杨勇在朝中最后的靠山和中坚,也就是晋王和汉王共同的对手,两个人因此联手修理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退一步说,就算高颖失踪这件事,不是汉王和晋王联手所为,以汉王的为人,他既然对高颖有嫌隙之心(呃,汉王对高颖生出嫌隙之心,好似也是出自我的设计。。。。),自然也会懂得利用此次晋王挑起的长安血案,对高颖落井下石。 所以要找高颖,应当从汉王和晋王身上着手,而汉王因为有地域之宜,掌握高颖的可能xing最大。 十一月十七,捉拿高颖的告示正式画影贴出来。 告示贴了半个多月,没有任何进展。 十二月初四,这一天是当今圣上坚皇帝生辰,坚皇帝趁这机会,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将宣华夫人和容华夫人分别赐封为宣贵妃和容贵妃,还新纳了四名秀女,赐封为婕妤。 第二件,将开皇三年改为仁寿元年。这似乎是在暗示,宫中二圣的时代从此彻底结束(开皇年号是独孤皇后定的,仁寿则是坚皇帝寝宫的名字)。 第三件,招回辽东的汉王杨谅、西北的晋王杨广,以及远在西蜀的蜀王杨秀,至此连同在京的秦王杨俊和太子杨勇一起,坚皇帝五个皇子自成年以来首度同朝聚首。 太仆寺为庆祝坚皇帝的生辰,举行了盛大的生辰宴会,并在十一月初就早早的让仁寿宫的内监出圣旨到各州府,要求州府的要员全部要进京朝贺,因此十二月初四这天的朝贺场面真是无比的壮观,无比的热闹。 我以太子舍人的身份也有份参加。 在这次宴会上,我意外的看到了容七公子。 他彼时是跟在扬州大中正兼别敕令徐元楷的身后,看那打扮,颇似徐元楷的幕府参将。 我知道徐元楷就是陵二公子,所以心里十分疑惑,不明白容七公子为什么肯屈就做陵二公子的随从。 唯一的解释是他心里有所图谋。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悄悄站起身来,绕着外围的回廊朝容七公子所在的方位走去,途中碰到了从宴会厅出来小歇的宣贵妃,她看见我,立刻疾步过来,挡在我跟前。 我笑出来,说道:“恭喜宣贵妃,贺喜宣贵妃。” 宣贵妃怨毒的笑,说道:“不敢当,徐先生,以后还要向你多多讨教。”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讨教不敢当,随时恭候你拜访就是了。” 宣贵妃凶狠的看着我,仿佛恨不得将我撕成两半。 我笑着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就不打扰宣贵妃小歇了,烦请宣贵妃站到一边,让条路给在下走。” 宣贵妃不倚不挠的站在我跟前,手中银光微闪,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我笑出来,说道:“宣贵妃你这是打算和我玉石俱焚?” 宣贵妃yin冷笑道:“你怕了?” 我笑出来,我不怕,我身上藏着许多小玩意,足够对付十个宣贵妃。 我只是不想生事端。 我眯眯的笑,低声说道:“宣贵妃,我在打理裴子烈将军遗骸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许多颇是有趣的小零碎,比如梳子、玉簪、铜镜等等,看那上边的标记,都是由岐州本地最有名的匠人作坊制作的,而且俱是全新的,裴将军自从和宣贵妃仳离之后,就再也没有婚配,不知道他买了这些物品来,是准备送给谁的?” 宣贵妃默不作声,身子却微微一颤。 我笑着说道:“会不会是宣贵妃你呢?” 宣贵妃面sè如雪,沉吟了阵,问道:“那些东西在哪里?” 我笑着说道:“你先把那匕首收好。” 宣贵妃默不作声,踌躇了阵,将手中匕首藏好。 我笑着说道:“在一座庙宇里。” 宣贵妃问道:“哪座庙宇?” 我悠然的笑,说道:“你先把路让给我。” 宣贵妃气结,愤然站到一边。 我笑着说道:“长安远郊的兰若寺,另外,裴子烈将军的骨殖也停放在那里。” 宣贵妃眼眶发红,颤声问我:“他是怎么死的?” 我说道:“给人一箭穿心,当场就气绝了,没怎么受苦。” 宣贵妃眼中晶莹透亮,一字字说道:“徐先生,相信我,你也会这么死的。” 我笑出来,说道:“是么?如果这是你的奋斗目标,在下拭目以待。” 宣贵妃眨掉眼里的泪,笑着说道:“徐先生现目前是太子殿下门下的舍人,对么?” 我说道:“算是。” 宣贵妃笑着说道:“好。” 她说了这个字,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心下讶然,觉着宣贵妃这个字颇值得玩味,她想做什么? 第十六章 百喻经 我正沉吟间,晋王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道:“九公子,你身子好些了么?” 我没做声,细细打量他。 灵武的戍边生活看来相当清苦,三个月不到,晋王已经清瘦之极,眉宇之间俱是风霜,但他的眼神没有疲累,反而更加犀利,腰身也更结实有力。 我说道:“好些了。” 晋王笑着说道:“那就好,九公子,我知道你很喜爱佛经,我府里就有许多卷轴的梵文佛经,你若是有空,可以来观瞻。”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些佛经,都是绿珠送我的。” 我心下怦然心动,又满心不是滋味。 晋王冷眼旁观我,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以前绿珠在长安的时候,每天傍晚十分,都会到我府上来,翻译一品经文给我听。” 我心中jing觉,晋王这分明是在激我。 我笑着哦了声。 晋王又说道:“绿珠最为喜欢的是金刚经,只是那本经书太晦涩,她教习我许久,我都不能领会它的要义和jing髓。” 我没做声。 晋王沉吟了阵,笑着说道:“除了金刚经以外,她还同我说过百喻经,我虽然慧根轻浅,倒是记住了其中几个故事。” 我弯唇笑出来,说道:“比如说?” 晋王说道:“从前有一个国王,听说有人在私下议论,说他很是暴虐,不会治理政事。他听了很愤怒,立刻下令要查办这个议论朝政的人,但一时却查不出究竟是谁,后来他听信一个旁人的话,把一名贤臣捉来办罪,那刑罚是剥开背脊,割肉一百两。 不久有人证明,说这名贤臣并没有诋毁过国王,于是国王很后悔,认为不应该冤枉贤臣,要偿还他的损失,因此下令以一千两肉去补他的背脊。 不料这名贤臣,在得到了一千两肉以后,在夜里还是呻吟叫唤,非常痛苦。国王听了不明白,就去问他,你为什么还觉得痛苦呢?我取你一百两肉,现在已十倍偿还你了,你还不满足吗? 贤臣听了没有力气回答,旁边有人代他回答说,大王呀,假如有人把大王的头割去,然后还大王一千个头,大王的头还能够再回原位吗?国王听了这话,默默无语。” 这故事的名字叫做割肉百两还千两,它比喻的是:一个人要谨慎细心,不要鲁莽作事,等到事情作错了,虽然竭力设法,还是不能补救失去的损失。 晋王这分明是在暗示我做错,要令我悔改。 我笑出来,想了想,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娶了一个妻子,她的面貌很美丽,不过鼻子生得不好看。后来这个人在外面遇见一个女人,不但容貌很美丽,而且鼻子更是端正可爱,因此,他心里打主意说,如果我把这个女人的鼻子割下来,装到我的妻子脸上去,那不是很好吗? 他果然就去割下那女人的鼻子,拿着急忙跑回家去,对他的妻子说,快来快来,我给你换一个好鼻子!说完,就把妻子的鼻子也割下,要替她上这一个好的,但是无论怎样,终于装不上去。 这样,他既割了别个女人的鼻子,又失去了自己妻子的鼻子,没有得到好处,却损害了两个女人。” 这故事的名字叫做割鼻求全,它比喻的是:有人痴心妄想,自骄自大,轻举妄动,结果常致两败俱伤害人自害。 我用这故事,在暗指晋王簪越自己的本分,图谋杨勇的太子位,是愚不可及,害人害己。 晋王沉吟了阵,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吃了生芝麻,觉得不好吃,后来把它炒熟了,吃起来很有味道,于是他就想,既然熟的好吃,我就用熟芝麻来种吧,结果他把熟芝麻种下去,却永远没有生出来芝麻。” 这故事的名字叫做焦芽败种,它比喻的是,种子焦了,是不可能生长好结果来的,晋王用这故事,是在暗示我错投了杨勇门下,最后不会有好结果。 我想了想,笑着说道:“从前有一个贫人,要去做客,穿了一件粗布短衣。在路上有人见到他,对他说道,你面貌生得很端正,一定是个贵人的儿子,为甚么穿这样的粗布短衣?我现在教你一个办法,使你可得到上等的衣服,你要相信我,我决对不哄骗你。贫人听了很欢喜,说道,我一定依从你的话。 那个人就在路旁烧起火来,对贫人说,你把所穿粗布衣服脱下来投入火中,这粗衣烧掉后,你立刻就可得到上等的衣服。贫人就照他话来做,把所穿的粗布衣服脱下来烧了。可是等来等去,最终也没等出上等的衣服来。” 这故事的名字叫做贫人烧粗衣,它原本比喻的是:人身是很难得的,我们既得到人身,应该好好进德修业,依照正法来如理修学,那些外道的无稽之谈,是万不可相信的,如果上了圈套,那就不但害了现在,更要贻误将来,正如那个贫人受骗一样。 不过我用在这里,却是在讥讽晋王千般辛苦,百劳无益。 晋王动怒,栗sè的眼珠流转异样光华,说道:“九公子,你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为什么执意要同我作对?” 我沉吟了阵,说道:“晋王,我只是想在我们之间分出胜负来。” 晋王冷笑道:“难道你也想坐这天下?” 我笑出来,“不,我对这天下没有兴趣。” 晋王说道:“那这胜负怎么分?” 我弯唇微笑,却默不作声,转身回到自己席位。 这胜负将由绿珠来决断,等到我和晋王不能共存的那一天,绿珠站在哪一边,就算哪一边胜。 至于生死和天下,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生辰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容七公子差人悄悄带了张小条给我,但是我刚刚展开,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有一名男装的舍人跌倒在我怀里,她手中的银瓶失手打翻,瓶中的清水倾洒,悉数倒在那小条上,顷刻之间,就将那小条溶解了。 我看得疑惑,什么样的清水,具有这样强大的腐蚀功能? 我将那舍人扶起来,发现这舍人我见过,朝贺的时候,她站在宇文府七公子身后,想来应当是宇文府的人。 舍人对着我福了一福,说道:“奴婢失礼,请问阁下是否是武陟的徐九公子?” 我心中讶然,沉吟了阵,笑着说道:“是。” 舍人说道:“奴婢是宇文府七公子的贴身婢女绿兰,也是韶五公子的家奴,更与绿珠有旧情谊在,九公子以后要是有差遣奴婢的地方,只管吩咐,至于七公子给的那小条,九公子看了也没什么益处,不看也罢。” 我想起萧藏给我的留言,于是笑着说道:“好,不看就不看。” 次ri各州郡要员离开长安,打道回府,容七公子事后也没有再联络我,想来应当是和徐元楷回了扬州。 生辰宴结束后的第五天,坚皇帝出了圣旨,内容是关于在京四王的安置的,具体如下: 汉王杨谅调任并州总管兼尚书令,并州不设刺史职务,汉王总揽并州事务,同时,将河北道行台尚书省并入并州,单就这一点来看,汉王的势力比起在梁州而言,是增强而不是被削弱。 秦王杨俊调回扬州,继续担任扬州总管。这对秦王来说颇是不利,相当于是变相的将他逐出长安。 蜀王杨秀调任益州总管兼尚书令。益州比西蜀富庶许多,杨秀的调任算是拣了便宜。 晋王杨广赐封内史省长史,念其在西北抵御突厥有功,得进封武候大将军。 晋王算是典型的因祸得福,不仅如此,他还是四王当中,唯一一个留在长安的人,我差人去宫中打听个中的原因,得到的结果是:四王的安置方案是宣贵妃出给坚皇帝的,甚至连圣旨都是宣贵妃代拟的。 我笑出来,终于知道宣贵妃想做什么了。 杨勇苦笑道:“看这情形,晋王似乎已经打通了宣贵妃的关节。” 我说道:“应该是他们互相打通了关节。” 杨勇说道:“我应该怎么应对?” 我说道:“要应对当前的时局,你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将东宫殿里边的姬妾全部解散,逐出东宫。 这些姬妾十中有九都和晋王有私下的往来,是晋王安插在你跟前的眼线。 第二件,把你的亲信、好友全部调回长安附近州郡,以备不时之需。 坚皇帝这年来身体羸弱许多,又受宣贵妃和容贵妃所惑,不像是长寿之人,万一事态有变,你得预防着晋王联合宣贵妃夺宫。 第三件,在朝中重新培植势力,笼络重臣名宿,入你门下。” 杨勇苦笑道:“头一件和第二件都还好办,但是第三件就难办了,现在朝臣人人避我如瘟疫,就算我有心笼络,人家也未必肯赏脸。” 我笑着说道:“我知道,所以做第三件事,一定要十分有技巧才可以。” 杨勇问道:“什么技巧?” 我说道:“你先拉一个人入你门下,只要其人加盟,朝臣们就会像流水一样涌进东宫殿。” 杨勇顿时来了jing神,“谁?” 第十七章 宇文述 我说道:“宇文府的七公子,宇文述,他手中握有朝中至少三层中坚力量。” 杨勇苦笑道:“我知道,我以前试过许多次想要拉拢他,可惜都没成。” 我笑着说道:“你都是怎么拉拢他的?” 杨勇尴尬的笑,说道:“我听闻他喜爱诗词,就投其所好,收集了许多诗词送给他。” 我忍不住笑出来,说道:“殿下,你要记着一点,要拉拢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不是投其所好,而是许给他足够多的利益,多得让他不能拒绝。” 杨勇苦笑道:“七公子出身前朝皇族,又曾经是母后最为宠爱的外侄,自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世间没有哪一样物品,是他想要又得不到的,所以你这个办法行不通的。” 我笑着说道:“不怕,我还有第二个办法。” 杨勇说道:“什么办法?” 我森冷的笑,说道:“将他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让他别无选择,逼得他就范。” 杨勇笑道:“这要怎么做?” 我说道:“你即刻修一封请柬,差人送去宇文府交给七公子,请他三天之后,过东宫殿来喝茶,顺便商谈一件要事。” 杨勇说道:“他要是不来呢?” 我森然的笑,说道:“你在请柬里边另外写一句,就说那只七宝碗的事,你已经知道,写上这句后,他就一定会来。” 杨勇愣了愣,说道:“什么七宝碗?” 我森然的笑,说道:“七公子的长乐园里边有一只七宝碗,是突厥国今次特意进贡来朝贺坚皇帝寿辰的。” 杨勇奇道:“啊?那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我说道:“他买通了突厥国的使臣,擅自篡改朝贺贡品的礼单,将那七宝碗扣留据为己有。” 杨勇笑出来,说道:“七公子真是行事真是有够大胆。” 我淡淡笑道:“所以他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请柬在当天送出,三天之后的上午九时左右,七公子宇文述果然面sè不善的带着他那男装侍婢绿兰如约来到东宫殿,其人劈头就对杨勇说道:“太子殿下,你送这请柬来,是什么意思?” 杨勇眯眯的笑,说道:“我在请柬里边写的十分清楚,是有要事想要同你商议。” 七公子不耐说道:“什么事?” 杨勇笑着说道:“我想请你帮手,将几个地方的官长,调到长安附近的州郡。” 七公子冷笑道:“这件事我可帮不上忙,你如果想要调动官长,应当去奏请皇上。” 杨勇笑着说道:“按照本朝的吏制,每年的一月,是钦定的州郡官长调职月,全国四十五州的总管、刺史、内史令在本月要进行对调,你掌管着吏部,所以对调的方案,都是由你拟定,交呈坚皇帝决断,现在是十二月中,正是你提交方案的时候,所以我这个小忙,你是一定帮得上的,不需要我去奏请皇上。” 七公子冷笑道:“话是不错,但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我笑出来,慢慢说道:“你若是不帮他这个忙,宇文家族前景堪忧。” 七公子冷笑道:“这话怎么讲?”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七公子,去年八月时候,河北十二州发生饥荒,朝廷派吏部尚书苏威带着八十四万两官银去赈灾,苏威在路经晋阳言龙山的时候,遭遇山贼,八十四万两官银全部被劫走,事后,你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将苏威革职查办,并派散骑常侍许善心去追查这批官银的下落,但一直没有结果出来。 到了去年十二月,这批官银却在广平郡南的干子城内(干子城是本朝有名的地下兵器铸造基地)出现,与此同时,本朝宇文丞相的府上,无故多出一批来自干子城的兵器,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杨勇睁着晶亮大眼,说道:“啊?!难道是宇文丞相劫持了官银,拿去买兵器?” 七公子沉吟了阵,避重就轻的说道:“我长兄府上没有兵器。” 我说道:“要不要我带人去宇文丞相府搜索看?” 七公子说道:“没有证据,你不能擅自搜索朝臣府邸的。” 杨勇说道:“是啊是啊,你有什么证据?” 他两眼放光的看着我,仿佛是馋嘴的狗儿,等着主人喂出香喷喷的骨头。 我笑叹出声。 七公子皱眉。 绿兰也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说道:“干子城的铸造铺子送兵器入丞相府的时候,曾附有一张清单,宇文丞相在这清单上签过字,现在这清单就在我的手上。” 七公子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你大概是不知道,宇文丞相早在开皇二年的chun天,就已经脱离宇文家族,连名字也由原来的忻改为化及,他已经不再是我宇文家族的人,无论做任何事,都和宇文家族无关。” 我笑着说道:“那么请问,现在宇文家族主事的是哪一位公子?” 七公子沉吟了阵,说道:“是我。” 我笑出来,鱼儿如我所愿,吞下了诱饵,“好,七公子,我想同你说一件旧事,这件旧事跟你有关。 前周朝的宣皇帝一共有三个小孩,分别是朱皇后所生的长子阐(也即是静皇帝),王姬所生的邺王衍,以及皇甫姬所生的郢王术,坚皇帝立国以后,静皇帝被幽闭在弥野宫内,邺王衍和郢王术则被赐死,当时奉命去赐毒酒的人,如果我记得不错,即是七公子你。 但事隔两年之后,衍和术却在益州总管梁睿的府上出现,这是为什么?” 七公子冷笑,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看花眼了吧?” 我眯眯的笑,对杨勇说道:“殿下,你现在即刻差人去告诉檀玉堂的老板如卿,就说我上次送去那两个小官人衍和术,可以挂牌了。” 七公子脸sè微变,说道:“你想做什么?” 我森冷的笑,说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承认衍和术还活着,我就将他两人送回益州,你要是不承认,我就让他两人接客接到死。” 七公子踌躇良久,说道:“是,他们还活着。” 我笑着说道:“你违抗圣旨,冒着天大的风险,保下这两个坚皇帝指定要赐死的人,是为什么?是想谋逆还是跟他们两人有私情?” 七公子狼狈说道:“都不是,衍和术是我的远房表弟,我救他们,是想尽一点兄弟之谊。” 我笑出来,悠然说道:“原来是这样,殿下,你现在差人把衍和术送回益州去,中途路过怀州的时候,记得把这消息知会给怀州刺史庞晃知道。” 怀州刺史庞晃是前朝旧臣,在静皇帝保定四年,庞晃担任大宗伯职务,这年的七月,正阳宫外边无故的有秃鹙鸟云集,庞晃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就上奏给静皇帝,静皇帝却责他妖言惑众,判他全家到西北戍边。庞晃在去西北的中途遇到匈奴人抢劫,一家妻小都死在匈奴人刀下,只有他一人逃回长安,至此他对静皇帝恨之入骨。 坚皇帝受禅天下之后,庞晃复官,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奏请坚皇帝将静皇帝和他两个弟弟赐死。 七公子急忙说道:“慢着。” 我笑着说道:“又怎么了?” 七公子沉吟了阵,对杨勇说道:“殿下,你可否出一张详细的清单给我,载明你想调动的官长姓名和想调至的区域,方便我稍后安排?” 杨勇喜道:“我这就写给你。” 七公子转而对我说道:“还没有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 我笑着说道:“我的名字,叫做徐楷。” 七公子默不作声,踌躇片刻,说道:“徐先生,你可否将衍和术两人直接交给我?” 我笑出来,说道:“行,我写个条子给你,你拿了去檀玉堂找如卿要人就是了。” 七公子沉吟了阵,又问道:“徐先生,你是怎么将衍和术从益州擒来长安的?” 我笑着说道:“这个么,恕我不大方便透露。” 七公子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多问。 绿兰站在七公子身后,对我眨眨眼,弯唇轻笑。 实际上,衍和术两人是绿兰昨天差人从益州带来长安的,不仅如此,我手中那张落有宇文丞相亲笔签名的清单,也是她替我找来的。 这天夜间,绿兰私自来东宫殿见我,我问出心中疑问,“你为什么肯这样的帮我?” 绿兰笑着说道:“这是我主子爷韶五公子吩咐的,说是要还你的恩情。” 我讶然,“我几时许过恩情给韶五哥?” 绿兰笑道:“主子爷能够脱离徐家,全靠绿珠和你帮手;另外,瞿昙姐姐在僧祗楼对你下毒的时候,你替她向容七公子求过情,主子爷对此十分感激,因为瞿昙姐姐是他最喜爱的家奴,比你喜爱绿珠更甚。” 我默不作声,想起绿珠来,心中惆怅莫名,“你还记得绿珠的样子么?” 第十八章 独孤陀 绿兰说道:“当然记得,我自小跟她一起长大,但从来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一直到突围那天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徐家的家奴,当时真是感慨之极。” 我鼓足了勇气,说道:“你帮我画一幅绿珠的画像好么?” 绿兰抿嘴笑出来,自身后抽出一幅卷轴的小像,笑着说道:“我一早已经料到你会提出这样要求。” 我面上一红,打开小像,不由呆住了。 画中这少女约有十五六岁样子,坐在秋千上,津津有味的吃葡萄,少女的轮廓同明珠送我那张颇似,但这一张神情娇憨,不见半点沧桑,跟那张又完全不同。 绿兰说道:“这是绿珠十五岁时候,我替她画的,绿珠最喜爱吃葡萄,以前藏chun园里边到处都是葡萄丛,一到葡萄成熟的时候,呵,放眼望去,简直就像是进入葡萄山一样。” 这天夜间我对着那画像出神良久,末了抽出匕首来,在中庭里边斫了一段木头,拖回内室,对着那画像,开始雕偶人。 我连着雕了三天,终于雕出一个面容酷似绿珠的偶人来,我细细的把玩,跟着不明所以的落泪。 我很担心,此后的一生都不能再见到绿珠。 仁寿二年正月初十,坚皇帝签署了七公子提交的本年度官长调职方案,在这个方案里,长安附近的州郡官长的任命情况是这样的:吴州刺史左卫大将军元旻调任洪州总管,定州刺史豆卢通调任洛州总管,朔州总管吐万绪调任信州总管,大将军牛方裕、许弘仁、薛良、杜彦分别担任长安城附属仙都、福阳、太平、扶风四郡的内史令,监控四郡军机要务。 上述这些人都是杨勇的亲信好友,而洪州、洛州、信州又都地处要塞,控制着进京的主干通道,经由这一番安排,杨勇将整个长安城纳入了自己的掌握当中。 宣旨太监甫自读完这调动方案,朝臣们就议论纷纷,不住拿眼去看太子杨勇和七公子,不明白一向明哲保身信守中立的七公子今次为什么会偏向杨勇。 七公子面sè平静,没有任何解释。 杨勇则跟以往一样,在上朝的时候神游太虚。 晋王心下颇是有些焦躁,但是隐忍着没做声。 当天下午,晋王派人送了帖子过宇文府长乐园,要求拜会七公子,但是管家委婉的回绝了他,说道:“七公子身子不舒服,不大想见客,晋王请回吧。” 晋王碰了个软钉子,也没再罗嗦,转身就回了晋王府,跟着差人请来越王杨素,两个人商议对策,直到半夜时候,杨素才回到越王府。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杨素奏请坚皇帝,就本年度的官长调职方案,提出不同意见,认为洪州、洛州、信州三地的官长任职人选存在cāo行和能力上的不足,不能担任这样重要职务。 坚皇帝打了个哈欠,觉着实在是有些不耐,很想将杨素的奏章驳回,但是想着前一天夜间宣贵妃曾经反复嘱咐过,说官长任职方案非同小可,一定要听取多方意见之后才能执行,只得耐着xing子说道:“你觉着这三地的官长有哪些不足?” 杨素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朔州总管吐万绪的正妻林氏,原本是朔州蔡阳县府尹周惠达的妻子,周惠达病死之后,林氏不守妇道,改嫁吐万绪,吐万绪明知不妥当(按照本朝的律法规定,九品以上官员的正妻、五品以上官员的妾室,在丈夫死后,都是不得改嫁的),但还是偷娶了她,这于法不合,于理不容。 定州刺史豆卢通在开皇元年的五月,曾经跟着营州总管韦冲一起伐辽,这期间,韦冲中了高丽人的埋伏,陷落在柳城,豆卢通竟然临阵弃帅,独自逃走。 吴州刺史左卫大将军元旻,其人虽然没有cāo行上的污点,但能力实在是普通,前年中,吴州人硃燮、管崇起兵叛乱,元旻追剿一年多,也没能平乱,可是后来圣上派大将军鱼俱罗出兵,三个月之内,就屠了硃管二人。” 坚皇帝觉着杨素的话有些道理,沉吟片刻,说道:“三地官长的任职事宜,容朕再斟酌看。” 杨勇丛正阳宫下朝回来,愤愤将上述这番话学给我听。 我笑出来,说道:“杨素其人果然是利害,这钉子原本已经钉下铁板,现在又活活给他撬起来了。” 杨勇说道:“现在怎么办才好?” 我沉吟了阵,冷笑道:“不怕,我即刻去一趟越王府,你在此间等我消息。” 说完我离开东宫殿去,直奔越王府。 到越王府大门口的时候,我对守门的家奴说道:“烦请通报,就说太子东宫舍人徐楷求见。” 家奴打量了我一阵,说道:“王爷说了,东宫殿过来的宾友一概不见。” 我沉吟了阵,自衣内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家奴,温言说道:“烦请你帮忙,替我带两个字给越王。” 家奴接过银子来,在手心掂了掂,说道:“说吧,哪两个字?” 我一字字说道:“李金。” 家奴进去通报。 不大功夫从里间走出来一位眉目清俊、年纪大约有二十五六岁样子的年轻人,笑着对我说道:“真是抱歉之至,王爷说了,不想见你,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我说,我的名字叫做于宣道,是王爷的执笔。” 我笑出来,不卑不亢的说道:“这件事我非得同越王亲自面谈,不好托别人转达,越王不肯见我也没有关系,我这就回东宫殿写奏章,详细载明李金事件,让太子殿下明天早朝的时候呈给皇上御览。” 于宣道沉吟了阵,说道:“你随我来。” 他将我领进王府的书房。 越王杨素正背着右手,在认真的做画。 他用的是左手,画的是一幅山水图,落笔十分娴熟,虽然是寥寥的几笔,但用墨浓重,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杀气。 我站在旁边看他做画,默不作声。 于宣道咳嗽了声,说道:“王爷,徐先生坚持要亲自和你面谈。” 杨素放下手中的笔,说道:“九公子,李金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笑着说道:“不多,但都是肯綮关节。” 杨素沉吟了阵,对于宣道说道:“你先出去。” 于宣道不声不响的悄声退到书房外,顺手关上房门。 杨素说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说道:“我知道,开皇二年初,你奉命去西北夏州狙击突厥国俟斤可汗,在夏州以北三百里的纳远川郡,你认得了一个叫做李金的少年公子,对他很是喜欢,回朝的时候就将他带回了长安,但随后你就发现,李金竟然是俟斤可汗派来中原打探消息的密探,于是你就想除掉他。 但李金为人也很机敏,他识破你的用意,就先下手为强,盗取了你府中一件无比重要的物品,以此来要挟你,你迫于无奈,只得听他的安排,协助他送了不少我国的情报给俟斤可汗。 后来,你到底还是找到机会,除掉了李金,但他至死也没说出盗走那物品的存放地点。这年来,你一直在秘密的寻找,不过都是劳而无获,现在,你想不想知道,那物品李金究竟放在哪里了?” 杨素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在哪里?” 我狡猾的笑,说道:“明天早朝的时候,你会否撤回今天的奏章?” 杨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反问我:“那件物品你有无见过?” 我笑着说道:“没有,老实说,我只知道它在哪里,但没有机会翻出来看。” 杨素似是放下心来,说道:“我会撤回奏章,调职方案的事,我也不会再插手。” 我暗自松了口气,说道:“那件物品就在你的越王府里边。” 杨素说道:“具体方位呢?” 我笑着说道:“你明天将那奏章撤回来,我自然会差人来告诉你。” 杨素沉吟了阵,问道:“这物品的下落,你是从哪里获知的?” 我想了想,说道:“从一本卷册上的。” 杨素沉吟了阵,说道:“卷册上是否有记载物品的内容?” 我笑着说道:“没有。” 这当然不是真的,徐家天书库的卷册上清楚记载着,物品乃是前上大将军、延州刺史独孤陀府上一名叫做徐阿尼的婢女的供状,说明了开皇初年宫中猫鬼之乱的真正原因。 独孤陀是独孤皇后的堂弟,其人爱好旁门左道,他府上有一个婢女,叫做徐阿尼,擅长请猫鬼,可以指使猫鬼杀人,再将被害人家中的财物搬运到独孤陀府上来,朝臣对此都略有所闻。 开皇初,独孤皇后和杨素的妻子郑氏同时有疾,太医诊断了许多次,都说是中了猫鬼咒。坚皇帝因此怀疑是独孤陀所为,遂把独孤陀下进大牢,差杨素去盘问,杨素严刑逼供,几天之后,独孤陀就在供状签字画押,承认猫鬼咒是自己指使婢女下的,独孤陀因此被判发配西南蛮荒地服苦役,徐阿尼被处死。 但实际上,该次猫鬼之乱的幕后主谋,并不是独孤陀。 第十九章 于宣道 是晋王杨广。 而晋王之所以设局谋害独孤陀,归根结底,则是为了独孤陀手中的一批来自西南林邑国的珍宝。 林邑国在我国西南方向,其国界和我国的交阯郡接壤,这国家国土广袤,盛产一种有浓郁香味的沉香木,除此以外,境内更有许多的金矿和银矿,是西南最为富庶的国家,林邑的奇珍异宝,在西南乃至中原都是十分有名的。 林邑国和中原国家之间的往来,始于前陈国,前陈武皇帝霸先君曾经讨伐林邑国,彼时林邑国战败,之后遂开始向前陈国朝贡。 开皇元年,太子平陈,从陈国的宫廷内带回大批来自林邑国的珍宝,坚皇帝见着之后,慰为奇观,群臣趁机进言,说林邑国内有无数奇珍异宝,是中原所罕见的,坚皇帝被说得心动,于是派大将军独孤陀为行军总管,率钦州刺史宁长真、隶州刺史李晕、开府秦雄等人,带着步兵十万、罪囚五千,前往西南讨伐林邑国,独孤陀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攻克林邑国的皇城伽兰城,将伽兰城宗庙里边的十八尊金身罗汉佛,连同无数林邑宫廷的金银珠宝,带回长安。 但回到长安之后,独孤陀只将十八尊金身罗汉佛上交国库,其余珍宝却私自截留。 后来晋王经由其他途径获悉了这消息,遂起意要谋夺那批珠宝,其人和杨素商议,令宫女在独孤皇后饮食中投毒,使得她身体不适,又买通太医,指称这是受了猫鬼咒,为了将事情做得逼真,杨素索xing连自己的正妻郑氏也一并陷害,令她中毒。 随后,杨素又差人买通徐阿尼,让她做伪证,陷害独孤陀。徐阿尼贪图杨素许诺的利益,于是听从了杨素的安排,诬指独孤陀令她对独孤皇后和郑氏下猫鬼咒。 杨素再将独孤陀屈打成招,加上徐阿尼画押的供状,整宗猫鬼案就这样盖棺论定。 但就在杨素结案上报坚皇帝的时候,徐阿尼却突然意识到,杨素很有可能会在事后将她灭口,于是徐阿尼翻供,重新写了一份供状,详细列明将杨素买通她做伪证的事情经过,呈给狱吏,要求狱吏送往大理寺。 徐阿尼不知道,狱吏一早已经给杨素收买,那份供状最后是落在了杨素的手里,当天晚上,杨素就差人将徐阿尼处死了。 独孤陀发配西南后,杨素奉命查抄他府上家产,果然搜出了来自林邑国的珠宝,他和晋王遂将这批珠宝私分了事。 这宗冤案事关重大,一旦徐阿尼的供状被公开,晋王和杨广势必都要落下恶逆、不道的罪名,按照本朝的律法,犯这两重罪的人,将会被处枭首,陈尸三ri。 杨素询问我卷册上是否有记载那物品的内容,想必是在试探看我是否知道猫鬼之乱的隐情,我如果答有,他九成九会立即杀了我灭口。 但我答没有,杨素看来似乎也并不相信,他沉吟了阵,说道:“九公子,你来我府上,都有谁知道?” 我说道:“我知会过太子殿下。” 杨素露出奇异笑容,“除了太子殿下以外呢?” 我心里jing觉,沉吟了阵,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素森然笑道:“除了太子殿下以外,没有别的人知道你来越王府了,是么?” 我默不作声,心里隐约猜到杨素的用意,“你想软禁我?” 杨素笑着说道:“不敢,我只是想要请九公子到我府上盘旋几天,顺便帮忙寻找李金藏起来的那件物品,另外,我也有许多的事情,想要向九公子请教。” 我默不作声,背后冷汗如注。 我走错了一步棋。 我没有想到杨素会软禁我。 如果我预先考虑到这一点,那么出发之前我知会的人就不仅仅只是杨勇,还会包括绿兰,杨勇是靠不住的,他也根本没有能力救助我,如果我陷落在越王府,唯一有能力又会来救助我的,只可能是绿兰。 杨素步步进步,“九公子,那物品究竟被李金藏在我府上什么地方了?” 我笑着说道:“我说过了,你明天撤了奏章,我就会差人来告诉你。” 杨素yin冷的笑,说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我默不作声,心念千转,苦苦思索脱身的办法。 杨素笑出来,样子颇是有些得意,“九公子,你不需要再做无谓挣扎,你行事虽然有奇效,但还是没有徐绿珠老到,不会计划退路,如果今天换了是徐绿珠,我就决无可能软禁得到她。” 我默不作声,知道杨素说的是实话,想起之前还曾信誓旦旦对长孙晟说,我不需要绿珠的护卫,真是汗颜。 就在这个时候,晋王推门走了进来。 杨素和我看着他,都有些惊讶。 晋王却没有解释自己的来意,只是仔细打量我,出了会神,说道:“你现在立刻离开越王府。” 我讶然。 杨素皱眉,说道:“九公子很可能看过徐阿尼那份供状,绝对不能放他走。” 晋王说道:“叔父,不放不行,刚才有人送了消息给我,说徐阿尼那份供状在他的手上,要我即刻放九公子离开越王府,否则他就将供状送交录冤局,录冤局现在是直接隶属于父皇,不受其他人管辖,对朝中大臣更有先捕后奏、先斩后奏的权利,一旦那供状送进去,你我两人顷刻之间就会被下进大牢,录冤局整治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杨素说道:“你相信他手中有供状?” 晋王淡淡说道:“不得不信,其人随消息还送来一份供状的手抄本,一字不差。” 杨素沉吟了阵,说道:“送消息的人是谁?” 晋王不无嘲讽的笑,说道:“就是你那个心腹执笔,于宣道。” 杨素皱眉,“于宣道?他做什么要救九公子?” 晋王说道:“如果我料得不错,他应当跟萧藏一样,也是武陟徐家的人。” 杨素大是震惊,说道:“我府中究竟还有多少人是武陟徐家的人?” 晋王无奈又惆怅的笑,说道:“我不知,也许个个都是。” 杨素打了个寒战,看着我,没再做声。 我自越王府出来的时候,特意留意四周,但是没有看到于宣道。 我慢慢的顺着街道回东宫殿,中途有一个样子十分伶俐的小少年走到我跟前,笑着问我:“是否是徐九公子?” 我蹲下身,说道:“是。” 小少年递给我一封短信,说道:“一位先生托我交给你的。” 我自衣内摸出一小块碎银,交给小少年,笑着说道:“有劳你了。” 小少年拿了银子走开。 我拆开短信,只见里边写着:字付九公子,求晚九时凤纪楼一见。于宣道。 凤纪楼是长安城内最为雅致的画楼,里边有许多知名的歌女,是本朝文人最喜欢的聚会场所。 晚九时,我按照约定来到凤纪楼,果然看到了于宣道。 我笑着说道:“于先生,多谢你替我解围。” 于宣道冷淡的看了我一眼,跟着垂下长睫,淡淡说道:“不用。” 我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于先生约我来,是为什么事?” 于宣道说道:“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作为替你解围的答谢。” 我默不作声,心里开始jing觉,“什么东西?” 于宣道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那样子仿佛是盯着青蛙的蛇,“我要一根你的手指。” 我心下一沉,笑着说道:“你要我的手指做什么?” 于宣道清冷的笑,慢慢说道:“恐吓徐绿珠。” 我说道:“你为什么要恐吓绿珠?” 于宣道说道:“容七公子一直在寻找天书库的钥匙,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那把钥匙现在已经回到徐绿珠的手上,但是她不肯交出来,你是徐绿珠最紧要的人,所以容七公子就想,如果奉上一根你的手指给到她,不知道会否令她改变主意。” 我笑出来,说道:“原来你是容七哥的家奴。” 于宣道说道:“是。” 我沉吟了阵,问道:“容七哥为什么非要找到天书库的钥匙?是否是他想查阅天书库里边那些卷册?” 于宣道踌躇片刻,说道:“不是,个中的原因,告诉你也无妨,自从你和韶五公子脱离徐家之后,主事老爷就宣布,要用三道考题,在剩余的七名少主子当中选出徐家下一代当家主事,这三道考题中的第一道,就是找回徐绿珠盗走的天书库钥匙。 徐家的家规原本是有规定,徐家的人,无论家奴还是主子,在任何时候,不得以任何理由残害自己人,但是主事老爷今次又特别吩咐过,说第一道考题只看结果,不计手段,所以容七公子才敢斗胆借九公子的手指一用。” 第二十章 攻心术 于宣道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手腕轻动,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在手上,“九公子,我会拣着你的指骨关节落刀,不会令你感到丝毫疼痛。” 我将双手收在身后。 于宣道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说道:“于先生,我劝你还是三思的好,你切我的手指,绿珠不会放过你的。” 于宣道说道:“她现在被困在休咎营里边,门下的人又全部解散,自保都是困难,顾不上你了。” 我笑出来,说道:“绿珠门下的人已经全部解散?这是容七哥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测的?” 于宣道说道:“这是事实。” 我笑着说道:“于先生,你想一想,如果绿珠门下的人果真已经解散,容七哥明知钥匙在她手上,为什么不直接强取钥匙?反而要你来取我的手指去恐吓她,逼迫她交出钥匙?” 于宣道眼中波光飞闪,沉吟了阵,说道:“她门下既然有人,你ri间陷落在越王府的时候,为什么不见她遣人来救助你?” 我说道:“那是你动手太快的缘故,你如果再等片刻,就能看到来救助我的人了。” 于宣道笑出来,“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笑着说道:“你不信也没有办法,不过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了,绿珠料理人的手段,你想必有所耳闻。” 于宣道拭过匕首的刀锋,笑容狰狞的说道:“多承你关心,在下十分感激,九公子,还是不要拖延时间了,你是打算捐赠左手的手指,还是右手的手指?” 我背后发凉,脑中却不混乱,沉吟了阵,笑着说道:“于先生,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应当不是徐家的家生奴才,你是有家乡的,你家乡在青州安乐郡,你出身似乎还十分显赫,父亲是御正上大夫、青州刺史于匡时,你的长兄于述娶的是坚皇帝的义女尚礼公主,对么?” 于宣道闲适的笑,说道:“难得九公子记得这些微末小事。” 我定了定神,笑着说道:“于先生,你一定听说过,绿珠门下网罗有两名善于刑求人的酷吏,一个是罗刹韦焜,一个是蝮蛇赵达,这两个人当中,韦焜已经死了,赵达却还活着,你知道他现在哪里?” 于宣道笑道:“在哪里?” 我森冷的笑,说道:“十分的凑巧,赵达的家乡,也是青州安乐郡,他和韦焜原本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起在徐家过活,韦焜死后,他觉着生活乏味,就回了家乡。” 于宣道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道:“你了解赵达其人么?” 于宣道默不作声。 我笑着说道:“赵达其人之所以给人叫做蝮蛇,是因为他不仅心狠手辣,还喜爱吃**小婴儿,他喜爱将小婴儿拿来烧汤,或者生炸了做酒菜,按照他的形容,出生六个月左右的小婴儿,肉质娇嫩之极,吃起来是无比的美味,更具有延缓衰老、增强体能的功效,是小婴儿中的极品。他懂得十八种烹制小婴儿的方法,而且杀婴的手段无比的高明,据说小婴儿被他剔干净身上的血肉,心脏仍然还会跳动不已。 除了吃婴以外,赵达还喜欢虐杀,这一点和韦焜一样,但他和韦焜不同的是,韦焜喜欢研究新式的虐杀法,赵达则喜欢钻研古法,他用得最娴熟的虐杀法,是凌尺,前周保定年间,赵达在青州做刺史,彼时他曾经用凌尺的方法虐杀过一名囚徒,前后割了五千四百七十二刀,囚徒也没断气。 在刑求人这方面,赵达的特点则是凶狠直接,这一点和韦焜也不同,韦焜讲究刑求的艺术和美感,赵达则喜欢见着受害人皮开肉绽,他最喜欢用的刑具是带倒刺的长鞭、烙铁、双刃尖刀,而且专拣人身上薄弱的环节着手,被他刑求的人,极少能够存活下来。” 于宣道面上默不作声,但眼神闪烁,似是在斟酌我说话的份量。 我冷眼旁观他,不动声sè的笑,yin险问道:“于先生,你这一生中,最看重也最宝贵的是什么?” 于宣道沉吟了阵,说道:“我的家人。” 我森冷的笑,说道:“很好,你若是切了我的手指,你的家人就一个也活不了,绿珠会遣赵达登门拜访刺史大人,好好的料理他们。” 于宣道面sè微变,但他踌躇良久,还是下定决心,说道:“九公子,你不用再说了,容七公子还等着我回去交差了。” 他大步走到我跟前,右手翻起,银光闪动,用指尖夹着匕首斫向我右手食指。 但我动作比他更快,他匕首的刀刃堪堪及着我指尖,我手中的匕首已经横在他咽喉间,并刺破他肌肤,“不要动!你动一动我就割断你的咽喉。” 于宣道却冷笑,突然屈肘撞击我肋下三寸处,他力道十足,我痛得弯下腰,闷哼了声,手中的匕首滑落,他翻手抄起来,横刀再斩我食指,我握拳缩回手,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给他斫中我手背,他那一刀颇是**,我手背的扇骨似乎给他斫断了。 我惊得面无人sè,一时之间居然也不觉着疼痛,只是翻来覆去的想,坏了,我那个未雕成的偶人怎么办? 我今晨开始雕绿珠的第二个偶人,刚刚才雕出五官。 于宣道撕下一片衣角,扎在我右手的手腕,止住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说道:“九公子,累你受苦,真是对不住。” 我回过神来,急忙自腰间掏出一只绿sè的瓷瓶,倒了三粒镇痛止血丸,放进嘴里咬碎,敷在伤口上,轻描淡写的说道:“没有关系,绿珠会十倍的替我讨回来的。” 于宣道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徐绿珠门下的人真的没有解散?” 我yin冷的笑,说道:“从长安到青州,大约有五天路程,你现在即刻赶回青州,也许还来得及见到家人最后一面。” 于宣道动怒,冷笑道:“你不需要再恐吓我,我不切你手指就是了,我直接杀掉你。” 我笑出来,悠然的看着他,慢慢说道:“来不及了,你没有时间了。” 于宣道愣了片刻,才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后颈给人单手握住,跟着天旋地转,捉住他后颈那人将他重重的摔了出去,他在半空中翻了两圈,落地的时候,只听见喀嚓的一声脆响,他的脊骨折断了。 于宣道嘴角流出鲜血,惊惧说道:“摔碑手,邢子高。” 来的这个人脸上带着青铜面具,身形修长结实,淡淡说道:“是我。” 我有些惊讶。 我以为来的人是绿兰(来凤纪楼赴约之前,我差人送了消息给她),没想到却是邢子高。 邢子高在长安,韶五哥是否也在长安? 于宣道说道:“你是徐绿珠遣来救助九公子的?” 邢子高说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斫伤了九公子,必须付出代价。” 于宣道问道:“什么代价?” 邢子高说道:“九公子受的苦楚,要用你最紧要的人来抵偿。” 于宣道绝望说道:“我虽然伤了九公子,但他ri间陷落越王府时,我是救过他的,念着这一点,你可否放过我的家人?” 邢子高和煦笑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只负责送消息给赵达,你想要保住家人xing命,须得去求赵达,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的好,赵达一早已经瞄上你家,他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我笑着说道:“为什么?” 邢子高狰狞的笑,说道:“赵达不止一次送消息给我,说青州刺史于匡时大人最近新舔一个金孙,刚刚六个月大,小婴儿生得粉雕玉琢的,让他每次见着都馋涎yu滴,很想找机会尝尝这小婴儿的滋味。 另外他还说,于匡时大人的长子于述,身材高大结实,他一直在猜想,凌尺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七千刀够不够。 而于述的妻子尚礼公主,自小习武,虽然是女子,但是肌理坚实,身体的素质极好,熬刑的本事肯定也不差,鞭笞这样的女子,一定分外有成就感。” 于宣道面sè苍白如雪,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绝望。 我见着有些不忍,沉吟了阵,说道:“于先生,我和你做笔交易吧,只要你把徐阿尼那份供状的原件交给我,你今天斫伤我的事就一笔勾销。” 于宣道仿佛是看到一线生机,急忙说道:“那供状我寄放在东大街的卜大典当铺里边了,当纸在我衣内。” 我说道:“这份供状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我记得徐家天书库的卷册上明明是说,李金将供状藏在杨素书房墙壁的夹层里边了,没有交给任何人。 于宣道踌躇了阵,说道:“我无意中发现的。” 我哦了声,心中暗自猜测,这可能么? 我沉吟了阵,对邢子高说道,“烦请你帮忙,帮我把那当纸搜出来。” 邢子高默不作声的走到于宣道跟前,蹲下身,用手扶着于宣道的颈项,仿佛只用了一点点的力气,就折断了于宣道的颈骨。 我讶然。 跟着他伸手探进于宣道衣内,掏出当纸来,撕成碎片,漠漠眼珠闪着清冷光华看着我,说道:“九公子,这件事到此为止。” 第二十一章 敬弘俭 我皱眉,说道:“为什么?” 邢子高说道:“这是绿珠的要求。” 我说道:“是她的原话?” 邢子高说道:“不是,绿珠的原话是:请帮手劝服九公子,不可再同晋王为敌,他不是晋王对手,我不希望他遭遇危险。” 我默不作声,分不出心里是酸还是苦。 我不是晋王对手? 在绿珠的心里,原来我一直是个笨人。 邢子高察言观sè,补充了一句,“绿珠她也是为着你好。” 我笑出来,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着这一句话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我说道:“邢先生,你今次来救助我,是受绿珠差遣的,还是受韶五哥差遣的?” 邢子高笑着说道:“是主子爷差遣我来的。” 我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邢子高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是绿珠差人送的消息给主子爷。” 我苦笑,这安慰总算是聊胜于无。 邢子高又说道:“九公子,我听说绿兰说,你投入了太子门下,为什么?” 我沉默着没做声。 邢子高温言说道:“是否是太子许给你许多利益?” 我踌躇了阵,说道:“不是,说出来你也许会觉着我不可理喻,我投入太子门下,和晋王为敌,只是想要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和晋王不能共存,绿珠会站在哪一边,在绿珠的心里,究竟是看重我多些,还是看重晋王多些。” 邢子高笑出来,说道:“也难怪你会有这想法,绿珠对晋王确实不错,甚至可以说,从某种角度而言,她是很赞赏晋王的。” 我哦了声,满心不是滋味。 邢子高看在眼里,笑着说道:“但她看重的人是你。” 我没jing打采的说道:“你这么肯定?” 邢子高说道:“是。” 我说道:“为什么?” 邢子高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平静的看着我,说道:“因为这个。” 我看了他一眼,惊得险些脱口叫出来,“你的脸?!” 邢子高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有数处甚至能够见着突出的森森白骨,在夜sè掩映之下,看起来无比的狰狞恐怖。 邢子高带上面具,平静说道:“突围那天,绿珠刺的。” 我问道:“她刺你做什么?” 邢子高说道:“她刺我,是以为我炸死了你。 那天的情况凶险之极,绿珠带着你,我带着主子爷,从东向位往外冲,中途遭遇到容七公子,我用摔碑手将他重伤,但是在混乱之中,你误入了陵二公子布置的兵阵,我只得和绿珠带着七百铁骑进阵去找你,那大阵里边到处都是机关,我们左冲又突,眼看着跟前的人越来越少,你却始终不见踪影,我心里挂念主子爷,于是用火药把兵阵炸开一个口子,准备逃生。 绿珠当时浑身俱是鲜血,可是却不肯走,说决计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兵阵里边等死。我迫于无奈,索xing引爆埋在地下的火药库,将整个兵阵炸毁。 我是存心想要炸死你的,这样颇是自私,但我无选择,我需要和绿珠联手,才能护卫主子爷逃出徐家,而只有你死了,绿珠才会离开兵阵。 可是我料错了,兵阵被引爆以后,绿珠立即抽出腰间的匕首攻击我,我不是她对手,给她刺得面目全非,李道兴想要阻止她,她反手一刀刺在他面颊上,其人脸上那道伤疤,就是这么来的,后来还是明珠打昏了她,才把她带出大阵。” 邢子高顿了顿,又说道:“绿珠从来不同人说她的心事,但她看重你,无比的看重,这一点我们大家都知道。” 我又哦了声,这一次总算是有了几分喜sè。 邢子高微笑,重新带上面具,只露着一双温润双眼看着我,双瞳中有些隐约的笑意。 我很是尴尬,转口说道:“后来你们是怎么带走绿珠的?” 邢子高说道:“我和李道兴联手,将她打昏,撤出兵阵,在兵阵出口的桂花树下,我们看到了毫发无伤的你,彼时我心里十分疑惑,觉着事情很蹊跷,但你不会说话,时间又很是紧迫,我就没有多问。” 邢子高自我解嘲的笑,说道:“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你究竟是如何在那样凶险又混乱的局面中生还下来的。” 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陵二哥摆那兵阵,叫做七星阵,我虽然不会破解,但我了解它的布阵原理,知道它的空门是在西向位一个拐角上,我找到这拐角,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家奴们带着器械在我跟前走来走去,居然都没发现我。” 邢子高讶然,“原来如此,”他眯眯的看着我,温润的双眼中笑意越来越浓,“九公子,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在骗绿珠,一直是在装笨人。” 我干笑不已,说道:“我没有装,在绿珠跟前,我就是个笨人。” 邢子高笑出来,沉吟了阵,说道:“来,我们去把徐阿尼的供状买出来。” 我讶然,“你之前不是说,这件事到此为止的么?” 邢子高沉吟了阵,说道:“九公子,我发现,其实你完全有能力和晋王抗衡,绿珠的忧虑是多余的。”他笑出来,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和晋王之间,索xing就分个高下出来吧。” 这天夜间我和邢子高悄悄赶到东大街的卜大典当铺,用五百两银子的价钱买出徐阿尼的供状,跟着邢子高带我去医馆包扎手背的伤口,直到凌晨十分,才送我回到东宫殿。 邢子高临走的时候,笑得无比的舒展,别有深意的说道:“我相信,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够见到绿珠了。” 我心中jing觉,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这天早上,我将徐阿尼的供状剪下一角,让杨勇借着上朝的机会,带给杨素。 我这样做的用意,是在暗示他,徐阿尼的供状已经在我的手上。 杨素果然乖觉的撤回了昨天的奏章,甚至还昧着良心将元旻三人褒奖了一番,坚皇帝虽然不明白个中的原因,但也乐得顺水推舟,为免夜长梦多,坚皇帝索xing借着这个机会,敲定了三人的具体上任时间。 当天下午,杨素遣人送了名刺来东宫殿,说是有事想要同我商议,邀我过越王府,我推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只将徐阿尼的供状包起来,交给来人,让他带给杨素。 稍后晋王差小厮送了匿名的礼物过东宫殿,表示答谢。 杨勇问起礼物的来源,我推说是自己在外间购买的,他信以为真,没有再追问。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应该告一段落。 但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十天之后,有地方官员差快报送消息回长安:元旻三人在上任的路上遭到不明身份人士的狙击,三人无一生还。 杨勇接到这消息,几乎哭出来,“都是我的错,早知道是这样结果,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该保荐他们。” 他眼圈发红,看起来是真的后悔,也很是伤心,“徐先生,你去调查看,什么样的人有那样胆量,竟然敢狙击朝廷命官。”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殿下,这还用调查么,事情是晋王派人做的。” 杨勇瞪圆了眼,“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笑出来,颇是刻薄的说道:“殿下,你问出这样问题,真是让我不得不蔑视你的智商。” 杨勇讪讪的笑,赶紧转移话题,“徐先生,眼下应该怎么办?”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手上是否还有人选,可以保荐来担任洪州三地的官长?” 杨勇苦着脸说道:“没有了,我一共只那么几个亲信好友,今次都派上了用场,没有剩余的。” 我沉吟了阵,说道:“好,你立刻草拟奏章,保荐齐州行参军王伽担任洪州总管兼内史令,道州刺史公孙景茂担任洛州总管兼内史令,褐州主簿敬弘俭担任信州总管兼内史令,即ri上任。” 杨勇问道:“为什么要保荐这三个人?” 我说道:“这三个人当中,齐州行参军王伽是秦王以前的副将,算是他门下的人;道州刺史公孙景茂和汉王关系较为密切,算是汉王的亲信;至于褐州主簿敬弘俭,这个人的官职不高,但极有才能,当然最主要的,其人行事公正,从来不参与朋党,是朝廷里边立场最为坚定的中间分子,而且他手下还有一支兵团,全部由匈奴人组成,骁勇善战,能够以一敌十。 让这三个人把持住洪州三地的军政要务,相当于引入了三股异己力量镇守在长安城外,届时晋王就算有心,也决计不敢轻易夺宫。” 杨勇想了想,说道:“话是不错,但是我就担心,晋王和越王会联合起来否决这提案,另外,晋王应该也会保荐人选,”他挠了挠头,又讨好的笑着说道,“我说的对么?” 第二十二章 萧乐尚 我说道:“你说的对,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已经想好应对的方法。” 杨勇说道:“什么方法?” 我说道:“你有无听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说法?” 杨勇茫然看着我,“啊?你的意思是?” 我一字字说道:“我的意思是,稍后晋王保荐谁,你便狙击谁,总之决不让他保荐的人活到赴任,这就是我想好的应对方法。” 杨勇瞪大了眼,“这怎么行!朝廷命官不能随便狙击的。” 我淡淡说道:“殿下,你自己考虑清楚了,一旦洪州三地落入晋王手中,你的ri子就不多了,是生是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杨勇大是踌躇,挣扎半晌,呐呐说道:“狙击这种事,我做不来,门下也没人懂得做。” 我笑着说道:“放心,宇文七公子会替你代劳的。” 杨勇眼前一亮,说道:“是了,我倒把他忘记了。” 第二天杨勇穿戴整齐的上朝,我则在东宫殿等消息。 到了傍晚十分,杨勇喜气洋洋的回到东宫殿,也没来得及喝口水,就一溜烟的跑来找我,说道:“徐先生,好消息好消息。” 我笑着说道:“什么好消息?” 杨勇说道:“今天上朝的时候,晋王对于我保荐的人赞不绝口,说是洪州三地官长的最佳人选。” 我愣住,“晋王对你保荐的人选赞不绝口?” 杨勇说道:“对,彼时父皇问他,手上有无更合适的人选推荐担任洪州三地的官长,晋王说,儿子无能,实在举荐不出比敬由俭三人更好的官长人选了,于是洪州三地的官长就这样定了下来,不仅如此,今次三人上任的时候,还会调用御林军亲自护送,以策安全。” 我问道:“调用御林军?这是谁提议的?” 杨勇笑着说道:“也是晋王。” 我皱眉,晋王心里想的是什么? 杨勇说道:“还不止这些,散朝的时候,晋王还行至我跟前,同我说,他新近看中一名女子,品貌无双,很想收来做妾室,但就不知道其人的品xing如何,所以想要请我帮他评判看,时间就在今天夜间。” 杨勇说完,又疑惑问道:“徐先生,晋王今次这样友善,会不会有其他意图?我今天要不要过晋王府去?” 我沉吟了阵,说道:“晋王的意图我一时也猜测不出,你过府去探探也好,我留在东宫殿,如果超过子时不见你回来,我即带人来接应你。” 杨勇说道:“好,我稍后换过衣服,这就过去。” 他走出月亮门,又回头来补充一句,“忘记告诉你了,晋王说那女子你也认识,她的名字叫做徐绿珠。” 我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细细询问,杨勇已经消失在门外。 我跌坐在椅上,心口惊跳不已,背心不明所以的汗湿,浑身冰凉。 晋王要纳绿珠为妾?绿珠肯做晋王的妾室?她什么时候离开休咎营的?什么时候去的晋王府? 我翻来覆去的想,仿佛是着了魔障,到后来只觉脑内一片空白,又似拥塞得要爆裂开,我抱住头,呻吟不止。 我决定去晋王府看个究竟。 拿定主意之后,我即去找杨勇,跟他一起去了晋王府。 到晋王府门口,晋王带着管家亲自出来恭迎,他见着我的时候,露出了然笑容,低声说道:“九公子,我就知道你会跟来。” 我看着他,心中纠缠不已,一会儿想要扑上去将他乱刀刺死,一会儿又想要掉头就走,一生一世都躲着他,如此挣扎良久,终于还是不甘心,遂咬牙说道:“我要见绿珠。” 晋王狡猾的笑,说道:“你要见绿珠,就要照着我的规矩来。” 杨勇回过头,笑着说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晋王笑容可掬的说道:“没什么,徐先生听闻我府上有许多佛经,想要借去观瞻。” 杨勇说道:“我对佛经可没兴趣,你带徐先生看去,我先去正厅候着。” 晋王笑着颔首,对跟前的管家说道:“伺候太子殿下去正厅。” 管家将杨勇带走。 我则跟在晋王身后,他带着我往内庭走,不大功夫即来到一间华丽内室,晋王推开门,笑着说道:“你还记得这里么?” 我站在门口,往室内张望了一眼,只觉着这地方的布局和装饰都十分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我踌躇了阵,试探着问道:“我来过这里?” 晋王仔细的审视我,栗sè的眼珠闪着异样光华,“你果然不记得了。” 他沉吟了阵,笑着说道:“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和绿珠每天都在这屋子里边戏耍,”他顿了顿,说道,“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我默不作声。 晋王露出笑容,他伸出手,在我身后轻轻一推,“进去吧。” 我身不由己的走了进去。 晋王在我身后合上门。 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那是落锁的声音。 我被锁在里边了! 我心下大急,背靠在墙壁上,额间渗出细密冷汗,很想叫喊出声,但竟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口,有一种熟悉的惊恐感觉慢慢袭来。 我想起来了,这个地方我真的来过。 晋王在外间愉快笑道:“九公子,你先在里间歇息一会儿,我有事走开片刻,两个时辰左右就回来。” 我隔着铁门纱窗,问道:“你想做什么?” 晋王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要玩个小戏法,如此而已。” 我问道:“什么戏法?” 晋王笑出来,一字字说道:“贼喊捉贼。” 两个时辰之后,内室的大门打开,有一名身姿纤弱的女子执着宫灯,走了进来,轻声唤道:“九公子?” 我浑身汗湿,自角落站起身来,那女子穿着浅sè衣衫,年纪约是二十上下,面上蒙着绢纱,看不见她面容。 我摒住呼吸,问道:“是不是绿珠?” 女子却笑,走到书桌跟前,将宫灯放好,跟着解开面上的绢纱,对着我福了一福,说道:“不是,妾身姓萧,名字叫做乐尚,是扬州人。” 我略松口气,又有些失望,说道:“你是晋王拟纳的妾室?” 萧氏垂着长睫说道:“是。” 她的样子生得很是平常,但额头高洁,双眼明亮如星,是很有主母相的女子。 我问道:“太子殿下呢?” 萧氏说道:“被关进天牢了,这会儿想必睡得正香。” 我苦笑,说道:“晋王这戏法是怎么变出来的,萧姑娘是否可以详细说给我知道?” 萧氏说道:“事情说来其实也简单,王爷今天夜间置备了小宴,想要借此机会引荐妾身给各位亲信好友认识,太子殿下也有受邀参加。 酒过三旬,王爷吩咐妾身出席,给太子殿下温酒,妾身趁太子殿下不备,在酒水里边下了些能够使人心跳加速,神智不清的药水,太子殿下饮了三杯这种酒水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东宫殿里边收藏着许多惊世名品,其中包括来自西域、如鹅蛋大小的明珠,波斯国绣着天神的长毛挂毯,高丽国如婴儿大小的人参,干子城制作的上古名器等等,讲得天花乱坠。 众人对于太子殿下这番言论都表示不信任,太子殿下被激怒,于是让晋王爷带着人马去东宫殿搜索,将那些物品取来给众人观瞻。 晋王爷因此带着御林军去东宫殿,结果却在太子殿下的内室搜出数量十分可观的兵器,按照本朝的律法,私藏兵器是死罪,晋王爷随即将这消息上报给大理寺,大理寺因此缉捕了太子殿下。 彼时太子殿下已经醉倒,所以完全没有反抗。” 我苦笑,说道:“兵器是晋王私放进去的。” 萧氏说道:“是,但面上的事实是,所有搜索出来的兵器上都刻有东宫殿杨字样。 另外,晋王爷还从太子书房墙壁的夹层里边搜索出一张皇宫的平面图,里边详细标明了正阳宫内各处机关和暗哨所在,以及仁寿宫卫尉寺兵士的巡逻进程和时刻安排。 不仅如此,在太子殿下的柜橱里边,更找到新赶制的龙袍,大小正是太子殿下的尺寸。” 我苦笑,说道:“两个时辰的时间,太子谋逆这桩罪名就坐实了,晋王行事果然迅速,在下佩服不已,不知道这宗计策,是谁想出来的?” 萧氏说道:“是妾身,不仅如此,王爷刚刚拿进宫的奏折,也是妾身代拟的。” 我笑出来,说道:“萧姑娘好谋略,你那奏折里边都是什么内容?” 萧氏说道:“如实描述今次事件经过,请皇上圣裁。” 我不无嘲讽的笑道:“我以为是恭请坚皇帝废长立幼?” 萧氏面不改sè的说道:“那奏折妾身昨夜就拟好交给越王爷,越王爷会在明天早朝的时候呈给圣上御览。” 我笑道:“萧姑娘,你计划之周密,令在下十分佩服。” 萧氏福了一福,“妾身谢过九公子谬赞,不知道九公子现在有什么打算?” 第二十三章 反间计 我笑着说道:“首先要做的事,自然是离开晋王府?” 萧氏问道:“你有无想到离开的办法?” 我笑出来,说道:“我不需要想,你自然会放我走。” 萧氏说道:“何以见得?” 我看着她,慢慢说道:“萧姑娘,晋王入宫面圣之前,有无特别交代你,加派人手看顾我,不得让我出任何差错?” 萧氏有些惊讶,沉吟了阵,说道:“你怎么知道?” 我弯唇轻笑,说道:“萧姑娘,你有无想过,我是太子殿下的舍人,晋王的敌人,如今太子落势,我陷落在晋王府,晋王没有立即除掉我,这是为什么?” 萧氏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他想利用我引出一个人。” 萧氏问道:“谁?” 我一字字说道:“徐绿珠。” 萧氏默不作声,眉峰微蹙,沉吟片刻,反问道:“你认识徐绿珠?” 我和绿珠,算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我踌躇了阵,说道:“认识。” 萧氏目露深思之sè,在房内来回踱步,“晋王爷对这女人确实很上心,时常在梦里叫她的名字,但她不是死了么?” 我森然微笑,说道:“她如果死了,晋王为什么不直接立你为妃?” 萧氏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她没死,你留着我在这里,她迟早会找上门来,一旦她找上门来,你就永远也没有机会做成晋王妃了。” 萧氏眼中波光微动,凶狠说道:“她要是敢找上门来,妾身会好好的招待她。” 我笑出来,看着她的眼神必定充满鄙夷,“萧姑娘,我直言告诉你,跟徐绿珠争斗,你不会有任何胜算,论明斗,你不是她对手,她的聪明才智连晋王和越王都自叹弗如,论暗斗,她门下狙击手如云,她若是有心,你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氏默不作声。 我说道:“除了才智和实力以外,徐绿珠还有一项优势,是你一生一世都不能超越的。” 萧氏问道:“什么?” 我酸溜溜的说道:“晋王早在开皇元年,已经认得徐绿珠,彼时也正是他最落魄势力最卑微的时候,是徐绿珠教她如何争取独孤皇后认同,如何立战功,如何网罗朝臣,她甚至还同他一起讨伐过北齐国,在北齐国的皇宫里,晋王还向她求过婚。” 萧氏脸上变sè。 我冷眼旁观,接着说道:“后来徐绿珠无故失踪,晋王不遗余力的搜索她,到现在为止,四年已经过去,但他显然一直没有放弃,否则你不会只是个侧室,我不会现在还活着。” 萧氏沉吟片刻,说道:“你跟徐绿珠是什么关系?” 我悠然笑出来,说道:“我是她的主人,她是我的婢女,”我沉吟了阵,又说道,“我若是遇到危险,她一定会来救我。” 萧氏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抽出腰间的匕首,放在桌上,淡淡说道:“你拿了这匕首,丢在晋王府门外,不出十天,她一定会来找你。” 萧氏默不作声,但握着丝巾的手指却轻轻一颤。 我yin险的笑,接着说道:“呵,可能根本都用不着,晋王府里就有绿珠安插的线人,我给晋王软禁在这里已经超过两个时辰,说不定消息一早已经送出去了。 萧姑娘,你想清楚,你留我在这里,等徐绿珠找上门来,你这一生就只能是个侧室,将来最大也不过是个贵妃;你送我走,至多不过令晋王一时不快,但你胸有谋略韬壑,他今后要依赖你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决计不可能将你赶出府,而只要你能够留在晋王府,就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哄得他转怒为喜,回心转意。” 萧氏踌躇片刻,说道:“好,我送你走。”她沉吟了阵,又补充说道:“但有一点,你须得立誓,此后不得再同晋王为敌。” 我笑出来,狡猾的说道:“萧姑娘,你要知道,我和晋王为敌,对你来说,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萧氏笑道:“这话怎么讲?” 我说道:“如果我不和晋王争斗,你的存在价值就会无限缩小。”我扫了她平淡的五官一眼,刻薄的说道,“到最后,你会变成一个普通的黄脸妇人,晋王连眼角的余光,都会吝惜给你。” 萧氏不怒反笑,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善于使反间计的高手,你这样的主子,教出来的奴婢,一定不会差。” 我笑出来,说道:“你错了,我是绿珠教出来的。” 萧氏讶然,当机立断说道:“我现在就送你走。”末了,她又弯唇轻笑,“除此以外,欢迎你继续挑战晋王爷,必要的时候,妾身也许还会是个不错的内应。” 为了避人耳目,萧氏最后是用软轿将我送出的晋王府。 我回到东宫殿,见着宫门附近俱是御林军,知道一时之间是不能进去的了,于是转身去了长安城最大的一间客栈白璧楼,我问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刚刚进屋坐下,即有人敲门,“九公子?我是绿兰。” 我起身打开门,笑着说道:“绿兰,你消息好快。” 绿兰闪身进门,说道:“太子出事之后,我即在东宫殿附近游弋,你在那里才露头,我就看见了,所以一路尾随你来到这里。” 我笑着说道:“绿兰,辛苦你了。” 绿兰笑道:“不敢当,主子爷交代过,无论如何要护卫你周全,我已经安排好出城路线,我们稍后就离开这里。” 我皱眉,“你打算送我去哪里?” 绿兰说道:“西域的天竺国,长孙晟应该告诉过你,绿珠在那里替你置备了许多物业,可以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摇头,说道:“我不离开长安。” 绿兰愣了愣,说道:“为什么?” 我淡淡说道:“我输给晋王一局,一定要扳回来。” 绿兰苦笑,“输赢那么重要?” 我出了会神,说道:“原本是不重要的,但现在变得重要了,我不希望绿珠觉得,我是个笨人。” 绿兰笑出来,沉吟了阵,说道:“九公子,你知道么,以前在藏chun的时候,绿珠时常跟我说,你笨得要命,稍稍没看顾到,就会有人欺负你,害得她一步也不能走远,一天到晚的围着你打转。我就说,你可以给九公子配置多个护卫。她却笑,说,我若是给他配置多个护卫,他就不需要我了,我不在他跟前,他也不会再慌慌张张的搜索我,那不是我要的。” 我默不作声,努力的睁大眼,但眼泪到底是没忍住,夺眶而出,“她真的这么说过?” 绿兰笑道:“当然,在绿珠心里,她从小看顾大的九公子,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他总是笨笨的,只会摆弄砖头泥瓦,给马蜂蛰了,只会嗷嗷哭,给人欺负了,只会傻笑,见到凶神恶煞的人,会自动躲在婢女身后,连探头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我破涕为笑,“我以前是这样的?” 绿兰笑叹道:“对,还不止这些,你还晕针,晕血,使箭刺破掌心,使刀划破手指,最可笑有一次你和晋王去簪典宫狩猎,晋王猎了许多獐子和鹿,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猎到一只跛脚兔子,那还是绿珠暗地里帮了忙。”绿兰抿嘴微笑,接着说道,“你和晋王的高下,很早以前已经分出来,你根本不是晋王的对手,但那有什么要紧的?绿珠喜爱的,原本就是那样笨笨的你啊。” 我面上发烧,沉吟了阵,叹了口气,说道:“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除掉我的记忆。” 绿兰说道:“绿珠的心事无人知道,主子爷猜想,也许突围之前,绿珠就已经料到,自己必定会一生都幽禁在休咎营里边,你记着她,是徒增烦恼。” 我苦笑,说道:“置换我的面容,除掉我的记忆,送我去天竺国,绿珠什么事都喜自作主张。” 绿兰只是笑,说道:“她也是为着你好。” 我说道:“我知道,但我应当有选择的权利吧。” 绿兰干笑,知道我说的有理,但她心里到底还是向着绿珠,是以也没有附和我。 两个人相视无语,良久绿兰打起jing神,笑着说道:“九公子,你早些休息,我们明早就出发去天竺国。”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不去。” 绿兰讶然,“为什么?” 我说道:“我如果去了天竺国,此后的一生都将再无可能见到绿珠。” 绿兰无奈的笑,说道:“就算你留下来,也是见不到她的,更何况现在晋王得势,你留在长安,实在是危险。” 我慢慢说道:“我知道,但我留下来,总算是有希望,我若是走了,一点希望也无。” 绿兰想了想,忍不住笑出来,说道:“你留下来继续和晋王闹腾也好,说不准哪天闹腾出人命,就把绿珠从休咎营里边逼出来了。”她越想越是开心,“届时主子爷带着邢子高和我,你带着绿珠,我们五人一起去天竺国,多么热闹。” 我啼笑皆非,怎么人人都觉着我同晋王之间的较量,我摆明会是输家?看来我笨人的形象,经营得真是无比的成功。 绿兰又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第二十四章 斛斯政 我说道:“想办法把杨勇救出来。” 绿兰抿嘴微笑,“邢子高曾同我说过,九公子心地仁慈,完全不似徐家出生的人,我最初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他果然没有说错。” 我苦笑不已,“说到底我是他的舍人,不能看着他横死。” 绿兰笑道:“我知道,那你想好怎么做了么?” 我出了会神,说道:“想好了。” 绿兰问道:“怎么做?” 我说道:“我明天即去越王府。” 绿兰讶然,“你去越王府做什么?” 我笑出来,说道:“同他做笔交易。” 绿兰默不作声,沉吟了阵,打开窗户,跟着一拍手。 有一个人自窗口轻巧的跃进来。 我有些吃惊,这是一名身材很是壮硕的男子,浓眉大眼,穿着玄sè衣衫,缠着绑腿,看来干净利落。 我疑惑看着绿兰,“他是谁?” 绿兰笑道:“他的名字叫做斛斯政,身手十分好,以后就是你的近身护卫。” 我皱眉说道:“我不喜有人跟着我。” 绿兰笑道:“我会让他暗自保护你,决计不在你跟前露面。” 我沉吟了阵,说道:“他是什么来历?” 绿兰避重就轻说道:“一名狙击手。” 我笑出来,“绿兰,你如果不说清楚这个人的来历,我是不会让我跟着我的。” 绿兰无奈,只好说道:“九公子,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实在是我知道的也十分有限,这个人是绿珠送给我的,但她没有告诉过我他的来历,我只大约听主子爷提过,说他是绿珠从林邑国找来的人,但具体情况就一无所知。” 我问道:“你有无问过他?” 绿兰说道:“问过,但他没有舌头,不会说话,也不识字,问不出所以然来。” 我很是吃惊,“他是天生没有舌头,还是给人割断的?” 绿兰踌躇片刻,说道:“给人割断的。” 我说道:“是绿珠做的?” 绿兰沉吟了阵,说道:“绿珠做事有她的理由。”算是默认。 我叹了口气,说道:“好,我留下他。” 绿兰略微宽心,又自身上掏出一只红sè的焰火信号弹交给我,说道:“这个你带着,以防万一。” 半夜时候,我悄悄起身,打开房门,就见斛斯政在门外站得笔直,他鬓角有些霜露,浑身俱是寒意,但是双眼依旧清亮如明月一般,温顺又卑微的看着我。 我说道:“你现在去楚国公府,将杨玄感给我劫来。” 楚国公杨玄感,是越王杨素的长子,也是本朝的礼部尚书。 斛斯政却不住摇头,张口啊啊,那意思分明是不愿意去。 我问道:“有什么问题?” 他却又不做声,只是伸手拉住我衣角,一径望着我。 我皱眉,将衣角拉回来,但他握得甚紧,我连着抽了几次,都没抽回来,心中很是不耐,索xing伸手自腰间抽出匕首,想要一刀割裂衣角。 没想到那匕首才在斛斯政跟前一晃,他即吓得松开手,跪倒在地上,浑身打颤。 我心下大疑,“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又看看那匕首,目光中满是惊恐和乞求。 我沉吟了阵,将匕首放回腰间,“你起来说话。” 他诚惶诚恐站起来,惊魂未定的畏缩在一旁,连看也不敢看我腰间一眼,我说道:“我再说一遍,你现在去楚国公府上,将杨玄感劫来这里,明白么?” 他面露难sè,指指我,又指指自己,连连比划,我察知他意思,说道:“你放心,我若是有危险,会燃放焰火信号,绿兰会来救助我。” 斛斯政无奈,只得去楚国公府。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斛斯政扛着一只硕大的布袋回来,我打开布袋,见着里边装的正是杨玄感,他兀自昏迷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给揍的不轻。 我表示满意,对斛斯政说道:“你把他即刻送到长安近郊的容华寺去,交给一位叫做慧慈的住持大师,完事之后到越王府门外候我。” 天光大亮,我在房内梳洗过,随即出门,赶去越王府。 守门的家奴打着哈欠,来回搓手,见着我来,颇是jing觉的问道:“你要找谁?” 我笑着说道:“我找你们越王爷,我姓徐。” 其中一人打量我一阵,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太子东宫殿的那位舍人徐楷。”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贪婪笑容。 我眯眯的笑,说道:“是否是越王爷交代过,捉拿到我有重赏?” 家奴得意笑道:“不错,二两黄金。” 我笑出来,高举双手,说道:“那你还等什么,欢迎缉拿。” 家奴们一哄而上,将我七手八脚捆扎起来,推进府,又有人急急跑去内庭送信,其腿脚之利索,为世所罕见。 不大功夫,杨素围着厚厚的黑披风,从内庭出来,见着我,不由露出笑容,“你现在还敢闯我越王府,胆量可嘉。”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过奖。” 杨素笑道:“你今次来找我,是要叙旧还是要议事?要叙旧就去我府里的地牢,要议事则请去大理寺的天牢。” 我笑着说道:“都不是,我是来同你做交易,贩卖一样东西给你。” 杨素笑道:“什么东西?” 我说道:“两个字:人命。” 杨素问道:“谁的命?” 我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本朝楚国公、礼部尚书杨玄感的命。” 杨素笑出来,说道:“把他给我押下去。” 家奴一拥而上,其中一人举起醋钵大拳头,就要招呼到我身上来,我笑着说道:“你动我一指头,你家少主子就会少块肉。” 家奴愣住。 杨素沉吟了阵,吩咐家奴道:“慢着,即刻差人去楚国公府打探消息,确认尚书大人是否安全。” 我眯眯的笑,神sè自如的拣了张凳子坐下,只是可惜双手给人反剪,否则一定端起茶水来细细品尝。 很快家奴即满头大汗的回来,说道:“回越王爷,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尚书大人昨天夜间给飞贼劫持了。” 杨素皱眉看着我,“是你差人做的?” 我说道:“是。” 杨素问道:“他现在哪里?” 我眯眯的笑,说道:“长安近郊的容华寺。” 杨素皱眉,说道:“你将他放在容华寺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你知道容华寺的住持大师是谁么?” 杨素说道:“谁?” 我说道:“慧慈,这名字你可能不大熟悉,但我说出他俗家的名字,你一定知之甚详。” 杨素问道:“什么?” 我弯唇笑出来,说道:“来恒。” 杨素面上悚然变sè。 杨玄感对来氏家族做过一宗亏心事,来氏家族的幸存者因此对他恨之入骨。 来氏家族是前周朝有名的豪门世家,前周宣皇帝的时候,来氏家族的来护儿、来整、来弘、来恒,都是有名的水军武将,这当中,来整和来弘是来护儿的小孩,来恒则是来整的小孩。 保定元年,来护儿、来整、来弘父子三人和时任上柱国大将军的杨玄感、杨玄感的弟弟武贲郎将杨玄纵、鹰扬郎将杨万硕一道出征辽东,当时,来护儿带着来整率领楼船,从东莱基地出发,经由水路,进入沧海,入自坝水,进入高丽国水域,在那里来护儿和高丽名将李汤的海船遭遇,来护儿击败了李汤,继续向平壤城挺进,但是行至距离高丽国平壤城只有六十海里的地方时,来护儿部遭遇到海cháo逆流,大军被风暴和逆流冲得七零八散。 来整费尽千辛回到东莱基地,请求杨玄感带兵出海,搜索来护儿,但杨玄感贪生怕死,执意不肯,两方因此发生冲突,争斗中杨玄感失手刺死了来整。 来弘见着长兄惨死,登时急红了眼,扬言要写奏折给宣皇,禀告这件事,杨氏兄弟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将来弘也一并刺死,随后,杨玄感三人回到长安,反说来护儿急于邀功,带着水军主力出战高丽人,结果全军覆没,来护儿父子三人被擒,全部投降高丽人。 宣皇因此下旨,将来氏一族满门抄斩。 来恒彼时十八岁,因为出外访友,侥幸得免,但从此天下虽大,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来恒万般无奈,只得在长安城外的容华寺落发出家,取法号就叫做慧慈。 杨素yin沉着脸,说道:“你想怎样?” 我笑着说道:“很简单,你把杨勇放了。” 杨素说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我笑着说道:“来氏一族是羌族人,羌族人对于叛逆者、诬陷者的处罚,最是残忍,那种酷刑被称之为七刀十四孔,是在人体最为软弱、经络最为集中的七个要害部位下刀,前刀进,后刀出,七刀落下十四孔,据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熬到五刀的,你猜杨玄感能熬几刀?” 第二十五章 长风吟 杨素皱眉,说道:“好吧,我今天上朝时候,会尽力为杨勇开脱,保住他xing命,但东宫太子的位子,是一定要易主的。” 我轻巧的笑,说道:“只要他能够活着离开天牢,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东山再起。” 杨素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道:“九公子,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一定要死保杨勇?你心里很清楚,晋王比杨勇更适合做皇帝。” 我默不作声。 杨素接着说道:“以杨勇的能力,就算你扶持他东山再起,击败晋王,得登大统,那也不算功成身退,没有你协助,杨勇是坐不牢靠皇位的。”杨素露出奇异笑容,“因为晋王永远不会放弃对皇位的冲击,他是我见过最为顽固的人,认定一件事,就绝不回头,他花费四年的时间去搜索一个死了的女人,就是明证。” 我忍不住说道:“绿珠没有死。” 杨素冷淡说道:“她没死,但永远不会再出现,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张口想要驳斥他,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素yin冷的笑,没有再多说。 杨素上朝之后,我在他的内庭又出了会神,这才离开越王府,家奴们想是受了杨素的吩咐,也没阻拦我。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斛斯政毕恭毕敬的站在台阶下,见着我立即迎上来,口中啊啊作响,似是无限欢喜。 我带着他在长安街上游弋,这天正是上元节,街市到处悬挂鲜红灯笼,人走在其间,就像是穿行在火红灯海里边一样,我慢慢的走,想起杨素说的话,心中莫名惊惶。 我一路走到宇文府,绕到后山,拣了处突兀的大石坐下,对着脚下那片鳞节的楼阁出神。 绿兰告诉我说,这是我和绿珠居住过十七年的地方,但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就坐在那里,山风吹起我的衣袂,我轻叹口气,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是个没有从前、没有未来的人。 二月十七,我离开白璧楼,住进容华寺。 住持慧慈见着我,喜得合不拢嘴(我在工部做匠人的时候,时常来容华寺来同他论禅,跟他算是旧友),对我说道:“你送来那位施主,真是无比奇怪,见着我就惊恐得浑身哆嗦。” 我只是笑,但始终没有告诉他杨玄感的真实身份。 二月二十四,太子谋逆事件的结果出来:杨勇被废为庶人,逐出长安。 二月二十七,我和斛斯政从天牢抬回杨勇,带到容华寺,彼时他发着高烧,浑身俱是鞭伤,其中多处溃烂,我帮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不住抽搐,最后痛极昏厥。 二月二十八,杨素差人到容华寺接走杨玄感。 三月初七,经由杨素的一力主张,加上宣贵妃从中推波,坚皇帝最终首肯,册封晋王为太子,选定吉ri搬进东宫殿。 三月下旬,杨勇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jing神也开始慢慢恢复,我们时常一起聊天,但双方互有默契,只字不提朝廷的事。 三月底的夜间,杨勇突然来找我,拉了我去后山的凉亭喝酒,笑着对我说道:“徐先生,我休养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需要我怎样配合你?”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想要回太子位么?” 杨勇笑着摇头,“不想,那个位子坐着很是累人,我其实并不喜欢。” 我讶然,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杨勇悠然叹气,说道:“我想离开中原。”他话锋一转,又笑着说道,“当然,如果你需要我留下,我自当从命。” 我笑着问道:“为什么?” 杨勇笑道:“我欠着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今次若是没有你极力周旋,我是必定会死在天牢里边的,所以你有什么差遣,我一定会听从。”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离开中原,想去哪里?” 杨勇说道:“西北的叶护城,我在那里有许多产业,足够保我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奇道:“你怎会想到去叶护城置业的?” 杨勇苦笑,说道:“那不是我自己置的,是我的正妻元氏在生时候为我秘密准备的,这件事我一直不知情,她到临死的时候才告诉我,说是替我准备的退路。” 杨勇悠然感叹,“她真的是个好女人,只是可惜我一直不懂得欣赏她。” 我说道:“我知道,据说那时候你最为宠爱的人是你的妾室云昭训。” 杨勇说道:“对的,云昭训死的时候,我悲痛yu绝,以为自己必定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她,但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我常常在梦里遇到的不是她,而是元氏,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元氏为你付出良多,你心中感激她。” 杨勇笑出来,说道:“不是,我想那是因为,我对元氏有感情,对云昭训则是迷恋,迷恋是一时冲动,感情却很持久。” 我默不作声,我对绿珠是有感情还是迷恋,还是两者都不是?我这样执着的想要见她,究竟是为什么? 杨勇自我解嘲的笑,“人都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徐先生,你说吧,要我怎样配合你?” 我出了会神,说道:“不用,你去叶护城吧。” 杨勇讶然,沉吟片刻,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苦笑道:“我不知,我心中茫无头绪。” 杨勇笑道:“你有心事?” 我没做声,算是默认。 杨勇撩起衣角,腾身坐在石栏杆上,笑着说道:“你说出来给我听看,也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也未可知。” 我苦笑,“我不知如何同你说。” 杨勇笑道:“那就先说说你的经历吧。” 我踌躇良久,说道:“我的经历又长又复杂,你要有足够心理准备。” 杨勇两眼发光,说道:“越长越复杂越好,我最喜欢听曲折复杂跌宕生姿的故事。” 我忍不住笑出来,我忘记了,杨勇是个听书迷。 我轻叹口气,“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杨勇笑道:“从最初说起。” 我说道:“最初,我有两个仆人,一个叫做甘明珠,一个叫做李道兴。。。。。” 天方吐白的时候,杨勇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你的经历还真是长。” 我苦笑不已,“你有无建议给我?” 杨勇摸了摸下巴新生的胡渣,“有的。” 我jing神大振,“什么建议?” 杨勇说道:“离开长安,去扬州找那女郎。” 我苦笑:“没有用的,我即便找到她,她也不会见我。” 杨勇却笑,轻描淡写的说道:“她若是不见你,你就死在她跟前,你敢不敢?” 我瞪大了双眼。 杨勇轻笑,“你若是敢,你就去找她。” 我血气翻腾,脱口说道:“我敢,我去找她。” 杨勇笑出来,伸手拍拍我肩膀,“我不了解这女郎,但我相信,她其实一直都在等你去找她。” 我睁大眼,努力隐忍眼眶中的热泪,绿珠,她一直是在等我去找她? 杨勇悠然微笑,漫声吟道:“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 四月初,长安下属仙都、福阳、太平、扶风四郡的内史令牛方裕、许弘仁、薛良、杜彦四人同时递交奏折给坚皇帝,或推说身体不适,或说自己能力不济,要求辞去当前的职务。 当天适逢坚皇帝感染风寒,没有上朝,太子杨广收了四个人的奏折,拿到弘华宫来请示坚皇帝,坚皇帝彼时正头痛无比,不耐说道:“这件事太子自己决断即可,无需拿来问朕。” 杨广含笑退出弘华宫,在宫门口遇着宣贵妃,笑着说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宣贵妃问道:“恭喜晋王爷如愿以偿,坐成太子位。”她停顿片刻,随即单刀直入问道,“我要的人呢?” 杨广却笑,慢吞吞说道:“贵妃娘娘,真是抱歉之极,你要的那个人,我恐怕是不能给你的。” 宣贵妃皱眉问道:“为什么?” 杨广说道:“因为这个人,我也要。” 宣贵妃冷笑不已,“妾身倒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原来还有断袖之好。” 杨广不怒反笑,看着宣贵妃的眼神宛如地狱阎罗,“宣贵妃,你要知道,我的耐心一向不好,你如果希望我拧断你纤细的颈项,只需要再多说一句就可以了。” 宣贵妃面sè甚是难看,“你说过,只要我帮你坐成太子位,你就将那个人擒来给我。” 杨广轻巧的笑,“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现在打算毁约。” 宣贵妃气得面sè雪白,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舍弃了名节,与杨广私通,帮助他谋夺太子位,是多么的愚蠢,杨广,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肉yu和恩情所困的人。 四月十五,吏部正式出公文,免去牛方裕四人的官职,改派通直散骑侍郎王劭、祠部殿中二曹郎虞世基、尚书员外郎杨遵彦以及司禄上士李士谦担任仙都四地的官长,即ri生效。 四月二十,牛方裕四人和杨勇一起,离开长安,前往西北叶护城,我在长亭处为他们五人送别,彼时芳草依依,夕阳如血。 四月二十五的早晨,天气甚好,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去扬州,但是当我打开容华寺山门时,却发现新任的太子殿下杨广,带着五百名御林军,站在台阶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知道我走不成了。 第一章 御北楼 五月初五,这天是端午节,我收到了绿兰差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消息,她在短信中写道:字付绿珠,广以五百御林军在容华寺狙击九公子,斛斯政力战而死,九公子被俘。 我斟酌良久,复道:召御北楼去护卫他。 我一共有二十五名狙击手,其中三名来自西南林邑国,即是御北楼、李道兴和斛斯政,这当中,又以御北楼最为犀利,出手也最是凶狠。 五月初十,绿兰再度送来短信:宣贵妃织集莫须有罪名,不ri即会将九公子充军辽西弘州,抵御吐谷浑人,另:收到御北楼消息,九公子遭到刑求,吐血不止。 弘州是开皇年间新设置的州郡,地旷人稀,生存条件比宁夏灵武更为恶劣,又靠近吐谷浑国,时常受到吐谷浑人的侵扰,所以许多论罪当死但犯罪情节轻微的罪囚都被放逐到那里充军。 我心中气急,复道:令御北楼劫牢。 五月十四,绿兰复我:御北楼劫牢未果,九公子被枷,另:广被不明身份人士袭击,胸口被刺。 五月二十ri,绿兰送来短信:九公子昨ri启程前往弘州,其人足锁铁链,身披枷锁,甚苦甚苦,已令御北楼暗中尾随护卫,另:随信附上九公子的行进路线和匕首,绿珠,你知道该怎么做? 五月二十一ri,我考虑再三,拿了绿兰送来的地图和匕首,离开休咎营。 六月二十五ri,我赶到辽西弘州,当天下午,所有从长安充军来弘州的罪囚都到州府衙门口集合,我混在当地百姓中,仔细查看,但是没有发现九公子。 我焦躁不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留下记号,跟着回到客栈。 傍晚十分,御北楼来客栈找我。 我劈头就问:“九公子呢?” 御北楼答道:“回主子爷,九公子在进入弘州边界后,即被吐谷浑人劫持,目前应当是在吐谷浑国的都城伏俟城。” 我气结,“你当时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手?” 御北楼答道:“彼时吐谷浑人一共出动七百二十五名骑兵,我杀死其中的五百七十名,但是九公子还是被人劫走。” 我沉吟了阵,问道:“随行人当中,有无其他罪囚被劫持的?” 御北楼答道:“没有,其他人安然无恙。” 我问道:“吐谷浑人有没有攻击押解罪囚的官员和衙役?” 御北楼答道:“没有。” 我想了想,冷笑出来,“好,我先去伏俟城找九公子,你现在搜索今次押解罪囚的官员、衙役,还有弘州州府衙门的官长,将他们一个不留,全部屠宰掉,完事之后,立即到伏俟城来接应我。” 御北楼离开后,我即出门去,在马市上买了一匹健壮的波斯草马,随后回客栈休息。 到了夜半十分,我悄声起来,翻身上马,直奔伏俟城。 我选在夜间赶路是原因的,伏俟城在青海以西,距离弘州有五十四里左右,以我的骑术,赶到那里大约需要三个时辰,但是六月的弘州,天气无比炎热,我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很是担心白天赶路会中暑,所以决定昼伏夜出。 波斯草马的脚力很好,天亮的时候,我赶到了伏俟城外,有穿着长服的守卫见着我,大声喝斥道:“哪里来的蛮子?” 我翻身下马,把波斯草马背上的一只大口袋解开,露出里边制作jing良的刀器和青铜盾牌,说道:“去通报定城将军,就说有中原大隋国干子城特使、武陟徐绿珠求见,其人带有上好刀器和盾牌样品,想要上呈吕夸王。” 定城将军的名字叫做钟利房,他原本是河西人,前周朝的时候,他担任河西总管职务,在保定四年的冬天,我曾经替他代为购置过一批兵器,算是旧识,但是随后他带着那批兵器叛逃到吐谷浑,我们就再没有联系。 吕夸王是当前吐谷浑的可汗王,吐谷浑国的风俗很似突厥国,所以一国之主的尊称也沿袭了突厥国的惯例,但实际上,吐谷浑人是鲜卑人后裔。 守卫将信将疑,不过还是进去通报。 我在门外等了有一刻钟的功夫,就见着钟利房大步流星的走出来,笑容满面的说道:“绿珠,绿珠,我不是在做梦吧?是什么风将你吹到这样鸟不拉矢燕不下蛋地方来的?” 我笑着打量钟利房,八年不见,他比以往更加干练,也更加健硕,“我有一批上好的刀器和盾牌,想要请你帮手牵线,呈给吕夸王。” 钟利房狡猾的笑,“我帮你引荐,有什么好处?” 我笑着说道:“我手上这批刀器,一共有一千四百件,全部是干子城采用一种新式方法冶造出来的,工匠们将这种刀称之为宿铁刀,它的刀刃锋利无比,又很是柔铤,可以发挥寻常刀器五倍的效力,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卖你五百件。” 钟利房目露贪婪之sè,笑嘻嘻说道:“价钱怎么算?” 我笑着说道:“放心,工本价。” 钟利房笑道:“一言为定。”他顿了顿,又狡猾的笑,说道,“绿珠,你千里迢迢的赶到伏俟城,不单单是为着和吕夸王做生意这么简单吧?” 我笑道:“你认为呢?” 钟利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想了想,凑到我跟前低声说道:“你是给徐家贬谪来伏俟城的?” 我笑出来,眼中波光微动,“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钟利房干笑不已,伸手拉了波斯草马,顺手捞起地上的兵器袋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府上再说。” 这天我即宿在钟利房的宫邑,吃过晚饭之后,他找到我,谨慎问道:“绿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徐家派驻来伏俟城收集消息的?” 我笑出来,说道:“不是。” 钟利房说道:“那你来做什么的?” 我说道:“我来找一个人。” 钟利房问道:“谁?” 我沉吟了阵,说道:“徐九公子。” 钟利房讶然说道:“徐九公子来了伏俟城?这件事我怎不知道?” 我说道:“他是被人劫持来的。” 钟利房哦了声,问道:“劫持他的人是谁?” 我说道:“也许是吕夸王,也许是可博汗太子。” 可博汗太子是吕夸王的长子。 钟利房问道:“你这样推断的原因是什么?” 我说道:“九公子是被骑兵劫走的,放眼整个吐谷浑国,只有两个人能够调动骑兵部队,一个是吕夸王,一个是可博汗太子。” 钟利房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应该是可博汗太子派人做的,吕夸王从上个月初四开始,就去东边的曼头城避暑,到现在也没回来,可博汗太子最近跟隋国人之间的联络倒是多多。” 钟利房想了想,皱眉说道:“但是我就奇怪,可博汗太子劫持徐九公子做什么呢?如果他是想要利用徐家的资源,应当去劫持析大公子才对的,九公子自开皇元年被除名后,在徐家已经没有地位可言,劫持他基本是毫无用处。” 钟利房口中所说的析大公子,指的是负责徐家西北沿线业务的大公子徐析。 我说道:“还不止这些,九公子的面容在离开徐家之前已经给我彻底置换过,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是今次吐谷浑骑兵准确无误的认出了他。” 钟利房沉吟了阵,说道:“难道是有隋国人买通了可博汗太子,让他狙击九公子?假如是这样的话,九公子岂非很危险?” 我面有忧sè,说道:“所以我才急着赶来伏俟城。” 钟利房说道:“但是要搜索太子的宫邑,一定要有吕夸王的手谕才可以,否则会给太子的守卫乱刀刺死的。” 我笑出来,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你放心,只要你能够帮手引荐我见到吕夸王,我就一定能够要到手谕。” 钟利房笑出来,说道:“我明天早上就带你去曼头城,顺便和你较量下骑术。” 我笑出来,说道:“不用等到明天了,我们今天夜间就出发。” 钟利房吃惊的笑出来,说道:“你还真是xing急。” 我笑着说道:“我早一天找到九公子,你就早一天得到那批兵器。” 钟利房立刻说道:“好,晚上就晚上。” 当天夜间的戌时左右,我和钟利房从伏俟城出发,次ri凌晨寅时赶到曼头城,稍稍休息了会,到天明时候,钟利房带着我去到城里最大的一处宫邑门口,对守卫说道:“请帮手通报吕夸王,就说伏俟城的定城将军钟利房求见,有要事禀告。” 守卫眼皮也没抬一抬,说道:“可汗说过,避暑期间概不理事。” 钟利房摸了摸鼻子,缩到一边,尴尬笑道:“绿珠,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尽力。” 我弯唇笑出来,整了整长衣,走到那守卫跟前,说道:“烦请通报吕夸王,就说大隋国武陟人徐绿珠,已经掌握确切证据,证明可博汗太子意图借兵叛国,谋逆尊上。” 第二章 可博汗 可博汗太子谋逆这件事确实是实情。 吕夸王是吐谷浑立国以来最长寿的皇帝,他目前已经九十二岁,仍然jing神矍铄,不肯传位太子,可博汗自二十岁立储,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五十年,他等得揪心不已,决定采取行动。 从去年九月开始,太子和弘州刺史皮子信建立起联络关系,两个人经常有私下的书信往来,太子不止一次在信中表达出希望皮子信能够出兵伏俟城、执拿吕夸王的意愿,并私下许给皮子信丰厚的报酬,皮子信心动,于是将太子的书信拣了最具代表xing的数封打包,差快马送进长安,交呈坚皇帝御览,探测坚皇帝的意向,但是信件在传输的过程中,被析大公子的家奴截获,析大公子留下原件,把原件的誊写本送回徐家。 这实际上也是徐家存储情报的方式,徐家的天书库里边,有的只是一卷一卷家奴抄写的秘辛卷册,但每一宗事件的原始证物则掌握在不同的少主子手里。 我说出这句话之后,守卫惊诧莫名的看着我,立刻进到内庭去通报。 不大功夫,一名辫发上结着珠贝、个子十分高挑的灰眼男子出来,对我说道:“吕夸王愿意接见隋国人徐绿珠。” 我露出笑容。 灰眼男子把我带到内庭东向位的泳池旁边。 吕夸王**着上身,背对着我,靠在水池边上,他jing瘦的身体呈现一种奇异的青灰sè,不知道是服用药物使然,还是老年人通常体质都是这样,我和灰眼男子进来的时候,他听到动静,但是没有回头。 灰眼男子等了阵,咳嗽一声,说道:“父皇,隋国人徐绿珠已经带到。” 吕夸王意态阑珊问道:“隋国人,你说你手上有证据,能够证明太子谋反?” 我笑道:“是。” 吕夸王屈起双肘,撑在光滑池子边上,懒洋洋说道:“嵬王,这隋国人说太子谋逆,你相信不相信?” 吕夸王口中的嵬王,指的即是领我进内庭的灰眼男子,他的名字叫做珂,是吕夸王最小的小孩,今年三十四岁左右。 嵬王沉吟了阵,保守又谨慎的说道:“父皇,我相信证据。” 吕夸王笑出来,似是对嵬王这回答不甚满意,“嵬王,你受了汉人习气的熏染,我吐谷浑人的凶悍本xing,已经荡然无存。” 嵬王默不作声。 吕夸王又笑,慢吞吞说道:“隋国人,你回去吧,可博汗有意借兵谋逆这件事,我一早已经察觉到,不需要你来告jing。” 我笑出来,说道:“王上,我今次来求见你,除了向你举证太子谋逆事件以外,还给你带来一样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吕夸王问道:“什么东西?” 我说道:“兵器,来自大隋国兵器铸造之都干子城最新式的刀器和盾牌。” 我话音才落,吕夸王即自泳池内站起来,走到我跟前。 他**着身体,不过我面不改sè。 吕夸王注视我片刻,雪白的长眉下,睿智双眼闪现波光,他抬起手,旁边伺候的宫女立刻上前给他围住巾袍,“拿来我看看。” 我抽出腰间的长刀递给他。 吕夸王仔细审视长刀的刀刃和刀身,片刻功夫后露出笑容,“你手上有多少量?” 我说道:“放心,足够你对付十个太子的了。” 吕夸王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笑出来,说道:“王上,你一早已经察觉到太子暗中和隋国人往来,企图向隋国人借兵叛国,却迟迟不出兵缉拿他,是为什么?” 吕夸王笑着说道:“你认为呢?” 我冷笑,“那是因为你没有兵器,吐谷浑国最大的兵器冶造基地在白兰山附近,但是现在白兰山已经被太子的骑兵部队圈禁,不仅如此,吐谷浑国最大的铜砂、铁砂开采基地大非川,也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你的骑兵部队缺乏装备,两方交战起来,根本不是太子的对手。” 吕夸王沉吟不绝。 我笑着说道:“从上个月开始,王上避暑曼头城,又是为什么?是否是因为太子私下差过狙击手潜入你在伏俟城的宫邑行刺你?” 吕夸王看着我,目光中闪过惊讶,“隋国人,你是什么来历,我国中的情形,你好似了若指掌?你今次来曼头城,有什么用意?” 我说道:“我是什么来历,你不需要知道,我今次来吐谷浑国,是为找人,可博汗太子劫持了我的主人。” 吕夸王了然笑出来,“你想要我出手谕给你,方便你搜索太子的宫邑?” 我说道:“是。” 吕夸王老jiān巨猾的笑,说道:“隋国人,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使得你找到主人,又能帮助我化解当前的危机。” 我笑出来,说道:“你想让我直接狙击太子?” 吕夸王露出赞赏笑容,“不错,你直接狙击他,胁迫他交出你的主人,远比你自己去搜索来得迅速。” 我笑道:“这确实是个迅速有效的办法,但就有一个问题,我手下的狙击手,出手十分凶狠,万一这过程中刺伤了太子殿下,我担心自己吃罪不起。” 我这是在以退为进,问吕夸王要备书,实际上,一开始我就已经打算好,如果届时搜索不出九公子,就直接狙击可博汗太子,逼迫他把人交出来,吕夸王此时提出的要求,对我来说,无异于是正中下怀。 吕夸王笑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纳有六十七位妃子,她们一共为我生育了八十四位王子,五十七位公主,少一个两个,也没什么要紧的。” 吕夸王说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我,替他除掉太子。 我笑着说道:“有王上的这句话在,我就斗胆行事看看。” 这天傍晚,我拿了吕夸王的手谕和调兵的虎符,回到伏俟城,狙击可博汗太子。 我是这样狙击他的。 第一步,以吕夸王的名义,传唤太子,请他入宫议事。 太子十分粗暴的拒绝了我的要求。 第二步,由钟利房带路,御北楼潜入太子的宫邑,劫持了太子最为珍爱的金花夫人,以及太子唯一的子嗣树,带回吕夸王的宫邑。 第三步,再次派人知会太子,邀请他到吕夸王的宫邑会面,这一次我附上了金花夫人的一缕头发,以及树的一只虎头靴。 第四步,全线封锁伏俟城各处出口和入口。 太子在晚九时左右,带着五百四十名装备jing良的骑兵部队,从四个方向包抄吕夸王的宫邑,太子一马当前,逢人便杀,状如疯虎。 骑兵闯入内城后,遭遇到御北楼。 御北楼在三个时辰之内,将五百四十名骑兵全部屠宰,一个也没剩下,内城血流成河。 太子慌乱之下,发出求救信号,太子的心腹谋臣高宁王移兹儿率两万五千人赶来救助,但是被钟利房阻挡在伏俟城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嵬王率领的一万铁骑从天而降,把移兹儿部的两万五千人马冲得七零八散,移兹儿更惊恐发现,嵬王部队仿佛有神助一样,不仅刀枪不入,手中还有神器,那神器看起来似是刀器,但锋利无比,连盾牌和长刀都能斫断。 天亮十分,战事结束,太子部全军覆没,太子被我生擒。 我走到他跟前,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我问你,三天前,你在弘州劫持的那名年轻隋国男子,现在哪里?” 我搜索了太子宫邑的每一处地方,但是没有发现九公子。 可博汗太子浑身俱是血污,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瘦削面颊上虬髯喷张,“狡诈的隋国人,使用下三滥的手段,赢得不光彩。” 我笑出来,说道:“我没有跟你决斗,不需要讲究光明磊落,我再问你一遍,你三天前劫持的那名隋国男子,他现在哪里?” 可博汗哈哈大笑,“他死了,我亲手杀了他,将他的尸骨抛到白兰山下喂了狼。” 我勃然大怒,又惊恐不已,沉吟了阵,走到金花夫人跟前,抽出腰间的匕首,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小心你的措辞。” 跟着我横刀割断金花夫人咽喉,血如泉水一般,汩汩的从她伤口冒出来,我松开手,金花夫人闷哼了声,倒在地上。 钟利房惊得张口结舌。 可博汗心痛之极,一双硕大豹环目望着我,几乎要喷出血来。 我走到树跟前,把沾着血迹的匕首横在他颈项上,天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此时必定狰狞如索命的恶鬼,“太子殿下,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交出劫持的隋国男子,我就饶过你的小孩。” 可博汗凶狠说道:“我已经说过,他死了,给狼吃了,一根骨头都没留下。” 我匕首前推,刀刃割破树颈项上幼嫩的肌肤,很快血珠渗出来,一滴一滴的顺着刀刃滑落。 树吃痛叫出声。 可博汗看得怒目,“狡诈下作的隋国人,只会欺负妇人小孩,你要是有种,来刺我两刀试试。” 我不怒反笑,“你舍不得自己小孩受苦?那敢情好,我会好好的款待他的。”我拧住树娇嫩的双手,反剪在他胸前,笑着说道:“小少年,对不住了,是你爹爹逼的我。” 可博汗急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第三章 嵬王珂 我笑着说道:“据说吐谷浑国私下里流传一种说法,如果有人用皇族的嫡长子来祭祀天神,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恩赐,我一直十分好奇,不知道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吐谷浑国一直有用活人祭祀天神的习俗,那过程十分残忍,祭祀开始的时候,大祭司先用青稞酒把活人灌醉,然后用尖刀剖开活人的胸腹,露出里边的五脏六腑,跟着燃起狼烟,招来秃鹫,把活人内脏一点一点吃掉,秃鹫吃的越是干净,就说明天神越是满意,祭祀的人获得的恩赐就会越多。 可博汗脸上变sè。 我若有若无的笑,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因为喝了血的缘故,闪着妖异光华,在明亮ri光下,森森的冒寒气。 可博汗勉强的笑,说道:“你敢动我小孩一根手指头,那隋国男子的下落你就永远不要想知道。” 我悠然的笑,说道:“不怕的,等天神享用了祭品,自然会告诉我那隋国男子的下落。” 可博汗语塞。 我嘴角露出笑容,指尖夹着匕首,轻轻挑破树胸前的长衣。 可博汗见着情势已经箭在弦上,终于忍耐不住,“慢着。” 我笑着说道:“怎么?” 可博汗踌躇良久,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隋国男子的藏匿地点,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说道:“说。” 可博汗说道:“我现今落势,再留在伏俟城,处境实在危险,所以我要你护送我和小孩平安离开此间,去贵国洮州的洪和城,投奔洮州的刺史大人贺兰祥。” 我说道:“好,我保你平安离开吐谷浑就是了。” 可博汗说道:“那隋国男子被我藏在大相川的一处铁砂矿井里边了。” 我问道:“你劫持他来做什么?” 可博汗说道:“贺兰祥大人与我约定,只要我能够劫持这隋国男子交给他,他就出兵助我执拿吕夸王。” 我哑然失笑,心里大约猜到劫持九公子的主谋了。 贺兰祥是广门下的人。 我沉吟了阵,对御北楼说道:“把他和小孩送到西平城去,交给白狼人。” 白狼人是西北上古三苗的后裔,凶残无比,更有生吃活人的习俗,是未开化民族。 可博汗急忙说道:“我是要去洪和城,不是要去西平城。” 我笑出来,冷淡说道:“我只说过保你平安离开吐谷浑,没有说过要护送你去洪和城。” 可博汗大急。 我又笑出来,说道:“不过,你想让我护送你去洪和城,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件事即可。” 可博汗急忙问道:“什么事?” 我说道:“你修一封书信给贺兰祥,就说矿井塌陷,那隋国男子已经葬身在矿井底下,不能再提供给到他。”我沉吟了阵,又补充说道,“你在信中再附带提一句,另有一名陌生的隋国女子,也无端的丧生在里边。” 我决定借着这次机会,彻底了断广的念想,带着九公子远赴天竺国,再也不卷入中原的纷争。 可博汗说道:“好,我写。” 书信写好之后,我差了御北楼亲自送去洮州交呈贺兰祥,自己则带着可博汗直奔大相川,搜索九公子。 我们在第二天早上九时左右,到达大相川。 在大相川入口的关卡处,我意外的看到了嵬王珂,灰眼男子见着我,也是十分惊讶,笑着说道:“徐绿珠,你怎会来这里?” 我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说道:“我来这里找人。” 嵬王了然的笑,“你的主人?” 嵬王的脸型瘦削,眼睛细长,微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衬得皮肤格外的细致,看起来很有中原人的神韵,我暗自猜想,难道他的母亲是中原人? 我说道:“对,我问过可博汗太子,他说把我主人藏匿在大相川的一处铁砂矿井里边了。” 嵬王皱眉,“他有无说是哪一号矿井?” 我问道:“怎么了?” 嵬王说道:“昨天夜间,八号铁砂矿井无故塌陷,彼时里边有四十五名矿奴在作业,目前还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我心下一跳,急忙走到可博汗的大车跟前,挑开帘子,将他拽出来,劈头问道:“你把那隋国男子藏在几号矿井了?” 可博汗说道:“八号矿井。” 我脑中轰的一声响,足下踉跄,险些摔倒。 可博汗又补充说了一句,但我耳边轰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默不作声,手足冰凉,心口越跳越慢,眼前越来越模糊,渐渐站立不稳,我伸出手,想要寻找一处支撑。 嵬王适时的扶住了我。 他扶住我的这双手,修长有力,干燥整洁,指甲修剪平整,指腹有厚厚老茧,显示其人必定常年休习技击术,“徐绿珠,不要惊慌,可博汗刚刚说了,八号矿井是大相川最为牢靠的矿井,从来没有发生过塌陷事件,今次出现这样事故,一定有原因。” 我仿佛看到一线曙光,急忙说道:“你有无开始清理矿井?” 嵬王说道:“已经着手在做,目前从矿井里边抬出二十五具尸身,都有人认领,看面部轮廓,也不是隋国人。” 我心下略宽,说道:“八号井在哪里,你带我去。” 嵬王笑道:“你要亲自动手?” 我说道:“是。”我深吸口气,接着说道,“如果我主人死在里边,我要亲手找回他的尸身。” 嵬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睛里有些微的笑意,“徐绿珠,你有非凡的勇气,我对你十分钦佩,你令我想起自己过身的母亲。” 我斗胆问道:“你的母亲是哪一位?” 嵬王沉吟了阵,说道:“她是前周国皇族的女子,我不知你是否有听说过,她在中原的时候,人们都叫她新丰公主,嫁到我国后,则被称为青骢神女。” 我微微皱眉,新丰公主我是知道的,她是前周朝武皇帝的妹妹,在前周武成二年的夏天,和亲嫁到吐谷浑,但她怎么会变成青骢神女的? 吐谷浑靠近青海的地方,有一座山谷,叫做青骢谷,里边聚居着成群的野马,每年的冬天,吐谷浑人都会将驯养的牝马赶进青骢谷,和野马**,到了第二年的chun天,再把牝马领出来,用这种方式得来的马驹,无比的神骏,能够ri行千里,夜行八百,吐谷浑人因此把青骢谷的野马,称之为青骢天神,chun天取牝马的时候,会顺带送一个活人牲进青骢谷,祭祀青骢天神,这活人牲就称为青骢神女。 不过据我所知,青骢神女一般都要选用年轻纯洁的处女来担任,极少听说过会用已婚妇人的。 到了这天的傍晚,八号矿井终于清理完毕,我和嵬王合力,从矿井里边一共掏出了四十四具尸身,都不是九公子。 我猜想他是生还了。 但他是怎么生还的,现在又去了哪里?辽西这么广阔,我要怎样才能将他搜索出来? 我坐在山顶,苦思良久,决定主动联络析大公子。 这样做其实很是冒险,我犯有两重天字一等罪,此次又是私自离开休咎营,按照徐家的家规,犯有天字一等罪的家奴私自潜逃,擒获之后,是会被就地格杀的,但我别无选择,析大公子的家奴遍布整个西北,利用他的资源来搜索九公子,最为快捷有效。 析大公子表面的身份,是梁州的大司马,目前是住在梁州的州府衙门所在地赤泉城,主意一经拿定,我即传了短信给御北楼,让他将书信送给贺兰祥后,不必再回吐谷浑,直接过赤泉城,与我汇合。 做妥这件事后,我钻进帐篷,开始睡觉。 到了半夜十分,有人来我的帐篷外边,轻声问道:“徐绿珠,你醒着么?你若是醒着就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听出是嵬王的声音,沉吟了阵,抽出枕下的匕首别在腰间,这才撩开帐门出去,“什么事?” 嵬王捧着一堆土石,说道:“我在八号矿井的土石里边,发现了硝石和火药的碎屑,我怀疑八号矿井的塌陷,是有人蓄意炸毁矿井的顶梁造成的。” 我心中惊诧不已,脱口说道:“不是我主人做的。” 嵬王委婉说道:“四十五人中只有他一人生还,他洗脱不了嫌疑。” 我冷笑,“也有可能是有人炸毁矿井,再趁乱劫走了我主人,不是么?” 嵬王说道:“大相川是我国的铁砂矿井基地,戒备森严,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 我简捷说道:“我不与你争论,等我找到主人之后,会问个究竟。” 嵬王说道:“你打算去哪里找他?” 我说道:“我主人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梁州任职大司马,我决定拜托他代为寻找看。” 嵬王说道:“你几时走?路线有无选好?” 我说道:“明天早上,路线方面,我将取道甘松池,经死亡谷到梁州地界,这比行官道要快三天。” 嵬王皱眉,“话是不错,但现在是盛夏,死亡谷热风肆虐,到处是流沙陷阱,你不是本地人,会很危险的。” 我说道:“我知道。” 嵬王沉吟了阵,说道:“你如果执意要走这条路,我可以给你做向导。” 第四章 析大公子 我沉吟了阵,说道:“好。” 嵬王有些惊讶,“你怎不问我为什么要主动做你向导?” 我笑出来,轻描淡写说道:“我不需要知道,你心中有什么样意图,也不需要告诉我。” 嵬王笑着问道:“为什么?” 我轻蔑的笑,“我从五岁开始杀人,今年二十六岁,到现在为止,直接死在我手上的有五千七百四十个,间接死在我手上的,简直不计其数,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不介意多杀一个人。” 嵬王打了个寒战,没再做声。 次ri天明,我和嵬王悄悄从大相川出发,取道死亡谷去梁州,临走之际,我用吕夸王的虎符,调了五百骑兵部队,护送可博汗和树去洮州,算是尽我的承诺。 夏天的死亡谷酷热无比,热风吹在脸上,宛如火烧,我和嵬王用长衣和围巾,各自将身体包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因此浑身汗湿,但这方法能够避开热风对五官七窍造成的损害,所以也是值得的。 沿途触目所见都是牲畜和行人旅客倒闭的尸身或是尚未风化的枯骨,有时候还能在流沙当中见到一只两伸向半空的手,甚是恐怖,我心中因此格外的jing惕,脚下步步留心,好在嵬王对死亡谷的地形仿佛是十分熟悉,我们一路行来,居然没有误入任何一处流沙陷阱。 两天后,嵬王和我进入梁州边界,嵬王对我说道:“徐绿珠,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我笑着说道:“好,后会有期。” 嵬王踌躇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徐绿珠,我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帮得上我。” 我笑出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说吧,什么事?” 嵬王说道:“不瞒你说,我在找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杜子晖,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可否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找到这个人?” 我笑出来,“你要找杜子晖,问我还真是问对了,他现在凤州一个叫做晋昌的小镇上,你到那里之后,问人打听杜善人,大家都知道。” 嵬王感激的笑,沉吟了阵,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这个人?” 我冷淡的笑,说道:“那是你的事,同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嵬王去找杜子晖的原因,我其实是可以猜到一二的。 按照徐家天书库卷册上的记载,杜子晖是前周世宗明皇帝时候的旧人,原本任职是豫州刺史,前周大统十四年,他受封宁都郡公,任职不到一年,又转凤州郡守,四年之后,明皇帝被废黜,武皇帝继位,杜子晖调回长安,担任都水台参事,一年以后,因为和武皇的妹妹新丰公主有染,被贬职到河右,担任校验文书,一直到他五十四岁告老还乡。 卷册上没有记载,新丰公主和杜子晖私通的时候,是否有怀孕,但照现在情形看来,新丰公主九成九是带孕出嫁吐谷浑,嵬王应当是杜子晖的私生子,他今次去找杜子晖,多半是想要认祖归宗。 假如是这样的话,新丰公主后来给吕夸王拿来做活人牲祭祀青骢天神,也就顺理成章了。 毕竟事关男子的尊严,是可忍,孰不可忍。 嵬王有些尴尬,“我们是否还会再见面?” 我笑着说道:“应该不会了。” 嵬王宽和的笑,看着我出了会神,说道:“徐绿珠,无论如何,我感激你是真。” 我笑出来,“你不需要感激我,你带我走死亡谷,作为交换,我告诉你如何找到杜子晖,两厢扯平,互不相欠。” 嵬王没再做声,两个人沉默的分手。 随后我进到梁州城内,找了间客栈略略休息了一晚,次ri早间到马市上买了一匹上好的青骢马,即直奔赤泉城。 我在中午十分,赶到赤泉城,和御北楼在约定的客栈汇合,两个人在客栈住了三天,析大公子即派出家奴来找我,对我说道:“大司马想请徐绿珠姑娘过州府衙门,有事商量。” 我露出笑容,理了理身上的长衣,带着御北楼,跟在家奴身后,去到州府衙门。 析大公子看见我的时候,面上带着奇异笑容,“徐绿珠,我原本还以为家奴消息有误,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笑着说道:“析大公子,好久不见了,我今次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忙。” 析大公子笑出来,把玩着手中的短刀,“什么忙?” 我说道:“九公子不见了。” 析大公子悠然笑道:“你想让我调用资源帮你找他?” 我说道:“是。” 析大公子不无嘲讽的笑,“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你是徐家脱逃的罪奴,按照徐家的家规,帮助脱逃罪奴作业是会下休咎营的,我为什么要冒这风险?” 我笑出来,说道:“大公子,这风险是十分值得冒的,因我会付出足够报偿给你。” 析大公子笑出来,“你不用废话,无论你付出怎样的报偿,我都不会帮你。” 我狡猾的笑,慢慢说道:“你想不想要天书库的钥匙?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害死你母亲的那首情诗到底是谁写的?” 析大公子脸上笑容冻结。 我心中冷笑,知道自己捉住他了,“只要你帮我把九公子找出来,我就把天书库的钥匙交给你,让你成为徐家的下一任主事,至于那首情诗的由来,我更会原原本本解释给你知道,让你清楚了解当年你母亲身死的所有细节。” 析大公子默不作声,眼中波光飞闪,我愉快之极,看他那样子,内心必定交战不已。 析大公子的母亲姓柳,名字叫做幼贤,是徐家现任主事老爷娶的首任妾室,她是南越高凉人首领柳弘之的掌上明珠,因为仰慕徐家主事老爷的风采,自愿委身给他做妾室,析大公子两岁的时候,主事老爷一度曾经想过将柳氏扶正,和九公子的母亲一起做平妻。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家奴在柳氏的卧房内搜出一首匿名的情诗,那诗里边写道:玉烛调秋气,金舆历旧宫,霜潭渍晚菊,寒井订鸳盟,举杯延故老,令闻歌大风? 这情诗做得无比的jing妙,它既点出了和柳氏的缱绻私情,又重重挖苦了徐家老爷,最后那一句,更暗示作者还有心要取代主事老爷的地位,成为徐家新的主事。 家奴将这情诗交给了主事老爷,主事老爷看得大怒,传柳氏来问话,没想到柳氏却在这时候服毒自尽。 柳氏这一死,她与人私通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 柳氏死后,主事老爷把析大公子交给容七公子的母亲郑氏看顾,郑氏原本是柳氏的贴身婢女,她始终认为柳氏私通事件存在疑点,而柳氏更决无可能是自尽而死,她立誓要找出那个投情诗陷害柳氏、进而将她谋杀的人,还柳氏的清白。 郑氏为此努力了数年,但始终没有查出任何结果,直到析大公子十二岁,郑氏终于找到一个柳氏私通事件的有利证人,郑氏许给那证人巨大好处,证人遂吐实,说当年投诗陷害柳氏的人,就在徐家,但证人还没来得及说出是谁,就给躲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刺死,郑氏也没能幸免。 析大公子获知郑氏的死因,心下雪亮,知道自己再留在徐家,迟早也会给人狙击,所以自请调守西北,主事老爷同意了。 从十二岁到现在,析大公子镇守西北沿线已经足足十八年,这十八年间,他没有一天放弃过对柳氏私通事件的调查。 不过,他一无所获。 我笑着说道:“大公子,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没有我帮手,无论你用多少个十八年,都决无可能查出柳氏私通事件的真相。” 因为所有和私通事件相关的人证都已经被灭口,所有的物证则在我的手里。 析大公子沉吟了阵,说道:“根据辽东家奴刚刚送来的消息,九公子昨天出现在松州道附近,按照家奴的形容,他彼时走路蹒跚,面如金纸,估计可能是有严重受伤。” 我心中惊跳不已,又百思不解,九公子他去松州道做什么? 大相川位于吐谷浑国东向位上,沿着东向位继续往东行进,首先到达的会是敦煌,跟着是会宁,再往东走,就进入辽东境内,松州道在辽东清江附近,是我国在辽东的海船、楼船停泊基地,自开皇元年以来,坚皇帝两次伐辽,都是从松州道出发的。 松州道和大相川相距七百四十里左右,当中的路况艰险,就算是骑快马ri夜兼程,至少也需要五天时间,照现在情况推算起来,九公子应当是自大相川脱险之后,立即就动身赶去松州道的,他不顾身上带着伤,走得这样急,又是为什么? 我说道:“你即刻派家奴劫住他。” 析大公子说道:“家奴动手晚了一步,他给别人劫走了。” 第五章 杨文思 我问道:“劫持九公子的人有无查出来?” 析大公子说道:“查出来了,是松州道的统府参将杨文思。” 我皱眉,“杨文思?” 析大公子说道:“对。” 我问御北楼道:“可博汗的书信你是亲手交给贺兰祥的?” 御北楼说道:“是,有哪里不对么?” 我说道:“杨文思是杨素的从叔,也即是广门下的人,照这情形看来,广仍然在狙击九公子。” 我出了会神,突然笑了出来,广和我有一个地方十分相似:决不轻言放弃,决不轻信传言。 御北楼问道:“主子爷,你笑什么?” 我淡淡说道:“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广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强劲对手,现在我更加这么觉得。” 我沉吟了阵,对析大公子说道:“我现在动身赶去松州道,稍后家奴打探来最新消息,烦请顺便抄送我一份。” 析大公子却笑,趁机提出要求,“陷害我母亲那首情诗,究竟是什么人写的?” 我笑着说道:“大公子,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先得到天书库的钥匙,做成徐家的下一任主事。” 大公子说道:“比起徐家主事这位子,我更愿意知道母亲是如何冤死的。” 我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不过我也提醒你一点,如果你真的有心想要替母亲洗冤,是一定要先做成主事才可以的。” 析大公子反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陷害你母亲的这凶手,在徐家位阶相当高,除非你做成徐家的下一任主事,否则就算我说出她是谁,你也没有办法处置她。” 析大公子皱眉,沉吟片刻,说道:“好吧,天书库的钥匙你放在哪里了?” 我笑出来,说道:“那把钥匙,已经被我送回徐家。” 析大公子瞪大了眼。 我怅然叹息,说道:“我把它放在我爹的衣冠冢里边了,那钥匙原本就是由他保管的,我不过是一时借用,最后自然要归还给他。” 析大公子讶然,良久笑出来,“徐绿珠,徐家七子为了找这钥匙,几乎把天下翻遍,却没想到它就在眼皮底下,你行事之胆大,我很是佩服,难怪阿爹虽然对你百般的不喜,但私下仍然赞不绝口,说你是徐家几万家奴当中,最为出sè的一个。” 这天傍晚,我和御北楼从梁州出发,赶去松州道,这一次我走的是水路,选定的路线是经由梁州西向位的平凉山,去到定水的上游,然后再乘快船赶到清江,采用这条路线,如果沿途顺利的话,五天之内,我就可以到达松州道。 平凉山是梁州境内最为险峻的山峦,海拔也是最高,山顶空气稀薄,路况也艰险之极,我和御北楼在夜半十分赶到山下,御北楼看过山势之后,对我说道:“主子爷,我们在山脚下休息一晚,明天再上山,好么?” 御北楼这样考虑是正确的。 抛开平凉山本身的地势地况不言,这天夜间没有星光,天地漆黑一片,也实在是不适合爬山,当然,最重要的是,平凉山内聚居着东獠人,如果我们在夜间误入东獠人的栖居地,是会被格杀勿论的。 东獠人是党项族的一支,xing情凶狠暴戾,好强嗜杀,原本是聚居在梁州的资中、武康地区,在前周天和年间,东獠人依附羌族人发起叛乱,前周名将武卫大将军牛弘奉命讨伐,他平定叛乱之后,将这两地的东獠人悉数屠戮,只有为数不多的数十名jing壮男子生还,幸存者们逃到平凉山内避居起来,过了将近十年左右,才慢慢又繁衍生息,东獠人因此对汉人恨之入骨,见到汉人非得要置于死地才肯甘心。 我沉吟良久,想到九公子此时生死未卜,终究还是不能放心,“我等不到明天了。” 御北楼见我心意已决,遂也没有多话,从行囊里边抽出火把来点燃,翻身下马,走在前边。 两个人沉默的走到半山腰,御北楼突然停下,沉声说道:“主子爷,好像不对,我们走错路了,按照我的经验,上山的路只会越走越窄,这条路却越走越宽,显然不是上山的路。” 我沉吟不绝,“但我们确实是在上山。” 御北楼说道:“可能是误入东獠人位于平凉山腰腹的聚居地了。” 他话音刚落,前方就有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我忍不住笑出来,“看来你说的没错。” 御北楼苦笑道:“运气不好。” 我笑道:“那也不见得。” 就说话间这功夫,我周围已经围上来数十名脸上涂着泥污,身上穿着麻葛的东獠人,个个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梭枪和弓箭,望着我的眼神既凶狠又兴奋。 御北楼说道:“主子爷,要不要我来接应你?” 我笑着说道:“不用。” 我亮出匕首,有挡在跟前的两名东獠人立即挺起梭枪刺向我,我握住其中一人的梭枪,将他捞到我跟前,一刀割断他咽喉,然后**折断枪头,一把刺入另外一人胸口,那一刺又快又狠,枪头刺破心脏后,又被我反手抽出来,血自伤口喷薄而出,溅shè在我脸颊上,我顺手擦干净,露出凶狠笑容。 很久以前阿爹就告诉过我,杀人和救人都是十分容易的事,护卫一个人,才是最艰难的。 我冷笑不已,扔掉手中血迹斑驳的枪头,顺手又捞起旁边一个靠近我的壮汉,执起匕首,力透腕骨,一刀刺穿他胸口,他身形微微摇晃,倒在一丛灌木上,一只宿眠的獾子被惊起,机jing的探出头来张望了阵,迅速逃走。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各自眼中露出惊恐之sè,面面相觑了阵,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我忍不住笑出来。 但很快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背后试探着叫我:“是不是徐绿珠?” 我转过身来,打量眼前这个人,见着他虽然跟其他东獠人一般装束,但面部轮廓却十分眼熟,我仔细辨认了阵,讶然笑道:“渤海公高颖?” 来人丢了手中的长枪,走到我跟前,苦笑道:“是。” 我问道:“你怎么来到平凉山的?” 高颖苦笑道:“不是我自己来的,我在伐辽的时候,给汉王陷害,不得已沦落到这里。” 我笑着说道:“你怎会认出我来的?” 高颖说道:“全长安城最有名的男装侍婢,晋王跟前的红人,怎么会不认识?” 我笑出来,觉着那些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晋王现在已经被册封为皇太子。” 高颖急忙问道:“那杨勇呢?” 我说道:“废为庶人,赶出长安。” 高颖默不作声,良久轻叹口气,“这是迟早的事,杨勇的才干确实不足以和晋王抗衡,与晋王争夺,能够存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他想了想,问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凑巧路过。” 高颖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说道:“松州道。” 高颖听得神情一振,“你带我离开这里,我跟你一起去松州道。” 我笑着说道:“你想跟就跟,不过话我也同你说清楚,我对此间路径不熟,万一走失,不要指望我会去找你。” 高颖点点头,跟在我身后。 三个人在黎明时候终于爬上平凉山顶,我累的虚汗淋漓,只觉胸口疼痛得好似要炸开一般,御北楼看着我,忧心忡忡的说道:“主子爷,下山之后,你在定水修养两天,我先出发去松州道找九公子,好么?” 我深吸口气,勉强镇住翻腾的气血,说道:“不用。” 御北楼面上甚是难看,“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值得么?” 我冷淡的扫了他一眼,御北楼打了个寒战,“我做事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御北楼鼓足勇气说道:“主子爷你不要忘记自己答应过老主子爷的话。” 我默不作声,我是曾经答应过阿爹,将九公子送出徐家后,就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此后这个人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但是,“九公子现在处境危险,我不能袖手旁观。” 御北楼愤恨说道:“你为着他做的还不够么?”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有那么多人为他而死,这已经足够抵偿老主子爷当年对他的亏欠。”他哀求的看着我,说道,“主子爷,你回林邑国吧,九公子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即可。” 我沉吟良久,说道:“我不能。” 御北楼踌躇了阵,咬牙说道:“主子爷,我告诉你,九公子的母亲是老主子爷亲手下毒谋害的。” 我怅然的笑,“我知道。” 御北楼讶然说道:“你知道徐家主母的死因?” 我冷淡的笑,“我不仅知道主母的死因,我连阿爹谋害她的原因也知之甚详。”我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所以你不需要劝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第六章 孟夏龙 御北楼瞪大了眼,注视我良久,至此再没有话说。 七月十三,我和御北楼、高颖赶到松州道,高颖回松州道州府衙门,我则住进徐家在松州道的分部。 当天夜间,我带着御北楼潜入统军府,寻找九公子,按照析大公子提供的信息,九公子目前是被押在统军府内庭的一间密室里边,但我和御北楼赶到那密室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九公子。 御北楼皱眉,对我说道:“主子爷,是不是析大公子的消息有误?” 我默不作声,打量这间密室,觉着它眼熟之极,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感觉实在怪异,我极少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御北楼见着我不住打量四周布置,也上了心,他扫视了阵,指着窗口那盏灯,说道:“主子爷,你看那盏灯,样子好奇怪。” 御北楼所指的那盏灯,就挂在窗沿上,灯罩绣着章甫形状的金花宝冠,下摆缀有长长的璎珞碎片,我看了片刻,说道:“这是林邑王宫的宫灯。” 我大致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给我看过这种宫灯的图样。 御北楼脸上变sè,“林邑王宫的宫灯?” 我说道:“对。” 御北楼颤声说道:“难道这密室住着林邑国的宫人?” 我说道:“不见得是宫人,这是王上寝宫的宫灯,一般的宫人不敢乱挂的。” 御北楼骇然。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御北楼,胆量太小,不够格做狙击手的。” 御北楼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奴才不是胆小,是忧心,如果主子爷出了意外,奴才没有颜面去见先父。” 我说道:“不用担心,西那婆氏现在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就算两厢交手,我也不见得会输给他。”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给人自外打开,有人背着光,站在门口笑道:“乙他伽兰氏的继承人,果然胆量非凡。” 御北楼抽出腰间的长刀,挺身护卫在我前边。 我的母亲,她在出嫁之后,随了我父亲的姓氏,但在未出嫁之前,她还有一个姓氏,就叫做乙他伽兰。 乙他伽兰是林邑国第二尊贵的姓氏,王国第一尊贵的姓氏,则是西那婆,此时站在我跟前说话的这男子,即是西那婆氏第七十四任嫡系继承人孟夏龙,也是林邑国现任的王上。 林邑国是先古汉朝时候,一个叫做曹子区的人建立起来的王国,国家的君主称之为王上,一直是由曹氏家族每一代的嫡长子继承,但是到了魏初,曹氏家族被国中的另外两大家族西那婆氏和乙他伽兰氏联手血洗,整个王族被悉数屠戮,一个活口也没留下,这之后,国家的王位开始由西那婆氏和乙他伽兰氏联合执掌。 这期间,两大家族虽然互有竞争,但都还算友好,直到我母亲那一代,西那婆氏受一个外族人首领的挑唆,想要独霸王国,就暗自借助那外族人的力量,用当年对付曹氏家族的手段,将乙他伽兰氏整个宗族灭族,我母亲当时之所以能够幸存,还是因为西那婆氏所勾结那外族人首领觉着她年纪虽小但聪明伶俐,想把她带回中原,给自己幼女做贴身婢女。 乙他伽兰氏被灭族后,林邑国的王位由西那婆氏当时的嫡长子檀和之执掌,开皇元年,大将军独孤陀奉命讨伐林邑国,他攻克国家的皇城之后,在王宫中四处纵火,西那婆氏王族全体撤出王宫,檀和之却不肯走,结果他被独孤陀烧死在里边。 独孤陀抢劫了国库里边大部分的金银珠宝,随后离开林邑国,西那婆氏回到皇城,就扶持了檀和之的长子孟夏龙做王上,一直到现在。 乙他伽兰氏门下原本养有许多狙击手,家族被灭族后,狙击手也因此解散,但御北楼、斛斯政、李道兴三人的父辈,却不辞辛劳的去中原,找到我母亲,为着能够护卫她,先后改名换姓,投入那外族人部落,后来那外族人首领的女儿长大chéng rén,给父亲许给武陟徐家当时的少子(也即是现在的徐家主事老爷)做妻子,我母亲作为陪嫁丫鬟,要跟去徐家,三人又诈死,找了陌生人来置换过容颜,改投入徐家,御北楼、斛斯政、李道兴三人都是在徐家出生的,不过他们的母亲都是林邑国人,跟徐家半点关系也无。 只有我母亲,背着家族的血仇,心机深沉的嫁给了我父亲,他当时是徐家的管家。 孟夏龙穿著明亮柔和的蓝sè宝服,带着一名戎装的护卫,锦袍缓带的走进来,含着笑意打量我,“徐绿珠,自你出生以后,我就在等你回林邑国挑战王位,已经等了二十六年。” 我冷淡说道:“那王位你自己留着玩吧,我一点兴趣也无。” 孟夏龙笑出来,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烦请把你身上那把匕首还给我,那是王族才能有的信物,当年被你母亲私自带走,我父亲很是遗憾。” 我说道:“抱歉之极,那匕首虽然是王族的信物,但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物品,不方便送人。” 孟夏龙给我这样当面的拒绝,依旧笑容不改,“你不肯送还那匕首也无妨,我有一个折中的方案,提请你斟酌。” 我问道:“什么方案?” 孟夏龙笑着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尚未册立皇后。” 我笑出来,“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想要娶我为妻?” 孟夏龙大力点头。 我露出嘲讽笑容,“孟夏龙,委屈你了。” 孟夏龙笑道:“这话怎么说?” 我yin冷的笑,说道:“我不在林邑国,不表示我对该处的情况一无所知,你早在做储君的时候,就已经娶有正妻,你的妻子是施锥叶氏的长女,名字叫做陈金燕,你继位之后,除了将陈金燕立为左皇后以外,还另外册立了一位萨陀迦罗氏的女子为右皇后,你喜爱的是年轻娇俏、肌肤如雪又温柔如水的女子,我却是那种骑马跨刀、逞强好斗之徒,不仅不再年轻,身上更是没有半点温柔气息,所以我说要你娶了我,真是委屈你。” 孟夏龙甚是尴尬,轻咳了一声,说道:“徐绿珠,你既然把话摊开来说,我也不再拐弯抹角,林邑国自从给隋国人独孤陀洗劫之后,势力逐渐衰微,现在已经是摇摇yu坠,我很需要你帮忙重振。” 我不无嘲讽的笑,“你是需要乙他伽兰氏的那片宝藏吧?” 乙他伽兰氏有一片宝藏,藏得无比隐蔽,只有家族每一代的嫡系继承人才知道具体位置。 孟夏龙略微有些不快,隐忍说道:“徐绿珠,诚如你所言,我是觊觎乙他伽兰氏的那片宝藏,但我也确实是需要你援手。”他自我解嘲的笑,“老实说,我其实并不善于治理国家,我的才干和谋略,都不足以担当这重任。” 我冷笑道:“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夏龙狡猾的笑道:“徐绿珠,我们来做笔交易吧,九公子在我的手上,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放了他,你如果不答应,我即刻就让杨文思杀了他。” 我皱眉,“杨文思给你网罗到了?”原来不是广。。。 孟夏龙露出这天夜间第一个愉快的笑容,“对。” 我说道:“你派杨文思狙击九公子,就是为了引我来?” 孟夏龙笑道:“是。”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让我先见九公子,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他。” 孟夏龙笑着说道:“你要先答应我的条件,才能见到他。” 我踌躇着没做声,这时外间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响,夹杂着兵勇的跑步声和马蹄特特声,仿佛是有千军万马,在向我们所在的方位涌来。 孟夏龙皱眉,对身后护卫说道:“出去看看。” 护卫领命出去,很快他退回来,急促说道:“王上,外间来了许多陌生兵勇,不是杨文思部。” 他话音刚落,就有数名兵勇撞开大门,涌入密室,将我和孟夏龙等人围在中间,从破开大门望去,中庭灯火通明,似还有数百人。 孟夏龙大惊。 我微微皱眉,心下暗自猜测来的这些兵勇是隶属谁的统领。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五分钟后,高颖带着十名亲兵护卫,出现在密室内,颇是有些得意的对我说道:“徐绿珠,我们又见面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真是人靠衣裳佛靠金装,渤海公穿这身装束,看来真是神采非凡,跟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高颖咳嗽了声,吩咐左右道:“把这个人押下去,关进大牢,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他。” 有亲兵护卫立刻上前,将孟夏龙连同他护卫捆绑结实推走。 孟夏龙明智的没有反抗。 高颖说道:“徐绿珠,你跟我去州府衙门一趟,有人想要见你。” 我问道:“谁?” 高颖露出奇异笑容,“见了你就知道了。” 高颖将我和御北楼带到州府衙门内庭的书房,跟着掩上门,悄悄离开。 这书房的桌上放着一张托盘,上边盖有一块红头围布,隐隐散发血腥气息。 我和御北楼互视了一眼,我退后一步,御北楼上前,抽出腰间长刀,慢慢挑起红布。 第七章 五夫人 红头围布下,是一只圆颈瓷坛,面上封着一张棉纸,御北楼问道:“主子爷,你猜里边会是什么东西?” 我说道:“打开来看过就知道了。”我抱起瓷坛,摔在地上。 瓷坛破裂,露出内里藏着的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掌,这手掌五指紧握,仿佛掌心放着一件物品。我蹲下身,用匕首削断弯曲手指,见着里边是半片坚硬的温玉,隐约可以见到碎裂处用篆文刻着广纳字样。 我讶然,这块玉是我和广在北齐皇宫分手时候,送给他作为纪念的,我用匕首在上边刻有四个字,即是广纳百川,这四字一语双关,他因此喜爱之极。 我说道:“这是广的物品,难道高颖为了替杨勇报仇,竟然狙击广?” 御北楼转开眼光。 我想了想,又说道:“这不可能,广现在长安,就算高颖有心,也成不了事。” 御北楼踌躇了阵,说道:“主子爷,杨广这时候在辽东,不在长安。” 我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御北楼鼓足勇气,说道:“析大公子在前天送来短信,说杨广在六月二十五的时候,奉命伐辽,现在正驻扎在松州道楼船基地的出海口附近,我不甚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就把短信截留了。” 我问道:“为什么?” 御北楼厚实双唇紧闭,良久风马牛不相及的冒出一句,“杨广受封为太子已经有三个月,至今也没有立太子妃。” 我笑出来,说道:“御北楼,我年纪已经很长,男婚女嫁的事,不大可能会涉及到,所以你大可放心,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行径,否则,”我看了他一眼,冷淡说道,“我就将你逐出乙他伽兰氏。” 按照乙他伽兰氏的族规,狙击手如果被嫡系继承人逐出门,死后是不能葬入祖庙的。 御北楼打了个寒战。 两个人一时无语,等了约有盏茶功夫,有一名妇人推门进来,我和她打了个照面,笑着说道:“奴婢给五夫人请安,五夫人别来无恙?” 我口中的这位五夫人,姓萧,名字叫做重华,出自襄阳,是梁国昭明太子萧统的重孙辈,徐家主事老爷娶的第四房妾室,也是韶五公子的母亲。 徐家老爷一共娶有十二房妾室,五夫人是这十二房妾室当中,最为犀利的一个,她八岁时候,哥哥萧誉和她的叔父湘东萧绎不合,被萧绎所杀,五夫人斗胆潜行到前周国,向太祖皇帝陈情,要求借兵复仇,太祖皇帝竟给她说动,派了柱国将军于谨率骑兵五万悄悄西行到湘东,将萧绎逮捕到前周国,五夫人当时亲自手持匕首,将萧绎挖眼剜心,祭祀亡兄。 五夫人嫣然微笑,顾盼之间,眼波流转,甚是妩媚,“绿珠,好几年不见你了,真是想念。”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五夫人如果真的想念我,怎不下休咎营来探望我?” 五夫人笑着说道:“我心里是很想的,但你是罪囚,老爷不让我来探监,不过你应该知道,管家夫妇的衣冠冢,我是专门差了人在维护的。” 这倒是实话,父亲带着母亲撞壁自尽以后,尸身漂进护城河里,再没有捞起来,我只得在徐家的陵园里为他们二老修了一座衣冠冢,彼时五夫人自告奋勇帮我看顾墓地,我虽然同意,但其实信不过她,不定时的悄悄差人回去打听,但次次回报都出乎我意料,五夫人居然真的十分用心,墓地一直很是整洁,清明忌ri也从不忘记祭拜。 我说道:“奴婢很承五夫人这恩情。” 五夫人笑出来,说道:“你如果真的念着我对你的好,就帮我一个忙。” 我说道:“什么忙?” 五夫人垂着长睫饮茶,沉吟了阵,才轻描淡写说道:“让韶回徐家来。” 我笑出来,说道:“五夫人,这可为难我了,韶五公子九死一生才离开徐家,决无可能会因为我只言片语就回头的。” 五夫人yin冷的笑,说道:“所以你要想办法。” 我笑着说道:“如果我不呢?” 五夫人冷淡说道:“后果会十分严重。” 我问道:“怎么个严重法?” 五夫人说道:“两个人会死,一个人会被终身监禁。” 我问道:“你这话怎么说?” 五夫人简捷说道:“皇太子和九公子会死,你会被我终身监禁。” 我笑出来,“这么说起来,广和九公子现在都在你的手上?” 五夫人说道:“对。” 我心下惊诧,面上却不露声sè,“你是怎么做到的?” 五夫人悠然的笑,说道:“这是一个颇是庞大的工程,你要有耐心听。 整件事还得从皇太子狙击九公子开始说起。 皇太子在容华寺生擒九公子的那天,我暗中调集了二百匈奴人,在他回长安的路上狙击他,劫走了九公子,跟着差人潜入弘华宫,把这消息告诉给宣贵妃。 宣贵妃的情人被长孙晟所杀,但宣贵妃不知情,一直以为是九公子杀的,所以对他恨之入骨,她得到我的消息后,就与我交易,说只要我肯将九公子送给她,她愿意付出无比代价,我趁机提出,要她说服坚皇帝,派皇太子伐辽,她表示同意,我于是将九公子送给了他。 宣贵妃得到九公子,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跟着充军到弘州,我让绿兰把这消息差快马告诉你,你果然沉不住气,私自离开休咎营,赶去弘州,我派了手脚轻巧行事利索的家奴跟踪你,你赶路心切,居然没有发觉。 你离开休咎营后,绿兰随即把这消息告诉皇太子,其人对你真是上心,立即就发了八百里加急快报给贺兰祥,让他无论如何将九公子劫持到手,送回长安,贺兰祥因此买通可博汗,让他出面,将九公子劫走。” 我苦笑出来,“这样说起来,绿兰其实是受你监控的?” 五夫人笑出来,淡淡说道:“不,绿兰对韶无比的忠心,她不受我监控,她肯听我指令行事,也是为了韶。” 我沉吟了阵,突然想起久远以前,母亲曾经向我提过的一条徐家的家规,“后来呢?” 五夫人接着说道:“可博汗劫走九公子,把他关押在大相川的矿井里边,我打听到具体位置,买通其中一个矿奴,让他带了大量的硝石和火药给九公子,又另外送了一封信给他,我在信中写道,皇太子在松州道,不ri出海伐辽,绿珠随同前往。 九公子炸毁矿井脱险,果然一路快马的赶来松州道,他在松州道地头甫自露面,我即差杨文思将他拿下,又把这消息故意透露给析大公子的家奴知道,以此将你引来松州道。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杨文思这个人,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多栖动物,他既是皇太子的亲信,又受我收买,暗地里更和林邑国的王上勾结,结果我虽然将皇太子引来松州道,杨文思却派了重兵保护他,你虽然如我所愿的赶来此间,杨文思却又决定要将你擒来献给孟夏龙,甚至连九公子,也因为孟夏龙许给杨文思巨大利益,而被杨文思转手让给他,我费尽心机,到头来居然因为一个小人物,白忙一场。 好在老天有眼,我正当绝望的时候,高颖衣衫褴褛的出现在州府衙门,我捉住这个转机,说服高颖冒险行刺杨文思,拿走杨文思手上的兵符,把皇太子和九公子夺了回来,至于孟夏龙,我知道他的家族和你的家族有血仇,我自当会帮你料理他,算是送你一个人情。 现在,你最看重的两名男子,都在我的手上,你自己也陷落在我的掌握中,你说,你要不要努力想办法,将韶请回徐家来?” 我问道:“他们两人有无受伤?伤势如何?” 五夫人笑着说道:“有,九公子受的伤还颇重,所以你要抓紧时间,至于皇太子么,”五夫人悠然的笑,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说道,“我当时想要取他项上一块温玉,他不肯给,我就一刀削断了他的手掌。”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为什么非要韶五公子回徐家?” 五夫人冷笑出来,说道:“绿珠,你这问题问得真是愚蠢,难道你不知道徐家有一条家规?” 我问道:“什么家规?” 五夫人说道:“徐家每一代的主事老爷,无论生下多少子嗣,只有一个人能够成为接任主事,其余的少子,连同他们的母亲,在主事老爷过身后,都要殉葬。” 我想了想,说道:“话是不错,但我就记得,这条家规好似有一个补充细则,说没有生子的妻妾,或者生子死亡的妻妾,是不必殉葬的,韶五公子是诈死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徐家看来,他已经是个死人,所以五夫人你是安全的。” 五夫人冷笑不已,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不屑,愤愤说道:“没有几个人知道?亏你说得出口!” 我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八章 皇太子广 五夫人说道:“韶诈死的消息,是你告诉容七公子的?” 我想了想,说道:“不是,韶五公子和容七公子感情一向不错,诈死的事是韶五公子自己告诉容七公子的。” 我沉吟了阵,问道:“是容七公子泄的密?” 五夫人恨声说道:“是。” 我皱眉,“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五夫人说道:“我想,他可能已经查出自己母亲的死因。” 容七公子的母亲郑氏,实际上是给五夫人派狙击手暗杀的。 我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五夫人说道:“席固死了,检查他的尸身发现,他浑身的筋骨都被弯刀斫断,可以想见临死前必定给人刑求过,徐家只有容七公子门下有弯刀族的人。” 席固是五夫人的僚佐,也即是当年写情诗陷害析大公子的母亲柳氏的人。 我说道:“这样说起来,容七公子是立意要复仇的了,你让韶五公子回徐家,岂非更加危险?而且,容七公子似乎已经和陵二公子结成一派。” 五夫人说道:“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主事老爷已经派出五路家奴在温秀岭一带搜索韶,并授权家奴,如果韶拒不回家,就格杀勿论,”五夫人苦笑,说道,“韶是徐家的少主子,决不能死在卑贱的家奴手里。” 我沉吟了阵,说道:“五夫人,我有一个计划,可以圆满解决你当前的困境。” 五夫人问道:“怎么个圆满法?” 我说道:“这计划可以干净利落的除掉容七公子,顺便造成韶五公子再度身死的假相,让主事老爷自动招回家奴。” 五夫人问道:“说来我听听看。” 我说道:“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五夫人jing觉,“绿珠,依你当前的处境,似乎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面不改sè的笑,说道:“主事老爷手下的家奴,都是千挑百拣出来的徐家jing锐,应该很快就会找到韶五公子。”我眯眯的笑,“韶五公子个xing倔强,又是九死一生才离开徐家,决无可能会再回去,届时两厢争斗起来,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五夫人脸上变sè,咬牙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你放了九公子和广。” 五夫人冷笑,“我放了他们两个,你还会听命于我?” 我不无嘲讽的笑,“你不放了他们两个,韶五公子很快就会死在你所鄙夷的卑贱的家奴手上。” 五夫人气结,“只能放一个。” 我露出笑容,这其实也就是我要的结果,“好,你放了广。” 五夫人露出奇异笑容,“我以为你会要求释放九公子?” 我说道:“你只管放人,不需要问太多。” 五夫人快活的笑,说道:“好,我不问,你现在就跟我去地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九公子听到你这决定的表情了。” 我沉默的跟在五夫人身后,去到州府衙门yin暗地牢。 五夫人将九公子和广关押在同一间牢房里边。 两个人见着我进来的时候,都十分惊讶,只不过九公子面上是喜,广面上是忧。 最先出口叫我的是广,“绿珠。”他隔着牢门望着我,栗sè眼珠闪烁明亮光华,虽然带着如释重负笑意,但眉宇之间不掩忧虑。 我自腰间的锦囊内掏出一只绿sè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说道:“你吃了它。” 广笑着问道:“那是什么?” 我说道:“一种可以让伤口快速愈合的药丸。” 广默不作声。 我轻叹口气,说道:“不过是块玉。。。。” 广面上一红。 我说道:“你离开这里后,即刻回长安。” 广反问道:“你是不是又答应了那妇人什么要求?” 我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广却摇头,说道:“我不回长安,除非你同我一起。” 我皱眉。 五夫人笑道:“绿珠,这可怎么好,皇太子不肯走,或者就释放九公子?” 我踌躇不决,我不希望广留在这里,我不愿意他卷入徐家的内务纠纷。 九公子这时说道:“五夫人,你的意思,是否是说,如果皇太子不离开这里,我就可以离开这里?” 五夫人乐不可支的说道:“对,绿珠帮我想到办法,解决我当前的困境,我因此答应她释放你们当中的某一个人,绿珠选的是皇太子,”五夫人悠然的笑,“但是皇太子既然不肯走,那么自然是轮到九公子你走了。” 九公子看着我,慢慢说道:“她说的是真的?” 我说道:“是。” 九公子眼中满是不置信,他扶着墙壁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牢门口,站在我跟前,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似是要喷出火来,“为什么?” 我默不作声,良久苦笑道:“我不忍他涉险。”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借口,广却听得双眼晶亮。 九公子气苦,“但你就忍心我涉险?” 我低声说道:“我会尽我所能救助你的。” 九公子怒极反笑,“不敢劳烦你,照现在这情形,皇太子是想要留下来与你同甘共苦的了,就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占用那个脱险的名额?” 我叹了口气,吩咐御北楼道:“带九公子离开这里,送他去天竺国。” 九公子冷笑道:“谁说我要去天竺国?你有什么权利安置我的出路?” 我问道:“那你想去哪里?” 九公子冷笑,“若是阁下觉着方便,可否送我去并州?” 我心中jing觉,“你去并州做什么?” 九公子弯唇轻笑,一字字说道:“投奔汉王。”他看着我,接着说道,“我若是不将这天下搅乱,怎么能够显出太子殿下的治世才干?” 我讶然,九公子这意思,分明是说,他将会挑起争端,煽动汉王反叛。 广对我说道:“绿珠,你差人送他去并州吧,如果九公子果真说服汉王起兵,我就带着你一起出征讨伐,”他顿了顿,悠然说道,“不瞒你说,我时常都在回想,你当年穿着男装和我一起伐齐的情景。” 九公子气苦。 我沉吟了阵,对御北楼说道:“就送九公子去并州吧。” 九公子面sè如雪,俄尔,嘴角慢慢渗出血来,广的眼中却隐隐露出笑意。 我自我解嘲的笑,“九公子,你想去并州就去吧,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有权利安置你的出路,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奴婢。 我爹是徐家的家生奴才,对徐家忠心无比,他当初为着替乙他伽兰氏报仇,趁着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悄悄在她饮食中投毒,令得她难产而死,为这件事,他一生内疚不已,所以这些年来,我竭尽全力的护卫你周全,算是替父亲偿付亏欠你的道义,但很明显,我做得不够好,否则决无可能出现今天的局面。” 九公子冷笑不已,“不的,是你做得太好,令我忍不住的想要回敬你。” 我低下头。 我珍若拱璧的九公子。。。。 五夫人递给我一张手绢,笑着对九公子说道:“九公子,你说这话着实是过火,你有无想过,你和韶同时出逃徐家,现在韶被主事老爷追击,还面临被家奴格杀的危险,你却安然无恙,是为什么?” 九公子问道:“为什么?” 五夫人说道:“因为彼时绿珠自愿回徐家领罪,她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更献出家族的宝藏,主事老爷这才同意将你从徐家除名,自此你的生老病死,概与徐家无关,”她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你的zi you,是绿珠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 九公子扶着门栏的指骨突起,看来似是有些后悔。 我擦干面上的泪痕,抽出腰间的匕首,对九公子说道:“这匕首送给你防身,以后要多加小心。” 广在这时轻巧的笑,说道:“九公子,你赶紧收着,以后战场上遇到,你务必要把这匕首高高举起,我会吩咐兵勇多加小心,见着有人持这匕首,就尽量不要刺伤他。” 我瞪了广一眼。 广回我一个鬼脸。 九公子看得怒极,一把将那匕首打落在地上,冷淡说道:“这匕首你还是留给皇太子作为信物吧,以后他落在我的手里,看在你的份上,我会饶他不死。” 广笑嘻嘻说道:“我用不着,有绿珠协助,就是十个汉王,也不是我对手。” 九公子冷笑,“话是不错,但我也提醒你要当心,这女人不牢靠,保不准哪天就跟人走了。” 我笑出来,什么是心如刀绞?我知道了。 御北楼勃然大怒,说道:“九公子,这些年来,主子爷劳心劳力看顾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戳她心,将来会后悔的。” 我却笑,轻描淡写的对御北楼说道:“送他走。” 第九章 侯明彻 御北楼走的时候,我吩咐他道:“你将九公子送到并州后,就伏在暗处护卫他,不需要再来找我。” 御北楼骇然,“主子爷,我哪里做错了?” 我说道:“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调你去护卫九公子,没有要将你逐出门。” 御北楼略微宽心,“但你跟前没有人看顾着,我很不放心,或者把长孙晟从西北调回来?” 我说道:“不用,我会照顾自己。” 御北楼面有忧sè,踌躇良久,鼓足勇气问道:“也许是我看错,总觉主子爷印堂发青,气血虚亏,半点生气也无,不知道是否是身上有伤的缘故?” 我避重就轻的说道:“最近有些疲累,休息的不大好,伤了元气,稍后我会注意调养,你不用cāo心。” 御北楼试探着问道:“主子爷,你今次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将来会知道。” 御北楼带走九公子后,五夫人笑着问我:“你那计划究竟是怎样的?” 我说道:“这计划cāo作起来十分容易,首先安排一个身材和韶五公子相似的替身住进他在温秀岭的下处,然后派人纵火,将那替身烧死在里边,嫁祸给容七公子就可以了。 按照徐家的家规,少子谋害亲兄弟,是天字一等罪,会被关下休咎营十八重门,以容七公子的xing情和涵养,把他关在十八重门后,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发疯而死。” 五夫人皱眉道:“就这么简单?” 我说道:“当然不止,这计划cāo作起来容易,但要达到预期的效果,却要先成就一个条件。” 五夫人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把陵二公子调出扬州。” 五夫人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徐家休咎营十八重门的主营设在扬州大中正府,那是陵二公子的府邸,容七公子是陵二公子的盟友,他被下放十八重门,陵二公子彼时如果还在大中正府,一定会想法悄悄将他置换出来,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五夫人点头,“要怎样才能把陵二公子调出扬州?” 我说道:“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差人保荐他出征或者调任其他州郡的官员;第二个办法,狙击一个人,嫁祸给他,将他贬出扬州。” 五夫人皱眉,“哪个方法更容易、更能快速奏效?” 我说道:“第一个办法虽然温和,但实施起来困难,陵二公子目前隶属于扬州总管秦王杨俊的州官体系,要想调动他,需要说服户部出调任公文,并获得秦王首肯;第二个办法就比较凶暴,但能够迅速奏效。” 五夫人说道:“我用第二个方法,你说吧,要狙击谁?” 我说道:“陵二公子的上司,扬州总管、秦王杨俊。” 五夫人沉吟了阵,说道:“我可以派人狙击秦王,但关键问题是,这件事要怎样才能嫁祸给陵二公子?因他似乎没有谋害秦王的动机。” 我说道:“表面看来是的,但只要选对了狙击手,陵二公子就有谋害秦王的动机了。” 五夫人说道:“选谁?” 我看着五夫人,慢慢说道:“你先放了孟夏龙。” 五夫人怒道:“徐绿珠!” 我寸步不让,“现在就放。” 五夫人气得面sè铁青,却笑着说道:“我就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孟夏龙和你有不共戴天的家族血仇,你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请求我将他赏赐给你祭祀先祖才对的,做什么反而要我放了他?” 我出了会神,说道:“前陈国开国武皇帝陈霸先在未做皇帝之前,曾经娶过一个叫做平承云的女子做妻子,这女子给武皇帝生下一个女儿,起名叫做陈安,后来平氏不守妇道,和武皇帝的偏将周文育私通,被武皇帝休弃,平氏索xing就跟了周文育,还带走陈安,给她改名叫做周安。 周安长大之后,嫁给江州贞阳侯侯瑱,生下一子,起名叫做侯明彻,其人今年三十九岁,目前是在江州担任大司马一职。” 五夫人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说道:“五夫人,如果现在有人将侯明彻擒到你跟前,你会否用他来祭祀先祖?” 五夫人是前梁国昭明太子后裔,前梁国被前陈国所灭,彼时陈武皇帝为了杜绝后患,将皇宫里边所有的萧氏族人全部黜毙,因此可以说,五夫人和侯明彻之间,也是有不共戴天的家族血仇的。 五夫人说道:“应该不会,我不愿意玷污自己双手去沾染这种血腥,更何况开皇元年陈氏给杨氏灭国,我看到这结局时已经心平气和。” 我说道:“我跟你想的差不多,我也希望看到西那婆氏有同样结局,”我yin冷的笑,“所以我不仅不会杀孟夏龙,反而还要护卫他平安无事回到林邑国,继续担任国家的王上。” 五夫人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林邑国现在已经是风雨飘摇,孟夏龙缺乏魄力和才干,根本不足以撑起大局,至多再过三五年,国家就会败落在他的手上,届时必定会有新的家族崛起,吞并他的家族。”我yin冷的笑,“当年勾结外族人首领屠戮乙他伽兰氏的西那婆长者,还有好几位活在世上,我会竭尽全力的确保他们健康,令他们长寿,使得他们能够亲眼见证到西那婆氏的家族伟业被逐步瓦解的全过程。” 五夫人笑叹,“绿珠,你报复人的手段,真是深沉毒辣的可怕。” 我说道:“五夫人,你还没有答应我放人。” 五夫人说道:“你先说出狙击手的姓名,我再答复你。” 我说道:“就是秦王的正妻,崔略桑。” 五夫人皱眉,“崔略桑?她不是我门下的人,我要怎样才能说服她出面狙击秦王?” 我说道:“你先放人。” 五夫人释放孟夏龙后,他跑来找我,对我说道:“徐绿珠,我再次恳请你同我一起回林邑国,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让位,扶持你做国家的女王。” 我说道:“为什么?” 孟夏龙苦笑道:“我担心国家会败落在我的手里,我担心自己成为西那婆家族的罪人。” 我笑出来,“我已经说过了,我对王位没有兴趣,你留着自己玩吧,如果国家因此败落在你的手里,你成为西那婆家族的罪人,那也是你的宿命。”我看着他,“而我对此拭目以待。” 孟夏龙吃惊的望着我,良久喃喃苦笑道:“我现时才明白,自己根本是白来中原这一趟,恳请你回林邑国,完全是在自取其辱,你心中念念不忘家族的血仇,又怎么可能会对仇人施以援手?” 我说道:“是,你说的没错。” 孟夏龙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只青铜椎簪来,“这簪子你有无见过?” 我摇头。 孟夏龙说道:“当年西那婆氏将乙他伽兰氏灭族,所有王族的妇女全部被勒死埋在刹利邪伽山下,她们身上的彩钿椎簪却保留下来,堆在王宫的库房里边,你所见到的这根椎簪,据说是当时乙他伽兰氏的当家主母,也就是你的nǎinǎi用过的物品。” 我说道:“你莫非是在暗示我,王宫的库房里边,还有许多乙他伽兰氏的遗物?” 孟夏龙说道:“对。” 我看了他一眼,不无嘲讽的笑,孟夏龙这意思我很清楚,他是想要借此引诱我回林邑国,“都留给你吧,作为纪念,我有这根簪子就足够了,”我抽出腰间的匕首,“当然,如果你愿意送给我的话。” 孟夏龙受到惊吓,急忙将那簪子递给我,甚是狼狈的说道:“我会妥善保管你家族的遗物,随时等你回来取。” 我细细把玩那簪子,对他最后这句话,只当没听到。 两天后的清早,五夫人差了四百名兵勇,护送孟夏龙回西南林邑国,跟着她将广押解到松州道以西的洛蟠城软禁起来,又特意从西北线上调来两百名匈奴人看守他。 我和五夫人约定,我帮助她除掉容七公子,广就可以回长安。 七月二十二,五夫人和我从松州道出发,赶去扬州。 八月二十四,我和五夫人到达扬州,在介绍我和五夫人的狙击行动之前,先交代下孟夏龙和杨文思两人的结局。 孟夏龙离开松州道后,回到林邑国,又苦撑了四年,终于力有未逮,西那婆氏给林邑国新崛起的萨婆地歌氏吞并,萨婆地歌氏的嫡长子梵志取代孟夏龙,成为林邑国继任的王上,孟夏龙看破世事红尘,请求削发做行脚僧人,梵志没有同意,他沿用了当年西那婆氏对待乙他伽兰氏的手段,将王宫里边的西那婆氏丁壮妇孺全部格杀,西那婆氏因此灭族。 五夫人从松州道出发那天,顺手除掉了杨文思,说这样不忠不义之徒,留在世上,有碍观瞻。 广和杨文思手上的兵符,被五夫人收缴来交给了高颖,其人因此得以统率松州道驻扎的十五万人马,消息传回长安后,坚皇帝和越王杨素都心惊不已。 第十章 柳八星 到扬州的第二天清晨,析大公子的家奴私下联络到我,我笑着问道:“析大公子有无找到天书库的钥匙?” 家奴恭敬答道:“已经找到并交呈主事老爷,主事老爷对主子爷大加赞赏。” 我问道:“主事老爷有无说几时出第二道考题?” 家奴答道:“明天早晨,主子爷知道绿珠姑娘来了扬州,因此特意吩咐我赶过来,说是绿珠姑娘还欠他一个名字,敬请赐告。” 我想了想,自书桌上抽出一张纸来,在上边落了五夫人的名字,用火漆封好,交给家奴,“那名字就在里边,烦请你带回去给析大公子,另外,还要请你帮手带句话,就说如果他想要坐成徐家新任主事的位子,我很乐意帮手。” 家奴答道:“是否有额外的条件?” 我说道:“没有。” 家奴讶然。 家奴走后,我找到五夫人,笑着问道:“五夫人,昨晚睡的可好?” 五夫人苦笑道:“糟糕之极,住在我隔壁那女子仿佛是在练习歌吟,整夜咿咿呀呀的,吵得我一宿没合眼。” 我说道:“你知道那女子是谁么?” 五夫人问道:“谁?” 我说道:“她是扬州城最为有名的校书,名字叫做绮烟,今年十五岁,我稍后会去见她。” 五夫人皱眉,“你不着手准备狙击秦王,去见一个烟花女子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我去见她,就是为了狙击秦王。” 五夫人问道:“这话怎么讲?” 我说道:“这位绮烟小姐,目前是秦王最为宠爱的女子。” 五夫人似有所悟。 早餐过后,我写了封短信,到门口找了个快腿的小厮,让他带到扬州总管府,交给秦王妃崔略桑,我在信中写道:自长安一别,已有经年,娘娘风姿气度犹在眼前,当年一箭之礼,更是铭心难忘,今次客居扬州,颇想与娘娘一会,顺带告知一件要事,务请娘娘于今早十时到沉香楼绮烟阁,赴我一面之约。徐绿珠。 沉香楼就是隔壁那间楼阁的名字,也是绮烟卖笑的地方。 五夫人用完早餐,我看时候差不多,笑着说道:“我现在去绮烟小姐处,五夫人要不要同往?” 五夫人甚是不屑,“那种低三下四的勾栏瓦肆,我可不去。” 我也不以为意,换了男装,独自一人来到沉香楼,找了鸨妈要求见绮烟,鸨妈知道我来历,将我领到她房间,退出时还细心带上门。 我甫自坐下,绮烟就自内室奔出来,欣喜说道:“主子爷,我不是在做梦吧?!能够再次见到你,真是无比高兴。” 我眯眯的笑,自衣内掏出一只玉佩递给她,“你拿着。” 绮烟问道:“做什么送我礼物?” 我说道:“我记得你的生ri是六月初七,今年整十五岁,这是我送给你的及笄礼,只是迟了些,你不要见怪。” 绮烟喜得泪光闪闪。 我沉吟了阵,问道:“秦王殿下最近有无来你的下处?” 绮烟眼波流转,面有得sè的笑道:“有的,按照你的吩咐,我对他落足了工本,他现在每两天就会背着秦王妃来找我一次。” 我说道:“很好,我今天来找你,不光是为了送这及笄礼,我还约了一个人来这里。” 绮烟问道:“谁?” 我说道:“秦王妃,崔略桑。” 绮烟问道:“你找她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道:“我有些事想要告诉她,”我顿了顿,“也顺便告诉你。” 准十时,有跑腿的小厮在门外陪着笑脸问道:“绮烟小姐,有一位蒙面的夫人,说是和你有约,小人要不要放她进来?” 绮烟看了我一眼,“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正是素衣打扮的秦王妃崔略桑。 我笑着说道:“给娘娘请安,四年不见,娘娘风姿不减当年。” 崔略桑摘下面上的丝巾,冷淡说道:“徐绿珠,我是来听你的要事的,没有空和你客套。” 我笑着说道:“好,容我先向娘娘介绍你跟前这女子。” 崔略桑不耐说道:“不需你介绍,我知道这位就是沉香楼的魁首绮烟姑娘,也是秦王当前最为宠爱的女子,秦王为她神魂颠倒,每隔两天就会背着我来私会她一次。”她目光挑剔的打量绮烟,“我听秦王说,你还怀了身孕?” 绮烟面上一红,低着头把玩手中丝帕,样子看来似是娇羞,又颇是得意,“是,有三个月余了。” 我脸sè微变。 崔略桑颇不是滋味的说道:“秦王同我提过,想要纳你为侧室,我考虑再三,表示同意,你自己挑个好ri子,轻骑软轿过府吧,不过按照规矩,你只能住在秦王扬州别院的宫室,不能进总管府。” 绮烟喜得眼睛发光,扭捏问我道:“主子爷,你觉得呢?” 我说道:“我不同意。” 绮烟愣住,“为什么?” 我出了会神,慢慢说道:“当今的圣上坚皇帝,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很得前周太祖皇帝的赏识,十五岁即受封骠骑大将军,太祖皇帝时常带他一起围猎,他因此认得了太祖皇帝最为宠爱的富平公主,富平公主彼时十七岁,已经由太祖皇帝许给司徒右长史、安东将军王测,但她爱慕坚皇帝年少英武,还是和坚皇帝有了私下的往来。 这种关系持续有将近半年,到前周大统二年,富平公主意外有身,迫于无奈只得仓促下嫁王测,不久她生下一女,太祖皇帝亲自赐名兰陵,封号公主,第二年,王测调任洛州总管,富平公主带着小公主离开长安,和王测一起去了洛州。 富平公主到洛州之后,和坚皇帝仍然有暗自的联系,一直到次年四月,坚皇帝娶了柱国大将军独孤信的长女独孤珠做妻子,由于独孤夫人的极力反对,两个人才断绝关系。” 绮烟睁着兰花一般的大眼,“这同我和秦王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我默不作声。 崔略桑却嗅出不寻常的味道来,问绮烟:“你今年多大?” 绮烟老实回答道:“十五。” 崔略桑放下心来,“兰陵公主既然是圣上的长公主,年纪就肯定长过杨勇,决不会低于三十岁,你不是她。” 我笑出来,崔略桑宽心的太早,“兰陵公主十六岁时候,王测将她许给前周泉州刺史王奉孝,她和王奉孝成婚的第二年,泉州大司马乔钟葵起兵叛乱,想要自立为王,王奉孝不从,乔钟葵于是将他杀死,并强占了兰陵公主,后来江陵总管柳述出兵讨伐乔钟葵部,平定叛乱,将兰陵公主带回长安,坚皇帝知道兰陵公主是自己长女,但不便相认,于是就说服当时的周武皇帝出圣旨,把她许给了柳述做正妻,算是给她谋一个好归宿,这一年兰陵公主十八岁。 兰陵公主嫁给柳述的第四年,生下一女,这女子出生在六月初七,她出生时候,天空中出现东井八星,并有绮丽烟霞,因此这女子的名字就叫做柳八星,小名叫做绮烟。” 绮烟面sè如雪,颤着声说道:“难道我是柳八星?” 崔略桑脱口否认道:“这怎么可能?!兰陵公主的女儿决无可能堕落风尘。” 我接着说道:“柳八星四岁时候,柳述病死,坚皇帝就想将兰陵公主再转配给前周梁王萧岿的少子萧环,兰陵公主不肯,绝食而死。 兰陵公主死后,柳八星被人盗走,卖给了一个叫做裴虔通的人贩子,他把她养到八岁,准备脱手,就托人送了封信给我,问我要不要买下这奇货,我觉着她颇有价值,就出手买了她,安置在扬州一处十分僻静的乡间别院里边,以备不时之需。 去年十二月,我获知秦王从长安外调扬州,就想了解他的行止动态,于是我把柳八星从别院调出来,用她的小名作为艺名,送进了沉香楼,吩咐她想法接近秦王,我知道她和秦王有血亲关系,所以一再告诫她,切切不可和秦王单独相处,但她显然没有听从我的指令。” 绮烟听得摇摇yu坠,崔略桑也有些慌乱,厉声问道:“你说绮烟是柳八星,有什么证据?” 我看着绮烟,慢慢说道:“她身上有一块玉佩,那上边刻四个字:爱若掌珍,是当年坚皇帝亲笔题刻来送给富平公主的,富平公主把她传给了兰陵公主,兰陵公主临死时候,又给了柳八星,”我看着崔略桑,“你熟知坚皇帝的笔迹,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仅如此,玉佩下端还落有坚皇帝的ru名:王生。” 玉佩是我买绮烟的时候,裴虔通给的,以此证明她的身份,我刚刚将它送给绮烟做及笄礼。 崔略桑犀利注视绮烟,“把玉佩拿来我看。” 绮烟却摇头,一把将那玉佩摔在地上。 玉佩粉碎,崔略桑看着绮烟,脸上露出奇异笑容。 那笑容我见过一次,就是四年前她送我出秦王府的那天傍晚,当天夜间,她和秦王带着御林军血洗了藏chun。 第十一章 冀文褚 我冷眼看着崔略桑,笑着说道:“娘娘,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阻拦,但在此之前,我还些话,你不妨听我说完。” 崔略桑问道:“你说。” 我说道:“柳八星的父亲柳述出身自河东会解,他有一个姐姐,名字叫做柳元妍,十七岁的时候许配给前周国的刑部尚书薛胄做正妻,但柳元妍嫁入薛家不到两年,薛胄就过身,柳元妍在薛家守了三个月的贞,耐不住寂寞,就离开薛家,回到会解柳家。 柳家是河东的名门世家,柳述的父亲柳机是当地的名士,在朝野都很有雅望,柳元妍以未亡人的身份擅离夫家,令得柳机很是不喜,觉着她不守节妇的贞义,丈夫尸骨未寒,就出离夫家,着实是有损柳家颜面,因此几次三番的想要把她赶出柳家,柳元妍只是不肯走。 柳述当时在华州做刺史,对柳元妍处境很是同情,遂把她接到自己在华州的府邸居住,并开始替她物sè新的丈夫人选。 这期间,柳元妍和柳述府中的从事中郎参曹军冀文褚相处甚笃,一度论及婚嫁,但不久柳述的同僚、敷州刺史崔越认识了柳元妍,对她一见倾心,提出求婚,想要娶她做正妻。 崔越来历不凡,他出身自河南崔氏家族,这家族在前周朝十分有名,朝中的公卿大夫、重臣名宿许多都是出自崔氏门下,是当时继宇文家族、杨氏家族后,排名第三的豪门望族,崔越本人还是家族的嫡长子,年纪比冀文褚要轻许多,样子也甚是英武,柳元妍权衡再三之后,决定毁弃和冀文褚的约定,接受崔越的求婚请求。 冀文褚却不肯放手,他先是苦苦哀求柳元妍回心转意,柳元妍无动于衷,冀文褚转而威胁柳元妍,要把两人的私情宣扬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柳元妍以未亡人之身和舍人私通,柳元妍无奈之下,只得找柳述商量,最后两个人合谋,毒杀了冀文褚灭口。” 崔略桑沉吟了阵,谨慎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家族没有姓柳的妇人。” 我说道:“我还没说完。 冀文褚死后,柳元妍却发现自己有身,柳述因此积极催促崔越准备聘礼迎亲,务必要赶在柳元妍的腰腹显山露水之前,将她嫁进崔家。 但崔家却送来消息,说经查证发现柳元妍原来是邢部尚书薛胄的未亡人,崔氏是注重礼法的世家,不会接受一名再乔之妇做嫡长子的正妻。 柳元妍无奈之下,决定铤而走险,她把名字改成元妍,又让柳述替她生造出一对父母,把她变成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女,因为父母过于疼爱,不舍得让她出嫁,结果错过了嫁人的最佳年纪,但不折不扣是个在室的女子,并不是薛家的未亡人。 柳元妍的身份证明办妥之后,柳述将材料送去崔家,因为每一项都做得十分jing细,崔家居然没有看出破绽,柳氏姐弟得以蒙混过关。 柳元妍嫁到崔家之后,七月不足即生下一名小女,起名叫做略桑,这女子长大之后,嫁给了秦王杨俊做正妻。” 崔略桑冷笑道:“胡言乱语!” 我笑着说道:“娘娘,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会叫做略桑?” 崔略桑默不作声,仿佛是知道这一开口,即会踏入陷阱。 绮烟问道:“为什么?” 我看着崔略桑,轻描淡写说道:“冀文褚的字,就叫做桑隽,柳元妍给你起名叫做略桑,寓意当然是要略过桑隽不提的意思,但这也明白暗示,崔略桑是冀文褚的女儿。” 绮烟讶然,那惊异目光刺伤崔略桑,“徐绿珠,你少信口雌黄!我是崔家的人,和冀文褚没有半点关系。” 我笑出来,“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是另外一个人说了算。” 崔略桑问道:“谁?” 我说道:“你名义上的父亲,崔越。” 崔略桑震惊得瞪大眼,“我父亲还活着?” 我说道:“对。” 前周宣正二年时候,幽州人卢昌期在范阳起兵谋反,自立为王,崔越跟着汝南公宇文神举一起出兵讨伐,大军行至幽州附近的娄干谷时,误入了卢昌期布置的兵阵,损伤惨重,混乱中崔越还给流矢shè中心口,跌落下马,被附近的幽州蛮人抢走,此后就再没有消息,宇文神举为图了事,就在回报朝廷的奏折上,说他被幽州人乱箭shè死了。 但崔越其实还活着,他落在幽州蛮人手里后,有徐家的家奴识破他身份,就用五匹马的代价,把他从幽州蛮人手中买过来,带回徐家西北基地,软禁在那里,一直到现在。 这是徐家的一种做事方法,储备足够资源,以备不时之需,徐家的许多基地,都关押有这样貌似死亡但仍然存活的要人。 崔略桑问道:“他现在哪里?” 我说道:“幽州的娄干谷,我随时都可以差人将他星夜兼程的送来扬州,和你滴血认亲。” 崔略桑脸上变sè,“他是否知道我母亲的真实身份?” 我说道:“当然知道,事实上他连柳元妍和冀文褚之间的往来,也知之甚详。” 崔略桑说道:“既然是这样,我母亲伪造身份的时候,他为什么又不拆穿她?” 我笑着说道:“这个我不知,也许是他太喜爱她,所以决定将错就错。” 崔略桑试探着问道:“他有无怀疑过我的血统?” 我不无嘲讽的笑,“你是柳元妍婚后第七个月生的小孩,但完全没有早产儿的虚弱症状,眉眼又神似冀文褚,你觉着他有无怀疑过?” 崔略桑面sè如雪,沉吟了阵,终于似是捉到重点,“绿珠,你今天约我来,说了这许多事,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狡猾的笑,“我想要做的事其实十分简单。” 崔略桑问道:“说吧,我听着。” 我看着她,慢慢说道:“我想借你这把手,狙击秦王。” 崔略桑瞪大了眼,“你做什么要狙击他?” 我出了会神,说道:“不仅是秦王,坚皇帝的另外两子汉王和蜀王,也都是我的狙击对象。”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除了九公子以外的徐家八子,也在我的狙击范围以内。 崔略桑骇然,“你想做什么?” 我惆怅的笑,“我要送一样礼物,给一个人,换他一个承诺。” 这件事我原本是不想做的,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余地。 崔略桑问道:“什么礼物?送给谁?换什么承诺?” 我说道:“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回答我,是否愿意替我狙击秦王,这问题你要想清楚,你答应我出面狙击秦王,我会对所有的秘密守口如瓶,秦王死后,你仍然是扬州总管府的秦王妃,可以体面的生老病死,也不用担心没有小孩养老,绮烟身上这小孩落地之后,我会拿来送给你,算是你和秦王的骨肉,之后我会把她调出扬州,决不打扰你的生活,如果这一点不能令你放心,我也可以当着你的面,杀掉她; 但你如果不答应帮我狙击秦王,我将会好好的款待你,以回报你当年血洗藏chun的恩情。 首先我会爆出绮烟和秦王的关系,让秦王背上**的罪名,按照本朝的律法,皇子和近亲**,会被废为庶人,髡首刺面,发配西北苦寒地服苦役,你因此会连带的被逐出总管府,要么跟着秦王去西北,伺候他服苦役,要么回河南投奔崔氏母家; 你去西北也就算了,你如果回了崔家,我立刻会把崔越带回崔家,让他和你滴血认亲,证明你跟崔家全无关系,这件事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你会被崔家除名,柳元妍则会因为与人**私通,被崔家休弃; 最后一点,你的父亲冀文褚,他有一个双生兄弟,叫做冀茂武,逞强好斗又嗜赌成xing,你和柳元妍离开崔家后,我必定会说服他来叨饶你们,他应该也会十分乐意来找你们两人联络感情的。” 崔略桑默不作声。 我看着她,说出最后一句,“你答应帮手,后半生仍然是皇族的贵夫人,你要是不答应,顷刻之间,我就会让你变成一滩污泥。” 崔略桑打了个寒战,却笑着说道:“话是不错,但问题的关键是,玉佩已经粉碎,你没有证据证明绮烟的身份了。” 我轻描淡写说道:“绮烟摔碎的是我仿制的赝品,那样重要的物证,我怎么可能会轻易交还给她?” 崔略桑愣住。 四下一时寂寂无声,绮烟悄悄拉着我的手,怯生生的问道:“主子爷,如果崔娘娘果真要求你杀掉我,你会不会动手?” 我面无表情,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柔嫩粉圆的颈项,慢慢收紧,“会,我从来言出必行。” 崔略桑惊跳起来,“好,我答应你,你放开绮烟。” 我露出有趣笑容,崔略桑紧张的当然不是绮烟,而是她腹中那块秦王的骨肉。 我松开手,绮烟跌倒在地上,天真大眼惊恐又疑惑的看着我,良久露出忧伤笑容,“主子爷,你的心莫非是铁石做成的?” 第十二章 许智藏 我将她扶起来,慢慢说道:“我的心不是铁石做的,不过也相去无几。” 从沉香楼出来,我回到下处,就见门外站着许安,见着我顿时大喜,却又做出十分气愤的样子,斜着眼对我不屑一顾。 我赶紧迎上去,赔着笑脸说道:“我正准备去探望你。” 许安双手抱臂横在胸前,“绿珠姑娘最近真是出息不少,说起谎来不带脸红的。” 我干笑不已。 许安又瞪了我一阵,这才抱怨道:“你回扬州来,怎不先去主人那里报到?害得主人以为你出了意外,担心的夜不成眠。” 我赔笑辩解道:“有些事耽误了,原本是想要今天过去的。” 许安骂道:“你离开扬州的时候,主人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就是鬼迷心窍,一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那一摊子烂事,拖上一天两天,有什么要紧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这道理?” 许安口中的主人,指的是本朝首屈一指的名医许智藏,其人原本是前陈国的员外散骑侍郎,前陈国灭国之后,他逃生到扬州,隐姓埋名的开了一间医馆,那处地方距离陵二公子的大中正府只有两条巷子远。 除了是前陈国员外散骑侍郎、当朝名医之外,许智藏的另外一个身份,则是徐家的家奴,他和我父亲同辈,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很是亲厚,只不过父亲彼时攻文武,许智藏则攻医卜,后来父亲做了徐家的管家,他则做了医奴,父亲暗中照顾他不少,令他十分感恩,父亲过身之后,他就把积欠父亲的人情,悉数的都还在了我的身上。 我低着头,努力做出悔罪表现,半个字也不敢应声。 许安心气稍稍顺了些,说道:“赶紧跟我去医馆,主人正在等你。” 我面有难sè,“但我手上还有一件要事没有做完。” 许安气结,“xing命都快要没有了,还cāo心那些闲杂碎做什么?你这就跟我走,再跟我啰嗦一个字,也不用等老天收你了,我三拳把你送上天。” 我忍不住笑出来,“许安,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许安气结,“我跟你说的是正经事,”他顿了顿,“主人急着见你,除了想要检查你的近况,还有其他的事,要和你说。” 我说道:“什么事?” 许安挽起袖口,凶狠的笑着说道:“去了就知道了,你省下问这废话的闲功夫,已经走出三步远了。” 我笑叹,只得跟许安去到医馆。 路上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可否透些口风给我知道?” 许安踌躇了阵,说道:“侑四公子来扬州了,好似就住在沉香楼附近,跟你和五夫人的下处只有几步之遥。” 我笑着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许安说道:“我不知,他昨天到医馆来找主人,两个人关在密室里边详谈了许久,走的时候还留下四万两银票,说是偿付你的医药钱。”许安面有忧sè,“看情形他似乎是知道你身子不大好这件事了。” 我皱眉,“我这一路上掩饰的很好,就连御北楼也只不过是有些怀疑,他怎么会知道的?” 许安急忙说道:“不是主人泄的密,也不是我。” 我说道:“我也没有说是你们。” 许安心下略宽,说道:“主人也觉着事情很蹊跷,所以想找你去商议看,另外,你上次离开扬州时候,拿走的药份现在多半也服完了,主人又新替你配置了好些。” 我听到他提起药份的事,连连干笑。 许安倒竖起两条凶眉,“你该不是还剩下大半吧?” 我讨好的笑,“没有大半,小半而已。” 许安气道:“为什么不遵照主人的吩咐服药?” 我避重就轻的说道:“先生配的药好似有麻醉和安眠成分,我每次服药之后,都会觉着反应迟钝,无比嗜睡,所以就少服了几次。” 许安气道:“不是几次,是十几次吧,不然哪会剩下半数?主人明明是照你行程安排配置的药份,一份不多一份不少。” 我急忙赔笑脸,“我知道错了。” 许安叹气。 我赶紧转移话题,“不知道侑四公子今次来找先生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许安没好气的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这个低等下人,连靠近密室的权利都没有,又没长顺风耳朵,听不到。” 我讨好的笑,“许安不是低等下人,许安是先生的贴身心腹。” 许安给我捧的面sè微和,“据说侑四公子新近从高丽国购置一批名贵的中成药,他今次来拜访主人的时候,手里带着一只匣子,我见着他把那匣子交给主人了。” 许安看着我,“绿珠,你说那匣子里边装的会不会是那批中成药的样本?” 我出了会神,笑着说道:“我不知,等下问问先生就知道了。” 两个人一路说话,来到许智藏的医馆,我直接从偏门进到医馆的后院,许安则去前堂通报。 我在后院的秋千上坐定,伸手自葡萄架子上摘了串葡萄,在身上擦了擦,就一粒一粒摘来吃掉,正吃得尽兴时候,许智藏走过来,笑着说道:“就知道你会偷摘我葡萄吃。” 我眯眯的笑,问道:“侑四公子和你说什么了?” 许智藏沉吟了阵,说道:“他说买到两味珍奇的药材,想要送给我。” 我问道:“是什么药材?” 许智藏轻描淡写说道:“我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是很紧要的药材就是了。” 我说道:“那就说个我懂的,他说送你药材,有无附加条件?” 许智藏说道:“有的。” 我问道:“什么条件?” 许智藏斟酌片刻,谨慎说道:“徐家老爷的身子最近似乎不大好,差他来传我回武陟。” 我笑着说道:“这种小事随便找个家奴做就可以了,用不着少主子亲自出马。” 许智藏说道:“侑四公子今天问我,有无可能帮到他。” 我讶然,许智藏这话说的虽然委婉,但明确无误是在暗示,侑四公子是有意要在主事老爷的病痛上做文章,“你当时怎么答他的?” 许智藏说道:“做那种事有违医德,但是,”他仔细的审视我,“如果我拿到侑四公子手上那两味药材,你就极有可能存活下来。” 我挑着眉毛问道:“那药材有这么神奇?” 许智藏瞪了我一眼,“我正在天人交战,你却满不在乎。” 我笑着说道:“先生,你不用理会侑四公子,你不需要为了我,破坏自己一生的cāo守。” 许智藏苦笑道:“我也想,可是我若是放任你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将来九泉之下,没有颜面见你父亲。” 我怅然的笑,“这个你放心,我阿爹一早已经料到我会有这样结局的了。” 许智藏奇道:“这话这么说?” 我叹了口气,“休咎营扬州主大营的第十八重门是他一手督建的,那里有什么样机关他心里很清楚。” 十八重门后边,不仅是空旷洪荒,建造十八重门的砖瓦、泥土、甚至是十八重门内的空气,都含有许多对人体有害、能够使人致幻、昏迷甚至疯癫的毒矿砂,长期幽闭在这样环境中,矿砂含有的毒素会慢慢进入人体,损毁人体的内脏器官,使人送命,这实际上才就是几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休咎营十八重门最根本的原因。 许智藏讶然说道:“既然是这样,他做什么还要你回徐家领罪?” 我淡淡说道:“他是徐家最忠诚的下属,我犯了两重天字一等罪,在他的眼里,那是必死的,可是他又不忍心亲手赐死我,所以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许智藏苦笑道:“对,管家是这样的人,难怪他会带着管家夫人撞壁自尽,他是存心把这要求做成遗言,令得你无法拒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不要怨恨他,他要你死,是想尽忠。” 我说道:“我知道,我并不怨恨他,我做错了事,理当要受罚的。” 许智藏沉吟了阵,说道:“我再和侑四公子商谈一次看。”他苦笑,“你毕竟是管家唯一的女儿。” 我出了会神,问道:“那两味药材真的这样神奇?” 许智藏说道:“我正在研究引出你身体内毒素的办法,目前已经找到一点头绪,那两味药材可以用来续命,替我争取时间。” 我笑着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就想个法子,把那药材要来吧。” 许智藏眼前一亮,“你有办法让侑四公子吐出那药材?” 我说道:“有的。” 许智藏问道:“什么办法?” 我说道:“我手上有一样物品,应当是侑四公子目前最想要但一直没得到的东西,我就拿这物品来和他换吧。” 第十三章 鲍宏 许智藏随即差许安送信给侑四公子,约他三天后的早间过医馆来议事。 我伸了个懒腰,“我回去了,五夫人还在等我。” 许智藏说道:“不忙,容我先替你诊诊看。” 我推脱道:“不用,我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没有变化。” 许智藏面有忧sè,注视我良久,说道:“绿珠,听许安说,我配给你的药份,你服了才不到一半?” 我默不作声。 许智藏轻叹,“为什么?” 我说道:“先生,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存活下来的可能xing极小,但手上却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做,你配的药份,好似有不良副作用,会损伤人的jing力,所以我服的就少了些。” 许智藏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默不作声,踌躇良久,说道:“我想护卫九公子周全。” 许智藏瞪我一眼,“你答应过管家,九公子离开徐家之后,你就不再看顾他的。” 我低头说道:“到底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孩,何况主母又是父亲谋害的。” 许智藏愤然,“提起这件事我就怒,你母亲真是我所见过最狠毒最犀利又最善于伪装的女子,连管家那样jing明的人都给她利用。” 我辩解说道:“也未必是利用,毕竟父亲是知道前因后果,心甘情愿对主母落毒的。” 许智藏反驳道:“这更说明你母亲有手段。” 我沉默了阵,说道:“那样纤弱的女子,背着那样沉重的家族血仇,又一无所长,除了利用跟前的人,她还有什么办法?” 我印象中的母亲,沉默寡言,逆来顺受,永远是羞怯胆小的样子,这一点我完全不似她。 许智藏叹了口气,不yu再同我纠缠这问题,转口说道:“九公子已经给徐家除名,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我说道:“原本是没什么可担忧的,可是后来明珠不听我指令,擅自帮他修复了大部分记忆,他的xing情也变化甚巨,这年来在长安生了很多是非,树敌不少,又缺乏自保能力,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叹了口气,“我若是不能给他谋一个好的结局,会死的很不安乐的。” 许智藏勉强笑道:“你也未必会死。” 我苦笑道:“我这一生杀孽太重,所以不仅会死,更会下阿鼻地狱,生生世世转畜生恶鬼道,就算是转投chéng rén,也必定累世不得善终。” 许智藏听得眼圈发红,“你小的时候,无比天真乖巧,跟现在完全不同,”他轻叹口气,“做什么要攻文武,我当初就该把你要来跟我学医,干干净净的做人。” 我忍不住笑出来,“先生,我小时候天真乖巧?”这真是我所听过形容我的最为有趣的词语。 许智藏露出悠然笑容,“当然,不仅天真乖巧,还聪明伶俐,彼时徐家跟你一同长大的幼奴,共计是有四万七千二十四人,你是其中最出彩的,连主事老爷都知道你的大名,你那时还有一个十分要好的玩伴,叫做尚修明,你记得不记得?” 我笑道:“不大记得了。” 许智藏笑道:“你给主事老爷挑中送长安的时候,尚修明哭得眼泪花花的,你倒是小大人似的安抚他。” 我问道:“尚修明后来跟了谁?” 许智藏说道:“陵二公子,他七岁时候即给二公子挑中,担任他的贴身护卫,此时就在大中正府里边。” 我怅然的笑,这意思就是说,我迟早会有和他兵戎相见的一天。 许智藏问道:“你想替九公子谋怎样的好结局?” 我沉默了阵,说道:“我会给他找一个护卫,在我死后接手照顾他。” 许智藏问道:“你有无看中谁?” 我说道:“有的。” 许智藏问道:“谁?” 我说道:“你将来会知道。” 许智藏也没有追问,只是旧事重提,“我把药份重新配置过,再给你服用,你要相信我,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 我没做声。 到了中午,许安带回来消息,说侑四公子同意赴约,许智藏趁这功夫配置了两大包的药份拿给我,殷殷嘱咐道:“务必要服用,务必务必。” 他恳切的几近哀求,我心中感动之极,说道:“好,我服一服看。” 第二天的黄昏,我正在书房写字,五夫人闯了进来,笑着说道:“绿珠,你果然出手不凡,我刚刚收到消息,秦王今天下午在别院宫室被人狙击,当场就死了。” 我拎起写好的字,吹干上边的墨湿,又仔细看过一遍,这才折叠放进信封,用火漆封口,对五夫人说道:“今天夜间,你差人把这封信悄悄送到州府衙门,放到御正功曹鲍宏大人书桌上。” 御正功曹在编制上隶属于邢讼司,专门负责调取查证地方要案,直接受大理寺和尚书省管辖,du li于地方官制体系外。 五夫人问道:“里边写的是什么?” 我说道:“秦王的死因。” 五夫人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写的?” 我说道:“秦王是给秦王妃狙击的,而秦王妃之所以要狙击秦王,则是受了大中正官徐元楷(元楷是陵二公子的字,徐元楷也是他在朝廷的官簿上正式登录的名称)的指使。” 五夫人问道:“徐元楷为什么要狙击秦王?秦王妃为什么会听他指使?” 我笑着说道:“徐元楷狙击秦王,是因为争风,秦王占取了他最为喜爱的女子,这女子的名字叫做绮烟;至于秦王妃会受他指使,则是因为徐元楷劫持了王妃的弟弟崔弘度,软禁在大中正府里边,以此胁迫秦王妃,秦王妃迫于无奈,只能听命。” 五夫人问道:“你这说法有无证据?” 我说道:“没有。” 五夫人笑出来,“那你怎样取信于鲍宏?” 我说道:“我不需要取信他,他自然会相信。” 五夫人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开皇三年的时候,益州总管王谦起兵反叛,秦王出兵讨伐,陵二公子和鲍宏作为参将同往,在益州附近的东夏,秦王部遭遇到王谦大将达奚期狙击,损伤惨重,鲍宏被达奚期劫持,带到成都。 后来王谦兵败,退守成都,秦王带着陵二公子攻城,王谦将鲍宏架在城头上,胁迫秦王退兵,陵二公子这时候挽起长弓,放了三支连珠箭,其中两箭shè死绑缚鲍宏的人,第三箭shè在鲍宏的左边膝头上,鲍宏觉着剧痛,站立不稳,从城头上摔落下来,掉进了护城河。 秦王趁机攻城,拿下成都后,差人去护城河打捞鲍宏的尸身,没想到其人居然还活着,只是左边膝盖骨给陵二公子shè穿,从此不良于行,鲍宏因此和陵二公子结怨。 去年鲍宏外放扬州御正功曹,陵二公子府上有名家奴无端的死了,鲍宏逮着这个机会,带兵搜查大中正府,把大中正府闹腾的鸡飞狗跳,还数次拘禁陵二公子,陵二公子因此上书给秦王,诉指鲍宏公报私仇,秦王却以鲍宏是在行公务为由,把他给挡了回去。 陵二公子愤然,暗中派人狙击鲍宏,折断他一只手臂,鲍宏这才松手,但因此对陵二公子恨之入骨。 此次秦王身死,按律应当是由鲍宏出面查案,他接到这封匿名信件,一定会先传唤崔略桑,我会教她小心措辞,只可以承认两宗事实:崔弘度是在大中正府(崔氏姐弟是容七公子家奴,容七公子和陵二公子结盟之后,崔弘度跟着容七公子一起,住进了大中正府);秦王确实和绮烟有染,其他一律否认。 有这两宗事实在,加上鲍宏对陵二公子的衔恨之心,就算没有实证,他也一定会将陵二公子缉捕,带回长安交由大理寺讯囚,按照大理寺讯囚的流程,陵二公子至少要在大理寺圈禁三个月,我们可以从容放火烧死韶五公子的替身,让容七公子背上谋害兄弟的罪名,投进十八重门。” 五夫人点点头,沉吟了阵,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绿珠,我有个提议,你做什么不趁着这次机会,把陵二公子彻底解决了?你既然能够说服崔略桑狙击秦王,再让她污攀陵二公子,应该也不是难事。”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五夫人,“五夫人,我只答应你除掉容七公子,可没说要顺带解决陵二公子。” 事实上,我不仅不会顺带解决陵二公子,我还打算好,一等容七公子死在十八重门,广从洛蟠城脱险回到长安,我就会带着绮烟和相关证人,到大理寺指正崔略桑为谋害秦王的凶手,但她谋害秦王的原因,并非是受陵二公子胁迫,而是因为她多年不出子嗣,秦王想要废除她正妻的位子,扶正怀孕的侧室绮烟,她心怀愤恨,因此杀死秦王。 这桩罪名坐实,崔略桑难逃一死。 这才是我狙击秦王计划的最后一步,整个狙击计划,我想要除掉的其实是三个人:秦王、崔略桑、容七公子,至于陵二公子,现在还不是狙击他的时候。 我最初拟定的计划,并不没有将绮烟怀孕计算在内,但她不听我指令行事的结果,却在无形之中,助了我一臂之力,使得崔略桑谋害秦王的动机更加确凿。 第十四章 侑四公子 次ri清晨,我醒的很早,穿戴整齐出门,准九时到达许智藏医馆,稍等了片刻,侑四公子即带着家奴也赶来,许智藏将我和他带到密室,我对许智藏说道:“先生,你先回避阵子,我想单独和侑四公子谈谈。” 许智藏迟疑不绝,踌躇良久,终于咬牙对侑四公子说道:“无论绿珠同你说过什么,你提出的要求都有回旋余地,我还没有最后做出决定。” 侑四公子嘴角隐隐露出笑容,我却轻叹,许智藏说这句话的苦心,我很明白,他是怕我会背着他回绝侑四公子的提议,届时侑四公子带着药材一走了之,我就再没有生路,我勉强笑道:“先生你放心,如果有机会活着,我是决计不想死的。” 许智藏略感宽心。 等许智藏走后,侑四公子仔细打量我片刻,笑着说道:“绿珠,你印堂青紫,显然毒素已经侵入灵府,你活不长了,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月。” 我淡淡说道:“我知道。” 侑四公子挑起长眉,倨傲说道:“不过我手上有两味药材,是专程从高丽国为你购进的,能够续命,你要是能说服许智藏帮我一个小忙,我就把这两味药材送给你。” 我没有接他话题,却笑着说道:“侑四公子,有件事我很是疑惑,我身体有恙,你是怎么知道的?” 侑四公子笑道:“我猜的。” 我问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侑四公子说道:“我有关于十八重门最详细最完备的资料。” 我有些吃惊,沉吟着没做声。 就像天书库的钥匙一样,十八重门后的秘密历来也是徐家的禁忌话题,只有每一代的主事老爷和管家才知道,就连看守休咎营的陵二公子,也只是知道一点大略。 我说道:“那些资料你从哪里得来的?” 侑四公子狡猾的笑,“这个你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顿了顿,故作高深的看着我,说道,“是你父亲那里得来的。” 我皱眉,“我父亲做什么要给你十八重门的资料?” 侑四公子轻摇折扇,“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我母亲的,”他笑得很是得意,“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送那些资料给我母亲?” 我问道:“为什么?” 侑四公子说道:“那是他和我母亲的定情信物。” 我忍不住笑出来,我不怀疑这种可能xing,侑四公子的母亲徐氏,原本也是徐家的家奴,和父亲同门学艺,都是攻文武的,两个人生出感情来,也不足为奇,我只是没有想到,一向对徐家尽心尽忠的父亲,年少时候居然也曾经是这样的胆大包天,在这一点上,我显然颇似他,“我父亲既然和你母亲有情,你母亲为什么会嫁给了主事老爷,我父亲为什么又娶了我母亲?” 侑四公子耸耸肩,“这个我不知,总之我看过那些资料,猜知你被幽闭在那里,就算不发疯,身体也决无可能安然无恙,后来你私自离开休咎营,我的家奴发现你在许智藏的医馆进出,我由此更加确信自己判断,于是立刻去高丽国收购了那两味珍奇的续命药材,用来引诱许智藏。” 我笑着说道:“许智藏是很有医德的人,他未必会和你交易。” 侑四公子说道:“他是很有医德,但他也一定会和我交易,因为其人受你父亲恩惠很多,只要有一线希望能够救活你,他就不会放弃。” 这倒是的,我百分之百的相信,如果我不插手,许智藏挣扎良久之后,是必定会接受侑四公子开出的条件的。 我沉吟了阵,说道:“侑四公子,你告诉我吧,你想要什么结果,是要主事老爷重病卧床,还是索xing让他过世?” 侑四公子眼中闪过笑意,“这么说,许智藏是同意和我交易了?” 我笑着说道:“不,是我要代替他和你交易,你不需要再胁迫他,你想要什么结果,只管说出来,我帮你达成就是了,作为交换,你把那两味药材拿给我。” 侑四公子道:“不成的,这件事一定要许智藏亲自出面才可以,父亲只信任他一人,其他人开出的药单熬制的药汤,他从来不肯喝。”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你相信我,这件事不需要许智藏插手,我一样可以替你达成所愿。” 侑四公子半信半疑看着我,“你有什么办法?” 我反问道:“你想要什么结果?” 侑四公子踌躇了阵,低声说道:“我想父亲在**躺卧一阵子。” 我笑着说道:“这个容易。” 侑四公子问道:“怎么做?” 我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问侑四公子,“我记得主事老爷以前有焚香晚睡的习惯,不知道现在是否仍然保持?” 侑四公子说道:“有的。” 我问道:“香料的采购,也仍然是由侑四公子你负责?” 侑四公子说道:“是。” 我笑着说到:“那就好,我手上有一种香,叫做九真香,这种香产自真腊国,是用真腊国一种名叫建同的毒鱼骨头混上毕佗树的花粉炼制成的,具有很好的麻醉和安神效用,因此时常用来安眠,我送你一柱,你拿去给主事老爷点。” 侑四公子问道:“就这样?” 我笑着说道:“就这样,只不过你点这柱香的位子,一定要选好,必须要是靠在窗边才可以。” 侑四公子问道:“为什么?” 我问道:“主事老爷居住的大屋外间,以前种有一颗婆那娑树,现在还有么?” 侑四公子说道:“有的,已经长到八丈高了,枝叶茂盛之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开花。” 我笑出来,“婆那娑树原本就是不开花的,它和毕佗树是双生树,婆那娑树是雄树,毕佗树是雌树,婆那娑树的叶子会散发令人提神醒脑的清香,这种清香和毕佗树的花粉混在一起,可以镇痛,使身体感觉迟钝,所以从前真腊国的方士和巫医时常会将婆那娑树的叶子和毕佗树的花粉放在一起捣碎搅匀,给重病濒死的人服用,减轻他们的痛苦,造成病症痊愈的假相。 九真香里边的建同鱼骨是有毒,它在燃烧的时候,会微微散发腥味,但这种腥味会给婆那娑树叶的清香中和,使人感觉不到,人吸入这种毒气后,毒素会随着血气在全身游走,集聚到足够份量,就会分解人的骨骼肌理,使人浑身筋骨松软,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力气,不过这种分解十分缓慢,初期是完全察觉不到的,到了后期,虽然会有轻微的疼痛出现,但此时人的身体已经给婆那娑树和毕佗树的香气熏染得迟钝,所以也不会有反应,至多不过会觉着有些貌似疲累过度引起的酸痛感。” 侑四公子目露深思之sè,“结果呢?” 我眯眯的笑,“全身骨骼被分解完后,人就会变成瘫子。” 侑四公子问道:“这过程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我说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侑四公子问道:“许智藏是否知道这种香?” 我笑道:“不知道,这是我自己的收藏。” 侑四公子戒备看着我,“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不会把出借我九真香的事泄漏出去?” 我笑出来,知道他已经吞下诱饵,“侑四公子,你手上握着那两味给我续命的药材,我不敢胡言乱语的。” 侑四公子笑出来,“这倒是。”他细长双眼闪过凶狠光芒,“先给我三个月的份量,我看看效果如何。” 我笑道:“好说,不过我要求同等的交换。” 稍后我和侑四公子自密室出来,许智藏急忙问道:“怎么样?” 我把手里的药材包递给他,“你看看,是否是这个?” 许智藏打开来闻了闻,又用手细细捏了阵,喜得眼中发光,说道:“是,就是这个,看品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侑四公子面有得sè,“我购进的药材,一向都是上乘的。” 许智藏问道:“绿珠,你拿了什么和四公子换来的?” 我轻描淡写的笑,“没什么,一些香料而已。” 许智藏看了我一眼,他显然不相信,但明智选择不再追问。 两天后,陵二公子果然被鲍宏拘禁,不ri押解去长安,交由大理寺讯囚,随同前往的,还有崔略桑。 我对五夫人说道:“五夫人,可以派韶五公子的替身去温秀岭了。” 九月初二,温秀岭无故失火,方圆百里,被烧成一片灰烬。 与此同时,主事老爷差去温秀岭的五路家奴陆续回报,说是火灾发生之前,见到容七公子门人在温秀岭附近出现。 九月初七,善思营的家奴出现在扬州,将容七公子带回武陟。 徐家的善思营专事负责处理家族的邢侦、讼狱事件,直接隶属于主事老爷和管家,不受任何少子左右。 第十五章 珠玑矿 容七公子回徐家的第十天,五夫人的家奴送来的消息,说道:“善思营认为容七公子谋害韶五公子罪证不足,反复斟酌后,判容七公子无罪,放回扬州。” 五夫人对我说道:“绿珠,你看这件事怎么办才好?” 我抽出毛笔写了一行字,折起来交给家奴,说道:“即刻送回武陟,交给善思营的官长徐晋武。” 徐晋武是父亲的亲弟,也是善思营的最高官长,在徐家的地位仅次于主事老爷和管家,我在写给他的短信里边,落有以下这行字:麒麟客栈,风蛮和保塞。 风蛮和保塞是容七公子门下的人,但不是徐家家生的奴隶,两个人出身自溪州的弯刀族,风蛮是弯刀族族长的长子,保塞则是弯刀族大祭司的儿子,许多年前,弯刀族遭遇到高岑弥羌族人的攻击,当时还是少子的徐家现任主事老爷亲自率领八千铁骑赶去救援,弯刀族才得以保全,事后,弯刀族人为了表示对徐家的谢意,就把年幼的风蛮和保塞送给徐家少子做家奴,两个人在徐家长到七岁,给容七公子挑中,做了他的近身护卫。 在松州道的时候,五夫人告诉我,说柳固给容七公子门下的弯刀族人刑死,我就暗中差人赶到溪州,劫持了弯刀族的大祭司和族长,押解到扬州备用。 陵二公子上京,我准备火烧温秀岭,遂让人拿了大祭司的法器和族长的信物,悄悄送到大中正府交给风蛮和保塞,胁迫两人去纵火,嫁祸给容七公子,风蛮和保塞最初不肯,我于是威胁要杀死大祭司和族长,两人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听命。 温秀岭烧成一片灰烬后,两人按照我的吩咐,赶去武陟,住在镇上的麒麟客栈。 徐晋武收到我的短信,带着家奴到麒麟客栈,果然拿获风蛮和保塞。 由于出现新的人证,善思营不得不重审容七公子纵火案。 在讯问的过程中,风蛮和保塞供称:因为受容七公子的指使,放火烧死韶五公子,事后觉着内心十分不安,所以自动回武陟领罪。 容七公子谋害亲弟罪名至此算是有了人证。 至于容七公子谋害韶五公子的动机,两个人的供词是:容七公子私下曾让风蛮刑求五夫人的僚佐柳固,从他口中得知,五夫人是害死七夫人的元凶,这事实虽然没有证据佐证,但容七公子却深信不疑,是以决定谋害韶五公子,以此打击五夫人,替自己母亲报仇。 徐晋武随即差人勘验柳固尸身,发现他浑身的筋骨都被弯刀斫断,确实是出自风蛮的手笔。 容七公子自此百口莫辨。 九月二十四,容七公子谋害亲兄罪证确凿,被判天字一等罪,发配休咎营扬州主大营十八重门服刑。 五夫人欣喜不已,我冷眼看着她,不置可否的笑。 十月初四,容七公子不堪幽闭,在十八重门后撞壁自尽。 五夫人随即发出指令,知会洛蟠城的匈奴人护送广回长安,我和五夫人在扬州分手,她回武陟,我则吩咐绮烟收拾行李,准备带她去长安。 十月初七,我收到来自析大公子的问候,他在短信的末尾问道:我正在搜索珠玑矿,你有无建议给我? 我沉吟着没做声。 送信的家奴说道:“主事老爷已经公布选拔新任主事的第二道考题,绿珠姑娘是否知道考题内容?” 我笑着问道:“是什么?” 家奴说道:“主事老爷要求六位少子寻找一种罕见的稀土矿,这种稀土有个名字,叫做珠玑,谁先找到这种珠玑矿,带回徐家,就算谁胜出。”他顿了顿,“主子爷已经离开武陟,去矿藏资源丰富的荆州、凤麟、金斗、夷洞地区搜索,临行前特意差了小人到扬州来,在绿珠姑娘跟前行走,听候绿珠姑娘差遣。” 我看了他一眼,这家奴的话说得虽然好听,但不折不扣就是析大公子安插在我跟前的眼线,“你叫什么名字?” 家奴说道:“小人的名字叫做乌素。” 我沉吟了阵,问道:“我如果记得不错,吐谷浑王吕夸有一个王子,名字就叫做乌素?” 家奴恭谨说道:“是,就是小人。” 我心中暗自佩服析大公子,“析大公子许给你什么好处,使得你居然肯放弃王子的身份,屈身为奴?” 乌素冷淡说道:“这是我和主子爷之间的私事,绿珠姑娘不必费心知道,还是说些和珠玑矿有关的消息,比较有建设xing。” 我也不以为意,转口说道:“珠玑矿是一种十分特别的矿藏,它虽然是稀土矿,但在陆地上却找不到,要搜索它一定要潜水,而且越是幽深yin冷的水域,越是有可能发现。” 乌素问道:“有没有圈定的大致水域?” 我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书上曾经提到,魏晋时期,曾经有善于潜水的渔民在西川殒海附近水域发现过珠玑矿,还从海底采集出足有鹅蛋大小的珠玑石样本,但据说这片水域凶险无比,不仅水文复杂,海底更有千年的妖蛇,以及会喷火的巨龙。” 乌素听得面sè发青,试探着问道:“当前也有些陆地,是深海演变来的,不知道这样陆地里边有无可能埋藏有珠玑矿?” 我说道:“珠玑矿是海生的矿藏,陆地上也许有,但数量就非常少,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 乌素苦笑道:“看来是非要下海不可了。” 我问道:“有什么问题?” 乌素尴尬说道:“绿珠姑娘,我们西北线的家奴,只修马上和步下功夫,不习水xing,因此没有一个人会游水,包括我在内。” 我说道:“原来你cāo心的是这个。” 乌素点头。 我轻描淡写的说道:“也不一定非要你们下水的。” 乌素眼中波光闪动,“你有替代方法?” 我说道:“我们汉人有一个成语,叫做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你有无听说过?” 乌素沉吟片刻,谨慎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把这消息放出去,怂恿其他五子下西川殒海搜索,等他们找到矿石,我们再不告而取?” 我说道:“差不多。” 乌素说道:“话是不错,但万一届时五子联手,取出矿石带回徐家,以此淘汰主子爷,主子爷处境岂非被动?” 我说道:“你要是担心这一点,就把消息只透露一位少子,等他得手之后,再全力狙击他就可以了。” 乌素问道:“好,关于这位少子人选,你有无建议给到主子爷?” 我说道:“有的。” 乌素问道:“谁?” 我说道:“辟三公子。” 乌素沉吟了阵,终于露出笑容,“说的是。” 辟三公子是徐家主事老爷第四房妾室常氏生的小孩,常氏原名叫做季笃,是前周朝南海抚正王常怀雄的女儿,因为这一层关系,辟三公子成年之后即外放南海,负责徐家东南海沿线事务,他手中掌握着徐家最为jing锐的十万水军家奴,是下西川殒海探险的不二人选。 十月十四,我带着绮烟和一干证人到长安大理寺,绮烟挺着身孕击鼓,自称是知道秦王身死的真相,审理秦王案的大理寺丞杨远、刘子通召她进正厅问话,绮烟带着证人上庭,指称自己腹中的块肉是秦王子嗣,秦王因此决定废罢多年不出的崔略桑,改立自己做正妻,崔略桑心怀不满,于是暗中谋害秦王。 杨远对绮烟提供的人证和物证做了反复置疑和推敲,最后相信了她的说辞,崔略桑因此被白陵赐死在牢里。 陵二公子洗清嫌疑,从大理寺监牢释放回到扬州,是十一月初的事,此时距离容七公子在十八重门撞壁自尽已经过去一个月。 对于容七公子的死,陵二公子没有说一个字,他在大中正府休息了两天,随即秘密离开扬州,开始在全国各地搜索珠玑矿。 十一月初七,广终于风尘仆仆的从洛蟠城回到长安,这天夜间,我悄悄去到东宫殿见他。 广看起来清瘦不少,但是气sè还算不错,栗sè眼珠依然光华如昔,他审视我良久,面有忧sè的说道:“绿珠,你为什么这样憔悴?” 我避重就轻的说道:“最近休息的少,稍后养一养就好了。” 广略略放心,又问道:“你现在住哪里?” 我说道:“城里的客栈里边。” 广小心说道:“住在外间不大安全的,我在东宫殿替你安置一个住处,你看好么?” 我说道:“好啊。” 广诧异之极,似是不大敢相信自己耳朵,随即嘴角浮现喜不自胜笑意,我却转口说道:“我杀了秦王夫妇。” 广嗯了声,愣了片刻,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我若是不杀他夫妇,你这皇位将来会坐不牢靠的。” 广点头,却又皱眉,似是觉着有地方不对,但又想不起是哪里。 我接着说道:“随后我要狙击的是汉王。”和徐家的辟三公子,但后一点不需要告诉广。 广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他笑出来,“绿珠,你以前为我做事,都是有条件的,但是今次你居然没有和我提?” 我说道:“我现在和你提也不晚。” 广问道:“什么条件?” 第十六章 赵元枢 我出了会神,说道:“我为你做这些事,只有一个条件,”我沉吟了阵,“我死之后,你帮我照顾九公子,护卫他的周全。” 广笑着说道:“好,我答应你。” 我有些吃惊,“为什么这样爽快?护卫一个人周全是很辛苦的事。” 广栗sè眼珠闪烁光华,“绿珠,我和你年纪一样大,不见得会比你长寿,而你有生之年,都必定会亲自看顾九公子,所以你提出这样交换条件,无论怎么算,我都是赚的,我既得到了你,又坐正天下,还有什么好求的?” 我不置可否的笑,转念之间,已经决定隐瞒自己病情,“你说的是,那么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广说道:“我答应,”他露出愉快微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有一种自己撞到大运的感觉。” 我也忍不住笑出来,随后觉着胸口莫名剧痛,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连连吸气,勉强笑道:“广,你吃糖果么?” 广笑着问道:“什么糖果?” 我颤着手自腰间的锦囊内掏出两粒糖果来,将其中一粒粉sè糖果递给广,“你吃吃看,是我自己配置的,桂花糖。”说话间我将手中那粒绿sè糖果迅速纳入口中。 广接过来也放进口中,细细品味,说道:“好吃。” 广吃下的粉sè糖果确实是桂花糖,但我服用的绿sè糖果却是许智藏配给我续命用的药丸,彼时为了不引人注意,我特意让他配置成了糖果模样。 药丸服下去,胸口剧痛稍稍减退,我笑着说道:“你要是喜欢,我就把配置的方子写出来,你拿了交给你那侧室萧夫人,她心xing很是灵巧,一定可以配置出更好的桂花糖。” 广尴尬的笑,“绿珠,萧氏的事,我可以解释。。。” 我也觉着不甚自在,就想打趣他两句,把这话题敷衍过去也就算了,但话到嘴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又生出些介意,到最后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广走到我跟前,说道:“绿珠,我明天就将萧氏逐出东宫殿。” 我说道:“不用。” 广握住我双手,“那么,我明天进宫面圣,请父皇赐封你为太子妃。” 我浑身轻颤,这一句话听在耳里,只觉胸口激荡,疼痛之中夹杂一丝奇异酸楚感受,仿佛是看见chun天里最为美丽的玫瑰花在我跟前慢慢凋零,说不清是怆然,还是忧伤。 我低下头,不明所以的潸然泪下。 广惊惶失措,“绿珠,你怎么了?” 我擦干泪,淡淡说道:“太子妃的事不急,你当前有另外一件事,要立刻做。” 广问道:“什么事?” 我说道:“去把越王杨素请到东宫殿来。” 广问道:“请他来做什么?” 我斟酌了阵,说道:“请他来商议对策,”我苦笑,“你软禁在洛蟠城期间,九公子做成了很多事,令得你现在的处境无比危险。” 广问道:“他都做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他先是说服杨勇从西北的叶护城回到中原,然后调他去辽东松州道密会高颖,高颖手中握有可以调集十五万人马的兵符,杨勇到松州道后,他把这兵符交给了杨勇。 杨勇拿到这兵符,转手就交给了九公子,九公子拿着这兵符去找汉王,和汉王交易,并达成协议。” 广问道:“什么协议?” 我说道:“九公子出让手中的十五万人马,助汉王起兵,作为回报,汉王攻克长安,拿获你之后,要交由九公子处置。 汉王目前担任并州总管,手上握有八万游击和骁勇,加上杨勇的十五万人马,现在他手上一共握有二十三万重兵,一旦他起兵反叛,二十三万人马从东西两方位包抄长安,以长安目前的御林军和京畿五郡的兵力,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 广皱眉,想了想,说道:“话是不错,但汉王一时之间是不会起兵的。” 我问道:“何以见得?” 广说道:“并州的八万游击和骁勇,并没有集中在一处,而是分散驻扎在州下的二十五郡,汉王虽然是总管,但想要跨郡调兵,仍然需要经过许多道程序,请示过兵部才可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杨勇的十五万人马虽然人数甚巨,但远在辽东,要想迅速和汉王部队合成一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所以在这二十三万人马化整为零之前,汉王绝对不会起兵。” 我看着广,慢慢露出笑容,“广,你现在沉稳许多,和四年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广面上一红。 我接着说道:“不过,你分析的固然是有道理,但你漏算两个无比重要的人,杨勇的十五万人马,现在也不在辽东松州道。” 广问道:“我漏算了谁?十五万人马不在松州道在哪儿?” 我说道:“你漏算了洛州总管公孙景茂和梁州总管赵元枢。 洛州是长安的东面屏障,幅员辽阔,它北靠梁州,西接并州,东邻褐州,全州有四条主干道,通往各州的州府所在地,交通便利之极,因此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洛州的总管公孙景茂是汉王门下的人,九公子和汉王达成协议之后,汉王随即就传了密信给公孙景茂,要求借洛州部分郡县屯兵,公孙景茂答应了,从八月初到八月底,九公子陆续从辽东调集了八万人马进驻洛州。 梁州更不用说,汉王担任梁州总管多年,梁州现任总管赵元枢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受他恩惠良多,汉王打通洛州关节后,随即知会赵元枢,把松州道剩余的七万人马全部调入了梁州,这大约也是八月底时候完成的。 从九月开始,汉王不断暗中差人煽动并州刁民造反,声势闹腾的很是浩大,引起朝廷注意,汉王趁机以此为理由,向兵部申请,要求把分散在各个州郡的骁勇和游击集聚在一处,以便应急,这件事已获得兵部首肯,正式的调兵公文在十月中就下放给了汉王。” 广脸上微微变sè。 我看着他,平静说道:“你明白了么,二十三万人马,汉王已经整合完毕,随时可以起兵,”我顿了顿,苦笑道,“九公子甚至连起兵的理由都替汉王想好了。” 广笑着问道:“是什么?” 我说道:“以戡定之力诛僭虐子。” 广疑惑看着我,良久谨慎说道:“绿珠,大件事也就算了,怎么这样细枝末节的事你也知道?” 我说道:“我在九公子跟前安插了眼线,他会定期向我汇报。” 我说的人也就是御北楼,他护送九公子到并州后,就埋伏在暗处,观察他动向,每两天向我汇报一次,是以我对九公子举措和并州的局势都知之甚详。 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绿珠,你背后究竟隐藏着有多大的资源容量?” 我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广意味不明的笑,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你若是觉着不方便说,权当我没有问过。” 我不无怆然的笑,说道:“无论我背后有多么大的资源容量,到最后都是你的。”因为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 广却甚是欢喜,“你的意思,你会交出这些资源给我?” 我说道:“对。” 广问道:“什么时候?” 我握着腰间的锦囊,淡淡说道:“应该很快了。” 广没有再多问,转口说道:“你气sè不大好,先去内室休息小会儿,我现在去请叔父过东宫来。” 我握着腰间的锦囊,淡淡说道:“应该很快了。” 广没有再多问,转口说道:“你气sè不大好,早些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就请叔父过东宫来议事。” 我点点头,跟在广身后,行至一间质朴内室,等他出门之后,即放下床帘,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天亮,我睁开眼,翻身坐起,有小丫鬟听到动静,端着铜盆推门进来,笑脸袭人的说道:“绿珠姑娘你醒来了?” 我打了个哈欠,就着铜盆里边的温水冲过脸,勉强觉着清醒了些,就问小丫鬟,“太子殿下这会儿在哪里?” 小丫鬟说道:“和越王在方泽庭议事,之前吩咐过奴婢,等姑娘醒来,就带绿珠姑娘过去,但在此之前,姑娘需要先喝完这碗补身汤。” 我接过那碗汤水,扫了一眼,闻了闻气味,问道:“这碗补身汤是谁出的药方,谁熬制的?” 这段时间以来,许智藏给我吃过许多味剧毒的药材,用以克制我身体里边原本有的毒素扩展,那些药材我虽然都叫不上名字来,但气味和颜sè却记得十分清楚,这碗补身汤里边至少藏了其中三味。 小丫鬟说道:“是太子殿下去太医院要来的方子,萧夫人亲自熬制的。” 我冷笑出声,一口气喝干汤水,说道:“带我去方泽庭。” 第十七章 谋定 小丫鬟将我带到方泽庭,广和越王正在议事,萧氏也在场,见着我推门进来,眼中闪过惊讶,却默不做声。 广迎上来问道:“那碗汤水你有喝么?” 我说道:“有的。” 广甚是放心,说道:“那是我特意到太医院要来的方子,据说是宫廷里边的补身古方,以后每天午睡醒来喝一剂,对身体有莫大好处。” 我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说道:“多承你这样费心,我感激不尽,以后会尽力回报你的。” 广露出欢喜笑容,想是没听出我话中有刺。 杨素这时说道:“徐绿珠,我们又见面了。”他面sè冷峻,接口说道,“汉王的动向,太子已经大致说过一遍,我们和萧夫人一起,正在商议应对的办法。” 我问道:“想出办法来了么?” 杨素说道:“没有,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有好办法。” 我笑出来,“难得越王爷这么看得起奴婢,但今次局势实在凶险,我也束手无策,没想出什么办法,只有一条思路,提出来供大家参考。” 广问道:“什么思路?” 我踌躇了阵,谨慎说道:“如果我们可以将汉王骗到长安来,逼迫他交出兵符,长安的危机就解决了。” 杨素背负双手,来回走动几步,说道:“你这思路确实是不错,但汉王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轻易上当,要骗他来长安,需要一个充分又可信的理由。” 我说道:“是啊。” 杨素问道:“你对此有无建议?” 我说道:“我还没想到。” 我其实是想到一个理由的,但不想说出来,我不忍广背上百世骂名。 杨素皱眉,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徐绿珠,你这是yu擒故纵?” 我笑着说道:“不敢,确实是想不出。” 众人一时无声。 过了阵萧氏说道:“太子殿下,越王爷,妾身想到一个理由,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素说道:“你说来听看。” 萧氏犹豫片刻,说道:“圣上病危。” 我没做声,我想到的其实也是这理由,但要cāo作这理由,中间会有巨大难处,萧氏多半是没想到。 广问道:“怎么说?” 萧氏jing神一振,说道:“我们可以买通谒者台的给事仆shè,假传圣上手谕到并州,就说圣上病危,有意改立太子,急召汉王进京,这手谕深具**,汉王接到之后,一定会星夜兼程赶到长安来的。” 按照本朝的典制,皇上宣臣子的圣旨,通常都由中书省下设的舍人省宣旨官送到臣子府邸,但皇上的机密手谕或者是口谕,则是交由中书省下设置的谒者台给事仆shè来完成的,因为这一职能,谒者台也被称为吉凶公事署。 广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萧氏面有得sè。 我不轻不重的说道:“话是不错,但要cāo作这个理由,必须要拿到坚皇帝的亲笔手谕才可以,因为汉王熟悉坚皇帝笔迹,如果手谕不是坚皇帝亲笔,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萧氏颇不是滋味的说道:“这个简单,请太子殿下进宫去找宣贵妃想法就可以了,太子和宣贵妃关系密切,只要太子出面托付,宣贵妃一定会竭力帮忙。” 广尴尬的笑。 我笑着说道:“这个我也略有耳闻。” 广脸上发烧,讪讪说道:“我这就进宫找宣贵妃。” 杨素却说道:“不用去了,宣贵妃已经失宠,找她不顶事的。” 广愣住,“宣贵妃已经失宠?” 杨素说道:“你离开长安ri子太久,宫里边发生了些变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圣上在一个月前搬出弘华宫,独宿在正阳宫,一次也没召见过宣贵妃。” 萧氏惊讶不已,“越王爷,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妾身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杨素说道:“是真,圣上吩咐过不能外传,所以宫里瞒的紧。” 广问道:“那目前宫里谁最得宠?” 杨素说道:“后宫方面,圣上独自宿在正阳宫里边,没有临幸任何人,朝臣方面,他目前无比器重大丞相宇文化及,正阳宫外的卫尉寺禁兵护卫,全部是宇文化及一手挑选出来的,朝臣要想进宫面圣,不管官阶大小,都需要经过层层通报,获得宇文化及首肯才可以。” 广奇道:“怎么会这样?” 杨素说道:“我也很不解,所以最近一直在调查,但是一点头绪也无。” 广疑惑看着我,“绿珠,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我出了会神,说道:“知道。” 广问道:“父皇为什么这样宠信宇文化及?” 我说道:“他献了一种神秘的药品给坚皇帝,很合坚皇帝的心意。” 广问道:“什么药品?” 我说道:“一种来自东天竺国的药品,据说是东天竺国最有名的药僧沙门尸利那罗为国王摩罗枝摩研制的,连续服用这药丸四十九个周天,人就可以涅盘成佛,往生到极乐世界。” 广问道:“宇文化及自哪里得来这药品的?” 我轻叹口气,说道:“九公子给的。” 广有些愠怒,“九公子的手还真是长,连宇文化及都给他网罗到。”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广,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有什么好怒的?” 广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道:“九公子和大公子做了多年兄弟,两个人感情一向亲厚,他受九公子网罗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开皇元年时候,他行事有亏,使得九公子受了许多苦,心中想必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九公子提出要求,他多半都会尽量满足。 当然,最主要原因还在于,和九公子联手,对大公子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公子因为是前周朝遗臣,宇文家族落势之后,他在朝中就再没有根基,行事很受束缚,九公子背后却靠着汉王,他和九公子结盟,相当于是间接投入汉王门下,将来汉王得天下,他就是元老重臣,退一步说,万一汉王不成,他靠着九公子提供的药品,圈住坚皇帝,也一样不会有闪失。” 广叹气,“绿珠,我小看了九公子,”他目露狰狞之sè,“他当初在工部懵懂做工的时候,我就该找机会除掉他的。” 我笑出声来,不无嘲讽的说道:“就算你有心,也找不到机会的。” 广问道:“为什么?” 我yin冷的笑,“因为我不答应。” 广给我激得血气上涌,“我要是存心,不需要你答应。” 我冷笑,“这可未必,当时的晋王府里,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徐家的家奴,每十个家奴当中,就有一个是属于我门下,你的五十名近身亲兵护卫当中,有五个人是我的狙击手,你说说看,要想除掉九公子,需不需要我答应?” 广又惊又怒,“这样说起来,东宫殿里岂非一样有你门下的人和狙击手?” 广现在东宫殿里边的护卫、随从以及舍人,大部分都是晋王府的旧人,新招进的人是少数。 我看了萧氏一眼,目光犀利如刀,反口说道:“你认为呢?” 萧氏面sè如雪。 我冷眼看着她,心下断定补身汤里的那几味有毒的药材,应该是她私自添加的,和广的药方没有关系。 广瞳孔微微收缩,栗sè眼珠凶狠注视我,仿佛是恨怒织集,我腰背挺得笔直,不躲不闪的回视他。 杨素出面圆场,“这件事先略过不提,当务之急,是要想法拿到圣上手谕,骗汉王进京,绿珠,我猜想你心中其实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确实是想到一个办法,但不确信是否可以说出来,也不确信是否该用。” 广说道:“你先说出来,我们大家斟酌看。” 我踌躇了阵,说道:“这个办法其实无比简单,两个字就可以概括:夺宫。” 广面sè微变。 我说道:“要调汉王入京,一定要有坚皇帝的亲笔手谕,但现在坚皇帝给宇文丞相封锁在正阳宫里边,要见他一面都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骗取他手谕,所以唯今之计,只有夺宫,软禁坚皇帝,强迫他出手谕。”我顿了顿,“拿到手谕之后,务必要立即弑杀坚皇帝,以免夜长梦多,变生肘腋。” 杨素双眉轻锁,说道:“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广却问道:“怎么个夺法?” 杨素和萧氏都惊得瞪大眼,却又明智的一语不发。 我看着广,这男子比我心狠数倍,我还在心中犹豫千百遍,不忍他背上百世骂名,他却已经不管不顾,奋勇往前。 我心中叹息不已,面上却波澜不兴,说道:“要想夺宫,首先需要镇抚的是御林军和京畿守军,目前这两部人马都归谁指挥?” 杨素说道:“京畿大都督魏湛,他是都水台参事元善的门生。” 元善也是当朝有名的名士,他和高颖私交甚好,他很受坚皇帝器重,其人曾公开对坚皇帝进言,评论当朝名臣,说杨素粗鄙,明克让中庸,元旻缺乏主见,能够托付社稷的,只有高颎一个人,年前高颖被诬指杀死独孤凌云,元善力挺高颖,结果给杨素关进天牢,活活刑死了。 第十八章 樊子盖 萧氏说道:“魏湛是元善最为得意的门生,他的妻子又是元善的女儿,元善是死在越王爷手上的,想要笼络魏湛,只怕无比困难。” 广问道:“这个人现在怎么处置?” 我冷笑道:“一个字:杀。” 广说道:“好,我今天夜间就安排护卫狙击他。” 我却笑,说道:“这件事最好不要由你出面来做,我担心万一狙击不成,又或者行事不够干净利索,留下蛛丝马迹,大理寺追查到东宫殿来,又要费无数口舌解释斡旋。” 广点头,“你说的是,那安排谁来做比较妥当?” 我说道:“我手上有一个狙击手,可以借给你用,他的名字叫做乌素,是吐谷浑人,武艺很好,为人也很jing细,又是第一次来长安,完全是生面孔,就算失手被擒,也追究不到你身上来,是狙击魏湛的最佳人选。” 广面有喜sè,“他现在哪里?” 我说道:“就在我下榻的客栈,我会安排他稍后去大都督府,最迟明天早上拿回魏湛人头,”我略略思索,又问道,“魏湛的副将是谁?” 杨素说道:“樊子盖。” 我说道:“魏湛死后,在兵部任命新的大都督之前,京畿兵马势必会由樊子盖暂领,所以这个人要竭力拉拢,就算不能把他网罗到手,至少也要说服他在太子夺宫时候按兵不动。” 广苦笑道:“这可难了,樊子盖个xing倔强固执,不屑和人结党,也从来不听人言,以前我做晋王时候,他担任长安近郊东汝郡的太守,有一次我在东汝郡的猎场狩猎,失手shè死一名护卫,被他拘禁在州府衙门的地牢里边足足三天,期间我暗示他,只要放我走,我就许给他无比好处,结果他当场抽了我几鞭,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忍不住笑出来。 广尴尬不已,“总之,要拉拢这个人,我是无计的。” 萧氏沉吟了阵,含蓄说道:“殿下,妾身有个想法,听闻樊子盖是寡母养大的,对母亲十分孝顺,或者我们将他母亲请来沟通看?” 广眼中波光飞闪,“她母亲现在哪里?” 我笑着接口说道:“岭南广州樊子盖老家的陵园里边。” 广傻了眼,“啊?” 我笑着说道:“樊子盖对母亲确实孝顺,但他母亲过身已经有一年多,你没有机会和那老人家联络感情了。” 广摸了摸鼻子,讪讪说:“那怎么办?” 我出了会神,说道:“开皇二年的时候,樊子盖担任广州刺史,他曾经写过一封奏折给坚皇帝,在这封奏折里边,他写道:臣一居岭表,十载于兹,犬马之情,不胜恋恋,愿趋走阙庭,万死无恨。” 广说道:“他为什么会想去匈奴?” 我说道:“他想去找人。” 广皱眉,“找谁?” 我看着广,反口问道:“你见过樊子盖,有无觉着他的样貌非常奇异?樊子盖的母亲是土生的岭南广州人,但他却长得高鼻褐发,蓝sè眼珠,身形壮硕,皮肤雪白,样子固然不像是中原人,但也不像是西域的突厥人、匈奴人、吐谷浑人或者是高昌人种,他的这种外形,只有突厥国更北的西亚人和罗刹人才会有。” 广皱眉,“这样说起来,他的父亲岂非是西亚人或者罗刹人?但这和他去匈奴有什么关系?” 我说道:“樊子盖自幼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按照他母亲的解释,樊子盖的父亲是一名盖世英雄,他是一个庞大外族人兵团里边最神勇的骑士,这兵团在一位举世之王的率领下,从遥远的国度跋涉而来,想要征服中原,但是却被阻挠在诡桀多变的西域,和匈奴人争锋,最后那位举世之王被匈奴的左贤王野头耳王杀死,兵团的骑士也死伤殆尽,只有小部分存活下来,其中就包括那位盖世英雄,这部分人最后投降了野头耳王,野头耳王将他们单独编制成一个兵团,安置在他的居所朔方城附近,算是近身部队。 樊老夫人是如何认得她那位盖世英雄的,我是不知道,但樊子盖长大之后,樊老夫人对他提出要求,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那位存活的盖世英雄,所以他才会主动请调去匈奴。 从开皇二年到开皇三年,樊子盖先后一共上了四次奏折,请调西域,但坚皇帝始终没有批复恩准,去年樊老夫人病重,临终时候旧事重提,一再嘱咐樊子盖,无论如何要找到那盖世英雄,今年chun天,樊子盖守孝期满,再次上了请调奏折,你有无看到?” 广说道:“好似确实是有,彼时父皇已经不理政,我代理国事,看到那奏折,还曾经和宣贵妃讨论过。”广想了想,“你是要让我以此为诱饵,拉拢樊子盖,只要他答应按兵不动,我就满足他请调要求?” 我笑出来,说道:“不止这个,你还可以提供更好的诱饵。” 广问道:“什么诱饵?” 我说道:“那位盖世英雄的下落。” 广问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我说道:“是,他就在信州总管敬弘俭的手上,敬弘俭在前周大统年间,曾经率兵远征匈奴,杀死了野头耳王,野头耳王那支近身部队因此转到了他的手上。” 萧氏插了一句:“据说那兵团的骑士都带着铁面,擅长剑术、马术和搏击术,个个能够以一敌十,所向无敌,不知道是真是假,假如是真的,”萧氏看了我一眼,试探着说道,“我们何不征调这兵团进京勤王,抵御汉王部队?” 我只是笑,“要征调敬弘俭可不容易,这件事容后再议,我要先回客栈收拾行李,同时安排乌素去大都督府作业。” 广立刻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说道:“不用,你现在悄悄去找樊子盖,和他交涉条件,就说你知道那盖世英雄的下落,只要他肯协助你夺宫,你就把那下落告诉他,他要是不肯,或者试图告密,你就要差人杀掉那盖世英雄。” 萧氏说道:“他会听从殿下摆布?” 我说道:“会。” 萧氏和广齐声开口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樊子盖是个孝子,那盖世英雄是他父亲,找到那盖世英雄又是他母亲的遗言,他不会也不敢错过任何线索,更加不敢拿那盖世英雄xing命来冒险。” 我在当天的下午回到客栈,找来乌素,让他出面狙击魏湛,乌素却说道:“绿珠姑娘,我可以帮你狙击这个人,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你先回答我。” 我说道:“什么问题?” 乌素斟酌片刻,说道:“你为什么肯无条件的帮助析大公子争夺徐家继任主事的位子?” 我玩味的笑,“你不觉得析大公子是徐家剩余六子当中,最有才干最适合做继任主事的人么?徐家在他的手上,一定可以发展得比现在更庞大更强健。” 乌素露出嘲讽笑容,“别人这么想也就算了,但是绿珠姑娘识人眼光一向犀利,又和陵二公子正面交过手,你心里很清楚,陵二公子无论是才干还是谋略都胜过析大公子良多,他才是最适合做继任主事的人。” 我打了个哈哈,“你这家奴不够忠心,羡慕别人的主子,当心我一状告到析大公子那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乌素冷笑,“我就是对析大公子忠心,才会怀疑你用意,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乌素,你不需要这么紧张,你要是觉着我不牢靠,协助析大公子是别有居心,那么我改投陵二公子门下就是了,只不过将来陵二公子继任徐家新任主事地位,析大公子给过身的主事老爷殉葬那功夫,你可不要后悔。” 乌素气结,“你!” 我冷淡说道:“乌素,我知道你对析大公子忠心,但是你也要知道,我并不是非析大公子不可的,明天早晨,我醒来时候要见到魏湛的人头,要是迟了片刻功夫,”我目光直视乌素,“你就不要怪我另做安排。” 乌素问道:“你想怎样?” 我笑着说道:“当然是找陵二公子帮忙了。” 乌素默不作声,踌躇了阵,悄无声息的退出我房间。 我等他走了,去到隔壁绮烟的房间,给她数量甚巨的银票,让她离开长安,回扬州乡下别院待产,绮烟拉住我手说道:“主子爷,你不同我一起回扬州么?” 我说道:“我有事要做,你先回吧。” 绮烟踌躇良久,怯生生问道:“我娘留给我的那块玉佩。。。” 我说道:“已经给你摔碎了。” 绮烟吃吃说道:“你不是说那是赝品?” 我说道:“我骗你的,那是正品,唯一的一件正品,你摔碎了它,这世上自此再没有任何物品能够证明你的身份,你和秦王的血亲关系,也再没有任何物品能够佐证。” 绮烟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主子爷,我在扬州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我笑着说道:“我尽量。” 第十九章 薛叔谐 次ri天明,我在东宫殿的苍玉宫醒来,起身下床,有小丫鬟听到动静,在外间敲门,“姑娘醒来了,奴婢是否方便进来伺候姑娘梳洗?” 我披上单衣,说道:“进来吧。” 小丫鬟端着铜盆推门进来,笑盈盈说道:“姑娘早安,奴婢的名字叫做承恩,是太子殿下指定来伺候姑娘起居饮食的。” 我问道:“今天早间有无包裹送来给我?” 承恩不慌不忙应道:“有的,一位面sè黧黑的先生送来一只黑布包裹,就放在门外。” 我说道:“你拿来给我。” 承恩将那黑布包裹带进来,我解开活结,摊开黑布,里边果然放着京畿大都督魏湛的人头,我确认无误之后,对承恩说道:“去后院拣个僻静的地方,把这人头埋了,记住,你自己动手,不要劳烦任何人,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承恩点头,面不改sè的说道:“奴婢记下了。 承恩动作很快,我刚刚才梳洗完毕,她就折回来汇报:“已经将人头处理完毕,奴婢这就把早餐给姑娘送来,太子殿下今天上朝,预计上午是不在东宫殿的,姑娘用过早餐后,可以zi you活动。” 我不置可否的笑,承恩说话这口吻,不卑不亢,有条不紊,决无可能是寻常婢女,但她既然不肯说出自己身份,我也不会主动去探求,我为人处世一贯的态度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管她接近我的用意是什么,只要对我没有妨碍,我都可以接受,但如果对我有所妨碍,我也绝不会手软。 中午时候,我正在午睡,广在门外敲门,“绿珠,醒来,我有事想要同你商议。” 我睁开眼,觉着身体疲累之极,勉力坐起来,自腰间的锦囊内掏出一粒药丸,就着银瓶里边的凉水送服,这才打开门,说道:“什么事?” 广手中端着补身汤,笑着对我说道:“昨天夜间,我已经和樊子盖达成协议,他虽然没有同意协助我夺宫,但也承诺不管正阳宫有任何动静,他都按兵不动,你喝了这汤水后,我们就去方泽庭,商议下一步计划。” 我看了那汤水一眼,沉吟了阵,说道:“广,今天的汤水是谁熬制的?” 广说道:“仍然是萧氏,”他jing觉看着我,“绿珠,这汤水有问题?” 我说道:“这汤水有毒,里边至少有三味xing情非常凶狠的药材,误服了是会致人死地的。” 广瞪大了眼,将那汤水倒进中庭假山的水池里边,过了一刻钟功夫,果然见着水池里边的游鱼翻起小肚,浮在水面上,显然是死了。 广又惊又怒,急忙问道:“绿珠,这汤水你昨天傍晚有无喝过?” 我心念千转,突然之间很想将自己当前的病情说出来给他听,但斟酌再三,还是笑着转口说道:“放心,昨天的汤水是没有毒的。” 广松了口气,握住我双手说道:“以后这汤水我亲自熬给你。” 我笑出来,说不出此时心中感受,“来,我和你去方泽庭,商议下一步计划。” 两个人到了方泽庭,萧氏已经等在那里,广见着萧氏,不无厌恶的说道:“你马上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从此以后不准踏进方泽庭一步,更加不得靠近苍玉宫。” 萧氏震惊之极,明珠一般的双眼满是不置信的望着广,“殿下,妾身做错什么了?” 广冷笑不已,“你做错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萧氏也是机敏的人,见着广似是在气头上,也没有再争论,对着我和广福了一福,“妾身告退。” 她临走时候还不忘记细心掩上房门,这女子的涵养功夫真是不凡。 广说道:“绿珠,你看安排几时夺宫?” 我说道:“不急,据说长安城外新开一家酒肆,十分有特sè,当垆沽酒的是一名女子,才识出众,姿容俏丽,我很想去拜访她看看。” 广愣住,随即想我这样做必定有原因,“好,我陪你去。” 我说道:“等我回去换男装。” 我回到苍玉宫,穿上男装出来,广看着我,微蹙双眉,“绿珠,你好似比以往清瘦不少。” 我只是笑,说道:“你也比以往清瘦不少,但是样子反而更俊秀。” 广露出笑容,“我们今次骑马去好么?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你赛马了。” 我想了想,说道:“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彩头?” 广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说道:“我要是赢了你,你就帮我把长安城最有名的画师请来,替我画幅小像,好么?” 广看着我,栗sè眼珠流转异样光华,“你想画来送给谁?” 我淡淡说道:“不送给谁,我自己留着,算是年轻时候的纪念。” 这并不是实话,我其实是想画来送给九公子的,我不希望他忘记我,虽然明知记着我对他没好处。 广说道:“好,一言为定。” 快腿的小厮很快从马厩里边牵出两匹通体雪白的大宛驹,我和广翻身起上去,以东宫殿门口的玫瑰线为界,疾驰而出。 两匹马的脚力相当,最初两人还并肩齐行,但我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驶出五十里不到,即觉着胸口气血翻腾,疼痛宛如针刺,速度自然慢下来,我单手挽着长缰,从腰间的锦囊里边掏出一粒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咽下,觉着疼痛稍稍舒缓了些,跟着提气纵马,尽力追上他,但最终广还是比我快了一个马身到酒肆门口。 我翻身下马,笑着说道:“你赢了,可惜最初没有设定彩头给你。”正午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我担心他看出我脸sè不佳,下意识的避开。 可是广还是发现了,“绿珠,你脸sè青白,印堂黯淡,显然是内脏有损,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避重就轻的说道:“你不用cāo心,只是一点小伤,我自己会调养。” 广走到我跟前,仔细审视我,“你撒谎!” 我说道:“广,如果你不想夺宫,也不忧心汉王起兵,那么我有足够时间和你讨论我的病情。”我这意思是在暗示他,如果他执意要探询我的病情,我就不再协助他夺宫了。 广顿时踌躇,两厢权衡之下,到底还是关心自己多一些,“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 我转身进到酒肆,面上带着笑容,心里却荒芜惆怅,无比的想念笨拙、冲动、意气用事的九公子。 有眼尖的小厮见着我和广进门,立刻过来热络招呼,询问要买什么酒水,我问道:“我不买酒水,我找薛夫人。” 我所说的薛夫人,名字叫做薛叔谐,也即是这酒肆当中当垆卖酒的那女子,她出身自河西薛氏家族,原本是前周朝静皇帝做太子时候的侧室,静皇帝继位后,赐封她为贵嫔夫人,前周大象四年时候,薛叔谐的哥哥、时任安东将军的薛憕在襄阳作乱,当时还是杨丞相的坚皇帝亲自出兵征讨,灭了薛憕部,薛氏家族也因此被满门抄斩,薛叔谐彼时恰好怀着身孕,侥幸逃过一死,小孩刚刚生下来,坚皇帝就受禅了静皇帝的天下,原来后宫的宫女妃嫔,全部被赶出宫,薛叔谐也在其中之列。 不过后来坚皇帝得知,薛叔谐十分善于酿酒,又把她招回来,指给黄国公刘昉做妾室,刘昉是坚皇帝的得力重臣,他好酒贪杯,是朝中公开的秘密,坚皇帝把薛叔谐送给他,算是投其所好。 但是刘昉的正妻凶悍泼辣,薛叔谐不堪忍受她荼毒,进门不到三个月,就出逃刘家,回到河西,在老家开了间酒肆,卖酒过活。 今年的六月间,大公子悄悄差人去河西,将她接来长安,替她开了这间酒肆,由着她隐姓埋名的经营。 小厮笑着说道:“真是对不住,我们此间没有姓薛的夫人,客官你想必是找错地方了。” 我背负双手,淡淡说道:“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去把薛夫人请出来,一盏茶功夫后要是不见她来,我就直接去拜访黄国公刘昉大人,听闻他一直以来都在搜索薛夫人消息,想必对于我即将提供的信息会非常的感兴趣。” 小厮脸上变sè,干笑道:“客官你稍坐一坐,小人这就去通报夫人。”他转身飞似的去到内庭,广低声问我道:“你找薛夫人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问她要一样东西。” 广问道:“什么东西?” 我说道:“一个小孩。” 广皱眉,“谁的小孩?” 我用酒沽子自酒瓮里边舀起一壶酒,盛在酒斛里边,闻了闻它的香气,轻描淡写的说道:“薛夫人和前周静皇帝生的小孩。” 广问道:“你拿这小孩来做什么?” 我说道:“当诱饵,把大公子从正阳宫引出来,”我放下酒沽子,端起酒斛一口气喝干,“他一离开正阳宫,你就动手夺宫。” 广听得神情一振,却又不甚放心,“你确信宇文丞相会为着这小孩离开正阳宫?” 我说道:“我确信,大公子是前周遗臣,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努力想要兴复周室,这小孩是前周宗族的嫡系皇长子,也是周静皇帝唯一的子嗣,是他圈定的储君,他决无可能置他于危险而不顾。” 第二十章 陆士谦 不大功夫小厮带着薛叔谐自内室出来,我笑着说道:“薛夫人,别来无恙?” 薛叔谐谨慎看着我,“你是谁?你找妾身有什么事?” 我说道:“我的名字,叫做徐绿珠,我找你,是想要问你借一样东西。” 薛叔谐皱眉,“徐绿珠?不认识,你要借什么东西?” 我说道:“你的爱子。” 薛叔谐说道:“徐姑娘,你一定是找错了,妾身没有小孩。” 我笑出来,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匕首,拍了拍我跟前那酒瓮,说道:“薛夫人,这酒水不错,以前从来没有喝到过,好似是新品?” 薛叔谐立刻来了jing神,“是的,这是妾身新近研发出的酒品,你觉得味道如何?” 我眯着眼,说道:“很干醇,但微微有些苦味,猜想里边应该加了药材。” 薛叔谐喜道:“对的,这酒水里边加了十四味对人体十分有益处的药材,分别是。。。。”我出其不意的打断她,“薛夫人,你这酒水的配方是哪里来的?” 薛叔谐打了个突,“这和客官无关。” 我心怀叵测的笑,说道:“不是来自河西陆家吧?” 河西陆家是前朝以来有名的酿酒世家,陆家当代的主事陆怀随,原本是前周时候的国子祭酒,坚皇帝吞并前周,建立隋朝后,陆怀随假称自己身体有恙,告老还乡,过起种花酿酒的闲散ri子。 约是在去年时候,陆怀随研制出一种十分新奇的药酒配方,在酒水当中加入多味有益的药材,使得酒水更加甘醇,对于人体的调养也大有益处,陆怀随的弟弟陆怀和把这酒水拿到河西酒肆中出售,大受酒客欢迎,陆家因此收益颇丰。 我会关注这件事,是因为之前许智藏告诉我说:“河西陆家那新品药酒,具有镇痛和发散身体毒xing的功效,对你很有好处,你稍后去找来饮用,最好是把那药酒配方拿来,我想要看看他们是如何配置药材来实现效果的。” 我因此差了人去河西走动,但是差去的人回来禀告我,说在五月初的时候,陆家突然走火,偌大的房产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州官从陆家废墟里边扒出陆氏兄弟的尸身,却发现两个人不是被烧死的,而是给人一刀穿胸杀死的。 我因此调了在青州的赵达带着五十名jing锐星夜兼程的赶到河西,枪挑河西附近山头所有草寇大营,终于找出其中一个叫做胡一行的贼寇,承认是收受了薛叔谐的巨额银票,带人血洗陆家,并抢走陆家药酒配方。 薛叔谐脱口否认道:“当然不是!” 我笑着说道:“可是我喝过陆家酿造的酒水,觉着味道和薛夫人这品大同小异,这个怎么解释。” 薛叔谐沉吟了阵,谨慎说道:“酒水之间的差别本来就细微,只有资深的品酒人士才能喝出来,外行觉着味道大同小异,是很正常的。” 我笑出来,转口问道:“薛夫人是什么时候来的长安?陆家在五月发生灭门血案,薛夫人彼时是在哪里?是不是在河西?” 薛叔谐不耐说道:“妾身这间酒肆,只招待来买酒的客人,客官要是不买酒,妾身就不奉陪了。” 她转身要走,我也不阻拦,只是笑着说道:“好,我不和薛夫人罗嗦,稍后我会让赵达亲自来和夫人沟通。” 薛叔谐慢慢转过身来,“你说赵达?哪个赵达?” 我看着薛叔谐,一字字说道:“蝮蛇赵达。” 薛叔谐脸sè微变,“宣皇时候那个酷吏?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悠然的笑,“那样凶狠暴戾的人物,阎王爷不敢轻易收他的。” 薛叔谐问道:“你找他来做什么?” 我说道:“河西陆家的主事陆怀随,有一个外侄,叫陆士谦,是坚皇帝亲封的金紫光禄大夫,他的宅邸就在朱雀街附近,其人自小父母双亡,是陆怀随一手带大的,陆家血案发生之后,他发誓要追查到底,找到那凶手,将她绳之以法。 我和陆士谦大人曾经有过来往,对他的为人很是钦佩,所以就举荐了我的得力助手赵达去协助他。” 薛叔谐疑惑问道:“赵达是你的助手?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笑着说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把你的爱子,也就是你和前周静皇帝生的那个小孩,交给我就可以了。” 薛叔谐说道:“我说过了,我没有小孩。” 我冷淡说道:“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你交出小孩,要么,我把你送给陆士谦,你自己老实招供,是如何因为贪图陆怀随的药酒配方,于是买通胡一行血洗陆家的。” 薛叔谐面sè如雪,“我没有买通胡一行血洗陆家。” 我冷淡的笑,“这些你留着和陆士谦说吧,”我yin险的笑,“我相信届时赵达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薛叔谐踌躇片刻,咬牙说道:“我再说一次,我没有买通胡一行血洗陆家,你就算把我送到赵达手里,我也是这样说话。” 我皱眉,没有想到薛叔谐竟然有这样勇气,一时倒没想出对策来。 薛叔谐见着我不做声,似是有些得意,修出手指轻抚腰间的玉石挂件,我心下一动,笑着说道:“薛夫人,我改变主意了,将你送给陆士谦,未免是便宜了你,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料理你。” 薛叔谐问道:“什么办法?” 我悠然的笑,说道:“陆士谦的宅邸背后,有一条巷子,叫做东合巷,你一定经常去吧?” 薛叔谐眼中波光微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我听闻长安酿酒行会的会长张廓就住在那条巷子里边,薛夫人和张廓的长公子张浚往来甚密,好似还许下了婚姻之约,夫人腰间那挂件,上边刻着一个张字,想必是张公子送给你的定情物了?” 薛叔谐立即伸手将那挂件握在掌心。 我和煦的笑,试探着说道:“我就很好奇,不知道薛夫人都是怎么和张公子解释自己身份的?张公子是否是知道,你是前周皇帝的妃子,本朝刘大人的妾室,陆家灭门血案的始作俑者?如果他不知道,我是十分乐意去知会一声的。” 薛叔谐脸上变了颜sè。 我冷眼旁观她,心下断定她一定是伪造或者是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和张浚交往,于是笑着说道:“薛夫人生意兴隆,我就不多打扰了,广,我们走,先去黄国公府上小坐片刻,跟着就去拜访张公子,我有许多话,想要和他仔细商谈。” 广笑着说道:“好。” 薛叔谐一把拉住我衣角,“慢着。” 我笑着说道:“怎么了?” 薛叔谐踌躇良久,轻叹口气说道:“我自小对于酿酒就很有天分,嫁入酿酒世家,酿造天下第一的名酒,是我的宿愿。” 广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陆怀随,你可以嫁给他的。” 薛叔谐苦笑道:“那个道学究,他知道我背景,对我很是不屑,这原本也没什么,我只恨他没有容人的雅量,我在河西卖酒,妨碍他生意,给他羞辱过许多次,不然我也不会动杀念。” 我听得有些测然,温言说道:“你把那小孩交给我,我保证对你的过往只字不提,胡一行我也会杀了灭口。” 薛叔谐迟疑了阵,终于松口说道:“我手上确实有一个小孩,但我不肯定他就是我生的那一个。” 我问道:“这话怎么说?” 薛叔谐说道:“今年六月的时候,宇文丞相突然赶到河西,要求我跟他回长安开酒肆,并承诺愿意引荐我给张公子认识,我受不住**,就答应了他。 到长安以后不久,有一天,他带了个年纪约有三四岁的小男孩来找我,问我是否认得他,我仔细看过那小孩,说不认得,他告诉我说,那小孩就是我当年在皇宫里边生下的静皇帝的子嗣,他费了很多力气才找到,让我好生看顾着,不要让他有任何闪失。 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但老实说,我对那小孩的血统其实是颇为怀疑的,他的样子既不似静皇帝,也不似我,我和他相处了两个月,半点也不亲近,最后我把他送到了附近乡下一户人家处寄养,每两天去探望他一次。” 我笑着说道:“这小孩的血统倒无关紧要,只要他是宇文丞相亲手交给你的就可以了。” 薛叔谐疑惑问道:“为什么会无关紧要?” 我笑着说道:“我拿他并不是为了他的血统。” 薛叔谐神sè变幻莫定,良久问道:“你会否伤害他?” 我笑着说道:“不会。”至于其他人,我就不保证了。 薛叔谐想了想,又问道:“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会对我的过往守口如瓶?” 我笑出来,“这样吧,我替你伪造一个新身份,方便你和张公子交往,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身份,我就为你准备什么样的资证材料,并且保证万无一失,连户部都查不出破绽。” 薛叔谐心动不已,但还是踌躇不绝,“万一你心怀叵测,而那小孩却是我的亲骨肉。。。” 广笑着说道:“薛夫人,你嫁入张家之后,还可以继续生养,何必为着一个不明来历的小男孩反复煎熬?” 薛叔谐终于被说服,“那小孩我寄养在附近丹阳村一个名叫耿询的老秀才家里,我写个条子,你拿了去就可以把他取出来。” 我笑着说道:“你即刻写。” 第二十一章 尚修明 我拿到薛叔谐的亲笔信后,交给广,让他去丹阳村取那小男孩,自己则回到东宫殿,倒头就睡。 半夜十分,我因为胸口剧痛醒过来,颤着手去摸腰间的锦囊,随即却发现,锦囊不见了。 我心中大吃一惊,却不慌乱,挣扎着自卧榻上坐起身来,撑着床沿,想要点燃桌上的烛火细细找,可是双手吃不住力气,竟跌倒在地上,有人在外间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却是承恩,笑着问我:“姑娘是否是在找东西?” 我说道:“是。” 承恩点燃桌上的烛火,晃动手上一样物品问我:“是否是这个锦囊?” 我飞快的看了一眼,“是。” 承恩甚是得意的笑,“姑娘的锦囊怎么会在我的手上呢?” 我说道:“你趁我睡着时候,不告而取?” 承恩点头,“说对了,你想不想要回这锦囊?” 我沉吟了阵,说道:“想。” 承恩说道:“你想要回这锦囊,就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问道:“什么问题?” 承恩说道:“你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珠玑矿?” 我笑出来,“你先把锦囊还给我。” 承恩说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胸口疼痛犹如火烧,却若无其事的笑,“没有资格谈条件的是你,那锦囊里边有用来给我续命的药丸,你再不给我服用,我顷刻之间就会毒发死在你跟前,届时就算我有心,也说不出珠玑矿的所在了,你完不成任务,你的主子爷饶不了你的。” 承恩气结,恨恨自锦囊里边掏出一粒药丸,粗鲁塞入我口中,我露出笑容,结果激怒承恩,她反手一拳,我躲闪不及,给她打个正着,一时只觉眼前金星乱冒。 我心中甚怒,单手扣住她左拳,抽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半条手臂齐齐斩断。 承恩吃痛,怒不可遏,她退后三步,抽出腰间的软鞭,缠上我颈项,就在这时,有人推开窗户翻身进来,挡在我跟前,低声喝道:“承恩住手。” 来人身形高大,裹着一件黑sè大披风,也看不真切面容,承恩冷笑,右手收紧软鞭,“让我杀了她,主子爷那边我自己会去请罪。” 来人出手如闪电一般抓住承恩右手,**一折,只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承恩的手骨给他折断,她闷哼出声,长鞭脱手,我颈间一松,伏到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样真切感受到死亡的yin影。 男子从承恩身上搜出锦囊,将我扶起来,把锦囊挂回我腰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良久露出忧伤笑容,“绿珠,我们又见面了。” 我定了定神,借着微弱烛火打量他,试探着问道:“是尚修明?” 男子露出喜苦织集的笑容,“我是。” 我笑着说道:“多年不见,很是想念。”一时心念千转,原来承恩是陵二公子的人。 尚修明展颜说道:“你还记得我?” 我想了想,自锦囊内摸索片刻,掏出一粒粉sè桂花糖来,“当然记得,我还还记得以前你尤其喜爱吃桂花糖,现在还喜爱么?” 尚修明眼中泪光闪烁,“绿珠,绿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承恩看得冷笑,说道:“尚修明,你还不快拿下这女人送到建安楼交给主子爷。” 我心里打了个突,建安楼坐落在长安城南向位的旗牌巷,旗牌巷是长安城最yin暗、最臭名昭著的巷子,那里聚集着长安城最有名的凶徒和狙击手,长安城六成以上的凶杀案就发生在旗牌巷,而旗牌巷六成以上的凶杀案则发生在建安楼。 我问道:“陵二公子找我去建安楼做什么?” 尚修明踌躇了阵,说道:“两个目的,第一,让你说出珠玑矿的所在;第二,为容七公子报仇。” 我笑出来,沉吟片刻,说道:“好,我跟你去,但是天明之前,你要将我送回东宫殿。” 尚修明说道:“绿珠,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你一旦进入建安楼,就决无可能活着离开了。” 我只是笑,那可未必。 尚修明握住我双手,说道:“绿珠,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承恩急忙说道:“尚修明,你疯了?!徐绿珠是主子爷指定要的人,你敢带走她,主子爷会追击你一生一世。” 我对尚修明说道:“承恩说的对,你不可以带着我走的,你必须要服从陵二公子指令,徐家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家奴,为着一己之私,背叛过主子,我不希望你是第一个。” 尚修明说道:“可是要让我把你亲手送上死路,我决计做不到。”他解下身上的黑披风,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我们连夜离开长安,取道西域去天竺国。” 承恩酸楚之极说道:“尚师兄,主子爷修理叛逃家奴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徐绿珠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不要做傻事了。” 尚修明冷淡说道:“我行事轮不到你置喙。” 承恩气苦,几yu哭出来,“你看她的脸sè,分明是毒素已经攻进灵府的症状,就算你把她带到天竺国,她也活不长了,为着一个半死的人,背叛主子爷,值得么?” 尚修明淡淡说道:“值得。” 我笑着问道:“为什么?” 尚修明平静说道:“只有你记得,我喜欢吃桂花糖,单单为这一点,我已经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更何况,我一直喜爱你,自小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 承恩听得面sè如雪,泪如走珠,呵,我终于明白她为何宁可违抗陵二公子指令也要执意杀了我的原因,她喜爱尚修明。 我说道:“尚修明,你有这样心意,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跟你去天竺国,你带我去见陵二公子吧。”我有自己打算。 尚修明说道:“不行,因为容七公子的死,主子爷现在对你恨之入骨,已经决定要拿你来祭祀他,”他目露凄然之sè,“绿珠,我知道你活不长了,所以才敢斗胆带你走,我没有能力护卫你一生,但三五个月的安全,我却是可以保障的。” 我心中感动,伸手抱住尚修明,“尚修明,你是我一生最要好的朋友,永远都是。”随后我推开他,笑着说道,“不过,你显然是低估了我,我虽然没有办法使自己可以活得更长久,但应对陵二公子的办法,我还是有的。” 尚修明讶然,“什么办法?” 我笑着说道:“你带我去建安楼就知道了。” 尚修明无奈,只得带了我离开东宫殿,赶去建安楼,陵二公子见着我来,颇是有些惊讶,笑着说道:“徐绿珠,我以为你会策动尚修明带着你躲起来?” 我说道:“我何必躲,你不能杀我。” 陵二公子笑着说道:“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我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比如说:珠玑矿。” 陵二公子瞳孔微微收缩,“你真的知道这世间哪里有珠玑矿?” 我说道:“是。” 陵二公子问道:“在哪里?” 我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陵二公子说道:“还用问么,当然是采矿。” 我淡淡说道:“我一直以为,陵二公子是徐家诸多少子当中,最为优秀的一个,现在看起来,你一样蠢不可及。” 陵二公子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道:“主事老爷出的第二道是这样的:谁先找到珠玑矿,带回徐家,就算谁胜出,但你有无仔细的想过,主事老爷出这道考题,想要得到的究竟什么?” 陵二公子问道:“难道不是矿石?” 我说道:“当然不是,要开采矿藏,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外,还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徐家下属数十家矿井,每一处矿井,从发现矿脉到开采出矿,有哪一处的运营周期是少于两年的?主事老爷天纵英明的人,对此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他出这道考题,想求得的,绝对不可能是矿石。” 陵二公子问道:“那是什么?” 我慢慢说道:“矿脉分布图,他想要得到的,其实是我国境内的珠玑矿脉分布图,你找到这图纸来献给他,你就胜出了。” 陵二公子眉峰微动,“这图纸你手上有?” 我说道:“没有。” 陵二公子问道:“谁的手上有?” 我悠然说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以告诉谁的手上有。” 陵二公子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我说出答案之后,你立刻送我回东宫殿。” 陵二公子默不作声。 我笑着说道:“陵二公子,相信我,至少在新任主事选出来之前,我活着对你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我若是死了,对你才是损失。” 陵二公子沉吟了阵,说道:“好,我答应。” 我说道:“蜀王杨秀的手里,就有一张完整详细的珠玑矿脉分布图。” 陵二公子问道:“他手上怎么会有这种图纸?” 第二十二章 蜀王杨秀 我说道:“开皇元年的时候,江南铜钱稀少,坚皇帝因此下令,让蜀王在益州开炉铸铜钱,持续了将近半年后,益州附近的铜矿开采殆尽,蜀王贴出悬赏告示,有能够提供铜矿脉或者铜矿井线索的,重重有赏。 当时有一个叫做万智光的,就拿了一张珠玑矿脉分布图去献给蜀王,蜀王是个识货的人,知道珠玑矿很珍贵,所以尽管他当时缺乏开采的条件,还是收下了那张图,许给万智光巨额的赏银。” 陵二公子问道:“这件事你是怎么获知的?” 我说道:“徐家天书库的卷册上有记载。” 陵二公子沉吟片刻,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出一句,“绿珠,六月时候,你私自离开休咎营,我发现之后,立即禀告父亲,你猜父亲当时说什么?” 我说道:“老爷说什么了?” 陵二公子说道:“父亲说,由她去吧,你ri后若是见着她,告诉她,徐家宽恕她犯下的一切罪衍,我一直百思不解,父亲对你为什么会这样仁慈?” 我说道:“二公子,你想说什么,不妨明言,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 陵二公子一字字说道:“我怀疑你根本就不是管家的小孩。” 我心里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陵二公子说道:“父亲为你破例太多次,让人生疑,你擅闯天书库,设计谋害我,出逃休咎营,每一桩都是死罪,但父亲一次又一次网开一面,为什么?”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步步逼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其实是父亲和你母亲私生的小孩,管家只是你名义上的父亲?” 我颈后寒毛倒竖起,一直以来我也隐约觉得,主事老爷对我确实是有些另眼相看,但从来没有去深究过个中的原因,总觉那是禁忌,就算偶尔想起,也会立刻回避。 陵二公子说道:“你是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没有怀疑过这个问题,我甚至猜测,当年管家撞壁自尽,留下遗言让你回徐家领罪,迫使父亲将你打下休咎营十八重门,用意也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报复。” 我打了个寒战,“这不可能,我母亲彼时是主母的陪嫁丫鬟,如果主事老爷果真和她有私,他为什么不直接收了她做妾室,却要她怀着身孕嫁给我父亲?” 陵二公子皱眉说道:“我不明白的也是这一点。” 我说道:“你解释不了这一点,就说明你的怀疑和猜测都是不成立的,我,是管家的女儿。” 陵二公子没做声。 我看了看窗外,说道:“快要天亮了。” 陵二公子沉吟了阵,将尚修明招到跟前,耳语两句,转身去了内室。 尚修明温言说道:“绿珠,来,我送你回东宫殿。” 天光大亮的时候,尚修明和我回到苍玉宫,彼时承恩已经离开,尚修明怜惜看着我,说道:“你累了大半宿,赶紧躺下睡一会儿,我在外间看着,不让任何人打扰你。” 我笑着说道:“你是陵二公子差来监视我的么?” 尚修明吃惊的看着我,澄澈双眼中有些微受伤,我苦笑不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尚修明,对不起。” 尚修明默不做声,良久释然的笑,“绿珠,你自己多保重,我走了。” 我开口叫住他,“尚修明,你要去哪里?” 尚修明说道:“益州,主子爷吩咐我想办法拿到蜀王手上那张图纸,带回武陟交给他。” 我心念千转,“你到益州之后,不一定非要找蜀王要图纸,找万智光也是一样的,这个人实际上是个掮客,他手中的珠玑矿脉图纸不止一张,你许给他一些代价,就可以很轻松拿到。” 尚修明笑出来,看着我出了会神,说道:“绿珠,我刚刚一直在想,你不肯和我去天竺国,执意要见主子爷,又肯帮助主子爷解答主事老爷的考题,究竟是为什么?” 我说道:“你想到原因了么?” 尚修明淡淡说道:“我想到了,你是想要把主子爷的势力引到益州去,借他的手,除掉蜀王。 蜀王当前担任益州总管兼尚书令,下辖益州二十七郡军事,手上掌握有十二万多人马,益州的地势也十分复杂,八百里栈道险峻无比,更有剑阁天险在,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蜀王和杨广一向不甚和睦,和汉王来往却很是密切,万一杨广继位之后,蜀王和汉王共同起兵反叛,届时杨广的处境必定会无比凶险,所以你想着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在蜀王和汉王联手之前,除掉蜀王,而你选定的枪手,就是主子爷,对么?” 我迟疑片刻,说道:“对。” 尚修明露出笑容,“你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使得真是漂亮,可是你明明已经诱使主子爷差了我去益州找蜀王,现在又为什么建议我避开蜀王,直接找万智光取图纸?你说出这句话,就使得你之前那番苦心都付诸东流了。” 我默不做声。 尚修明舒心的笑,“绿珠,你是不忍心我涉险,对么?” 我低下头,他说的是实情,我确实是不忍他涉险,“对手可以徐图狙击,好朋友失去却再不会有。” 尚修明展眉轻笑,“绿珠,你对我终究是不同的,因为这一点不同,我就替你除掉蜀王吧,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的维护杨广。” 我轻叹口气,说道:“我维护广,是因为我有求于他。” 尚修明问道:“为着九公子?” 我说道:“是。” 尚修明自我解嘲的笑,自衣内掏出一只珍珠耳环,放在我手中,“这个还给你。”耳环上一小粒珍珠面上光华如昔,但sè泽陈旧,看得出是有些年月的饰品了。 我笑着说道:“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 尚修明说道:“对。” 我不无惆怅的说道:“你把他交还给我,是要结束我们的关系了么?” 尚修明说道:“不是的,我把这耳环送还你,是作为信物,将来你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就差人拿这耳环来找我,只要我还活着,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任何地点,我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助你。”他握住我双手,最后补充一句,“不需要任何报偿。” 广在上午九时左右,从丹阳村带回一个样子看来约有四岁左右、身体甚是壮健的小男孩,我打量了他一阵,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细长双眼jing惕看着我,双唇咬合得犹如蚌壳一样,他双手双足都给广用粗麻绳绑得严严实实的,麻绳打结处隐隐还有血丝渗出,我抽出匕首来,割断他手上的绳索,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眼光如刀一般注视我,仍然一语不发。 我指尖夹着匕首,在他颈项之间游弋,笑着说道:“宇文家的人,骨头果然是硬,只不过你要知道,骨头再硬,也硬不过凶器,我只要稍稍用些力气,这匕首就会切断你的咽喉。” 小男孩似懂非懂,目中却露出恐惧。 我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没做声,我匕首前推,轻轻挑破他喉间的皮肤,他吃痛轻哼出声,“成都。” 我问道:“你今年多大?” 小男孩踌躇了阵,说道:“六岁。” 广忍不住笑出来,“你今年六岁,决无可能是薛夫人生的,你的爹爹是谁?” 我笑着说道:“那还用问么?” 广疑惑说道:“怎么?” 我笑叹道:“大公子并没有找到静皇帝那唯一的子嗣,这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小孩,我见过幼时的大公子,这小孩和他样貌虽然不似,但神韵简直是翻版,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难怪薛夫人和他不亲。” 广笑着说道:“看来宇文丞相也动了面南背北的念头。” 我哑然失笑,皇位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这么多人倾心向往。 广接着说道:“绿珠,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道:“我带着这小孩,到长安远郊的冯翊郡般若寺去,你差人送信到正阳宫给大公子,让他来般若寺接人,一旦他离开正阳宫,你立刻带着近身侍卫夺宫,人数不要太多,两百人左右就够了。 另外通知樊子盖,只要见到大公子出城,立刻封锁四面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除非有你的亲笔手谕。” 广说道:“要是宇文丞相不肯离开正阳宫呢?” 我yin冷的笑,“所以你送信时候一定要记得和他说明:领取小孩的时间,是在今天下午三时,晚一个时辰,我就送这小孩一个部件进宫给他观瞻,至于这部件是一根手指还是一条胳臂,那就随我喜欢了。” 成都惊恐注视我,迅速将双手藏在身后。 广若有所思的问我:“绿珠,你猜夺宫之后,世人将会如何评价我?” 我淡淡说道:“不会好听就是了,你可能会遭千夫所指,”我顿了顿,问道,“不过我想,就算世人评价再恶劣十倍,你也一样会夺宫。” 广笑出来,自齿缝中挤出一字:“对。” 第二十三章 贺世文 大公子在收到广送去的短信后,火速离开正阳宫,在下午三时准时赶到般若寺,见着我劈头就问:“你劫走的小皇子呢?” 我彼时正在后园除草,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直起腰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放心,他毫发无伤。” 大公子冷峻双眼看着我,“你捉了他引我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我打了个哈哈,“叙旧,大公子,我们好似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不是么?” 大公子不耐说道:“我没有时间和你罗嗦,把小皇子交出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笑着说道:“你想怎样?” 大公子说道:“整个般若寺都在我的包围之中,徐绿珠,我们结怨很深,奉劝你不要轻易尝试激怒我。” 我扶着锄头,立在松软土地zhong yāng,“大公子,我有两个问题,一直很想要当面问你,如今正是好机会,你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就交出小孩给你带走。” 大公子问道:“什么问题?” 我说道:“第一个问题,许多年前,你出卖九公子给杨丞相,我问你原因,你当时告诉我说,你恨九公子,无比的恨,说他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很想知道,九公子是做错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恨他,恨得想让他死。” 大公子冷笑,反问我:“绿珠,你知道你口中这九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笑着说道:“宇文府的第九位少公子?” 大公子冷笑,“他不是,宇文家真正的九公子早在半岁不到就已经夭折,现在这九公子是替代品,他其实是前周朝的平原公主和大将军贺胜允所生的小孩,贺胜允给他起的名字,叫做贺世文。” 我脑中轰的一声响,有半刻功夫一个字也说不出,原来宇文家一早已经知道九公子不是真身,但他怎么会变成了贺世文的身份?! 我定了定神,笑着说道:“平原公主和贺胜允的小孩,怎么会出现在宇文家?” 大公子说道:“贺世文这小孩命硬,他甫自出生,贺胜允就奉宣皇帝之命讨伐北齐的神武皇帝,两军在北齐晋阳附近的大须弥山对阵,神武皇帝的爱妃韩长鸾亲自出面摆军阵,邀请贺胜允去破阵,结果贺胜允陷落在军阵里边,被神武皇生擒,神武皇知道他骁勇,就想劝降,但是贺胜允宁死不降,神武皇于是杀了他。 贺胜允死后不久,宣皇帝把平原公主二度指婚给虞国公仲子兴,平原公主原本想要带着贺世文一起下嫁,可是仲子兴不肯接纳贺世文,平原公主无奈只好把小孩转交给自己的仕女玩伴兰氏抚养,兰氏就是我的母亲。” 大公子的母亲兰氏系出名门,她会充任平原公主的近身仕女,是因为前周朝一条不成文的宫规,按照前周朝皇族典制的规定,公主除了可以有五至十名贴身宫女伺候以外,还可以有三至五名贵族出身的仕女做玩伴,这些仕女通常很小就进宫,陪伴公主玩耍读书,公主成年出嫁之后,再由皇上指婚给朝中的亲贵大臣,至于是做正妻还是妾室,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平原公主出嫁时候已经二十岁,兰氏的大好青chun也因此给耽误,所以最后她只获得了给监国侯宇文善做妾室的机会。 我说道:“后来呢?” 大公子说道:“我母亲念着旧情,同意抚养贺世文,我爹爹也没有异议,于是母亲连夜去贺胜允将军府邸领小孩,没想到在回府路上遭遇到强徒,当场身死,贺世文却生还,被家奴带回宇文府,刚好九弟彼时夭折,爹爹觉着幼子早夭不祥,贺世文和九弟年纪又相当,索xing就把他当成九弟,继续养在藏chun园里,对外也一律称他九公子。” 我笑着说道:“你恨九公子,是因为他间接害死你母亲?” 大公子说道:“对,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母亲不会连夜出府。” 我默不做声,若无其事擦干额间渗出的细密冷汗,一颗心慢慢落回原处。 九公子身份上的误差,应当是出自徐家主事老爷的安排。 那年我杀死宇文九公子,连夜送出尸身,主事老爷收到之后,想必立即就通告了宇文家,兰氏因此才会连夜出府去取贺世文,拿回来顶替宇文九公子,她拿到贺世文之后,徐家随即狙击了她,杀死贺世文,让九公子偷梁换柱顶替贺世文进宇文府,兰氏因为见过贺世文,为了保险起见,自然也要杀了灭口。 我当时年纪尚有,中间的这些变故徐家就没有知会我,宇文家也略过不提。 主事老爷这样安排,是极具眼光的,九公子和宇文家族的人没有血缘关系,小时候也许看不出,但长大之后,一定会有差异,与其等差异出现之后再来想办法弥补,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他的身份设定为外人,以此一劳永逸的解决差异问题。 我心念千百转,主事老爷行事之老练,思虑之周全,是我所远不及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再挑战他权威,却能够存活到现在,确实是可疑。 大公子按耐不住,问道:“徐绿珠,小皇子究竟在哪里呢?” 我看了看天sè,估计广此时已经得手,遂笑着说道:“他在后山练锏,你这小孩臂力惊人,资质不凡,好生加以培养,长大之后,一定是一员不错的武将。” 大公子面sè微变,“原来你已经知道他是我的小孩。。。” 我笑着说道:“大公子,我知道目前尚未成亲,但府中已经纳有两名妾室,生有两个小孩,一个取名成祥,一个取名成都,你最为中意的是成都,也就是目前我手上这个,他的神韵同你小时候似极了。” 大公子问道:“这件事你有无告诉过薛叔谐?” 我说道:“没有。”我顿了顿,“薛叔谐生的那小皇子目前是死是活?” 大公子说道:“一早已经死了,圣上受禅宇文氏天下的第二天,就差人将那小孩投进了熔炉。” 大公子又问道:“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我说道:“从开皇元年开始,你似乎就一直在积极筹划反叛,盗静皇帝,联络汉王,购置兵器,如今又用自己小孩冒充已死小皇子,请薛叔谐进京看顾,你做这一切,貌似是为了兴复周室,但如果我记得不错,当初你是主动投向杨氏父子的,恭请静皇帝逊位的奏折,也是你自己亲自上的,你行为这样矛盾,为什么?” 大公子默不做声,沉吟了阵,说道:“绿珠,你见过正阳宫里边那把龙椅么?” 我笑着说道:“没有,怎么了?” 大公子含蓄说道:“那把龙椅看来宽大之极,我很想试试看能否坐正。” 我失口笑出来。 大公子说道:“绿珠,我一直很赏识你的才干。”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承蒙你错爱,奴婢愧不敢当。” 大公子说道:“我知道你当前和皇太子走得很近,但如果你有意改弦更张,我随时欢迎。” 大公子带着成都,在傍晚十分回到长安,但是给樊子盖阻止在城门外,问个中的原因,只得到四个字:无可奉告。 大公子甚怒,但也无计可施,他跟前只有三百兵勇,樊子盖手中握有的京畿守兵和御林军却有上万人,两厢比拼,无异是以卵击石。 一直到夜半十分,樊子盖才亲自打开城门,让大公子进城,并笑着说道:“末将职责所在,请宇文丞相恕罪。” 大公子冷哼了声,打马直奔正阳宫,可是走到宫门口时候,他愣住了,眼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着的,不是自己安插的卫尉寺兵勇,而是皇太子东宫殿的人。 皇太子广面带笑容的自内宫出来,“宇文丞相,这么晚进宫来有什么事?” 大公子冷淡说道:“微臣有要事,需要即刻禀告圣上。” 广笑着说道:“真是不凑巧,父皇jing神不大好,已经安置了,丞相大人有本,明天再上奏吧。”又转身吩咐身旁随从,“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正阳宫,”他若有若无的扫了大公子一眼,“违令者着即斩。” 大公子脸上变sè。 广回东宫殿的时候我已经睡下,但是他在门外走动的脚步声将我惊醒,我坐起身来,点燃烛火,披衣下床,广听到内室动静,说道:“绿珠,我吵醒你了?” 我打开门,有冷风袭来,我拉紧身上黑sè披风,“进来说话。” 广自怀中掏出一张约有四寸见方的明黄绢帕,甚是得意的对我说道:“宣汉王进京的手谕,我拿到了。” 我拿铜簪挑亮烛火,说道:“即刻送出去。” 广问道:“跟着呢?” 我说道:“等汉王进京,软禁他,强迫他解散并州二十三万重兵,随后将他废为庶人,发配西北服苦役,半年之后,找个理由除掉他。” 广点头,“好。”他沉吟了阵,终于还是忍耐不住,“绿珠,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有没有办法医治?” 我望着跳动的灯火,出了会神,轻描淡写说道:“这两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广离开之后,我写了一封短信,差八百里快马ri夜兼程送回武陟,交给许智藏,我在信中写道:立即更换主事老爷房中的熏香,知会善思营拘拿侑四公子,罪名为谋逆尊长。” 许智藏在九月初离开扬州,和侑四公子回到武陟,为主事老爷诊治病情,我们每七天会联络一次。 第二十四章 徐晋武 几天后,我同时收到来自许智藏和御北楼的短信。 许智藏的短信写道:字付绿珠,侑四公子被捕,承认以九真香谋害主事老爷,但指证你是主谋,主事老爷已经派出家奴进京拘拿你,快逃! 御北楼的短信则写道:汉王接到坚皇手谕,即ri动身进京,九公子随同前往。 我对着两份短信出了会神,随后扔进火盆里边,火舌卷起,短信很快化为灰烬,广这时推门进来,笑着问我:“绿珠,做什么呢?” 我笑着说他:“刚刚收到短信,说汉王已经动身来长安,算算ri子,这一两天就会到京,你要做好准备。” 广看着火盆里边的灰烬,若有所思的笑,没做声。 十一月十二的早间,我从睡梦中醒来,见着枕边无端的多出一封信,打开来看,上边写着一行字:上午九时,长庆楼二楼,约你一会。徐晋武。 徐晋武是徐家善思营的最高官长,也是父亲的兄弟,他轻易是不离开武陟徐家堡的,今次居然亲自出面,看来事态果然是严重。 我沉吟了阵,走到书桌跟前,裁了小半张纸,就着残墨,提笔写了几行字,又解下腰间的锦囊,倒出里边所剩不多的几粒药丸,一口气全部吃掉,把纸条折起放进锦囊,差人请广到苍玉宫,对他说道:“我稍后要去长庆楼一趟,如果到今天夜间都不见回来,多半就是有事耽误在那里了,你不需要来找我,直接拆开这道锦囊,照着里边说的行事就可以了。” 广好奇问道:“里边是什么?” 我轻描淡写说道:“对付汉王的法子。” 广接过锦囊放进衣内,“要不要我送你去长庆楼?” 我说道:“不用。” 准九时正,我赶到长庆楼。 长庆楼今天安静非常,不见一个客人,跑堂的小厮见着我进门,陪着笑脸说道:“对不住客官,我们今天不做生意。” 我说道:“我来找人。” 小厮迟疑了阵,试探着问道:“是徐绿珠姑娘么?” 我说道:“是。” 小厮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跟我来。” 我跟在小厮身后,上到二楼,就看见徐晋武站在窗口边上,背负双手,正对着窗外车水马龙出神。 小厮悄悄退到楼下,我等了片刻,说道:“奴婢徐绿珠给官长请安。” 徐晋武回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中闪烁冷漠微光,“绿珠,我奉主事老爷的指令,亲自来拘拿你回武陟问罪。” 我仔细的打量徐晋武,他和父亲面容酷似,神韵也如出一辙,但我和他却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我说道:“我知道。” 徐晋武说道:“知道你为什么不逃?”他顿了片刻,“我接到主事老爷指令之后,私下知会过许智藏,让他写信给你,你没有收到?” 我说道:“我收到了,但我不能逃,九公子很快就要到长安,我担心广会对他有所不利,所以决定留下开看顾他。” 徐晋武眉间深锁,“绿珠,今次的情况和以往完全不同,你此次面临的指控非常严重,谋害主事老爷的罪名一旦成立,死十次都不够偿,所以你赶紧逃,我已经替你布好线路,你直接往西,到天竺国去,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来。”他自袖内抽出一个绿sè药包,“这是许智藏替你配置的药份,足够撑到天竺国,之后你去遵生八寺找一个叫做那迦的药僧,他有办法医治你身上的毒伤。” 我笑出来,“叔叔,多承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走。” 徐晋武说道:“我帮你看顾九公子。” 我说道:“我还是不走。” 徐晋武动怒,“绿珠,你不要太任xing。” 我自我解嘲的笑,“叔叔,我何必逃呢?谋害主事老爷的罪名虽然重,但我反正是活不长了,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也没什么差别,我不愿意为着能够多偷生那么两三天,陷你和许智藏于不忠,尤其是你,你是善思营的官长,私自放走我,是会变成罪奴的。” 徐晋武沉吟了阵,说道:“绿珠,首先你未必会死,许智藏说过,那迦有办法医治你的;其次,就算我放走了你,也不会变成罪奴。” 我说道:“为什么?” 徐晋武说道:“我手上有一个替代你的人选,其人的面容酷似你,我会把这个人带回徐家,让她包揽你犯下的所有罪过。” 我心中惊讶,“她是谁?” 徐晋武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遵照我的吩咐,即刻离开长安,我已经把所有细节打理妥当,尚修明会在西北营州地面接应你,护送你去天竺国。” 我惊讶之极,“你调用了尚修明?他是陵二公子门下的人,你是如何避开陵二公子作业的,还是说他其实是你安插在陵二公子跟前的眼线?”我苦笑不已,“叔叔,按照徐家的家规,善思营的人是不可以和少子或者是少子的家奴有私下往来的,违者以朋党罪论处,你这样做,必定后患无穷。” 我踌躇了阵,断然说道:“我替你杀了尚修明,另外其他获知你与尚修明有联系的人,无论亲疏,全部除掉。” 徐晋武神sè复杂的看着我,“绿珠,你个xing坚韧,行事果敢,这一点似足你的母亲,但心肠着实是太狠,女子像你这样,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他轻叹口气,“尚修明不是我安插在陵二公子跟前的眼线,在此之前,我们也从来没有联络过,我跟他有所来往,也是最近几天的事,之前侑四公子谋害主事老爷事发,他指称你是受你指使,主事老爷因此差我来扬州拘拿你,这件事不知怎么的给陵二公子的人知道了,尚修明想必是从陵二公子那里得到风声,因此主动联络我,请求我网开一面,让他带你走,我答应了他,他因此开始设计西归路线,安排妥当之后知会我,我这才出发到长安来拿你。” 我默不做声,心下颇是羞愧。 徐晋武把药包放在我手中,“你现在即刻走,我在外间给你置备了轻便马车,赶车的家奴是我的心腹,他会ri夜兼程,送你去营州。” 我沉吟了阵,说道:“叔叔,你找到的那位面容酷似我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徐晋武眼光闪烁,“只是个普通村女。” 我说道:“我要见一见这个人。” 徐晋武焦躁说道:“没有时间了,你得马上离开长安。” 我笑出来,“叔叔,我说过了,我不离开长安。” 徐晋武气结。 我冷淡说道:“我要见那女子。” 徐晋武面sèyin冷,沉吟了阵,问道:“绿珠,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指使侑四公子用九真香谋害主事老爷?” 我说道:“我没有指使他,谋害主事老爷是他自己的主意,我提供九真香给他,是受他胁迫。” 徐晋武松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会想法替你开脱,”他沉吟了阵,“绿珠,记着我的话,这世间你谁都可以狙击,独独不能狙击主事老爷。” 我似笑非笑,“如果我狙击徐家六子呢?” 徐晋武听得心惊,谨慎问我道:“绿珠,你是否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心中一动,笑着说道:“我能听到什么风声?” 徐晋武狐疑看着我,斟酌了阵,说道:“绿珠,是否是有人说过,你可能是徐家的少子?” 我不置可否的笑。 徐晋武说道:“绿珠,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不是徐家的少子,所以即使你狙击徐家六子成功,也一样做不成下一任主事。” 呵,原来他忧虑的是这个,但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做主事,我只是要让已经被除名的九公子成为徐家当代唯一的少子,徐家理所当然的下一任主事。 这即是我为九公子安排的归宿。 我放心不下九公子,但自己又再没有时间看顾他,所以只好努力为他找来两张护身符,第一张自然是广,第二张,则是徐家,如果倾尽朝廷和徐家的势力,仍然不能护卫他一生周全,那么我也无计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徐晋武,突然问出一句,“那女子是我的姐妹?” 徐晋武愣了愣,随后说道:“不是。” 我冷笑,“两个人不会平白无故的酷似。” 徐晋武踌躇了阵,说道:“那女子和你不是先天的酷似,而是后天整合成的,”他顿了顿,“实际上,在徐家相州基地里边,目前还关押着五个面容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子,这些女子都是你的备用替身。” 我讶然,“据我所知,徐家在相州是没有基地的。” 徐晋武说道:“有的,只不过知道的人很少。” 我问道:“连主事老爷也不知道?” 徐晋武说道:“对。” 我问道:“这基地是谁筹建的?” 徐晋武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母亲。” 第二十五章 鸬鹚泊 我大惑不解,“我印象中的母亲,一向是柔弱温顺的,她哪里来的胆量,在主事老爷眼皮底下做乱?” 相州的首府即是武陟,徐家堡就坐落在武陟,所以整个相州都在主事老爷监控之下。 徐晋武冷笑,“柔弱温顺的母亲,会强迫五岁的女儿毒杀幼婴?” 我默不做声。 徐晋武说道:“绿珠,斯人已逝,我也不方便再置喙,但是你的母亲,她绝对不是个柔弱温顺的人。” 冬ri阳光洒在徐晋武身上,给他镀上金sè光华,他不无嘲讽的笑,“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见过哪一位女子,比她更凶狠锐利。” 我问道:“她都做过些什么事,称得上凶狠锐利的?” 徐晋武回避说道:“人都已经去了,还追究这些做什么?” 我没有再继续追问,转口说道:“相州基地具体位置在哪里,是什么时候修建的,父亲生前是否知情?” 徐晋武说道:“相州境内有一处天然湖泊,叫做鸬鹚泊,这湖泊的下边,就是相州基地,修建这座基地,前后花费了有十年时间,最后完工是在前周大统八年左右,你父亲生前知道这基地。” 我问道:“基地内的布局是怎样的?” 徐晋武说道:“整个基地采用垂直结构,上下共四层,由你母亲出图纸,我和你父亲共同建造,建成之后由你母亲全权使用,她对四层建筑进行归置,从上往下,第一层关押的是囚徒,第二层是人质,第三层是替身,第四层则是个谜,不知道里边是什么内容。” 我问道:“为什么?” 徐晋武说道:“她加密了第四层,我没有第四层的进门钥匙,如果强行进入,预先设置的防卫装置会自动引爆,把整个基地炸毁。” 我皱眉,“母亲会在第四层放置什么内容?” 徐晋武怔怔的出了会神,“我想,应该是她的秘密吧。”他清俊瘦削面颊上露出惆怅笑容,“你母亲从来不和人说她的心事,无论是喜乐哀苦,都是自己承担,但人毕竟还是需要一个出口的。” 我说道:“她有无留下线索,能够找到第四层的钥匙?” 徐晋武说道:“没有。”他轻声叹息,怅惘若失,“绿珠,如果有朝一ri,你打开了第四层,请务必告诉我,那里边都是什么内容。” 我想了想,说道:“好,我答应,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顿了顿,“你再宽限我几天时间,容我把长安事务处理完毕,再带我回武陟,好么?” 徐晋武沉吟了阵,问道:“你需要几天时间?” 我说道:“最多十天。” 徐晋武说道:“一言为定。” 我和徐晋武在长庆楼吃过午餐,随即回到东宫殿,差了小丫鬟去找广,想要回那锦囊,可是小丫鬟回报我说:“太子殿下今早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打了个哈欠,觉着困顿之极,决定回内室小睡一觉,“他回来时候,请他过苍玉宫一趟。” 小丫鬟察言观sè,乖巧说道:“奴婢记下了,姑娘休息吧,奴婢在外间守着,不让人任何打扰。” 她悄无声息的退出门。 我甫自睡着,就给外间声响惊醒,听见有人问话:“绿珠姑娘回来了么?我们萧夫人有事,要请她过夏缦宫商议。” 小丫鬟为难说道:“回是回来了,可是刚刚躺下,你知道姑娘一向有午睡习惯,又是太子殿下贵客,不敢怠慢的,要不等她醒来,我第一时间给你通报?” 来人说道:“萧夫人有急事,等不得了。” 小丫鬟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来人苦笑道:“太子殿下今天早间进宫面圣,到现在都没回来,萧夫人差去的心腹回来禀告说,弘华宫的宣贵妃和容贵妃这会儿都在正阳宫,把太子殿下缠上了。。。” 我哑然失笑,原来是为这个。 小丫鬟笑着说道:“萧夫人得到这消息,就急了?” 来人苦笑不已,“简直是急得冒烟,不然也不会来找徐姑娘商量,你知道萧夫人一向都很忌讳她。。。” 小丫鬟说道:“可是徐姑娘在午睡,奴婢不敢轻易打扰的,要不你让萧夫人吃点亏,亲自过苍玉宫一趟,给足徐姑娘面子,再请她进宫去收拾那两只狐狸jing,她就不好拒绝了。” 来人哼了声,“凭什么要萧夫人亲自来恳求她,夫人虽然是侧妃,好歹也是有名分的,徐绿珠她算什么?” 小丫鬟客气的笑,不软不硬说道:“徐姑娘虽然没有名分,可是太子殿下对她百依百顺,你想必也看出来了。” 来人无奈,“这倒是的,但我就怕萧夫人今次低头,以后在徐绿珠跟前就再难伸腰了。” 小丫鬟低声说道:“徐姑娘身姿纤弱,不像是长寿之人,退一步说,万一不幸她寿元绵延,只要萧夫人有心,提出要求来,又许给相当报酬,我们做奴婢的,也是有良心的,到时候自然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忍不住笑出来,抽出腰间的匕首细细把玩,懒洋洋的想,这小丫鬟伶牙俐齿,贪财好利,心机也颇是毒辣,和裴虔通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过了一小会儿,小丫鬟在门外问道:“姑娘醒着么?夏缦宫的萧夫人说有事想要拜访你。” 我自榻上起身,就着铜盆里边的凉水洗了脸,“请她进来。” 小丫鬟推开门,把萧氏领进来,我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说道:“你伺候我起居已经有一阵子,一直没问你姓名。” 小丫鬟答道:“奴婢是chun天生的,因此叫做chun生。” 我不怀好意的笑,“chun生,你去昭业坊,找一个叫裴虔通的人,帮我带句话给他。” 昭业坊是裴虔通一手创办的花楼,在长安顶有名气。 小丫鬟问道:“姑娘要带什么话?” 我说道:“跟你很般配,就这句。” 小丫鬟疑惑看着我,我笑着说道:“你把话带到就行了,裴先生会心知肚明的。” 裴虔通相女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我敢肯定他只要和这小丫鬟打个照面,说两句话,就会和我有同样感受。 等小丫鬟走后,萧氏说道:“绿珠姑娘,妾身今次冒昧打扰,是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议。” 我问道:“什么事?” 萧氏拐弯抹角说道:“ri间有一位少年,从关中赶过来,自称是关中名医程处敬的弟子,想要求见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今天早间进宫,到现在也不见回来。” 我露出有趣笑容,“也许是有事耽误,可以让那少年稍等一等。” 萧氏说道:“这少年说了,他手上有一样药材,无比珍贵,千金难买,更是太子殿下悬赏求购的,”萧氏看了我一眼,“听说太子求购这味药材,也是为着绿珠姑娘。” 我似笑非笑,觉萧氏其人真是深谙进退攻守之道,“这样说起来,我岂非是要张罗下,去正阳宫把太子殿下请回东宫殿见这少年?” 萧氏面上闪过喜sè,却又说道:“按理应当是这样,不过妾身又担心,万一太子滞留宫中是在处理军情要务,你为着这一点小事,贸然去打扰他,届时一定会引得他不快。” 我笑着说道:“说的是,所以还是等一等?” 萧氏急忙说道:“那倒不用,妾身是想,太子殿下一向看重绿珠姑娘,如果妾身差人去通知他,就说绿珠姑娘突然病重乃至昏迷不醒,其人想必会立即赶回东宫殿来,你说对么?”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这倒是个好理由,奴婢也可以勉为其难装病配合夫人,但问题的关键是,奴婢今天早晨见到太子时候还是很鲜活的,到了晌午就突然病重甚至昏迷不醒,这好似不大可能,太子心思虽然称不上缜密,可也不是糊涂人,他未必会信的。” 萧氏此时也听出我隐隐有些调笑的意味,脸sè顿时不大好看,但隐忍着没做声。 我说道:“萧夫人,你处心积虑指使我进宫,究竟有什么用意,不妨明说。” 萧氏面上甚是尴尬,沉吟了阵,说道:“太子今早进宫,先后召了宣贵妃和容贵妃到正阳宫去,至于是做什么,相信就算妾身不说,绿珠姑娘也能猜到一二。” 我笑着说道:“然后呢?” 萧氏说道:“如果是其他宫人也就算了,宣、容二妃是圣上生前最为宠爱的妃子,太子和这两人有私,不管当中是非如何,那都是在欺辱母妃,传扬出去,实在有损他德行。” 我说道:“夫人说的是。” 萧氏说道:“绿珠姑娘,圣上现在已经龙归大海,太子对你又喜爱非常,相信只要解决了汉王危机,太子顺利登基,必定会封你做皇后。” 我不置可否的笑,心里很清楚,以前也许广会这样做,但是走到今天地步,他对我已经有猜忌之心,这件事再无可能,“所以?” 萧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所以你要想办法,除掉宣、容二妃。” 第二十六章 乌素 我出了会神,说道:“容我想想。” 这天夜间chun生和广都没回东宫殿。 第二天早晨,我起身梳洗,突然觉着天旋地转,喉间发甜,张口即吐出一口血来,那血丝浓黑如墨,看来甚是恐怖,恰在这时乌素自推开窗户翻身进来,见着地上的血迹,惊讶说道:“徐绿珠,你怎么了?” 我打开徐晋武给的绿sè药包,服了两粒药丸,轻描淡写说道:“没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乌素定了定神,说道:“辟三公子在西川殒海果然找到了珠玑矿,主子爷让我问你,有无妥当隐蔽的狙击方法,可以不落口实不露痕迹的除掉辟三公子,拿走珠玑矿。”他顿了顿,仔细打量我,“你好似是中毒了,但服的药丸却不对路。” 我讶然,“你怎知道我服的药丸不对路?” 乌素默不做声。 我沉吟了阵,转口笑着说道:“最妥当隐蔽的狙击方法,莫过于让辟三公子自然的死亡。” 乌素说道:“这要怎么做?” 我说道:“从西川殒海到武陟,走陆路要经过梁州、幽州、允州、常州,才能进入相州地界,按照行程推算最快也要三十天,但如果走水路,从殒海上游出发,经由湘水,进入汝水,汝水和沁水相联,到沁水码头后,再换乘快马,直奔武陟,前后只要二十天左右就可以把珠玑矿送到主事老爷手里,辟三公子常年驻守南海,jing通水事,他知道这条路线,所以今次一定会走水路回武陟,因此要狙击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炸毁西川殒海上游的堤坝,淹没殒海下游起运码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仍然坚持走水路,就必须取道西川附近的伏溪谷,才能到达湘水入口。” 乌素沉吟片刻,说道:“伏溪谷地势复杂,险峻异常,时常都有人被困死在那里,你设计辟三公子取道伏溪谷,想必也是存了这个打算,但问题的关键是,如果辟三公子决定取道伏溪谷,他一定会找当地熟悉路径的牧羊人做向导,被困在里边的可能xing极小。” 我说道:“我知道,所以你要预先在伏溪谷内摆一个兵阵,等他进谷之后,同时封锁伏溪谷的出口和入口。” 乌素问道:“摆什么阵?” 我说道:“拒马连环阵。” 那年我和广讨伐北齐国,攻克豫州之后,我在斛律光的帅帐内找到了韩长鸾画给他的拒马连环阵布阵图,想着以后也许有用,就收了起来,差人带给当时远在长安的杨仁保管,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杨仁和父亲同一辈,他不擅长打探消息,武艺也十分稀疏,但父亲格外器重他,因他有一个别人所不具备的优点,就是擅长藏匿物品,任何物品到了他的手里,都会给他藏的严严实实的,他自己不主动交代,任何人都找不到。 我初到长安,他二十四岁,到宇文府藏chun园来探望我,同我玩笑,顺手藏了我的匕首,结果我找了三天也没找到,只好去问他,他告诉我说,那匕首就在我住的小小耳房内,我接着找了三天,还是没找到,又跑去问他,他说,就在我房中的茉莉花盆里,我表示不信,因之前我也怀疑过他把匕首放在花盆里边,所以搜过那花盆无数次,里边的土换过好几茬,但一点发现也无。 他彼时笑着对我说:“你把花盆摔碎,一定有的。” 我摔碎花盆,果然找到了匕首,原来他把匕首绑在了花盆凹陷的底座上,我当时就想着他会把匕首藏在花盆里边,根本就没有细看花盆底座,结果自然是找不到。 自那以后我即变得谨慎,再也不敢忽视细节。 乌素问道:“为什么要用这阵势?” 我说道:“这阵势很奇妙,它利用人的幻觉,制造出一个无限循环的物流空间,使身处大阵里边的人觉着自己好似时刻都在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因此频频出击,最后疲累而死,真正被大阵里边的狙击手和攻击装置shè杀的反而不多。 另外,建造这阵势主要是在利用地势和地况,不需要构建太多工事,这使拆阵变得格外容易,只要你小心作业,是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以此把辟三公子的死,顺理成章的推给伏溪谷。” 乌素点头,“我在哪里可以找到这阵势的布阵图?” 我说道:“我手上就有。” 乌素说道:“拿给我。” 我却笑,反问道:“你怎知道我的药丸不对路?” 乌素踌躇了阵,说道:“你那药丸是续命用的,但是不能解毒。” 我问道:“你怎知道那是续命用的?” 乌素说道:“我闻出来的,你服那药丸是把一些上好的续命药材磨成粉,加上蜂蜜调制成的,”他沉吟了阵,“徐绿珠,你中毒时间很长了吧?” 我若无其事的笑,抽出毛笔写了一行字,折起来交给乌素,“你拿了这短信去上大将军杨武通的府邸,找他府上的管家杨仁,他会把布阵图交给你。” 我想起那年的拆阵经历,又补充说道:“我再提醒你多一次,这阵势很凶险,你拆阵的时候一定要格外小心,严格按照布阵图走,怎样布阵,就怎样拆阵,一步也不能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乌素说道:“我记下了。” 乌素拿了短信,却没有立即离开,只是看着我,似是yu言又止。 我笑着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乌素沉吟了阵,说道:“我们吐谷浑国西边,靠近青海的地方,有一个叫做滚龙池的内湖,这湖里边的水终年酷热,漆黑如墨,看起来无比吓人,但却很有奇效,人身上出现湿热疮痛,又或者是误服了有毒的食品,只要耐得住高温刺痛,到这池子里边浸泡三五天,都会康复,你不妨一试。” 我笑着说道:“乌素,你这样好心,真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乌素说道:“主子爷目前仍然需要你帮助,你还不能死。” 我忍不住笑出来,觉乌素其人说话,真是直截了当。 当天下午,我收到御北楼送来的消息,他在信中写道:将于今天夜间抵达长安,汉王会连夜进宫。 我回复道:务必截留九公子。 傍晚十分,萧氏再度来苍玉宫问我:“绿珠姑娘,你想好计策了么?” 我笑着问道:“什么计策?” 萧氏耐住xing子说道:“除掉宣、容二妃的计策。” 我笑出来,说道:“暂时我是没想到,不过我打算进宫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萧氏踌躇道:“进哪一宫?” 我说道:“正阳宫。” 萧氏说道:“你去正阳宫做什么?” 我说道:“广自从昨天早晨进宫,到现在也不见回来,我怀疑是宫中有变故发生,所以想去探个究竟。” 萧氏冷淡说道:“未必是有变故,说不定是宣、容二妃伺候得好,使得太子乐不思蜀。” 我说道:“萧夫人,你这样猜测,说明你不够了解广,广不是个看重美sè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二十六岁仍然只有你一个侧妃,他看重的是皇位,为着这个位子他已经苦心谋划了许多年,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他决无可能会掉以轻心,更加不会因为两个唾手可得女人的曲意承欢,就宿在正阳宫,乐不思蜀,而且我昨天早上还知会过他,汉王会在这一两天进京,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东宫殿远比正阳宫要安全,和你我在一起,远比和宣、容二妃在一起更具有建设xing。” 萧氏似有所悟,“这样说起来,太子滞留宫中确实可疑,难道真的有变故发生?” 我说道:“你也不用再猜,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正好今天夜间汉王会进宫面圣,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萧氏却又踌躇,委婉说道:“绿珠姑娘,如果我们两人同时进宫,外间就没有人接应了,莫如让妾身留在东宫殿,调集兵马备用,你独自进宫去,要是宫中果真有变,就发求救信号,妾身亲自带人来救助你和太子。” 我笑着说道:“好啊。” 萧氏因此和我分开行动。 我回到内室,加多一件冬衣,又裹上尚修明的黑披风,这才离开东宫殿,一路慢慢走去正阳宫。 天sè漆黑,刮着风,路上行人稀少,街市两边的店铺都早早关门,我走了两条街,看见一处包子铺,觉着肚子有些饿,于是买了两个包子吃下去,顿时暖和了许多,但给钱的时候才发现,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卖包子的伙计年轻甚轻,见着我尴尬窘迫境况,宽厚笑道:“先欠着吧,等姑娘有钱了再给小人送来。” 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七章 六公子 伙计笑着说道:“小人姓李,叫李二。” 我说道:“你的包子味道甚好。” 伙计笑出来,细小双眼闪着亮光,“因为小人的肉馅儿配置的好,里边选用了一样十分特别的配料,其他包子铺老板不会用到。” 我问道:“是什么配料,说来我听看?” 伙计目不转睛看着我,绿sè眼珠闪烁妖异光华,“这可是我祖传的秘方,不方便说给外人知道,但小人和姑娘这样投缘,说给你听一听也无妨。” 我沉吟了阵,说道:“奴婢洗耳恭听。” 伙计愣住,干笑道:“小人只不过是个卖包子的穷伙计,姑娘也恁谦卑了,实在折杀小人。” 我淡淡说道:“折杀奴婢的是六公子你吧?” 伙计讶然,颇是有些不甘的问道:“徐绿珠,我哪里露出破绽了?” 我说道:“你戴的假面完美无缺,神态举止也很似包子铺的伙计,但就有一点,眼珠颜sè没遮掩好,露馅儿了。” 六公子的名字叫做宪,他的母亲是西域的罗刹人,身形高大,皮肤雪白,眼珠是少见的碧绿sè,清澈明媚之极,六公子遗传到了这眼珠的颜sè。 徐家九子当中,六公子是唯一已经生子嗣的人,他有三名两岁到四岁不等的幼子,目前都养在武陟的弼聪营,由专人训督。 弼聪营是徐家专事用来训督幼小少子和家奴的地方,凡是徐家的少子和出生在徐家的家奴,从一岁开始,就要送到弼聪营接受训督,一直到五岁。在弼聪营里,少子和家奴在待遇上没有差别,但少子的训督课程更加严格,因此不能熬到五岁就死在弼聪营里的少子有不少。 六公子没好气说道:“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特别选在夜间出现,没想到那样昏黄灯光,还是给你认出来了,绿珠你眼光真是犀利。”他唉声叹气,“这可恶的绿眼珠。” 我笑着说道:“你想要隐藏这绿眼珠,就不该扮包子铺伙计。” 六公子问道:“那该扮什么?” 我说道:“算命的瞎子。” 六公子拍掌笑道:“对啊,我怎没想到呢。” 我笑着说道:“好了,我不和你玩了,我还有事要先走。” 六公子却拦住我,“绿珠,我都还没说你吃那包子里边有什么特别配料呢?” 我说道:“好吧,你说,我听着呢。” 六公子嘿嘿的笑,“其实也没什么,我来长安之前,去过甘明珠以前的院落,在那里抓了几条毒蛇,挤了些毒液带在身上,本来是用来防身的,可是刚刚做包子那会儿,不小心打翻了药瓶子,毒液拌在包子馅里边,给你吃了。” 我笑着说道:“你想毒杀我?” 六公子大摇其头,“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问道:“什么事?” 六公子说道:“跟我回武陟,解药我即刻就拿给你。” 我问道:“你带我回武陟做什么?” 六公子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你赶紧答应我的条件,别怪我没jing告你,我抓的可是有名的金环蛇,毒液见血封喉的,”他挠了挠头,“奇怪,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发作了才对的。” 我忍不住笑出来,“六公子,你看这个。” 我解开披风,用匕首划破左手臂,一股黑血从创口处渗出来,我把手臂举到六公子跟前,六公子惊得眼珠溜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轻描淡写说道:“个中的原因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明白一点,你就是把那包子里边毒液再加多十倍剂量,对我也无济于事,因我早已经毒素攻心,所以不受你毒杀,你不必再白费功夫。” 六公子踌躇了阵,破釜沉舟的说道:“好吧,你不回去,我就跟着你,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我哑然失笑,“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是主子,我是奴婢,哪有主子围着奴婢打转的道理?”我想了想,接着说道,“再说了,现在正是选拔新任主事的非常时期,你应当满世界的去找珠玑矿才对的,做什么非要和我纠缠?” 六公子干笑,“我非得和你纠缠不可。” 我问道:“为什么?” 六公子迟疑片刻,说道:“我要拿你去和一个人换一样物品,那物品对我来说无比重要,我很想得到。” 我问道:“是什么物品?” 六公子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遗书,那遗书里边记载有我的身世。” 我突然笑出来,“容我猜测看,你说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在暗示我,你可能不是主事老爷亲生的小孩?” 六公子苦笑道:“对。”他脸sè甚是复杂的笑,“所以我就想把这遗书要来,当面呈给主事老爷,请他将我从徐家除名,像九弟那样。” 我奇道:“你不喜欢呆在徐家?” 六公子平静说道:“不喜欢,很早以前我就想脱离徐家,我不属于这里,我想回罗刹。” 我说道:“是谁要你带我回武陟的?” 六公子避重就轻说道:“你回去见到就知道了。” 我想了想,说道:“我暂时不能离开长安。” 六公子说道:“没问题,交易里边约定,如果你不回武陟,我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你,一直到你过世,也一样可以拿回遗书,”他咧嘴轻笑,“我原本以为这要花费很长时间的,但现在看起来,那一天好似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久远。” 我笑着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否需要定期向交易人汇报我情况?” 六公子说道:“要求是每两天一次。”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现在要去正阳宫,你要跟就跟。” 六公子也不问原因,一口答应道:“好。”他揭下脸上的假面,自发跟在我身后。 我一路走的很慢,六公子居然也不催促,就跟在我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期间我屡次试探他,想要问出与他交易那人的姓名和来历,都给他圆滑的敷衍过去。 但我始终是不死心,最后索xing直截了当说道:“六公子,只要你肯告诉我,与你交易的人究竟是谁,我也是可以想办法,让主事老爷将你从徐家除名,放你回罗刹国的。” 六公子默不做声,踌躇良久,说道:“绿珠,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每次同我联络,都是差小童送信给我,本尊从来没出现过,但小童每次送信来,都会附上一件我母亲生前用过的物品,作为信物,所以我虽然没有见过他,还是愿意和他交易。” 我皱眉,“你有无追问过那小童他的来历?” 六公子说道:“问过,但那小童极其倔强,无论我怎样刑求,都是只字不吐,最后只得把他放了。” 我问道:“你跟他有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公子想了想,说道:“约是在九月上吧。” 这个时候我大约刚从辽东回到扬州。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正阳宫门口,我心中虽然疑窦丛生,但也知道当前不是继续追问的时候,广在内宫不知道情况如何。 我抽出广送我的腰牌,出示给宫门口的兵勇看,那兵勇看得很是仔细,末了又打量我片刻,问道:“是东宫殿过来的?” 我沉吟了阵,说道:“是。” 兵勇说道:“容我进去通报。” 不大功夫有武官自内宫出来,腰间佩刀半拔出鞘,在宫灯照shè之下,闪烁寒光,背后是四名卫尉寺的守卫,面容看来都甚是陌生。 我退后两步,六公子很是乖觉,悄声问道:“怎么了?” 我低声笑着说道:“你参观过天牢么?” 六公子说道:“没有。” 我说道:“说不准今次能够让你见识一下本朝的天牢布局。” 六公子问道:“你的意思,我们可能会给人逮捕?” 我说道:“说不好。” 六公子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淡淡说道:“因为出来的武官我认得,守卫却不认得。” 出来的这名武官,甫自新晋不久,名字叫做陈子相,是容贵妃的外侄,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坚皇帝赐封他做了谘议参军、典司武事,统领长安中兵、外兵、骑兵、长流四部兵马,但他是外围武官,按照本朝的律法,外围武官是决计不能带刀入内宫的,违者会以谋逆罪论处; 太子夺宫时候,一共调用了东宫殿的两百名亲兵护卫,事成之后,这两百护卫的一百人调入内宫轮值,剩下一百人驻守在宫门外,为了安全起见,后来我又建议他征用了杨素府上的两百亲兵,驻扎在宫门附近备用,这四百名亲兵,都是我亲手挑选,没有我不认得的,没有不认得我的。 六公子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道:“这意思就是说,宫中果然发生变故,东宫殿的人被驱逐了,广多半已经给软禁。” 六公子说道:“啊?不懂,你就直接告诉我,还要不要进宫?” 我笑着说道:“当然要。” 第二十八章 惊变 陈子相走到我跟前,“姑娘这么晚进宫,有什么事?” 我对住他福了一福,说道:“奴婢自东宫殿来,因皇太子自昨天清早入宫,至今没有回东宫殿,萧夫人担忧他为着国事cāo劳,累坏身子,所以特意差了奴婢问候看。” 陈子相说道:“皇太子在乙德殿和圣上理事,安然无恙,姑娘请回吧。” 我抿嘴轻笑,要说谎大家一起来,“奴婢今次进宫,萧夫人有交代奴婢带一样物品,吩咐必须亲手交呈皇太子。” 陈子相锐利双眼仔细审视我片刻,说道:“好吧,你随我来。” 我跟他身后进到内宫,他将我领到乙德殿门外,说道:“皇太子就在里边。” 我默不做声,门口的兵勇我也不认得。 殿内静寂无声,不见人影往来,我踌躇了阵,还是跨了进去,就在这时,门口的兵勇把朱漆大门轰的一声合上,六公子惊跳起来,惴惴不安的说道:“绿珠,怎么办,我有不祥预感。” 我摸着衣内的鸣镝金箭,笑着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徐家在长安五郡的兵奴今天ri间已经全部进城,随时等候差遣。” 六公子痒痒然看着我,“你居然可以调用兵奴,老爷的心真是偏到胳肢窝了。”他顿了顿,又问,“你拿什么作为信物调用兵奴的?” 徐家的兵奴是家奴的一部分,但自成一系,隶属于主事老爷和管家,不受少子和任何官阶的其他家奴差遣,要调用兵奴必须要有主事老爷或者是管家出具的信物。 我想了想,说道:“我手上有三支鸣镝金箭,是从父亲那里盗来的,主事老爷不知道。” 六公子笑出来,“绿珠,你恁聪明的人,也犯这种低级错误,鸣镝箭是老爷赐给管家调兵用的信物,你盗走金箭,也许老爷当时是没发现,但管家撞壁自尽以后,他所有财产悉数充公,库房的家奴仔细盘查过,当时肯定发现金箭丢失,上报给老爷了,可是老爷一直不声不响的,”他沉吟了阵,“他是有意要把那三支箭送给你。” 六公子笑得甚是开心,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现在突然有些安全感了,绿珠,只要你还活着,我多半xing命也不会有危险。” 我默不做声,直奔乙德殿正厅。 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我却愣住了。 正厅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一个人,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我最初以为,正阳宫发生的变故,是容贵妃联合陈子相设计的,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门口站着的这个人,是此刻应当远在营州的尚修明。 我额间渗出细密冷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惊恐。 尚修明也震惊不已的看着我,“绿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给官长送出长安了么?” 我镇定心神,笑着说道:“你不是也应该在营州接应我么?” 换言之,两方都失约。 尚修明说道:“个中的原因我以后再同你解释,你现在赶紧出宫。” 我说道:“我进宫来探望皇太子,都还没见到他人,这就打道回府,稍后不好向萧夫人交代的。” 尚修明急道:“主子爷在这里。” 我笑出来,“我猜到了。” 我早该料到,单凭容贵妃和陈子相一己之力,就算有心也未必能够降服东宫殿和越王的四百亲兵,但陵二公子亲自出面,调用他手下的家奴协同作业,情况又另当别论。 如果一早知道宫变是陵二公子主导,我决计不会贸然入宫,但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简洁说道:“我要见陵二公子。” 尚修明打开正厅大门,忧伤双眼注视我,“绿珠,你答应我,千万不可莽撞,无论如何,我总是会护卫你周全的。” 我笑着说道:“我虽然算错一步,可是输家也未必就是我。” 六公子在我身后愉快笑出来,“是啊是啊,我看好绿珠,尚修明,要不要同我赌一把,看今次活着离开正阳宫的究竟是陵二哥还是绿珠?” 尚修明凶狠怒视六公子。 六公子施施然拉着我的手,两个人一同步入正厅。 乙德殿是坚皇帝移居正阳宫后,接见朝臣处理政务的地方,所以宽大龙案上摆有许多奏折,陵二公子正悠闲翻阅,见着我进来,笑着说道:“绿珠,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还在猜想,你还要几天才会发现宫中有变。”见着六公子,却有些惊讶,“六弟,你几时来的长安?” 六公子眯眯的笑,“今天下午,ri夜兼程从武陟赶来的。” 陵二公子略略失神,谨慎问道:“你来长安做什么?” 六公子说道:“看热闹,顺便带绿珠回武陟。” 陵二公子挑眉轻笑,“看热闹是可以的,至于带绿珠回武陟,这个我们另外再商量。” 我问道:“皇太子呢?” 陵二公子笑着说道:“如你所想的,给我软禁了。” 我说道:“我要见他。” 容贵妃这时自珠帘背后走出来,笑语嫣然的说道:“公子爷,听说圣上挑指称赞过的男装婢女已经入宫?”她行至陵二公子跟前,柔若无骨的双手搭在他肩上,斜挑长眉下一双明媚凤眼似笑非笑望着我。 陵二公子说道:“对,就是你跟前这位。” 容贵妃仔细打量我片刻,“姿容平常,面若死灰,想是受了惊吓?” 陵二公子却笑,“蕊玉,你这么想可大错特错,这位男装婢女,生平杀过的人上万,这点点小变故,她是不放在眼里的,她面sè灰暗,那是因为她身子不大好的缘故。” 容贵妃说道:“听公子爷这样口吻,颇有些怜香惜玉的意味。” 陵二公子只是笑,“她有自己价值在,是你所不能替代。” 容贵妃面sè不快。 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二公子,奴婢有件事,想要问明白。” 陵二公子说道:“你问。” 我说道:“皇太子是昨天清早入宫,跟着宣贵妃和容贵妃即受宣从弘华宫赶到正阳宫,两妃入宫之后,想必费了许多力气蛊惑皇太子,诱使皇太子将近身护卫调开,方便做乐。 皇太子给两妃引逗得乏力睡熟,你随后发难,囚锁住皇太子,以此威胁东宫殿安插在内宫轮值的亲兵护卫,解除亲兵武装,控制内宫,但奴婢就奇怪,外宫的三百亲兵,你又是怎么不声不响的也解决了的?尤其这里边有三分之一是我门下的家奴,但是我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陵二公子状甚得意的笑,“绿珠,说穿了其实无比简单,三百亲兵调到正阳宫之后,一直在膳食房用餐,我差人监控了膳食房,让家奴在膳食中落了些令人乏力昏迷的药水,让他们中毒,再集体屠宰。” 我打了个寒战,“二公子,按照徐家的家规,无故杀戮家奴,那是有罪的,即便你是少子也不例外。” 陵二公子不无嘲讽的笑,“绿珠,这世间最没有资格跟我论罪的人,就是你,你当初带着九弟突围,屠戮了多少徐家的家奴,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我默不做声,沉吟了阵,说道:“三百亲兵一向是分批进食,你是如何将他们集中在一起的?” 陵二公子说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假传了皇太子的旨意,要求今次同批进食。” 我问道:“你掌控正阳宫后,随后招来陈子相,接管宫禁。” 陵二公子说道:“对。” 我单刀直入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放出宫变的消息?” 陵二公子笑着说道:“这取决于你。”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跳,仿佛看到一线曙光,却又不动声sè,“这话怎么说?” 陵二公子说道:“我今次能够发动宫变,或多或少,还是靠着运气,我心里很清楚,在当前情势下,即使我掌握了玉玺,也未必能够坐正九五的位子,杨氏家族还有许多中坚重臣,不受我差遣,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手上没有足够抗衡的兵马。” 我说道:“所以你虽然夺宫,但始终隐忍不发。” 陵二公子说道:“对,我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要引你入宫来,我知道你手中握有徐家的鸣镝箭,可以调用长安周边的兵奴。” 我笑出来,说道:“长安周边的兵奴,总数才只三万而已,甚至不足以抗衡御林军和京畿守卫。”我顿了顿,“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顷刻之间,拥有三十万兵马。” 陵二公子露出满意笑容,“绿珠,我就知道,将你引进宫来,再正确没有了。” 六公子不无忧虑的看着我,低声说道:“绿珠,你想清楚了,徐家的守备兵库,不能轻易调用的。” 我却笑,“放心,我不调用徐家的守备兵库。”却又皱眉,徐家有守备兵库,我是自天书库徐家主事老爷亲笔书写的卷册上看来的,之前也从来不知情,六公子怎么会知道?“你怎知道徐家有守备兵库?” 六公子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嘿嘿发笑,“看热闹看热闹,好热闹好热闹,快说快说,你要从哪里调三十万兵马给陵二哥?” 第二十九章 容贵妃 我默不做声,数次想要开口,却又踌躇。 陵二公子露出有趣笑容,“绿珠,我认得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犹豫不决。” 他站起身来,移动木腿,艰难走到我跟前,目不转睛看着我,“绿珠,我知道你和杨广之间有约定,你助他坐正天下,他护卫九弟一生的周全,所以你才会拼力拖着羸弱身子,替他cāo劳打点,可是你有无发现,我其实是比他更合适的护卫人选。” 我笑着说道:“这话怎么说?” 陵二公子说道:“首先,徐家下一任主事非我莫属,其次,我和九弟是血亲,比起外人来,我显然更值得信任,第三,我对这天下志在必得,所以就算你处心积虑的帮助杨广得到皇位,我也一样会想方设法扳倒他,一旦我扳倒他,首先会被我解决的,一定是九弟。” 我打了个寒战,“为什么?” 陵二公子悠然说道:“谁让你不肯扶持我呢?” 我心中恼恨,“你迁怒于人。” 陵二公子笑道:“有何不可?” 我气结。 陵二公子又温言说道:“绿珠,我承诺你,只要你肯扶我上位,得登大宝,我必定会倾徐家和朝廷的力量,护卫九弟一生周全。” 我沉吟了阵,决定以退为进,“好,我可以告诉你如何获取三十万兵马,但我有一个条件。” 陵二公子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我要先见皇太子。” 容贵妃不无嘲讽的笑,眉梢眼角都是chunsè,“皇太子现在恐怕是不大方便见外人的。” 我问道:“为什么?” 容贵妃嫣然笑道:“其人这会儿正在丽景清池同宣贵妃取乐,你去打扰他,多半会引得他不悦,何必去触这霉头?” 我笑着说道:“有这种事?皇太子也恁大胆,他也不怕担上欺辱母妃的罪名。” 容贵妃脸上一红,面上甚是难堪。 我说道:“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也仍然要见他一见。” 陵二公子沉吟了阵,说道:“蕊玉,你带绿珠去丽景清池,六弟,你留在此间,我有话要问你。” 六公子却笑,“不成的,我得寸步不离跟着绿珠。” 陵二公子冷笑,“你可不要忘记自己身份。” 六公子笑道:“我就是记着自己身份,才要这样做。” 陵二公子皱眉。 我说道:“六公子,你留在此间也好,跟二公子攀谈阵,保不准能帮上我大忙也未可知。” 六公子笑着说道:“好吧,”随后想了想,又自衣内掏出一只红sè焰火弹来,放在我手里,“万一有状况发生,点燃这焰火,我即刻就来接应你。”他弯眉微笑,“绿珠,你千万要当心,我的zi you全靠你了。” 陵二公子吩咐容贵妃,“见过皇太子之后,立即带她回乙德殿来。” 我跟在容贵妃身后,自乙德殿出来,转到正阳宫的西侧,突然愣住了,只觉这地方无比眼熟,想了片刻才记起,这里正是当年九公子带着我来正阳宫赏chun樱的地方,彼时chun光明媚,樱花似雪,现在严冬天气,树上光秃秃的连半片叶子也无,看来真是寂寥之极。 我不无感慨的叹息,时光如流水一样,一去不返,仿佛是弹指一挥间,红颜已老,韶华已逝。 正阳宫占地甚广,容贵妃带着我穿过四座大殿,终于听到有隐约的水声传来,随后眼前现出两条路径。 容贵妃回过头,幸灾乐祸的对我笑,“绿珠姑娘,你同皇太子关系如何?” 我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容贵妃说道:“从这里通往清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直到清池,第二条则通往清池高处的一座凉台,妾身是想,皇太子和宣贵妃在清池嬉戏,衣着方面自然不可能齐整得体,要是姑娘不是皇太子侍妾,贸然见着皇太子体肤,多少是有损自己清白的,莫如我们就取道去清池高处的凉台,姑娘远远的看个影就够了,你觉着呢?” 我沉吟了阵,说道:“也好。” 容贵妃露出笑容,指着左边一条路径,“请随我这边走。” 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语,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往上行进。 水声越来越响亮,间中还掺杂女子的调笑声,容贵妃不时回头审视我,我面沉似水,一语不发。 小径的尽头是一处汉白玉石垒造起来的凉台,我走到栏杆旁边,俯视下去,果然见着广和宣贵妃陈枝江正在清池里边泡浴说笑,池子内水气蒸腾,看样子似是温泉,四周放着宫灯照明,另有两名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跪在边上,手中捧着蔬果盘,广不时自盘中取出水果来食用,或者是送到宣贵妃口中。 容贵妃冷眼打量我,笑道:“绿珠姑娘,你是聪明人,跟前这主儿和公子爷比起来,真正是云泥之差,只不过公子爷是天上的白云,皇太子是地上的烂泥。” 我问道:“皇太子对自己当前处境知情么?” 容贵妃说道:“貌似是不知情,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提出过任何疑义。” 我出了会神,说道:“冒昧请问一句,容贵妃是否是陵二公子门下的家奴?” 容贵妃笑着说道:“妾身姿容平常,也没什么才智,可也不至于沦落到给别人做奴婢的地步。” 我说道:“那么你是受陵二公子收买?” 容贵妃笑道:“也不算是收买吧,毕竟他没许给我任何好处。” 我笑着说道:“这么说起来,你是爱慕陵二公子的风采?” 容贵妃用看怪物一样眼神注视我,“你觉着妾身是那种为着一点小情小爱就肯贸然犯险,协助外人囚锁皇太子的人?” 我笑出来,“那么你今次和陵二公子联手,究竟是为什么?” 容贵妃斟酌了阵,说道:“公子爷开出的条件,符合妾身当前的需求。” 我问道:“怎么说?” 容贵妃说道:“妾身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其人现在已经给皇太子弑杀,出殡是迟早的事,届时妾身必定会被强行殉葬,可是妾身今年才只二十二岁,着实是不想死。” 我说道:“所以?” 容贵妃说道:“所以就和公子爷联手了。” 我问道:“他开出什么条件?” 容贵妃说道:“公子爷答应妾身,只要他坐正皇位,就立妾身做正宫皇后,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郑重承诺妾身,ri后就算他先我一步龙归大海,也不需要妾身殉葬。”她淡淡笑出来,“其实皇后不皇后的,妾身并不放在心上,真正令妾身心动的是,此后终于可以自主生死,无需再担惊受怕。” 我说道:“你做什么会担惊受怕?” 容贵妃说道:“绿珠姑娘,你是没在宫中住过,不知道为人妃子的苦处,”她轻叹口气,“大好的青chun虚掷在一个老朽身上也就算了,还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心那老朽身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势必难逃一死,那种ri子,真是过一天如过一年。” 夜半的山风吹得容贵妃衣袂翻飞,我见着她宫装绮衣下单薄瘦削身形,知道她所言不假,不由得叹息。 容贵妃眨落眼底泪光,笑着说道:“姑娘想看的都看了,想问的也都问了,现在可以和妾身回乙德殿了么?” 我笑着说道:“好。” 两个人又顺着原路回到清池入口处,我状甚随意说道:“容贵妃,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容贵妃谨慎说道:“你想让妾身放你走,那决无可能。” 我笑着说道:“不是,不瞒你说,我以前十分爱慕皇太子,就在昨天早上,还曾经送他一个锦囊,但是现在我见到他丑态,心中再没有半点爱意,因此想要托你帮我把那锦囊要回来。” 汉王今天夜间会进宫,照现在情形看,他九成九会落在陵二公子手里,那锦囊里边写着胁迫汉王交出兵符的法子,万一给陵二公子看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把它找回来。 想到广被软禁已久,那锦囊很可能已经被搜出送到陵二公子处,我心惊肉跳。 容贵妃说道:“皇太子身上没有锦囊。” 我大松口气,却又脱口问道:“没有?” 容贵妃同情看着我,“皇太子熟睡的时候,妾身仔细搜索他的随身物品,包括他的贴身衣物,确实是没有女子送的锦囊,”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安慰之词,“也许不慎遗失了。” 我默不做声,心念千百转,广今次的行为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他在十一月寒冬的半夜与宣贵妃在露天水池里边嬉戏,勉强可以解释为是受了宣贵妃的美sè所迷,但那锦囊我交给他的时候,说的很清楚,里边写的是对付汉王的法子,这样重要的物品,他再怎么大意,也知道要贴身保管,决无可能会不慎遗失,何况他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因此锦囊不在他的身上,只有一种可能:他把锦囊送人了。 他送给了谁? 我当机立断,“容贵妃,请带我回清池,这件事我要找皇太子问个明白。” 第三十章 梁长弓 容贵妃委婉说道:“绿珠姑娘,你何必再生是非,若是言语不当,令得皇太子惊起,大家都费事。” 我说道:“你放心,我只问他一个问题,他把锦囊送给谁了,问完我就走。” 容贵妃沉吟了阵,说道:“好吧。” 她将我领上另外一条小径,一路走到清池跟前,小宫女见着她进来,连忙请安,广怀中抱着宣贵妃,靠在池子边上,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但并不曾回头。 容贵妃说道:“皇太子,东宫殿的徐绿珠姑娘来了。” 广愣了片刻,“她来做什么?” 容贵妃笑着说道:“妾身不知,你自己问她吧,她就在你身后。” 广身形一颤,却没有回头,笑着说道:“绿珠,你跑来正阳宫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我说道:“你起身来,我有话问你。” 广却笑,淡淡说道:“没什么好问的,就是你见到的那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需要多言。” 我说道:“我昨天送你的锦囊,你有无拆看过?” 广沉吟了阵,说道:“有。” 我问道:“后来你把它送给了谁?” 广懒洋洋的笑,说道:“昨天我招了宣贵妃和容贵妃来正阳宫伺候,后来心里又觉着甚是不安,所以起身去礼佛,顺手把你那锦囊献给菩萨了。” 宣贵妃娇笑道:“皇太子起身礼佛,妾身怎不知道?” 广掐了她脸颊一把,“那时候你给我整治得浑身乏力,睡得人事不醒的,不要说是起身礼佛,我就是在你耳朵跟前大吹法螺,你只怕也当是蚊子叫。” 宣贵妃拍开广的手,含娇带媚说道:“讨厌,你把锦囊送给菩萨做什么?正阳宫可没有欢喜菩萨。” 广懒洋洋的笑,“我也没想着要送给欢喜菩萨,我送那菩萨是广德章贤菩萨,专门赦免**之罪。” 宣贵妃笑道:“听你胡言乱语,欺妾身不曾读过净土经么,广德章贤根本不是菩萨,他也不赦免**之罪,他只是佛陀跟前专门执法剑,扣法鼓的尊者。” 广嘻嘻的笑,“是么,记不得了。” 容贵妃笑着说道:“绿珠姑娘,你还有要问的么?” 我说道:“没有了。” 我确实没有什么再问的了,因我已经知道广把锦囊送给了谁。 汉王。 汉王的小字,即是德章,他门下以前有一员大将,名字叫做梁长弓,原本是潞州总管,开皇元年,因为收受巨额贿赂,被判斩首,他的幼子菩萨,至为孝顺,该时自愿入宫做太监,以保全梁长弓xing命,坚皇帝感念菩萨的至诚孝义,就答应了,菩萨这小孩十分机敏,坚皇帝后来把他安置在正阳宫伺候,很是宠爱。 广那番话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我,他一早已经发现事情有变,所以悄悄把那锦囊交给了菩萨,让菩萨带给汉王,当前已经是寅时左右,距离天明不到一个时辰,汉王仍然没有进宫,想必是因为菩萨把那锦囊送到他手上了,于宫中的变故,自然也报告给他知道了。 广行这一着,虽然使得之前订下的歼击汉王计划付诸东流,但至少保全了汉王,以汉王的个xing,他决无可能坐视杨氏的基业落入他人之手,我和广当前需要做的,就是拖住陵二公子和宣、容二妃,给汉王争取足够时间,反扑正阳宫。 至于反扑成功之后,广和汉王之间如何清算,那是下一步要谋划的事。 广伸臂揽住宣贵妃,慢慢说道:“没有就快走,赶紧出宫,离开长安,不要再同我纠缠了。”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撇清关系,一时心中激荡,顿时血气翻滚,胸口剧痛难忍,眼前发黑,摔倒在地上。 广听到声响,蓦然回头,“你。。。” 容贵妃蹲下身,和风细雨说道:“绿珠姑娘,你这是何苦,为着一个这样的男子,真是不值得。” 我颤着手,打开绿sè药包,连着服了三粒药丸,借着容贵妃扶持,勉力站起身来,看着广,一言不发,广面sè苍白,眼圈乌黑,神容都甚是憔悴,显然这两天也备受煎熬。 朦胧灯火掩映之下,广栗sè眼珠专注看着我,忧心不已。 我深吸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多保重,多则三天,少则两天,我总会给你一个交代。” 广焦躁说道:“你怎么这么倔强!” 我说道:“我行事自己有分寸,你不用再劝我。” 广默不做声,眼中泪光流转,却又立刻转头过去,“好吧,随你。” 我跟着容贵妃离开清池,回到乙德殿。 陵二公子正和六公子争执,两个人看来都很是愤怒,可是见着我回来,又立即闭口不言。 我笑着说道:“你们在讨论什么,这样激烈。” 六公子笑眯眯顾左右而言其他,“皇太子怎样了?” 我简捷说道:“乐不思蜀。” 陵二公子看向容贵妃,容贵妃得意点头,陵二公子遂笑出来,“绿珠,三十万兵马,从哪里来?” 我沉吟了阵,说道:“三十万兵马,我可以很容易就给你凑出来,并州总管汉王杨谅手上有二十四万人马,我手上三万兵奴,京畿守卫和御林军加在一起,至少有三万,关键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将这三十万兵马据为己有。” 陵二公子问道:“要怎么做?” 我笑出来,反问道:“二公子,我当年囚禁在十八重门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背着主事老爷,克扣我食粮和清水,每天按照三餐外加夜宵的打扰我休息,我记得自己当时同你说过,如果有朝一ri,我离开十八重门,一定会好生同你结一结这笔帐,你还记得么?” 陵二公子尴尬笑道:“绿珠,你炸断我一条腿,我心中愤恨,对你稍稍过分了些,也在情理当中。” 我说道:“这样说起来,岂非是我亏欠你多些?我不过才只炸断你一条腿,可是你明知到十八重门后边环境险恶,还行那样举措折磨我,你当时就没想过让我活着离开十八重门吧。” 陵二公子语塞,“好吧,这件事是我的不是,你想让我如何补偿你?” 我说道:“很简单,你把尚修明送给我,我们之间的旧帐,从此一笔勾销。” 陵二公子皱眉,“这个不行,尚修明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近身护卫。” 我说道:“话是不错,但也要知道,尚修明心中偏爱我,你用这样一个有二心的人,其实是养虎为患,哪天我和你决裂,他受我指使谋害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陵二公子说道:“这不可能,尚修明自七岁上就在我跟前听值,是跟随我最长久的家奴,对我从来忠心耿耿,决无可能有二心。” 我只是笑,说道:“二公子,你今次调用尚修明回长安,他是从益州赶来的,还是从营州赶来的?”我不冷不热的又补充一句,“我记得之前你是调他往益州拿珠玑矿脉分布图的。” 陵二公子说道:“营州,按照他的回复,蜀王杨秀此时是在营州。” 我玩味的笑,“你就这么相信他?蜀王是益州主管,按照本朝的律法规定,各州主管如果没有朝廷正式调用公文,是不得擅自离开辖区的,我印象中最近以来户部好似都没有出过调用公文,若说是私自前往,营州地处漠北,蜀王去那里做什么?” 陵二公子没做声,心中似是挣扎不已,“他不可能说谎,徐家的家规讲的很清楚,家奴欺瞒主子,会处割舌刺面之罪。” 我笑着说道:“尚修明就在外间,你何不把他招进来问个究竟。” 六公子说道:“说的是。” 容贵妃却说道:“公子爷,妾身觉着大可不必,看绿珠姑娘这样笃定,你那位近身护卫九成九是有问题的了,不如送出去算了,也算是做个人情。” 陵二公子踌躇不已,我再下一城,“我亲自去领他进来。” 我转身yu走,陵二公子说道:“不必,这个人你要,我给你就是了,不过,”他yin冷的笑,“绿珠,你要想好了,背叛主子的家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会遭受天行者的诅咒,永世不得善终。” 我心下一沉,徐家是天行者后裔,天行者对于家奴有一个血的诅咒,即是要求每一个出生在徐家的家奴,务必绝对忠实于主子,否则必定死于非命,永世不得善终,这诅咒是徐家家奴的梦魇,虽然从来没有成真过,但从来没有人敢怀疑它的伟力。 我勉强笑道:“那也没什么,我自认做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事,肯定同样逃不过那诅咒,届时我陪着他,大家也不寂寞。” 陵二公子冷淡说道:“你不是在徐家出生的家奴,天行者不会诅咒你。” 我心中震惊,指尖冰凉,“我不是在徐家出生的家奴?” 陵二公子倏然住口。 第三十一章 反扑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声惊天巨响,我露出笑容,暗自心喜,这是火药和硝石被引爆的声音,四年前,我和邢子高联手拆拒马连环阵的时候,听过许多。 汉王动作比我意料中的要快数倍。 尚修明在门外焦急说道:“主子爷,汉王带着五千人马在外围攻击正阳宫,陈子相部已经死伤过半,乙德殿刚刚也遭受火炮攻击。” 陵二公子说道:“进来回话。” 尚修明推门进来,他满身俱是灰土,衣服也破裂好几处,无比狼狈。 陵二公子仔细打量他一阵,风马牛不相及说道:“尚修明,以后你就是绿珠门下的人了。” 尚修明愣住,“啊?小人不明白。” 陵二公子说道:“绿珠要我将你送给她,算做是多年前我做错事亏欠她的报偿,我答应了。” 尚修明眼神错愕看着我。 我简捷说道:“尚修明,从现在开始,我是你新的主人,你要听我指令行事。” 尚修明摇头,“这不行的,徐家的家奴终身只能有一个主人,否则必定遭受天行者的诅咒,你是知道的,”他温柔看着我,“绿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主子爷是天,我不能离开他,哪怕是为了你也不行,你把我还给他吧。” 我冷笑,“这么说,你当初和徐晋武商议,要护送我去天竺国,其实只是说来消遣他的?” 尚修明说道:“不是。”他沉吟了阵,“我原本想的是,把你送去天竺国,看顾你直到你离世,随后就回中原,向主子爷领罪,他若是因此责罚我,我也甘愿领受,但我不会背弃他。” 我没做声,心里不明所以的觉着很悲哀,“尚修明,你真的不肯投入我门下?” 尚修明温和说道:“绿珠,我不能。” 我轻叹口气,“二公子,这个家奴我不要了,你收回去吧。” 徐家有一条家规,如果主子给人杀死,无论仇人多么强大,活着的家奴一定要为主子复仇,一代一代无穷尽,直到消灭仇人为止。这家规直接导致,我如果要杀陵二公子,势必要连尚修明一并解决掉,我不想杀他,所以才想着要把他收到自己门下,可是照现在情形看来,我似乎是非杀他不可了。 陵二公子说道:“我们之间的旧帐?” 我说道:“一笔勾销。” 陵二公子露出满意笑容,“那么获取三十万人马的方法?” 我平静说道:“方法十分简单,只要你。。。。” 震耳yu聋的炮火攻击和喊杀声压住了我的声音。 容贵妃惊惶说道:“公子爷,汉王人马好像攻入内宫来了。” 陵二公子充耳不闻,暗金sè眼珠锁定我,“绿珠,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楚。” 我说道:“你走近些,我仔细说给你听。” 陵二公子凑到我跟前,我自腰间抽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他胸口,堪堪及着他胸衣之际,六公子闪身上来,格住我匕首,把陵二公子推到身后,“绿珠,你不能。” 尚修明虽然站得远,也发现情况有异,立刻抢身上前护住陵二公子。 两个人满含敌意的望着我,陵二公子惊魂未定,“尚修明,拿下她。” 尚修明上前一步,我反手握住匕首,横在自己颈项上,“尚修明,退后,否则我立刻死在你跟前。” 尚修明说道:“绿珠,放下匕首。”脚下却不停步。 我狠了狠心,匕首前推,割裂颈项间肌肤,鲜血顺着雪亮锋利刀刃蜿蜒前行,集聚到足够份量,即一滴一滴落下。 尚修明骇然,立在原处再不敢乱动。 乙德殿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汉王部队攻克内宫。 陵二公子喝道:“尚修明,你还等什么,快拿下她做人质!” 尚修明咬牙说道:“绿珠,主子爷的话我不得不听。” 他倾身扑向我,出拳如风,直击我面门,我横臂阻挡,但力气不如他,没拦住他攻势,给他一拳扫中额间,他出手颇重,我痛得眼前发黑,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 尚修明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够一击得手,迟疑了阵,问道:“绿珠,我伤到你了么?” 我伏倒在地上,耳中轰鸣,只觉眼前人影晃动,仿佛是有千军万马,齐齐向我蜂拥而来,顷刻之间就要将我淹没。 六公子大怒,“尚修明,你***不要脸,用那样重手法攻击一个只剩几口气的女人!” 尚修明吃吃说道:“我,我没料到绿珠这么不济。” 六公子骂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尚修明连忙蹲下身,将我扶起来,“绿珠,绿珠你还好么?”他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显然内心惊恐不已。 我看着他出了会神,笑着说道:“明珠,李道兴,你们来了,真好,呵,还有绿宝,大家都来了,我真是想念你们啊。”我面上带着笑容,手中匕首却不曾放松。 尚修明哽咽难言,“绿珠,你看着我,我是尚修明。” 我笑着说道:“明珠,别走那么快,我跟不上了。” 尚修明痛哭出声,“绿珠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他**将我抱在怀中。 我借着这个机会,手中匕首准确刺入他胸口。 尚修明身形微微抽搐,瘫倒在我肩上,声音震惊之极,“绿珠,你。。。”他硕大身形完全将我遮掩住,使得陵二公子和六公子都见不到我动作,我迅速解开药包,抓了一把药丸,悄悄塞进他口中,“你放心,我特意刺偏了四寸,只要匕首不拔出来,你就不会死,我会差人星夜兼程把你送到相州我母亲建的秘密基地,招许智藏来医治你。” 尚修明气若游丝的问道:“你既然存心刺死我,又何必再救我?” 我简捷说道:“我刺死的是陵二公子的护卫,我救助的是童年玩伴。” 尚修明露出微弱笑容,“绿珠,我就知道,你对我始终是不同的。” 他说完这句话,即昏了过去,我将他轻轻放倒在地上,站起身来,走到陵二公子跟前,冷眼打量他。 陵二公子面带惊异,“你杀了他?” 我凶狠的笑,“显而易见。” 这一小会儿功夫,汉王部队已经攻到正厅门外,将正厅围得水泄不通,弓箭手朝着木质大门shè了几支火箭,想要以此破门,但有人暴喝:“住手,不准shè火箭!绿珠在里边。” 那是九公子的声音,我喜极而泣。 六公子皱眉,“九弟在汉王部队里边?” 容贵妃问道:“公子爷,怎么办,我们好似给包围了。” 陵二公子默不做声,皱眉思索。 我悠然的笑,退后一步,“六公子,九公子是在汉王部队里边;容贵妃,我们确实是被包围了,我相信,最多再过一柱香的功夫,正厅也会陷落。” 容贵妃面sè如雪,踌躇了阵,咬牙拔下头上金钗,准备自尽,陵二公子却笑,“蕊玉,慢着,你不必自尽,我有办法保全你的。”他越过六公子,走到我跟前,“绿珠,我同你做笔交易如何?” 我笑着说道:“什么交易?” 陵二公子说道:“你和我们一起离开长安,我把杨广弑杀坚皇帝的事悉数揽在自己身上。” 我默不做声。 陵二公子说道:“绿珠,你是聪明人,当前的时局,你心里很清楚,坚皇帝已死,两王夺嫡趋于白热,杨广如果背上弑父的罪名,立刻就会被废为庶人,汉王将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他手上又握有雄兵,杨广想要东山再起,势必千难万难,所以这个弑君的罪名,非得要有个人来顶才可以,而我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我想了想,“好,我同你交易,不过条件稍微修改,我可以设法让你们离开长安,但我不跟你们走。” 陵二公子笑出来,“绿珠,你留下来做什么呢?你伤口流出来的血呈墨黑sè,显示毒素已经攻心,可能连今天都活不过了,就算是有经世的谋略,也再没有时间施展,既是这样,留在长安还有什么意义?莫如跟我们走。” 我轻叹口气,“我留下来不是为了施展经世谋略,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孤独的死,”我低下头,泪落如雨,“我希望合眼的时候,九公子在我跟前。” 陵二公子说道:“绿珠,你若是真的爱惜九弟,就千万不要死在他跟前。” 容贵妃说道:“这话说的有道理,人世间至为无奈之事,即是见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跟前,却束手无策。” 六公子也说道:“绿珠,你留下来,死在他跟前,倒是顺了自己心意,可是九弟此后的一生都再无念想,你跟我们走,多少还能给他一丝渺茫希望,仿佛你还活着,如此他才有勇气,天涯海角的去搜索你。” 我踌躇不绝。 六公子说道:“绿珠,你亦不希望九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对么?” 我打了个寒颤,“好吧,我跟你们走。”想到临死之际势必双手空空,不禁心如刀绞。 陵二公子笑着说道:“这就对了。” 说话间他将我双手反剪在背后,用丝带绑牢,跟着拔出腰间短刀,横在我咽喉处,推着我向大门前行,六公子护在他身后。 容贵妃颤颤兢兢打开大门。 第一章 储卫营 二月的清早,隐隐还有残冬的寒气,我自睡梦中睁开眼,听到窗外的鸟雀啾鸣声,不由露出笑容,翻身下床,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正要闪身出去,登安在耳房里边矫情的咳嗽,“一大早的,这是想要去哪里?” 我嘿嘿的笑,“院子里边有鸟叫,你听到了么?” 登安说道:“两只老鸟,三只雏鸟,怎么分?” 我说道:“两只老鸟加一只雏鸟归你,剩下的归我。” 登安飞似的跑出来,“成交,赶紧动手,你掏鸟窝子,我生火,务必要赶在师父早巡之前把事情给解决了,”他馋得流口水,“想吃烤雀子已经好长时间。” 我笑着说道:“那你怎不动手?” 登安恼道:“不要拿别人缺陷玩笑!” 我忍不住笑出来,是了,登安不会爬树,偏偏那鸟窝子架在一棵高大白杨树的梢顶上,距离地面有数丈之遥,想要拿杆子捅都不成。 登安咂着嘴,“焦黄喷香的烤雀子,今天终于要吃到嘴。”一路笑迷迷去生火。 我跟在他身后,转到白杨树下,眯着眼丈量了阵,这白杨树笔直修长,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不过也难不倒我,我在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踢掉脚上的鞋子,呲溜呲溜的就爬到了顶端,找了个稳固的三叉树口落脚,一只手抱着树干,一只手伸长到树梢,去够那鸟窝子。 护巢的老鸟拼力狙击外敌,鸟爪挠得我生疼,我心里恼恨,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鸟雀连窝子一并拆走。 但是这窝子建造的比我想象中要牢靠,我手上**,连着拔了三次,居然都没拔起来,只好抽出匕首,把整个树梢一刀切断,抱在怀里,呲溜呲溜的滑下树,双足甫自落地,就见到面sè铁青的许智藏和面如土sè的登安齐齐站在我跟前。 我干笑不已,“先生今天来的好像比平时早。” 许智藏哼了声,yinyin看着登安,“登安,以后你也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回储卫营习武去吧。” 登安双膝一软,当场落下七岁少年的男儿泪,“师父,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再给多我一次机会,我不要回储卫营。” 储卫营是徐家建来给五岁至十岁家奴习文修武的地方,按照徐家的惯例,年幼的家奴离开弼聪营后,会直接送到储卫营,接受更深入训教,少子们将会选择其中表现优秀的家奴做护卫,为了使家奴的才干和智能可以充分展示,以供少子们挑选,储卫营安排的课程都甚是严苛,如果说年幼少子的梦魇是弼聪营,那么毫无疑问,年幼家奴的梦魇则是储卫营,所以登安恐惧储卫营生活也情有可原。 许智藏气道:“我当初千叮万嘱,要你把人看好,你倒好,眼睁睁看着她爬恁高的树!敢情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当做耳边风了?” 登安哭哭啼啼说道:“没有的,师父说的话我就记着呢,可是绿珠看起来好似已经康复的七七八八的了,前阵子还下塘捞过鱼,都没出什么状况,不然我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让她去爬树的。” 许智藏额上青筋暴起,“她还下塘捞过鱼?!” 登安立刻改口:“没有没有,是我捞鱼,是我捞鱼。” 许智藏大怒,“你还撒谎?” 登安吓得面sè青白,抱着许智藏大腿苦苦哀求,“师父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赶我走。”又含恨看着我,“绿珠你倒是帮我说两句话啊。” 我没理睬他,蹲下身研究手上这鸟窝子,越看越觉着奇怪。 这鸟窝子是用白杨树枝和坚韧蒲草细细编制成的,机理结实之极,壁头比平常见到的鸟窝子也厚出将近有一倍,底部深嵌在树梢的三叉口内,更是坚固异常。 我把衣袖里边的两只老鸟掏出来,觉其最多是一年生的鸟禽,长喙和鸟爪都很是荏弱,貌似不足以啄断白杨树枝和蒲草,而且鸟窝子的年份看来也颇是久远,猜想应当不是老鸟自己搭建的,倒像是有人特别制作来安置在树梢上边,老鸟路过看到,顺手霸占。 许智藏见着我不声不响摆弄鸟窝子,问道:“怎么了?” 我问道:“先生,这棵白杨树是谁种的,种下多久了?” 许智藏想了想,说道:“仿佛是你母亲种的,有二十几年了。” 我说道:“母亲做什么种这样高大修长的道旁树在院子里边,你不觉它看着很突兀么?” 许智藏苦笑道:“是有些突兀,不过这是主母要求的,据说主母很喜欢白杨树,所以特别吩咐你母亲种了这棵树,”他顿了顿,“有什么问题?” 我沉吟片刻,说道:“暂时倒是没有,我再研究看。” 许智藏说道:“我昨天给主事老爷诊脉,他同我说,你要是觉着身子康复的差不多了,就去大屋那边给他请个安,他有事要安排你做。” 我问道:“他有无说是什么事?” 许智藏说道:“具体内容我不得而知,大约是和徐家下一任主事选拔有关。” 我伸展四肢,“我暂时是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事。” 许智藏瞪了我一眼,“那你就老实呆在屋子里,不要在外边露头露尾的,让人知道你已经康复。” 我点头,转口问道:“先生,我病好了之后,是否要搬出这间院子?” 我当前所住的院子,是徐家主母生前居住的地方,距离主事老爷所在的主屋大院非常近,主事老爷这小半年来身子都不甚康健,许智藏从扬州回武陟后就一直住在主屋大院,六公子将我送回徐家堡后,原本是安置在父亲和母亲生前居住的院落,该处和主屋大院相距甚远,为了不至使许智藏来回奔波,主事老爷就将我调到当前的院子暂住。 许智藏说道:“那是肯定的,主母的这间院子,主事老爷最为喜欢,他肯借给你小住,已经是天大恩赐。” 我想了想,说道:“我母亲在这院子也住了许多年吧?” 许智藏想了想,说道:“许多年不敢说,四五年是有的,她跟着主母陪嫁到徐家时候好似才只十二三岁,同管家成亲时候约是十五岁左右,之后她就搬去和管家一起住,只在ri间才回这间院子听候主母差遣,直到主母过身。” 我笑着问道:“我母亲年少时候是怎样的女子?” 许智藏说道:“不好形容,”他沉吟了阵,“老实说我对她一直不甚有好感,但我也得承认,其人气度雍容,心xing机敏,是女子当中少见的人物,尤其她还是奴婢出身。” 他出了会神,突然冒出一句,“当时许多人都觉得,其实她比御若小姐更适合做徐家的主母。” 御若是徐家主母的闺字。 我笑着问道:“这许多人是否包括我父亲?” 许智藏jing觉看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随便问问,先生觉着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过。” 许智藏看了我一眼,谨慎说道:“绿珠,你答应过主事老爷,要放下以前的事,做人要守信。” 我眯眯的笑,“我知道,我会的。”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我答应放下从前的事,不表示我就放弃获知事情的真相,当然这一点不需要告诉许智藏,他是实心眼人,要是知道我心中有这想法,我就不要指望耳朵根子清净了。 许智藏没再说话,仔细搭过我的脉象,说道:“我再给你十天时间修养,之后就会禀告主事老爷,说你身子已经大好,你要有所准备。” 我说道:“行。” 许智藏又看了登安一眼,“这个小厮我带走,明天换一个老实憨厚的来看顾你。” 登安沮丧之极,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扑簌簌往下落,眼巴巴看着我,嘴唇几度开合,却又不做声,我忍不住笑出来,“登安,你就那么不想回储卫营?” 登安点头如捣蒜。 我笑着问道:“为什么?” 登安眼睛发光,挺起稚嫩胸膛,“我不想攻文武,就想跟着师父学医卜,将来也像师父这样,成为徐家最不可或缺的人。” 我笑出来,对许智藏说道:“先生,就再给登安一次机会吧,难得他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算是个有目标的人。” 许智藏说道:“好吧。”他瞪了登安一眼,“下次再让我看到绿珠胡闹,也不用我开口了,你自己消失。” 登安喜极而泣。 这天夜间我很早即入睡,登安守夜到子时左右,见我没有异状,也回到耳房休息,我侧着耳朵听他房中动静,确信他已经酣然入睡,这才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到院子里边,借着走马灯的光芒,研究ri间掏到那鸟窝子。 我把鸟窝子翻来覆去摆弄了阵,没看出什么异样,但终究是不死心,于是把窝子翻转,用匕首划开底部,果然给我找到一样物品。 第二章 卫刺王 鸟窝子的底部,藏着一道锦囊,四四方方的,我用刀尖把它挑出来,收在衣袖里边,又把拆了一半的鸟窝子找地方藏好,随后踮着脚尖回到内室,刚刚躺下,还来不及盖上锦被,睡眼惺忪的登安已经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做每天例行的夜半访察,我心里大急,可是也没有办法,只好闭着眼,努力调匀呼吸,仿佛是处于熟睡当中,锦被是被我无意踢翻的。 登安到底年纪还小,又是半睡半醒之间,这一招果然骗过了他,他打了个哈欠,将锦被盖回我身上,转身回耳房,不大功夫,耳房即传来轻浅鼾声。 我暗松口气,过了会儿,也沉入黑甜梦乡。 天光大亮,登安在门外叫:“绿珠,快起床,吃早饭。” 我懒洋洋应道:“懒得起,懒得动,懒得吃。” 登安气道:“懒猪一只。”絮絮叨叨的走开。 过了小会儿,门外再没有动静,我起身掏出锦囊把玩。 锦囊是金丝做的,柔韧非常,我很是喜欢,就想着尽量不要损毁它,最好能够在边角处挑个口子,把它拆开,如此以后还可以自用,但做这锦囊的人针线功夫真是了得,锦囊四角缝合的无比紧密,半点针脚都没露出来,我比划半天,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最后还是用匕首从中间划破一道口子打开了事。 锦囊里边放着一方秀丽的绢帕,绢帕的右下脚绣着一个狄字,绢帕里边包着的是一串初生小婴儿挂在脚上的金铃,这金铃一共有六只铃铛,我把六只铃铛对着阳光逐一查看,发现其中一只上边錾有八个字:绿珠百ri,卫剌王赠。 狄是主母的父亲赐给我母亲的名字,暗示她的身份是蛮夷,印象中母亲似乎终身都憎恨这名字,但又在自己用的每一样物品上都绣上这个字,我最初对此万分不解,直到多年后我被幽闭在十八重门,百无聊赖之际想起这件事,才明白个中的道理,她之所以这样做,是以此提醒自己,时刻不忘家族的血仇。 卫刺王是前周文皇帝的正宫文皇后所生的第二子,名字叫做宇文直,字豆罗突,论起辈分来,他算是前周恭皇帝阐的叔叔。坚皇帝受禅天下,宇文氏的王族不服,其中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曾经联合出兵,进京勤王,最后兵败全部被屠戮,这五王都是卫刺王的兄弟。 我拿着金铃,在房中来回踱步,照现在情形看来,那鸟窝子多半是母亲自己做的,这金铃想必也是她自己包来放进去的,但她是怎样和卫刺王建立起联系的,又为什么要把卫刺王送的金铃藏的这样隐蔽? 我出了会神,略做收拾,从内室出来,对登安说道:“我有事要外出,会赶在ri落之前回来。”许智藏每天傍晚十分都会来晚巡一次。 登安跳脚,“千万不要,万一师父提前晚巡,发现你不在,我就活不成了。” 我笑着说道:“所以你就不要再耽误我时间,让我快去快回。” 登安急得冒汗,“绿珠,你明明答应过师父要老实呆在屋子里,不在外边露头露尾的,师父最恨别人阳奉yin违,你是知道的。” 我笑着说道:“我这也不算阳奉yin违吧,确实是有事才外出。”我沉吟了阵,“今天是我母亲生辰,我想找个地方祭拜她。” 登安无奈,“那你一定要早些回来,”他想了想,又自衣内掏出一只红sè焰火弹,“这焰火弹你拿着,有意外发生立即燃起,只要你在武陟境内,我都看得到的。” 我笑出来,“用不着吧,这方圆百里都在徐家堡监控之内,哪里有发生意外的机会。” 登安把焰火弹放在我手心,“小心为上。” 我说道:“好吧。”顺口又问他,“这焰火弹是谁给你的?” 登安说道:“六公子和九公子各给了四只。” 我大是惊讶,“九公子回过武陟?” 登安说道:“对的,你是六公子和九公子一起送回来的。” 我说道:“不是二公子和六公子送我回来的?” 登安摇头,“不是的,二公子自去年十月间主事老爷公布第二道考题之后,就再没有回过武陟。” 我默不做声,陵二公子费劲苦心才劝服我跟他一起离开长安,决无可能会轻易将我拱手让度,除非是九公子或者六公子开出了相当代价给他,作为交换,考虑到六公子摇摆不定的立场,由九公子开出代价的可能xing居多。 九公子都开出了什么代价给陵二公子? 去年冬天正阳宫的变故,我大约只记得,陵二公子将我劫持作为人质,要求广和汉王放他出京,汉王不肯,想要拿下他替父报仇,广和九公子则顾虑我安危,不愿动手,两方争执起来,混乱中有人shè了我一箭,我昏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候,已经身在武陟徐家堡内,彼时跟前只有一个眼泪花花的许智藏,问他我是怎么回的武陟,其人回答我说:“给人送回来的。”噎得我当场无语。 我想了想,问道:“六公子和九公子在徐家堡各住了多久?” 登安说道:“六公子回来的当天就走了,九公子倒是住了一晚,次ri早上还不肯走,最后是主事老爷亲自把他请出去的。” 我问道:“九公子临走时候有无说什么?” 登安歪着头,说道:“没有,他心里难过极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笑着问道:“你怎知道他心里难过极了?” 登安说道:“那天清早,主事老爷赶九公子走,九公子不肯走,主事老爷就让师父把你从药池抱出来,放在他脚边,说他要是不走,就不治你身子,师父心疼你,骂九公子是荧惑星,非得要害死你才肯罢休,九公子没做声,却把嘴唇咬破出血,想必心中难过之极。” 我忍不住笑出来,九公子应当不是难过,而是委屈,荧惑星在星象里边,指的是惑主的妖星,“后来呢?” 登安说道:“后来他就走了。” 我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赶紧帮我张罗一匹马,我现在就出门。” 登安一路小跑,牵了一匹青骢马到院子门口,我翻身上马,说道:“你替我送个口信到善思营,给徐晋武,就说我去鸬鹚泊了,让他来找我。” 登安点头,又殷殷嘱咐,“务必要赶在ri落之前回来。” 我打马离开武陟,直奔鸬鹚泊,约是在上午十时左右赶到鸬鹚泊附近,在那里等了一柱香功夫,徐晋武即赶来,笑着说道:“绿珠,听许智藏说你身子已经大好,果然是真的,稍后要记得向主事老爷谢恩。” 我问道:“为什么?” 徐晋武说道:“解你身上毒素的方子,是主事老爷出的。” 我哦了声。 徐晋武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徐晋武说道:“你说。” 我说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相州基地里边关押着一些囚徒,这些囚徒都是些什么身份?” 徐晋武想了想,说道:“大部分是前周朝的武官,剩下的小部分人身份不明,具体情况要查过罪囚卷册才知道。” 我问道:“卷册哪里有?” 徐晋武说道:“就在基地里边。” 我说道:“你带我去。” 徐晋武笑出来,“难怪你要约我来鸬鹚泊,原来你是想要进基地看看。” 我没做声,算是默认。 徐晋武将我领至附近的一家客栈,掌柜老板是名年轻彪捍的男子,见着他来,不露声sè的点头,打开柜台后边的一扇小门,徐晋武闪身进去,我跟在他身后。 门内漆黑一片,扑面而来的空气cháo湿yin冷,徐晋武点燃一支火把,在前边引路,“你当心脚下,石板上有青苔,不要跌倒。” 两个人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地下走,约是前行了有小半个时辰,眼前终于出现亮光,徐晋武手中火把此时恰好熄灭,时间算得真是刚刚好。 我问道:“我们已经进入基地了?” 徐晋武说道:“对。” 他将我带至一间干净整洁内室,内室靠墙壁立有四个巨型木质书柜,整齐排列着数十本卷册,看起来都很有些年代,正中摆放着一张白玉方案,“这是你母亲在基地办公的地方,那是她的桌案,这些书柜里边存放的,即是和基地有关的所有卷宗。”他自其中一个书柜内抽出一本卷册,“这就是你要的囚徒卷册。” 我翻开第一页,发现这卷册记载的不仅是囚徒的姓名,更有囚徒的详细背景资料和拘捕原因,每一页均有编码,母亲在卷首以姓名为关键字做了简要的目录,以方便查询。 目录一共有三页,我扫了第一页的第一行一眼,随即找到了母亲能够和卫刺王建立起关系的原因。 目录第一页的第一行,写着的囚徒名字是:元定。 第三章 元定 前周天和五年,前陈国的湘州刺史华皎、巴州刺史戴僧朔起兵反叛,率众投奔当时的前梁后主皇帝萧岿,华皎将自己年幼的爱子玄响当做人质,送给萧岿,向萧岿借兵讨伐前陈国。 萧岿是前梁国昭明太子的玄孙,原本是前梁国皇位的嫡系继承人,但前梁国被前周高祖武皇帝陈霸先所灭,萧氏家族因此被逐出皇宫,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萧岿朝思暮想的,即是要复国,华皎愿意代他讨伐前陈国,他当然是求之不得,但他手上又没有足够兵马出借给华皎,两厢权衡之下,萧岿向当时的前周武皇帝示好,提出与前周国联盟,共同讨伐前陈国。 周武皇帝答应与萧岿结盟,他派时任襄州总管的卫刺王宇文直率大将军田弘、权景宣、元定三人,带着水军六万,步骑两万,联合华皎和戴僧朔手中的水军七万,组成伐陈联军,出兵前陈国。 联军由卫刺王全权统率,取水路挺进前陈国,在郢州与前陈国水军主力正面遭遇,双方僵持不下,卫刺王遂让元定率领两万步骑改从陆路进攻,试图包围郢州,但元定部行至郢州附近的沌口时,误入了前陈国大将军淳于量布下的兵阵,两万步骑全军覆没,元定失手被擒,淳于量将他带回江夏。 元定陷落陈国人手中不久,从郢州方面传来消息,指说前陈水军大营内发生离奇疫症,水军主力死伤殆尽,大将也损折了数名,卫刺王得知这消息,试探着再度攻城,没想到一举得手,伐陈大军进入郢州城,驻扎在郢州的夏口原前陈水军大营内。 可是就在当天夜间,伐陈大军被陈国人火烧连营,紧接着前陈国水军都督吴明彻率领传闻中已经死于疫症的水军主力从天而降,和大将军淳于量率领的四万步骑兵勇联手,对好不容易逃出火阵的伐陈大军进行封锁围剿,卫刺王此时才知道,自己是中了陈国人的请君入瓮之计。 战事从夜间持续到天明,郢州地面血流成河,夏口江水千里飘红,十三万伐陈水军部队除了少部分存活下来以外,大部分被歼杀,华皎和卫刺王拼死杀出重围,华皎脱身归梁,卫刺王带着不足百人的残兵回到长安,周武皇帝虽然震惊,但想着胜败兵家常事,也没有过多的苛责卫刺王。 可是不久之后,前周隐蔽在前陈的眼线送回谍报,指称前陈国今次的请君入瓮之计,实际上是出自叛将元定的谋划,周武皇帝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将元定全家诛杀,又责卫刺王用人不当,督导不力,免了他的襄州总管职务,卫刺王深以为耻,对元定恨之入骨。 按照徐家天书库卷宗的记载,从天和五年到天和六年,卫刺王多次派人到前陈国狙击元定,都没能得手,最后卫刺王经由其他管道,联络到徐家,许下重金邀约徐家设法把元定拿到长安,但徐家准备接单时候,他又将这邀约撤回。 现在看起来,卫刺王当初其实并没有撤回邀约,只是改变了邀约对象,他绕开徐家,直接和母亲交易了。 我翻开元定的卷宗,发现卷宗一共记载有三部分内容:元定的背景、缉拿他的原因以及进度展示,在进度展示这一栏,母亲简要写道:七月初九,合约立成,差狙击手入陈;九月二十四,拿获元定,带回相州,差人知会卫刺王。随后就再没有下文。 我怔怔出神,心里颇是疑惑,母亲派人知会卫刺王之后,卫刺王为什么没有来拿走元定? 我对徐晋武说道:“你帮我把元定提来,我有话要问他。” 徐晋武摇头说道:“其他人还行,这个人就不用提了。” 我问道:“为什么?” 徐晋武斟酌了阵,说道:“他被挖眼、割舌、刺聋、去势,斩落四肢,基本上已经是废人,提来你也问不出所以然。” 我哑然,“他受这刑罚是谁定义的?” 徐晋武说道:“委托人。” 我说道:“卫刺王有够yin狠。” 徐晋武沉吟了阵,说道:“这也不是卫刺王的初衷,”他沉吟了阵,“卫刺王当初和你母亲订立的合约,载明元定的处理方法是就地格杀,最后刑罚发生改变,是出自你母亲的建议。” 我皱眉,“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徐晋武轻叹口气,“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对卫刺王说的那番话,报复一个人,最高明的手段,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生不如死。” 我默不做声。 徐晋武说道:“绿珠,你如果坚持要见元定,我也可以将他提来给你。” 我出了会神,说道:“不用了,”我笑出来,“我之前心里有些疑问,想要问他求解,但现在已经想明白,不需要再见他。” 母亲帮助卫刺王拿获元定,又给了卫刺王最高明的报复建议,卫刺王因此和她建立起长期的秘密合作关系,后来甚至还成了密友,所以卫刺王才会在我百ri时候送来祝贺的金铃,母亲也颇是看重这礼物,于是将它妥善收藏,放在白杨树上的鸟窝子里边。 徐晋武也不追问,宽和笑道:“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说道:“回徐家堡,我是背着先生出来的,要尽快赶回去,省得他发现我不在,又唠叨我。” 徐晋武说道:“好,我和你一起回,”他看着我,出了会神,意味深长说道,“绿珠,你年纪越长,越似你母亲。” 我只是笑,转口问道:“母亲擅长做针线么?” 徐晋武笑道:“据我所知是不,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的?” 我笑着说道:“我也不会做针线,每每见到绣花针就头痛,原来是受母亲遗传。” 徐晋武呵呵笑。 我心念千百转,如果母亲不擅长做针线,那么锦囊就是她找其他人缝制的,这样说起来,她在徐家应当至少有一个十分亲近的人,可以分享她不喜给外人知道的秘密。 这个人会是谁? 徐晋武和我在午后未时左右赶回武陟,两个人在郊区分手,经由不同路径,一前一后回到徐家堡。 登安见着我回来,露出如释重负笑容,“绿珠,你可回来了,刚刚有大屋的婢女送信过来,说主事老爷ri落时候要和师父一起来探视你。” 我眯眯的笑,把马鞭交给他,“呵,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心知主事老爷明说是来探视我,主旨多半还是检查我的近况,要是我康复得差不多了,势必就要分派我事情做,徐家是不养闲人的。 登安跟在我身后,“婢女还送来一套女装,说是主事老爷给的,嘱咐你一定换上,我已经搁置在你房里。” 我哦了声,“那衣服是新是旧?” 登安说道:“好像是旧的。”又絮絮叨叨补充,“主事老爷真小气,旧衣服也好意思送出手。” 我说道:“登安,你年纪不小了,我送你两个成语,你要时刻记着。” 登安问道:“什么成语?” 我冷淡说道:“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登安说道:“绿珠,你不要吓唬我。” 我冷笑,“我何必吓唬你,徐家五至十岁的家奴,不包括弼聪营近五岁家奴在内,目前就有七千多个,在这七千多家奴当中,你的资质只能算是普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登安抖着双唇说道:“意味着什么?” 我说道:“这意味着,你颈项上放着一把刀,稍稍不留意,这刀刃就会割断你的咽喉,而评论主事老爷的是非,简直就是往刀口上撞。” 登安眼中闪过恐惧之sè,“绿珠,我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他忐忑不安四处张望,低声问我,“你说我刚刚那番话,会不会有人报告给主事老爷听?” 我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登安面sè如雪,眼泪极速落下,抱住我大腿苦苦哀求,“绿珠你要救我,我不想死。” 我啼笑皆非,一脚踢开他,“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我可没那闲功夫替你善后。” 登安放声大哭。 我们当前所在的院子,连同主事老爷的主屋大院,统称内府庭院,是徐家堡的核心,徐家历任主事老爷和主母都住在这里,所以配置有不少jing锐家奴护卫,但是到了现任主事老爷这一代,情况却有所改变,彼时主母生下九公子,身体纤弱,睡不安枕,许智藏告诉主事老爷,说家奴来回巡逻,影响主母静养,而且休憩睡眠的地方总是见着凶器,也不利于安神,主事老爷因此把家奴全部撤到外围,内府庭院只保留数名杂役和奴婢,主母过身以后,所有杂役和奴婢都集中到主屋大院伺候,这边满打满算,也只有我和登安两个人,登安太粗心,没注意到这点,我也不点破,让他自己发现去。 我抚着额角,忍受登安的嚎叫,回到内室,果然见着卧榻上放有一套半旧的女装,样式剪裁的很是简洁,做工却无比jing细,我找到衣片缝合处,翻看针脚,跟着笑出来。 这针脚和我早间拆那锦囊的针脚如出一辙,毫无疑问,两样物品是同一个人缝制的。 第四章 行台右丞 这天ri落前后,许智藏果然陪着主事老爷来探视我,我穿上婢女送来的女装,在院子门口恭迎,主事老爷打量了我一阵,嘴角含着恬淡笑意,却不做声。 许智藏悄声感叹道:“老爷,绿珠穿这衣服,和阿狄真是似极了。” 主事老爷却笑,“貌似而已,绿珠没有阿狄的气度。” 许智藏笑道:“这倒是。” 我低着头,默不做声。 主事老爷笑道:“绿珠,你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从徐家休咎营十八重门生还的人。” 我说道:“如果没有老爷的解毒药方,奴婢即便从十八重门生还,也活不到现在,老爷的救命之恩,奴婢一生一世都会记在心上。”借这机会抬头细细审视他,主事老爷身形瘦削颀长,面容清俊,因为常年睡眠欠佳,脸sè苍白如雪,但是眼神犀利,不怒自威,我想起陵二公子说过的话,心里莫名紧张,主事老爷身上仿佛有些我的影子。 主事老爷笑道:“救你命的不是我,而是管家。” 我讶然,“我父亲?” 主事老爷笑道:“对,当年他奉命修建扬州主大营的十八重门,事后对我说,觉十八重门设置过于霸道,断绝了人一切生机,有伤天和,所以找来这个解毒方子,交呈给我,算是补救,”他轻笑出声,“说起来,管家心地真的是仁慈。” 我问道:“父亲有无说这解毒方子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主事老爷说道:“说是从徐家的天书库翻出来的,是上古那位设计十八重门的天行者亲手所写,他稍稍做了编译整理。” 我没再做声,天书库里边确实有一部分卷宗,是上古时候的天行者写的,用的文字和现在完全不同,我一个字也不认得,没想到父亲居然能够看懂。 许智藏咳嗽了声,对我说道:“绿珠,你觉着身子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冲我眨眼。 我沉吟了阵,说道:“没有,已经大好,随时都可以出任务。” 许智藏愣了愣,惊讶看着我。 主事老爷煦然笑道:“这真是太好了,绿珠,我当前正有件事,放眼整个徐家,只有你能办。” 我问道:“什么事?” 主事老爷对着天边的晚霞出了会神,慢慢说道:“我昨天接到消息,说玄在突厥国的其牙城出现,你现在即刻赶过去,帮我把他找出来,带回武陟,参加徐家下一任主事的选拔,要是找不到他,”他扫了我一眼,慢慢说道,“你也不用回来了。” 许智藏面sè微变。 玄是徐家的八公子,年纪和九公子相仿,他十二岁时候,主事老爷决定将徐家的触觉延伸到突厥国去,派他去探察环境,但他在进入突厥国和北齐国交接的掠河地带时,离奇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年,期间徐家耗费无数物力和人力搜索他,始终杳无音讯。 我说道:“是,我记下了,我略做收拾,明天一早就出发去突厥国。” 主事老爷甚是高兴,又说了几句闲话,随后和许智藏回到主屋大院。 晚间我正在收拾行李,许智藏来找我,交给我一只绿sè药瓶,说道:“这药瓶你自己妥善收藏好。” 我笑着说道:“先生,我自觉身子已经大好,应该用不着再服药了。” 许智藏摇头,忧虑说道:“绿珠,六公子和九公子送你来武陟时,你身上毒素已经攻心,我用主事老爷提供的药方,造了一座药池,将你放进去熏蒸,让体内的毒素能够从体表排解出来,但是这法子不治本,不能把你身上的余毒都清理干净,所以我很担心,”他把药瓶放在我手里,“药瓶里边一共有五十粒药丸,以后你要是觉着胸口隐隐作痛,又或者肺腑之间有yin寒感受,就服一粒,服得剩下二十粒的时候,切切记得知会我,明白么?” 我点点头,把玩着药瓶,漫不经心问道:“先生,主事老爷为什么要送我身上这件衣服?” 许智藏说道:“这不是主事老爷送的,昨天夜间主事老爷差人传昭夫人过内府庭院伺候,其人得知主事老爷要来探视你,今早就托人拿了这件衣服,送进内府庭院,请主事老爷带给你。” 昭夫人即是侑四公子的母亲,姓徐,单名一个昭字,原本是徐家的家生奴婢,后来委身给主事老爷做了第三房妾室,生下侑四公子,但她仍然不能住进内府庭院,按照徐家的规矩,内府庭院是专给主事老爷和当家主母休憩居住的地方,妾室只能住在靠近内府庭院的外围院落,未经主事老爷传唤,甚至没有进入内府庭院的资格。 去年秋,侑四公子因为九真香的事,被徐晋武囚禁在善思营里,昭夫人受到牵连,也遭到软禁,善思营差了家奴ri夜看守她,除非是主事老爷传她伺候起居,否则不得离开居住的院落半步。 我说道:“这衣服是我妈妈以前穿过的?” 许智藏说道:“是。” 我手心微微冒汗,却若无其事问道:“妈妈的衣服,怎么会在昭夫人的手里?” 许智藏说道:“昭夫人和你母亲年纪一般大,两个人xing情相投,关系十分亲厚,她的女红很好,替你母亲做过不少衣服,开皇元年,管家带着你母亲撞壁自尽,主事老爷让库房的家奴清点你家财产,全部充公,昭夫人问主事老爷讨了这件衣服,作为纪念。” 我心念千转,笑着说道:“先生,你带我去拜会下昭夫人好么,一则感谢她送我这样珍贵礼物,二则我的锦囊丢失了,想请她帮手做一个,用来装这个小玩意。”我晃了晃手上的药瓶。 许智藏不疑有他,说道:“好,我带你去。” 我跟在许智藏的身后,步出内府庭院,来到昭夫人居住的院落,只见月牙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善思营的家奴,为首的那人认得许智藏,问他道:“许先生,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许智藏说道:“有件小事,想要求见昭夫人,请行个方便。” 家奴说道:“请问是否有官长签发的腰牌?” 我面不改sè的欺哄他,“没有,但我们请示过官长,得到他首肯才过来的。” 许智藏瞪了我一眼,眼中满是不赞同,不过倒也没有开口拆穿我。 家奴面有难sè,“没有官长的腰牌,我着实是不方便让你们进去。” 我说道:“那这样好么,你把昭夫人叫出来,我们同她说两句话就走。” 家奴想了想,觉着可行,于是推开月牙门进到院子,将昭夫人请出来,昭夫人见着我,欢喜之极,笑容满面说道:“绿珠,你穿上这件衣服,同你母亲真像是一个模子里边刻出来的。” 我笑着说道:“奴婢多谢昭夫人的赐衣之恩。” 昭夫人说道:“那也没什么,这些年来我对着这件衣服,想起你双亲的好,时常觉得感伤,现在这衣服送出去了,心里反而安静不少,”她走到我跟前,轻轻拉直我领口,“这衣服衬裙的下边,靠近腰身的地方,有一个内袋,做得很是隐蔽,但无比方便,又很安全,你母亲时常把钥匙银钱之类的小物件放在里边。” 我心里一动,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昭夫人,我今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请你帮手。” 昭夫人问道:“什么事?” 我说道:“我的锦囊丢失,昭夫人要是有空,可否帮忙做一个?” 昭夫人说道:“我眼睛坏了,已经好长时间不做针线,”她径直解下腰间的锦囊,掏出里边物品,把空锦囊放在我手心,“你要是不嫌弃,拿我这个将就着用好么?” 我笑着说道:“好。”锦囊是黑sè的,和我之前自鸟窝子里边掏出来那只一模一样。 这天夜间我脱下身上衣服,仔细翻查,果然找到了昭夫人所说的内袋,但内袋里边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皱眉,随后想明白,这衣服是从库房拿出来的,就算原本真的放有钥匙,一早也被掏走了。 我出了会神,提笔写了几行字,折叠密封好,把登安叫醒,对他说道:“我明天一早即会离开徐家堡,你帮我把这封短信交给徐晋武。” 我在短信中写道:相州基地第四重门的钥匙,可能在徐家库房内,找出当年清点我家财产的库房家奴,问个究竟。 次ri清晨,我离开徐家堡,一路取道原州、并州、甘州、灵州,越过卢龙塞,横跨榆林,最后在三月二十这天到达掠河,我在掠河城内一间客栈稍事休息,随即去当地的行台右丞官府,对守卫的兵勇说道:“烦请代为通报,有故人徐氏,求见行台右丞长孙晟大人。” 长孙晟在仁寿二年的chun天,自灵武调任到掠河,担任行台右丞一职。 兵勇说道:“右丞大人陪突厥国的摄图可汗狩猎去了,不在官府。” 我问道:“在什么地方狩猎?” 兵勇说道:“白道川地区,骑快马三个时辰能到。” 我沉吟了阵,转身去马市买了匹上好的青海骢马,直奔白道川。 第五章 摄图可汗 这天下午三时左右,我赶到白道川,找到长孙晟和摄图可汗所在的狩猎场,发现整个猎场被突厥铁骑全线包围,遂决定不主动出击,只在一处僻静角落耐心等候,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给我等到一名落单的突厥士兵,我趁他不备,出手袭击他,夺了他的兵服穿在自己身上,进入猎场。 白道川猎场占地辽阔,这猎场不猎走兽,专猎飞禽,确切的说专猎雕鸟,因此放眼望去,整个猎场平整坦途,除了稀疏的胡杨木和低矮灌木以外,半点遮掩也无,不像其他猎场那样林森草密。 我摸进猎场,对着偌大的猎场出了会神,随后找了个跑腿的汉人小厮,对他说道:“右丞大人令我来拿几只羊,想请问新鲜的活羊都是圈在哪里的?” 雕鸟是肉食鸟禽,xing情凶暴狡猾,翅膀无比有力,当它发怒的时候,翼风生出的张力甚至能扑倒成年人,是很难猎取的鸟类,但这禽鸟也有一个弱点,就是喜爱吃新鲜的、甫自死亡的动物尸体,所以有经验的猎人出猎时都会带上活羊,在雕鸟出没的地方屠宰,引它来攫取肉块,趁机捕杀。 小厮说道:“在猎场西侧的伊吴地,你沿着西向位直走到头就看到了。” 我照着小厮的指点,一路向西直走到头,果然见着一个羊圈,里边圈有三十来只羊,我抽出腰间匕首,一气屠宰了十二只羊,将它颈项的血管全部刺破,又剥落羊皮,把羊肉斩成数截,抛在地上,十二只羊料理完毕后,我擦干匕首上的血迹,坐在旁边大石上,耐心等待。 我没有费心去搜索摄图可汗和长孙晟一行人,其人追着雕鸟在移动,只要我把雕鸟引来,他们自然就会跟来。 新鲜羊肉的血气和膻气在伊吴地上空蒸腾,很快引来两只雕鸟,在我头顶盘旋,见我没有动静,其中一只遂试探着俯冲去叼羊肉,我取下肩上长弓,振臂开弓,箭头直shè它羽翼,那雕鸟也十分机jing,听到长箭破空的声音,立刻拔高飞起,我臂力不强,长箭堪堪擦着它翼尾,随即落下。 就在这时,远方隐约传来急促马蹄声,听声音应当是有数十骑在向伊吴地方向疾驰,我收起长弓,露出笑容。 最先出现的是一名魁伟壮汉,**一匹高头大宛马,手持利斧,身后另还有十名突厥铁骑,每人肩上都背着箭囊和角弓。 十一人将我围在中间,魁伟壮汉挽紧缰绳,控住大宛马,绕着我转圈,问道:“你是哪一营的兵士,奉谁的指令在这里屠宰活羊?” 我没做声,握紧手中匕首,严阵以待。 壮汉冷笑,“原来是佗钵小狗的人。”他扬起利斧,挟着风雷之势,朝我头顶直劈下来,我闪身避开,他第二斧又如影如随的横劈我颈项,我避开锋刃,缩身到他马下,斩断马前蹄,匕首外翻刺入马腹,将马剖膛,大宛马吃痛嘶鸣,仆倒在地上,壮汉的两脚套在马镫上,来不及甩开,结果半片身子给沉重马尸压住,动弹不得,我欺身上前,用膝盖顶住他胸口,匕首挺在他咽喉处,笑着说道:“我不是佗钵小狗的人。” 说完我站起身,摘下面上头盔,垂手立在旁边。 壮汉说的佗钵小狗,指的是突厥国当前的另外一位可汗佗钵,突厥国当前一共有两位可汗,即是佗钵可汗和摄图可汗,两人是亲叔侄,摄图是突厥国前任可汗木杆的长子,原本是突厥国汗位的当然继承人,但是木杆可汗病卒时,出人意料的把汗位传给了弟弟佗钵,佗钵继承汗位,赐封摄图为东尔伏可汗,统领其牙城东面一小块地,体面的把他踢出了突厥王庭,两叔侄原本关系亲厚,至此因为汗位的缘故,生出心结,互相攻防,摄图可汗固然暗自差人刺探佗钵可汗消息,想要夺回汗位,佗钵可汗也时刻留意摄图可汗动静,想要寻找机会将他彻底铲除以安心。 壮汉踢落马镫,推开马尸,一跃而起,jing惕注视我,“你是隋国人?” 说话间赶来一拨隋国汉骑,带队的那人,正是长孙晟,可是他并没有走近,只是站在离我有几米远的地方,目不转睛看着我,样子似是欢喜又似是害怕,犀利鹰眼亮得出奇。 我对着他露出笑容,“长孙晟,是我。” 长孙晟如梦初醒,心慌意乱翻身下马,跌跌撞撞跑到我跟前,面sè如雪一般,哽咽难言,泪如走珠,“主子爷。。。” 我笑出来,“许久不见,倒不知道你沾染上爱哭的毛病了。” 长孙晟腼腆的笑,擦干脸上热泪,“之前收到许先生消息,说你不ri去突厥国,可能会经过掠河,我还不敢相信,”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你的身子真的大好了?” 我笑着点头,“虽然不比从前,但确实是康复了。” 长孙晟笑道:“这就好,我收到许先生消息,虽然不怎么相信,还是斗胆联络了御北楼过掠河来,现在其人就在我府上,随时听候差遣。” 我沉吟了阵,问道:“尚修明情况如何?” 长孙晟说道:“宫变结束之后,御北楼把他送到武陟,许先生医术极好,不仅救回他一条xing命,还把他调养的比以前更加健壮,随后他回了扬州,现在仍然在陵二公子门下听差。” 我没做声,心里却叹息,其实我私心里一直希望,尚修明可以借着我给他造成的死亡事实,离开陵二公子,但他没有,我显然低估了他对陵二公子的忠诚。 我踌躇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九公子和广的近况,“九。。。”旁边那壮汉却先我一步抢了话头,“右丞大人,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我当即住口,心想这大约就是天意,我承诺过主事老爷,要放下从前的事,决不可再关注九公子和广。 长孙晟指着我说道:“这位是我的家主。”又指着骑兵说道,“这位是摄图可汗的近身侍卫,名字叫做挐邪,是突厥国第一勇士。” 我看着挐邪,若有若无的笑,挐邪面上难看之极,冷冷哼了声,“狡诈的隋国人,只会用下三滥手段取胜。”他抢了旁边一名骑兵马匹,翻身骑上去,气哼哼走了。 我和长孙晟相视莞尔。 长孙晟问道:“主子爷今次去突厥国,是想要做什么?” 我说道:“主事老爷得到消息,说八公子在其牙城出现,他让我把他找出来,带回武陟,参加徐家下一任主事的选拔。” 长孙晟皱眉,“这件事我怎没有听说过?” 我温言说道:“这说明你的触觉还不够灵敏。” 长孙晟脸上一红,“主子爷教训的是。” 我默不做声,九公子那三字在舌下打转千百次,终究也没问出口,“我听闻突厥国的摄图可汗和你特别交好?” 长孙晟说道:“也不算特别交好,只是时常来找我出猎,”他沉吟了阵,试探着问道,“主子爷的意思,是不是想要借摄图可汗的这把手,代为寻找八公子?” 我说道:“是的,其牙城是西域重心,人员背景复杂,流动频繁,我们在突厥国的实力又不强,要尽快找出八公子,非得找人帮手不可,摄图可汗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长孙晟说道:“这想法倒是不错,但就有一点,摄图可汗xing情刚毅,不受人威胁,也不听人言,更极度排斥汉人,要想和他交易,一定要给出足够**的代价,否则很难打动他。” 我说道:“放心,我给出的代价,绝对能够打动他。” 长孙晟甚是欢喜,“那好,其人就跟在我身后不远,我这就引你去见他。” 我却笑,“不用,他已经来了。” 长孙晟回头,果然看见挐邪护卫着摄图可汗卷着烟尘疾驰过来。 摄图可汗年约三十上下,容颜宛如刀刻,面上甚有风霜,貌似是经历过诸多忧患的人。 长孙晟笑着说道:“可汗,容我替你介绍,这是家主徐姑娘,她今次特意过突厥国,是有要事和你商议。” 摄图可汗冷淡不屑扫我一眼,“我从来不和汉人贱女议事,”他看着地上的马尸,“尤其是yin险狡诈、手段毒辣的汉人贱女。” 长孙晟尴尬不已,我却笑,“摄图可汗,我今次到突厥国,带了好些有趣的物品,原本是有意要上呈给你的,不过照现在情形看来,你对我鄙夷不屑,我手上这物品想必也是看不上眼的了,当然那也没什么关系,”我眯眯的笑,“我可以把这物品改呈给佗钵可汗,猜他现在也一定极度需要。” 摄图可汗沉吟了阵,“是什么物品?” 第六章 伽蓝僧 我笑着说道:“书,四部经书,分别是《净名经》四卷,《涅槃经》九卷,《华严经》六卷,《十诵律》十三卷。” 摄图问道:“有什么讲究?” 我说道:“可汗,前周保定初年时候,你的父亲木杆可汗曾经袭击北齐国,从北齐国的伽蓝寺掠走一位叫做惠林的高僧,这僧人到突厥国之后,对木杆可汗进言,说北齐国之所以富强,是因为齐神武信奉佛法的缘故,他给木杆可汗解释了一番佛家因缘果报的道理,将木杆可汗折服,木杆可汗因此留下他xing命,并在其牙城内替他新造一座伽蓝寺,供奉其人,这件事是有的是没有的?” 摄图反问道,“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我说道:“有的话,我就接着往下说,若是没有,那么就此打住,我也不打扰可汗狩猎的雅兴,这就直奔其牙城求见佗钵可汗去。” 摄图沉吟了阵,“不错,是有。” 我说道:“惠林和尚在伽蓝寺一直住到开皇三年,木杆可汗病重,问惠林和尚,要怎样才能从生老病死的六道轮回中获得解脱,飞升到极乐佛国,惠林说,首先要有念佛、念法、念僧清净之心,其次,要有五根、五礼、七分菩提之道,最后,至少要诵满经书八十一卷。” 摄图面露惊讶,“大和尚和王父卧榻跟前的对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笑着说道:“我自有我的途径,当时你也在场,但你对佛事并不热衷,因此并没有把惠林说的话放在心上,但另外一个人却对这番话上了心,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摄图若有所思看着我,回头对挐邪耳语几句,跟着拨马转身就走。 挐邪翻身下马,不甘不愿走到我跟前,“可汗有令,要你去僻静地方说话,不过在此之前,你要把身上兵刃交出来。” 我把匕首交给他,挐邪把手中缰绳递给我,“这马认得方向,它会带你去可汗处。” 我跨上马镫,翻身上马,和长孙晟错身之际,他飞快塞了把短刀在我手中,我若无其事将短刀顶入袖口暗袋,跟着双腿夹紧马腹,一人一马如箭一般shè出去。 我纵马驰骋,行进了约有一柱香功夫,即在一处山崖边上看到摄图的坐骑,但他人却不在,我行至他坐骑旁边,找了块干净大石坐下,解了丝帕擦拭额上的热汗,就听见摄图在我背后说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对我国的内务这样了若指掌?” 我没做声,背后微觉刺痛,想是摄图手中长刀抵着我背心。 我慢慢站起转过身,“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办法替你夺回汗位,可以让你恢复昔ri的荣耀。”我一步一步走近他,“所以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此后的一生,都只能是个小小的东面尔伏可汗,统领那只有巴掌大的小小城地,随时面临被佗钵屠宰,肢解成碎片,成为雕鸟口中美食的危险。” 摄图默不做声。 我yin冷的笑,“你应该记得,你的父亲木杆可汗是怎样对付他的兄长逸的吧?他亲手屠宰了逸,将他尸身肢解成两百四十块,让雕鸟吃得干干净净。” 摄图神情复杂注视我,沉吟良久,把长刀插回鞘,“那个人是谁?” 我悠然的笑,“就是木杆的弟弟,你的叔叔,现任的突厥国可汗佗钵,他给木杆献策,说有办法让木杆达成所愿,飞升极乐。” 摄图问道:“他给出的是什么办法?” 我说道:“让惠林代替木杆可汗诵满经书八十一卷,然后杀了他做引道先师,惠林是有修为的高僧,涅盘之后定能投生极乐佛国,届时木杆跟随他一同就可以了。” 摄图皱眉,“这法子能行?” 我笑着说道:“当然不行,但你父亲彼时心智迷惑,入了魔障,满心只想着要修成佛道,于真假是非哪里分得清楚,他采纳了佗钵的建议,让惠林在伽蓝寺替他诵经。 惠林诵经到四十九卷的时候,木杆可汗病危,临死时候找来佗钵,佗钵向他承诺会亲自诵完惠林剩余的三十二卷经文,但他要求得到汗位作为报偿,木杆则要求佗钵先立誓会信守承诺。” 摄图面无表情问道:“佗钵有无立誓?” 我说道:“有,他对天立誓,如果不信守承诺诵完佛经,必定死于刀剑之下,尸身为野狗所食,木杆遂把原本应该传给你的汗位传给了佗钵。” 摄图眼中闪过yin云,似是愠怒,又似是愤然。 我接着说道:“木杆病卒后,佗钵从伽蓝寺招来惠林,让他列明八十一卷经书中尚未完成的书目,随后将其杀死,给木杆殉葬。 惠林身死,佗钵清理伽蓝寺的藏经库,但是他没有找到目录所载明的经书,迫于誓言的压力,其人只得派了人马进中原搜索。” 摄图看了我一眼,“容我猜测,惠林列明的经书目录,想必和你今次带来的经书有关?” 我说道:“对,我手上这批经书,就是根据那目录收集的。” 摄图问道:“你收集这批经书,是想要进献给佗钵?” 我笑出来,“我若是收集来献给佗钵,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同你对话,实际上,我是收集来送给你的。” 摄图冷笑道:“我拿了这些经书有什么用,毒誓又不是我立的,再说我也不信惠林和尚那番鬼话。” 我说道:“我手上的这批经书,出自北齐国的伽蓝寺,是寄居该处的西天竺国僧人蒲登翻译梵文写成的,我拿到之后,用一种名为火沴水的药液浸染了三天,火沴水是一种剧毒且没有解药的慢xing毒液,人初初沾染上,不会有任何异样感受,只有在体内集聚到足够份量,才会突然发作出来,使人肺脏爆裂而死。”我心怀叵测的笑,“想想看,如果你拿了这批经书去献给佗钵,会有什么结果?” 摄图却又犹豫,“佗钵是我的亲叔父,我骑shè博弈的本事,都学自他。。。”他没再做声,不过意思已经表述明白,他不忍对佗钵下手。 我笑着说道:“可汗的意思,似乎是不大愿意接受我的馈赠,那也无妨,我手上另还有一批经书,是我自己照着蒲登译本誊写的,这批经书干干净净,用纸也无比考究,相信我把它连同火沴水药液一起献给佗钵,其人必定欣喜万分。” 摄图jing惕看着我,“你献经书即可,做什么还要献火沴水?” 我笑道:“自然是为了帮助佗钵对付你,佗钵可没有你仁慈,他现在的汗位,是自你手上夺来的,你一天不死,他一天不能心安,我知道他的心病,手上恰好又有这样有趣毒液,索xing一并献给他,替他分忧也好。”我顿了顿,“可汗,你猜佗钵拿了这毒液,会不会用在你身上?” 摄图谨慎说道:“我会小心提防。” 我眯眯的笑,“火沴水无sè无味,可以溶在菜蔬、汤水甚至果品当中,沾染在衣物上也一样有效,因此除非你不食不饮,不衣不寝,否则是防不胜防。” 摄图说道:“这样说起来,我似乎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了?” 我淡淡说道:“貌似如此。” 摄图冷笑,右手握住刀柄,“隋国人,我最不喜受人威胁,我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我笑着说道:“不,恰恰相反,你杀了我,只会后患无穷。” 摄图冷笑,“这话怎么说?” 我笑道:“你杀了我,一样不能阻止有人献经书和火沴水给佗钵,不仅如此,你还会凭空多出一群像长孙晟那样凶狠锐利又沉稳干练的对手。” 摄图问道:“为什么?” 我轻描淡写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我门下恰好有一些人生活在突厥国内,他们有的是贩卖马匹兵器的生意人,有的是王公贵族家里的仆从杂役,有的是朝廷大臣的心腹股肱,还有的,因为体格健壮,又接受过严苛训导,于是被王族相中,选为近身铁骑。 现在你再来猜测看,我门下这些随从,有多少人手中有经书和火沴水,有多少人知道我今次来了突厥国,有多少人知道我有和你交谈过,有多少人得到指令,我若是有甚不测,立即献上经书和火沴水给佗钵,并着手狙击你?”我目不转睛注视他,一字字说道,“可汗,之前的那些都不算,这,才是威胁,你不接受我的馈赠,就只得一条死路,要么是死于佗钵之手,要么是死于我门人之手。” 摄图脸sè微变,眼中波光飞闪,慢慢松开握紧刀柄的手,“好吧,我接受你馈赠,把你手上经书拿给我。” 我愉快的笑,却掩口说道:“啊,瞧我这坏记xing,我忘记提一点了,我这馈赠附带一个小小条件。” 摄图气结,强自按压怒火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你帮我找一个人。” 摄图问道:“谁?” 我从衣内抽出八公子的画像,“一个年轻的隋国人。” 摄图展开画像看了眼,问道:“你几时要?” 我说道:“越快越好。” 摄图没再做声,合上画像放进马鞍的皮囊里,对我说道:“下个月二十,还在这里,你把经书准备好,我带人来和你换。” 我说道:“一言为定。” 第七章 称帝 两个人联骑回到营地,我从挐邪手中要回自己匕首,草草吃了些烤肉,即宿在长孙晟的帐内。 夜半十分,我从睡梦中醒来,见夜空中繁星如织,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和广带着九公子北伐的情景,心下百感织集,遂坐起身,点亮烛火。 长孙晟在帐门外看到亮光,问道:“主子爷,有什么事扰了你?” 我说道:“长孙晟,你进来说话。” 长孙晟撩开帐门进来,“怎么了?” 我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再度违背对主事老爷立下的誓言,开口问道:“朝廷的局势如何?” 长孙晟说道:“宫变之后,坚皇龙潜,皇位原本应当是由皇太子广继承,但是汉王手中无端的多出一张坚皇的手谕,这手谕显示,坚皇龙潜之前,已经立意要废黜广,改立汉王为皇太子,皇太子对此虽然拒不承认,但手谕明确是坚皇亲笔书写的,朝臣因此分为两派,一派支持皇太子,一派支持汉王,两方缠斗到这个月初,汉王突然又表示要放弃皇位,拥立皇太子继位,还亲自为皇太子选定了登基的吉ri。” 我问道:“是什么时候?” 长孙晟说道:“四月初八。” 我犹豫了阵,问道:“九公子呢?” 长孙晟说道:“在长安,按照御北楼的回复,他目前仍然隶属汉王门下,一等皇太子登基,即会跟着汉王撤出长安,退居并州。” 我心念千百转,出了会神,自身后拿出一只蓝sè包裹,“我明天动身去长安,这包裹里有一些经书,四月二十左右,摄图会拿了八公子来和你交易,届时你把这包裹给他,换回八公子。” 长孙晟问道:“拿到八公子之后送哪里,长安还是武陟?” 我想了想,说道:“不用送,先软禁着,等我回来再议。” 长孙晟问道:“你大约几时能回来?” 我想了想,说道:“两个月内。” 三月二十一,我自掠河出发,直奔长安,四月初七到达长安城郊,见城门口贴有一张画影缉拿陵二公子的告示,不由微笑。 不知道陵二公子此时在扬州做什么。 进城以后,我先找了间客栈住下,到天黑时候去到东宫殿,熟门熟路的回到苍玉宫自己以往居住的内室。 室内亮着灯火,我小心刺破纱窗望进去,见广披着单衣,坐在卧榻上怔怔出神。 他在想什么? 我推开纱窗,腾身跃进去,走到他跟前,笑着说道:“广,别来无恙?” 广栗sè眼珠瞪得溜圆,说不出彼时表情是惊骇还是惊喜,“你,你。。。” 我心里jing觉,立刻退后一步。 广试探着问道:“你是绿珠?” 我说道:“是。” 广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我笑出来,“人。” 广说道:“你伸手来我摸看?” 我伸出右手,广迟疑着靠近我,握住我右手,又出了会神,跟着露出笑容,“你果然是人。” 可是紧接着他**将我摔了出去,撞在墙上。 我额角撞破,血流如注,却不觉疼痛,只是下意识想要去摸腰间的匕首。 但是广先我一步欺身过来,抽走了匕首,温言说道:“绿珠,这匕首太锋利,我帮你保管吧。” 我笑着说道:“广,你这可算是鸟尽弓藏?” 广看着我,似是左右为难,“绿珠,我原本以为你死了,心里真是又高兴又难过,可是你居然没有死,叫我怎么办呢?” 我没做声,我理解他的心情。 广问道:“你今次回长安来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如果我说,是特意回来恭喜你一尝夙愿,你信不信?” 广说道:“我信,但大部还是为着九公子吧?”他轻叹口气,“你是回来要我兑现诺言的。” 广没有说错,我今次回来找他,确实是打算要他兑现诺言,此后一生都竭力护卫九公子周全。 我没接他的话,广又追问道:“对么?” 我沉默了阵,说道:“对。” 广无奈说道:“绿珠,你心里念着九公子始终是多过我。” 我问道:“你想杀了我么?” 广说道:“我不知,我喜爱你,比喜爱任何人都多,但你才智太高,背后又有无比可怕资源,我驾驭不了你,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自我解嘲的笑,“你对我没有半点情意在,你肯和我周旋,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九公子。” 我沉吟了阵,淡淡说道:“也不完全是。” 广栗sè眼珠闪烁异样光华,“什么叫做不完全是?” 我说道:“我承认所做的大部分事,都是为了九公子,但在松州道的时候,我最先救助的是你不是么?宫变的时候,我也没有丢下你不是么?” 广怔怔望着我,双唇微启,却不见字句吐出。 我接着说道:“而且宫变那天,若非为了你,我也不会给陵二公子挟持。” 广愣住,“你给徐陵劫持,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笑出来,“广,你弑君这件事,陵二公子肯给你顶罪,你知道是为什么?” 广说道:“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我答应跟他走。” 广略觉尴尬,“我虽然觉着他开口自承弑杀父皇很是突兀,但也没想到是因为你和他有交易在的缘故,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敌他才落入他手中的,”他将我扶起,撩起衣衫温柔擦拭我额间鲜血,“你后来又是怎样从他手中逃脱的?” 我说道:“我不知,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武陟徐家堡,伺候我起居的人告诉我,是九公子送我回去的,所以我猜想应当是九公子和陵二公子达成某项交易,以此将我从他手中换出来。” 我沉吟了阵,忧虑说道:“陵二公子也是对这天下有野心的人,和我之间纠结又深,九公子当时必定付出了巨大代价,否则陵二公子决不会放手让我走。” 广说道:“九公子现在就在汉王府邸,你见过他了么?” 我说道:“还没有,我来长安后,首要拜访的人即是你。” 广背负双手站起身,“为什么?”他说话微微带着颤声,仿佛是心中有万千情绪在,却又竭力按耐。 我沉吟良久,“我不知,就这么走来了。” 广转过身,清俊面容下波涛汹涌,“绿珠,在你心里,究竟当我是什么?”他焦躁说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 我苦笑,“我偶尔也会想这个问题,在我心里,你和九公子,究竟哪个更重要,我为着九公子,做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我手上沾染的血,就算是用佛国七宝莲池里边的净水也洗不干净,我将来死后,必定会下阿鼻地狱,累世转恶鬼畜生道,受尽人间疾苦,来偿还今世的罪孽,可是纵然是这样,我一样不后悔,如果一切从头来过,我还是会这么做,九公子是我的责任,我的负担,只不过这责任和负担,是我甘心承受的,我愿意护卫他,不需要理由,不管多么艰辛。” 广面上平静无波,指尖却微微颤抖,“那么我呢?” 我露出笑容,“我欣赏你,从来没有像欣赏你那样,欣赏过任何人,包括九公子在内。”我真的欣赏广,许多年前秦王火烧藏chun那晚,我就知道这事实。 广眼中波光闪烁,“绿珠,我立你为后吧,你交出手中的资源,从此永居深宫,再不要理外间的事,跟我一起生老病死,过简单生活。” 我苦笑,“我不能,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心中惆怅不已。 广深吸口气,“绿珠,是你逼我的。” 我笑着说道:“你想做什么?” 广拔下我匕首的刀鞘,一步一步走进我,“你离开苍玉宫,想必即刻就会去找九公子,他既然是汉王的人,你迟早也会投入汉王门下,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没有闪躲,这时候闪躲,只会激怒广,我立在原处,决定做一次豪赌。 我用xing命,来赌广的不忍心。 广手中匕首抵住我胸口,“绿珠,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我没做声,这时候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广匕首前推,刺入我胸口有一寸,却又停住,咬牙说道:“绿珠,你真是倔强。”他蓦然拔出匕首,“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放你走。” 他推开我,“我会将你软禁,等九公子带着你的门人来自投罗网。” 呵,他果然没有杀我,但并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因为他另有计算,我怅然的笑,暗想我这是赌赢了还是输了? 四月初八,广登基称帝,改元大业,立侧妃萧氏为正宫皇后,正阳宫内百官朝贺,汉王叩首,我在苍玉宫听到礼乐,心中惆怅,却又忍不住的替他欢喜。 第八章 洗宝娉 四月十五,广差人将我从东宫殿解押进宫,住进以前坚皇帝独宿的仁寿宫,当天夜间,萧皇后来拜访我,我让守门的小宫女回复她,说自己身子不大好,不想见外人。萧后甚怒,不过没有发作。 第二天一早,小宫女将我从睡梦中摇醒,说道:“姑娘,是时候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我懒洋洋说道:“不去。” 小宫女大急,“不成的,给皇后请安是妃子该有的本分,姑娘可别仗着自己得皇上的宠爱,就不把皇后看在眼里,后宫凶险得很,稍稍不留心,就会有xing命之危,姑娘千万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尤其皇后又是心胸无比狭窄的人。。。。”她倏然住口,似是察觉自己失言,连忙笑道,“奴婢什么都没说过,姑娘只当是耳边风。” 我坐起身来,“不怕,接着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宫女不做声,迟疑了阵,说道:“奴婢给皇上亲自选派来伺候姑娘起居,自然要站在姑娘这一边说话,皇后其人,心胸狭窄不说,行事也不甚光明,姑娘势单力孤的,最好是不要同她为敌,以免吃亏。” 我不置可否的笑,“怎么个不光明法?” 小宫女说道:“先皇有一位宣贵妃,生的十分好,皇上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和这位宣贵妃互有往来,先皇龙潜那阵,许多朝臣主张要把宣贵妃殉葬,皇上力排众议保下她,养在弘华宫里,皇后对此很是不喜,但她当时并没有异议。 皇上登基那天夜间,差内监送了一只赍金盒子到弘华宫,内监路过永安宫时,给皇后看到,就把那盒子夺下来,想要拆看,可是盒子上边贴了个皇上亲笔书写的封字,内监不肯给她拆,皇后就用重金收买那内监,到底还是打开了盒子。” 我笑着问道:“盒子里边是什么?” 小宫女不无神往的说道:“是一只又大又jing美的同心结子,据说是皇上亲手做的,皇上对宣贵妃真是情重。” 我笑道:“后来呢?” 小宫女说道:“后来,皇后就把那同心结子私自截留,改换了一瓶鸩毒放进去,重新封上封条,让内监送给宣贵妃。” 我说道:“宣贵妃服了鸩毒没有?” 小宫女又露出神往笑容,“没有,宣贵妃接到鸩毒,流了许多的泪,正准备要服用,皇上赶来了,救下宣贵妃,并当场杀了那贪金的内监。” 我问道:“事后皇上有无找皇后理论?” 小宫女说道:“没有,皇上认定是内监私自开启封盒,置换里边物品,因此杀了他后,这件事也就结了。”小宫女叹了口气,“皇上的雄才大略,都用在国事上了,于宫闱私务,其实糊涂的很,所以姑娘一定要步步留心才好。” 我笑出来,广糊涂么?不见得吧,他想息事宁人才是真。 我懒洋洋的笑,“这样说起来,我今次忤逆了皇后,岂非是活不长了?” 小宫女说道:“那倒不会,皇上当前正万分宠爱你,皇后娘娘就算有心,也未必敢行动。” 我失口笑出来,“你看我哪里像是受宠的样子?” 小宫女抿嘴笑道:“姑娘不知道么,你现在住的仁寿宫,正是皇上的寝宫,这寝宫除你以外,再没有其他侍寝的妃嫔了?” 我听到妃嫔两字,尴尬的笑,转口问道:“皇上也住在这边,我怎不知道?” 小宫女说道:“你和皇上不在一个殿,皇上住在伏波殿,姑娘你住的是含元殿。”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半个月之后就会换到睹紫殿。” 我问道:“你怎知道?” 小宫女说道:“之前皇上特意交代,姑娘虽然没有封号,但要比照宣贵妃安排待遇,奴婢今天就特意去尚服局领姑娘的印玺符节、chun秋衣服以及汤沐巾栉用品,可是尚服局的女官告诉奴婢,因为姑娘在含元殿只是小住,稍后就要搬至睹紫殿,所以不便立即分配物品给你,把奴婢打发回来了。” 我问道:“那女官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说道:“洗宝娉。” 我忍不住笑出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洗宝娉原本是我门下的狙击手,也是御北楼收的女徒,年纪小我许多,可是人小鬼大,十二岁时候迷恋御北楼,胆大包天放迷香暗算他未遂,给御北楼狠狠修理一通,其人羞愤交加,负气出走,此后就再没有消息,原来是进了宫。 我笑着说道:“尚服局这样安排我也没有二话,但其他的也就算了,沐浴用的香膏总得分配些吧,难道要我半个月不洗浴净身?” 小宫女说道:“姑娘说的是,奴婢再跑一趟。” 我笑着说道:“不急,容我写几个字,你帮我带给她。” 小宫女立即说道:“对不住姑娘,皇上一再交代过,姑娘不得和任何人联络,也不能接受和传递字句给别人。” 我面不改sè的哄骗她,“放心,我不写别的,就只写几句好话,恳请她帮忙施恩,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拿了短信去给皇上看过,再送给洗女官。” 小宫女犹豫了阵,说道:“你先写来看看。” 我铺开宣纸,想了阵,提笔写道:恳请帮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我把短信给小宫女看过,折叠起来,顺手解下锦囊,自里边掏出一只玉麒麟,交给小宫女,“你帮我把它带给洗女官,这只玉麒麟,则是我送她的见面礼。” 那只玉麒麟是乙他伽兰氏家传的信物,专用来调用狙击手,我把这信物送给她,基本上也等同于把御北楼送给她,她如果还像以前那样迷恋御北楼,得到这样信物,就不信她还能沉住气。 小宫女说道:“看姑娘也是懂得打点的人,怎么对皇后娘娘就不假辞sè呢?” 我只是笑,“快去快回。” 等小宫女退出内室,我起身下床,洗漱梳理过,就坐在中庭假山上出神,想一些以往的事,如此居然过了一上午。 快要晌午时候,小宫女提着大包小包物品回含元殿,我仔细拆看,俱是各种香膏和香料,其中不乏来自西域的上好贡品,小宫女面有得sè说道:“洗女官说了,这些物品中有好些是连皇后都没有资格领用的,现在悉数都拿来孝敬姑娘。” 我说道:“我用不了这么多的,你拣着自己喜欢的拿几样吧。” 小宫女喜得眉开眼笑,“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拣了数样最为jing致小巧的物品,小心放在衣内,笑迷迷的走了。 到了傍晚十分,小宫女再度出现,一张娇嫩脸蛋仔细修饰过,身上更是香气怡人,我暗自发笑,猜知她这一番不好明说的心意,想必都是为着新登基的皇上。 呵,年轻俊秀的皇上,目前只立有一位皇后,一位身份不甚干净的贵妃,按照后宫的典制,还有二妃九嫔十二婕妤,全部虚席,人人都有机会。 可惜皇上当天夜间没来,小宫女的俏眉眼,只有我这瞎子看到。 第二天早间,我用过早饭,照旧坐在假山上出神,小宫女在下边叫我,“姑娘快下来,尚服局的洗女官来给你量身,要定做夏衣。”她身后跟着的正是穿皂sè宫服、长身玉立的洗宝娉,多年不见,她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眼温顺不少,想是给宫中生活磨砺的。 我眯眯的笑,自假山上跳下来,走到洗宝娉跟前,“洗女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洗宝娉说道:“不敢当,这是奴婢的职责所在。” 我把洗宝娉领到内室,又吩咐小宫女,“我稍后要量身,穿戴会不甚整齐,你去门口守着,要是有人来,请高声通报下好么?我也好有所准备。” 小宫女点头,老实退到门外,还细心带上房门。 洗宝娉板着面孔对我说道:“请姑娘举起双手,容奴婢先量腰身。” 我笑着举起双臂,她俯身过来,将软尺绕在我腰间,用微不可闻声音说道:“奴婢最初收到尚宫局送来的新进后妃名册,发现当中有主子爷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及至见到小宫女送来的玉麒麟,才知道主子爷是真的进了宫,”她沉吟了阵,问道,“主子爷不是和九公子在一起的么,怎么又进宫来,做了皇上妃子?” 我苦笑,“我不是广的妃子,也不是情愿进宫来的,事实上,我是给广软禁在这里的。” 洗宝娉惊诧之极,“这件事九公子知道么?” 我说道:“应当是不知道吧。” 洗宝娉说道:“我是否要送消息给他?” 我踌躇了阵,说道:“不用,我不想他冒险。”心里却无端叹息,其实是希望她送的。 洗宝娉看出我心意,断然说道:“男人要有所担当,我会知会他,同时把消息送回徐家,”她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也会立即着手设计方案和路径,尽快救助你出宫,”她脸上一红,声若蚊蚋,“作为答谢。” 我乐不可支的笑,正sè说道:“御北楼以后就拜托你了,他跟着我,吃了许多苦,你要好生对他。” 洗宝娉羞的连耳朵根子都红了,却**点头,“我会的。” 第九章 阿云案 第二天下午,广意外来到含元殿,彼时我正在修剪花树,见他进门,笑着说道:“几天不见,你好似又清瘦不少,那把龙椅不好坐吧?” 广没应我,站在一丛盛开的牡丹旁边,怔怔出神。 我放下剪具,问道:“怎么了?” 广说道:“绿珠,我有一件难决的事,想要问你讨个建议。” 我问道:“什么难决的事,说来我听看。” 广说道:“今天早朝,收到登州刺史梁彦光递交的奏折,说他辖内有一位妇人,叫阿云,今年才只十五岁,被她母亲许配给同州一位韦姓男子为妻,韦姓男子相貌丑陋不堪,阿云不喜,新婚之夜,就用匕首刺死韦姓男子,随后到官府自首,官府派了验尸官去韦家验尸,发现韦姓男子虽然受了重伤,并没有断气,经过全力救助,韦姓男子最后是生还,但是阿云仍然被收监,梁彦光对阿云做了初审,觉着不好定罪,就写了奏折上来,求取朝廷的判刑意见,”他伸手抚摸牡丹花瓣,“你说这案子要怎么判才好?” 我问道:“你想怎么判?” 广想了想,说道:“大理寺的意见是这样,阿云蓄意谋害亲夫,造成韦姓男子重伤,按刑律第二卷第二十三条的规定:谋杀已伤,以谋杀罪处,判刑枭首,陈尸三ri,有自首情节,酌情轻判,从谋杀减二等论,改处绞刑,留全尸,这样判,阿云就是个死字; 但御史台认为,阿云虽然有意刺死韦姓男子,但韦姓男子没有死,且阿云事后有自首,按刑律第四卷第五十四条的规定:因杀伤而自首,得免所因之罪,以故意杀伤罪处,判绞刑,陈尸三ri,有自首情节,酌情轻判,从故意杀伤减二等论,改判杖责两百,流放三千里,这样判,阿云的xing命就保住了。” 他说完望着我,“你的意见如何?” 我说道:“这件案子,大理寺和御史台的说法都有道理,不过,如果让我来判,我会参考御史台的意见。” 广问道:“为什么?” 我轻描淡写说道:“八个字:乃行宽法,以取众心。” 广说道:“我心里也是这么想,但是自前周到现在,朝廷一直是用重典在治国,我担心今次从轻发落阿云,会引起朝臣不满,进而动摇本朝律法的根基。” 我笑出来,“广,本朝的律法,其实很多地方都是有待商榷的,比如说,夜间值勤的宿卫官,如果值勤打盹,被人发现,即刻全家处死,这明显是过于苛刻;又比如说,朝臣上书言事,如果奏折写错一个字,当庭杖责二十板,写错五个字,受鞭刑五百,这就很不近人情,无比羞辱人的自尊,开皇二年,有一位叫卢敦信的老臣,因为写错一个字,给先皇杖责二十板,他板子挨完后,不是马上就撞壁自尽了么?” 广皱眉,“话是不错。。。。。。”仍然踌躇不绝。 我又说道:“你要实在下不定决心,我还有个判案办法提供给你。” 广问道:“什么办法?” 我说道:“你派人去登州,详细了解登州地面官民对阿云案的观感,尤其是梁彦光对这案子的取向,根据送回来的消息给判案意见,一定不会错。” 广不大高兴,“登州地面官民也就算了,梁彦广才不过是个小小登州刺史,我做什么还要打探他的取向?” 我只是笑,没再做声,拿起剪具专心修剪花树。 广等了阵,见我没搭他的话题,只得拉下脸来问:“绿珠,你要我顺着梁彦光的心意判案,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说道:“梁彦光其人,很懂得施惠政,仁寿二年,坚皇帝派他去治理登州,到现在不到一年时间,登州境内居民就增加了足有八千户,这样政绩堪称是斐然,不仅如此,他手上更有十分充足的团兵资源,虽然俱是乡民自发组成,但训练有素,比起州郡驻军来毫不逊sè,所以在当前情势下,这个人是一定要笼络的,千万不能打压。” 广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登州盛产粟麦,是中原腹地的粮仓,在地理上又靠近并州,汉王起兵,首先攻打的必定是登州,如果梁彦光和你不齐心,届时九成九会借机投入汉王门下,令得汉王如虎添翼。” 广沉吟了阵,“我觉梁彦光不大可能会投靠汉王,他以前是叔父的僚佐,出任登州刺史也是叔父保荐的,叔父用人一向都很谨慎,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笑出来,“好,我再问你,凭心而论,阿云案虽然确实是有值得争议的地方,但还算不上是要案,梁彦光把这案子写了奏折递上来,动机究竟是什么,你有无仔细想过?” 广问道:“难道不是为了要判案意见?” 我说道:“梁彦光住在汉王边上,对汉王的动静不可能一无所知,汉王的心意,想必多少也向他透露过,你现在虽然是坐正了天下,但那是因为汉王不明来由的退让成就的,如果汉王起兵,你们两人争斗起来,你不见得能赢,梁彦光是个明白人,对这点想必看得很清楚,因此心里就在权衡,究竟是跟谁比较妥当,”我顿了顿,“他上这个奏折,问你要判案意见是假,探测你对他态度才是真。” 广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差人去登州地面,和梁彦光一起,查探阿云案的详细情况。”他绕过牡丹,走到我跟前,“绿珠,你今次又帮了我大忙,让我怎么谢你才好?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只要是这世上有的,我都找来给你。” 我笑着说道:“让我出宫。” 广摇头,“这个不行。” 我说道:“那么把我的匕首还给我。” 广有些尴尬,“这个也不行。” 我忍不住露出嘲讽笑容,“广,你可真是个慷慨大方又谨守承诺的人。” 广面上挂不住,“绿珠,我。。。” 我轻叹口气,“我累了,你自便吧。”说完进到内室。 广站在外间,半天没有动静,过了小会儿,我以为他已经离开,却听见他隔着纱窗对我说道:“绿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着我出尔反尔,答应过你的许多事,没有一件做到,”他自我解嘲的笑,“但不管你信不信,每每想到你对我的失望,我心里就,就。。。。” 我没做声。 广苦笑,打起jing神说道:“我虽然不能放你走,也不能还你匕首,但还是有人情可以送给你的,”他顿了顿,“我原本是想要杀掉那位尚服局的女官洗宝娉。。。。” 我大吃一惊,推门出来,“你做什么要杀她?” 广却笑,淡淡说道:“绿珠,我为什么要杀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的,”他yin冷的笑,“这位小姑娘,xing子毛躁,粗心大意,完全不似你,昨天早间,她离开含元殿后,就借故出宫,直奔汉王当前居住的右卫大将军府,毫无疑问,她是去拜会九公子了,随后她又去到城西的福来客栈,在那里一直盘旋到夜间才回宫,事后我查过,你的护卫御北楼就住在那客栈里边,”广平静说道,“绿珠,你真是有办法,进宫来才只不过两天功夫,就能买通宫人替你送消息出去。” 我苦笑,“你既然知道她是去送消息的,做什么不在她甫自出宫时就拦截她?” 广笑着说道:“我何必拦截她,我就是要让她把你给我软禁在仁寿宫的消息送出去,让九公子带着你的门人来救助你,再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我默不做声,虽然一早已经料到广是这样打算,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觉着心惊,“广,你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只会给汉王可乘之机。” 广却笑,“不见得的,也许是一箭双雕也说不定。” 我笑道:“你这话怎么讲?” 广悠然的笑,“也没什么,我只是打算,要将你牢牢的握在手中,以此挟持九公子,让他带着你的门人,替我围剿汉王,”他yin冷的笑,“九公子如果剿灭汉王,我就用你来逼他自尽,九公子如果战败,汉王会杀了他,届时你自然会跟着我去围剿汉王,替九公子报仇。” 我指尖发凉,却笑着说道:“广,我得说,你真的是我这一生遭遇到的最强劲对手。” 这天夜间我做了恶梦,梦中九公子浑身是血,在乱军中冲杀,我拼力向他靠近,可是他越走越远,渐次连身影都见不到,我绝望之极,痛哭出声,恍惚中似乎有人站在我身侧,轻拍我面颊,叫我的名字,“绿珠,不要哭。” 我一把握住来人的手,却将双眼闭得更紧。 来人用另只手擦拭我颊上泪水,“绿珠,别怕。” 我颤声问道:“你是谁?” 来人轻笑,“阿九,我是阿九。” 第十章 余公理 我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也看不见来人的面容,我悄悄伸手去摸枕下的短刀,却听见来人吟唱道,“安睡安睡,乖乖安睡,香风入梦里,蚊蝇寂无声,小娃娃舒服安睡。。。。。” 我愣了片刻,忍不住笑出来,眼泪却潸然落下。 那是九公子年幼时,我编来哄他睡觉的小曲儿,普天之下,只有我和九公子两个人知道。 跟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九公子。 我心乱如麻,欢喜之中夹杂忧虑,心下有许多事想要问他,但是茫无头绪,不知道要先问哪一宗才好。 九公子坐在我床沿边上,关切问道:“绿珠,怎不说话?” 我定了定神,问道:“去年冬天,我中毒那阵,你是用什么代价作为交换,把我从陵二公子手里换回来的?这中间的过程,你仔细说给我听。” 九公子想了想,说道:“彼时陵二哥和宪六哥劫持了你出城,两个人行出一百里左右,就给我和御北楼拦截,我请陵二哥把你还给我,并开出条件,给他二十万兵马,作为报偿。 陵二哥最初是不肯,但宪六哥从中斡旋,说你瞳仁业已涣散,心跳也时断时续,眼看着是不成了,不如做个人情送给我,还白白赚取二十万兵马,何乐不为,陵二哥禁不起宪六哥说项,就答应了。 交易达成后,我把你接过手,和宪六哥护送你回武陟,彼时你的情况确实无比凶险,好几次都摸不到脉搏,宪六哥不停给你吃一种奇怪药丸,说是可以护住心脉,提住最后一口气,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却不肯说。 我们ri夜兼程赶往武陟,沿途宪六哥用一道镶嵌着金边的腰牌,调用了许多人手帮忙,终于在十一月底将你送回徐家堡,交给许先生,许先生接手之后,就赶我走,我不肯,厚着脸皮住下来,想要等到你脱险,把你带走,许先生是斯文人,拿我没有办法,申斥了我两句也就算了,但是第二天早上,主事老爷来找我。。。” 他出了会神,“我开口叫了声父亲,他却说,我给徐家除名了,不再是徐家的人,他自然更没有福气做我的父亲。”他轻声叹息,“他要我离开徐家堡,说我什么时候走,他什么时候医治你,我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御北楼回了长安。 到十二月中,我回到长安,开始协助汉王争夺皇位,十二月底,陵二哥差人同我联系,问我二十万兵马的筹集情况,我回复他说,最迟两个月,一定将兵马筹来交给他。” 我问道:“后来你筹到了么?” 九公子说道:“筹到了。” 我问道:“怎么筹来的?” 九公子轻笑,“我拿走了汉王的兵符,把他手中的二十三万兵马转移了二十万给陵二哥。” 我忍不住发笑,难怪汉王和广缠斗正酣的时候,会突然宣布放弃和广争夺皇位,原来是给主力部队失窃,他失了底气,“你都是怎么做到的?” 九公子说道:“说来复杂,其实做来十分简单。 我先是找来宇文七公子,把汉王握有的坚皇手谕给他看,说服他出面,策动朝臣力挺汉王继位,七公子仔细验证过手谕之后,表示同意,随后的事情你想必都听说了,七公子联合了约有半数的朝臣,形成汉王势力,越王则联合了其余半数朝臣,形成太子势力,两派开始缠斗。 到了今年的二月初,缠斗进入胶着状态,汉王沉不住气,决定调兵进京,彼时他跟前除了我和御北楼以外,再没有别人,他权衡再三,让御北楼带了兵符回并州,交给他在并州的心腹、大将军余公理。” 我笑出来,“可是御北楼却把这兵符送给了陵二公子?” 九公子说道:“没有,汉王的二十三万兵马,有十五万是我送给他的,这十五万兵马,只要我拿回兵符就能够调用,但剩余八万兵马,是汉王亲手cāo练出来的嫡系部队,要转移这部兵马并不容易,所以我让御北楼照旧回了并州,并知会陵二哥去梁州等候。 二月中,御北楼赶到并州,他先是借故除掉了余公理,汉王的偏将刘俭、乔钟葵、署文安、纥单贵等人不服,带了七百游击联手夜袭御北楼,结果给御北楼一个不剩的全部屠宰了。 第二天清早,御北楼从并州抽走六万兵马,亲自带去梁州,交给陵二哥,到梁州之后,有一部兵勇发觉情况有变,于是反叛,被御北楼下重手屠了约有一万左右,剩下五万余,加上梁州原本屯集的七万,以及随后从洛州调来的八万,刚好凑足二十万。” 九公子赞叹道:“我真是佩服御北楼,他仿佛早就料到并州驻军会反叛,所以特意带多一万备用。” 我笑着说道:“不,他并没料到并州驻军会反叛,他带多那一万人,原本的用意,应该是专门送到梁州去屠宰的,并州驻军反叛,只是更加方便他行事,使得他的屠宰行动师出有名。” 九公子奇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轻描淡写说道:“兵符交接,代表着易主,陵二公子又是外人,屠一万人,杀鸡儆猴,剩下的十九万人才会老实。” 九公子没做声,沉默了阵,接着说道:“御北楼把兵符交给陵二哥,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但是今天早间,他突然来找我,我这才知道,他回了长安。” 我想了想,说道:“我二月时候自武陟出发去突厥国,彼时许先生有送消息给长孙晟,长孙晟随即让御北楼过掠河去和我汇合,所以他就直接从梁州过掠河,却忘记告诉你这一点。” 九公子说道:“原来是这样,”他自我解嘲的笑,“我最初还以为他给陵二哥圈禁或者是谋害了,费了很多力气打探他消息,现在看来,倒显着是自己过虑了。” 我歉然说道:“九公子,这件事是御北楼亏欠你,我稍后让他给你赔个不是。” 九公子讪讪说道:“那倒不用,”他沉吟了阵,笑着说道,“每次见到御北楼,总会不自觉想起明珠和李道兴,他们三人看着我的神情如出一辙。” 我听他提起明珠和李道兴,心下很是黯然。 九公子似是察觉我心事,转口说道:“绿珠,你在这里再委屈几天,容我稍做安排,随后就来接你出宫。” 我如梦初醒,想起最为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进宫来的?” 九公子笑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先是在门口通报,然后一层一层搜身,跟着去伏波殿向广报备,两个人把事情都谈妥当了,他才放我过含元殿来探望你,”他弯唇轻笑,“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下,我就站在外间守着,后来听到你在内室哭,就悄悄进来,想看个究竟,结果吵醒了你。” 我想起ri间广说过的话,连忙问道:“你和广都谈了些什么?” 九公子站起身来点燃烛台上的灯火,“也没什么,广让我想法子料理汉王,说只要我帮他解决了汉王,就同意我带你出宫,”他面上微有得sè,“广是不知道汉王当前的情形,所以觉着料理汉王是件难事,实际上,我进宫之前,把御北楼调入右大将军府,悄无声息的屠了汉王所有亲兵护卫,将他囚起来了,现在只需要再解决数个对汉王忠心的外州官长,就可以彻底瓦解汉王的势力。” 我说道:“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广告诉过我,即便你解决了汉王,他也不会让我跟你走。” 九公子笑道:“我知道,他彼时眼神闪烁,没有半点诚意,我若是料的不错,他打的应该是鸟尽弓藏的主意。” 我说道:“是,所以你即刻离开长安,我自己会想法脱身。” 九公子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避重就轻说道:“洗宝娉送了消息回徐家,我想徐家应该很快就会差人进京,和广周旋。” 这一点我是肯定的,徐家如果获悉我陷落在皇宫,就算主事老爷沉得住气,徐晋武也一定会私下调集母亲的资源来救助我,我也正想借此机会,探测下母亲资源容量的极限。 九公子却笑,“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含元殿的,更不会放弃和广二度博弈的机会,”他扬眉露出笑容,“之前我扶持杨勇,和广争夺皇太子位,结果输给他一局,累得杨勇远走叶护城,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也很不服气,我要借着这次机会扳回来。” 我愣住了,突然觉着跟前的九公子无比陌生,陌生得令我有些惊惶。 九公子柔声说道:“绿珠,你相信我,我不会输给他的。”他握住我双手,“我知道这些年来你都很是辛苦,等我和广分出胜负,就带你离开中原,我们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隐居生活,好么?” 我哑然,想起许多年前,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鹰和雀儿不同,无论你怎样绑缚他的翅膀,都不能改变他飞翔的天xing。 原来是真的。 第十一章 杨玄感 四月底,我搬到睹紫殿,这里距离广的寝宫伏波殿只有一墙之隔,打理我起居的小宫女眉开眼笑说道:“真是无上的荣耀啊。” 笑得我打跌。 五月中,永安宫内传出消息,萧皇后有身,小宫女关起房门跟我抱怨,“居然给她抢了先,姑娘要努力啊。” 我懒洋洋的笑,躺在软椅上漫不经心看闲书,似真似假说道:“光是我努力有什么用,皇上不肯留宿,我总不能送上门去吧。” 小宫女听得眼前一亮,“送上门去?对啊,我怎没想到,”又给我打气,“皇上每次到睹紫殿,眼睛都牢牢粘在你身上,虽然他从不过夜,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你的,你要有信心,不如今天夜间就试试看。” 我失口笑出来,小宫女挽起袖子,“说做就做,奴婢伺候姑娘先洗个香浴,把姑娘料理得香软滑嫩的,方便皇上享用。”跟着就扑过来,把我撞翻在地,上下其手。 我大吃一惊,惊恐躲闪,“求求你放过我。”货真价实的登安第二。 小宫女笑道:“姑娘你要上进,以后有了封号可别忘记提拔奴婢。” 我笑着问道:“你想要我提拔你做什么?” 小宫女羞涩笑道:“奴婢这点蒲柳姿sè,贵妃婕妤自然是不敢指望,能凑合着封个美人就知足了。” 我忍不住笑,“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笑道:“承云。” 这时有人接口说道:“琼蕤奉ri,宝鄂承云,名字倒是不错。” 却是广,似笑非笑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内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小宫女手忙脚乱把我扶起来,“给皇上请安。” 广说道:“你想让朕封你做美人?” 承云涨红了脸,羞声说道:“奴婢仰慕皇上已久,很是希望能够承受皇上的欢泽。” 广露出有趣笑容,“你说说看,都仰慕朕什么?” 承云连耳朵根子都红透了,“奴婢仰慕皇上的一切,在奴婢眼中,皇上无所不能,宛如天神,不,天神也没有皇上俊美。” 广玩味的笑,“虽然是阿谀了些,但不可否认,朕非常的受用。” 承云喜得双眼发光,娇嫩嘴唇轻轻颤抖,广冲她勾勾手指,承云魂不守舍的走过去,广抬起她下颌细细审视片刻,突然**将她摔了出去。 我皱眉,“广,你这是做什么?”心下一动,承云落地的时候,身体自然蜷曲,那是久经训练才会有的反应。 广淡淡说道:“没什么,心里憋闷。” 我略有些不快,“心里憋闷你就摔人?” 广眼中散发幽光,“不行么,这后宫的女人,不都是给我取乐的么?” 我心下微怒,“人不是牲口,人有尊严。” 广不无嘲讽的笑,“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是可笑,你要是真觉着人有尊严,怎么会将他们像牲口一样屠宰?” 我气结,心下不明所以的酸楚难言,险些落下泪来。 广轻叹口气,“绿珠,我心情不大好,要去盘石谷转转,你跟我一起去。” 我冷笑,“不想去,没有jing神,没有兴趣。” 广笑着说道:“绿珠,这些ri子,我一直在想,要给你安排什么样的归宿,我才能安心。” 我问道:“你想到了么?” 广看着我,“想到了,你跟我出宫,我带你去看。” 我沉吟着没做声,承云哀哀叫我:“姑娘,我身子好疼,动弹不得,你要出宫,好歹先扶我起身。” 她拿眼神示意我,我心下一动,走到她跟前,她拉住我的手,两个人的袖口叠在一处,一样物品从她袖口滑进我袖内的暗袋,我心下惊讶,承云冲我眨眼。 我不动声sè,将承云扶到卧榻上,若无其事替她拉上锦被,顺势轻触暗袋里边的物品,不由大喜,承云给我的正是我那把被广收去的匕首,有这匕首在,我胆气大壮,“你小心躺着,我跟皇上出去阵,稍后检查你伤势。” 承云点头,在广看不到的地方,用口型说道:“要当心。” 我微不可见的点头,随即和广行至外间,见有卫仆寺掌管龙厩的侍郎牵了两匹马守在那里,其中一匹身上俱是斑点,黄白掺杂,却异常神骏,按照马经的记载,应当是产自塞北的名驹斑豹铁骅骝,据说这种马非常挑剔,离开本土一般都很难存活,龙厩侍郎想必费了不少心。 广翻身骑上斑豹铁骅骝,我上了另外一匹,两个人并辔出了含元殿,沿着正阳宫后山的小径出城,到盘石谷山脚,广勒住马缰,指着半山一处房舍,对我说道:“那就是我替你安排的归宿,我带你去看。”他踢镫下马,慢吞吞上山,我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路无语,爬到半山,广举袖擦拭额间汗水,开口说道:“绿珠,我遇到一件难决的事。” 我问道:“什么事?” 广踌躇良久,叹了口气,“杨玄感在辽东黎阳反叛,这会儿已经打到南渡河的上chun门了。” 我甚是吃惊,杨玄感是越王杨素的长子,“这件事杨素怎么说?” 广说道:“他称病在王府修养,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上朝。” 我问道:“杨玄感为什么要反叛,你有无追查个中的原因?”总觉和九公子脱不了干系。 广说道:“我不知,来得太突然,无从查起。” 我问道:“叛军有多少人?” 广说道:“十几万吧,上chun门以北三十五郡县丁壮,几乎都被他网罗了,但最可怕却在于,这数字还在以每天数千人的速度不断增加,”他沉吟了阵,“绿珠,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我淡淡说道:“很简单,杨玄感一定是找到了十分具有**力的反叛理由,这理由和民众生计多半有莫大关系,所以才使得民众对他趋之若骛。” 广问道:“会是什么理由?” 我出了会神,说道:“你最近是否是有增兵伐辽?” 广惊讶看着我,“你怎知道?” 我又问道:“是否是派了杨玄感做督运官?” 广说道:“是。”他想了想,又补充说道,“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遣高颖伐辽一次,彼时杨玄感就是督运官,负责粮草物资筹集和运送,以及招募兵勇,他表现极好,所以今次我又用了他。” 我淡淡说道:“那就是了。” 广皱眉说道:“我不明白。” 我说道:“杨玄感作乱,始于黎阳,黎阳地靠辽东,从前周保定初年开始,国家每次伐辽,必定要征用黎阳各州郡丁壮去服劳役,每次辽东军饷物资吃紧,也必定是从黎阳补足,所以这地方的徭役赋税比其他任何地方都重,杨玄感既然做过督运官,对此应该很了解,其人能够在短暂时间内募集到十万之众,想来也是抓住这一点做的文章,可能是提出了入伍就可免徭役赋税之类的言论,蛊惑民众。” 广大悟,“说的是,那你看怎么处理才好?” 我笑道:“出一道圣旨过黎阳,写明两件事:第一,取消伐辽之举,三年之内,息兵止戈,辽东附近负担较重徭役赋税的州郡,三年赋税全免,也不再征民服劳役;第二,自圣旨颁达辽东之ri起,如果有郡县民众继续投靠杨玄感部,一州百姓全屠,以示惩戒。” 广皱眉,“这样连坐法会否过于凶暴?” 我冷笑,“不凶暴不足以恐吓民众,只有软硬兼施,才能堵住杨玄感兵源的口子,否则以他现在一天数千人的募集速度,再过一个月,大隋国的半片江山,可就都落在他的手里了。” 广当即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做,”他沉吟了阵,又问道,“屯集在上chun门的十几万叛军,要怎么料理?” 我笑出来,“还能怎么料理,自然是派兵讨伐了。” 广气结,恼恨说道:“我当然知道要讨伐,我是问派谁出征比较合适。” 我却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并没有替你谋划的义务,不是么?” 广语塞,沉吟了阵,转口笑着说道:“绿珠,你知道我给你安排了什么样的归宿?” 我笑着问道:“远山那座房舍?” 广露出奇异笑容,将我拉到高处,“你看仔细了,那不是房舍,那是墓冢。” 我心里打了个突,“你这是什么意思?” 暮sè四起,山谷的风带着寒意,广双眼如明月一般望着我,“绿珠,你记不记得,开皇元年的七月间,你曾经问我,究竟想要什么,我告诉你说,我想要什么,暂时还没想到,现在我想到了,”他微微一笑,“我想要你守在我跟前,一生一世,你可以不必是我的妃子,但我死的时候,你是一定要殉葬的,”他悠然的笑,“你若是不想死,就请尽量想法延长我的寿元,保护我免受威胁。” 我心下大怒,却笑出来,“好,我告诉你派谁去讨伐杨玄感最为合适。” 广问道:“谁?” 我一字字说道:“越王杨素。” 如果杨玄感反叛果真是九公子挑起的,猜知他的用意多半是要挑起广和杨素的不合,照此推断,九公子的下一步计划也会是暗中推波,让人保荐杨素出征。 第十二章 承云 广问道:“为什么?” 我狡猾的笑,“杨玄感事父极为孝顺,你派杨素挂帅出征,我谅他也不敢和杨素较真。” 广迟疑道:“可是父子相残,总是不大好,还有没有别的人选?” 我说道:“也许有吧,不过我是想不到了。” 广踌躇了阵,断然说道:“好,就派叔父出征,怎么点将?” 我说道:“当前朝中,熟悉辽东地形的武将,主要有武卫将军屈突通,摄屯卫将军元成寿,左翊大将军宇文述,武贲郎将陈棱,刑部尚书卫玄等人,但是这些人当中,卫玄目前是在镇守关中,守卫长安东面屏风,不好轻易调动,元成寿新近有丧,不便沾兵戎,因此能够调用的大约就是屈突通、宇文述和陈棱三个人。 屈突通最有谋略,他伐过突厥、匈奴和高丽,对于水战也很有心得,可以任命他做副帅,随杨素渡河,从正面迎战杨玄感。 陈棱做过三年黎阳越骑司马,熟知黎阳地形,又有一些门生旧人仍然在黎阳任职,可以安排他取道巩州沧海道,攻打黎阳,切断杨玄感的退路。 剩下左翊大将军宇文述,让他带着步骑屯集在河阳,算是陈棱和杨素的备用军,随时增援两人。 在兵马筹集方面,先期准备十万人马,分配上采用三五二的格局,即是杨素领三万人马狙击杨玄感,陈棱领五万人马攻打黎阳,宇文述带两万人马驻守河阳。” 广皱眉,“上chun门的叛军少说有十万,让杨素带两万人马迎战,会不会过于托大?” 我说道:“放心,不会托大,杨素领的人越少,获胜的希望越大。” 广问道:“这话怎么讲?” 我笑着说道:“广,派杨素挂帅讨伐杨玄感,走的就是攻心路线,你拨给杨素的人马越少,两厢对战时候,杨玄感越会不忍出手,你若是给杨素百万雄兵,反会激起杨玄感背水一战的豪气。” 广点头,“这些出征计划,我要怎么开口和叔父说?” 我笑出来,“你不需要开口说什么,你找别人说,你要记着,让杨素出征,分配给他两万人马对抗十万叛军,这些都不是你想出来的,而是某个朝臣提出来的,且有许多人附和,强烈要求你这样安排,反而是你,念着杨玄感和杨素父子情深,不忍派他出征,只是经不起朝臣压力,不得不同意。” 广露出笑容,“我知道了,”他望着我的栗sè眼珠闪烁微光,“绿珠,你处处替我着想,我心里开心之极。” 我伸手掠过耳际头发,不置可否的笑,我有没有替他着想,只有我自己知道。 天sè渐次暗下来,卫尉寺的随从点燃了火把,不声不响的守在我和广附近。 广对着半山的房舍出了会神,慢慢说道:“绿珠,你想不想去看看我替你修建的墓冢宫室是怎样布局的?” 我笑着说道:“改天吧,我累了,想回宫休息。”我可没忘记,睹紫殿还有个身份不清不楚的承云在等我去料理。 广说道:“绿珠,我的王陵,就在你的墓冢下边,”他轻叹口气,“我们立场各异,在生时候,想来是决无可能比现在更亲近了,希望死后可以。。。。” 我笑着说道:“死后更不可能,我是徐家的奴婢,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死后是必定会下阿鼻地狱的,你却是帝王贵胄,真龙天子,有百灵护体,龙归大海之后,照例是会去天上的,我们在生是不同世界的人,死后更是。” 广却笑,“我知道,所以前阵子特意在长安修建了一座般若寺,请了数十名僧人为你抄经积福。” 我没来由的轻颤,“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山谷四周寂寂无声,广轻声叹息,“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他曼声吟道,“夜露含花气,chun山濯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 我错愕不已看着他,突然心惊肉跳的意识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我额间冒汗,下意识握住暗袋里的匕首,但广平静注视我,没有再多说。 两个人相视无语,各怀心事,末了还是广打破沉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宫。” 这天我累极,回到睹紫殿,倒头就睡,承云过来推我,“姑娘,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我闭上眼,说道:“有的,等会儿,容我先睡一觉。” 承云哦了声,悄无声息的退到外间,稍稍的洗漱过,也躺下了。 半夜时候我翻身下床,点亮烛火,就着铜盆的清水洗了把脸,开始研究承云送的匕首,发现这匕首虽然外形和做工都酷似我那把,重量也大致相当,但并不是我那把,我那把匕首,因为时常饮血的缘故,拔开刀鞘,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刀刃也雪亮锋利,闪着寒光,这匕首虽然也锋利,刀刃却是青锋,沉实许多,也没有杀气。 这是谁的匕首,承云做什么要把这匕首送给我? 我沉吟了阵,开口叫承云:“承云,你醒着么?” 承云在外间打着哈欠回答我:“醒着,姑娘有什么事?” 我笑着说道:“你进来说话。” 承云睡眼惺忪的推门进来,见着我在把玩匕首,双眼顿时清明。 我笑道:“这匕首是谁的,你做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承云利索答道:“是我主子爷的,没有说要送给你,只是借给你用几天。” 我问道:“你主子爷是谁?” 承云抿嘴轻笑,“就是宪六公子。” 我笑道:“原来你是宪六公子的人,陵二公子门下有个护卫叫承恩,和你有无关系?” 承云说道:“那是我妹妹,不过有许多年没见了。” 我沉吟了阵,又问道:“你是几时进宫的?” 承云笑道:“你进宫的当天。” 我颇是惊讶,“宪六公子动作这么快?” 承云含蓄笑道:“主要是别人给的消息快,实际上,早在你陷落东宫殿的时候,就有人知会主子爷,说你极有可能会被皇上带进宫,让主子爷设法照应,接到消息后我们就开始准备,终于赶在你进宫的当天把一切布置妥当,现在单等主子爷进宫,随后我们就会将你盗走,送出长安。” 我问道:“宪六公子要进宫?” 承云说道:“对,具体说是在本月的二十五,之前皇上出了圣旨,要在这天传般若寺的僧人进宫念经祈福,主子爷画了其中一名僧人的画像,正在赶做假面,届时他会冒充那僧人进宫。” 我说道:“我以为宪六公子已经回西域了,记得去年他告诉过我,把我带回武陟,他就要脱离徐家回西域。” 承云叹气,“是啊,他甚至都走到关外了,又给人追了回来。” 我问道:“谁把他追回来的?” 承云说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不舍得你吃苦的人。” 我问道:“是谁,九公子么?” 承云淡淡笑道:“不是,九公子可没那闲功夫理这茬事,而且他也没那么大脸面能说服主子爷替他劳作,”承云若有若无看了我一眼,“恳求主子爷的,另有其人。” 我问道:“是谁?” 承云避而不答,“你将来会知道。” 我微微蹙眉,心里隐约想到一个人,又觉着不大可能,转口问道:“九公子最近在忙什么?” 承云不无嘲讽说道:“当然是经天纬地的大事业,其人五月初即去了并州,据称是要设法铲平汉王在并州的势力,让皇上对他刮目相看。” 我略有些失望,低下头没做声。 承云叹了口气,“九公子那人,年少气盛,好胜心强,时常拖累了跟前的人,自己还不知道,姑娘称得上是少见的聪明女子,但是挑人的眼光,真是有待加强。” 我笑出来,“承云,你今年多大?” 承云想了想,说道:“不清楚,没仔细算过,不是二十七就是二十八。” 我笑道:“你二十三时候,是什么样的?” 承云抿嘴笑出来,“呵,用主子爷的话来说,炮仗一个。” 我轻笑,“那就是了,九公子今年,可不就是二十三么?”我把玩手中匕首,淡淡说道,“有些年少气盛,也是情理当中的事,至于是否拖累跟前的人,除了当事人外,其他任何人都无权置喙。” 承云干笑,“对不住,我说错话。” 我出了会神,突然问道:“你们将我盗出宫后,准备送到哪里?” 承云一时不察,顺口说道:“鸬鹚泊相州基地。”话一出口她即震惊看着我,“啊?!你套我的话!” 我冷笑,“承云,你替我传个消息给我那护卫御北楼,就说他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让他好自为之,带着洗宝娉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给我看到,否则我决计不饶他,”我冷淡说道,“我整治人的手段,可说不上仁慈。” 承云急忙说道:“绿珠,你不要气恼,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冷笑,“有什么好解释的?” 承云张口yu言,却又忍住,“我现在不和你多说,你以后会明白。” 第十三章 刘士龙 我没再做声,承云说出这样的话,我再追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了,“行了,你去休息吧,让我自己单独呆会儿。” 承云和颜悦sè说道:“绿珠,你要相信我,御北楼不是你想的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他确实是背着你做了一些事,但出发点都是为了你,他从来没有害过你,事实上,”承云温和的笑,“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谁能比他对你更忠诚了。” 我只是冷笑,没接她的话头。 承云却又锲而不舍追问:“绿珠,你做什么会突然怀疑御北楼?” 我说道:“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承云问道:“什么问题?” 我说道:“恳请六公子来救助我的那个人,是否是从御北楼处获知我陷落在苍玉宫的消息的?” 承云点了点头,“是。” 我冷笑,“这就是了。” 承云问道:“我还是不明白。” 我冷笑道:“我去苍玉宫的时候,吩咐过御北楼,一旦和我失去联络超过三天,就让他来苍玉宫找我,可是我在那里等了八天,他就都没出现,只把消息送出去了事。” 四月初七那天,我和御北楼到达长安,下住在福来客栈,当天夜间,我去苍玉宫,因为想着要单独和广谈话,就没有要他跟,只是吩咐他,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收到我的消息,就到苍玉宫来找我,但是直到四月十五,我被押解进正阳宫,他都没出现。 我最初以为,他也给广拘拿了,直至后来广告诉我说,洗宝娉去福来客栈找他,盘旋到深夜才回宫,我才开始疑惑,广既然没有惊动他,他一直在福来客栈,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这样畏缩不前,着实令人费解,不过随后我又想:他隐忍不发,也许是因为他有所谋划。 可是现在看来,我分明是错了。 承云温言说道:“你是怪他没有亲自来救助你?” 我冷笑,“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恨的是他欺瞒我,还监视我行踪。” 承云皱眉,“御北楼不会这样做。” 我说道:“承云,你不了解中间的内情。 御北楼是我母亲家族自有的狙击手,他尊行的家规和徐家不同,我母亲家族有一条家规,是这样规定的:如果主子有难,指定一名狙击手营救,这狙击手决计不可推卸任务,除非有更高阶家族官长做资源调配,将这任务指给其他人执行。 今次我给广圈禁,指明了要御北楼来救助,可是他将我消息传递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承云问道:“意味着什么?” 我说道:“我母亲的家族,在许多年前给人灭族,只有母亲一人幸存,母亲去世以后,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仅有的后人,御北楼也是家族最后一名狙击手,但是现在看来,情况根本不是这样,我母亲的家族,除了我和御北楼以外,应该至少还有两个人存活着,他们一个是高阶家族官长,一个是和御北楼平级的狙击手,御北楼知道这两个人,可是他对我只字不提!” 我越想越怒,“这也就算了,我们家族另还有一条规矩,也和徐家不同,即是家族少子要随时向高阶家族官长汇报动向,想到这些年来,御北楼辛苦收集我一举一动,背着我按时汇报动向,我心里就对他十二万分的感激,若是不好生报答他一番,我怎么对得起他?!” 承云说道:“绿珠,容我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在气头上做决定,以免铸成大错。” 我咬牙说道:“别人也就算了,御北楼是我最为信任的人,我从来没有像信任他那样,信任过别人,结果就是这个人,给了我迎头一击。” 承云沉吟了阵,委婉说道:“绿珠,这是你家族的内务,我是外人,又不清楚中间的详情,不方便胡乱评论,御北楼是你的狙击手,你想要怎么修理他,我都不便干涉,我只建议你一点,动手之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以免将来自己后悔。” 我听得一激灵,仿佛是有一盆雪水兜头泼下,不期然想起明珠和李道兴的死,那年我也是在盛怒之下,拿了自己匕首给长孙晟,让他将两人处决,事情过去这么年,每每忆起两人,心中仍然无比悔恨。 这种错误,我决计不要再犯第二次。 我擦干额间渗出的冷汗,慢慢冷静下来,也觉着御北楼这样做法确实有些蹊跷,“御北楼的事容后再议吧,承云,你可否告诉我,恳求六公子出面盗我出宫的人,究竟是谁?” 承云笑着摆手,“真是抱歉,主子爷一再嘱咐过,无论你怎样追问,都不可说出其人的名字,”她拍拍我的手臂,“你也不用多想,主子爷说了,时候到了,他会亲口告诉你。” 我踌躇片刻,试探着问道:“至少说明下这个人是男是女?” 承云抿嘴轻笑,“不要问了,赶紧歇着,我也得回去睡了,有什么事,等天亮以后再说。” 承云走后,我又出了会神,直到烛火燃到尽头,自然熄灭,才躺回卧榻,闭上眼,过了阵居然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sè微明之际,我醒过来,翻身下床,叫道:“承云?” 她没有应我,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承云睡眠一向轻浅,只要我在里间有一点点动静,她都会察觉到。 我又叫了声,“承云,你在不在外边?” 仍然没有人应声。 我心里jing觉,抽出匕首握在手中,小心翼翼推开门,随即倒抽口冷气。 承云就倒在门栏外,她颈项给人扭断,歪斜垂在一边,身上衣衫还是昨夜那件,很显然是甫自离开我房间,就给人狙击,我蹲下身,探测她的颈骨,发现那骨头断得很干脆,是遭受重力摧折之下,瞬间扭断的,这样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会用,就是邢子高,但邢子高一早已经跟着韶五公子隐居,决无可能出现在睹紫殿。 我掩上门,小心绕过承云的尸身,去到她休憩的耳房,小小房间干净整洁,卧榻上锦被稍稍有些零乱,梳妆台上放着我送给她的香膏和香料,每一样都用过一些,看来她也是个贪新鲜的人,拉开抽屉,里边放着一只首饰盒子,内有几样珠花,两副耳环,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物品,房间的门背后,放着铜盆毛巾等洗浴用品,另还有一只藤葛编成的洗衣篮,盛有一件她换下来还没有清洗的旧衣,我用匕首挑起,在地上摊开,然后我愣住了。 这件旧衣用料虽然是普通,但做工却无比的jing细,似极昭夫人的手笔,我撩开下摆,露出外衣下边的衬裙,在靠近腰身的地方,果然找到一个内袋,这也是昭夫人缝衣的习惯。 我伸手进内袋,摸到一张纸条,拿出来展开,见上边写着:已差快马ri夜兼程,送蚕丝甲到长安,最迟二十二ri抵,设法给她穿上,出宫后找裴虔通。短信的落款只有一个字:狄。 短信中写的她,想来指的应该是我了,我心里轻声叹息,母亲果然没有死。 早在徐晋武告诉我说,相州基地关押着许多我的替身,我就在想,母亲给我置备有替身,就必定也给自己置备有,当年在徐家堡撞壁自尽的人,未必就是她本人,也有可能是她安排的替身,但这想法未经验证,我也鼓不起勇气去验证,现在看来,她果然是这样做了,不知道父亲彼时是否知道,和他牵手站在绝壁跟前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他的枕边人。。。 母亲既然没有死,乙他伽兰氏比我更高阶的家族官长,顺理成章的也就是她了,御北楼会甘愿听从她的调遣,也是情理当中的事,因他毕竟是母亲一手**出来的。 至于昭夫人,她也许是母亲门下的狙击手,也许不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母亲诈死隐身之后,她就成为母亲察知外界的眼睛之一,我ri后见着她,势必要多多和她沟通看。 承云是六公子门下的人,母亲既然拜托六公子营救我,就决无可能再派人谋害承云,那么,承云是谁杀的? 我皱眉苦思了阵,不得要领,于是离开耳房,将承云的尸身搬到睹紫宫大殿的走廊上,然后回到自己内室,关上门,闭目养神。 过了有半刻钟功夫,外间传来早起小宫女的惊声尖叫,“来人哪,杀人哪。。。。” 因为发生凶案,一整个上午,睹紫宫都闹哄哄的,负责宫禁内务的尚事局内监到场勘验,询问了我好些问题,比如最迟见到承云是什么时候,彼时她有无异样等等,我一一作答,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过了两天,尚事局公布查案结果,说承云是暴病身死,着家人将尸身领回去,又赔了几两银子,这件事就结了。 五月二十二的上午,有值事太监交给我一个包裹,我问他是谁送来的,值事太监说道:“尚书右丞刘士龙大人。” 第十四章 尚书右丞 我问道:“他人呢?” 值事内监尖着嗓子说道:“皇上今天身子不大舒服,没有上朝,刘大人恰好有本上奏,因此送了包裹到睹紫殿后,就直接奔伏波殿皇上寝宫去了。” 我笑着说道:“你知不知道刘大人想要跟皇上议什么事?” 值事内监说道:“据说是为了开渠的事,皇上有意要集百万民工,在沁水和南运河之间开一道永济渠,把沁水和南运河连接起来,形成新的水运路线。” 我问道:“这是皇上自己的主张,还是朝臣提出的建议?” 值事内监说道:“皇上自己想出来的。” 我说道:“刘大人是赞成还是反对?” 值事内监说道:“貌似是反对的,理由是这样做法扰民,不利于农事安排,因当前正是农家收割谷物和粟米的季节。” 我没做声,沉吟了阵,说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值事内监笑着说道:“奴婢耳朵比较长,胡乱听来的。” 我不置可否的笑,猜他没有说实话,但也不和他计较,“耳朵长不是什么坏事,但嘴巴快,可就要小心了,公公在宫里当差,应当最清楚祸从口出的道理。” 值事内监点点头,笑嘻嘻说道:“绿珠姑娘教训的是,奴婢一定改正,从此谨言慎行,再不说三道四了。” 我转口说道:“刘大人除了送来包裹,还有无其他口信给我?” 值事内监眨眨眼,笑出来,“仿佛是有的,但是奴婢恰好忘记了。” 我自衣内掏出一粒夜明珠,悄悄塞在值事内监手里,“公公再仔细想想。” 值事内监面露喜sè,笑嘻嘻说道:“啊!想起来了,刘大人说,绿珠姑娘要是无事,不妨到伏波殿去一趟。” 我笑道:“他让我去伏波殿做什么?” 值事内监笑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刘大人没有提。” 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好了,我知道了。” 值事内监又说道:“姑娘稍后要去伏波殿,可以找奴婢带路。”说罢冲我眨眼,还悄悄扮了个鬼脸。 我心下一动,那眼神熟悉之极,似极一个人,就是绿兰,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白云飞暮sè,绿水激清音,下句。” 值事内监愣了片刻,不甘不愿接口说道:“涧户散余彩,兰亭凝宿yin。” 这是很久以前,我和绿兰还在宇文府做奴婢的时候,有一次一同读古诗,找到的两句诗句,因为暗含了绿兰的名字,所以她十分喜欢,告诉我说,如果以后两个人分散了,彼此认不出对方来,可以拿这四句诗来识别。 我又惊又喜,真的是绿兰,转念却又想,绿兰既然进宫,邢子高是不是也进宫了?我心里jing惕,但笑容不改。 绿兰怏然,闷闷说道:“绿珠姑娘眼光还是那么犀利。” 我眯眯的笑,“不是我眼光犀利,是别人露的破绽太多。”又笑着说道,“我把这包裹找个地方放好,就去伏波殿,公公稍等我片刻好么?” 绿兰说道:“行。” 我拿着包裹回到内室,解开外边的牛皮油纸,里边是一块缎子布面,解开缎子布面,随后露出来的,正是母亲之前在传给承云的短信中提到的蚕丝甲。 这蚕丝甲很轻,但异常结实,穿在身上,虽然不能说是刀枪不入,寻常的箭矢,是伤不到的。 我把蚕丝甲贴身穿好,出门去找绿兰,笑着说道:“我们走。” 绿兰带着我,出了睹紫殿,来到伏波殿门口,对我说道:“你在这里候着,刘大人和皇上议完事,就会出来,我有事,要先走。” 我说道:“我要怎么找你?” 绿兰笑道:“你不用找,我就在睹紫宫外间值更,你有事让宫女传唤一声就可以了,我在此间的名字叫小福。” 我笑着说道:“好,我记下了。”心下却颇是吃惊,绿兰在睹紫宫值更,但包裹却是经由刘士龙交她转交给我,这只能说明,母亲安排在长安接收包裹的人不是她,绿兰不是母亲派来的人。 我沉吟了阵,问道:“你知道刘大人那包裹里边是什么?” 绿兰笑道:“你没拆?” 我面不改sè的说道:“没呢,怕你等及了,找了个地方放着,就出来了。” 绿兰笑道:“那包裹不是我封的,我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你稍后回去拆开看看,要是东西比较有趣,记得找我一起玩。”她冲我扮个鬼脸。 我不置可否的笑,没再做声。 绿兰走后,我独自等在原处,约有一个时辰,就见着有一位文官模样的人自内庭出来,我迎上去,含笑请安,“是否是尚书右丞刘大人,奴婢徐绿珠,给大人请安。” 来人皱眉,“微臣是刘士龙,原来你就是徐绿珠,”不动声sè打量我,颇是有些不屑,“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心里发笑,心想不是你让我来找你的么,不过想到文官面皮薄,我也不拆穿他,顺势说道:“奴婢有件事,想要问刘大人,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我想知道,这包裹是不是六公子交给他的,如果是的话,我就要借他的口,把承云已死和绿兰进宫的消息带给六公子。 刘士龙皱眉说道:“你是皇上后宫的人,虽然没有封号,但也要遵守宫中的规矩,宫妃内监,按例是不当和朝臣有私下往来的,你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问。” 我笑出来,“也好,奴婢今早收到刘大人托人带来的包裹,心里很感激。” 刘士龙说道:“微臣也是受人之托,包裹既然带到,微臣就放心了。” 我说道:“想请问刘大人,是受哪一位朋友之托,送这包裹给我的?” 刘士龙看着我,没有回答我问题,却反口说道:“我听闻皇上对绿珠姑娘很是看重,许多事都会找绿珠姑娘商量,”他沉吟片刻,“绿珠姑娘的建议,皇上基本都会采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心念一转,笑着说道:“刘大人今次求见皇上,想必结果不尽如人意?” 刘士龙惊讶说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道:“你从内庭出来,面sè忧虑,步履沉重,所以奴婢斗胆猜测,皇上驳回了你的奏本。” 刘士龙苦笑道:“是。”他叹口气,“皇上有意要在下个月开凿一条永济渠,连通沁水和南运河,使得水路通畅,这工程十分好大,我和工部二曹尚书事赵仲卿大致估算过,就算征集百万民工,至少也要三个月,我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当前正是农事最为繁忙的时候,这样行事是会激起民怨的。”跟着话锋一转,“绿珠姑娘,你可否帮我劝解皇上,放弃这念头?” 我笑着说道:“皇上xing子一向刚愎,要劝他放弃开渠的念头,只怕不大可能,但可以尽力说服他将工程延后动工,错开当前的农忙季节。” 刘士龙似有所悟,“是了,这也是个办法。”他又看了我一眼,“要说服皇上把工程延后,绿珠姑娘有没有建议给到我?” 我心里发笑,就等你这一问了,“刘大人,建议我现成就有,但你须得先告诉我,那包裹究竟是谁给你的?” 刘士龙瞪了我一眼,“是尚书省一位新进的虞曹郎中。” 我问道:“叫什么名字?” 刘士龙说道:“说是叫狄士文,自称是你的亲戚,从你家乡来。” 我问道:“他做什么不亲自将这包裹拿给我?” 刘士龙说道:“其人是新进官员,官职级别也不高,没有进出内宫的资格,所以找了我代为转交。” 我笑着说道:“刘大人真是热心,奴婢感激不尽。” 刘士龙面上一红,踌躇了阵,才说道:“不敢,实际上,微臣之所以答应帮这个忙,主要还是因为,狄大人同我说,你有办法替微臣解决当前和皇上的争执。” 我笑出来,刘士龙到底是文官,面皮薄,禁不起激,三下两下就露出本意。 刘士龙见我不做声,出声催促,“绿珠姑娘,微臣还在等你的建议。” 我出了会神,“我最近在宫中,听宫女们议论,说突厥国的佗钵可汗差了朝臣来向皇上求婚,不知道是有的是没有的?” 刘士龙说道:“有的,不过他差的不是朝臣,而是他的小王子拓特勤大人。” 我问道:“皇上好似是选定了一位宗女,封号义成公主,准备远嫁突厥国?” 刘士龙说道:“朝议的时候有这样提到,但还没有确定,”他有些沉不住气,“这和开渠有什么关系?” 我笑着说道:“刘大人,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完,按照每年的惯例,从六月初起,端门街就要开始演角抵大戏,届时天下的奇伎异人都会云集到长安,拓特勤大人是第一次来中原,我猜想他一定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盛会,你就在这上边做点文章吧。” 刘士龙问道:“我要怎么做?” 第十五章 第三题 我笑着说道:“简单的,你明天上一道奏本给皇上,就说拓特略王子首次来中原,适逢角抵大会开演,正是向王子鄣显中国之盛的大好机会,建议皇上亲自出面,主持角抵大会,皇上一向对突厥国忌讳,又有些好大喜功,届时一定会被你说动,如此一来,在角抵大会结束之前,他势必都分不出心力去计划开渠的事。” 刘士龙听得点头,“这倒是个法子。” 我趁机问道:“刘大人,我有件事,想要请问。” 刘士龙说道:“什么事?” 我说道:“你可否告诉我,狄士文大人住在什么地方?我收到他的包裹,很是感激,想要当面道谢。” 刘士龙说道:“好似是在十二帅严街附近,具体是哪栋房号,我就不大清楚了,”他看了我一眼,“徐姑娘,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后宫的女人,按例是不当随意出入宫廷的,更不要说私下拜访朝臣,那样做很不妥当。”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刘大人是明克让明大学士的门生吧?” 刘士龙面有得sè,“难得你也听说过明师傅的大名。” 我嘿嘿的笑,“当然,明大人当年那桩jiān骗人妻阿谀外主的公案,我也略有耳闻。”我从来不是个仁慈的人,戳人痛处更是我的爱好。 刘士龙气得面sè发白,拂袖而去。 我眯眯的笑,也不以为意。 五月二十三,杨素奉旨出征,讨伐杨玄感,随同出征的,还有杨素的次子杨玄挺,这天晚上广让人置备了丰盛小宴,将我召去伏波殿伺候,我最初是不肯,但是来宣旨的内监说:“皇上说了,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徐姑娘过去翻译几品佛经给他听。” 我拗不过宣旨太监,只得去了伏波殿伺候,小宴一直持续到次ri的黎明,我读了整整一卷金刚经给广听,到最后口干舌燥,却不敢喝水,也不敢吃任何食物,广也没有劝我,只是时不时的注视我,栗sè瞳仁闪现一种隐隐的忧伤。 经书读完的时候,广对我说道:“绿珠,我将你幽闭在睹紫宫,你会否觉得寂寞?” 我笑着说道:“怎么突然问这问题?” 广只是笑,轻描淡写说道:“没什么,二十五那天,我召了般若寺的僧人进宫诵经祈福,这些僧人当中,有一位叫做常莹的大藏法师,对金刚经很有研究,也很喜欢与人论法,你可以和他交流看。” 我心里一跳,记起承云说过的话,笑着说道:“也好。”想到随后离宫,只怕以后和广再没有机会见面,心里莫名惆怅。 但是到了五月二十五这天,我从早等到晚,广都没有差人来召我去听禅,到了傍晚,我终于沉不住气,让小宫女过伏波殿去打探消息,小宫女稍后回复我:“皇上说法会取消了,因常莹法师被人刺死,没有人坐坛。” 我吃惊之极,“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宫女说道:“就在昨天夜间。” 我没做声,隐约猜到事情有变,只希望六公子假扮的僧人,不要是常莹法师才好。 这时绿兰走进来,尖着嗓子说道:“绿珠姑娘,皇上让奴婢来传旨,召你过伏波殿伺候。” 绿兰来的正是时候,我恰好有话要和她说,于是跟在她身后,出了睹紫殿,路上我悄悄问她:“般若寺死了一位叫做常莹的僧人,你知道么?” 绿兰低声说道:“知道,那僧人是六公子假扮的。” 我心下剧跳,若无其事问道:“你的意思,真正的常莹其实没死,死的是六公子?” 绿兰说道:“常莹死了没有我是不知道,但六公子确实是死了。” 我问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绿兰低声轻笑,“邢子高杀死那僧人之后,揭开他脸上假面仔细确认过,你知道,六公子的轮廓似外族人,眼睛的颜sè又是怪异的碧绿sè,很容易辨认。” 我一颗心不住往下沉,“邢子高做什么要狙击六公子?” 绿兰说道:“六公子意图猎杀你,”她顿了顿,“实际上,不只六公子,徐家其他四子现在也都在积极设法猎杀你,所以主子爷才差了我和邢子高来长安护卫你周全。” 我问道:“他们猎杀我做什么?” 绿兰郁闷叹气,“这是主事老爷选拔徐家下一任主事的第三道考题。” 我问道:“我不明白。” 绿兰解释说道:“主事老爷给出的第三道考题就是猎杀你,因为是最后一道考题,争夺下一任主事位子成败在此一举,所以少子们无不卯足了劲,六公子当然也不例外。” 我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自我解嘲笑道,“原来主事老爷费力替我解毒,是为了拿我来试探少子们的实力。”心下却略有些愧疚,六公子和承云今次明白是冤死的。 绿兰正sè说道:“你不用担心,有我和邢子高在,你就不会有危险,另外,九公子收到主子爷送去的消息,已经启程从并州回长安,最多再多两三天,即可抵达长安。” 我心下微暖,转口问道:“邢子高怎么知道六公子假扮了常莹大师?” 绿兰抿嘴笑道:“绿珠,你忘记那句老话了么,隔墙有耳,那天你和六公子那家奴承云说话时,我和邢子高就在附近,所以大致听到一些,”她不无嘲讽的笑,“说起来那宫女真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居然可以编出那样动听的话,说什么要救助你离开皇宫,还挑拨你同九公子关系,简直死不足惜。” 我没做声,绿兰和邢子高那天究竟听到多少我和承云的对话?若是听到的太多,我势必要除掉了这两人。 母亲在世的消息牵涉甚广,是决计不能给外人知道的,就算是绿兰和邢子高也不行。 走到伏波殿门口的时候,绿兰笑嘻嘻说道:“绿珠,我就不进去了,你要小心捍卫尊严,千万要毫发无损才好,以免九公子打翻醋瓶,生出事端,”她笑叹,“这年多来,陆续知道九公子做过的一些事,发现他也不是个善主啊,还是主子爷温和。”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赞自家主子我不反对,做什么踩九公子一大脚?” 绿兰嘿嘿的笑,“绿珠,这件事结了以后,我们一同去天竺国吧。” 我笑着说道:“好啊。”心中却想,九公子未必愿意去天竺国,如果他不愿意去,我是不是就丢下他一个人去呢? 我满腹心事,进到伏波殿,发现今次的小宴和前次不同,席间除了广以外,还有一名朝臣,以及两名杨姓宗女,朝臣样子很是陌生,应当不是旧臣,两名杨姓宗女叫不上来名字,但隐约知道是新近赐封的公主,准备送去突厥国和吐谷浑和亲用。 广见着我进来,笑意迎迎说道:“绿珠,来,坐我跟前。”他面sècháo红,身上龙袍沾着酒液,束发的金冠拆下来扔在一边,长头发披在肩上,有些落拓不羁的味道,两名宗女一左一右偎在他胸前,眼角眉梢俱是chunsè。 我问道:“你找我来做什么?” 广懒散的笑,“我今天收到一卷新的佛经,想请你翻来我听。” 我问道:“谁献的?” 广指着旁边那朝臣,“就是他,尚书省新进的虞曹郎中狄士文,说起来,他好似还和你是同乡。” 我没做声,狄士文来得真快。 广又说道:“狄士文,把你的经书拿出来。” 狄士文不慌不忙从衣内抽出一卷经书,交在我手里,随后退到一边。 我翻开首页,见书页正中用梵文题着净土五经字样,正是母亲的手笔,不由看了狄士文一眼。 广懒洋洋笑道:“绿珠,把那经书译来我听。” 我翻开第二页,顺口说道:“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合成;上有楼阁,以赤珠玛瑙严饰;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sè青光,黄sè黄光,赤sè赤光,白sè白光,光光辉映,微妙香洁。” 母亲在这里用梵文小字写道:力强为因,因弱为缘。 我心念千转,一时猜度不出母亲写这样字句的用意,遂笑着说道:“这经书以前没有见过,实在是陌生,再后边我就不怎么译得出了,很想找懂得梵文的人一起切磋看。” 广颇是惋惜的说道:“常莹大师就很jing通梵文,可惜遭遇不测。” 我趁机问道:“谋害常莹大师的凶徒,有无抓到?” 广笑道:“不清楚,你要是想知道,我这就召邢部的人来问问看。” 狄士龙说道:“回皇上,不用问了,那凶徒已经被人格杀。” 我颇是吃惊,“谁杀的?” 狄士龙慢慢说道:“正是微臣。” 第十六章 角抵会 我说道:“你把详细过程说来我听?” 狄士文说道:“微臣之前奉命带领五百卫尉寺兵勇镇守在般若寺附近,保护常莹大师,昨天夜间,有名蒙面的凶徒,在子时左右,出现在般若寺,他先是用硝石和火药炸开寺门,随后攻进大殿,将守卫的兵勇悉数格杀,微臣也和他交过手,但是没能阻止这凶徒的攻势,被他打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进到常莹禅师所在的内室,将大师杀死。 凶徒得手之后,正准备撤退,微臣差去买夜宵的小童回到般若寺,恰好和那凶徒正面遭遇,于是拦截住那凶徒,将他杀死。” 我疑惑问道:“你那小童有这么神勇?” 狄士文说道:“是,微臣这小童,今年只有九岁,但是臂力惊人,微臣给他锻造了一双铜锤,有七百多斤,那凶徒就是给铜锤砸死的。” 广露出兴味笑容,“你明天把这小童领进宫来,给朕看看。” 狄士文说道:“微臣遵旨。” 我问道:“那小童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得来的?” 狄士文说道:“小童没有名字,是微臣自陇西太原府得来的,”他沉吟了阵,若有若无说道,“徐姑娘你知道,陇西太原一向盛产能人。” 我心念千转,笑着说道:“原来是陇西太原出产的少年,难怪能够格杀凶徒,狄大人有这样护卫在,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印象中,陇西太原确实是有位臂力惊人、xing情凶猛的小童,他五岁时候,就撕裂了一名年轻力壮的chéng rén,这件事传回徐家,主事老爷因此对他格外上心,数次差彼时负责陇西事务的容七公子想法,要把这少年网罗入徐家,但始终没有成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给母亲做成了。 如果邢子高昨夜遭遇到的是那小童,被他格杀就是理所当然的了,邢子高再厉害,也还是个人,那小童却是一只未经驯化的猛兽。 我心思流转,看着手中经卷出神,母亲手中握有的资源,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为庞大,奇怪她既然有这样的实力,这些年来为什么始终隐忍不发? 广笑着问道:“绿珠,书上都写什么了,让你看得这么出神?” 我笑着说道:“没什么,这一句不大好译,我正在想。” 狄士文在旁边说道:“送我经卷的僧人曾经说过,他在经卷最后附有少量说明,也许可以帮助徐姑娘释疑。” 我翻到卷末,扫了一眼,险些笑出来,母亲在卷末用梵文写道:小猪猪,我是妈妈,不要怕,妈妈还活着,知道你陷落在皇宫,特意差了宪来救助你,不过如果你见到这经卷,那就表示宪不成了,你要自救,我知你喜爱阿九,幻想着这男人可以救你脱困,但你要听妈妈的话,阿九不可靠,徐家的男人都不可靠,阿九尤其如此,你指望他是错误的。 我让小蚊子带了个小童给你,这小童可以助你杀出皇宫,小篓子会在长安城外接应你,沿途关卡妈妈已经全部打点妥当,你带着小童还有小篓子直接回相州,妈妈在基地等你。 小蚊子应该是指狄士文,小篓子呢,难道是御北楼? 我合上经卷,沉吟着没做声,母亲没有说错,我确实是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摆脱广离开皇宫,但我固执盘桓着不肯走,这些年来,九公子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我希望今次能够打破这僵局,我希望今次可以借助他的手,重拾zi you,这样就算将来我们注定要曲终人散,至少我心中没有遗憾。 狄士文问道:“徐姑娘,你看明白了么?” 我说道:“容我再想想。” 狄士文问道:“要想多久?” 我说道:“五天,让我想五天。”如果九公子果真如绿兰说的那样,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最迟五天之后他一定会出现在我跟前。 五月二十六,狄士文将小童引进宫,广见着他大为喜欢,当场赐封他为鹰扬郎将,负责禁宫周边安全,我所居住的睹紫宫,也在他的巡守范围之内。 也是在这一天,绿兰获悉邢子高的死讯,出宫去探究竟,此后就再没有回来。 五月二十八,广批复刘士龙的奏折,同意亲自主持今年的角抵大会。 五月二十九,睹紫宫死了四名宫女,我猜想应该是徐家各少子们的家奴乱枪打鸟的结果,因这四名宫女都是绿兰特意安排的,面容和身形和我颇是相似。 五月三十,从并州传来消息,汉王部属全部被九公子收编,广正式出圣旨,将圈禁的汉王杨谅废为庶人,发配西北苦寒地服劳役。 五月三十,这也是我给九公子的最后一天期限,但是他没有回来。 我从天明等到天黑,等到夜半,等到凌晨,他都没有回来。 我以为自己会落泪,但是我没有,子时以后,我坚决的闭上眼,一觉睡到天明。 我要养好体力,准备自救。 天光大亮,我起身梳洗过,随后去找广,对他说道:“今天角抵大戏开演,长安城中一定云集有各方异人,我想要出宫去看热闹。”人多的地方,最容易趁乱出逃。 广摇头,“不行,外边龙蛇混杂,我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容我做些安排,jing选几套班子引进宫,专门演给你看。” 我笑着说道:“进宫来的班子,演戏时候大多束手束脚的,哪有在外间看来鲜活,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人想要狙击我,”我轻描淡写说道,“宫里也一样危险,宫女内监,个个都有可能给人收买。” 广没做声,沉吟了阵,说道:“绿珠,你以前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我笑出来,半真半假说道:“以前确实不是,但给你幽闭在睹紫宫太久,开始对人群产生向往,很想出去透口气。” 广看着我,良久突然露出奇异笑容,“绿珠,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可以出宫看戏,我会调狄士文敬献的小童负责你的安全,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我问道:“什么事?” 广说道:“第一件,不可私自出逃,我不知你今次执意出宫究竟抱着什么样目的,我只提醒你一点,你若是借此机会出逃长安,我就迁怒天下人,有人收容你,我就处他凌迟,有人藏匿你,我便诛他九族,你沿途经过多少州郡,我便屠多少州郡,直到找出你为止。” 我笑容不改,“放心,我不会给你这样机会的。” 广见我说得笃定,略感安心,“第二件,不可在外间逗留太久,宵禁之前,一定要回宫。” 我笑道:“我记下了。”但我可没答应。 上午九时左右,正阳宫的大门打开,广和萧后坐着龙凤双辇出宫,我也从睹紫宫偏殿出发,前往端门街。 走到宫门外,一名身形壮实全身武装的小童拦住我,对我呵呵傻笑:“是徐姐姐么?”他手中握有一对硕大厚重的铜锤,想必就是母亲差狄士文送我的那小童了。 我笑道:“我是。” 小童说道:“我是主子爷差来保护你的,你想好要走了?” 我笑道:“是。” 小童眯眯笑,“这真是太好了,”他摇晃手中铜锤,“伙计,又逮着机会解禁,你开不开心?”跟着又瓮声瓮气自问自答,“开心,好开心。” 我哑然失笑,“活宝一只,”想了想又问道,“我听狄士文说你没有名字,这一路上我要怎么称呼你?” 小童眯眯的笑,“小童,大家都叫我小童。” 我忍不住笑出来,“现在还好,等你成年以后,难不成仍然叫你小童?” 小童傻笑,“不会,主子爷说过了,我是有名字的,只要把你带回相州,她就把我名字说给我听,”他挠了挠头,“主子爷在帅严街附近安排了一队人马,由我师兄率领,我们先去和他汇合,再一起杀出长安。” 我笑道:“好。” 沿途热闹非分,街道上满满的都是人,除了中土人士,许多高鼻褐发的西域人、赤土人也夹在其间,我负手前行,暗自猜想,徐家的家奴要多久才能发现我。 转过三条街,到帅严街附近,一个杂耍班子正在宽阔街道上卖艺,班子zhong yāng搭了个高台,有一名身形灵活的小少年,正在高台上不住翻跟头,底下喝彩声不绝于耳,我听得心痒,于是带着小童扒开人群,挤到圈子里边,发现高台下边,另外还有两名年轻俊秀的少年在对阵,其中一人用刀,一人用棍,虽然是套好的招数,但也还算jing彩,围观的人不住叫好。 小童看得兴起,也放下手中铜锤,鼓掌叫好,这时使刀那少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挺刀直取我咽喉,我反应慢了半拍,只堪堪避开要害,头发却给他削断一大缕,我惊魂未定,又听见有长箭夹着风声破空袭来,正中左肩。 第十七章 虞肃 我痛得眼前发黑,却咬牙拔下箭头,见伤口流出的血是鲜红的,心下略感安慰,箭头没有淬毒。 小童又惊又怒,连忙将我推到身后,随后举起铜锤,冲使刀那少年当头砸下去,少年躲闪不及,半片人头被砸飞,围观人群吓得面如土sè,尖叫着四散逃跑,杂耍班子的人却围上来,将我和小童困在zhong yāng,为首那男子仔细打量我片刻,说道:“徐绿珠姑娘,在下虞肃,奉辟三公子之命,要借绿珠姑娘项上人头一用,请姑娘成全。”他手中握有长弓,刚才那一箭,想必是他放的。 小童凶狠笑道:“要借徐姑娘的人头,你也得问我手上这铜锤答应不答应。” 虞肃只是笑,慢条斯理自肩上箭囊内抽出两只子母箭,搭上弓弦,对准我和小童,振臂开弓,“你铜锤答不答应都无关紧要,我长弓答应就可以了。” 小童大怒,抡锤就要砸过去,我低声说道:“不要莽撞,让我来。” 我笑着说道:“虞先生,你那长箭先别急着脱手,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等我说完你再shè死我也迟。” 虞肃说道:“真是抱歉之极,绿珠姑娘,主子爷知道你一向诡计多端,所以一再告诫过我,切切不可和你交谈,发现你即刻杀死,切下人头,送回武陟交差。” 我笑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我若是死了,你只怕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有机会知道你父亲身死的内情。” 虞肃是本朝名臣虞世基的长公子,虞世基一共生有四子,分别是虞肃、虞熙、虞晦和虞柔,这当中,虞肃最富有才艺,是当朝有名的神箭手,辟三公子因此相中了他,费了很多jing力,终于将他收编入门下。 虞世基生前原本是本朝的内史侍郎,其人沉稳干练,又博学多才,深得坚皇帝的信任,委派他和当时的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等一起组成五贵内阁,参掌朝政,专事负责朝廷的典密要事,在朝中炙手可热,坚皇帝曾亲手赐过他一道免死金牌,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均可免死。 虞世基一生没有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虞肃沉吟了阵,“我父亲之死,是咎由自取,与别人无关。” 我呵呵的笑,“虞先生,我真是可怜你。” 虞肃问道:“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我笑着说道:“我可怜你愚昧无知,有人害死你父亲,你不想着报仇也就算了,还死心塌地为凶手卖命。” 虞肃皱眉,“你这话怎么说?” 我反问道:“虞先生,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娶的那位骄yin奢靡的继室孙氏,究竟是什么来历?你想不想知道,虞家失踪的那面免罪金牌,现在哪里?” 虞世基中年丧偶,经人介绍,续娶了一位姓孙的妇人,虞世基对孙氏无比宠爱,把自己所有俸禄和资财悉数都交给她打理,但孙氏xing喜奢华,吃穿用度上都很是讲究,虞世基是寒士出身的读书人,做官多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很快就给孙氏挥霍一空,之后,孙氏为了敛财维持奢侈生活,开始背着虞世基卖官,结果激起朝野愤慨,朝臣联名上书,要求惩治虞世基。 因为朝臣收集的证据确凿无疑,坚皇无奈,只好出圣旨,把虞世基收押,交大理寺问罪,虞世基想着自己有免罪金牌在,最初并不慌张,可是随后他发现,免罪金牌不翼而飞,连带的孙氏也去向不明,没有免罪金牌,大理寺最后判了虞世基鬻官卖狱罪,处斩立绝,所有家产全部充公,四子分别流放东南西北四处极蛮荒地服苦役,有生之年都不得入朝为官。 虞肃被判徙南海,那里正是辟三公子的领地,期间辟三公子对他恩威并施,虞肃很快就投入了辟三公子门下。 虞肃眉峰微动,沉吟了阵,说道:“我想知道。” 我眯眯的笑,“你想知道,就放下你手上的长弓。” 虞肃眼中波光闪动,犹豫了阵,手指慢慢松开箭头,放下长弓。 我悠然的笑,小童嘿嘿傻笑,低声说道:“徐姐姐,你好利害。” 我笑容不改,低声说道:“小童,你好好看着,姐姐教你什么叫做不战而溃人之兵。” 虞肃沉声说道:“徐绿珠,我在等你的答案。” 我慢慢说道:“孙氏原本是前陈国后主陈叔宝的宠妃,前陈国灭国之后,孙氏流落到扬州有名的ji馆沉香楼,她在那里呆了两年,修习了很多媚术,后来,有一位客人看中她,将她赎出来,带到长安,费了很多手脚,把她的背景抹干净,然后介绍给你的父亲虞大人,虞大人果然被她迷住,让她摆弄得团团转,受那客人的指使,孙氏以虞大人的名义,做了不少触犯本朝律法的事,给虞大人惹来杀身之祸后,更偷走他的免罪金牌,使得他最后没能得到善终。” 虞肃问道:“这客人是谁?” 我说道:“就是你现在的主子爷,辟三公子。” 虞肃微感惊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了肩上的伤口一眼,笑着说道:“他看重你的才干和技艺,想要网罗你,但你是名门之后,除非是家破人亡,否则决无可能甘心做别人的家奴。” 虞肃没做声,沉吟了阵,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有没有证据佐证?” 我笑着说道:“放心,人证物证我都有,人证方面,我有两个,分别是扬州沉香楼的鸨妈妈和孙氏本人,至于物证方面,则是孙氏和辟三公子之间的书信往来,里边详细提到辟三公子是如何指使孙氏一步一步将你父亲推进旋涡zhong yāng的。” 按照天书库卷册的记载,孙氏其实早在盗出免罪金牌、离开虞府的当天,就给辟三公子暗中派出的狙击手除掉了,至于书信,我也只见过家奴誊写的复本,这些复本此刻也还都在武陟徐家堡的天书库内,并不在我手上,所以实际上我能够提供的证据,只有沉香楼的鸨妈妈一人而已,当然这一点是不需要让虞肃知道的。 虞肃问道:“在哪里?” 我说道:“扬州。” 虞肃狰狞的笑,“很好,徐绿珠,你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我对你十分感激,稍后我会仔细查证父亲的真实死因,不过在结论出来之前,辟三公子仍然是我的主子爷,他发出的指令,我不得不听,所以你项上人头,我今次还是要斗胆一借。”他拉起长弓,扣住子母箭,对准我和小童。 小童挺身护在我跟前,举起铜锤,严阵以待。 我心念千转,笑着说道:“虞先生,不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说给你听,我听闻你的幼弟虞柔,是长安城有名的美少年,城里有些轻薄少年,在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俏卫玠,其人现在好似是被判处在西北白川道服劳役,修筑长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虞肃jing惕说道:“你想做什么?” 我眯眯的笑,“也没什么,只是恰好我门下有人在白川道地区任职,如果你幼弟果真是在该处服役,我死在你手上之后,我门人自然会妥善的照顾其人,以报答你的恩典,”我目不转睛的看着虞肃,“虞先生,你不妨猜测看,我门人会怎样照顾你的幼弟?” 虞肃默不做声,扣住箭头的右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显然心中煎熬不已。 我冷眼旁观他,笑着说道:“许多人都说,我整治人的手段很毒辣凶狠,其实不然,我下有几名酷吏出身的狙击手,他们整治人的手段,才真正称得上是毒辣凶狠四字,我就记得,有一名狙击手,最喜吃鲜嫩可口的少年,说那是无上的美味,他至少懂得十八种以上烹饪少年的方法,每一种他都尝试过不止一次; 又有另外一名狙击手,最喜跟人作对,落在他手上的罪囚,来历越是非凡的,他越是要将其糟蹋得一文不值,出身越是清白的,他越是要让他背上一世的污名,他做过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把前陈襄国侯夏侯湛最心爱的长子卖到突厥国最低贱的男sè馆子里,给贩夫走卒糟践,不仅如此,他还担心襄国侯不知道这消息,还特意不远千里差人送信给他,可谓是贴心服务,细致入微。” 虞肃说道:“徐绿珠,你门下都是这种yin损狠毒的人,也难怪别人对你评价不高。”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别人对小女子评价不高,小女子并不介意,倒是虞大人好似是海内知名的,记得开皇三年时候,虞大人奉命出使突厥国,曾经和突厥国的朝臣说过一篇《讲武赋》,大受好评,连突厥国的佗钵可汗都赞他是黄金之贵、海内第一有才识的人,所以我就在想,这位黄金之贵,海内第一有才识的人年幼的爱子如果出现在突厥国最低贱的男sè馆子里,倚门卖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骛?啊!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安排在白川道附近当值的门人,恰好就是那位喜爱和人作对的狙击手?” 第十八章 马嗣明 虞肃深幽双眼注视我良久,终于放下手中长弓,“徐绿珠,你赢了,”他沉吟了阵,接着说道:“我可以放你走,就当做我今次没有遇到你。” 我笑着说道:“多谢虞先生成全,作为答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法子。” 虞肃说道:“什么法子?”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狙击辟三公子的法子。” 虞肃轻声咳嗽了声,“徐绿珠,我虽然不及你聪明机敏,但我也不是笨人,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想借刀杀人。” 我笑容不改,“我是一片好心,你要是觉着我另有所图,那么,就当我没有说过好了,”我弯唇轻笑,又补充一句,“辟三公子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祝你好运。” 虞肃轻轻摸梭手中弓弦,“你好似笃定了我会找辟三公子报仇?” 我笑道:“对,我笃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就不是条汉子。” 虞肃默不做声,沉吟了阵,说道:“我是不是条汉子,不由你决定。” 小童笑道:“徐姐姐,和他罗嗦什么,我们走,”他极其轻蔑的扫了虞肃眼,“他爱认贼作父,那是他的事,反正将来九泉之下,没有颜面见虞大人的,决计不会是你我。” 虞肃面sè微变,显然这一句戳到他心上痛结了。 我心里暗自发笑,这小童年纪轻轻,已经懂得撩拨人的情绪,将来长大了,估计也是个人物,“说的是,我们走。” 两个人做势要走,虞肃还没做声,他旁边一位年轻人先按耐不住,“大公子。。。。”,其人迟疑片刻,斟酌说道,“要不我们先留下徐绿珠联络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小童和我互视一眼,各自露出诡笑。 虞肃又轻咳一声,终于开口问道:“你离开长安之后,我要如何才能联络到你?” 我眯眯的笑,“长安有一个能人,叫做裴虔通,你听说过么?” 虞肃问道:“昭业坊的老板?” 我说道:“对,我跟他算是熟识,你如果想要找我,可以请他帮手,不过我也提醒你一点,裴虔通其人贪财好利,想要他替你跑腿,你得提供足够高昂的报酬。” 虞肃点头,出了会神,说道:“好,你可以走了。”他弯腰抱起给小童砸飞半片人头的少年尸身,沉吟了阵,委婉说道,“你那小童,出手着实是毒辣。” 我笑道:“是你们偷袭在先。” 虞肃没再做声,抱着少年尸身,隐入巷尾人cháo中,一整个戏班子的人跟在他身后,转眼之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我暗松口气,“小童,我们走,今次无论如何不看热闹了,直奔帅严街。” 小童嘿嘿笑,“得令。” 两个人急匆匆赶到帅严街附近,小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燃起一支红sè焰火,不大功夫,有一名年纪约有三十上下、身形颀长面容清俊男子疾步走到我们跟前,说道:“小童,你再晚些出现,我就要带着狙击手去正阳宫劫人了,明明是九时出宫,睹紫殿离这里才只不过小半个时辰路程,你们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 小童嘿嘿笑,“路上给辟三公子门人拦截,险些被shè成箭垛。” 男子急忙问道:“绿珠姑娘有没有受伤?” 我笑道:“没事,一点小伤。” 男子面有忧sè,说道:“容我替你包扎。” 我笑道:“不用。” 男子笑出来,“到底是主子爷的小孩,样子xing情和主子爷都似极,只不过你眼神温良,不似主子爷凶猛。” 我哑然失笑,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赞我温良,“小童,你还没有向我介绍这位先生。” 小童说道:“这就是我师兄马嗣明。” 我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以前北齐国有一位叫马嗣明的医者,很擅长医术,据说他为人诊候,只需要稍稍望病人一眼,就可以知道这病人的病症轻重,甚至可以断人的生死,不知道是不是你师兄?” 小童点头笑道:“徐姐姐真是无所不知。” 我说道:“但是这位马嗣明先生,在开皇初年,好似就过世了。” 小童嘿嘿的笑,“他没死,只是被主子爷吸纳,不方便在外间走动,索xing就诈死了。” 我哦了声,没再做声,马嗣明笑着说道:“绿珠姑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莫如我们先出城,有什么问题,届时让你问个够。” 我沉吟了阵,转口问道:“马先生,我听小童说,母亲有安排一对人马在帅严街附近,就不知道这对人马人数有多少?” 马嗣明笑道:“不多,就三十个人,不过每一个都是主子爷jing挑细选出来的。” 我问道:“有无设定好出城路线?” 马嗣明说道:“初步预定是集中火力攻击长安城北,突破北门防线,赚开城门出城,御北楼在该处等候我们,届时一起骑马过扬州,再改乘船,沿着南运河抵达相州,换成快马,直奔鸬鹚泊基地。” 我沉吟了阵,断然说道:“攻城北不如攻城西,据我所知,长安北门守将是本朝有名的武将皇甫诞,刀法不俗,如果和他正面遭遇,一定会缠斗,脱不开身;西门守将则是游元,他是个文官,对付起来就容易许多,当然最主要原因是,我了解游元,有办法说服这个人,打开城门;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出长安西门前行二十五里,就是方城县,徐家在方城县有一处守备兵库,我可以设法调出其中六千人马应急,抵挡追兵。” 马嗣明想了想,说道:“也好,我这就知会御北楼,让他过西门接应。” 我笑着说道:“不用知会他,他在北门等不到我们,自然会去西门。” 小童摇头,“那万一他去了东门,又或者去了南门,那可怎么办?” 我轻描淡写说道:“那就说明他缺乏判断力,这样的狙击手,不要也罢。” 马嗣明看了我一眼,沉吟了阵,说道:“绿珠姑娘,你是不是还在气御北楼对你隐瞒了主子爷仍然在世的消息?” 我恨恨说道:“才没有。”没有才怪。 马嗣明露出了然笑容,却不点破我,笑着说道:“好,就照绿珠姑娘说的做。” 小童疑惑看着我,“徐姐姐,你确信这样做妥当?” 我叹了口气,“当然不妥当,我说笑的,赶紧知会御北楼去城西接应我们。” 御北楼是个死心眼的人,他既然和马嗣明约好是在北门汇合,就一定会死守在北门,一步也不会挪动。 马嗣明笑道:“消息我是可以传的,但是内容还须得绿珠姑娘亲自写,因差御北楼不受我节制,不听我指令,他只听从主子爷和绿珠姑娘安排。” 我瞪了马嗣明一眼,心里虽然百般不愿,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只得不甘不愿的写了一行字,大意是让御北楼即刻转到城西门外守候,不要再死守北门,写完后看过一遍,想了想,又在最后补充了三字:要小心。 算是原谅了他。 我把短信折起来,交给马嗣明,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也没有多说,就把短信用飞鸽传了出去,“绿珠姑娘真是好气度,在下很是欣赏。”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先生以退为进的本事,我也很是欣赏。” 马嗣明莞尔轻笑,仿佛是没有听出我话中带刺,泰然自若说道:“承蒙姑娘夸奖,不过这也不是天生就有的本事,实际上,我足足苦修了五年,才勉强有今天的火候。” 我说道:“难得先生有这样的恒心,想必是有十分特别的原因?” 马嗣明酣然轻笑,“是。” 我问道:“什么原因?” 马嗣明嘴角微微上翘,“还是那句话,等我们离开长安城,我就告诉你。” 我气结,这个人真是不讨喜。 马嗣明和小童各自露出古怪笑容,小童故作老成说道:“师兄,徐姐姐生气了。” 我凶狠瞪着小童,“我没有。” 马嗣明强忍笑意,“是,你没有。”完全是敷衍。 我咬紧牙关,忍就一个字。 三人带着三十名身着轻便衣服的狙击手,从帅严街出发,经过端门街的时候,远远看见广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左边坐着萧后,右边坐着突厥国的王子拓特略,两边的下垂手则是文武百官,高台下边,有两队杂耍的艺人正在献艺,一队表演韧术,一对表演戏法,广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和拓特略王子交谈,倒是萧后,因为怀了身孕的缘故,看起来神思不振,恹恹yu睡的样子。 我出了会神,莫名的叹息。 马嗣明温言说道:“别叹气,等过了这阵,让主子爷替你置换新的身份,我再带你来长安游玩。” 我转过身,眼泪刷的落下来,“你不明白,这长安城,我以后是再也不会来的了。” 马嗣明问道:“为什么?” 我擦干眼泪,狡猾的笑,“等我们离开长安城,我就告诉你。” 第十九章 游元 转出端门街,过建安楼,就遇到了尚修明。 我笑出来,“尚修明,你也是来杀我的?”心中却甚是黯然,我和尚修明之间,今天势必要出一个结果。 尚修明默不作声,踌躇良久,说道:“绿珠,对不起。” 我笑而不答,转口说道:“你胸口的伤有无痊愈?” 尚修明说道:“算是大好,但是yin雨天仍然会略有疼痛。” 我眯眯的笑,“你今次拿了我的人头献给陵二公子之后,就离开中原吧,去我的家乡林邑国,那里气候炎热,一年四季少有雨水,你会住得很习惯的。” 尚修明低下头,说道:“绿珠,你何必戳我的心。” 我眯眯的笑,“好,我不戳你的心,我不说话就是了,你来杀我吧,我伸长脖子等你。”我上前一步,尚修明却好似受到惊吓,立刻后退一步,“绿珠,你不要逼我。” 我笑道:“我没有逼你,我这是在成全你,你不是奉命来狙击我的么?提了我的项上人头献给陵二公子,你就立了大功一件。” 尚修明狼狈转头,“我没有想过要取你项上人头。” 我笑道:“那你想怎样?” 尚修明沉吟良久,说道:“我带你去见主子爷,如何处置你,由他决定。” 小童不无嘲讽的笑,“尚先生你可真是仁慈。” 马嗣明笑道:“不止是仁慈,我得说,尚先生堪称是我所见过最有智慧、最懂得化解二难局面的人。” 尚修明脸sè阵红阵白,却不做声。 我笑道:“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坚持,今次你要么直接杀了我,要么放我走,你想掠了我交给陵二公子,”我轻声冷笑,“恕我不答应。” 小童眯眯笑,“就算徐姐姐肯答应,我也是不答应的,师兄更加不会答应,师兄,对不对?” 马嗣明笑道:“对。” 尚修明咬牙抽出腰间长刀,笑着说道:“绿珠,你记不记得,你四岁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又吐又泻,滴水不进,连着高烧了五天,药师说你不成了,把你送去了慈明营等死,那天半夜,我偷偷去探望你,你对我说过什么话?” 我问道:“我说过什么?” 尚修明说道:“你说,如果你死了,黄泉路上一定很寂寞,因你认得的朋友不多,我就说,你不用担心,你若是死了,我就陪着你去,给你说笑话,逗你开心,替你解闷。” 我笑道:“你想说什么?” 尚修明说道:“绿珠,我不能对主子爷不忠,我也不能违背答应过你的事,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我带你去主子爷跟前,向他求情,他肯放你走是最好,他如果不肯放你走,我就和你一起去。” 我忍不住笑出来,“尚修明,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但问题的关键是,你别看我今次带的人少,你想要擒住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尚修明古怪的笑,“我知道你跟前那小童了得,连邢子高那样的高手,都没在他手下走到三招,这样也好,他把我解决了,倒少去我不少烦恼。” 我没做声,沉吟了阵,对小童说道:“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小童迟疑说道:“徐姐姐你可想好了,我锤下到现在还没有留过活口呢。”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你可以说我自私,但如果我和尚修明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存活,这个人一定要是我。” 马嗣明微微一怔,笑着说道:“绿珠,如果有一天,你和九公子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存活,这个人会是谁?” 我轻描淡写说道:“不用说,一定是九公子。” 马嗣明怏然说道:“你答的倒是挺快。” 我没接他话题,转口对小童说道:“尚修明是我的旧友,你不要令他吃太多苦,干净利落解决掉,明白么?” 小童笑道:“我办事,你放心。”小童催马上前,“尚修明,看锤。”他举起铜锤朝尚修明头顶砸去,尚修明惊险避开,挺长刀刺小童左肋,小童回身一锤,把长刀荡开,尚修明失了兵器,就地滚至小童马下,自袖口抽出短刀,一刀斩断小童坐骑前蹄,小童摔落在地,尚修明翻身上去,尖刀直刺小童胸口,堪堪及着小童胸衣之际,一支长箭破空袭来,正shè进他眉心,尚修明愣了片刻,似是不大敢相信自己眼睛,跟着脸上露出笑容,“好箭法。”他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 小童自地上一跃而起,伸手去探尚修明鼻息,转过身来气愤说道:“嗣明哥哥你做什么要插手?明明说好是由我来解决他的。” 马嗣明收起长弓,笑着说道:“绿珠,刚刚情景你也看到,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说道:“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质问你的是小童。” 马嗣明笑道:“你不怪我杀死你的童年好友?”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我怪不怪你,那很重要么?” 没想到马嗣明认真答我:“很重要,”他顿了顿,“因为我是主子爷选定来照顾你一生的人,我不愿你我之间有芥蒂。” 我哑然失笑,无端的想起九公子,心中叹息,“你想照顾我一生,也得问我同意不同意。” 马嗣明说道:“你开出条件来吧。” 我说道:“这条件可不容易达成。” 马嗣明说道:“只要你开得出,我就做得到。” 我笑出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马嗣明说道:“说吧,什么条件?”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字字说道:“你替我把九公子找来,我要和他一起离开长安。” 马嗣明面不改sè说道:“这个容易。” 我略感惊讶,“怎么说?” 马嗣明说道:“徐九公子早在三天前已经到达长安,只是给御北楼扣留,我们稍后出城,你就可以见到他。” 我皱眉,心里暗恨御北楼,累得我在睹紫宫苦等,“他做什么扣留九公子?” 马嗣明说道:“这是主子爷交代的,见到徐九公子,着即扣留,带回相州。” 我问道:“妈妈拿了九公子要做什么?” 马嗣明说道:“不知,主子爷一向不和人说她心事,不过,依据我的猜想,不外两种可能,要么是囚禁,”他轻浅微笑,“要么,就是杀了来祭祀某个人。” 我打了个寒战,但不知是为什么,长久以来萎靡不振的jing神却因此振作,“我们即刻出城。”心里暗自盘算,要怎样才能避开所有人带走九公子。 马嗣明看着我,颇不是滋味的说道:“好似只要一提及徐九公子,你就jing神百倍的。” 我笑道:“是。” 马嗣明问道:“为什么?”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不知如何向你解释,但九公子确实是我生存的动力。” 马嗣明苦笑,“绿珠,你几时为自己活过?” 我笑出来,“许多年前,广也问过我同样问题。” 马嗣明问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说道:“我的答案就是:我的事,不劳你cāo心。”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回答的广。 马嗣明有些怒,突然飞身过去,捞起地上的小童,跟着打马直奔西门。 我看着中箭死亡的尚修明,见他双目圆睁,嘴角却有淡淡笑意,心里颇是恻然,“尚修明,你先去,等着我,我迟早会来找你的,希望来世,我们不要再是对手。” 守西门的游元今年二十六岁,其人仕途无比顺畅,十六岁时候,就给前周国的大司徒徐显秀引为参军事,坚皇帝建立隋国以后,封他为殿内侍御史,不久又调任扬州,担任秦王杨俊的法曹参军,但是第二年就离职,回广平老家赡养父母,广继位大宝,差了和他关系十分要好的大司马崔宝山去说项,游元因此再度出仕,迁任尚书度支郎一职。 游元和杨玄感是莫逆的好友,杨玄感反叛,游元受到牵连,给广贬谪来守城门。 因为召开角抵大会的缘故,西门主大门敞开着,守城的兵勇轮值检查进出城行人行李物品,马嗣明想是心中憋闷,也不下马,对其中一名兵勇说道:“把游元叫出来,这里有人要和他说话。” 兵勇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们游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称呼的?” 马嗣明也不多言,取下长弓,一箭shè死那兵勇,“我再说一遍,把游元叫出来。” 众人齐齐愣住,随后如梦方醒,有领队模样的兵勇连忙大喝:“关城门,拿下这犯上作乱的平民。” 十几个兵勇围上来,想要拿下马嗣明,但是尚没来得及靠近,就给排在马嗣明跟前的狙击手悉数解决掉,不过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城头上的兵勇抢先了放下吊桥,关闭城门,同时燃起鸣jing的焰火。 我叹气,“马先生,我本来是有十足把握,说服游元放我们出城,现走看来,只怕是不成了。” 马嗣明却笑,淡淡说道:“不打紧,我马上杀一条血路给你。” 第二十章 燕子献 鸣jing焰火放出一刻钟不到,樊子盖就带着越骑、步兵以及弓箭手约有两百来人自东向位赶到,将我们一行三十三人团团围住,樊子盖分开兵勇,走到我跟前,缓声说道,“徐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笑着说道:“哪里也不去,随便走走。” 樊子盖说道:“皇上有事要见你,现在睹紫宫等候,请徐姑娘即刻跟末将回去。” 我懒洋洋的笑,“我暂时是不想回去。” 樊子盖面sè一沉,“徐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皮笑肉不笑说道:“我酒量很浅,敬酒罚酒都不喜饮。” 樊子盖沉吟了阵,说道,“末将不妨和徐姑娘直说,末将今次来请徐姑娘回宫,皇上特意交代。。。” 我问道:“交代什么?” 樊子盖说道:“无论如何要把姑娘带回宫,如果过程不顺利,把姑娘尸身带回也是一样。” 马嗣明笑出来,“樊将军,牛不喝水,你强按牛头有什么用,至于割断牛头,更是离谱。” 小童噗哧一声笑出来,“师兄,你说徐姐姐是牛?” 马嗣明似笑非笑看着我,“可不是么,倔牛一只。” 我气结,“我才不是!” 樊自盖说道:“徐姑娘,皇上的意思我已明确转达,请姑娘自行斟酌。” 我笑道:“不用再斟酌,我不回去。” 樊子盖退后一步,“那就别怪末将出手伤人了。” 我双手抱臂在胸,对马嗣明说道:“马先生,今次看你的了,你打算怎样杀出一条血路给我行?” 马嗣明笑容不改,伸手解开他马鞍上一只黑sè皮囊的活结,自里边掏出一只黑sè盒子,有拳头大小,“法子十分简单,用这个就可以了。” 我问道:“那是什么?” 马嗣明说道:“干子城的炼药师傅最新炼制的火器,叫做开山雷,我不知你是否用过,一个月前,主子爷让我在相州附近开八百里地下通道,我挖掘过程中,遇到一座山,岩石无比坚硬,试过所有开山工具,都不能奏效,于是我连夜赶去干子城,用七万两黄金的代价,买了五十颗开山雷,我初时并不清楚它的威力,一次就用了二十颗,结果把整座山底都炸裂开了,地下通道因此被迫改道,为此主子爷还修理我一顿。” 我眯眯的笑,“你用剩那三十颗在哪里?” 马嗣明笑道:“就在这皮囊里边。” 他话音刚落,马嗣明跟前的兵勇立刻齐齐退后两步。 我忍不住笑出来,悠然对樊子盖说道:“樊将军,你想不想尝一尝开山雷的味道?” 樊子盖没做声,眼光却扫向弓箭手,那意思十分明白,是要弓箭手放箭,马嗣明看在眼里,一扬手将掌心的黑盒子抛向樊子盖,“卧倒。” 樊子盖大惊失sè,连忙翻身滚下马,抱头卧倒,但开山雷却在我们身后响起,随后坚固城墙被炸裂,露出一处缺口。 我心里暗自佩服马嗣明,其人称得上是机敏,懂得声东击西,他明着是要炸死樊子盖,实际上是想要炸开城墙找机会出城。 众人错愕不已,尚未回过神来,马嗣明已经将小童抛到我马后,“小童护着绿珠先走,狙击手留下断后!”他拔刀挺刺我坐骑后臀,马受惊扬起前蹄,带着我和小童从倒塌城墙缺口飞驰出去,跟着三十名狙击手和马嗣明迅速组chéng rén墙,堵住了缺口。 我听见背后刀剑兵戈交击声不绝,知道战况激烈,也没有回头,只是提气纵马疾驰,有兵勇在后边对住我和小童放箭,给小童用铜锤打落。 行到外城区,小童松了口气,“徐姐姐,我们出城了。”他自腰间掏出一只绿sè的焰火,点燃放上天,不大功夫,御北楼和九公子联骑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边出来,行至我跟前,九公子见着我惊喜之极,御北楼却是惊喜和愧疚兼而有之,“主子爷。。。。” 我简捷说道:“小童,你带着御北楼回西门,接应马嗣明,我去方城县调兵,九公子仍然留在原处,不要随便走动。” 小童惊讶问道:“啊,为什么?” 我说道:“今次角抵大会,因为是广亲自主持,全城都在戒严,樊子盖从附近州郡抽调了两万人马进城,加上原有的御林军和京畿守军,这会儿屯集在长安的人马至少有四万,鸣jing焰火既然放出,这四万人一时三刻之间至少有一半会陆续聚积到西门,我这样说,你是否明白?” 小童似有所悟,“明白,就是说师兄的处境很危险。” 我说道:“对的,所以你带着御北楼赶紧去接应他,拖一刻算一刻,我去方城调兵,最多一个时辰,一定回来,”我转对九公子说道,“九公子你下来,把你坐骑让给小童。” 九公子沉吟了阵,翻身下马,我将小童提到他马上,“快去!” 御北楼却不甚放心看着九公子,“主子爷,老主子爷说过,要把九公子带回相州,万一他趁着我们不在私自逃走可怎么好?” 我说道:“御北楼,九公子不见了可以再找回来,但那三十名狙击手,还有马嗣明,都是妈妈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妈妈一个都损失不起。” 御北楼汗颜,“主子爷教训的是,”他看了九公子一眼,对小童说道,“我们走。” 等两人行远了,九公子欢喜走到我马前,笑道:“绿珠你好利害,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他顿了顿,说道,“我们今次去哪里?” 我说道:“我说过了,你留在原处,我去方城调兵。” 九公子惊讶说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 我出了会神,说道:“你想走我不拦你,但我不跟你走。” 九公子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有三十三条人命,等我去救。” 九公子笑道:“他们是你的狙击手,为你出生入死,那是他们的本分。” 我说道:“是,他们是我的狙击手,”我收紧马缰,“但他们也是人,只要是人,命都是一样的金贵。” 九公子笑出来。 那笑容看来很是古怪,我心下莫名刺痛,“你笑什么?” 九公子笑道:“没什么,只是听到你说这样话,觉着很有趣,这些年来你亲手了结的人命,只怕都有上千了呢,更不要提那些间接因你而死的人。” 我出了会神,慢慢说道:“九公子,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讥讽我,独独你不能。” 九公子笑道:“同你玩笑呢。” 我夹紧马肚,“闪开。” 九公子面sè微变,“绿珠,你。。。”他立在原处不动。 我拨马绕开九公子,直奔方城县,马行至一半,终于力竭,跪倒在地上,我呆了片刻,起身发足狂奔,沿途泪落如雨,但奇怪的是自己并不觉悲伤,只是胸口闷痛,仿佛要炸开。 方城以西十里左右,有一处废弃的山神庙,那就是徐家方城守备兵库的嘹望所,我赶到那里,擦干脸上的汗水,对隐藏在暗处嘹望所的哨官说道:“烦请通报,就说故人哑巴七,要见徐家方城守备兵库官长燕子献。” 燕子献是除了尚修明以外,我另外一个在弼聪营识得的童年好友,哑巴七则是我年幼时候在弼聪营内的绰号,徐家出生的小孩,无论是家奴还是少子,在弼聪营生活期间,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从弼聪营生还的人,才有可能争取到名字,在此之前,最多只有一个训督师起的绰号,我那时候因为少言少语,又是当年第七个入营的小孩,所以训督师就给我起名叫做哑巴七,燕子献先我一刻钟功夫报到,他长了一对巨大肥厚手掌,所以训督师给他起名叫做熊掌六,同期入营的尚修明,有一双长腿,训督师给他起名叫做高脚五。 不大功夫燕子献自内出来,笑着对我说道:“哑巴七,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又低声说道,“绿珠,你好大胆,主事老爷对你发了猎杀令,现在整个徐家的家奴都在搜索你,你怎还出来抛头露面?” 我说道:“我是不得已,我今次来找你,是有要事求你帮忙。” 燕子献说道:“什么事,说吧。” 我说道:“借我六千守备兵,我知道你有。” 燕子献说道:“人我是有,也愿意借给你,但万一走漏风声,我吃罪不起。” 我浑身汗湿,指尖冰凉,低下头轻声说道:“熊掌六,恳请你帮忙,我急需这六千人马去救人。” 燕子献沉吟了阵,说道:“好吧,我借给你,”他沉稳轻笑,“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呢,哑巴七。” 第二十一章 与子归 我大喜过望,燕子献又说道:“但是我有条件。” 我问道:“什么条件?” 燕子献说道:“入夜之前,你一定要连人带兵符拿回来还我。” 我说道:“我答应,不过,如果中间出现兵员损折,你要我怎么赔你?” 燕子献笑道:“放心,我每年都有百名的兵员损折名额,只要今次死伤兵员不超过百名,我都有办法遮掩过去。” 我说道:“如果超过了百名呢?” 燕子献轻描淡写说道:“如果超过了百名,那就是我运气不好,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你记得备些水酒给我吃。” 我打了个寒战,咬牙说道:“熊掌六,你做好准备,如果我今次损折超过百名守备兵,你就跟我走,我有办法保护你周全的。” 燕子献只是笑,“哑巴七,我跟你不同,我一生一世都不叛离徐家,徐家让我生我就生,徐家让我死,我也愿意,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尽量珍惜我借给你的人马,控制损耗。” 我说道:“是。” 燕子献沉吟了阵,又说道:“前几天高脚五来探望我,说他奉陵二公子的指令,到长安来狙击你,你和他有无遭遇到?” 我默不做声,燕子献轻叹口气,说道:“他是否还活着?” 我摇头。 燕子献自怀中抽出一件丝帕包裹的物品,放在我手心,“这是高脚五让我转交你的。” 我打开丝帕,不由呆住了,里边裹的是我的匕首,“这匕首怎么会在尚修明的手里?”那匕首明明是给广搜去了的。 燕子献说道:“高脚五说过,是陵二公子给他的?” 我心中疑惑,“陵二公子为什么会有我的匕首?” 燕子献看着我,淡淡说道:“按照陵二公子的说法,匕首是徐九公子送给他的。” 我眼眶发热,心中却泛起寒意,九公子拿到我的匕首,为什么不还给我,却送给了陵二公子? 燕子献怜惜看着我,伸出拇指擦拭我脸上泪水,“绿珠,不要胡思乱想,找到九公子,问个究竟。” 我点点头,擦干泪,带着燕子献出借的六千铁骑赶去西门,到达外城的时候,发现半边西门城楼已经被炸毁,马嗣明等人陷在数千御林军和京畿守军的包围当中,兀自苦苦支撑,地上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具尸身,我夹紧马腹,抽出长刀,一人一骑如箭一般直奔包围圈,六千铁骑跟在我身后,蹄声如惊雷,外围弓箭手发现不明身份人士来袭,纷纷放箭,但箭身力有未逮,根本无法shè传铁骑的青铜铠甲,有步兵误以为是遭遇到突厥铁骑,惊恐叫道:“突厥人,突厥铁骑来袭!” 我一刀砍翻那步兵,一路向中心逼近,远远看见小童挥舞双锤,和马嗣明背靠背,苦战四名身形壮硕男子,两个人jing疲力竭,险象环生,我伏低身子,捞了地上一名弓箭手的硬弓,shè出三支流星箭,将围攻两人的三名男子shè死,小童愣了片刻,回身四顾,发现了我,惊喜之极,大声叫道:“徐姐姐。”一锤打死第四名男子,和马嗣明且战且退,向我靠拢。 御林军经过最初的恐慌,逐渐镇静下来,樊子盖站在城楼上,指挥步兵和越骑部队试图重新聚拢,但徐家守备兵死守住城门缺口,无论越骑部队怎样冲击,都不能收拢包围圈,樊子盖焦躁不已,马嗣明自怀中掏出一只开山雷,点燃引信,掷上城楼,轰的一声响,樊子盖从城楼上栽下来,御林军见到主帅被袭击,顿时乱了阵脚。 小童接连锤杀数十名兵勇,马嗣明和剩余狙击手紧跟其后,很快行至我马前,笑着说道:“徐姐姐,你终于来了,再晚一小会儿,我也撑不住了。” 我问道:“有无受伤?” 小童说道:“我是没有,就不知道师兄怎样。” 马嗣明笑道:“我也没有。” 我没做声,他胸口血迹斑驳,面sè苍白如雪,没有受伤决无可能,我沉吟了阵,自锦囊内掏出两粒绿sè药丸递给他,“你把这个服了。” 马嗣明服了药丸,微微皱眉,“好苦的药丸。” 我说道:“良药苦口。” 马嗣明露出笑容,“也对。” 我轻咳了声,说道:“还剩下多少狙击手?” 马嗣明说道:“损折了将近一半,还剩十八人。” 我问道:“御北楼呢?” 这时一名满身血污的男子赶紧出列,“主子爷,我在。” 我问道:“妈妈是怎样安排逃生路线的?” 御北楼说道:“按照老主子爷的安排,我们要先去扶风郡,在一个叫做安平村的地方暂时落脚,等到六月二十四后,经涿郡,取南运河到颖州,在泾水乘船,到兖州洹水郡玉堂村小息,七月二十七后,取道泾水回相州基地。” 我皱眉,“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回相州基地?” 御北楼含混说道:“老主子爷说了,让你照计划行事就可以,不需要多问。” 我心中疑惑,沉吟了阵,说道:“好,就去安平村。” 一行人杀出重围,来到西城外的树林,却没有见到九公子,我心中焦躁,在原地来回打转,“他会去了哪里?” 马嗣明说道:“绿珠,你也不用着急,我们先到安平村住下,再慢慢打听九公子的下落。” 我叹了口气,摸到腰间的匕首,突然说不出的难过。 暮sè四起时候,我们赶到方城,找到燕子献,交还他兵符,仔细清点人数,发现刚刚好损折了九十九名兵员,燕子献笑道:“看来今次我又躲过一劫。” 我展开双臂抱住燕子献,想起尚修明,心中酸楚难言,黯然泪下。 燕子献却笑,拍拍我的后背,又将我脸上血迹擦拭干净,“快走。” 我翻身上马,带着马嗣明出发直奔扶风郡的安平村,在当天凌晨时候到达,妈妈安排人手在村口接应,住处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宽敞宅院,正门的匾额上依稀写着马府chun秋四个字,小童眯眯的笑,“师兄,这就是你们马家的祖宅?” 马嗣明说道:“是,”他若有若无看我一眼,“我爹妈都住在这里。” 我心念一转,“六月二十四是什么ri子?” 马嗣明笑道:“我爹的寿辰。” 我额间莫名的开始冒汗,“谁能告诉我,兖州洹水郡玉堂村是什么地方,七月二十七又是什么ri子?” 马嗣明露出笑容,“兖州洹水郡玉堂村,是你出生的地方,七月二十七,是你的生辰。” 我脑中轰的一声响,“胡说,我明明是出生在武陟徐家堡,我的生辰是四月初九。” 马嗣明柔声说道:“你累了,先睡一觉,明天我们再来讨论这些问题。” 我没做声,良久轻叹口气,我真的累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疲累,我低下头,“你说的对,我累了,需要休息。” 有小厮将我带到一间干净整洁内室,等他走后,我倒头睡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马嗣明在外间轻声问话,“绿珠醒了么?” 有婢女回道:“没有,仍然在睡。” 我翻身闭上眼。 又不知过了多久,说话的人换成了御北楼,“主子爷醒了没?” 马嗣明说道:“没有。” 御北楼不无忧虑说道:“她都睡了四天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我很担心她长睡不起。” 马嗣明说道:“放心,她只是太辛苦,没事的,”又问道,“四路人马都派出去了?” 御北楼说道:“都派出去了。” 我睁开眼,坐起身来,两个人听到内室动静,立刻推门进来,“绿珠,你醒来了?”惊喜之极。 我问道:“什么四路人马?” 马嗣明说道:“你出逃长安的消息已经传扬出去,徐家整个中原的家奴都在搜索你,杨广也派了十万兵马在追击你,所以我们安排了四路人马,护送四位面容和你相似的替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散出行,引开这些人。” 我出了会神,问道:“有没有九公子的消息?” 马嗣明说道:“暂时是没有。” 我轻叹口气。 马嗣明柔声说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想要问我?” 我摇头,只觉心灰意冷,“没有,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马嗣明笑眯眯说道:“这样也好,我可以省下许多口舌。” 我气结,“你。。。” 马嗣明悠然笑道:“我怎么了?” 我凶狠说道:“你出去,我稍后来找你,有许多事要问。” 马嗣明笑道:“你刚刚不是说,没有事想要问我?” 我气结,“你这个人真是讨厌。” 马嗣明笑道:“承蒙夸奖,愧不敢当。”施施然负手出去。 御北楼在旁边竭力绷着脸,但他眼中有隐藏不住的笑意,我恼羞成怒,“你也出去。” 御北楼退到外间,我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梳洗,一边留心听他俩说话。 马嗣明悠然感叹:“真是个宝,越逗越是有趣,让人爱不释手。” 御北楼笑道:“你喜欢就好,不过她好似还是念着九公子。” 马嗣明笑道:“不打紧,来ri方长。” 1-2 山,一望无际的大山,一片连着一片,走完一片又一片,我低头往前走,徐尧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结巴,还要走多久?” 我头也不抬,“半天。” 徐尧伤心说道:“实在走不动了,我饿,要吃的。” 我说道:“没有。” 徐尧可怜巴巴说道:“那怎么办?” 我说道:“忍着。” 徐尧应了声,“哦。”突然听到有水流声,顿时来了jing神,涎着脸说道,“有水声哎。” 我说道:“又如何?” 徐尧嘿嘿笑,“有水就有鱼。” 我没做声,顺着水声走,拨开错综交结的藤蔓,果然找到一条小溪,在纠结的水草里边捉了三只大眼鼓鼓的肥美青蛙,扒了蛙皮,剖开内脏,清洗干净,拿回来给徐尧,“吃。” 徐尧眼中冒着惊喜光华,“结巴,爱死你。”一口气吃掉两只,顿时有了jing神,狼笑着朝我扑过来,“结巴,亲亲。”我闪到一边,他一头撞在一颗参天巨树上,“啊呀。。。”眼泪当场流出来,“我的妈!” 我说道:”活该。” 徐尧捂着额角,“结巴,我受伤了,你背我。”厚颜无耻扑到我背上。 我曲肘直撞他左肋,“走开。” 徐尧吃痛,倒在草丛里,“天哪,结巴,你好狠的心,谋杀亲夫啊。” 我低头开路,充耳不闻。 徐尧又说道:“结巴,今次不用说,你肯定是第一名,按例是有权利向主事老爷提一个要求并获得满足的,你有无想好提什么要求?”他对着我挤眉弄眼,“会不会是要求主事老爷把你许给我做老婆?” 我忍无可忍,“闭嘴,再出声我揍死你。” 徐尧恬不知耻的笑,“结巴妹,不要害臊,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深吸口气,一拳揍在他百汇**上,他哼都没哼一声就昏了过去,我扶住他软软下滑的身子,扛在肩上,甩开大步往前走。 到天黑的时候终于走到山下,训督官见我背着徐尧,疑惑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的?” 我说道:“遇到。”确切的说是徐尧用通天的本事,在十万大山茂密丛林里边生生找出了我。 训督官问道:“他是受了伤?” 我说道:“没有。” 训督官问道:“那怎么昏了过去?” 我说道:“我打的。”顺手把徐尧扔在地上。 训督官忍不住笑出来,“孔慈,恭喜你,顺利生还,赶紧去主屋大院,主事老爷和各营官长都在等,你是储卫营今年头一个走出十万大山的小孩,真是了不起。” 按照徐家的规矩,每年的七月,储卫营满十岁的小孩,都会被送进十万大山,靠着一己之力走出来的,会被当做徐家的jing锐进行培养,那些走不出来的,也可以鸣放焰火,训督官见到焰火,自然会差人去救助,但这些人脱险之后,会被定级为次品,编进采工营,变成只有代号的杂役和矿奴,从事最劳苦最危险的工作。 徐尧呻吟了声,“结巴,结巴。。。”仿佛是快要醒来的样子,我打了个寒战,火烧屁股般朝主屋大院跑去。 训督官在后边忍俊不禁的笑。 我涨红了脸,心里千百遍的诅咒徐尧。 主屋大院静悄悄的,我跑到大门口,有面貌清秀的奴婢问我,“是从十万大山生还的小孩?” 我说道:“是。” 奴婢笑道:“跟我来。” 我低着头,跟在奴婢身后,穿过两道抄手游廊,转过三处拱门,来到正厅门口,奴婢说道:“主事老爷,今年第一个从十万大山生还的小孩给您请安来了。” 我恭敬跪在地上,“给主事老爷请安。” 主事老爷笑着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 我说道:“奴婢是慈明营官长孔离的小女,叫孔慈。” 主事老爷笑出来,眼中若有所思,“你就是孔慈?” 我说道:“是。” 主事老爷笑道:“我听闻今年储卫营有个叫孔慈的小孩,箭术和马术都十分惊人,最初还以为是男童,没想到居然是女童,”他出了会神,笑着问我,“你有什么要求想要提?” 我说道:“奴婢想回慈明营。” 慈明营是徐家的往生关怀所,会送到慈明营的,都是注定了会死但一时之间还没有落气的人,所以慈明营也被称为徐家的活人墓,是整个徐家堡最为冷清也最为不祥的营盘,我阿爹是慈明营的官长。 主事老爷笑道:“为什么?” 我说道:“爹爹十分辛苦,我想要回去帮他的忙。” 主事老爷不置可否的笑,问坐在左垂手的爹爹:“孔离,你怎么看?” 阿爹沉吟了阵,说道:“难得小女有这样孝心,如果老爷愿意成全,我感激不尽。” 善思营的官长徐晋武说道:“但是小孩这样优秀,送到慈明营去,有些可惜。” 休咎营的官长丁弃武也说:“就是,储卫营培养这小孩,也是花费了诸多jing力的。” 主事老爷却笑,“话是不错,但徐家几百年的规矩不能破,孔慈有权利提要求,我必须答应她,”又对阿爹说道,“你把慈明营的天保楼收拾下,最迟月底,少子们就会入住。” 慈明营的建筑,一共分为两大片,一片叫曰归楼,另外一片叫天保楼,ri归楼是用来安置濒死家奴的地方,天保楼则是用来安置历代落选少子和他们母亲的地方,按照徐家的规矩,每一代的主事选出之后,前一任主事老爷交出权位,退出主屋大院,另外找别墅静养,落选的少子连同他们母亲则会被送进天保楼养起来,退位的主事老爷过身时候,这些人悉数都会用来陪葬。 阿爹很是吃惊,“照老爷的意思,最迟到月底,徐家的下一任主事就会选定?” 主事老爷说道:“对。” 徐家下一任主事的选拔是去年就开始的事,徐家当代一共有九位少子,但只有八位有资格参加选拔,分别是析大公子、陵二公子、辟三公子、侑四公子、韶五公子、宪六公子、容七公子和玄八公子,主事老爷今次一共出了三道考题,让八位少子做答,分别是:找出天书库遗失的钥匙;找出珠玑矿;猎杀徐绿珠,将她的人头送回徐家堡。 这当中,析大公子找出了天书库的钥匙,陵二公子找到了珠玑矿脉分布图,因此第三道考题变为尤为关键,徐绿珠的人头被两位少子的任何一位拿回来,其人就会成为徐家的下一任主事,但如果是另外六位少子中的某一位拿回了人头,主事老爷势必就要加多题目,让三位少子二度角逐。 徐绿珠这女子,是徐家几百年来少有的反叛人物,徐家好多想要成名的家奴私下都狙击过她,不过没有一个成功的,主事老爷公布第三道考题的时候,大家议论,说想要拿到徐绿珠的人头,除非是天降红雨,现在天没下红雨,徐绿珠却貌似已经被猎杀。 阿爹没再做声,带着我离开主屋大院,回到慈明营。 我和阿爹用了十天左右时间,把天保楼各个房间仔细打扫过,到了七月二十这天的傍晚,主屋大院的杂役抬着一顶软轿来慈明营,对阿爹说道:“有一名服毒自尽的家奴许智藏,送交慈明营,请官长签字确认。” 阿爹撩开轿帘,仔细看过,和家奴办妥交接手续,随后差人将软轿抬到ri归楼,自己亲自把轿子里边的人背到内室,跟着拿了张方子给我,说道:“结巴,照着这个方子说的,熬一碗汤药给我送来。” 我照着方子抓了药材,放进药罐子熬了两个时辰,觉着火候差不多了,就用滤布蒙住罐口,把汤药倒出来,端到ri归楼给阿爹,阿爹擦了擦我额头的汗,“乖,去外间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出来关上房门,坐在门口,听见阿爹在里边轻声说道:“老许,你今次中毒,是谁下的手?” 许智藏说道:“是我自己。” 阿爹问道:“为什么?” 许智藏说道:“我想让你设法,送我出徐家堡。” 阿爹笑道:“你可想好了。” 许智藏说道:“恳请你帮忙。” 阿爹沉吟了阵,说道:“好。” 随后阿爹出门,临行时候交代我,“阿爹回来之前,不得进入内室,也不得让任何人进到内室,明白么?” 我点头。 阿爹走后不久,内室中突然传来巨大声响,仿佛是有人从榻上滚落到地下,我听得疑心,推门进去,发现许智藏七窍流血,在地上翻滚,我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你怎么了?” 许智藏**抓住我衣角,“那汤药。。。” 我掏出药方,“是我熬的,方子在这里。” 许智藏看过方子,突然笑出来,无比凄凉说道:“他到底是出卖了我。” 我没做声,由着他抽搐,等他不再挣扎,这才站起身,走到门口,坐在台阶上,动也不动。 夜半时候,阿爹终于行sè匆匆赶回来,劈头就问我:“你有无进到内室?” 我镇定说道:“没有。” 阿爹面露赞许,“乖,很好。” 第二天,许智藏被阿爹葬到了慈明营后山的徐家陵园。 这天夜间,天气闷热,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起身穿好衣衫,准备出去乘凉,却听见阿爹在外间低声说道:“你杀我可以,但是结巴和这件事无关,求你饶了她。” 我心中惊跳,见阿爹瘦削身形挡在门环上,有一男子握着长刀,剪影yin森如鬼魅,“你毒杀许智藏那阵,怎不想想她?” 阿爹说道:“阿武,我杀许智藏是尽忠,你杀我也是尽忠,但结巴有什么错,你凭什么杀她?” 男子默不做声。 我心跳如鼓,浑身汗湿。 阿爹又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我了,你千万不要对死人背信弃义。”阿爹说完一头撞向刀刃,就听见噗的一声响,男子惊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惊得面无人sè,挽起床头的短弓,攀上房梁,揭开瓦片上房,我房门口有一棵大树,枝叶茂盛,遮掩了大片的屋顶,我撸着树枝,爬上树干,见阿爹胸口插着长刀,血如泉涌,男子俯在他跟前,背后空门大露,我抽出腰间的短弓,自箭囊内取了两支淬有剧毒的短箭,对准他后心,连放两箭,男子闷哼了声,倒在地上。 我从树上跳下来,抱起阿爹,“阿爹,怎么回事?”惊恐之下,眼泪如cháo水般滚落。 阿爹气若游丝,看着我似是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我等阿爹落气,将他放在地上,把中箭男子尸身拖到中庭灯火下细看,发现其人是善思营的官长徐晋武,顿时惊得面无人sè。 在徐家,家奴以下犯上,谋害官长是重罪,会被杖死。 我心念千百转,踌躇良久,决定去主屋大院自首,却听见徐尧在外边兴高采烈说:“结巴快开门,我烤了兔子肉给你吃。” 我没做声,心中踌躇不已,要不要设计徐尧,把徐晋武的死推到他身上? 徐尧在外边大力捶门:“开门开门。”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过首先需要做的一件事却是知道的:掩藏尸体。 我把徐晋武和阿爹的尸身拖到内室,打开门,冷眼看着徐尧,“干什么?” 徐尧看着我,热切献宝:“我抓了两只野兔子,烤得喷喷香的,给你吃。” 我沉吟了阵,“我杀人了。” 徐尧笑容不改,“不怕,不怕,我有许多办法毁尸灭迹,交给我处理,人在哪里?” 我叹了口气,“这个人非比寻常,是善思营的官长,徐晋武。” 徐尧脸上变sè,又迅速镇静下来,“没事,我替你安排出逃路线,放心,别怕。” 我愣了半晌,说道:“我不逃,我去自首。”心里颇是汗颜。 徐尧干笑,“别开玩笑了。” 我没做声,徐尧脸sè开始发白,犹豫了阵,咬牙说道:“好吧,我跟你去。” 我和徐尧赶到主屋大院,门口家奴问道:“是什么人?” 我说道:“奴婢是慈明营的孔慈,有事求见主事老爷。” 家奴说道:“主事老爷吩咐过,孔姑娘可以zi you出入内府庭院。” 我低头进门,有家奴过来引路,徐尧也想进去,却给人拦住,“主事老爷吩咐过,其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徐尧无奈,只得站在门口,眼巴巴看着我进到内府庭院。 引路的家奴带着我穿过三重门,绕过四道抄手游廊,来到一处幽静院落,通报道:“主事老爷,孔慈求见。” 主事老爷轻声咳嗽,“让她进来。” 我推门进到内室,发现陵二公子也在,眉宇深锁,红木茶几上,放着一只锦盒,散发浓郁血腥气息。 我恭敬跪在地上,“给主事老爷请安。” 主事老爷坐起身来,对我说道:“孔慈,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我问道:“什么事?” 主事老爷说道:“你去一趟兖州洹水郡玉堂村,找一个叫做张稷的人,问他要一对金镂玉璧和玉镂麒麟,带回徐家堡交给我。” 张稷是前梁国武皇帝时候的镇军司马,前梁国永元年间,涪陵王萧茂反叛,张稷和彼时的北徐州刺史王珍国一同出兵镇压,斩杀了萧茂,在他的府邸搜出无数奇珍异宝以及图籍古物,张稷把其中的大部分据为己有,前梁国给陈高祖皇帝灭国之后,张稷遂带着这批珍宝回到兖州洹水郡玉堂村他的老家隐居。 这件事由容七公子探知,送回徐家,交由天书库的家奴整理入库,徐家堡除了主事老爷和管家之外,其他人原本是不得而知的,但是开皇元年,徐绿珠盗走了天书库的钥匙,主事老爷索xing就将天书库公开,所有家生的奴仆只要签一份保密书,都可以进库查阅里边的秘辛卷册。 主事老爷说道:“记着,一定要赶在七月二十七ri之前找到他,拿到那些物品。” 我说道:“是,我这就出发,但是临走之前,”我踌躇了阵,“我须得先自首一件事。” 主事老爷问道:“说。” 我犹豫了阵,咬牙说道:“我杀死了善思营的官长徐晋武,因他逼杀我父亲。” 主事老爷似笑非笑看着我,“以下犯上,谋害官长,按照徐家的律法,是要杖死的。” 我说道:“我做错事,理当受罚,主事老爷判我杖死,也是应该的,不过,”我顿了顿,“杖死我不能给徐家带来任何好处,留着我替徐家办事,好似更能弥补我杀死徐晋武带来的损失,不是么?” 主事老爷笑出来,“说的也是,”他高深莫测看着我,“好,我答应你,只要拿回玉璧麒麟,你杀死徐晋武的事我就既往不咎。” 我愣了片刻,心念翻转,隐约觉着自己似乎落入了主事老爷的圈套。 3-5 主事老爷见我默不做声,笑道:“有什么问题?” 我斗胆说道:“主事老爷,我心中有个疑问,想要请你做答。” 主事老爷说道:“说来听看。” 我说道:“昨天傍晚,主屋大院的杂役抬了许智藏到慈明营,说他是服毒自尽,送来等落气,父亲将他扶进内室休息,让我熬了碗汤药给他喝,他喝完这汤药不久,就毒发死亡,今天夜间,徐晋武来慈明营找父亲,说他毒杀许智藏,逼杀了父亲。 我的疑问就是,许智藏究竟是服毒自尽的,还是被我熬制的那碗汤药毒杀的,如果是被我熬制的汤药毒杀的,这件事又是谁告诉徐晋武的?” 主事老爷笑道:“你认为呢?” 我谨慎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主事老爷一定知道。” 主事老爷笑得甚是开怀,“你猜对了,我还真是知道,”他悠然望着红木茶几上的锦盒,转动拇指上一枚碧绿扳指,“孔慈,你猜这锦盒里边装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徐绿珠的人头。” 陵二公子面露惊讶之sè,连着打量我好几眼,“你怎知道?” 我说道:“猜测。” 主事老爷说道:“是人头,但不是徐绿珠的。” 陵二公子沉不住气,“父亲,你怎这么肯定?” 主事老爷笑道:“这人头面容和徐绿珠无比酷似,我最初见到,也以为她是徐绿珠,但随后许智藏假意服毒自尽,我就否定了这种可能xing。” 陵二公子问道:“为什么?” 主事老爷笑道:“徐绿珠的父母对许智藏施有莫大的恩惠,我对徐绿珠下猎杀令时候,他就忧心忡忡,你把这人头送回徐家堡,我请他来勘验,他诊治过徐绿珠好几年,对她知之甚详,当时必定就勘验出了这人头不是徐绿珠本尊,他不想说出实情,又不敢对我说谎,两厢权衡之下,决定假意服毒自尽,让主屋大院的杂役把他送去慈明营,交给孔离,他和孔离是同门师兄弟,平时私交也还不错,按照他的打算,应当是想要让孔离帮手,使他可以诈死离开徐家堡。 他这计划也还算妥当,可惜就是低估了我,也低估了孔离的忠诚。 他无端的服毒,我心中疑心,于是私下知会孔离,给了他一张方子,让他照着那方子熬一碗汤药,那汤药是有毒的,我让孔离试探许智藏,如果他果真想要逃出徐家堡,就把那汤药给他喝了,如果他最后决定回来向我说明事实真相,那碗汤药,自然就省了,结果许智藏决定出逃,孔离因此给他喝了那碗汤药,跟着他过主屋大院来向我禀告,该时恰好徐晋武也在,徐晋武和许智藏是表兄弟,你说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你父亲?” 我冷笑,“主事老爷,你这番话有漏洞。” 主事老爷笑道:“哪里有漏洞?” 我说道:“第一,徐晋武既然知道父亲毒杀许智藏是出自你的授意,就应该很清楚决计不可贸然向父亲寻仇,可是他今天到慈明营逼杀父亲时,连假面都没戴一张,他凭什么这样胆大包天? 第二,父亲临死之前,我听到他和徐晋武对话,他说,自己杀许智藏是尽忠,徐晋武杀他也是尽忠,父亲是对你尽忠,徐晋武是对谁尽忠?” 主事老爷不置可否的笑,“孔慈,你想说什么?” 我心中悲愤之极,“主事老爷,徐晋武逼杀我父亲,是受你的指使吧?”难怪父亲临死时候那样悲辛,那样yu言又止。 主事老爷却笑,“我没有让徐晋武这样做,”他顿了片刻,“我最多是没有阻止他。” 我冷笑,“你因为怀疑许智藏,连带的对父亲和徐晋武都不再信任,于是设计先借父亲的手杀死许智藏,跟着又默许徐晋武向我父亲寻仇,再利用我除掉徐晋武,你这样不露痕迹的解决了三个人,还使我背上谋逆尊长的罪名,把我逼上死路,这时你再开出条件,只要我取回玉璧麒麟,就可以脱罪,我自然会千方百计的替你办成这件事。” 主事老爷笑出来,“真是没想到,孔离那样木呐的人,居然会生出你这样机敏的小女。” 我逼问道:“到底是不是这样?” 主事老爷淡淡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徐晋武和孔离都过世了,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 我气结。 主事老爷冷淡说道:“孔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兖州取玉璧麒麟,要么去善思营领死,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考虑,想好了之后答我。” 我冷笑,“我点破你的心事,就算拿回玉璧麒麟,你也不会让我脱罪。” 主事老爷煦然笑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做数的,不过我也提醒你一点,”他伸手摆弄茶几上的锦盒,“我不喜有反骨的家奴,你好自为之。”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泼在我身上,我突然冷静下来,只觉遍体生寒,想起在储卫营时候,师父苏婆达说过的话,“在徐家,主事老爷就是天,逆天就得死,这是徐家家奴的宿命。” 室内静寂无声,我额间冷汗如注,心中纠葛良久,低头说道:“主事老爷,我错了,”我深吸口气,“我一定拿回玉璧麒麟,弥补今次的过错。” 主事老爷瘦削面容上露出微不可见笑容,“记着,一定要在七月二十七之前拿到玉璧麒麟。” 我应承了主事老爷,退出内府庭院,走到大门口,徐尧正在焦躁踱步,眼风扫到我影子,立刻关切迎上来,“结巴,你没事吧?” 我说道:“没事,不过明天早上我要离开徐家堡去兖州,”我眼眶发红,低声说道,“我不能替阿爹守三七,烦请你帮忙。” 徐尧说道:“我会的,”又把手里的烤兔子肉递给我,勉强笑道,“给你吃烤兔子肉,还热着呢。”其实已经冰凉。 我摇头,“我要回慈明营,先把阿爹埋了。” 徐尧急忙说道:“我帮你。” 我和徐尧一直忙到天明,先将徐晋武的尸身送去善思营,交给他的副手,跟着合力安葬阿爹,两个人坐在阿爹墓冢前,吃着半生不熟的烤兔子肉,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说给徐尧听,徐尧沉吟良久,说道:“时间这样紧迫,只有走水路了,”他皱眉思索了阵,“从沁水到洹水,坐快船行四天能够到达,从洹水码头到张稷隐居的玉堂村,骑快马至少要半天功夫,今天是七月二十二,也就是说,你只有半天的时间来夺取玉璧麒麟,所以一定要预先做好计划。” 我说道:“我心绪不宁,还没想出什么计划来,你有无建议给我?” 徐尧想了想,说道:“张稷有四个小孩,他最为疼爱的是长女张楚瑗,张楚瑗在开皇三年时候,嫁给会稽吴家的一位少公子,但是婚后第二年夫妻仳离,张楚瑗回到玉堂村娘家居住,今年的上元节,张楚瑗去洹水郡城赏花灯,遇到一位年轻俊秀的男子,对他很是倾慕,想要再嫁,可是这男子却嫌弃她是再谯妇人,不肯屈就,”他眯眯的笑,“当然,最主要的是,这男子今年才十六岁,张楚瑗却已经二十一,张稷为了帮女儿达成心愿,就开出条件,说只要男子肯娶张楚瑗做妻子,就把自己的半数财产送给他。” 我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呢?” 徐尧眯眯的笑,“这男子姓王,叫王元礼,我七舅老爷他三外甥女的小孩恰好认得他,跟他是发小儿,我稍后替你打通关节,让王元礼出面敷衍张楚瑗,把玉璧麒麟骗到手,你到洹水之后,直接问王元礼拿,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我说道:“但问题是我不认识王元礼。” 徐尧笑道:“王元礼在兖州家喻户晓,才名很盛,你随便问人打听都能找到他,如果还是不放心,我可以找一幅他的小像给你带着,方便识别。” 我说道:“徐尧,你这样的帮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徐尧贼恁兮兮凑到我跟前,“给我一个亲亲,给我一个甜蜜的亲亲。” 我涨红了脸,“不要脸的下流胚。” 徐尧理直气壮说道:“问自己老婆讨个亲亲,哪里下流?” 我气结,忍了又忍才没一拳揍出去,眼看着天光大亮,心里没来由的恐慌,徐尧大着胆子拉住我双手,“结巴,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徐家堡,也是第一次出任务,是不是很害怕?” 我默不做声,不明所以的轻颤。 徐尧温言说道:“别怕,我会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到洹水之后,你安心去找王元礼就是了。” 七月二十六,我赶到洹水,问人打听王元礼,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在七月二十五ri的夜里已经被人谋害,不仅如此,王家上下四十七口也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全部被不明来历的歹人屠宰。 这时候要再联络徐尧也来不及了,我急得哭出来,心中苦苦思索对策,权衡再三之后,决定先去州府衙门打探详细情况。主意拿定,我擦干眼泪,找人问明了路径,赶到州府衙门口,对门口的衙役说道:“小女是玉堂村张稷老爷府上的婢女,有要事想要求见负责王家血案的捕快大人,请帮忙通报一声。”说着从衣内拿出五两碎银悄悄塞在衙役手里。 衙役掂了掂银子,说道:“你等着。”遂进内府通报,不大功夫出来,“秦爷这会儿正在殓尸房验尸,你是等他出来还是进去找他?” 我说道:“我进去找他。” 衙役笑道:“看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我没做声,跟在衙役身后,来到州府衙门背yin处的殓尸房,当中有一名年纪约有二十上下,面容冷峻的男子,穿着玄sè衣服,正蹲在一具尸身旁边,勘验尸身的伤口,见着我来,审视我一阵,“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道:“小女名叫孔慈,想请问大人怎么称呼?” 男子说道:“我是齐州府的捕快,名字叫做秦琼。” 我心念翻转,试探道:“是北齐国武卫大将军秦彝的长公子?” 秦彝是北齐国有名的武将,开皇初年,徐绿珠和当时还是晋王爷的杨广一同讨伐北齐国,她用智计攻破北齐国的重镇豫州,再顺着水路一直伐到北齐的di du洛阳,使得北齐灭国,这之后不久,徐绿珠和晋王班师还朝,坚皇帝另派了镇远大将军***带着小部人马,继续平齐,***行至北齐济南府,和镇守济南的秦彝遭遇到,秦彝不敌***,被他打死,秦彝的正妻带着当时尚未成年的幼子秦琼躲到了偏远的齐州乡下,秦琼成年之后,进了齐州州府衙门做捕快,想必是做得十分出sè,因此给兖州的官长借调来使用。 秦琼有些惊讶,“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我的家世?” 我信口说道:“我家老爷是前梁国的镇军司马,耳闻过秦彝大将军的威名,对他很是景仰,时常提起他。” 秦琼哦了声,“你还没有说,今次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说道:“秦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楚瑗姑娘和王家的元礼少爷有些私下的往来关系,今次听闻王家遭遇灭门血案,大为震惊,因此特意差小女来探个究竟,除此以外,大小姐还有些私人物品,寄放在元礼少爷府上,也想顺便取回去。” 秦琼问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说道:“一双金镂玉璧和一对玉镂麒麟,秦大人有无在王府看到?” 秦琼说道:“有。” 我连忙问道:“是否是在大人手上?“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是。” 我心下大喜,“可否赐还小女?” 秦琼笑道:“恐怕不行。” 我皱眉,“为什么?” 秦琼站起身,走到我跟前,他的身形高大魁伟之极,腰间悬挂一只金锏,看起来沉重异常,猜想其人的臂力必定十分惊人,“我刚刚我收到本州晋安郡内史大人徐斐送来的快报,说我手上这对玉璧麒麟他失窃的物品,请求我交还,他在快报中详细的描述了物品的特征和细节,和我手上实物一模一样,我有理由相信,这物品应该是出自他的府上,所以决定答应他的要求。” 我急忙说道:“你不能答应他。” 秦琼笑道:“为什么?” 我说道:“玉璧麒麟是我家大小姐的。” 秦琼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我没做声,心里慌乱不已,那双玉璧麒麟的来历我一无所知,上哪里去找证据? 秦琼笑道:“你没有证据?” 我定了定神,笑着说道:“秦大人,你腰间这金锏,好似应该是一对的吧?” 秦琼jing惕看我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这金锏是你父亲秦彝将军用过的兵器,一共是雌雄两只,重量是两百五十六斤,另外,你父亲还有一套金披盔甲,柔软轻便,是突厥国最有名的锻造师傅奚莫库打造的,穿在身上,可以刀枪不入,我说的对吧?” 秦琼右手按上金锏柄首,“我父亲的兵器铠甲,你怎会这么清楚?” 我没答他的问题,反口说道:“秦大人,你手上那把金锏是双锏的雌锏,雄锏想必不在你的手上?” 秦琼面sè微变,沉吟了阵,说道:“是又怎样?” 我信心大增,“除了雄锏以外,你父亲的金披盔甲,也不在你的手上。” 秦琼默不作声,我追问一句,“我说的对么?”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对。” 我眯眯的笑,“秦大人,我知道雄锏和你父亲的金披盔甲在哪里,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答案告诉你。” 秦琼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道:“把玉璧麒麟交给我。” 秦琼摇头,“这个不成,玉璧麒麟显然不是你的物品。” 我想了想,说道:“好,我再加一码,你把玉璧麒麟给我,雄锏和金披盔甲所在的地点以及取回来的办法,我都一并说给你知道。” 秦琼顿时踌躇,却仍不肯松口,我看着ri已正午,心中焦躁,决定铤而走险,“秦大人,当年你父亲和本朝的镇远大将军***在济南决战,因为武艺不及他,被其人活活打死,这些年来,你想必ri夜都想着要报仇,可是为什么总不行动,是不是觉着自己武艺不济,不是***对手?” 这一句戳到秦琼心结,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握住金锏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我看得心中惊惧,背后汗湿,面上却不动声sè。 两厢对峙了阵,秦琼说道:“是又如何?” 我简捷说道:“这是我给你加的最后一码:我可以设法帮你除掉***。” 秦琼踌躇了阵,说道:“你跟我来。” 6-7 秦琼带着我,离开州府衙门,去到他自己寓居的僚所,找出一只四方盒子,“这里边就是你要的东西。” 那只盒子做工无比jing细,边缘辘有翠绿珠边,式样古朴,sè泽黯淡,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份,秦琼说道:“我父亲的兵器和盔甲在哪里?” 我说道:“当年***攻打济南府,秦彝大将军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迎战***必死无疑,于是他留下最顺手的兵器雌雄金锏给你母亲,自己挑了一支虎头金枪迎战,大将军战死后,你母亲宁氏带着你趁乱出逃,没有人给他收尸,***遂剥下他身上的金披盔甲,收为己用。 开皇二年,乌那曷国的王子颜宣政出兵进犯北方的滑石郡,坚皇帝派了***去解围,彼时他军中有一员偏将,叫做高建,他出战颜宣政,将他杀死,并俘虏颜宣政部两千余人,***对他很是赞赏,就把大将军的金披盔甲赏赐给了他,班师还朝之后,又把他收为义子,保荐他做武贲郎将,外放吉州庐陵郡守,也就是说,金披盔甲,这时候是在吉州庐陵郡守高建的手上。 至于雄锏的下落,其实就在你母亲手里,她没有给你使用,我猜测原因是因为雄锏的柄尾刻有“武卫大将军秦彝置”的字样,她担心生是非,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写信回去问她。” 秦琼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了想,说道:“从一些卷册上看来的。” 秦琼疑惑问道:“什么卷册?” 我笑着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卷册,但我回答这问题之后,其他的问题就不再回答了,你却必须将那只盒子拿给我。” 秦琼没做声,沉吟了阵,说道:“我要怎么才能要回金披盔甲?” 我笑出来,“要从一个人手中取一样物品,不外两种方法,一是明拿,一是暗拿,”这是师父说的原话,“明拿的最高境界,是让所有者自动将物品送给你,暗拿的最高境界,是拿了物品经年,所有者一无所知。” 秦琼露出有趣笑容,“那你今次准备是明拿还是暗拿?” 我想了想,说道:“明拿。” 秦琼问道:“怎么拿?” 我说道:“高建和吉州长史李金才是结义的兄弟,两个人关系十分交好,如果李金才开口问高建要那金披盔甲,他一定会答应。 李金才的父亲李世元和小女的父亲很有些交情,李金才对小女也还算不错,稍后小女会出短信给他,请他帮手要来金披盔甲,送给秦大人。” 李金才也是徐家门人,他的父亲李世元和我父亲同辈,但他年纪长我十五岁,是和徐绿珠同辈的家奴,他八岁时候,被析大公子挑中,跟着大公子在西北作业了许多年,成年之后,大公子觉着他很有才干,就设法把他安插到吉州做长史令,高建外放吉州,大公子知道他是***的义子,因此嘱咐李金才着意笼络他,和他结为兄弟。 我虽然不是析大公子门下的人,但现在是奉主事老爷的指令在外间作业,如果我出短信给李金才要求援助,他是不能拒绝我的,因为家奴之间为了作业的需要,互相借用资源,是徐家几百年的通例。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要使一个人相信你的说辞,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让他和最关键的人物有所接触,“我可以即刻传消息给李金才,由他亲自回信给你,确认送交金披盔甲的时间,你觉如何?你若是不相信李金才其人的身份,可以去州府衙门官名录上查实。”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这点倒是不用,我知道李金才是吉州长史,不过我另有一个要求。” 我问道:“什么要求?” 秦琼说道:“你让李金才在回复我的短信上落一个吉州长史的官印。” 我轻笑出来,暗自佩服秦琼为人jing细,“好,没有问题。” 秦琼没再做声,眼中波光流转,“你究竟是什么来历,我断定你不是玉堂村张老爷的婢女。” 我笑出来,“我可以回答你这问题,但是作为交换,我想知道王元礼案你查证出什么结果来了?” 秦琼失口笑出来,“你年纪这么小,为人倒是老练,一点不肯吃亏。” 我眯眯的笑,“也不是天生的,是师傅教的好。” 秦琼笑道:“我要是开口问你师傅是谁,是不是也一样要给出条件作为交换,你才肯回答我这问题?” 我笑出来,“对的。” 气氛无端缓和,秦琼放开右手握住的金锏,我看在眼里,暗自松口气,但袖中的暗箭却没有松开,毕竟是在他的僚所,什么事故都有可能发生。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我们先不说王元礼案,单就***这一项,你还没有回答我,要如何才能报仇?” 我笑着说道:“这个最简单。 四月初,当今的圣上登基,赐封***做靠山王,又把他还是晋王时候就认得的一个叫做徐绿珠的女子纳入宫,***一向不喜徐绿珠,觉她行事诡秘,来路不正,入主后宫一定会生出无穷祸患,当时极力反对,但是圣上没有采纳他意见。 六月初一,徐绿珠从长安出逃,圣上派了大批人马,举国搜索她,你可以在这上边做文章。” 秦琼问道:“要怎么做?” 我从衣内掏出一块丝帕,“你把这丝帕连夜差人送到长安,交给圣上就可以了。” 秦琼问道:“这丝帕是徐绿珠的?” 我笑着说道:“不是,但我肯定,圣上一定在徐绿珠身上见到过这种丝帕。”这丝帕是徐家高阶家奴通用的物品,是由徐家主事老爷一位妾室昭夫人亲手设计样本制作的。“你把它送到长安,***一定会主动请缨来兖州找徐绿珠。” 秦琼问道:“然后呢?” 我反口说道:“你先把盒子打开。” 秦琼笑出来,“你不相信我?” 我说道:“我师父说过,除非万不得已,决不可轻易相信对手。” 秦琼笑出来,打开盒子,跟着脸上笑容冻结。 盒子里边空空如野。 秦琼皱眉说道:“我今早离开僚所时候,明明还在的。” 我又惊又怒,一抄手甩出袖子里边的暗箭,秦琼猝不及防,被我shè中肩膀,“这箭头上淬有剧毒,你还有一刻钟功夫考虑,是否交出玉璧麒麟。” 秦琼捂住肩膀,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锁孔也完好无损,是什么人进来拿走了玉璧麒麟?” 我狐疑说道:“真的不是你私自藏起来了?” 秦琼淡淡说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他面sè青白,渐次说话也困难。 我所有的箭矢都是由师父一力打造,每一根箭头都淬有一种叫做紫舌的剧毒,中箭的人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服食解毒的药水,是一定会死的。我想了想,自锦囊内掏出两粒药丸,“这两粒药丸。。。” 秦琼却笑,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扣住我腕间,**将我摔了出去,正撞在墙上,额头磕到凸起的灯饰,顿时血流如注,跟着他不慌不忙将我掉在地上的丝帕和药丸拣起来,丝帕纳入怀中,药丸则吞下肚,但是很快他就抱着肚子滚倒在地上,呻吟出声,额间冒汗,“你那药丸是什么东西?”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但试了几次都不能够,只觉额间温热血液汩汩流淌,渗入眼中,眼前一片模糊,好在意识还十分清醒,“你太xing急,我原本想要告诉你,这两粒药丸,是用一种叫做黄枝的药草制成的,专门解我箭头上的剧毒,但它药xing凶猛,正常的用法是内服一粒,剩下一粒嚼碎了敷在伤口上,结果你两粒都服了,会吃些苦头。” 秦琼气极,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啊,我的个神。” 我伏在地上默不做声,说话这人声音稚气,猜测他年纪应该和我相仿。 随后有女子问道:“怎么了?” 推门那人说道:“两个人倒在地上,一个中箭,满地打滚;一个昏迷,一声不吭;有个盒子打开,空空如野。” 又有另外一个人进来,“我们来迟一步?” 女子笑着说道:“貌似如此,”其人顿了顿,又说道,“墙角那小孩满头是血,好似伤的不轻?” 后进那人笑着说道:“放心,应该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女子奇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笑道:“我从五岁开始修习医术,最先学习的,就是判断一个人的气息,受了重伤的人,呼吸不会这么强健。” 女子说道:“这么远你也能听到她的呼吸?” 那人笑而不答。 我睁开眼,发现跟前有四个人,中间一名女子,穿着粗布长衣,眼睛如星辰一般,明亮清澈之极,只是眉宇之间很有些风霜,面容也颇是憔悴,她身后两名男子,身形都很是高大,其中一人英武,一人清俊,再有就是一名小童,手持两只硕大铜锤,正对着我傻笑。 那女子走到我跟前,自衣内掏出一块丝帕,擦拭我额间血迹,我看着她那方和我给秦琼一模一样的丝帕,心中惊跳,“你是谁?” 女子笑出来,“我姓徐,叫徐绿珠。” 我颤着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绿珠笑容不改,“拿两样东西。” 我颤声说道:“金镂玉璧和玉镂麒麟?” 徐绿珠笑出来,“莫非你也是为这个来的?” 她笑容虽然温和,注视我的双眼却犀利清冷,我老实点头,心中绝望之极,如果徐绿珠和我争夺玉璧麒麟,我还能有什么胜算? 徐绿珠对着空盒子出了会神,温言问我,“你拿走了盒子里边的物品?” 我摇头,“没有,我来的时候,这盒子已经是空的了。” 徐绿珠笑道:“最后见过盒子里物品的人是谁?” 我说道:“就是你跟前这位秦大人。”这时秦琼已经痛得昏了过去。 徐绿珠走到秦琼跟前,从腰间的锦囊内掏出一只绿sè瓷瓶,放在秦琼鼻边,秦琼嗅了两口,打了个喷嚏,清醒过来,见着屋子里四人,吃惊问道:“你们是谁?” 徐绿珠笑道:“我们是谁你无需多问,你只需回答我,盒子里边的物品去了哪里?” 秦琼忍着剧痛说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徐绿珠笑着问道:“有无答案?” 秦琼犹豫了阵,说道:“我这僚所的钥匙,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有。”他这意思是在暗示,有人可能趁着他不在时候来他的僚所,拿走了玉璧麒麟。 我心里一跳,看了徐绿珠一眼,两个人齐齐问道:“谁?” 秦琼说道:“我表弟罗成,他新近在这里修养。” 持铜锤那小童笑出来,“燕山靖边侯的世子殿下?” 秦琼说道:“是。” 燕山靖边侯罗艺是前北齐国的降将,受坚皇帝赐封亲王,并特许他听调不听宣,燕山辖区事务不受朝廷干预,当今圣上搜索徐绿珠的画影告示贴的满天下都是,独独不能进燕山辖区,因为罗艺不许,说为着一个女子,劳动天下人,不是人君该有的美德,圣上对此也莫可奈何。罗成是罗艺的独子,今年十六岁。 徐绿珠说道:“御北楼,去把这小孩给我找来。” 他身后那高大英武男子悄无声息的闪出门,我心念千百转,师父告诉过我,徐绿珠其人虽然智计百出,但武艺并不十分出sè,徐家狙击她的那些家奴,大多数都是给她身边一个叫做御北楼的狙击手除掉的,我握紧双拳,袖子里边还有四支暗箭,如今御北楼不在她跟前,我要不要出手袭击她? 8-9 徐绿珠眼中波光流转,“你是谁,从哪里来?” 我心不在焉说道:“小女名叫孔慈,从武陟徐家堡来。”徐绿珠此时就在我正当前,全然没有防备,数处空门大露,我拇指扣住机关,只需要一抬手,就能shè中她身上要害。 徐绿珠甚是惊讶,“你是徐家的家奴?” 我说道:“是。” 徐绿珠笑道:“今年多大?” 我说道:“十岁。” 徐绿珠笑出来,“不算小了,杀过人么?” 我踌躇良久,说道:“杀过。” 徐绿珠清冷的笑,“既然杀过人,为什么还是这么胆小,你袖子里边明明扣着暗箭,为什么不敢发shè?” 我额间渗出冷汗,下意识将右手藏在身后,“你怎么知道我想放暗箭袭击你?” 徐绿珠轻描淡写说道:“孔慈,你记着,要袭击一个人,首先眼神不可盯在其人的要害部位反复逡巡,其次不可长久握着凶器却引而不发,这两点是偷袭的大忌。” 我汗颜,面sè通红,却将她说话记在了心上。 徐绿珠又笑,“你是谁门下的人?” 我摇头,“小女自储卫营结束受训后,就回了慈明营,不隶属于任何少子。” 徐绿珠说道:“这么说起来,今次是主事老爷派你出任务?” 我说道:“是,”我犹豫了阵,鼓足勇气说道,“徐绿珠,求你将玉璧麒麟让给我。” 徐绿珠笑道:“为什么?” 我说道:“我以下犯上,杀了人,主事老爷让我今天务必要拿到玉璧麒麟,送回徐家堡,才能脱罪。” 徐绿珠问道:“你杀了谁?” 我说道:“善思营的官长徐晋武。” 徐绿珠和她身后清俊男子同时愣住,齐齐问道:“你杀了谁?” 我说道:“善思营的官长徐晋武。” 徐绿珠问道:“你为什么杀他?” 我说道:“他逼死我父亲。” 徐绿珠皱眉,“他做什么要逼死你父亲?” 我说道:“我父亲毒杀了许智藏,他是替许智藏报仇。” 徐绿珠面sè微变,“你说许智藏死了?” 我点头。 徐绿珠双眉紧蹙,“你父亲做什么要毒杀许智藏?” 我说道:“那天,陵二公子拿了一颗酷似你的人头回徐家堡,献给主事老爷,主事老爷请了许智藏去勘验,许智藏验出人头不是你的,却没有说出来,主事老爷觉着他不忠,遂授意我阿爹毒杀了他。” 徐绿珠面sè如雪,却不做声,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衫上,簌簌有声,她身后那清俊男子上前,将她揽在怀中,凌厉眼神逼视我,“你说实话,人头真的是陵二公子拿回徐家堡的?” 我说道:“是。” 徐绿珠轻声叹息,“马嗣明,我料得不错,狙击第四路人马的人果然是陵二公子。” 叫马嗣明的男子问道:“又如何?” 徐绿珠出了会神,低声呜咽如受伤的小兽,“四路人马每一路护卫的替身都和我惊人酷似,独独去西域天竺国这条路线上的替身出了问题,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 马嗣明问道:“意味着什么?” 徐绿珠慢慢说道:“这意味着,九公子入了陵二公子门下,他在协助陵二公子狙击我。” 马嗣明似早已料到这一点,却故意做出惊讶神情,“怎么会?” 徐绿珠说道:“我自小喜爱读佛经,时常和九公子讲,自己一生最大愿望,就是能够去到西域的天竺国,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王舍大城和孤独园,还想要在世尊如来成佛的菩提树下,割一箩孔雀草,编织一件草衣,穿在身上,睡一晚,做个瑰丽的美梦,第二天早上醒来,满身的露水,像珍珠一样璀璨。” 马嗣明笑着说道:“穿草衣露天睡觉,你当心得伤风,而且晚上菩提树下有蛇,还有许多咬人的小虫子,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徐绿珠气结,狠狠瞪了马嗣明一眼,却渐次有了几分生气。 马嗣明又笑道:“就算九公子笃定第四路人马护卫的是你的真身,但他并不知道第四路人马行进的路线啊。” 徐绿珠说道:“六月中的时候,九公子联络长孙晟,说他和我一同逃出长安,在中途走散,因之前约定要一起去天竺国,因此问长孙晟我的行进路线,他想和我汇合,长孙晟觉着事情有些蹊跷,于是拖住他,急急传了消息给我,”她愧疚说道,“我考虑再三,让长孙晟把第四路人马的行进路线透露给了九公子。” 马嗣明慨叹道:“绿珠,你恁聪明的人,怎么就是看不透,你明知道九公子在撒谎,却。。。。”他叹了口气,“第四路人马五千四百人,全部都是主子爷花费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jing锐,现在因为你的缘故,全军覆没。” 徐绿珠低声说道:“我总是不死心,”她的眼神忧伤而平静,“我总是想,九公子也许是真的想要和我一起去天竺国呢,未见得就是意图狙击我,假如是这样,他得不到我的消息,势必会在线上苦等,”她自我解嘲的笑,“结果他得到我的消息,转手就卖给了陵二公子,两个人合力狙击我,更割下我的人头,送回武陟,”她轻声叹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嗣明伸手擦拭她脸颊泪水,“九公子一心要和广较出高低,陵二公子则一心想要坐天下,两个人目标不谋而合,结成一派也是情理当中的事,”他沉吟了阵,委婉说道,“绿珠,尚修明托燕子献把你的匕首还给你,就是在暗示这一点,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只是不肯勉强自己相信。” 徐绿珠轻声说道:“我现在相信了,”她长叹一声,“马嗣明,找到玉璧麒麟之后,我就和你回相州,以后所有的事,都由你安排。” 我心里冰凉,徐绿珠并不打算将玉璧麒麟让给我。 这时有个少年兴冲冲推门进来,神气活现说道:“表哥,看我买了什么?”他手里提着一只鸟笼,笼子里有一只上下焦躁窜动的鸟儿,正打算献宝,却见着秦琼面sè青白萎靡在地上,很是惊讶,“表哥,怎么了?”就想要扶起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屋子里有陌生人,“你们是什么人?” 秦琼说道:“表弟,你去哪里了?” 持铜锤的小童眯眯的笑,“罗成,看过来。” 少年转头望过去,“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童笑道:“燕山靖边侯的世子殿下,年少英俊,勇决骁果,天下无人不识。” 罗成听得眉开眼笑,“你这小娃儿,年纪不大,嘴头真是甜。” 小童眯眯笑,“我听闻世子殿下的银龙枪使得无比漂亮,很想见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罗成傲然说道:“我罗家的枪法,可不轻易练给人看。” 小童笑容不改,很是惋惜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可惜了。”说完摇头晃脑叹气。 罗成问道:“可惜什么?” 小童狡黠的笑,“也没什么。”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罗成好奇心大胜,才要开口追问,却又顿住,打量小童一阵,冷笑道:“你想诱我入壳,可没那么容易。” 小童面露沮丧,徐绿珠忍不住微笑。 秦琼身上黄枝的药xing开始缓和,身上剧痛稍减,挣扎着站起身,“表弟,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罗成说道:“我刚刚去鸟市转悠,见着这只鸟儿,堪称是极品,所以花大价钱买了下来,准备送给姑母,做为生ri礼物。” 秦琼说道:“你有无见到我放在盒子里边的那双玉璧麒麟?” 罗成说道:“有啊。” 四个人都是一振,秦琼问道:“你拿去哪里了?” 罗成疑惑说道:“不是你自己回来取走了么?” 秦琼吃惊说道:“我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在州府衙门的殓尸房勘验尸身,根本没有回来过。” 徐绿珠问道:“来的那个人样子如何,你形容看。” 罗成皱眉,“无论身高还是面容,都和表哥完全一样,”他沉吟了阵,小声说道,“不可能看错的,明明就是表哥啊。” 徐绿珠清冷的笑,“两种可能,第一,秦琼撒谎;第二,有人冒充秦琼,孔慈,你觉着哪种可能xing大?” 我想了想,问罗成:“你有无和那人交谈?” 罗成说道:“有的,我问他,姑母生辰快来了,我买什么礼物送她好,他说,姑母最喜欢养鸟,送她一只会唱歌的鸟儿,她一定喜爱之极。” 秦琼说道:“胡言乱语,我母亲一向吃斋茹素,最不喜吵闹,怎么可能会喜欢唱歌的鸟儿。” 我又问道:“那人腰间有没有悬挂一只金锏?”秦琼的金锏造型十分别致,是很难模仿打制的。 罗成老实说道:“没有,”又急忙补充,“可是他穿着捕快的衣服。”说完就后悔了,露出一副我是猪的表情。 秦琼叹气。 罗成愧疚难言,“表哥,我错了。” 徐绿珠沉吟了阵,说道:“这样说起来,是有人冒充了秦琼。” 我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罗成说道:“就在一个时辰前。” 秦琼皱眉,“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收到了晋安内史徐斐差人送来的书信,要求索回那双玉璧麒麟。” 徐绿珠笑出来,和马嗣明互视一眼,“你说徐斐?” 秦琼说道:“是。” 徐绿珠笑道:“那就是了,其人很是喜欢玩鸟。” 秦琼皱眉,“我不明白。” 徐绿珠笑着说道:“送书信给你的那人,身形是否十分高大?” 秦琼说道:“是。” 徐绿珠笑道:“他就是徐斐,这男子有一项奇技,就是善于模仿人声,凡是他听过的声音,都可以绘声绘sè的模仿出来,”她沉吟了阵,说道,“其人来拜访你之前,先准备好一张和你酷似的假面,以及一套捕快的衣服,和你交谈之后,迅速装扮成你的样子,回你的僚所,哄骗罗成交出玉璧麒麟。”她忍不住轻笑,“你随时可能回僚所,他却还有闲心和罗成交谈,指点罗成去买鸟,这个人真是有趣。” 秦琼说道:“我当时已经应承过他,等王元礼案了结之后,就会将玉璧麒麟奉还,他何必这么着急?” 徐绿珠淡淡说道:“他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再说了,王元礼案也不知道几时才能侦破,他等不及。” 秦琼问道:“这双玉璧麒麟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使得你们多方寻找?” 这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徐绿珠沉吟了阵,轻描淡写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关系到一个人的身世,如此而已。” 马嗣明说道:“绿珠,我们现在去追徐斐?” 徐绿珠没做声,怔怔的出神。 我想了想,问秦琼:“王元礼案你查出什么结果来了没?” 秦琼说道:“王家四十七名死者,除了王元礼以外,全部是中毒死亡,歹人在王家的饮水里边投毒。” 我问道:“王元礼是怎么死的?” 秦琼说道:“我仔细勘验过王元礼的尸身,他身体表面没有明显伤痕和淤青,但双手十指的指甲缝隙给人用锋利刀具割裂,有细管穿透痕迹,指骨关节被捏断,除此以外,腹部鼓起,推知内脏有大量出血,可能是肝脾破裂,再有就是双膝关节粉碎,我还没来得及解剖他的尸身,不知道是否还有其它伤口,”他顿了顿,“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道:“王元礼今年才只十六岁,又是文人出身,歹人为什么会无端的对他用这样大刑?” 徐绿珠笑出来,“孔慈,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10-11 马嗣明笑道:“想到什么了?” 徐绿珠说道:“按照我们的消息,王元礼七月二十五从张楚瑗手中骗到玉璧麒麟,当天夜间就出事,因此我斗胆假设,歹人光顾王家,主旨应该是为了玉璧麒麟。” 我说道:“歹人找到王元礼,索要玉璧麒麟,遭到拒绝,于是对王元礼动刑,王元礼是不及弱冠的少年,身子骨又娇弱,肯定熬不住刑讯,遂交出了玉璧麒麟,歹人得手之后,杀死王元礼,为了杜绝后患,又在王家的饮水中投毒,将王家灭门。” 徐绿珠说道:“歹人不仅手段yin狠,思虑也很周全,为了掩饰作案动机,他事先带了一对玉璧麒麟的赝品,拿走正品之后,将赝品原封不动放在盒子里充数,捕快见着王家府上物品一样不少,自然不会想到血案是因为怀璧而起。” 我说道:“因此要找回玉璧麒麟,根本不用去追徐斐,只需要找出王家血案的元凶就可以了。” 徐绿珠笑着点头,“关于这元凶,你有无想法可以提出来参考?” 我想了想,说道:“照秦大人的描述,王元礼遭受的刑求,颇似前北齐国酷吏毕义云的手笔。” 毕义云是前北齐国的邢部左丞事,其人最善于逼供犯人,他发明一种刑讯,叫做穿心手,即是将犯人手指的指甲缝隙用刀具割开,从裂缝塞进柔韧的细管,一直推到上臂,穿过腋下,插入胸腔,再经由细管,往胸腔输入黑sè毒液,毁损犯人内脏,细管是透明的,在表层皮肤下,可以清晰看到毒液形成黑线流入身体,残忍恐怖之极,许多犯人因为不堪这种jing神和**的双重摧残而发疯,毕义云因此成为前北齐国十大酷吏之首,和当时的另外一名酷吏大理寺正苏珍之,号称二绝。 前北齐亡国之后,苏珍之被斩首,毕义云侥幸存活,逃回老家兖州宝安郡,那地方离洹水郡只有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 徐绿珠说道:“我也这么想,但毕义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受谁的指使?” 我看了马嗣明一眼,手心紧张得冒汗,面上却不露声sè,说道:“把他找来问个究竟就知道了。” 徐绿珠笑出来,“说的也是,”她吩咐马嗣明,“马嗣明,劳烦你一趟,去宝安郡把毕义云给我接过来,”她清冷笑道,“如果他不在府上,把他的妻女高堂接来也是一样。” 马嗣明沉吟了阵,对手持铜锤的小童说道:“我离开一小会儿,你小心守着绿珠,一步都不可离开她。” 小童点头。 马嗣明出门之后,我擦干额上的血迹,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 罗成扶了秦琼坐在一边,小童凑过去,和他闲聊,话题兜来兜去,总也不离银龙枪,但罗成并不理会他。 徐绿珠笑着对我说道:“孔慈,你是个很机敏的小孩,现在你来猜猜看,我们两个谁会得到玉璧麒麟?” 我慢慢说道:“毫无疑问,是我。” 徐绿珠笑出来,反问道:“为什么?” 我慢慢说道:“徐绿珠,我知道你很犀利,所以不想和你发生冲突,但这并不表示,我惧怕你,事实上,我是有克制你的方法的。” 徐绿珠笑道:“什么方法?” 我没做声,把要说的话在脑中仔细想过一遍,这才开口,“我在储卫营受训的时候,师父告诉我,要攻击一个人,最快捷有效的办法,就是攻击她的弱点。 去年你回徐家堡,身上中了剧毒,主事老爷出了个解毒方子给许智藏,他依据这方子,筑造一处药池,采用蒸煮疗法,帮你祛除身上的毒素,但并没有治本,也就是说,你身上一直带着没有清理干净的余毒,这就是你的弱点。” 徐绿珠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道:“你是徐家几百年来少有的反骨家奴,各大营盘的官长都在研究你,寻找解决的办法,主事老爷让人将你的半生履历编制成册,五岁以上家奴,人手一份。” 徐绿珠哑然失笑,“你打算如何攻击我这弱点?” 我说道:“有一种药草,叫做汤息草,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种药草具有催生效果,而且味道甘甜,气味清新,将它采集来晒干磨成粉,和肉豆寇、人参、蜂蜜一起制成药丸,正常的人服食可以强健身体,体质虚弱的病人服食,身体里边潜伏的毒素被激发,病症反而会加重。” 徐绿珠笑道:“你想给我服食汤息药丸,那也得看我同意不同意啊。” 我慢慢说道:“我不需要你同意。” 徐绿珠笑道:“为什么?” 我说道:“因为你已经服食了。” 徐绿珠笑出来,“这话怎么说?” 我目不转睛看着她,“你有无觉着胸口有些隐痛?” 徐绿珠没做声,面sè微变,伸手探入腰间的锦囊,掏出一只绿sè药瓶,倒了两粒药丸在手心,她双手轻颤,药丸滴溜溜打转,小童察觉出异样,走过来问:“徐姐姐,出了什么事?” 徐绿珠服下药丸,定了定神,笑着说道:“没事,”又转头问我:“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从袖子里伸出右手,在她跟前摊开,“我的袖子里除了暗箭以外,还藏着二十四粒汤息药丸,那原本是我的干粮,之前我求你让度玉璧麒麟,你不肯,我就把二十四粒药丸全部捏碎,让药气散发,借着呼吸,侵入你的肺腑,累积到足够份量,就会激发你体内的毒素逆行攻心,引起胸口绞痛。”我顿了顿,“换句话说,徐绿珠,你再次中毒了。” 徐绿珠望着我满手的汤息药末,淡淡说道:“孔慈,你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成。” 我说道:“我没有要你死,”我鼓足勇气,“我只求你让一步,不要和我争夺玉璧麒麟,如果你答应这件事,我可以设法替你祛除体内的余毒,使你比以前更健康。” 徐绿珠露出兴味笑容,“你懂得医术?” 我摇头,“我不懂,但我有帮你料理身体的方子。” 徐绿珠问道:“你自哪里得来的?” 我说道:“是我师父给的。” 徐绿珠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踌躇了阵,说道:“他的名字叫苏婆达,是从西域天竺国来的僧人。” 徐绿珠微蹙双眉,“苏婆达。。。。”她沉吟了阵,“他很懂得医术?” 我摇头,“不懂。” 徐绿珠问道:“那么这个方子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说道:“我不知道,师父从来不和我说他的心事。”事实上,他是不和任何人说心事。 徐绿珠问道:“他给你方子的时候,有无说过什么话?” 我说道:“有的,他嘱咐我说,年底之前,如果遇到你,就把方子交给你,如果没有遇到,即刻销毁。” 徐绿珠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道:“就在这个月中,我结束在储卫营的受训课程,去拜别师恩。” 徐绿珠皱眉,“为什么要年底之前?” 我想了想,说道:“我猜想是因为师父是觉着你体内的余毒年底之前一定会发作,令得你不治。” 徐绿珠怔怔的出神,“我体内余毒是否会发作,连许智藏都不能肯定,你师父为什么这么笃定?他甚至不是医者。。。。”她自言自语说道,“这件事着实是不合常理。” 我忍不住说道:“你若是觉着一件事不合常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收集的事实不够全面,有些重要的情况,你尚未掌握到。” 徐绿珠笑出来,“这是谁说的?” 我说道:“我师父。” 徐绿珠笑道:“有道理,”又问我,“你觉着有什么事是我还没掌握到的?” 我想了想,说道:“你把中毒、解毒的全过程仔细回想,哪一个环节,是你一无所知的?” 徐绿珠沉吟了阵,说道:“解毒的过程。” 我说道:“问题应该就在这里,我师父多半获知了这过程当中的某些事实,由此推断你体内的余毒年底之前会发作,而那些事实是许智藏和你都不知道的。” 徐绿珠皱眉,“连许智藏都不知道的事实,会是什么事实?” 我心里一跳,想到一种可能,却不敢说出来。 徐绿珠眼光犀利,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踌躇了阵,委婉说道:“我是在想,会不会是许智藏照着主事老爷的方子配置药水时候,配错了份量或者药草,自己不知道,师父却知道了。” 徐绿珠直觉否定,“那不可能,许智藏不会这么大意。”她愣了片刻,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我立即说道:“我什么都没说。”怀疑主事老爷的cāo守,在徐家是死罪。 徐绿珠没做声,只是微不可闻的叹息,仿佛是失望之极,“我总以为主事老爷心存仁慈,他出猎杀令要少子们取我的人头,也许只是为着要试探他们实力,未必就真的想要取我的xing命,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轻声叹息,“他早在去年底,就已经立意要除掉我,”她轻叹口气,“他这样对待我,自然决无可能是我的父亲。” 小童听得糊涂,在旁边插了句,“徐姐姐,我不大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又和主事老爷扯上了关系。” 徐绿珠解释道:“我当初中毒,主事老爷提供解毒方子给许智藏,替我解毒,但那方子其实是有问题的,他可能改动了药剂的份量,又或者增减了药草的类别,使得我身体里边的毒素不能彻底根除,一年之内,一定会发作不治。 许智藏一向崇敬主事老爷,因此虽然知道我体内有余毒没有彻底根除,也只以为是疗法的问题,不会想到是主事老爷暗自改了药方。” 她神sè甚是黯然,沉默良久,又笑着说道:“我很是好奇,这件事你师父是怎么获知的。” 我老实说道:“我不知道。” 徐绿珠问道:“你师父在徐家有没有亲属?” 我沉默了阵,说道:“没有,不过,我听父亲私下提过一句,说师父和主事老爷很有渊源。”我踌躇不绝,不知道当不当说出来。 徐绿珠笑道:“有什么渊源?”她察言观sè,补充一句,“孔慈,玉璧麒麟的事,我们还是有得商量的。” 我犹豫片刻,说道:“父亲说,师父和主事老爷可能是血亲,因为两人的面容颇是相似,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因为师父终年带着假面,连入睡都不取下来。” 徐绿珠皱眉,“如果你师父和主事老爷是血亲,按照徐家的规矩,应该早在上一任主事老爷过身时候,就殉葬了才对的,他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ri头开始西移,我心里着急,追问道,“徐绿珠,关于玉璧麒麟的事,你可否给个准确回复?” 徐绿珠却笑,反口问我:“孔慈,你当下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说道:“有的,但是没有办法得到了。” 徐绿珠笑着问道:“你想要什么,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我眼眶发红,眼泪刷的流出来,“我想要父亲活过来,和我一起在慈明营生活。” 徐绿珠微笑,拍拍我的肩膀,温言问道:“除了这个以外,还有没有别的?” 我擦干眼泪,说道:“有的,玉璧麒麟。” 徐绿珠没做声,对着室内的光影出了会神,说道:“好,我让度给你。” 12-14 我大喜过望,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徐,徐,我,我。。。”险些咬到舌头,徐绿珠温言问道:“你师父要你交给我的方子呢?” 我说道:“我拿到那方子的当天夜间,就把它销毁了。” 徐绿珠笑着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踌躇了阵,委婉说道:“你是主事老爷指明要狙击的人,我不想生是非,”我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那张方子上面载明的内容,我全部记得,马上就可以默写出来交给你。” 徐绿珠笑出来,看着我出了会神,“孔慈,你真是个不错的小孩,行事够谨慎,又很懂得变通,”她若有所思说道,“我很想成全你。” 我说道:“成全我什么?” 徐绿珠却笑,反口问我:“你想不想一战成名?” 我说道:“我不明白。” 徐绿珠笑道:“除了玉璧麒麟之外,我还可以让度一样东西给你,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问道:“什么东西?” 徐绿珠一字字说道:“我的人头。” 小童吓了一跳,蹦起五丈高,“徐姐姐,千万不要,”他急得满头大汗,迁怒于我,“娘的,老子砸死你这个祸害。”他抡起铜锤当场向我头上砸下来,我冷笑,冲着小童身后喊了一句,“马嗣明?” 小童下意识回头去看,我趁机shè出银针,寒光轻闪,他闷哼了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下,就不动了。 秦琼惊讶问道:“他死了?” 我说道:“没有。”我虽然shè了小童的要害,但只用了一点力,银针刺入他脑后神藏**约有三分深,这可以让他神智清醒,但不能动弹。 徐绿珠蹲在小童跟前,仔细观察了阵,发现了那银针,笑着说道:“我都没见到你动手,这银针是从哪里shè出来?” 我从口中拿出另外一枚银针,摊在手心,说道:“这是我师父发明的,叫做舌绽chun雷,专用来自保。” 罗成听得瞪大眼,“你口中一直含着银针?” 我说道:“是。” 罗成问道:“不难受?” 我没做声,怎么会不难受呢?刚刚开始含银针那阵,舌尖时常被刺破,使得满嘴都是鲜血,就算现在学会控制,偶尔还是会被刺到,尤其是说话的时候。 罗成又问道:“银针那样尖锐,你有无被刺伤过?” 我说道:“经常。” 罗成悲天悯人的感叹,“可怜的小娃儿,”又露出羡慕眼神,讨好的笑道,“这个小玩意好有趣,可不可以送我一枚?” 我笑着说道:“可以的,但是作为交换,你须得把你家传的银龙枪法练给我观摩看。” 罗成立即摇头,“这个不成。” 我遗憾的笑,“谈判破裂。” 罗成大是失望。 徐绿珠忍不住发笑。 我正sè说道:“徐绿珠,我不想一战成名,更不想要你的人头。” 徐绿珠露出兴味笑容,“为什么?我以为你应该会欣然接受才对的。” 我说道:“你不会无端交出自己人头的,你一定有所打算,”我斟酌了阵,“而无论你心中有什么想法,我都没有兴趣配合,因为那会很危险。” 徐绿珠笑道:“你很怕危险?” 我老实说道:“对,”我轻叹口气,“我家人丁单薄,母亲早在我出世时候就过身了,现在父亲又离世,我要是有了意外,是得不到一点援助的。” 徐绿珠不置可否的笑,看着我的样子若有所思,似是在权衡,又似是在评估。 我就着书案的纸笔,写出解毒方子内容,交给她,“你照着这方子配药吃,持续半年,就可以将体内的余毒彻底根除。” 徐绿珠收了方子,沉吟了阵,说道:“脱罪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道:“回慈明营,安分守己的生活,如我父亲那样。” 徐绿珠笑着说道:“孔慈,你真是个奇异的小孩,只不过十岁年纪,心态却如老僧坐定,为什么会这样?”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三岁入弼聪营,彼时共计是有四百七十名同门,到五岁离开弼聪营,四百七十人仅剩下一百四十人,跟着入储卫营,五年煎熬下来,一百四十人最后只有二十四人活着结束受训,七年之间,我看着四百四十六人死在我跟前,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人世间最大的福气,就是能够平安的活着。” 徐绿珠怔了怔,“你真的这么想?” 我平静说道:“是。” 徐绿珠没再做声,她探究的目光犀利清冷,我回视她,不避不让。 我们在秦琼的僚所等了足足两个时辰,马嗣明都没回来,御北楼也不见踪影,我渐次沉不住气,跟徐绿珠商量,“会不会是出了意外?” 徐绿珠微蹙双眉,这时有人在外间敲门,“秦爷,秦爷你在不在?” 秦琼应道:“在,有什么事?” 那人说道:“刚刚有人到州府衙门自首,自称是王元礼血案的元凶,目前已经被收押,郡守大人要你即刻过去和他商议案情。” 秦琼沉吟了阵,问道:“自首的元凶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其人自称是叫毕义云。” 秦琼看了我和徐绿珠一眼,对门外那人说道:“我换件衣服,马上过去。” 那人走后,秦琼说道:“两位是留在此间等你们同伴,还是跟我一起过州府衙门?” 我想了想,说道:“我跟你过州府衙门。”马嗣明的事徐绿珠自然会处理,我留在这里是多余,不如去探毕义云的虚实,也许能问出玉璧麒麟的下落,也未可知。 徐绿珠俯身拔下小童神藏**上的银针,小童翻身跃起,“小童,御北楼和马嗣明可能遭人伏击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即刻和妈妈取得联系,让她差人来救助。” 她话音刚落,马嗣明悄声推门进来,小童示意他不要做声,“徐姐姐,师兄和御北楼,你担心谁多一些?” 徐绿珠说道:“当然是御北楼。” 小童干笑,“为什么?” 徐绿珠露出微笑,“御北楼的生死,关系着一个人的幸福。” 小童干笑,“那个人,不会是徐姐姐你吧?” 徐绿珠笑道:“当然不是,”她笑着补充,“是一个叫做洗宝娉的女子。” 小童松口气,做出仿佛是才刚刚看到马嗣明样子,惊喜交加说道:“啊?师兄,你回来啦?徐姐姐担心死了。”趁徐绿珠没注意时候对马嗣明做鬼脸,“是不是发生了意外,你遭人伏击受了伤?” 马嗣明笑着说道:“都没有,”他斟酌了阵,“我只是遇到一件很蹊跷的事,费了些时间调查,耽误了回程。” 徐绿珠问道:“什么事?” 马嗣明说道:“我赶到宝安郡毕义云住所,他家里静悄悄的,我推门进去,在主屋的正厅,找到了他一家妻小高堂,共计是十六人,全部死亡,我仔细勘验现场,发现有以下三件事。 第一,十六名死者虽然七窍流血,死状狰狞,但面sè平静,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第二,所有女眷身上的衣袍都簇新齐展,带着褶皱,闻起来也略略有樟脑的味道,珍藏的上好衣衫;第三,也是最主要的,正厅摆着一桌吃的半残的丰盛酒菜,我用银针测试过,每一道菜都落有砒霜,其中更还有一道汤品,是用悬首花的鳞茎做的,在兖州当地,被称之为送魂汤,经常用来祭祀死者,传说死者喝了这汤品,在阎罗殿过堂的时候,就能够保守生前的秘密和做过的恶事。” 小童皱眉说道:“这样说起来,他们是心甘情愿自尽?” 徐绿珠说道:“那也未必,也有可能是为毕义云所逼迫,毕义云为人心狠手辣,如果他预先料到我会差人去他府上拜访,掳他的家小,作为人质,很有可能会自行下手,将他们先解决掉,以绝后患。” 我问马嗣明,“你有无找到玉璧麒麟?” 马嗣明谨慎看我一眼,说道:“有。” 我大喜,连忙说道:“拿来我看。” 马嗣明从衣内掏出一样用布巾裹着的物品,转手却递给了徐绿珠。 我大急,说道:“徐绿珠,你已经答应将玉璧麒麟让度给我,可不要食言。” 徐绿珠却笑,淡淡说道:“孔慈,我是有答应这件事,但并不表示我连看一眼这些物品的权利都没有吧?” 我没做声,握紧双拳放在两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解开布巾,露出里边的物品,跟着却愣住了。 徐绿珠手上这四样物品用料都是上好的玉石,璀璨剔透,堪称是稀世珍宝,但物品周身遭人用刻刀刺戳得面目全非,看来惨不忍睹。 徐绿珠将物品翻转,跟着皱眉,“底座的文字不见了。” 马嗣明说道:“物品身上的刀痕新鲜,应该是毕义云不久前出的手,”他沉吟了阵,说道,“希望他留有文字的拓印本。” 徐绿珠沉吟了阵,说道:“他好似知道我在找那些文字。” 我恍然,难怪徐绿珠会轻易同意让度玉璧麒麟给我,原来她要的并不是为玉璧麒麟本身。 马嗣明说道:“我在毕家还发现一件物品。” 徐绿珠问道:“什么物品?” 马嗣明说道:“就是毕家的族谱,放在正厅最显眼的地方,我仔细查阅这族谱,发现毕义云原来不是毕家的小孩,他是毕老太太从自己妹妹处过继来的,族谱上记载的很清楚,毕义云原姓是孔,出自兖州重亢府孔家,他的母亲叫做孔沈氏,是孔家主事的第六房妾室,”他眼中波光流转,清冷看着我,“也就是说,毕义云从血缘上来说,是重亢孔家的人。” 小童问道:“这有什么关系?” 徐绿珠沉吟了阵,说道:“徐家早年过身的大夫人,就姓孔,出自重亢孔家,不过这家族后来给我灭族了。” 秦琼听得听得大皱眉头,“重亢孔家是兖州的名门望族,阖府上下一千四百二十口人,在前周保定十四年的六月,一夜之间死于非命,你和这家族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要出这样重手?” 徐绿珠轻描淡写说道:“孔家灭了我的家族,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马嗣明说道:“你将孔家灭族,毕义云是孔家后人,自然会想要着要复仇,他想必经由某种途径,知道了玉璧麒麟底座的文字关系重大,你势在必得,所以预先将他文字拓印下来,打算以此逼迫你自尽,”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或者引诱其他人除掉你。” 我打了个寒战。 徐绿珠沉吟了阵,“先找到毕义云再说。” 一行人跟着秦琼赶去州府衙门,我走在最后,对着天空中绮丽的晚霞出神,晚霞真是漂亮,徐尧在做什么? 到了州府衙门大牢,秦琼差了衙役将毕义云提到审讯室,毕义云的年纪约有四十上下,眉宇之间有一道深刻的川字纹,想是因为受刑的缘故,身上俱是血迹,但神情却甚是倨傲,不等我们开口,率先问道:“你们当中,哪一位是孔慈?” 我愣了片刻,说道:“我是。” 毕义云似是有些失望,“怎么会是女童?”又追问道,“确信是慈明营官长孔离的小孩?” 我说道:“是。” 毕义云沉吟着没做声。 我试探着问道:“你也是徐家的人?” 毕义云摇头,冷笑道:“徐干还没那本事网罗我。” 徐干是主事老爷的名字,但自从二十四年前他接任徐家主事位子以后,就再没有人敢公然叫他的名字了,我心念千转,问道:“你认得主事老爷?” 毕义云沉吟了阵,说道:“算是吧,”他忍不住又仔细打量我,“孔慈,你和孔离真的是完全不像。” 我笑着说道:“你认得我父亲?” 毕义云露出笑容,“怎么不认得,他是我六岁之前的玩伴,我顶要好的朋友。” 我大是好奇,“我父亲不是自小就在徐家堡长大的?” 毕义云笑着说道:“当然不是,他十五岁之前,都在重亢孔家当差,原本是我的伴童和小厮,我是孔家老爷的妾室生的小孩,后来过继给毕家做螟蛉子,他改去伺候孔家老爷,因为jing明能干,又善察人意,老爷很是喜欢他,把他当做心腹一样培养。 孔家老爷有颗掌上明珠,爱逾xing命,就是孔大夫人生的小姐,叫昙珍,这小姐长到十六岁,老爷做主把她嫁给武陟徐家堡的少子徐干,选了你父亲做护卫家奴,跟着大小姐去徐家照应她,我们自此再没有见过面,不过一直保持有联系,十天前,我还收到他的消息,说你自十万大山平安生还,受训成绩无比优异,他很为你自豪。” 我勉强笑道:“是么?”忍了又忍,眼泪才没滚落。 毕义云说道:“是啊。” 我**眨眼,若无其事说道:“我今次来兖州,也是父亲传消息给你的?”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毕义云顺手推舟承认了,他的话就不值得相信。 毕义云说道:“不是,是一个叫徐尧的人。” 我讶然,“你们认得?”这sè胚子认得人真是不少。 毕义云说道:“不认得,我只是收到他差人送来的短信,其人在里边写,你会在本月二十六到兖州,如果不幸遭遇到徐绿珠,央我一定要设法救助,我一直半信半疑,之前徐绿珠进门,我见她身后有两个小童,就顺口问了一声,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应声,”他笑着问我,“他是什么来历?” 我说道:“我在储卫营的同门。” 毕义云笑着问道:“本事如何?” 我呐呐说道:“笨猪一只。” 毕义云轻笑,沉吟了阵,又说道:“你不是调任慈明营协助孔离作业了么,怎么会无端跑来兖州,事先有无知会过孔离的?” 我低下头没做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毕义云疑惑问道:“怎么了?” 我眨落眼中的泪,“父亲已经过世。”于是将主事老爷设局使徐晋武斩杀父亲的事说了出来,顺便也提到自己来兖州的原因。 毕义云大是心痛,“怎么会这样?”他茫然出神,“孔狄找玉璧麒麟也就算了,怎么徐干也在找?” 我问道:“孔狄是谁?” 毕义云看了徐绿珠一眼,说道:“就是徐绿珠的母亲。” 徐绿珠正翻来覆去研究手中千疮百孔的玉璧麒麟,听到毕义云提到自己母亲,笑着说道:“听你说话那口吻,好似我母亲找玉璧麒麟是理所应当的?” 毕义云冷笑道:“那是肯定的,玉璧麒麟关系到她年轻时的丑闻,不找回这四样物品,她怎么能够心安?” 徐绿珠沉吟了阵,问道:“什么丑闻?” 毕义云说道:“徐绿珠,我可以回答你这问题,但是作为交换,你须得把你手上的物品即刻交给孔慈,让她带走。” 徐绿珠却笑,懒洋洋说道:“你不说也无妨,我回去问母亲也是一样。” 毕义云气结。 我说道:“徐绿珠,我们之前约好的,我把解毒的方子写给你,你把玉璧麒麟让度给我,我已经履行自己义务,希望你遵守诺言。” 徐绿珠却笑,“放心,玉璧麒麟我会让度给你,但不是现在。” 我忍住气说道:“那是什么时候?” 徐绿珠笑道:“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下一年,说不好,”她狡黠眨眼,“我们之前订约,并没有规定让度的时间,不是么?”她悠然的笑,“我是个守信的人,答应过的事从来不食言,既然承诺将玉璧麒麟让度给你,就一定会照做,但在此之前,先占它个三五十年,都不算违约吧?”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她眯眯的笑,“我怎么了?” 我骂道:“不守信用的小人。” 徐绿珠笑得更欢,“承蒙夸奖,愧不敢当。” 马嗣明啼笑皆非,挑眉看了徐绿珠一眼,“我教你搏击术,你半天学不会一式,这些逗趣气人的话,倒是有样学样。” 徐绿珠嘿嘿的笑。 我心念千百转,苦苦思索对策,徐绿珠却又话锋一转,对我说道:“不过,孔慈,我很清楚你当前的艰难处境,所以你要我现在让度这四样物品给你,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眯眯的笑,斜斜的看了毕义云一眼,笑盈盈说道,“不瞒你说,我心里有好些疑问,很想让毕先生帮忙解答看,就不知道他肯不肯。” 马嗣明笑着说道:“如果毕先生肯回答你的问题,你是不是就会很开心?” 徐绿珠笑道:“是的。” 马嗣明笑道:“你一开心,兴许就答应孔慈的要求了?” 徐绿珠大点其头,“对的。” 毕义云默不做声。 秦琼和郡守大人坐在一边,想是已经讨论出结果来,却都没出声,只是冷眼看热闹。 讯问室摆有许多刑具,徐绿珠慢悠悠走到熔炉跟前,举起烧得通红的炮烙,研究了阵,又放回火炉,漫不经心把玩玉璧麒麟,对马嗣明说道:“以前有人告诉我,玉石虽然容易破碎,但质地其实是非常坚硬的,放在熔炉里边煅烧三五天都不成问题,我一直怀疑这说法,总觉着不大可能。” 马嗣明笑道:“你跟前就有一个熔炉,手上又有四块玉石,要不就丢进去试试看?” 我大急,“千万不要!” 15-17 我恳切看着毕义云,“毕叔叔,恳请你帮忙。” 毕义云无奈,只得说道:“徐绿珠,算你狠,你想问什么?” 徐绿珠出了会神,说道:“我想知道一些我母亲小时候的事,”她露出痞赖笑容,又补充说道,“尤其是做过的错事,或者是没做成的事。” 马嗣明问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徐绿珠嘿嘿的笑,半真半假说道:“回相州后势必有无数时间要和妈妈朝夕相对,我浑身都是缺点,担心她挑剔我,所以事先做些准备。” 马嗣明啼笑皆非,不甚赞同的瞪她一眼,眼中却有淡淡笑意。 毕义云说道:“你不想知道玉璧麒麟的事?” 徐绿珠笑着说道:“原本是想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不想知道了。” 毕义云问道:“为什么?” 徐绿珠说道:“你适才说,玉璧麒麟和我母亲年轻时候的丑闻有关。” 毕义云问道:“又如何?” 徐绿珠轻描淡写说道:“既然是丑闻,猜想母亲应该不大愿意我知道,我不想惹她不开心。” 毕义云清瘦面容露出几分讥讽笑容,“徐绿珠,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孝心,”他yin冷的笑,“不过,你越是不想知道,我越是要告诉你。” 徐绿珠眼中波光飞闪,面上神情却很是淡漠,“你爱说就说,反正你说了我也未必相信。” 毕义云气结。 我哑然失笑,知道徐绿珠使的是激将法,但也没点破她,因为我也想知道,主事老爷让我来找的玉璧麒麟,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毕义云说道:“孔狄是孔家老爷从一个破落王国带回来的丫头,她原来的名字没人知道,孔狄是孔家老爷给她起的名字,她初到孔家时,大约有五六岁光景,穿着蛮族人的服饰,凶猛的像只小狼,好几个月不言不语,许多人以为她是哑巴,该时是前魏国武泰元年的chun天。 武泰元年的夏天,西域茹茹国主阿那瑰王联合匈奴人侵犯前魏国西北边境,围困北方重镇临洮,孔家老爷彼时在朝中担任外兵参军事兼尚书右仆shè,是前魏国有名的武将,当时的孝庄皇帝遂派他做北征都督,带着汝南王萧悦、北海王萧颢、上大将军元欣和卫将军斛律桓去临洮解围,因为给他的人马不多,孔家老爷抽调自有的jing锐家将去充抵兵力,结果家将甫自调出兖州,孔狄就联合三个外族人,反剿孔家。” 徐绿珠说道:“她成功了么?” 毕义云冷笑不已,“当然没有。” 徐绿珠说道:“后来呢?” 毕义云说道:“孔大夫人觉着孔狄其心可诛,就想将她私下处决了,但孔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昙珍小姐出面为她求情,孔大夫人宠爱昙珍小姐,遂没处死孔狄,只把她关进孔家地牢,等孔家老爷回来处置。 这年秋天,重亢发生地震,孔家有建筑倒塌,封死了地牢出口,孔狄被压在地下,孔大夫人心里忌讳她,也没有把她提出来,只是让人扒了个小小的气孔给她透气通风,时不时送点粗陋食物进去,吊着她的xing命。” 徐绿珠轻叹,“没想到妈妈吃过这样的苦。” 马嗣明怜惜说道:“你当年被关押在十八重门,境况应该比她更艰难。” 毕义云接着说道:“孔家老爷在西北和阿那瑰王周旋了整整一年,终于迫使他退回西域,上表孝庄皇帝,同意称臣,孝庄皇帝为表彰孔家老爷的功绩,封他做了北安定王,赐他一双金缕玉璧,一对玉缕麒麟,再有就是一双龟纽玉印,孔家老爷拿到这六样物品之后,找来一名很善于雕刻的匠人,在物品表面刻了好些稀奇古怪图案,那些图案除了孔家老爷以外,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懂,图案刻印完成之后,孔家老爷许了那匠人一笔可观的费用,随后带着这六样物品回重亢。 孔家老爷回府的第二天,获知孔狄的事,差人去地牢提她,这时孔狄已经在地牢里边关押了一年半有余,瘦得皮包骨头,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长满毒疮,眼神看起来像野兽一样,无比可怕,但神智却十分清醒,也比以前更机敏,甚至还会开口说话了,这女人xing情之坚韧,可见一斑,孔家老爷因此对她颇是欣赏,觉着她是个人才,不仅没治她的罪,还把她安排去照顾昙珍小姐起居,和小姐一起读书习字,算是半奴半主。 元象二年,孔狄十二岁,孔家老爷宠幸了她。” 徐绿珠面sè微变,“这怎么可能?” 毕义云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孔家老爷喜爱她之极,事后还想要把她立为侧室,是我母亲鼓动孔大夫人竭力反对,孔家老爷才作罢,改把孝庄皇帝御赐的龟纽玉印赏给了她,又让她住进孔家最幽静最少人打扰的参合楼,作为弥补,不久,孔家老爷把金缕玉璧和玉缕麒麟也都交给了她保管。 这原本是天大的恩典,但孔狄拿到这六样物品之后,转身就出卖孔家老爷,她画下物品周身的图案,差人送给了孔家老爷在朝中的劲敌,大司马、陈留王徐凝。” 徐绿珠皱眉,似是惊讶又似是疑惑,“徐凝是孔家老爷的劲敌?。。。。。” 马嗣明问道:“徐凝是谁?” 徐绿珠怔怔出神,仿佛是没听到。 我解释道:“就是徐家的上一任主事老爷。” 毕义云接着说道:“徐凝拿到图案之后,到重亢拜访孔家老爷,要求孔家老爷答应他三件事,否则就上奏孝庄皇帝,治孔家老爷毁损御赐物品的罪名,前魏国刑律一向严苛,这项罪名若是成立,孔氏会被满门抄斩。” 徐绿珠沉吟了阵,问道:“哪三件事?” 毕义云说道:“第一,将昙珍小姐许给他的长子徐干做妻子;第二,交出玉璧麒麟;第三,让度孔狄。孔家老爷答应了徐凝的条件,孔狄却不肯去徐家。” 徐绿珠问道:“为什么?” 毕义云说道:“因为彼时她还没找到解析六样物品身上图案的方法。” 徐绿珠把玩手中物品,“孔家老爷差人雕刻的这些图案究竟有什么意义?” 毕义云反问道:“你有无听说过梦徵玉璧、天上麒麟和玉印八龙的传说?” 徐绿珠沉吟了阵,“知道一点,不怎么详细就是了。” 小童好奇问道:“那什么传说?” 这时秦琼接口说道:“一个关于天行者的说法。” 徐绿珠笑道:“你怎么知道?” 秦琼说道:“我认得一个朋友,姓魏,叫魏征,他通贯书术,知道很多奇闻,我从他那里听来的。” 小童问道:“那传说是怎么说的?” 秦琼说道:“按照这传说,上古时候,神农氏衰微,选定了大臣少典的幼子公孙轩辕为继任,称作黄帝,北方大漠的诸侯蚩尤对此不服,挑起争端,两王在涿鹿决战,黄帝请来风神和雾神帮忙,使蚩尤陷入迷阵,将他擒杀,黄帝一统天下,这之后,他开始裂土封王。 他首先封的是自己的子嗣,黄帝一共生有二十五子,其中最为宠爱的是第九子昌意,他把蚩尤广袤的北方土地都封给了昌意,让他做北土之王,北方该时还是蛮荒之地,时常有熊罴貔貅貙虎等食人的猛兽出没,黄帝又委派了跟前最为得力的五十名干将,封号天行者,随昌意少子一起去北戍,为了帮助昌意少子约束天行者,黄帝手书了一道可以诛杀天行者的天行咒,交给昌意少子。 五十名天行者用了十五年的时间,终于协助昌意少子荡平北方大漠上的凶兽,这之后,天行者想回中土,昌意少子却不肯,他用天行咒要挟天行者,强迫众人留在北土,听他的差遣。 天行者愤怒之极,遂设计暗害昌意少子,焚毁了天行咒,回到中土。 黄帝知道这件事后,震怒之极,就差了四时调神星鸟、星火、星虚和星昴,用了一年时间,捉到五十名谋逆的天行者。” 小童听得津津有味,“跟着他就用天行咒诛杀了所有天行者?” 徐绿珠说道:“没有,他采用的报复方式比这个yin狠得多。” 小童问道:“那是什么?” 毕义云说道:“黄帝是神灵转世,他具有一种奇异的神能,就是可以用血咒赋予人永生,捉到五十名天行者之后,黄帝用自己鲜血,书了五十道血咒,封在众人的体内,使他们获得永生,和天地同寿。” 小童双眼发直,“我的个神,永生,与天地同寿,这算哪门子惩罚?根本是天大的恩赐嘛。” 马嗣明忍不住发笑,“小童,你有无想过,一个人如果连死的权利,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说道:“是啊,很多时候生活都很无奈,死反而是解脱。” 马嗣明若有所思,“孔慈,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总有一股萧瑟气?” 我没做声,我不喜同人说心事,尤其是陌生人。 不过,如果是徐尧问我这问题,也许我就答他了。 不期然想到徐尧,他这时在做什么? 秦琼说道:“赐予天行者永生的同时,黄帝又给他们一道使命,即是要用无穷时间,去收集人世间同尘万类生灭轮回、六道缘起的过往以及后世,记录成册。” 徐绿珠轻笑,“难怪徐家会以收集世间所有秘辛为家族使命,原来起源是在这里。” 毕义云说道:“为了确保天行者记录的万事由来不会给红尘俗人识破,黄帝又教天行者使用一种特殊的文字,他把这种文字称之为天行书,天行者用这文字写的记录,也因此被称之为天书。” 小童呐呐说道:“天书,天书不是主子爷让我念的四书五经么?” 众人都笑出来,连面sè一直沉静似水的郡守大人都忍俊不禁。 马嗣明笑道:“小童,你不认得四书五经上边的字,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认得啊?” 小童羞得满脸通红,嘿嘿干笑。 毕义云接着说道:“天行者最初对于永生的寿命也感到欣喜,再三叩谢黄帝,直到五百多年之后,他们才知道,永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秦琼说道:“永生其实是人世间最大的负担,因为这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忍耐和等待,从一个时代流浪到另一个时代,爱若xing命的人和恨之入骨的人,都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欢喜时候不能长久,痛苦时候不能了断,能够忍耐五百年这种生活,xing情也算是相当坚韧的了。” 小童鼓着大眼珠,似懂非懂,“后来呢?” 秦琼说道:“后来,天行者就开始寻找解脱的办法。” 小童问道:“找到了么?” 秦琼说道:“找到了。” 小童问道:“是什么?” 秦琼说道:“就是逆天,天行者虽然因为黄帝的血咒获得永生,但他们归根结底还是人,人是不能逆天的,如果逆天,必定会遭天谴。” 小童点头,“那要怎么做,才算是逆天?” 毕义云说道:“这很简单,人世间万事运行,都有天的道理在里边,想要逆天行事,只需要强行改变天道运行的规律就可以了。” 小童问道:“比如说?” 毕义云说道:“比如说,人当死时让他回chun,世间当太平时挑起战乱。” 毕义云说道:“天行者用这个法子,陆续达成心愿离世,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因为力道不够,无法逆天,在人世间苦苦挣扎,这三个人即是门无鬼、徐由和孔镜。” 秦琼说道:“门无鬼三人此后又努力了数百年,始终都没能超越宿命,直到有一天,一名自称是黄帝昌意少子后人的年轻男子找到三人,他们的命运才出现转机。” 小童大是惊奇,“昌意少子有后人?” 秦琼说道:“按照上古传说,昌意少子是活到一百二十岁才给天行者谋害时候,他一生娶有无数妻妾,所以不仅有后人,分支还相当庞大。 年轻人将三人引到北土的大鲜卑山,几番磋商之后,双方订立了一张契约,按照契约所写的,只要天行者帮助这年轻人除掉威胁他部族生存的数个蛮族部落,年轻人就启用天行咒,使天行者摆脱永生的宿命。” 小童疑惑问道:“天行咒不是被焚毁了么?” 毕义云说道:“天行者焚毁的是黄帝手书的那张天行咒,但据说昌意少子生时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当年他得到黄帝手书的天行咒之后,私下还复制了一份,交给他最为信任的长子高阳保管,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告诫高阳不可告诉任何人,高阳临死时候将这咒术传给他的长子田祖,也同样告诫他不可外传这咒术,如此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到了第六十九世时候,高阳这一支后裔渐次发展成为一个十分强大的部族,这部族居住在北土的大鲜卑山下,习惯称天为拓,称地为跋,因此外部族的人都叫他们鲜卑族,拓跋氏,拓跋氏最大的秘密,就是他们拥有天行咒,但因为先祖遭遇到的惨剧,拓跋氏对天行者有着本能的恐惧,从来也不敢主动招惹他们。 和门无鬼三人订立契约的年轻人,即是鲜卑族第六十九世的君长贷立,他是个非常聪明又很有魄力的人,彼时大鲜卑山下除了鲜卑族以外,还住着獯鬻、猃狁、山戎等捍族,凶残狡猾,经常联手攻击鲜卑族,抢夺部族的牛羊畜牧,贷立不堪其扰,决定铤而走险,打破部族历来的规矩,主动搜索天行者,招来门无鬼三人,希望利用天行者的力量,使鲜卑族摆脱生存的困境。 契约订立之后,天行者用了十年的时间,把大鲜卑山下的獯鬻、猃狁、山戎等部族扫荡干净,贷立对结果很是满意,准备履行契约内容,天行者却犹豫了,三个人商议了很久,始终不能做出决定。” 小童了然的笑,“就是嘛,好死不如赖活呢。” 毕义云说道:“等三人终于下定决心要了结宿命的时候,三百年又过去了,此时鲜卑族已经建国四十六年,传到第七十五世,国家分为三部,分别是南部、北部和国部,各部都立有一位君长,其中国部的君长由王族的嫡长子继承,统辖南部君长和北部君长。” 小童问道:“三位君长谁手中握有天行咒?” 毕义云说道:“当然是嫡长子出身的国部君长,门无鬼三人找到国部君长,要求他履行契约,但是遭到国部君长的拒绝,说契约是三百年前订立的,自贷立去世之后,就不再具有效力,因此除非天行者同意订立新的契约,否则他将不予考虑启用天行咒,天行者无奈,只好同意。” 小童问道:“新的契约规定天行者的任务是什么?” 毕义云说道:“四个字可以概括:平乱集权。 这时的鲜卑国内,国部君长叫拓跋珪,年仅九岁,南部君长叫拓跋猗,北部君长叫拓跋卢,两个人是亲兄弟,也是拓跋珪的叔父,因为不满拓跋珪以年幼之身僭居国部君长,遂私下结成一派,联手抗击拓跋珪。” 马嗣明说道:“拓跋珪要天行者诛杀拓跋猗兄弟?” 毕义云说道:“对。” 小童问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秦琼接口说道:“这中间有许多种说法,有人说,是天行者直接狙击了拓跋猗兄弟,还有人说,是天行者挑起争端,使拓跋猗兄弟不和,再趁机各个击破,不过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种说法则是,天行者说服拓跋珪投奔毗邻的前秦国主苻坚,诱使苻坚攻击南北两部,擒杀了拓跋猗兄弟。 不管用的哪一种手段,拓跋猗兄弟最后被猎杀了是事实,随后拓跋珪对国家例行的君长制度做出调整和修正,取消了南部和北部两地的君长封号,改为大人,又把国部君长直接改称王,以此区别于南北两部大人。” 我问道:“天行者到此算是完成了使命?” 毕义云说道:“还没有,苻坚攻陷南北二部之后,回到前秦国,但他把自己心腹的两名特使刘库仁和刘卫辰留在了鲜卑国,两人受封左右摄政王,把持住鲜卑朝政,拓跋珪一番辛苦,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他因此要求天行者,无论如何要将二刘逐出鲜卑国,天行者为了完成这任务,用了个巧计。” 小童问道:“什么巧计?” 秦琼说道:“天行者认为,二刘之所以能够把持鲜卑朝政,不外是因为背后有苻坚支援,所以要驱逐二刘,首先要先解决苻坚。 苻坚彼时有一个劲敌,即是淮南的司马昌明,这年的十月,苻坚融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渡江讨伐司马昌明,天行者潜行到淮南,向司马昌明献了一计。” 小童问道:“什么计策?” 秦琼却笑,反口问小童:“你知不知道八公山上,草木皆兵这典故?” 小童摇头干笑。 秦琼说道:“苻坚大部渡水过淮南之后,派他的弟弟阳平公苻融首战攻打的就是司马昌明盘踞的淮南重镇寿chun,天行者替司马昌明分析敌我两方形势,说服司马昌明佯败,退出寿chun,并在沿途故意遗落许多奢侈的物品,出寿chun五十里,更把自己年幼的爱子推下车,不管不顾的走了。” 18-20 小童问道:“天行者这是想要做什么?” 秦琼说道:“当然是诱敌深入,苻融拣了司马昌明遗落的贵重物品和司马昌明的爱子交给苻坚,苻坚当即决定趁胜追击,他让副将领着大军坐镇项城,自己和苻融亲自带着八千铁骑,追杀司马昌明,一直到八公山上,在那里苻氏兄弟遭遇到司马昌明的得力干将谢石军,双方在肥水两岸对持,谢石军让人在八公山上设置了许多草人,苻坚隔着肥水观望,以为山上都是谢石军安排的伏兵,很是惊惧,不敢轻易渡江,这就是所谓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典故。” 小童问道:“后来呢?”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后来发生的事复杂之极,我也不大能够说清楚,只知道最后苻氏兄弟被谢石军打败,苻坚逃回淮北,清点余部发现,八十七万大军只剩下不到十万人,元气大伤,拓跋珪得到消息的当天,就斩杀了二刘。” 小童问道:“随后他就履行契约,启用天行咒了结了门无鬼三人的宿命?” 秦琼说道:“这一点倒是不肯定,不过,从那以后,天行者再也没有在世间出现过就是了。” 罗成插了一句,“表哥,我听了这半天功夫,好像你们讲的故事和玉璧麒麟完全没有关系啊,至于所谓的梦徵玉璧、天上麒麟和玉印八龙,更是提都没提一句。” 秦琼说道:“快了,马上就会提到。 苻坚势力衰微,中原开始陷入十六国混战,数年之后,鲜卑国异军突起,成为北方霸主,登国元年,拓跋珪称帝,建立前魏国,其人即前魏国是道武皇帝,许多人都在猜测,鲜卑国究竟是靠什么力量崛起的,其中流传得最为广泛的说法是,拓跋珪自天行者处获赠,或者是勒索来了大量的天书卷册,并强迫天行者教习他学会了辨认天行书,倚靠这些资源,他才创立了霸业。” 罗成问道:“你不是说,天行者记录的只是同尘万类生灭轮回、六道缘起的过往后世么,这些东西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徐绿珠轻笑,“怎么会没有利用价值呢,人脉、物力、财富、埋藏在地下的宝藏、不为人知的秘辛、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冲突的起源和解决的办法,所有你所能够想到的,以及你所想不到的,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她轻叹口气,似是感慨之极,“所以这些卷册不仅有利用价值,它简直就是一座浩瀚无边的资源库,谁掌握了它,谁在争斗中就能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罗成恍然点头。 毕义云说道:“道武皇帝一生子嗣单薄,晚年才有一位刘贵人给他生了个男丁,起名叫做嗣,皇子八岁时候,立为太子,太子xing情纯孝,虽然不怎么有胆识和魄力,但守成的能力还是有的,道武皇帝因此决定,将天书库的卷册还给天行者家族。” 小童惊讶问道:“天行者还有家族?不是说天行者只是传说么?” 毕义云冷淡的笑,“真真假假,谁分得清楚,反正当时有些家族自称是天行者家族或者旁支后裔就是了。” 罗成斩钉截铁说道:“怪力乱神的事,我可从来不信,这些所谓的天行者家族或者后裔,肯定是后人附会的。” 秦琼微笑。 毕义云说道:“道武皇帝将所有卷册分成三部,一部送到西南林邑国给门无鬼家族,一部送到武陟给徐由家族,一部送到兖州给孔镜家族,这三大家族各自都有自己的信物,门无鬼家族是麒麟,徐由家族是玉璧,孔镜家族是刻有八条祥龙的玉印,各大家族的主事在收到卷册之前,都做有怪异的梦,门无鬼家族梦见麒麟从天而降,但是有利斧加身;徐由家族梦见玉璧显出瑰丽花纹,但是有一女子将其打碎;孔镜家族则梦见八龙驰骋,但是八龙颈后有血丝线。” 徐绿珠听到这里脸sè微变,眉宇之间甚是哀伤,马嗣明走到她跟前,轻拍她肩膀。 罗成问道:“打断一下,照你这样说,孝庄皇帝赐给孔家老爷的六样物品,其实是天行者家族的家传信物?” 毕义云笑道:“那倒不是,不过有些关系就是了。 门无鬼家族和孔镜家族的主事都认为怪梦是凶兆,因此对它守口如瓶,收到道武皇帝送来的卷册后,甚至没有开启,就直接埋藏到地底,只有徐由家族,对怪梦不置一词,拿到卷册后进行了最大限度的开发和利用,两百多年间,武陟徐家成为世间最神秘最具有竞争力的家族。。。” 室内光影移动,天sè渐次暗下来,我心下着急,徐绿珠靠在熔炉边上,心不在焉把玩手中的玉璧麒麟,貌似是在听毕义云说话,长睫下的眼珠却不住转动,显然是另有所思,她见着我目不转睛注视她手中物品,对我嫣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光华,慢吞吞将玉璧麒麟放回衣内。 我气极,看她这意思,分明不打算交出玉璧麒麟的了,我踌躇了阵,决定放手一搏。 我深吸口气,对毕义云说道:“毕叔叔,容我先说两句好么,我有要事想要问徐绿珠。” 毕义云说道:“好。” 我问徐绿珠:“徐绿珠,我很想知道,你今次寻找的究竟是什么,是玉璧麒麟周身的图案,还是四样物品底座的文字?” 徐绿珠眉梢扬起,沉吟了阵,说道:“两样都很重要,不过,主要还是文字就是了。” 我说道:“很好,”又转问毕义云,“毕叔叔,玉璧麒麟周身图案和文字你在毁损之前,有无留下备份的拓印本,看在我父亲的份上,请如实回答我。” 众人摒住呼吸,等毕义云回答。 毕义云墨黑眼珠看住我出了会神,说道:“有。” 我又问道:“收藏拓印本的地点,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毕义云说道:“是。” 我冷笑,“真是太好了,毕叔叔,恕小女冒犯。” 我一低头,两支短箭自肩上闪电一般shè出,毕义云高出我许多,双手又被衙役用铁链反绑在坚实铁柱上,完全不能躲闪,结果短箭齐齐shè入他胸口,他闷哼了声,来不及说一个字,就昏了过去。 徐绿珠笑道:“孔慈,你这是做什么?” 我看着徐绿珠,平静说道:“徐绿珠,把你衣内的玉璧麒麟交给我,否则我就让毕义云带着那些拓印本进坟墓。” 徐绿珠笑道:“你不会这么做的,毕义云是你父亲的好友。” 我冷淡的笑,“诚如你所说,他确实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不过,”我沉吟了阵,“很早以前师父也告诉我,人要正大光明的求生存,但如果情非得已,也可以不择手段。” 徐绿珠眼中波光流转,“我不见得会接受你威胁,事实上,我极有可能会用种种酷刑强迫你救助毕义云,等他苏醒过后,再将你处死。” 我冷笑,“我连储卫营严苛的训练都能熬过来,还怕你一丁点酷刑?” 徐绿珠笑道:“你很善于熬刑?”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很能吃苦。” 徐绿珠没做声,长睫下漆黑眼瞳犀利清冷注视我,我平静回视她,手心皆是冷汗,面上却不露声sè。 小童走过去拔下毕义云胸口的短箭,见着箭头乌黑,知道淬有剧毒,遂小心绕过伤口,探测毕义云心跳,忍不住怪叫,“我的个神,心动微弱之极,几乎要停止了,真是邪门又霸道的毒箭,”他上下打量我,“你这女子,好狠的心,出手恁毒辣,赶紧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两锤把你砸成肉酱。” 我冷笑,甚是不屑说道:“你试试看。” 小童受不住激,双锤眼看着就要砸下来,马嗣明却拦住他,“小童,退下。”他若有所思看着我,和徐绿珠商量,“绿珠,在找到拓印本之前,毕义云是绝对不可以死的。” 徐绿珠沉吟了阵,对我说道:“好,你要玉璧麒麟,我给你就是了。”她自衣内掏出玉璧麒麟,摊在手上,“你过来拿。” 我摇头,“你把四样物品原封不动放回衣内,双手高举过头,抱在脑后,走到我跟前来。” 徐绿珠眯眯的笑,照着我吩咐,走到我跟前,我伸手自她衣内掏出玉璧麒麟,紧紧握在手中,“你退到原来位子去。” 徐绿珠退回原来位子,笑眯眯说道:“孔慈,四样物品你虽然是拿到手了,可是怎么脱身也还是个问题呢。” 我笑着说道:“这个不劳你cāo心。”我自腰间锦囊内掏出十粒红sè药丸,握在手中,又把玉璧麒麟放进锦囊内,拉紧封口系严实了,这才说道,“你自然会放我走。” 徐绿珠忍不住笑出来,“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简捷说道:“我手上有十粒药丸,可以用来替毕义云续命,但并不是解药,我身上没有解药,必须要回徐家堡问师父要。” 徐绿珠笑着说道:“你用的暗箭似乎都淬有剧毒,为什么不配置些解药带着备用?” 我淡淡说道:“师父告诫过我,人都有报复的**,所以轻易不可出手伤人,一旦出手,务必记得斩草除根,切切不可手下留情。” 徐绿珠出了会神,说道:“你师父真是个妙人儿,有机会我一定要见他一面,你走吧,”她沉吟了阵,“从此间到武陟,如果走水路,最多要四天,我给你八天时间,八天之内,如果没有收到毕义云的解药,”她yin冷的笑,轻描淡写说道,“孔慈,相信我,你会因此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 我打了个寒战,“放心,回武陟之后,我即刻差人将解药给你送来。” 七月二十六的夜间九时,我带着玉璧麒麟,乘坐洹水码头的商船,前往沁水,在七月三十的早间,到达沁水码头。 我从客舱出来,发现徐尧愁眉苦脸的站在码头出神。 徐尧看见我,立刻屁颠儿屁颠儿的飞扑过来,一把将我揽在胸前,惊喜不已又百感织集的说道:“老婆,你终于回来了。” 我推开他,“你一直在这里等?” 徐尧笑道:“是的啊。” 我问道:“主事老爷没有差遣你做事?” 徐尧贼恁兮兮的说道:“有的啊,但这不妨碍我等你。” 我没做声。 徐尧问道:“怎么了?” 我说道:“你给毕义云传消息,说如果我不幸遭遇到徐绿珠,请他务必救助我,这件事让我很疑惑,你怎么知道毕义云的,又怎么知道我会遭遇到徐绿珠的?” 徐尧闲闲的笑,“老婆,就知道你会问这问题,”他顿了顿,“知道毕义云是因为有一次我去你家,无意中看到他写给你爹的信件,两个人用字十分亲近,我因此猜测他们关系交厚,所有斗胆拜托他看顾你;至于你可能会遭遇到徐绿珠,那是登安私下告诉我的。” 我皱眉,“登安?”随即明白。 登安是我们在储卫营受训时候的同门,徐尧和他十分交好,后来他被许智藏挑中做见习医奴,离开储卫营,年初徐绿珠在徐家堡养伤,是登安一手照顾她,两个人因此结些情谊,徐绿珠遂把自己行踪透露给他,也是不无可能的。 这天上午的十时左右,我和徐尧回到徐家堡,路上我将兖州之行简要和他说过一遍,随后吩咐他去找师父要毕义云的解药,差人送去洹水给徐绿珠,自己则带着玉璧麒麟去主屋大院上呈给主事老爷,彼时陵二公子也在,而早就被主事老爷除名的楷九公子居然也在,我不期然想起徐绿珠提起他时哀伤的眼神,心里莫名愤怒。 主事老爷接过我上呈的玉璧麒麟,略略扫了眼,也没有多问,就免了我的罪,我磕头谢过恩,退出主屋大院,有家奴在拐角处拦住我,说道:“孔姑娘,主事老爷让我知会你,今天夜间九时请过主屋大院一趟,他有话要问你。” 我恭身说道:“是。”心里暗自猜测,主事老爷刚刚没有开口询问,他防范的是陵二公子还是楷九公子? 徐尧在门口等我,见着我出来,急忙问道:“怎么样,脱罪了么?” 我点头,又问他:“解药有没有要到?” 徐尧说道:“要到了,正准备差人送去。” 我说道:“做得谨慎些,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另外,解药送出之后,即刻知会登安一声,以使徐绿珠放心。” 徐尧说道:“好的,完事之后我就过慈明营找你。” 我说道:“不要,我想单独和父亲呆会儿,你今天之内都不要来打扰我。” 徐尧无奈说道:“好吧。” 徐尧走后,我回到慈明营,坐在阿爹墓前,泪落如雨。 这冰冷的坟墓里,躺着这世间最疼爱我的那个人。 下午师父来找我,踌躇良久,低声说道:“我听徐尧说,你见到了徐绿珠?” 我说道:“是。” 师父问道:“那个解毒方子,你有无交给她?” 我说道:“有的。” 师父说道:“谢谢。” 他转身要走,我说道:“师父,你慢些走,我有事要问你。” 师父跟着我进到内室,问道:“什么事?” 我关上门,倒了茶水给他,审视他一阵,说道:“师父,你似乎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的来历。” 师父沉沉说道:“我的来历,我自己都忘记了。” 我说道:“你慢慢想,我有时间。”我打定主意今次要问个究竟。 师父没做声,怔怔出了会神,说道:“孔慈,你帮了我的忙,所以你这要求,我势必要满足,”他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痛苦,“要说明我的来历,首先要解释我名字的意思,我来自西南的林邑国,那里通行梵语,我的名字苏婆达,在梵文里边,是十恶不赦的叛徒的意思,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徒。” 我心里惊讶,“十恶不赦的叛徒?” 师父呜咽说道:“对,十恶不赦的叛徒,我在七岁时候背叛自己主子,使主子全族遭灭族,主子的宝藏被仇人抢走,年幼的小主子沦为仇人的奴隶,被仇人欺辱。” 我柔声说道:“你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师父伸出双手蒙住面容,“我不知道那是否可以算理由。 我母亲是西南林邑国人,她年少成名,十二岁已经是林邑国最有名的暗箭师,十四岁投入国中第二执宰乙他伽兰氏王族门下,成为王族最年轻的狙击手,十六岁,乙他伽兰氏的主事老爷提携她做了贴身护卫,期间她邂逅一名中原男子,对他一见钟情,两人产生私情,母亲怀孕,男子向她透露自己身份。” 我问道:“他是谁?” 师父木然说道:“就是徐家的上一任主事老爷,徐凝,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少子身份。” 我皱眉,“这样说起来,你岂非是徐家现任主事老爷的异母弟弟?上一任主事老爷过身的时候,怎么你没有殉葬?” 师父凄凉的笑,说道:“徐凝虽然生下我,但从来不承认我是他的子嗣,我因此没有被列入徐家的宗嗣名单,所以殉葬这种美事,自然是轮不到我的。” 我说道:“原来是这样,”又问道,“男子透露自己身份,然后呢?” 师父说道:“他告诉母亲,说自己是武陟徐家的少子,要求母亲协助他取一样东西,即是乙他伽兰氏世代谨慎守护的禁忌宝藏。” 我问道:“禁忌宝藏?” 师父说道:“其实就是两百多年前北魏国道武皇帝赐给乙他伽兰氏祖上的一些书籍和卷册,因为甚是不祥,所以一直埋藏在地下,从来没有被开启过,一代一代传下来,在外人的口中就成了禁忌宝藏。” 我说道:“这么说起来,乙他伽兰氏家族就是传说中的天行者门无鬼家族?” 师父讶然,“你知道天行者门无鬼?” 我说道:“听人提起过。”遂把毕义云和秦琼的说辞如实复述一遍,“这世间真的存在天行者?” 师父说道:“我不知道,但乙他伽兰氏家族确实曾对外称自己是天行者门无鬼的后裔。” 我问道:“你母亲同意了?” 师父说道:“没有,她对乙他伽兰氏忠贞不二,遂打伤了父亲,将他驱逐出林邑国,不久,母亲在主家生下我,给我起名叫做道安。 母亲不喜欢我,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sè,我三岁时候,有一次问她,父亲是谁,她一巴掌把我打在地上,从那以后我再没敢问过这问题。 我四岁开始跟着母亲练习箭法,六岁成为王族小主子的伴童,小主子是名女童,名字叫阿澈,年纪小我一岁,xing情凶蛮之极,她最喜欢用尖利牙齿撕咬我,时常咬得我手臂血淋淋的,疼痛难忍,我因此对她又恨又怕,但从来不敢反抗她。 这天阿澈又在僻静角落欺负我,她拧住我的手臂,说是要用匕首割下来喂狗,我惊恐之极,放声痛哭,有两名中原男子站出来,一名男子抓起阿澈甩了出去,一名男子用手绢擦拭我脸颊泪水,给我吃香甜糖果,温言安慰我,我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两名男子自我介绍,料理阿澈的说是叫孔泉,给我糖果的,说是叫徐凝,两人问我是否愿意为他们做些事,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徐凝是谁,糊里糊涂的就说了愿意。” 我问道:“他们要你做什么?” 师父说道:“偷东西。” 21-24 我皱眉,“偷东西?” 师父说道:“对,确切的说,是偷标明禁忌宝藏所在方位和路径的地库图,和开启禁忌宝藏的钥匙。 最初我胆子小,徐凝就让我偷简单的东西,比如说一张纸头,几件旧衣服,慢慢的熟手了,就开始偷帐房的簿子,管事的书函,一年之后,我终于顺利潜入主事老爷的卧房,找到了两样物品。 我欣喜若狂,出门却碰上阿澈,她拦住我,让我做她的铁马,我心急火燎的,哪有功夫敷衍她,就不肯,她呲着尖锐牙齿,扑过来想要咬我,我左躲右藏,衣内的钥匙和地库图就这么掉了出来。” 我说道:“阿澈拿了两样物品,拧住你送到主事老爷那里?” 师父说道:“没有,她拔出匕首,想要杀我,”他露出奇怪笑容,“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打昏了她,然后将她背起来,大模大样的走出主事老爷的院子,路上奴婢问我,小主子怎么了,我就说,玩的累睡着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疑心,”他怔怔出神,“阿澈就在我背上,柔软极了,我从来不知道,xing情如此凶暴的人,昏睡后竟是那么温柔。” 我问道:“后来呢?” 师父说道:“我背着阿澈从主家出来,找到徐凝和孔泉,交了钥匙和地库图,徐凝把我们两人带到一间华丽内室,跟着转身出去,锁了房门,我呆呆看着阿澈,居然也没发现。 随后我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脑子里开始昏昏沉沉的,不久就伏在阿澈旁边,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恶梦,眼前站着浑身鲜血的孔泉,他面容狰狞,胸口一道巨大伤口,深可见骨,阿澈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丢在地上。 孔泉问我,徐凝呢? 我老实摇头说,我不知道。 孔泉大怒,将我打的只剩一口气,我猜他当时是想将我打死的,只是因为受了重伤,没有力气,我才拣回一条命。 跟着孔泉虏了阿澈就走,我跟在后边追出去,他将我打倒在地上,坐上一辆坚固马车,眨眼之间就走得无影无踪。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孔泉。 我心里害怕,跑回主家找妈妈去救助阿澈。” 他住了口,两行热泪潸潸落下,在冰冷铁面上滑下水痕。 我递给他一张丝帕,“乙他伽兰氏这时已经被摧毁?” 师父木然说道:“是,原来按照徐凝和孔泉的计划,两个人一方面唆使我盗窃乙他伽兰氏禁忌宝藏的钥匙和地库图,另外一方面,又策动当时林邑国中的第一执宰西那婆氏和他们联盟,屠戮乙他伽兰氏,西那婆氏贪图乙他伽兰氏历代积累的丰硕产业,又想成为一国之王,就同意了,按照三个人的约定,三方合力诛灭乙他伽兰氏后,西那婆氏接手乙他伽兰氏所有的财产和地位,徐凝和孔泉则平分禁忌宝藏。 这当中西那婆氏提到一个问题,就是兵力不足,孔泉那时候已经是兖州孔家的主事,徐凝却还是少子,三方因此协议,让孔泉从兖州调取八万jing锐家奴到林邑国,填充兵源,我交出钥匙和地库图的当天,这批jing锐恰好也赶抵林邑国。” 我问道:“于是当天就发生了围剿事件?” 师父说道:“是,我赶到主家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战事已经平息,主家的男丁全部被屠戮,只有女眷还存活着,被关押在什曳山下,年老的主事老爷因为不肯说出乙他伽兰氏先祖传下来的秘密宝藏究竟藏在哪里,被严刑拷打至死,而原本应当埋藏在地库的禁忌宝藏,也神秘的失踪,随同禁忌宝藏一起失踪的,还有徐凝。” 我忍不住笑出来,“徐凝私吞了禁忌宝藏?” 师父说道:“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获得乙他伽兰氏的禁忌宝藏,是当年徐家选拔少子的最后一道题目,徐凝之前失过一次手,知道凭一己之力,决无可能盗出宝藏,所以才会找孔泉帮手,当然事情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和孔泉平分宝藏。 孔泉被徐凝利用,对他恨之入骨,但武陟徐家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势力大出兖州孔家数十倍,徐凝又和他一样,在朝为官,两个人官阶齐平,孔泉心中再愤怒,也不敢找徐凝报复,所以打了我一顿之后,也只得自认晦气,带了阿澈离开林邑国回兖州本家,算是唯一收获。 林邑国这边,西那婆氏虽然接收了乙他伽兰氏的丰硕产业和地位,但最终也没得到他们的秘密宝藏,乙他伽兰氏的全族女眷,除了阿澈以外,都被活埋,王族的狙击手解散,我找到母亲,把自己做过的错事告诉她,母亲觉着自己罪在不赦,就拔箭自杀,临死时候她给我改名叫做苏婆达,让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阿澈,让她亲手杀了我。 我埋葬了母亲,就来中原找阿澈,但是甫自进入兖州地界,就给徐凝差的人捉拿到,带回徐家,一直到现在。” 我问道:“他捉你做什么?” 师父说道:“孔泉知道我是徐凝的私生子,所以徐凝虽然不喜欢我,也担心我落入孔泉手中,成为孔泉整治他的把柄。” 我说道:“那你不是一直都没找到阿澈?” 师父说道:“是,过了七年,她却自己出现我面前,这时她的名字已经被孔泉改成孔狄,是孔家大小姐的陪嫁丫头。” 我问道:“她认出你了么?” 师父说道:“认出来了,我跪在地上求她杀了我,她却不肯,她说,我若是一刀杀了你,反而是让你解脱,我要你活着,眼睁睁的看着我受苦,看着我给人做奴做小,被人欺凌,我要你一生一世,悔不当初。” 我轻叹口气,“孔狄她恨你。” 师父低声说道:“我知道。” 我问道:“你的假面,是谁要求戴的?” 师父苦笑,“阿澈,她说见着我就讨厌。” 我说道:“师父,你把假面摘下来,”我冷笑,“乙他伽兰氏给人灭族,归根结底是徐凝做的好事,你是被他利用,阿澈如果足够聪明,就知道该报复的决不是你,如果她不够聪明,你更加不必为求一个蠢人的原谅折磨自己,”我动手摘下他脸上面具,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经年不见天ri的脸孔苍白如雪,眼中波光闪闪,我说道,“师父,你xing情着实是懦弱,”我想了想,“别怕,我会让徐尧好生照顾你。” 师父愣了片刻,“孔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沉吟了阵,说道:“我要离开徐家。” 师父问道:“去哪里?” 我说道:“我不知道,但天下这么大,肯定有我容身的地方。” 师父说道:“主事老爷不会让你走的。” 我笑道:“他不让我走,我更加要走。” 师父噤声,小坐了片刻,立刻就离开了。 在徐家,家奴出逃是死罪,知情不报连坐,师父这是在明哲保身。 师父走后,我睡了一觉,到傍晚醒来,用冷水洗过脸,去厨房吃了些简单食物裹腹,等到晚九时左右,我独自一人来到主屋大院,门口的家奴见着我,主动说道:“孔姑娘,请随我来。” 我跟着家奴进入内院,这次去的是主事老爷的书房,主事老爷彼时正在把玩我上呈的玉璧麒麟,见着我来,笑着说道:“孔慈,将你此次兖州之行的经历详细说给我听。” 我恭敬说道:“是。”遂将事情详细经过,一一说出来,我说的十分谨慎,十分仔细,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主事老爷听完出了会神,跟着一拍掌,九公子从屏风后边走出来。 我心念千转,这样看来,主事老爷ri间防范的应当是陵二公子了。 主事老爷说道:“阿九,你是我最喜爱的小孩,如果不是因为徐绿珠,你一早已经是徐家的下一任主事了。” 九公子说道:“是儿子不争气,让阿爹失望。” 主事老爷说道:“是徐绿珠的错,和你无关,”他顿了顿,“我给你五支鸣镝金箭,允许你调用兖州附近三处守备兵库两万人马,十天之内,你提了她的人头回来见我。” 九公子说道:“是。” 主事老爷狰狞的笑,“届时不要忘记,将毕义云一并除掉,彻底了结三大家族之间的纠葛,另外,动手之前,务必要先拿到毕义云保存的玉璧麒麟底座文字拓印本。” 九公子问道:“那些文字记载的到底是什么内容?” 主事老爷说道:“当年道武皇帝惠赐给孔镜家族的天书,被当时的主事藏在了十分秘密的地方,藏书地点和路径图由每一代的主事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互相通告,避免泄密,不过到孔泉这一代时候,这方式却发生变化。 孔泉年轻时候和人斗殴,伤着了脑部,记xing不大好,藏书路径又无比复杂,他担心自己忘记,于是把路径翻译成暗语,让匠人雕刻在孝庄皇帝赐他的一双金缕玉璧,一对玉缕麒麟和一双龟纽玉印上,事后那匠人把这件事泄漏出来,你爷爷获悉后,处心积虑想要得到那些图案,一直没成功,后来经由孔狄的帮忙,终于得到图案,但孔泉是个密码天才,你爷爷研究了许多年,都没找到那些图案的破解办法。 孔泉年老的时候,记xing更差,偏偏孔家那一代少子都不怎么成才,他总也选不出合适的主事,无奈只好将破解图案的方法写成文字,刻在玉璧麒麟的底座上,以免自己忘记。 孔家后来给徐绿珠灭族,玉璧麒麟底座的文字因此成为解析密码图案的唯一希望,但这物品却在徐绿珠眼皮底下给人盗走,几经辗转,最后落在前梁国涪陵王萧茂手里,萧茂反叛被镇军司马张稷诛杀,四样物品又落在张稷手中。 徐绿珠逃出长安后,我猜她也许会冒险到兖州找张稷索要四样物品,结果她还真没让我失望。” 我没做声,九公子不明所以的轻颤。 主事老爷和煦笑道:“阿九,你即刻出发,我等你的好消息,”他清冷的笑,“你要争气,我十分希望,你能够继续徐家的基业,”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孔慈,你略做收拾,跟九公子一起去兖州,协助他做成这件事。” 我想了想,说道:“是,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稍后我回慈明营,在阿爹的坟上抓了两把土,用布巾包好放在身上,又撕下一片衣角,咬破中指,写了几行字,埋在墓碑下边,跟着回到内室,带了几样隐蔽又轻巧的暗器,出门去找九公子。 明天早上徐尧会来慈明营找我,他找不到我,自然会到父亲坟前探视,届时他如果够细心,就会发现我写的血书,我在血书中说明我会离开徐家,恳求他看在昔ri的情分上,在父亲生辰死忌时帮忙上柱香,我会一生一世感激他。 我必须离开徐家,主事老爷原本已经不喜我有反骨,现在又给我知道这么多徐家的秘辛,事情了结之后,他必定会找机会除掉我,因此这次出行,将是我摆脱徐家的唯一机会,我要善加利用,必要时候,我会倒戈九公子,向徐绿珠投诚。 八月初三,九公子和我到达洹水码头,但被阻在城外,守城的军士要求我们出示通行证,否则不让入城,九公子很是疑惑,问道:“为什么?” 军士说道:“有人上报朝廷,说在兖州地界发现逃犯徐绿珠下落,因此从八月初一开始,兖州全线戒严,靠山王过几天更会亲自来兖州缉拿徐氏。” 九公子听得皱眉,我心里却很清楚,那消息一定是秦琼上报的。 我和九公子因为没有通行证,给挡在城外,不过稍后徐家兖州别馆的家奴买通了守城军士,让我和九公子进城,住进别馆,第二天一早,九公子外出去远郊的徐家守备兵库调兵,我留在别馆等他。 上午十时,九公子回到别馆,甚是得意告诉我:“已经调动五千人马跟我进城狙击徐绿珠,其余一万五千人马守在洹水城四路出口,以备不时之需。” 我沉吟了阵,说道:“九公子,你真的要杀徐绿珠?” 九公子墨黑眼珠闪着微光,沉沉说道:“是。” 我看着九公子,淡淡说道:“我真是可怜她。” 九公子笑道:“你可怜她什么?” 我冷淡的笑,说道:“我可怜她半生辛苦,一无所有,我可怜她最美丽的年华,用在了最不珍惜她的人身上。” 九公子脸sè微变,半晌勉强说道:“我是迫不得已。” 我冷笑,“是啊,拿不到她的人头,你就做不成徐家的下一任主事。” 九公子摇头,说道:“不是那么简单,孔慈,徐家和乙他伽兰氏之间纠葛远比你了解的还要复杂。” 我问道:“有多复杂?” 九公子踌躇良久,说道:“孔慈,如果我告诉你,绿珠和我很可能是血亲,你信不信?” 我甚是吃惊,“怎么可能,她的父亲不是徐家的管家么?” 九公子面无表情,冷淡说道:“管家成婚之前,被阿爹阉割,根本没有生育能力,怎么可能生得出女儿?” 我问道:“那徐绿珠的父亲是谁?” 九公子说道:“这个只有孔狄才知道,”他yin冷的笑,“可能孔狄自己都不清楚。” 我斟酌了阵,谨慎说道:“你的意思,孔狄婚后和多个徐家人有私通关系?” 九公子说道:“那倒没有,”他轻声冷笑,“她只在婚前与人私通。” 我问道:“和谁?” 九公子说道:“我爷爷和你师父苏婆达,”他沉吟了阵,补充说道,“苏婆达是我爷爷的小孩,只是他的血统没有被承认。” 我说道:“这个我知道,师父告诉过我。” 九公子迟疑了阵,说道:“这些都是徐家的秘辛,你知道就好,不要说给别人听。” 我说道:“放心,我会守口如瓶,”又问道,“孔狄那时候多大?” 九公子说道:“十二岁,”他轻叹,“那么干瘪的小女子,苏婆达也就算了,连爷爷那样见惯风月的人,都被她蛊惑,真是让人百思不解。” 我问道:“孔狄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公子冷笑,不无厌恶的说道:“那个疯女人,她想夺回乙他伽兰氏的禁忌宝藏。” 我说道:“我不明白。” 九公子说道:“孔狄获悉苏婆达是爷爷的私生子,就引诱两人,和两人私通足足两年,因为保密功夫做得极好,这种紊乱关系一直没有曝光,她十四岁时候,终于如愿有身,这时她自行将私情讲出来,并以腹中的小孩威胁爷爷,要他交出乙他伽兰氏的禁忌宝藏,否则就上书给朝廷,揭发爷爷父子共用一女的丑行。 爷爷当时低估了孔狄,觉她一生一世都是决无可能离开徐家的,即便拿到禁忌宝藏,也没什么用处,遂做了顺水人情,把禁忌宝藏还给孔狄,以此封孔狄的口。 随后徐家的下一任主事选拔开始,阿爹战胜其他少子,顺利当选,爷爷搬出主屋大院,在另外别墅静养,落选的少子全部被送进慈明营等死,阿爹知道苏婆达的来历,觉着不好处置他,索xing就把他调去伺候爷爷起居,由爷爷安排他的生死。 结果孔狄就利用这个机会,唆使苏婆达杀死了爷爷。” 我没做声,孔狄这一式以牙还牙的yin狠程度,比之徐凝当年作为有过之而无不及,徐凝虽然品xing低下,到底也没用**和子弑父来对付乙他伽兰氏,“师父犯了这样谋逆的大罪,为什么没给下入十八重门。” 九公子说道:“原本阿爹是判他下十八重门的,是孔狄力保他。” 我奇道:“孔狄拿什么保师父?” 九公子冷笑,“爷爷临死时候写的绝笔信,他在这信中写道:因为自己年轻时候的过错,造成苏婆达和孔狄的不幸,他为此心怀内疚,要求阿爹善待两人,无论两人做出什么样错事,均不可追究。 这封信盖有徐家主事印鉴,字迹经过层层鉴定,也确认是爷爷手笔,阿爹无奈,只好放了苏婆达。 不久,孔狄显出身子,苏婆达请求孔狄嫁给他,孔狄却不肯,她让阿爹出面,把她指给了管家。” 我皱眉,“她为什么要嫁给管家?” 九公子说道:“孔狄不认得天行书,所以虽然拿到了禁忌宝藏,但读不懂卷册上记载的内容,而管家是爷爷亲手**出来辅佐阿爹的,他懂得辨认天行书,孔狄因此就想利用管家,帮他翻译那些卷册。 管家知道当中的利害关系,最初不肯帮她,但孔狄用了些手段,使管家爱上她,心甘情愿给她利用,绿珠生下来之后,管家更把她当亲生子一样疼爱。”九公子转过头去,眼中有晶莹泪光。 我温言说道:“九公子,你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九公子低下头,呜咽不止,“我喜爱绿珠,但她可能是我姑姑,也可能是我堂姐,而无论哪种身份,都是不能见光的,”他泪如走珠,“更何况她家族和徐家还有血仇,”他深吸口气,“她非死不可。” 我沉吟了阵,说道:“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九公子说道:“阿爹。” 我说道:“他有无提供证据佐证自己说法?” 九公子愣了片刻,摇头说道:“没有。” 我笑出来,淡淡说道:“九公子,我现在越来越可怜徐绿珠了。” 九公子问道:“为什么?” 我说道:“九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主事老爷的说辞,很有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目的就是借你的手除掉徐绿珠,”我不无嘲讽的笑,“所以我可怜徐绿珠,她做人实在有够失败,为你半生辛苦,没得到半点好处也就算了,别人不过挑唆你两句,你就立意狙击她,真是情何以堪。” 九公子并不理会我的嘲弄,他双眉深锁,似是劝服我又似是劝服他自己,“阿爹没有道理骗我的,他想要除掉徐绿珠,不需要借助我的手吧,绿珠现在失势,别人也一样可以狙成她。” 我笑着说道:“话是不错,但别人做肯定没有你做得干净。” 九公子问道:“这话怎么说?” 我说道:“你是徐绿珠最珍爱的人,如果是你出手,她会心甘情愿就死,她的门人也不敢报复你。” 九公子沉吟良久,说道:“孔慈,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笑着说道:“首要的事,自然是找出徐绿珠,然后,就她的身世问题,问个究竟。” 九公子犹豫说道:“如果她真的是我的血亲怎么办?” 我心里一跳,心念千转,沉吟片刻,当即决定劝九公子狙击徐绿珠。 如果九公子放手,我势必就没有机会卖徐绿珠人情了。 所以非得要挑起两人不可调和的争端,我才有生存的空间。 我拿定主意,笑着说道:“屠宰她,”我面带笑容,“两百多前徐家主事所做的怪梦,玉璧现出瑰丽花纹,但被一女子摔碎,你知道这寓意着什么?” 九公子问道:“徐家会葬送在绿珠手里?” 我笑而不答,“这个你自己去想,我不好替你做决定的。” 九公子叹了口气,“先找出绿珠再说吧,”他不明意味的笑,“也许根本不用cāo心这个问题,绿珠那么神通广大,我可能都找不到她。” 我笑出来,“你放心,我亲自去办这件事,务必将她找出来给你。”因为找不到徐绿珠,我就没有生路。 九公子没做声,背负双手转过身去,对着花厅一幅chun江cháo水图怔怔出神。 我悄悄出门,换了装束,直奔州府衙门,对门口衙役说道:“烦请通报一声,我要求见秦爷。” 衙役说道:“秦爷身子不大舒服,侦破王家血案后,一直在寓所休息。” 我心下暗自吃惊,“王家血案已经侦破?元凶是谁?” 衙役说道:“毕义云,昨天已经被斩首。” 毕义云被斩首,说明他已失去利用价值,这就意味着,徐绿珠已经拿到玉璧麒麟底座文字拓印本,那么她就没有继续留在兖州的必要,如果她离开了兖州,接下来她会去哪里? 我沉吟了阵,决定去拜访秦琼。 我不肯定秦琼会知道徐绿珠的下落,但他和她接触过,至少应该可以提供些线索。 我赶到秦琼寓所,推门进来,秦琼正在院子里擦拭他的兵器,我笑着说道:“秦大人,听说靠山王这两天要过兖州来?” 秦琼没接我的话,他**的上身肌肉纠结,布满汗珠,浑身上下喷薄一种逼人的张力,“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问道:“徐绿珠去了哪里?” 秦琼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意思就是说他知道!我心里暗喜,闲闲说道:“秦大人,你的武艺练得怎样了?有无把握替父报仇?” 秦琼看了我一眼,没做声。 我笑道:“徐绿珠在兖州的消息,是秦大人报给朝廷的吧?”我眯眯的笑,“靠山王估计今明两天就会到兖州,秦大人想到对策了没?” 秦琼忍了忍气,说道:“你上次说过,要告诉我料理靠山王的对策,但是话才起了个头,就打住了。” 我说道:“对策我是有的,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徐绿珠去了哪里?”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雁门关。” 我皱眉,“她去雁门关做什么?” 秦琼说道:“皇上北巡,在雁门关附近遭到突厥人袭击,处境凶险,吉凶未卜,她遂带着随从去看个究竟。” 我问道:“毕义云手上的文字拓印本,她拿到了么?” 秦琼说道:“拿到了,”他沉吟了阵,“徐绿珠临走时候,留了封信件给我,说如果见到你,就转交给你。” 我说道:“拿来我看。” 秦琼自内室拿出信件递给我,我拆开来看,上边写着寥寥几行字: 字付孔慈:我知道你一定会再回兖州找我,所以留这短信给你,说明我去向,带九公子到雁门关,我在那里等你们。另:无论你心中想什么,切切记得,不可伤害九公子。绿珠。八月初二。 我把短信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徐绿珠她想做什么? 秦琼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对付靠山王的办法。” 我出了会神,说道:“我听闻兖州附近有座太丘山?” 秦琼脸sè微变。 我笑着说道:“太丘山上最近多出一伙盗贼,以前秦大人在州府衙门的结拜兄弟樊虎,好似就是这帮盗贼的头领?” 秦琼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秦大人放心,我没有含沙shè影的意思,而是在给你讲对策。” 秦琼说道:“我不明白。” 我把信件放进衣内,说道:“徐绿珠已经不在兖州,她去了哪里,除了你我以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所以你何不就势把她的行踪引到太丘山,唆使靠山王去剿太丘山?” 秦琼问道:“然后呢?” 我说道:“太丘山上除了樊虎以外,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还有四名武艺无比出众的头领,即是程咬金、谢映登、王伯当和魏文通,如果你还觉着不够,不妨把你表弟罗成打扮打扮,也送到山上去。” 25-30 秦琼问道:“做什么?” 我笑着说道:“你将***引去剿太丘山,跟着让五个人出阵,用车轮战法围攻他,等他累得jing疲力竭,你再出面将他挑死。” 秦琼说道:“不成的,***武艺高超,就算五个人一起上阵,估计在他手底下走不到四个回合,就会给他屠宰掉。” 我笑着说道:“放心,不会的。” 秦琼说道:“为什么?” 我说道:“***爱才,又没有子嗣,所以见着武艺出众的少年,都会想方设法网罗来做义子,决不舍得下重手。” 秦琼沉吟了阵,说道:“好,我听你的。” 我离开秦琼寓所,回到徐家别馆,将徐绿珠的短信拿给九公子看,九公子沉吟良久,说道:“孔慈,我有不祥的预兆,总觉雁门关此行,凶多吉少。” 我笑着说道:“不会的,有徐绿珠在,这天底下,有谁能够伤到你一分一毫?” 九公子没做声,我再接再厉,“而且我相信徐绿珠主张你去雁门关,应该有她的用意在,你不去她一定无比失望。” 九公子无奈,“好吧,我们去雁门关。” 八月初十,我带着九公子赶到雁门关,在附近的崞县住下,当天的夜间,有一个自称殷开山的人,带着四名家将来找我,开门见山就问道:“请问是否是孔慈姑娘?” 我说道:“是小女。” 殷开山说道:“在下是太原府唐国公门下的家将,今次是奉四公子的指令,来拜会孔姑娘,想请孔姑娘过霍邑云定兴将军大营一会。” 我说道:“你们四公子是谁?” 殷开山笑着说道:“我们四公子姓李,正字是玄霸,外号叫做虎霸子,使的武器是一对铜锤,孔姑娘之前在兖州见过的,他是徐绿珠姑娘护卫。” 我哦了声,心里暗自吃惊,没想到唐国公的公子爷,居然也是徐绿珠门人,“殷大人,请问徐绿珠姑娘是否也在云大将军营盘?” 殷开山说道:“是的,孔姑娘现在动身,天明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她。” 我说道:“好,我跟你去,不过,我还有一名同伴。” 殷开山笑容可掬,“孔姑娘指的是否是徐九公子?” 我说道:“是。” 殷开山笑道:“孔姑娘不用cāo心他,在下的师弟刘弘基,已经将他请走了。” 我讶然,“是什么时候的事?九公子就住在我隔壁房间,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殷开山笑道:“我敲门之前,至于没有闹出动静,”他笑容甚是和蔼,看来却颇有些yin冷,“想是刘师弟出手足够迅速的缘故吧。” 我心下一沉,“你既然知道我和九公子是同伴,带他走时为什么不预先知会我一声?” 殷开山闲闲笑道:“我大师兄说过要刘师弟找到九公子后,和他好生沟通一番,我担心孔姑娘不喜那场面,所以就没有通报给你知道。” 我问道:“你大师兄是谁?” 殷开山笑着说道:“孔姑娘也见过的,即是马嗣明。” 我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九公子?” 殷开山闲闲的笑,“放心,不会伤他xing命的,”他摸梭着腰间的佩刀柄手,笑着说道,“孔姑娘,四公子正在等你。” 我心念千转,殷开山步伐沉稳,双臂坚实有力,虎口有厚厚老茧,握着刀柄的手自然的如同呼吸一样,一看就知道练过多年刀器的好手,他身后四名家将身手貌似也都是不弱,我却没有瞬间发shè五种暗器的能力,所以今次不跟他们走是不成的了。 我深吸口气,说道:“烦请殷大人带路。” 我跟着殷开山,在天明十分赶到霍邑云定兴将军大营,进入中军大帐,见云定兴坐在主帅位上,跟前摊开一张行军图,徐绿珠正和他在讨论如何营救圣上,她身后站着马嗣明和御北楼,旁边坐着似睡非睡的小童李玄霸,状甚百无聊赖。 屯卫将军云定兴是本朝有名的武将,治军严格,不过他出身十分贫寒,年轻时候还曾因为生活艰辛,卖过妻子儿女,本朝废太子杨勇以前曾经宠爱过一名叫做云昭训的妾室,就是他的女儿,云昭训得宠时候,为云定兴引荐本朝博陵郡公宇文述,云定兴费了许多功夫,获得宇文述赏识,宇文述因此保荐他担任本朝的卫尉少卿,不久即转左御卫将军兼少府知事,今年四月新皇继位,又升迁他做左屯卫大将军,出任幽州总管,雁门关就在幽州辖内。 云定兴本人的外形和一般的武将完全不同,他斯文俊秀,年纪约有四十上下,身形瘦削颀长,双手十指纤细,眉眼狭长,中间隐约有道川字纹,面容冷峻,不像是容易亲近的人。 殷开山说道:“四公子,孔姑娘已经带到。” 小童睁开眼,懒洋洋打量我,“孔家小女,我们又见面了。” 徐绿珠抬起头来看我,笑着说道:“孔慈,你来得好快,九公子呢?” 我愣了片刻,“不是给马嗣明差的人接走了么?”遂把殷开山的原话如实复述一遍。 徐绿珠问马嗣明,“你差刘弘基把九公子接去哪里了?” 马嗣明笑着说道:“我没差他去接九公子,我刘师弟也不在此间,他在唐国公府上当差,我和他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见过面。” 徐绿珠沉吟片刻,问我:“你怎么说?” 我却笑,“徐绿珠,你仔细想一想,我今次是专程带九公子见你的,有什么藏匿他的必要?” 徐绿珠沉吟了阵,对御北楼说道:“把殷开山拖出去,不管用什么办法,问出九公子下落。” 御北楼笑着说道:“如果问不出来呢?” 徐绿珠看着马嗣明,轻描淡写说道:“屠了他。” 殷开山尚没反应过来,李玄霸的脸sè已经发白,“徐姐姐,不要。。。” 徐绿珠面沉似水,“九公子在哪里?” 李玄霸默不做声,徐绿珠冷笑,吩咐御北楼,“拖出去。” 御北楼却不动,只是看向马嗣明。 马嗣明沉吟了阵,委婉说道:“绿珠,九公子的事,我们容后在议。” 徐绿珠怔怔出了会神,突然笑出来,“我知道了,锁拿九公子这件事,是妈妈吩咐的吧?” 马嗣明避重就轻说道:“绿珠,主子爷行事,一定有她的道理。”算是默认了。 徐绿珠沉吟了阵,“我知道了,”又转向云定兴,“大将军,我们接着讨论营救圣上的计划。” 我心念千转,九公子母亲是孔家大小姐,父亲是徐家主事老爷,他这样**的身份,落在孔狄手里,以孔狄的为人,如果徐绿珠不插手,他九成九是没有生还可能的,但如今物事人非,现时现景,徐绿珠还肯为九公子义无反顾么?她让我引九公子来雁门关,究竟是基于什么目的? 云定兴说道:“按照流星探马送回来的最新消息,突厥国今次是始毕可汗亲自出征,围困雁门关的人马共计有十七万,其中有七万是突厥铁骑,剩下的是步骑;雁门关内,圣上今次带着的随从当中,较为凶猛的武将有柱国将军樊子盖、左卫大将军虞庆责虞世基两兄弟、英果中大夫宇文述将军、左亲卫武贲郎将魏澹五人,全部守兵加在一起,约有四万人,因此不建议圣上突围,由我们发兵救助,脱险的可能xing大些,但问题的关键是,我目前能够筹集的人马,最多不超过五万,这中间还有至少七万的差数,找不到地方补齐。” 徐绿珠问道:“雁门关内的粮草还能够支撑多久?” 云定兴说道:“最多十天。” 徐绿珠微蹙双眉,“这样看起来,是不能等的了。” 云定兴说道:“但也不能贸然发动攻击,以十万对十七万,一定要用奇计才有胜算。” 徐绿珠出了会神,笑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云定兴顿时jing神大振,“什么办法?” 徐绿珠说道:“以前读兵书,记得书上写,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民之耳目也。民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我们倒是可以在这上边做些文章。”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故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你说的是孙子兵法提到的军争术。” 徐绿珠惊讶笑道:“你也知道?” 我说道:“师父告诉过我。” 徐绿珠露出兴味笑容,“你师父真是个人才,有机会我一定要见一见。” 我没做声,想起九公子说过的话,细细打量徐绿珠,徐绿珠究竟是不是徐家的人?如果她是徐家的人,她的父亲到底是老主事老爷还是我师父?或者,另有其人? 云定兴问道:“这文章要怎么做?” 徐绿珠说道:“把你手上五万人马采用新的编制方法,全部打散,悄悄调出霍邑,分散送到附近州郡去,伪装成各州派来的增援部队,向雁门关挺进。” 云定行问道:“什么方法?” 徐绿珠说道:“通常情况下,兵马出征,不外乎是两百人一队,首尾间距一百里,每一队的排首设置一名旌旗官,一名击鼓手,各队白天用旗语、晚上用金鼓互通消息,突厥人对于我们这一行军特点也十分了解,现在我们稍稍改变策略,五十人一队,每一队的前中后各设置一名旌旗官,一名击鼓手,两队间距保持在五十里以内,持续行进,只要沿途协理得当,五万人马按照这种编制设置,可以形成二十万人马的气势,始毕可汗今次兵围雁门关,所依仗的也就是手上十七万雄兵,如果可是使他相信,我们调集二十万人马来解围,他一定会即刻撤退。” 云定兴沉吟了阵,说道:“这个疑兵计倒是值得一试,但着实是有些冒险,万一事情不成,反而会给突厥人知道我们兵力不足的事实,届时雁门关必定不保。” 他背后一名偏将附和道:“是啊,突厥人现在对雁门关只围不攻,就是因为不清楚我方增援部队实力的缘故。” 徐绿珠笑着问我:“孔慈,你怎么看?” 我想了想,说道:“大将军的顾虑也有道理,我的改进方案是,五万人马第一队由你和我带队,万一始毕可汗识破我们的疑兵计,我们索xing就直接杀入雁门关内,设法将圣上救出来。” 徐绿珠笑着说道:“你有把握从十七万突厥人的包围当中救出圣上?” 我点头,“救出圣上其实不难的,难的是如何保存他的尊严和国体。” 徐绿珠笑道:“这倒是,”转而劝服云定兴,“大将军,我们今次的计策虽然是冒险,但对你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云定兴问道:“怎么说?” 我说道:“以五万之众,击退十七万雄兵,如果成功,大将军就是军神,可以名垂千古;如果不成,靠着我和徐绿珠,至少可以救出圣上,也算是大功一件,不是么?” 云定兴听得心动,徐绿珠趁热打铁,“大将军如果还是下不来决心,我可以和你签一纸军令状,如果今次计策失败,我就把项上人头让度给你,你拿着我的人头到武陟徐家,可以获得莫大好处。” 马嗣明听得不豫,看着徐绿珠的神情古怪之极,李玄霸跳起来,“徐姐姐,千万不要,你要是出什么意外,主子爷会吃掉我的。” 徐绿珠却笑,淡淡说道:“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雁门关救圣上。” 李玄霸甚怒,“徐姐姐,我真的是不明白你,如果今次雁门关遇险的是九公子,你这样舍生忘死也就算了,杨广他有哪点好,值得你这样做?” 徐绿珠说道:“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自己行事的理由,我也不强迫你和我一起冒险,你不去就算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死在乱军之中,你千万不要来替我收尸。” 李玄霸气结,“你?!” 徐绿珠转问云定兴,“大将军,你考虑的如何?” 云定兴笑出来,“徐姑娘既然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我就借你五万人马又有何妨?” 徐绿珠露出笑容,“把兵符拿来给我。” 马嗣明终于沉不住气,“绿珠,慢着,”他斟酌了阵,“我恳请你不要这样冒险,我们从长计议好么?” 徐绿珠露出讥讽笑容,“我冒险不冒险,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想要从长计议,只管计议你的,但我没有兴趣参与。” 李玄霸跳脚,“师兄可是你的丈夫!” 徐绿珠大笑,眼角却有泪水悄然滑落,“他几时变成我丈夫的,我和他几时成的婚?” 李玄霸语塞,马嗣明沉吟了阵,对徐绿珠说道:“好,我不阻拦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徐绿珠说道:“这两天把兵力分散出去,最迟后天清早动身往雁门关。” 马嗣明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李玄霸急得脸上冒汗,“胡闹。” 马嗣明墨黑眼珠闪了闪,温言说道:“小童,我没有胡闹,”他看着徐绿珠,意味深长说道,“我只是不想自己将来后悔。” 徐绿珠眉梢轻动,却没做声,目光转向别处。 李玄霸叹了口气,“主子爷那边怎么交代?” 徐绿珠说道:“御北楼会留下来向她解释。” 御北楼大急,“主子爷,我不离开你。” 徐绿珠笑容清冷,“由不得你说不。” 御北楼惊惶说道:“主子爷,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徐绿珠缥缈的笑,“你没有做错,只是我厌倦了。”她拿着云定兴的兵符,头也不回的离开中军大帐,御北楼撩开帐门也跟出去,被她喝退,难堪退回来,跟着她在帐外说道:“孔慈你出来,我们去雁门关附近看看。” 我步出中军大帐,就见徐绿珠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立在三米远处,头发漆黑,长身玉立,虽然面sè憔悴,容颜黯淡,还是清丽明秀之极,在她旁边另有一匹身形较为矮小的波斯马,我跨身上去,笑着问道:“要不要和我赛马?” 徐绿珠露出兴味笑容,“有什么彩头?” 我说道:“我赢了你,你替我解答三个疑问,我输给你,任凭你处置。” 徐绿珠笑道:“听起来似乎是我占便宜?” 我笑道:“愿赌服输。” 徐绿珠抿嘴轻笑,“好。” 两人两骑缓步行出大营,以辕门为线,向雁门关方向疾驰,行出五十里,徐绿珠略略超过一个马身,我悄悄抽出匕首,在马臀上刺了一刀,波斯马吃痛,长声嘶鸣,发足狂奔,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行出三百五十里,到达雁门关附近的无京山,我运气力透指尖,收紧缰绳,波斯马扬蹄跃起,跟着轰然倒在地上,徐绿珠在我身后笑道:“孔慈,难怪你会提议和我赛马,你的马术真是惊人。” 我说道:“过奖。” 徐绿珠翻身从马上下来,状甚随意说道:“你赢了,”她看了地上的波斯马尸身一眼,“你匕首上有毒?” 我说道:“是。” 徐绿珠注视我良久,说道:“孔慈,你有没有想要一生守护的东西?” 我想了想,说道:“没有。” 徐绿珠说道:“建议你去找一件。” 我笑着问道:“为什么?” 徐绿珠出了会神,说道:“我在你身上,见到许多自己少年时候的影子,我担心你没有人圈缚,会误入歧途。” 我忍不住笑出来,反问她:“这样说起来,九公子就是你替自己找的圈缚?” 徐绿珠笑着说道:“是,”她露出玩味笑容,“最近这阵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九公子,我的人生将是怎样的?” 我笑着问道:“有无答案出来?” 徐绿珠摇头,“没有。” 我问道:“为什么?” 徐绿珠淡淡说道:“我想象不出没有九公子的生活,所以无从勾勒没有他的人生。” 两个人没再说话,沉默的上山,藏身山顶一块硕大方石后,从这角度望过去,可以隐约见到雁门关城头的旌旗,还有黑压压包围着雁门关的突厥铁骑,偶尔还能听到顺风传来的兵戈之声。 徐绿珠站在我旁边,山风吹起她身上长衣,她的身形远比我想象中还要纤细瘦削,“你有什么疑问需要我解答?” 我说道:“第一个疑问是,你今次来雁门关,果真是为了救助皇上?” 徐绿珠说道:“不是,”她脸上笑容渐次朦胧,“救他只是顺手。” 我说道:“那你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徐绿珠没做声,望着遥远的雁门关出了会神,笑着说道:“孔慈,你熟悉雁门关地形么?” 我说道:“不熟。” 徐绿珠说道:“雁门关背后,有一座山,叫做铁围山,据说从铁围山的万丈绝顶跳下去,就可以突破空寂六界,进到佛国的须弥山,越过须弥山的四天王界,就可以踏上极乐国土,见到帝释天人师。” 我心中惊诧之极,“你想求死?” 徐绿珠却笑,目光幽远,漫声吟道:““离yu深正念,净慧修梵行,志求无上尊,为诸天人师,堪破生死门,稽首无上尊,得尊三藐法,闭塞诸恶道,消除三垢冥,天光从顶入,清净自往生,”她举重若轻的笑,“我不想求死,我求的是解脱。” 我说道:“有什么区别?” 徐绿珠只是笑,“区别就是,许多时候,求死并不能解脱,而解脱也不见得需要求死。第二个疑问是什么?” 我沉吟了阵,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引九公子来这里?” 徐绿珠出了会神,“许多年前,九公子扶持前废太子杨勇,和广争夺皇位,输给他一局,他一直不甘心,处心积虑想要扳回这一局。” 我说道:“所以?” 徐绿珠笑道:“所以我让你引他来这里,给他一个打败广的机会,算是我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皱眉,“你打算怎么帮他打败皇上?” 徐绿珠笑道:“后天你就知道了,第三个疑问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我放弃这一权利,不再问了。” 徐绿珠笑出来,“为什么?” 我老实说道:“我担心令你不快。” 徐绿珠眼中波光流转,“是否是涉及我个人的私事?” 我说道:“是。” 徐绿珠不置可否的笑,“你问问看,若是令得我不快,我不答你就是了。” 我说道:“好吧,这是你自己要求的,我就不客气了,”我斟酌了阵,单刀直入,“你的父亲是谁?” 徐绿珠没做声。 我说道:“主事老爷就这个问题,编有如下这番说辞给九公子听。”遂把九公子那天说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徐绿珠,她听得很仔细,眼中波光不动,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笑容,似是觉着有趣,又似是觉着无奈。 八月骄阳,酷烈ri光照在身上,两个人背心都是汗湿,我等了阵,不见她答我,遂笑着说道:“我们下山吧,这问题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只是作为弥补,你得让我和你骑同一匹马。” 徐绿珠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因为,”她面带苦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她斟酌了阵,“不过,如果你执意要查究答案,我可以提供一点线索就是了。” 我问道:“什么线索?” 徐绿珠说道:“我随身那名小童李玄霸,你是否知道他的来历?” 我说道:“听殷开山说过,他是太原府唐国公的四公子。” 太原府是陇西重镇,唐国公的名字叫做李渊,他出身自陇西李氏家族,七岁世袭唐国公封号,成为太原府最高的行政官长,其人今年三十岁上下,生有五个小孩,即是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玄霸和小女平阳。 陇西李氏家族是前凉国武昭王李暠后裔,这家族在中原也许不甚有名气,但在陇西狄道地区,却是家户喻晓的名门望族。李氏除了拥有庞大基业以外,每一代主事还都十分善于钻营,很懂得经营人事资源,因此虽历经前魏国、前周国直至本朝,三朝三百年漫长岁月,依然长盛不衰,李家世代的嫡长子都是陇西地区的镇将武官,在陇西有绝对的统辖权。 徐绿珠说道:“李玄霸的身上,带有一块玉牌,按照他的说法,那是他家族少公子才会有的饰物,”她轻巧的笑,“凑巧之极,我身上也有这么一块玉牌。”她自腰间的锦囊内翻出一块刻有花纹,sè泽温润的血丝玉,“是我十八岁那年,母亲送的生ri礼物。” 我心念千转,“她有无说这玉牌的来历?” 徐绿珠说道:“没有,只是嘱咐我,要好生保管玉牌,将来送给自己中意的人,做定情信物。” 我说道:“我是否可以借此推断,玉牌原本是你父亲送给你母亲的定情信物?” 徐绿珠笑着说道:“说不好,也许吧。” 两个人离开山顶方石,走到背yin的树荫下,各自解开水囊饮水止渴,歇息了小会儿,顺原路下山,途中我忍不住又问徐绿珠:“你母亲来中原以后,不是被孔家圈禁,就是被徐家圈禁,按理说,她应该没有机会结识陇西李家的人才对的。” 徐绿珠不置可否的笑,懒洋洋说道:“她没有机会结识李家的人,不表示李家不会派人搜索她,主动为她提供援助。” 我惊讶问道:“李家为什么会主动为你母亲提供援助?” 徐绿珠说道:“报恩吧,据说李家的先祖,是汉朝的飞将军李广,他当年在雁门附近战败,被匈奴人俘虏,是靠了天行者门无鬼的帮助,才逃回国的。” 我谨慎说道:“我对天行者的传说,始终是抱怀疑态度,不相信世间真的有过这样的神人。” 徐绿珠出了会神,笑道:“好,我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对你来说应该比较容易接受,李家先祖武昭王李暠当年在酒泉自立为凉王,据守宁朔、敦煌、陇西三处州郡,后来因为领土扩张,和当时的凉州牧段业发生冲突,李暠战败,出奔到西南林邑国,在那里寓居了足足五年,期间想必是得到了我家族的一些庇护,李氏受了这样滴水之恩,数百年之后以涌泉相报,也不无可能,当然,”她补充一句,“这是我个人的猜测。” 我转过身,认真看着徐绿珠,“徐绿珠,在你上铁围山顶之前,我们先把你的身世查证清楚好么?” 徐绿珠却笑,把她手上那块玉牌交给我,淡淡说道:“你自己查吧,我厌倦了。” 我踌躇不绝,心下有一种难言的不舍,“徐绿珠,你相信我,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妙的事,你没有经历过,现在决定生死,真的是为时尚早。” 徐绿珠笑出来,“话是不错,但这世间最美妙的事我已经历过,自觉是心满意足,再没有别的要求。” 我问道:“什么事?” 徐绿珠轻笑,那笑容令她憔悴面容陡然生出光彩,“被一个我很看重的人,无条件的需要了许多年。” 我没再做声,两个人沉默地回营,略作休息,即去云定兴的中军大帐,商量营救圣上的详细计划,到天明时分,确定所有细节内容。 在介绍这一计划之前,有必要对雁门关的地形做个简要说明。 雁门关在前周叫做广武郡,本朝立国改称代州,置有总管府,当今圣上继位后,又废州改称雁门郡,它是西北重镇,前靠朔州,后临漠北长城,下属有繁畤、崞、广安、永定、建安五县,五县以雁门关郡城为中心,呈扇形分布在四周,有五条主干道,连接交通,我们今次的计划,就是要兵分五路,从五县出发,沿着主干道向雁门郡城挺进,对始毕可汗形成半包围之势,逼他撤回长城以北。 云定兴提供的五万步骑,由徐绿珠安排,以五十人为一队,九千人为一部,分为五部,交由五路先锋官指挥,潜行至雁门五县,剩下一部五千人留守霍邑大营,由云定兴指挥,随时支援五路人马。 在先锋官的选定上,我们盘点了大营所有武官,云定兴麾下共计是有四名偏将,分别是武贲郎将张威、折冲中大夫和永、副将陈颖和副将杜彦,协调规划之后,确定由张威带一部九千人从繁畤县出发,和永带一部九千人从崞县出发,陈颖带一部九千人从广安出发,杜彦带一部九千人从永定出发,剩下一部九千人,则交由我和徐绿珠带领,从建安县出发。 八月十三的傍晚,四万五千步骑在五路先锋官率领下,在猎猎热风中击鼓行军,向着圣上所在的雁门郡城挺进,彼时战鼓雷鸣,旌旗如林,看起来真是有千军万马的威力。 我和徐绿珠骑着快马,走在建安主干道的最前列,马嗣明带着五十名步骑,远远跟在后边,李玄霸由殷开山护卫着,走在中间,老大不高兴。 五路军行至雁门关外二十里左右,前方突然响起震天的炮火轰鸣声,紧接着雁门关的上空惊起无数云雀,徐绿珠严峻面容上露出笑容,马嗣明和李玄霸疾驰上来,说道:“绿珠,前方好似发生变故了,你和孔慈带着大队人马留在原处,我去看看。” 徐绿珠笑道:“不用看了,”她吩咐跟前旗牌官,“传令四路先锋,始毕可汗正在撤兵,着即全速前进,乘胜追击。” 马嗣明若有所思看着徐绿珠,沉吟着没做声,倒是我沉不住气,开口问她:“你怎这么肯定始毕可汗是在撤兵,不是在点炮准备迎战?” 徐绿珠懒洋洋的笑,指着前方天空,似真似假说道:“你仔细看雁门关上空那段云气,”她嘴角带着淡淡笑意,“觉不觉得它似苍龙盘旋?云气四周还有火焰灼灼,隐隐见着赤光,这在天文上,被称之为丹陛流光,是瑞吉云相,这样云气覆盖在雁门郡上空,寓意自然是圣上可以化险为夷。” 我忍不住笑出来,“这种胡编乱造的解释,你以为我会相信?” 徐绿珠抿嘴轻笑,“哈,给你识破了。” 我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徐绿珠说道:“说出来其实十分简单,”她轻描淡写说道,“我另外安排了一路援兵,越过长城,从背后狙击始毕可汗,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位,始毕可汗见到这路援兵,一定会撤兵。” 马嗣明微蹙双眉,问道:“你几时安排的这路援兵,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徐绿珠笑着说道:“你差人锁拿九公子,我不也是一点也不知情?” 马嗣明给她抢白,轻咳了声,略略有些尴尬。 我笑着说道:“你安排的这路援兵有什么神奇的本领,为什么它一出现,就可以吓退始毕可汗?” 徐绿珠笑道:“援兵本身并不没有什么神奇的地方,神奇的是它的来历,我征调的这路援兵,是突厥铁骑,隶属于突厥国俟利弗设特勒王,这位特勒王今年三十上下,是始毕可汗的亲弟,突厥国一向有父兄死则子弟承袭汗位的传统,这意思就是说,汗王的亲弟和嫡长子是有平等继承汗位的权利的,所以始毕可汗身死后,俟利弗设特勒王将有五成希望继承汗位,始毕可汗的长子什钵苾王子今年才只六岁,和年富力强的俟利弗设特勒王争斗起来,胜出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一旦俟利弗设特勒王继承汗位,什钵苾王子的处境就会变得格外艰难。” 我说道:“我明白了,所以你今次调用俟利弗设铁骑来袭击始毕可汗,主旨其实并不是为了要击败可汗,而是要给他造成俟利弗设意图反叛的认知,迫使他回身自救。” 徐绿珠笑道:“对。” 马嗣明问道:“但你人根本不在突厥,是怎么说服俟利弗设出兵的?” 徐绿珠笑出来,“我没有说服他出兵,我只是借用了他一部人马,如此而已。” 马嗣明问道:“他为什么肯借兵给你?” 徐绿珠笑着说道:“他也不是借给我的,而是借给长孙晟的。” 我笑着说道:“如果是长孙晟出面,的确是可以借来俟利弗设铁骑一用。”心下愈加钦佩徐绿珠,连长孙晟这样的人才都可以网罗到。 长孙晟是本朝薛国公长孙览的小公子,其人矫捷过人,又通透敏达,他十五岁充任前周司卫上士,当时还是丞相的坚皇帝对他很是赏识,前周静皇帝时候,大义公主远嫁突厥国和亲,坚皇帝亲自指派长孙晟作送婚使,出使突厥国,摄图可汗见到他,喜爱之极,想将他留在突厥,坚皇帝正好也有意要拓展突厥国的外事关系,就顺水推舟,给了长孙晟一个特使头衔,让他名正言顺留任突厥,算是自己安插在突厥的眼线,长孙晟在突厥国活动了五年有余,和国中诸多王族大臣都有密切关系,俟利弗设和他更还有结拜之谊。 马嗣明微蹙双眉,“你几时联络的长孙晟?” 徐绿珠淡淡说道:“出发来兖州那天。” 马嗣明说道:“那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怎么没见到你传消息出去?” 徐绿珠笑道:“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傍晚时候,你背着我去了兖州东城一间小医馆,在那里逗留有小半个时辰,这时间足够我传十份消息给长孙晟了。” 马嗣明反问道:“我回来时候,你怎不问我去那里做什么?” 徐绿珠避重就轻说道:“我尊重你的**。” 马嗣明不明所以的动怒,“你不是尊重我的**,是不屑于了解我的动向,在你心里,永远只有九公子,其他人都如草芥尘埃。” 徐绿珠却笑,挑起眉梢说道:“是又如何?” 马嗣明怒极,双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并不发作,只是拨转马头一语不发的回到队尾。 李玄霸说道:“徐姐姐,你今次真的是有些过分了,师兄去东城医馆,是为你配药,孔慈提供的方子上边有几味药材,非常难求,那医馆的主人和师兄有旧,又很喜欢收集珍奇药材,师兄是想去碰运气。” 徐绿珠沉吟了阵,说道:“我很抱歉。” 李玄霸说道:“这话你应该说给师兄听。” 徐绿珠出了会神,“找机会吧。” 半个时辰之后,五路军在雁门郡城门外会合,始毕可汗果然如徐绿珠所说的,已经全线撤出雁门关,只是在此之前想必也发生过激战,因地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利斧和长弓,也有些受伤的突厥人,呻吟不止,等着兵勇料理。 城门口站着一位年纪约有三十上下、英姿不凡的男子,他战炮上血迹斑驳,腰间一条长鞭,末梢挂着血珠,眉宇之间隐隐残留有杀气,见着徐绿珠时,无限欣喜,“主子爷。” 徐绿珠含笑说道:“长孙晟,辛苦你了,有没有受伤?” 长孙晟说道:“没有,五路军勤王的消息传来时候,我刚刚和始毕可汗交战,他担心腹背受敌,所以并不怎么恋战就撤退了。” 徐绿珠问道:“皇上呢?” 长孙晟说道:“在雁门郡城府,已经差了五百亲兵护卫他。” 徐绿珠露出笑容,“很好,我现在去见他,你帮我守住城门,没有皇上宣旨,不要让任何人进城,”她扫我一眼,“孔慈,你和我一起去。” 长孙晟让开一条路,我和徐绿珠闪身进城,马嗣明想要跟上来,却给徐绿珠阻止,“你留在原处,等皇上宣旨。” 马嗣明面有忧sè,“绿珠,你凡事小心。” 徐绿珠笑容清极,“我会的。” 两个人进到城内,有当差的兵勇引路,带到圣上所在的郡守府,在门口通报过,不大功夫有小太监出来,请了徐绿珠进门,却让我在外边候着,足足又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来一位执事太监,尖着嗓子说道:“宣皇上旨,着孔慈觐见。” 我跟在执事太监身后,进到正厅,却不见徐绿珠,红木椅子上坐着当今的圣上,瘦削清俊,面sè憔悴,但眼神仍然锐利,“你是孔慈?” 我说道:“是,”我顿了顿,问道,“徐绿珠呢?” 圣上喝了口茶水,“走了。” 我愣住,“走了?” 圣上说道:“对,她临走时候,给了我一道锦囊,嘱咐我交给你,但你须得替我做一件事,才可以得到这锦囊。” 我说道:“锦囊里边放的是什么东西,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事?” 圣上笑道:“这锦囊里边,放着一个全新的身份,你拿到这锦囊,就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至于孔慈其人,则会死在乱军之中。” 我沉吟着没做声,这提议真是让我怦然心动,如果想要逃脱徐家的追捕,诈死无疑是最好的办法,而新身份只要是出自徐绿珠的安排,必定是百无一失的,“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圣上露出和煦笑容,“简单之极,你去找一个叫做马嗣明的人。” 我说道:“我不想骗你,马嗣明就在城门外头侯旨,不需要找。” 圣上笑道:“你听我说完,你去找马嗣明,竭尽你所能,让他把九公子交给我,只要九公子到我手上,锦囊就是你的了;如果他不肯交出九公子,你杀掉马嗣明,锦囊一样也是你的。” 我问道:“这是徐绿珠要求的?” 圣上说道:“对。” 我皱眉,“你为什么又肯这么做?” 圣上怅然的笑,“许多年前,我还是皇子,徐绿珠和我订立契约,她帮助我谋夺皇位,作为交换条件,我护卫九公子一生周全,九公子现在处境艰难,我是唯一能够为他提供庇护的人。” 我问道:“那为什么要杀死马嗣明?” 圣上说道:“马嗣明如果不交出九公子,九公子就必死无疑,你杀死马嗣明,算是替九公子报仇。” 我想了想,“九公子和你之间,好似是有些过节的,你接收他,难道不担心他对你不利?” 圣上朗声笑道:“他想挑战我,真是欢迎之至,太平盛世的,我急需一名对手调剂生活,”他顿了片刻,忽又露出绮丽笑容,“而且绿珠说过,只要我和九公子缠斗到不能共生的地步,她就会再出现,”他叹了口气,“虽然是不值得期待的前景,但似乎已经是再见到绿珠的唯一办法,所以我给九公子这个机会,也希望二十三岁的九公子已经累积有足以和我抗衡的胆识,不要老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我面上不露声sè,心中却感叹,徐绿珠这样安排真是滴水不漏,既给九公子争取到了挑战圣上的机会,又给他预留了足够生存空间,圣上也许比九公子jing明能干数百倍,但他如果希望再见到徐绿珠,势必就不能轻易出手歼杀九公子,“拿到九公子之后,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圣上意兴阑珊说道:“绿珠给他争取到了工部尚书这一职务。” 我沉吟了阵,问道:“徐绿珠究竟去了哪里?” 圣上寂寥的笑,“后山,”他慢吞吞说道,“后山有两条路,一条出关,直通西域;一条上山,直到铁围山顶,我不知道她走了哪条。” 我问道:“你不关心?” 圣上摇头。 我说道:“为什么?” 圣上露出奇异笑容,看来似是宽慰,又似是感伤,“因为不管她走哪条路,都能令我放下心头大石。” 我似懂非懂,但也没再细问,就退出正厅,到城门口去找到马嗣明,他见我独自一人出来,劈头就问道:“绿珠呢?” 我握紧袖子里边的暗器,“马嗣明,绿珠走了,请你把九公子交给我。” 马嗣明身形一颤,随即镇定,“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九公子就归你。” 我踌躇片刻,说道:“圣上说,她去了雁门郡府的后山,那里有两条路,一条通往西域,一条通往铁围山顶。” 马嗣明沉吟了阵,说道:“九公子其实就在云定兴大营,我用金针镇住他身上几处要害,让他不能动弹,关在西北角的土牢里边,明晨八时我主子爷差的人会把他提走,你想要动手,须得赶在八时之前。” 我说道:“明白了,”又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马嗣明说道:“我要去找绿珠。” 我说道:“你都不知道她去向,怎么找?” 马嗣明却笑,轻描淡写但无比坚决说道:“慢慢找,西域就那么大,我迟早会找到她。” 我说道:“你这么肯定她会去西域?”我踌躇了阵,“她告诉过我,已经厌倦人世,想要上铁围山顶求个解脱。。。” 马嗣明却笑,望着夜空中明亮的星子出神,“她不会的,我了解她,九公子是她生存的动力,也是她一生的负担,只要九公子还活着,不管有多么厌倦人世,她都决计不会先走,”他含笑看着我,“所以孔慈,如果有那么一天,九公子遭遇到不测而你恰好又能帮上忙的,恳请你千万要不吝出手,好么?” 我想起那道锦囊,不由点点头,“好。”心中却感慨,徐绿珠其人,真是算无遗策,她用两条路径,一道锦囊,就将圣上、马嗣明和我牢牢的圈在了九公子周边。 马嗣明冲我抱拳,“珍重。”说完他催马进城,转眼之间,消失在城门背后。 我深吸口气,辩明霍邑方向,拨转马头,一路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