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儀一直昏睡到了半夜,腦子裏渾渾噩噩猶如一團糨糊。


    前世……,今生……,許多片段一起湧了出來。


    時而是當初做小白領的場景,加著毫無意義的班,吃著千篇一律的盒飯,迴家再聽母親的嘮叨,說是又有人介紹了一個青年才俊,叫自己周末打扮漂亮一點,爭取這迴一次搞定。


    時而是剛穿越到古代那會兒,陌生、無助、害怕,還因為成人靈魂用幼兒身體,不得不把智商降低,做出童稚可愛的樣子,免得不小心露出馬腳。特別是夜裏睡覺,連夢話也不敢說,免得被人當做中了邪,一盆狗血潑了過來。


    仿佛做了一個綿延無邊的迷夢,不過場景卻很真實。


    可是……,為什麽腳上好痛?


    還有,胸口怎麽像塞了一團棉花?


    玉儀的神智漸漸複蘇,終於想起自己在迴孔府的路上,孔家的船剛出了事,自己又被一隻小蟲子咬了。


    呃,這迴不會要把小命報銷了吧?


    可惜了這一副不錯的皮囊,還有大好的青春,而且好不容易熬到長大了,不用再裝幼稚了,誰料竟然遇上這等悲催的事。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


    聽到彩鵑抽抽搭搭的,玉儀想告訴她自己還沒死,可惜身體完全不配合,好像完全脫節了一樣,甚至連眼皮都睜不開。


    方嬤嬤在旁邊不停的念佛,語音含悲道:“這可怎麽辦啊,還是掰不開嘴。”


    玉儀聽了在心裏直歎氣,掰不開嘴就拿筷子撬啊!人都快要死了,還講究那麽多做什麽?難不成,還怕自己醒了追究此事?真是叫人無語了。


    最後還是彩鵑豁出去了,去找了一雙幹淨筷子,奔迴床邊哭道:“嬤嬤,我來負責撬開小姐的嘴,若是傷著小姐身體,我情願自己一人受罰!”


    不怪方嬤嬤左右為難,實在玉儀的情形太不好,怎麽看都像是救不活了。


    原本好好的一個千金小姐,路上遇到這等事,方嬤嬤有看護不力之責,若是再把臉麵弄壞,那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方嬤嬤心裏念了一萬遍佛,祈求佛主能夠救活自家小姐。此時此刻,早已顧不得什麽京城蘇州,隻要玉儀能活過來,便是自己一輩子留在蘇州也使得。


    或許是方嬤嬤的祈求起了效,半個時辰後,玉儀的身體竟然動了動,隨後緩緩睜開眼來,隻是麵色仍然蒼白得很。


    方嬤嬤上前一把摟住了,激動道:“小姐醒了!”


    玉儀虛弱的吐了一句,“還沒死……”


    “呸呸呸!”方嬤嬤笑著流淚,連連道:“小姐是大富大貴的命,別再說那些不吉祥的話!”淚水直往下滴,哭道:“隻要小姐能好起來,我情願往後日日吃齋念佛,再給佛主塑造金身,年年月月香火不斷。”


    彩鵑拿勺喂了幾口清水,玉儀緩了緩,這才看清屋裏還有一名陌生女子,方才隱隱聽得方嬤嬤等人說話,便朝那女子微笑,“多謝瓊姿姑娘。”


    “我隻是替人送藥。”瓊姿見她得救,心下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笑盈盈道:“藥膏是江公子的,他不便打擾孔小姐,才讓我送藥過來。”


    此刻大夫還在船上,方嬤嬤命人叫了進來,隔著簾子切了切脈,頷首道:“可算是熬過來了。”轉頭吩咐,“再把湯藥按時給小姐煎服,傷口也要按時清洗,然後仔細的塗抹藥膏,慢慢的毒性就會退掉。”


    彩鵑朝著大夫磕了一個頭,又朝瓊姿磕了一個頭,哽咽道:“我先替小姐謝過二位的救命之恩。”


    “使不得,使不得。”瓊姿讓了讓,側身避開了她,“你我原是一樣的人,受不得如此大禮。”又道:“我出來的有些久了,也該迴去了。”


    “瓊姿姑娘見諒。”方嬤嬤讓人先送大夫下去休息,又陪她走了出去,“今日忙亂不堪,待到明日再行道謝。”


    “不用如此多禮。”瓊姿並不在意,反而笑著婉拒了,“我們家爺一向疲懶,不喜歡會見生人,嬤嬤無須掛心不安,還是留下來,細心照顧小姐養病才是正事。”


    這便是不願見人婉拒了。


    方嬤嬤心下明白,笑道:“既然如此,請容我們送上一份謝禮。”側身耳語了幾句,香彤點了點頭下去,很快捧了一盤東西上來。


    揭開麵上的紅綾,居然一盤黃澄澄的金元寶,攏共二十四個,每個都是小餃子一般大小。方嬤嬤一麵親自捧給瓊姿,一麵道:“隻因外出不便,身邊沒帶什麽好東西,些許茶水錢,還望小姐不要嫌棄。”


    瓊姿跟在羅熙年身邊,平日裏著實見過不少好東西,這些金子雖然夠打上幾套好頭麵,但也不至於難以舍棄。因此略一猶豫,便婉拒道:“嬤嬤太過客氣,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方嬤嬤道:“瓊姿姑娘對我們小姐有大恩,些許意思不值一提。”歉意一笑,“等日後小姐迴了京城,必當再有重謝。”


    瓊姿身份微賤,收了孔家的重禮不敢自專,次日奉與江廷白和羅熙年看了,又把方嬤嬤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


    “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羅熙年一聲嘲笑,揀了兩個金元寶在手裏把玩,正巧船上廚娘來問早飯,便順手扔了一個過去,“賞你的!”


    把那廚娘先是愣了愣,繼而反應過來,歡喜的不知道該如何奉承,連連點頭,“爺等著,我這就去做幾個好菜上來。”


    江廷白在旁邊撫掌,笑道:“六爺好生大方。”


    “日後重謝?還以為是十幾年前呢?”羅熙年嘴角微挑,不屑道:“京城就巴掌那麽一點的地方,誰家昨兒請了什麽戲,前兒又吃了什麽菜,大家都是一清二楚。說得難聽點,連放個屁都能聞著味兒。”


    瓊姿“撲哧”一笑,嗔道:“爺,這話也說得太不雅了。”


    羅熙年哼了一聲,“爺從來就沒斯文過。”


    瓊姿的笑容不由僵住,訕訕道:“妾身……,妾身不是……”想要賠不是,又怕更惹得他不快,心中惴惴不安,手上不停的繞著繡花絲帕。


    “六爺。”江廷白不願場麵尷尬,打斷問道:“難道公主府真的不行了?”


    “還呆在這兒做什麽?”羅熙年冷哼一聲,瞧著瓊姿戰戰兢兢走遠了,方才神色一斂,淡淡道:“也不能說不行了,俗話說爛船還有三斤丁呢。”


    江廷白道:“六爺似乎不喜歡公主府,莫非有什麽過節?”


    “我一個不肖的紈絝子弟,能跟人有什麽過節?”羅熙年頗為自嘲,眼裏閃過一絲陰霾之色,“主要是如今後宮的那位,跟豫康公主一向合不來,我可不想你施了恩,反倒扯上什麽瓜葛。”


    “多承六爺關心。”江廷白笑了笑,道:“我也不想多管閑事,隻是跟顧家有點拐著彎兒的親戚情分,都已經聽說了,實在不好裝作不知道。”


    “你心裏明白就好。”羅熙年對別人家的事沒興趣,閑閑撥弄著茶蓋,也不喝,半晌才道:“我家裏最近雞飛狗跳的,實在是沒法兒住,打算躲個一年半載的,等老爺子壽誕再迴去。”


    江廷白笑道:“那就去我家住一段日子。”


    “算了吧。”羅熙年敬謝不敏,擺手道:“你那祖父太有本事了,居然一口氣養出九房兒孫來,子子孫孫,估摸你連自家兄弟都鬧不清。我可不敢去湊那份熱鬧,迴頭給不起見麵禮可就太丟人了。”


    “罷了,你家也好不到哪裏去。”江廷白擺手一笑,“我家雖是九房兒孫,卻有五房都不在蘇州,況且九房隻得一雙寡母孤女,實則也不過剩下三戶而已。”擺了擺手,“倒是你們府裏,還真是亂得沒法說。”


    羅熙年扯了扯嘴角,“要不這樣,我又何必多出來?”


    江廷白又閑話了幾句,起身出去透風。


    正巧看見瓊姿立在畫舫前頭,一臉不安之色,心下微微一笑,上前道:“六爺就是那麽個脾氣,嘴上不饒人,瓊姿姑娘無需太過多想。”


    瓊姿黯然道:“都怪妾身不會說話。”


    “你還不會說話?”江廷白趣了一句,又道:“你且想想,六爺身邊那麽多人,為何卻隻帶了你出來?”


    瓊姿的眼睛亮了亮,臉上不覺透出一些歡喜,喃喃道:“可是我總說錯話,有時候不知道怎麽迴事,就讓六爺生氣了。”


    江廷白笑道:“他生氣不關你的事,別亂想了。”他並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隻不過想讓好友過得舒心點,這才多此一事,言盡於此便笑笑走開了。


    晌午吃飯時,隻見羅熙年神色一如平常。


    瓊姿仔細瞧了瞧,果然不像是真的惱了自己,這才放下心來。心思一轉,斟了一杯滿滿的酒,遞過去道:“爺,喝一杯。”


    羅熙年懶洋洋的,也不去接,隻在她手裏喝了兩口,然後道:“今兒送來的元寶還不少,江公子讓你拿去打副頭麵戴戴。”


    瓊姿笑盈盈道:“謝江公子的賞。”


    江廷白笑道:“我是欠了六爺的情,轉還給姑娘。”


    瓊姿迴頭,朝羅熙年道:“妾身不缺首飾,先放著吧。”


    “哦?”羅熙年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大方。”


    “不是妾身大方。”瓊姿神情嬌媚,笑道:“隻是跟在爺的身邊,難道妾身還缺頭麵戴不成?隻要爺不嫌妾身嘴笨,不生妾身的氣就好。”


    江廷白咳了咳,“我是不是該迴避一下?”


    “迴避什麽?”羅熙年瞪了他一眼,“少來,這可是你的船。”又讓瓊姿滿了酒,一飲而盡,“你若說的都是真心話,也不算太蠢。”


    “爺……”瓊姿撒了個嬌,佯作委屈嗔道:“當著妾身的麵說妾身蠢,叫人好不傷心啊。”


    “是麽?”羅熙年挑了挑眉,“那你先背過身去。”瓊姿不知所以,乖巧柔順的轉過了身,卻聽他補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瓊姿嘟了嘴轉過身,恨恨道:“爺這就算不當著麵了?”


    “哧!”江廷白忍俊不禁,撫掌道:“你最近心情好了不少,還有雅興鬥嘴了。”舉起手中的酒杯,“來,你我先一起暢飲幾杯。”


    羅熙年連喝三杯,方道:“外頭的空氣,總是要比京城裏好一些。”


    且不說他們一路飲酒高歌、肆意作樂。


    這邊玉儀已好了許多,除了腳麵還有一些浮腫,胸口偶爾還犯惡心以外,基本上算是脫離了危險期,調養一段日子就好了。


    另外,那隻罪魁禍首也被人找到。


    原來是一直小小的金蠍子,先頭被問棋追丟了後,不知怎麽又跑到了廚房,還蟄了廚娘一下。好在藥膏是現成的,第一時間就抹上了,那廚娘隻痛了一陣子,第二天又開始活蹦亂跳。


    玉儀想起前世看“人與自然”,說是蠍子哲人一般很少致死,即便毒性厲害些,也不過是千分之一的概率。


    呃,難道自己是傳說中的彩票體質?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玉儀看多了江麵風景後,興致也不高了,況且每天被方嬤嬤等人盯著,除了解決生理問題,基本都攔著不準下床。


    在玉儀反複爭取後,才被批準了房間內活動的自由。


    馬上就要迴到孔家了,----玉儀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家,她這一世的記憶裏,一天也沒有在那個家呆過,實在產生不出任何感情。


    玉儀想到了繼母阮氏,想到了十年都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還有五個陌生的小毛頭,以後就要變成一家人了,這種感覺真的好奇怪。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直延續到抵達蘇州登岸。


    到了碼頭,江家的畫舫上來了人。


    瓊姿大家都認得,跟在一個淡紫長袍的公子身後,介紹道:“這位是上次贈藥的江公子,聽聞孔小姐就要登岸,難得一路同行許久,特意過來告個別。”又歉意道:“我家爺昨兒喝多了,人還沒有醒,所以就不過來了。”


    玉儀在裏麵聽了,不由失笑,想來是懶得跟陌生人打招唿吧,隻是宿醉這個借口可不算太高明。


    問棋挑了窗簾的縫隙,嘀咕道:“咦,外麵來了個白麵書生。”


    “胡嚼什麽?”彩鵑拍了她一下,“小姐在這兒,還不快把簾子放下來?仔細方嬤嬤迴來說你。”


    問棋吐了吐舌,趕緊縮迴了頭。


    此刻方嬤嬤正在外麵寒暄,笑道:“多承江公子救命之恩,真是無以為報。”


    “嬤嬤太客氣了。”江廷白微微欠身,迴笑道:“若是仔細論起來,江、顧兩家還是親戚呢。”這是大戶人家有教養公子的做派,遇到別人長輩身邊有體麵的奴仆,都甚為客氣,以示對主人家的尊敬。


    方嬤嬤聽他如此說,想了想,“仿佛記得,我們家大老爺的妻舅媳婦姓江,莫不是跟江公子是親戚?”


    江廷白笑道:“是我的一位堂姑。”


    大舅舅的妻舅的媳婦的堂侄兒,這是什麽拐著彎兒的親戚?玉儀一時聽得頭暈,隻知道彼此有些親戚關係。


    既然有了親戚關係,又幫過忙,路上也多得對方照應,方嬤嬤便道:“江公子且稍等片刻,我們小姐已經大好了,且容道一聲謝。”


    玉儀是現代人的靈魂,當麵道謝也沒什麽好忸怩的。畢竟人家救了自己一命,說聲謝也是應該的,隻是彩鵑、素鶯仍不放心,一左一右攙扶出去。


    江廷白給玉儀的第一印象是,幹淨、清瘦、皮膚白皙,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再加上世家公子的氣度,不失為翩翩公子一枚。


    因為不是正經親戚,不便在長久交談,兩人略說了幾句,沒等玉儀仔細打量,方嬤嬤便叫人送了迴去。這邊江廷白也笑著告辭,瓊姿又囑咐了些客套的話,彼此謙讓禮貌一番,便各自迴了自己的船。


    “怎麽樣?”羅熙年迎麵笑問:“可見到絕色佳人沒有?”


    江廷白擺擺手,笑道:“什麽絕色,不過還是個小姑娘罷了。”


    瓊姿在旁邊掩嘴而笑,聲音嬌軟,“江公子真是言不屬實,那孔小姐雖然年幼,可也是個美人胚子,長幾年未必不是個出眾的。再說了,方才明明看了人家好幾眼,這會兒卻又裝不在意了。”


    江廷白隻是搖頭笑,羅熙年好奇道:“當真?”說著,一翻身坐了起來,“能讓我們江大公子動心的人,想必不錯。”


    “當然了。”瓊姿咯咯的笑,迴頭道:“想來江公子怕說得太好,讓爺也動了心,把他的心上人搶走了。”


    “什麽心上人?”江廷白無奈笑道:“真是越說越沒個邊兒。”


    羅熙年聞言哈哈大笑,摟住瓊姿,故作認真道:“當真如此,我這就去把那孔小姐搶了來,也好氣氣他,到時候你可別吃醋。”


    江廷白忙道:“莫要亂說,壞了人家姑娘的閨譽。”


    “妾身不吃醋。”瓊姿笑得花枝亂顫,指了指對麵,嬌聲道:“隻不過,江公子可要找爺拚命了。”


    羅熙年一本正經看過去,“別動,讓我仔細瞧瞧。”


    江廷白委實說不過他們倆,隻好笑著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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