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劈啪,內中一片旖旎。


    李惟儉低頭觀量,便見鳳姐兒眉黛春山,眼含秋水。唇猶紅豆,臉若桃花。十指尖尖玉筍,一雙小小菱腳。腰肢似荷莖翻風,肌膚如海棠經雨。


    待那身上暈紅退下,鳳姐兒方才睜開眼來,慵懶問道:“什麽時辰了?”


    李惟儉摩挲著自己枕頭下尋出懷表來,鳳姐兒卻盯著那懷表觀量,禁不住說道:“這懷表你還留著呢?”


    李惟儉便記起來,這懷表還是當日賈璉送的,料想也是鳳姐兒選的?因是便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搭眼掃量一眼,說道:“寅正兩刻了。”


    鳳姐兒聽罷豁然脫身,撐起身形訝然道:“都這般時辰了?”心下暗自估算,昨兒夜裏上更時來的,這一夜竟隻小睡了一會子,餘下時辰都由著這冤家折騰,不想竟到了此時。


    鳳姐兒趕忙攏了中衣,窸窸窣窣係好絲絛,口中說道:“我須得趕快迴了。”


    寶琴心思細膩,搭眼便見李惟儉腳步虛浮,心下不由得擔心不已,隻道是被自己個兒過了病氣兒。


    傅秋芳卻不知,賈母因著心存疑慮,倒是將小半心思轉到了賈蘭身上。這些時日每日都叫賈蘭來陪著用飯,又賞了不少物件兒,如今還盤算著挑個出挑的丫鬟送到賈蘭身邊兒呢。


    那太醫雲山霧罩說了一通,不過是外斜入體,提筆正要開了方子。王熙鳳心思轉動,忽而計上心頭,張口欲嘔,又幹咳連連。


    寶琴笑道:“你若不信,何不去問二姑娘、三姑娘?”


    自凝曦軒過木橋進大觀園東角門,甫一進來香菱便聽得左邊廂有歡聲笑語傳來。扭頭觀量,便見長廊曲洞裏,寶玉正與那妙玉並肩而行。寶玉好似極開心,與那妙玉時而並肩,時而又繞到前頭倒退著行走。


    香菱納罕看將過去,湘雲便在一旁道:“定是蟠大哥又與其妻吵吵起來了。”


    嘰嘰喳喳,定下計議,轉眼眾女便商議著各行其是。


    湘雲在一旁道:“儉四哥昨兒不是與鳳姐姐一道兒去了莊子上?”


    心內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後,便和張德輝說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香菱頓時喜形於色,連連頷首道:“多謝琴姑娘出主意,我先去尋林姑娘,再去尋姨娘。”


    李惟儉應承連連,笑道:“還是你最貼心。”


    當下一應人等放下手頭活計,緊忙往儀門去迎。剛過二門,便見裹著大氅的李惟儉快步而來。


    香菱迴得伯府,又雀躍著去尋傅秋芳,笑著將詩會之事說了,傅秋芳頓時笑道:“這迴定是得了林姑娘誇讚了?”


    鳳姐兒隻道‘再看吧’,心下卻巴不得也生個男孩兒。都說女孩兒隨了父親,男孩兒方才隨了母親。若生了個女孩兒,說不得來日便會讓人瞧出端倪來。跟著又悵然若失,昨兒夜裏雖說折騰了好幾迴,可到底隻是一晚……能不能懷上?


    有心再會儉兄弟,鳳姐兒也知迴了家中再無可能,因是隻能喟然長歎。


    鳳姐兒聞言便吃吃笑個不停,過得須臾,也不知想起了什麽,鳳姐兒便道:“伱這身子野牛也似的,真不知秋芳怎麽遭得住的。還有,你就不怕來日我就有了?”


    轉眼到得天色大亮,丁如鬆方才來將李惟儉叫醒。李惟儉穿戴齊整出來一瞧,見外間雖陰雲不曾散去,那風雪卻是止住了。明明昨兒還對那風雪滿是怨念,如今卻巴不得這風雪再來上幾日才好呢。


    三姑娘探春便道:“鳳姐姐雖不能去,卻未必不能參與了。方才香菱說了限題留韻,我想著過後不如咱們也來聯句?不若這頭一句,便讓鳳姐姐來出可好?”


    薛蟠待方才將拳頭揚起,薛姨媽又來勸阻,將個薛蟠憋悶的險些要撞牆。待吵嚷過來,薛蟠迴碧蓮房中暗忖,如今自己個兒雖在養傷,可有這夏金桂在一旁氣悶著,隻怕月餘光景便能好的,說不得會綿延上一二年。


    一旁的寶琴便道:“香菱姐姐極有才情呢,初次作詩便有模有樣的,迴頭兒合轍押韻了,便是一首頂不錯的。”


    她說的此言,幾個姑娘也不以為意。香菱又盤桓了一陣,這才起身告辭。湘雲正要迴返,便與香菱順道兒而行。


    傅秋芳笑道:“香菱矢誌學詩,聽說一早兒隨著老爺就每日鑽在書房裏,也不知瞧了多少唐詩宋詞,又拜了林姑娘為師,如今也算熬出來了。”


    鳳姐兒雖聽得目眩神迷,卻嗔道:“你說的倒是輕巧,我好歹是明媒正娶到賈家的,莫說是老太太不許,隻怕連太太都斷不會允了我破門而出。”有些話鳳姐兒沒說,如今賈璉襲爵在即,那誥命之身眼看到手,她雖與賈璉相看兩厭,這會子卻又如何舍得了孜孜以求的誥命?


    豐兒迴道:“方才用過一碗粥又睡下了,隻說等迴返家中再請太醫來觀量。”


    眾女依言各自散去,寶琴嘟著嘴戀戀不舍,臨出門前又迴頭觀量了一眼,這才悶悶不樂而去。


    可巧,這日探春、惜春、湘雲幾個都聚在黛玉處,香菱入得內中與眾人見過禮,捧著詩稿遞給黛玉道:“師父快看,若再不行,我往後可不敢作詩了。”


    當下李紋、李綺迴返後頭小院兒,除去坐胎的傅秋芳,餘下香菱、寶琴、紅玉、晴雯、琇瑩,連那碧桐也圍著李惟儉伺候起來。


    許是心下極為滿意,這會子香菱麵上也掛了笑意,將那詩稿遞過來笑道:“琴姑娘看這一首。若使得,我便還學;若還不好,我就死了這作詩的心了。”


    香菱訝然道:“雲姑娘怎知的?”


    寶琴接過詩稿掃量一眼,便見其上寫道:卷地西風葉滿林,一輪落日冷森森。漸生暮靄天光暗,初降微霜夜氣陰。寂寞久疏飛雁信,相思遙憶遠人心。拈毫欲寄愁邊句,又聽鄰家月下砧。


    言罷起身跨過李惟儉,卻一聲驚唿又被其帶在懷裏。鳳姐兒當即咬唇,瞧著那近在咫尺的清亮眸子,嗔怪的話兒到得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那太醫納罕著又來切脈,卻摸不出個所以然來,因是蹙眉道:“許是尚早,一時間摸不出喜脈也是有的。隻是這治風寒的藥方子須得改一改了,免得傷了胎兒。”


    一會子這個怕他嘴裏沒滋味兒,塞了個山楂球;一會子那個捧了熱茶來;須臾,又有送來濕帕子蓋額頭的。


    李紋在一旁笑道:“這會子瞧著正好,初雪新下,我瞧後頭園子裏的梅花也要開了,不若咱們就辦個梅花詩會。”


    李惟儉聞弦知雅意,低聲問道:“賈璉那廝又對不住你了?”


    外頭迴話一聲‘二爺來了’。


    薛蟠主意已定,哪裏肯依。隻道:“天天又說我不知世事,這個也不知,那個也不學。如今我發狠把那些沒要緊的都斷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學習著做買賣,又不準我了,叫我怎麽樣呢?


    我又不是個丫頭,把我關在家裏,何日是個頭兒?況且那張德輝又是個年高有德的,咱們和他是世交,我同他去,怎麽得有舛錯?我就一時半刻有不好的去處,他自然說我勸我。


    薛姨媽聽了,思忖半晌,說道:“倒是你說得是。花兩個錢,叫他學些乖來也值了。”


    傅秋芳緊忙問到底作的什麽,香菱隻是不說,寶琴見她不說也就幫著其遮掩了一番。


    李惟儉到得後門前,開了門縫觀量著鳳姐兒溜進後房裏,待確認後房並無動靜,這才關門落栓,施施然迴返炕上,仰身枕著雙臂,身上雖略感疲乏,偏生這會子又睡不著。


    眼見李惟儉訕笑不已,鳳姐兒歎息道:“我算是知道了,這世間貓兒又哪有不偷腥的?”


    “這是怎的了?”晴雯趕忙關切問。


    賈璉又湊坐鳳姐兒跟前,滿麵喜色道:“說不得這迴還真有了呢。”


    用早飯時,晴雯瞧著香菱依舊魂不守舍,便問道:“香菱,你那詩可是讓琴姑娘瞧過了?”


    說話間匆匆而走,開了後門任憑風雪灌入,又扭身深深看了李惟儉一眼,這才邁步而去。


    香菱忙道:“可說呢,昨兒下晌就來了風雪,四爺便打發人來說在莊子上住一宿,這會子怕是正往迴趕呢。”


    外間風雪依舊,卻依稀傳來雞鳴聲,鳳姐兒雖舍不得如今溫存,卻強自掙脫開來道:“我須得迴去了,你……明兒別漏了行跡。”


    ……………………………………………………


    香菱就笑道:“師父說還瞧得過眼。”


    傅秋芳思量道:“這詩會能辦,隻是有一樁……須得防著那位寶二爺。”


    薛姨媽頓時喜道:“正說這幾日短了果子,她就送了來。”頓了頓又蹙眉道:“隻可惜了那暖棚營生。”


    一旁的賈璉還盤算著如何問鳳姐兒討銀錢,全然不曾在意。平兒卻是個有心的,說話道:“奶奶好端端的怎麽嘔起來了?”


    湘雲蹙眉苦惱道:“這幾日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我那怡紅院離得極近,想不聽都不成。”頓了頓,又道:“今兒也不知是個什麽由頭。”


    鳳姐兒隻擺手說‘無礙’,那平兒略略思忖又道:“莫不是有了?”


    香菱捧信,把玩著垂下的發髻道:“就不勞煩兩位姑娘了,我過會子尋林姑娘去。”


    平兒一邊兒拾掇一邊兒道:“早知我便跟著去了,豐兒到底年歲小,不知如何伺候奶奶。”


    一則置辦席麵,二則定留題、用韻,三則寫請帖。忙活間,忽聽得外間喧嚷,茜雪來迴:“老爺迴府了。”


    這日剛好晴雯輪值,聞言就道:“四爺都開口了,你們也散了吧。”


    吵吵嚷嚷,倒是讓李惟儉哭笑不得。後來實在遭受不住,李惟儉這才道:“留一個伺候的就是了,你們都圍著我,我就是想歇著都歇不了。”


    幾個女子又來說詩會之事,李惟儉無不應承,又吩咐傅秋芳道:“這等事兒就不用大家夥湊銀子了,徑直走公中就是了。”


    她們卻不知,那夏金桂仗著薛蟠用了她的嫁妝,每每爭吵之時便以此堵了薛蟠的嘴。


    香菱不想與寶玉有牽扯,緊忙加緊腳步,沿著甬道蜿蜒而行,過了翠煙橋便到了瀟湘館。


    黛玉笑著接過,看罷果然連連頷首。三姑娘湊過來在一旁觀量了,禁不住說道:“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語說‘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社裏一定請你了。”


    那太醫斟酌一番,增增減減,總算寫了個方子來。賈璉吩咐打賞,平兒去了兩吊錢來,將那太醫千恩萬謝的送了出去。


    鳳姐兒瞧著賈璉心下厭嫌不已,便道:“隻盼著這迴再沒旁的事端。”


    那薛蟠沒了主意,隻得憋悶自怨,好容易才漸漸的哄轉過夏金桂的心來,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氣概又矮了半截下來。那金桂見丈夫旗纛漸倒,婆婆良善,也就漸漸的持戈試馬起來。


    晴雯心疼得蹙眉不已,道:“好容易休沐一日,偏跟著二奶奶去了外頭莊子,結果這風寒又重了。”說話間探手為其輕輕揉捏,嘴裏還道:“左右這會子衙門也是無事,四爺不若趁機好生歇息幾日。”


    正待此時,鶯兒進來迴話道:“二奶奶可算迴來了,又摘了頭一茬的瓜果,如今正打發婆子往四下送呢。”


    直到上了馬車,挑開簾櫳才見鳳姐兒裹了厚實大衣裳進得後邊馬車裏。丁如鬆來問詢,李惟儉吩咐即刻啟程,當下一行二十幾騎、兩輛馬車壓著吱呀呀的積雪往京師迴返。


    這麽大人了,若隻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幹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裏,明年還是這個樣兒。


    眼見李惟儉趿拉著鞋子下來相送,鳳姐兒就道:“你快躺著吧,本就染了風寒,這會子見了涼風別一早起不來身。”


    問候過了,寶釵便站在一旁也不多話。此時就聽湘雲道:“可惜鳳姐姐不能去。”


    又聽聞鳳姐兒病了,自王夫人院兒出來便順道兒往鳳姐兒這邊廂來。


    香菱隻一個勁兒的搖頭:“不好不好,先前那一首詩是生生憋出來的,如今瞧著怪異無比。”


    賈璉便吩咐平兒去前頭請了太醫來,又拉過椅子在炕邊兒坐下,探手去碰鳳姐兒,卻被鳳姐兒一巴掌打落。


    這所謂風寒便是感冒,用了藥還得七日光景才能轉好,李惟儉這日正是嚴重之時,因是開口便甕聲甕氣的道:“正燒著呢,待會子讓太醫來開些小柴胡。”


    李惟儉忙問:“二嫂子可要緊?”


    一語驚醒賈璉,璉二爺趕忙起身:“哦?太醫,快,快來瞧瞧。”


    就是東西貴賤,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樣樣問他,想來也是順遂,倒不叫我去。過兩日我不告訴家裏,私自打點了一走,明年發了財迴家,那時才知道我呢。”


    麵上略略紅潤了少許,鳳姐兒便道:“你們別笑話我。我隻有一句粗話,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惟儉就道:“這一茬風寒古怪,身上好似散了架子一般。”


    薛姨媽便道:“好歹你守著我,我還能放心些。況且也不用做這買賣,也不等著這幾百銀子來用。你在家裏安分守己的,就強似這幾百銀子了。”


    王熙鳳此刻渾身鬆軟,又有些發燒,因是歪在炕上道:“路上車裏有暖爐,莊子裏又有火炕、火盆,就是因著太熱了,這冷熱一激就著了涼。”


    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


    席間那張德輝便說起:“今年紙劄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貴的。明年先打發大小兒上來當鋪內照管照管,趕端陽前我順路販些紙劄香扇來賣。除去關稅花銷,亦可以剩得幾倍利息。”


    李惟儉暗笑不已,隨意用過早飯,便催著眾人拾掇齊整了往京師迴返。


    果然,到得晌午時伯府女眷聚在一處,傅秋芳與李紋、李綺說了詩會之事,頓時惹得李綺合掌連讚。


    香菱便道:“你們兩個想多了,這詩會哪裏要請戲班子、說書先生?”


    香菱可是親眼瞧見當日寶玉是如何唐突傅秋芳的,因是就頷首道:“咱們單獨下帖子,不給他,他總不好腆著臉也跟來吧?”頓了頓,又道:“再說他如今纏著個姑子,怕也沒心思來什麽詩會。”


    此時臨近未時,鳳姐兒已然進得自家小院兒,卸了大衣裳,一旁的平兒接過便道:“昨兒還好好的,不想下晌就下了一場大雪。奶奶就該聽我的,多帶了一身大衣裳也不礙事。”


    話是這般說,可寶琴依舊不曾展顏。李惟儉這會子渾身酸疼,也就暫且顧不得寶琴心思。趕忙進得內中,尋了椅子落座這才舒了口氣。


    傅秋芳思忖了下又道:“待會子請了兩個姑娘來,問問她們是什麽心思,若都讚成,那咱們就好生辦一場。”


    香菱聞言頓時又笑個不停,好似小母雞一般。


    鳳姐兒蹙著眉頭懶得搭話。


    薛蟠聽了,心中忖度:“如今我挨了打,正難見人,家中又有個母老虎,連養傷都養不成,正想著要躲個一年半載,又沒處去躲。天天憋悶在家,也不是事。況且我長了這麽大,文不文,武不武,雖說做買賣,究竟戥子,算盤從沒拿過,地土風俗,遠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點幾個本錢,和張德輝逛一年來。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且躲躲去。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而那王夫人自知沒了臉子,心下記恨之餘一門心思等著王子騰迴京,到時總要將那襲爵一事攪了,再給李惟儉個好兒。


    香菱被誇得紅了臉兒,又笑著不確信道:“果然是好的?”


    賈璉浮浪公子哥兒性情,每日家想的是吃喝玩樂,與李惟儉往來雖說大麵兒上過得去,可私底下實在難有共同語言。


    待晴雯說過,琇瑩便連連搖頭:“戲班子有什麽好的,我看不如請女先生來說書。”


    湘雲卻揚著小臉兒道:“我如今須得跟那夏金桂學學如何罵人,免得往後下頭人做錯了事兒我卻不知如何責罵。”


    李惟儉蹙眉道:“我的孩兒總不能姓賈吧?”


    “好好好,早就該如此。要我說,小嫂子也太過賢惠了些。如今在家養胎,也不過摸摸骨牌,打打馬吊,這般還有什麽意趣?前迴四哥還說了呢,他忙得不得脫身,讓咱們也尋些意趣。”


    賈璉卻哪裏肯聽?隻喜滋滋道:“定然是有了的,就盼著這一迴是個帶把兒的。”


    鳳姐兒道:“左右都是見不得光的,你心下知道就是了。”頓了頓,又恨聲道:“他先前隻與二姐、三姐勾勾搭搭,不想卻是老的、少的一起收了,真個兒是葷素不忌!合該他做那烏龜忘八!”


    賈璉忙道:“北靜王也極氣惱,說迴頭兒托人往馬家走一遭。如今襲爵事大抵定下了,隻等著發引之後再聽朝廷吩咐。”


    一旁的惜春就道:“可惜如今不好再起社。”


    算算便知,一年就是幾萬兩銀子,鳳姐兒說隻占了一成股子,那也是四五千的銀子呢。


    卻不說這主仆二人內中如何,卻說一眾女子散了,又忙著寫請帖。待寫得了,又打發香菱去送。


    傅秋芳應下,李惟儉懨懨道:“如今正燒著,身子極不爽利,我先去後頭歇歇。”


    麵色逐漸緩和,本道與其說‘隻此一迴’之類的交代,這會子自己個兒心下又不舍了。當下隻湊過去任憑李惟儉輕薄了一番,這才戀戀不舍下得炕來。


    就見李惟儉撇撇嘴道:“若非衝著鳳兒你,那賈璉又與我何幹?”


    早間用飯時一直不見王熙鳳身形,過後才有小丫鬟豐兒來道:“伯爺,我家奶奶好似染了風寒,這會子身上熱得緊。”


    鳳姐兒心下難免心虛,隻道:“說不得是一時壞了胃口,待過些時日再瞧瞧吧。”


    傅秋芳訝然不已,趕忙追問了,待聽香菱說過方才所見,頓時蹙眉道:“到底算不得詩書傳家的,這般沒規矩長輩也不知管束。”


    轉頭兒薛蟠告訴了他母親。


    “斷沒有的。”


    內中隻餘下李惟儉與晴雯,晴雯略略碰了下李惟儉大腿,頓時惹得李惟儉倒吸一口涼氣。


    寶琴就笑道:“值幾個銀錢?傅姐姐如今在家中養胎,正是煩悶的緊,你去尋她說了,她一準兒應承下來。”


    這二姑娘、三姑娘說的是李紋、李綺,卻並非迎春、探春。


    薛姨媽聽他如此說,便和寶釵商議。


    “極好極好!”


    眾金釵紛紛應下。王熙鳳推拒不得,想了半晌,卻隻想著昨兒夜裏那唿嘯一夜的北風,一時間卻想不起旁的來。


    寶琴難掩訝然之色,不禁脫口讚道:“香菱姐姐好才情,好個‘拈毫欲寄愁邊句,又聽鄰家月下砧’,此一首仿杜工部仿得極妙!”


    卻說這日清早,傅秋芳、寶琴眼見外頭積雪半尺有餘,尋思著李惟儉隻怕不好迴返,便緊忙打發了吳海寧領著十來個護衛往南去迎,隨即又打發吳海平往衙門去告假。


    當下香菱拾掇了詩稿,興衝衝又往大觀園而去。


    香菱便笑道:“一早兒琴姑娘還與我說了,說是這邊廂怕是不大方便,伯府倒是沒那般多避諱的。過會子我去問過姨娘,若姨娘也同意,不如就將詩社暫且挪到伯府去辦。”


    薛姨媽聽了,雖是歡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錢倒是沒事,因此不命他去。


    王熙鳳哼哼有聲,心下暗忖,若平兒去了,她還哪裏便宜行事?想起昨夜癲狂,不覺又紅了臉兒。好在這會子還在發燒,麵上本就紅潤,那平兒倒是一時間瞧不出。


    到底還是孝期,大老爺賈赦還不曾發引了,家中不好太熱鬧。


    胡亂思忖了好半晌,直到外頭天色見亮這才又睡了過去。


    這日寶釵得了請帖,想著那日被親哥哥裝進箱子裏的屈辱,便不想故地重遊。奈何不去又不成,生怕惹得眾人忖度其是怕羞遮醜。


    說話間小丫鬟打起簾櫳,賈璉閃身入內。瞧了眼鳳姐兒,假模假式的關切道:“病了?怎地不小心些?”


    晴雯膩哼一聲,歪著頭得意道:“那還用說?”


    鳳姐兒正要提及賈璉與尤氏齷齪之事,忽而覺得不對,納罕道:“這過往還叫一聲璉二哥,這會子就成了那廝?”


    惜春頓時合掌叫好,探春也是附和不已。好些時日不曾瞧見儉四哥,探春心中也有些掛念。


    晴雯與琇瑩兩個在一旁摻和不上,也附和著道:“熱鬧熱鬧也好,離過年還將近兩個月呢……不若也請了戲班子來?”


    說畢,賭氣睡覺去了。


    寶琴思量道:“如今榮府還在喪期,隻怕不好再辦詩會。你既是入了社,隻怕也無處施展。倒不如咱們也辦一場,將榮府姊妹盡數請了來,除去二嫂子、二姑娘,好似都能來?”


    李惟儉探手揉了揉寶琴小腦袋,笑道:“與你什麽相幹?衙門裏得了風寒的不知凡幾,說不得我是被旁人傳染的呢。”


    李惟儉用力摟住鳳姐兒嬌軟身軀道:“有了便有了,生下來就是,還能如何?”頓了頓,低聲說道:“寧府已除,榮府獨木難支,如今日漸衰敗,想來你也看在眼中。與其如此,莫不如尋機鬧上一場,趁機脫身而走。”


    寶琴便癟著嘴自責道:“都怪我。”


    寶釵笑道:“哥哥果然要經曆正事,正是好的了。隻是他在家時說著好聽,到了外頭舊病複犯,越發難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許多。


    因是問話之時便道:“四哥哥今兒可好些了?”


    因是便萌生心思往外頭去躲一躲。


    鳳姐兒抬眼便道:“我問你,那三千兩銀子使出去了,這迴可說準了?”


    卻說伯府這邊廂。


    香菱頓時咯咯咯笑將起來,說道:“原來雲姑娘也這般好信兒呢。”


    香菱眨眨眼道:“這詩會隻怕要拋費許多呢。”


    李惟儉應下,那豐兒緊忙快步而去。李惟儉心下不由得暗忖,鳳姐兒許是被自己個兒傳染了?又或者此時天亮,鳳姐兒實在不知與自己如何相見?隻怕兼而有之吧。


    這日又因著薛蟠昨兒夜裏去了碧蓮房中,早起夏金桂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薛蟠氣不過還了兩句嘴,頓時被夏金桂抓了個滿臉花。


    他既說的名正言順,媽就打量著丟了八百、一千銀子,交與他拭一拭。橫豎有夥計們幫著,也未必好意思哄騙他的。


    香菱迴過神來,嗔道:“錯韻了。”


    寶釵到時,內中鶯鶯燕燕滿滿當當,略略點算,竟是除了二姑娘俱都來了。


    賈璉方才說過,平兒便引了太醫來瞧。當下平兒以帕子遮掩了鳳姐兒手腕,再讓太醫切脈。


    二則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了倚仗的人,到了外頭,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舉眼無靠,他見這樣,隻怕比在家裏省了事也未可知。”


    二人自瀟湘館出來,沿著甬道往怡紅院而去,過得大觀園正門便聽得東北上小院兒裏吵嚷聲一片。


    李惟儉嗔道:“少渾說一氣的,沒得自己糟踐自己個兒。你若是浮浪的,我又成了什麽?”


    鳳姐兒抬眼瞥了其一眼,忽而噗嗤一聲笑起來:“魚找魚、蝦找蝦,你道自己個兒是個好的?前頭那四個丫鬟不說,這後頭你又往屋裏頭攏了多少?”


    說話間將鬥篷圍了,李惟儉又湊過來為其仔細係了。鳳姐兒心下酸澀,吸了吸鼻子便將身形靠在李惟儉懷中,低聲委屈道:“你也別用好話哄我,自家知自家事,我如今怕是與外間那般騷浪蹄子也沒兩樣。”


    …………………………………………………………


    用了早飯,眾女各自散去,香菱徑直去了李惟儉書房裏。待到得辰時,又見香菱興衝衝拿了詩稿來尋寶琴。


    香菱不好附和,隻悶聲笑著。


    香菱心下暗忖,如今這位寶二爺倒是不大纏著林姑娘了,反倒與這帶發修行的女尼打得火熱,卻不知為何無人管束。


    香菱情知兩個堂小姐都是喜好風雅的,這等事兒隻消提了,便沒有不讚成之理。


    香菱頓時笑著心滿意足。她昨兒所作看似寄情於景,實則穿鑿附會,又錯了韻,實在入不得眼。方才在書房裏苦思冥想,忽而便掛念起了李惟儉來。想著想著,不覺間思如泉湧,提筆一蹴而就,就得了如今這首。


    趕巧,這日當鋪大掌櫃張德輝要迴家過年,薛姨媽與寶釵便置酒餞行。薛蟠自然也要作陪。


    眾人都笑道:“越是粗話越好。你說了,隻管好生歇著去吧。”


    鳳姐兒笑道:“昨夜聽見一夜的北風,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可使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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