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沈毅,已經不用再親臨前線。


    或者說,不太適合親臨前線了。


    他原先在淮安軍中的身份,慢慢被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三個主將替代。


    這是隨著淮安軍發展壯大,一定會出現的情況,沒有辦法改變。


    況且即便是在從前,他也很少參與進前線指揮當中。


    就在沈毅鎮守兗州的時候,他的三路大軍已經分兵,一點一點北上。


    而就在淮安軍主力盡出的第五天,濟南府的齊軍終於忍耐不住,也開始分兵南下,占了寧陽縣城。


    寧陽縣,距離兗州隻有百裏左右。


    先前,寧陽縣是被淮安軍占據的,但是淮安軍主力北上之後,沈毅就放棄了這個縣城,退守了兗州。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沈老爺並沒有做出任何應對,一如從前處理淮安軍的軍務,以及給前線做好後勤補給工作。


    而齊人的兵力,到了寧陽之後,也就戛然而止了,並沒有繼續南下。


    畢竟齊人也不是蠢物。


    他們很清楚,打兗州城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之所以派兵南下占了寧陽,隻是表現出自己的態度,並不會真的蠢到拿人命來填兗州的護城河。


    就這樣,烏飛兔走,一轉眼,大半個月時間過去。


    山東戰場,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期。


    這個時期,被沈毅稱為全麵戰爭時期。


    如沈毅所預料的那樣,齊人也終於開始反應過來,他們開始跟淮安軍,進行一城一地的拉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是守方,而淮安軍是攻方,雙方兵力相差不多,因此整個戰場,隻有局部戰場互有勝負。


    整個大戰場,陷入到了膠著的局麵。


    蘇定和淩肅二人雖然各自進入到了青州和東昌,但是都很難再往前進一步,在各自的局部戰場之中,戰場被再一次細分,不再是一大坨大兵團對撞,而是細分之後被再一次細分。


    現在的戰事,往往是雙方的千戶營乃至於百戶營碰到之後,互相求援,然後碰在一起,互有勝負。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因為有蘇定的左路軍牽製濟南府以及青州府兵力,薛威所部的進展相對順利一些,大半個月時間,已經拿下了好幾個縣城。


    而沈毅本人,則是在兗州,統一匯總處理各方麵的戰報消息。


    而朝廷方麵,也有了一些好消息。


    原本,不管是徐州府還是兗州府,都很缺基層官員,讓張簡一個人,像個光杆知府,皇帝迴去之後,似乎抓了一下這方麵的工作,新派了不少新科進士以及調任了一些老縣官過來。


    甚至,吏部還給從外地調派了一些八九品的官員過來,讓張簡的政務壓力驟減,徐州兗州的衙門,也都開始正常運作起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一歲入秋,天氣轉涼。


    這天,葉嬋葉大姑娘自己下廚,做了幾個小菜,沈毅讓人把張府尊請了過來,師兄弟兩個人隔桌小酌。


    幾杯酒下肚之後,張簡看了看沈毅,笑著問道。


    “沈中丞今日讓我來,又有什麽事吩咐?”


    沈毅啞然一笑,開口道:“咱們師兄弟相識多年,怎麽沒事,就不能請師兄過來喝酒了?”


    張府尊笑著說道:“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先前每一次碰麵,子恆都有事情交代,習慣了。”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沈毅,問道:“真沒有事?”


    沈老爺喝了口酒,輕聲笑道:“有事是有事的,就是事情不大,主要是跟師兄喝酒。”


    張府尊放下酒杯,苦笑道:“那子恆還是先說事情罷,免得一會兒喝多了。”


    沈毅點頭。


    “那就先說事。”


    沈老爺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道:“這段時間,徐州與兗州的局勢漸漸穩定,民生也慢慢恢複了,將來,這裏就是大陳的領土。”


    他看著張簡,開口道:“我想讓師兄上書朝廷,免去徐州以及兗州府,三年的賦稅。”


    張簡喝了口酒,啞然道:“這種事,你不上書,怎麽要我來?”


    沈毅微微搖頭道:“我現在的身份,還是總兵官,雖然是文官的身份兼差,但在朝廷那裏的身份就是個軍頭,這種地方政事,我不好出麵。”


    皇帝先前離開的時候,雖然說了要給沈老爺爭一個山東巡撫的身份,但是畢竟還是塊餅,到現在皇帝離開已經一個月的時間,迴到建康估計也半個月了,沈毅的山東巡撫還沒有下來。


    不是山東巡撫,那他就是兵部侍郎,兼北伐東路總兵官。


    跟地方政務不挨著,因此這件事要讓張簡出麵。


    說到這裏,沈老爺笑著說道:“淮安軍戰事還算順利,師兄現在上書,朝廷多半會應下來。”


    “到時候不止徐州跟兗州,山東其他州府,都可以照例施為,那麽師兄就是為山東百姓請命的青天老爺,將來師兄這個山東布政使,跑都跑不掉。”


    張簡白了沈毅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在你沈子恆手底下當差,山東布政使這五個字,一日要聽好多遍,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硬是連布政使的影子都沒有瞧見。”


    沈老爺有些心虛的哈哈一笑。


    “小弟要是吏部尚書,莫說山東布政,山東巡撫也給師兄安排上。”


    師兄弟倆說了會玩笑話,張簡咳嗽了一聲,說說正事。


    “子恆,免去這兩地的錢糧,是咱們地方衙門不給朝廷交,還是地方衙門不跟百姓收?”


    沈老爺聞言,看了看一臉正經的張簡,有些無奈的說道:“師兄你怎麽會問出這種話?”


    “自然是後者,要是前者,你我怕不是都要問一個謀逆的罪名!”


    張簡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那淮安軍的錢糧,地方衙門如何支取?”


    這個時代行軍打仗,隻靠中央朝廷運糧是不現實的,因為距離太遠,運輸成本太高,因此大部分是由地方衙門供應糧草,再由地方衙門跟戶部報賬。


    而如果徐州與兗州失去了三年的錢糧,就無從供應糧食了。


    沈毅輕聲道:“這個問題我考慮過,就由戶部提供現錢,由地方衙門向當地百姓采買糧食,供應軍糧。”


    “三年的錢糧不甚要緊。”


    “地方的穩定才最要緊。”


    沈老爺輕輕敲了敲桌子,開口道:“咱們這裏免三年賦稅,再由咱們出麵,罰沒所有朱裏真人,以及與朱裏真人有關的富商富農田產,重新編戶齊民,按人口分配給漢民。”


    “這樣,徐州與兗州,很快就可以恢複生產,人口甚至還會超過從前。”


    “更重要的是。”


    沈老爺悠悠的說道:“可以讓更北邊的漢人知道,咱們這裏更好。”


    聽到這裏,張簡總算是明白了沈毅的意圖,他若有所思的問道:“子恆你,想從戰場之外,做戰場上的文章?”


    “沒辦法。”


    沈毅沒有直接迴答,但是承認了這個觀點,他有些無奈的說道:“師兄,一個月下來,不得不承認,戰爭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如今咱們麵對的齊人,已經變成了謹慎小心,如臨大敵的齊人,不再是先前那些狂妄自大的齊人了。”


    “因此,戰爭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很可能是一個持久戰。”


    沈老爺輕聲道:“而山東戰場的文章,隻能從戰場之外做起,民生上的文章是其中一筆,另一筆…”


    張府尊會意,抬頭看向窗外。


    “落在河南。”


    “嗯。”


    沈毅點頭。


    “現在這個階段,是整個北伐,最要緊的階段了,如果能贏得山東戰場,不管是從哪個方麵贏的,未來局勢,都會明朗許多。”


    張簡點頭。


    “我明白了。”


    “子恆的話,我會盡快去做,不過…”


    他看著沈毅,還要說話。


    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公子。”


    是蔣勝的聲音。


    沈毅放下筷子,開口道:“進來說話。”


    蔣勝推門進來,對著張府尊行禮,叫了一聲張老爺,然後對沈毅低頭道。


    “公子,齊人派人送信,說…”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要跟公子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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