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這個人,是不太聰明的。


    如果他足夠聰明,迴到燕都進行挑撥的時候,就不應該這麽咄咄逼人,而是要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把自己包裝成為一個受害者。


    那樣的話,可信度會高上很多。


    可惜他不太聰明,沒有領會到這一層,因此就多了幾分破綻。


    即便是昭武帝,都看出了其中有一些不太對勁。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因為人心所向。


    即便是昭武帝趙楷,也不能無視朱裏真人的情緒,需要照顧自己的這些族人。


    因為趙家的統治基礎,就建立在這些朱裏真人身上。


    雖然趙家皇帝,可能想當齊帝遠遠勝過想當朱裏真大汗,甚至想要摒棄掉朱裏真大汗的這個身份,但是他們的根基在這裏,無從拋棄。


    拋棄了這一層身份,就是自掘墳墓。


    成於此,也受製於此。


    這一點,連嚴禮這種漢相,都看的分明。


    趙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沉默了一會兒,有些頹喪。


    “從前父皇在位的時候,海晏河清,朝廷上下一片祥和,那時候朕以為,做皇帝並不是什麽難事,怎麽朝廷到了朕的手裏…”


    他歎氣道:“竟一下子成了這個模樣。”


    他看著嚴禮,看著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漢相,神色複雜:“朕現在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


    “嚴相何以教我?”


    如果是麵對在朝的官員,甚至是麵對朱裏真人的時候,趙楷都絕不會表現出現在這幅軟弱的模樣。


    畢竟主弱,臣就要強了。


    但是嚴禮不太一樣,他已經退下來了。


    而且,他可以一定程度代表朝中的漢臣,通過他,也可以試探試探漢臣現在,是個什麽態度。


    會不會見到天子軟弱,就生出異心。


    嚴禮微微搖頭,低頭道:“皇上,現在朝廷出現的問題,絕不是憑空出現的,先帝朝的時候就有,不過那時候被掩蓋在一片繁華之下,無從看得清楚。”


    “如今生出了一些亂子,種種問題便浮出水麵,這與皇上您,關係不大。”


    “再說了…”


    嚴禮微微低頭道:“南朝進行所謂北伐,也不是本朝的事情,而是先帝朝的時候就開始了,這件事,其實也跟皇上您沒有關係。”


    “您不必掛在心上。”


    聽到這番話,昭武帝心情舒坦了一些,他低頭喝了口水,歎息道:“嚴相可有什麽救國良方,教一教朕?”


    嚴禮低頭沉默半晌,卻不敢說話。


    昭武帝微微皺眉:“此間無有六耳,相國但說無妨。”


    嚴禮這才抬頭,看向昭武帝,他低聲道:“皇上,從前老朽覺得,南朝國力孱弱,所謂北伐,隻是靠著一腔意氣,絕不能長久…”


    “因此,並未把北伐,太當一迴事,但是現在看來…”


    嚴老頭長歎了一口氣,低聲道:“現在看來,那南朝統帥沈毅,不能以常理度之,如今他占了山東,馬上還有可能蠶食河南,如果這兩省被他占了,別的不說,他打仗的糧草,肯定就不缺了。”


    “被他站穩腳跟,咱們大齊,就要麵對無窮無盡的麻煩。”


    “哪怕擋得住三年五載,也很難擋得住十年八年。”


    “因此,老臣以為…”


    嚴禮低頭道:“這個時候,皇上要盡快整合朝廷…”


    “該下決心了。”


    昭武帝有些錯愕:“什麽決心?”


    嚴禮沉聲道:“一戰定社稷的。”


    嚴老頭聲音鏗鏘:“以傾國之力,將沈毅連人帶兵,一發趕迴淮南去!”


    “如果有可能,最好把沈毅這個人給留下,至於淮安軍,能殺多少殺多少。”


    昭武帝聞言,有些痛苦的揉了揉眉心。


    “那喜今天一鬧,朝廷上下,還能整合嗎?”


    他握了握拳頭。


    “朱漢若是不互信,如何能有傾國之力…”


    嚴禮微微歎了口氣。


    “這就是皇上您現在的難處了。”


    “不過不著急…”


    嚴禮微微低頭道:“皇上您應該,還有幾個月時間,來整合朝廷。”


    昭武帝兩隻眼睛裏,都是血絲,他深唿吸了一口氣,看向嚴禮。


    “相國這麽一說,朕心裏敞亮一些了,今後相國多多進宮裏來,給朕出出主意。”


    嚴禮微微歎了口氣,低頭道:“老朽義不容辭。”


    …………


    開封城,巡撫衙門。


    今天沈毅的書房裏,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一個四十多接近五十歲的中年人。


    或者說,是個小老頭了。


    不過這小老頭保養的很不錯,看起來也很精神,雖然身上穿著一身普通的布衣,但是氣度非同常人。


    沈毅先是飛快的打量了一眼這人,然後放下手中的毛筆,站了起來,拱手笑著問道:“是三伯麽?”


    來人也在打量沈毅,正在愣愣出神,被沈毅一句話驚醒,這才迴過神來看著沈毅,神色複雜:“真是老四家的七郎…”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來人,是沈家上一代的老三沈銘。


    本來,按照沈毅與老六沈彥的約定,等到沈毅打下濟南之後,就安排沈銘跟他見麵,不過不知道因為什麽事耽擱了,一直到現在,伯侄二人,才在開封見麵。


    沈老爺搬來一把椅子,放在沈銘麵前,笑著說道:“三伯坐著說話。”


    沈銘默默落座,猶自感慨:“沈家自你曾祖那一代,便沒有出過什麽厲害人物了,前些日子我聽彥兒提起七郎伱的事情,真是如在夢中。”


    沈老爺一邊給他倒茶,一邊笑著說道:“知道三伯要來,本來應該出去迎一迎的,不過我現在被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三伯一家應該還在太原府,為了不連累三伯一家,隻好在書房裏等著三伯了。”


    說完這句話,他把茶水遞了過去,又繼續說道:“去歲年關,我還跟父親提起了三伯,父親知道三伯一家安然無恙,也很是高興,那天喝的大醉了一場。”


    沈銘聞言,握著茶水的手都微微顫抖,聲音也跟著發顫,幾乎流下淚來。


    “是我對不住家裏。”


    他放下茶碗,垂淚道:“早年北齊晉王微服南遊,路過江都附近,遭遇了險情,我湊巧之下,幫了他脫險。”


    “這晉王也很知恩,他迴了北邊之後,派人給我送了不少銀兩,邀請我來北邊看一看。”


    說到這裏,沈銘長歎了一口氣:“七郎應該也知道,家裏的產業,大多數都被你大伯分去了,我與你二伯還有你爹,都沒有分到什麽,那時候年輕,也想奔個前程,就到了北邊。”


    “時間長了,生意也做的大了,就索性迴了江都,把家裏人都接了過來。”


    他有些感慨:“一轉眼,快二十年了。”


    沈老爺笑著說道:“有更好的前程,到了北齊也沒有什麽,畢竟三伯隻是在北邊做生意,又沒有在北齊仕官。”


    他頓了頓,開口道:“隻是大伯氣的厲害。”


    沈銘默默點頭:“我知道,大兄把我們一家人,都從家譜上除了名。”


    他語氣複雜:“還對外說,我們一家都暴病而亡了。”


    沈毅微微搖頭,不願意去幹涉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


    “大伯現在身體也不好,一年要臥床半年…”


    沈銘微微動容,但是沒有說話。


    他跟大哥沈徽之間,多少是有一些矛盾的,不然早年他也不會拋下家裏人,出走北齊。


    畢竟沈徽的脾氣,沈毅也見識過,著實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人。


    再加上後來,沈徽把他們家從族譜除名,對沈銘一家痛恨不已,兄弟倆的關係,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不過這會兒,聽說大哥病重,沈銘心裏,也十分複雜。


    接下來,兩個人說了不少家長裏短。


    主要是沈銘,向沈毅詢問沈家的近況,以及沈家現在有哪些人。


    兩個人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沈銘看了看沈毅書桌上堆疊的厚厚文書,這才意猶未盡的站了起來,開口道:“知道七郎事忙,就不多說了,將來有機會,我也迴江都看一看。”


    沈毅笑著說道:“八弟給我帶來了三伯送的近十萬石糧食,隻憑那些糧食,三伯一家將來都可以迴南方去,正大光明的過日子。”


    沈銘微微點頭,然後輕聲道:“家裏人還在太原府,一時半會,沒辦法再給七郎你送糧食了,不過…”


    “我手裏雖然沒有現糧,但是卻有不少能調用的銀錢。”


    沈銘看著沈毅。


    “這些錢,過幾天就會送到開封府來,算是三伯一家的一點心意。”


    沈毅想了想,問道:“三伯要調來多少錢?”


    “一百萬兩。”


    沈銘頓了頓,補充道。


    “現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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