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先一步離開東宮。


    在他之後,宰相張簡看到了沈毅急匆匆離去之後,也匆忙起身,離開東宮,跟在沈毅身後,趕向德慶宮。


    而宰相宋垣等人,都或多或少在關心著德慶宮那裏的事情,在沈毅起身離席之後,幾個宰相也都很有默契的站了起來,趕向德慶宮。


    雖然他們沒有明確的消息,但是看到沈毅的反應,他們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而身穿喜袍的太子殿下,很快也被太監在耳邊說了句什麽。


    這個時候,夫妻已經禮成,沈桑桑已經進婚房等待,而太子殿下正在同賓客們喝酒,聽到了太監的話之後,他也沒了喝酒的念頭,紅著臉,跌跌撞撞的朝著德慶宮奔去。


    沈毅幾乎是第一個到達的,他到寢殿門口的時候,老邁的高明正守在門口,見到沈毅之後,高太監上前低頭行禮:“侯爺。”


    沈毅看了看寢殿,又看向高明,皺眉道:“高公公,陛下怎麽了?”


    這會兒,隻有沈毅一個人到場,高明沉默了片刻,也沒有隱瞞,低著頭,兩隻眼睛裏都留下淚水。


    “昨天晚上,便支撐不住了…”


    “一整天時間,一直在用藥。”


    “到了今天傍晚,陛下…陛下每過一會兒,就問一句禮成了沒有,禮成了沒有…”


    “方才,蕭懷過來,迴了一句禮成了…”


    高太監握緊雙拳,咬牙道:“陛下仰麵就倒下了,不是太醫就在一旁伺候,現在恐怕已經見不到了…”


    沈毅為之默然。


    自己這個老夥計…這一天時間,想來…吃了很多苦頭。


    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在太子大婚的前頭,因此無論如何,也要支撐到婚禮結束之後…


    憑借意誌力,支撐了整整一天時間啊!


    沈毅深唿吸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高公公,我不方便進內廷,您現在立刻派人去惠妃娘娘宮裏,一定把惠妃娘娘看住了。”


    “她很有可能會尋死。”


    “陛下有明旨,不能讓惠妃娘娘出事。”


    惠妃娘娘的事情,高明是全程參與的,當年皇帝陛下沉湎於惠妃娘娘溫柔鄉的時候,高太監也親身經曆過。


    從個人感情上來說,高明並不是特別喜歡惠妃,畢竟皇帝陛下現在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就與惠妃娘娘有關係。


    但是高太監是個忠仆。


    既然皇帝曾經交代過,他自然不會不做,聽到沈毅這麽說之後,高明默默低頭道:“咱家明白了…”


    他迴頭,看了看旁邊站著的蕭懷,兩代大太監低聲交流了幾句,蕭太監便邁著步子離開了。


    這個時候,太子殿下與幾位宰相也都匆匆趕到,簡單了解了幾句情況之後,一身喜袍的太子殿下,撲通一聲跪在了皇帝的寢殿前,深深低頭叩首,淚流滿麵。


    “父皇!”


    太子殿下悲鳴一聲,聲音淒哀。


    太子這麽一跪,後麵到的官員們,也都隻能跪在太子殿下身後,哪怕是沈毅,這個時候也不能就在太子麵前站著,隻能跟著太子一起,跪在了天子寢宮前。


    張簡跟沈毅跪在一起,用肩膀碰了碰沈毅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子恆,陛下…怎麽樣了?”


    沈老爺本來是低著頭,聞言抬頭看向夜空,默默說道:“怕是很難…很難過這一關了。”


    張簡聞言,也沉默了下來。


    他心裏,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按照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來說,雖然沒有到把皇帝當成君父的程度,但是打心眼裏還是崇敬本朝的皇帝陛下的,尤其是洪德一朝完成中興之後,洪德大帝就成為了讀書人士大夫心中,幾乎完美的皇帝。


    張簡作為典型的士大夫,自然也是這麽想的。


    這會兒,如果他能夠替洪德帝去死,這位張相可能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就上去替死了。


    而現在,聽到了沈毅這句話,小張相也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陛下…陛下…”


    他歎了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眾人跪了好一會兒,才有太醫從寢殿裏推門走了出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醫喚了兩聲,太子忙不迭的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奔向寢殿。


    他很快被太醫給帶了進去。


    誰也不知道寢殿裏到底是什麽時間,也不知道皇帝陛下醒過來沒有,更不知道父子倆到底談了什麽。


    差不多過去一柱香時間,太子殿下才失魂落魄的從寢殿裏走了出來,他看了眾人一眼,然後走到沈毅麵前,將沈老爺攙扶了起來,開口道:“叔父,父皇…”


    “父皇請您進去。”


    沈毅站了起來,看向太子。


    “殿下…”


    太子眼眶發紅,開口道:“叔父,父皇時間不多了,您快一些罷…”


    沈毅默默點頭,朝著寢殿走去。


    太子又走到宰相宋垣麵前,看向宋垣和張簡,開口道:“宋相,張相,父皇的意思是,調一衛禁軍進城,以防城內生變。”


    太子殿下聲音沙啞:“從孟煉將軍麾下,調一衛罷。”


    宋張二人對視了一眼,立刻低頭應是,然後看向五軍都督府裴俊那裏,張簡對宋垣低頭道:“宋相,張某這就迴中書寫調令,讓裴大將軍出城調兵。”


    宋垣點了點頭:“易安兄辛苦。”


    張簡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而太子殿下,緊接著又開始了一連串的布置,將方方麵麵都考慮了進去,可以說是滴水不漏。


    宋垣聽完之後,迴頭看了看周元朗等幾個宰相同僚,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些哀傷。


    他們已經感覺出來了。


    這種做事風格…絕不是太子殿下。


    而是那位禦極了三十多年的老領導,心思縝密,處處周全的洪德大帝!


    太子在寢殿裏的這段時間,皇帝陛下幾乎是手把手的在教他,如何穩住局麵!


    而此時此刻,沈毅剛剛進入寢殿之中,這會兒的寢殿裏,充滿了刺鼻的藥味。


    皇帝陛下裹著被子,斜靠在軟榻上,臉色蒼白,全無血色。


    沈毅上前,聲音顫抖:“陛下,臣來了…”


    皇帝這才睜開眼睛,他看了沈毅一眼,隨即臉上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朕…”


    “支撐不住了。”


    皇帝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沙啞,幾乎低不可聞。


    “支撐到現在,該…該做的事情,朕總算是…總算是做了個七七八八了。”


    “剩…剩下的事情…”


    他看著沈毅,目光裏滿是懇切。


    沈毅低聲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會盡力做好陛下交代的事情。”


    皇帝點了點頭。


    “朕…朕該交代給太子的事情,也都交代給他了,他…”


    “若是,若是聽朕的話,李沈兩家,便不會有什麽間隙…”


    “他…他若是不聽。”


    皇帝閉上眼睛,喃喃道:“朕也沒有什麽辦法了。”


    “到時候沈卿能教則教他,不能教,便罷了…”


    沈毅默默說道:“陛下,這恐怕…已經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是…是了。”


    皇帝對著沈毅,嘴角勾出一個弧度。


    “你在…在一天,他就會安分一天。”


    “既然是…下一代人的事情,”


    洪德帝舒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朕…便不去想了。”


    他兩隻眼睛看向房頂,默默說道:“沈卿不要忘了…當年與朕說過的話。”


    沈毅一怔,低頭問道:“陛下您…您說哪一句?”


    皇帝瞪大了眼睛。


    “世…世…”


    沈毅立刻會意,聲音鏗鏘有力。


    “陛下您放心,您的廟號一定是世祖,誰敢不同意…”


    “臣便打到他同意。”


    聽到世祖這兩個字,洪德帝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整個人似乎都精神了一些。


    他的目光,依舊看著房頂,喃喃道:“等見了父皇,他知道朕…朕得了世祖的廟號,應該…應該會…”


    皇帝呢喃自語,目光迷離,似乎已經看到了過世三十多年的先皇帝。


    “驚的說不出話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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