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孔府的馬車早就等候著了。(..tw無彈窗廣告)


    方嬤嬤陪坐在車裏,一路上細細交待,末了道:“小姐莫要太擔心,雖說如今當家的是二太太,可你是元配嫡出的長女,該敬的地方且敬著她,若有了委屈也不必十分忍讓,好歹還有你外祖母呢。”


    玉儀感激她年邁跟來,點頭道:“嬤嬤放心,你說的我全都記在心裏。”


    “你和你娘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方嬤嬤有些感慨,歎道:“說起來,你娘小時候就很沉穩,沒想到,你比你娘還要勝上三分。”


    玉儀心內一陣汗顏,顧氏沉穩應該是性格早熟,可自己卻不一樣,體內裝著三十多歲的靈魂,當然活潑不起來。


    方嬤嬤又道:“你在外十年方才迴到自家,又是長姐,想必弟弟妹妹都在,應該還要一起吃個接風宴。”


    一群小豆丁有什麽好見的?玉儀興趣不大,主要把心思放在了阮氏身上。


    正說著話,隻聽外麵的人道:“到了。”


    玉儀感覺到馬車頓了頓,隨後便是一陣響動,似乎是小廝們在拆門檻,緊接著又往裏走了一段,隻聽婆子在外麵道:“軟轎已經備好,請三小姐下車。”


    因為孔府還沒分家,所以都是論在一起排行,玉儀雖是二房的嫡長女,但在孫女中卻排到了第三。


    軟轎再往前行了一段路,停了下來。


    方嬤嬤扶著玉儀下轎,一個穿石青比甲的丫頭迎了上來,笑著讚道:“這就是三小姐吧?瞧瞧這通身的氣派。”


    趙榮家的介紹道:“這是太太屋裏的珍珠。”


    玉儀看其穿著打扮,還有言語間的那份幹練自信,猜度應是阮氏跟前的大丫頭,於是含笑點了點頭,“珍珠姐姐好。”不用示意,彩鵑已經遞了一個荷包上去。


    珍珠接了荷包在前麵引路,邊走邊笑道:“可把三小姐給盼來了,咱們太太、幾位小姐,還有小爺們,全都在裏麵等著呢。”


    進了院子,珍珠搶先上去打起簾子,“太太,三小姐到了。”


    玉儀剛上了台階,便聽裏麵傳出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進來吧。”能在太太正房裏的男子,也隻有自己那便宜爹了。


    跨進門檻,玉儀略微站了站,方才適應內裏不太明亮的光線。抬眼看去,隻見正中坐著一對中年夫婦,左邊坐著三個小男孩兒,右邊坐著兩個小姑娘。


    見玉儀進來,小豆丁小蘿莉們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玉儀極快的掃了一眼,便宜爹長相甚是斯文、儒雅,倘使刮去胡須的話,----嗯,沒準還是一枚萌大叔呢。


    孔仲庭也正看著眼前的明麗少女,唏噓道:“一轉眼,儀姐兒都長成大姑娘了。”又頗為欣慰的點點頭,“很有幾分像你母親。”


    “外祖母也是這麽說的。”玉儀笑了笑,轉眼去打量旁邊的阮氏。


    與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麵相既不是淩厲精明,亦不是嬌弱惹人生憐,第一眼印象甚是具有親和力。因為保養十分得宜,再加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和粉麵桃腮的俏臉,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實難想象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


    小丫頭取來一個布墊放在正中,貓著腰退下去。


    玉儀隻好先收起驚訝,盡管有些別扭,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磕了頭,嘴裏道:“給老爺太太請安。”


    “起來吧。”孔仲庭還在感歎,“才一眨眼的功夫,居然過去了十年。”


    “老爺。”阮氏打斷了丈夫的追憶,溫婉笑道:“孩子們都還站著呢。別的不說,三丫頭可是一路勞頓,怕是累壞了。”


    “先坐下說話。”孔仲庭點點頭,珍珠便領著玉儀坐在右邊首位,待他入座,幾個弟弟妹妹方才跟著坐下。


    阮氏指了指左邊幾個豆丁,笑盈盈道:“這幾個都是你的兄弟,承文、承武,最小的那個是承寶。”一麵說,一麵露出一絲驕傲來。


    三個兒子,應是阮氏這輩子最得意的事了。


    承文、承武是一對雙生子,相貌幾乎一般無二,承寶最年幼,今年才得五歲,旁邊緊挨著一位奶娘。


    阮氏又指了右邊,笑道:“挨著你坐的是玉清,邊上的是玉嬌。”


    玉清是庶出,隻比玉儀小半歲,長相雖然清秀,但卻顯得有些畏畏縮縮、束手束腳的,想是平日被做小伏低慣了。


    玉嬌則是阮氏唯一的女兒,盡管隻是繼室所出,但也算得上一個‘嫡’字,再加上從前玉儀不在府中,自然是千金萬金的嬌小姐了。


    “三姐姐好。”玉嬌年紀雖小,卻透著從小養成的自信張揚,眼睛笑得彎彎的,越過玉清溜下椅子,自來熟道:“三姐姐迴來,又多一個人陪我玩了。”


    “好。”玉儀笑著答應了,完全沒料到她這般熱情,原本還以為會生疏自己,畢竟突然多出一個姐姐,出身又更高貴,哪有一人獨大來的爽快?


    阮氏斥道:“沒規矩!還不好好的迴去坐著?”


    玉嬌撅了撅嘴,“我也是見到三姐姐高興嘛。”人坐了迴去,嘴裏卻沒停,側著身子探頭道:“三姐姐在京城住了好些年,一定見多識廣,可有稀罕物兒帶迴來?迴頭等三姐姐得閑了,我可要好好叨擾叨擾。”


    阮氏微微皺眉,正要說話,孔仲庭卻擺手道:“罷了,嬌姐兒還小。”言語間,甚是寵愛這個小女兒,“再說了,她們姐妹和睦才更好呢。”


    阮氏彎了彎嘴角,笑道:“老爺說的是,我隻是擔心三丫頭累壞了,不如讓她先去歇一歇,有話晚點再說也一樣。”


    孔仲庭頷首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玉儀聽得十分有趣,不論什麽話,阮氏都能為自己找到合適的說辭,且讓丈夫讚同自己的意見,這便有些意思了。


    其實單論容貌,阮氏的長相不過中上,但勝在自有一份溫柔嫵媚,再加上生育子嗣順當,地位穩固,眉目間甚是舒展,透著多年愜意日子養出的安定。


    這樣的人,內心應該是自信而強大的吧。


    玉儀心下苦笑,從阮氏方才的表現來看,雖然表麵上似乎無可挑剔,但自己仍能感覺出她的不喜,想來是沒有機會做朋友了。


    孔府的宅子不算小,畢竟老太爺是蘇州的父母官,山高皇帝遠的,自個兒也就是本地的土皇帝了。甚至跟公主府相比,在麵積上還要更占優勢,隻是沒那麽華貴氣派。不過三戶人口住在一起,也不夠一個主子一個院子,且孩子們大都還年幼,故而都合在了一塊兒。


    二房所住的地方喚做流霞院,承文幾個小少爺皆是年幼,並沒有分出去,都住在正房後頭的暖閣裏。玉嬌原住後麵錦繡堂的小正房,因阮氏說了,那兒是過世二太太給三小姐留的,所以玉嬌新搬到了東廂房,玉清則住在對麵的西廂房。


    玉儀估算了一下,從前麵正房到錦繡堂,攏共不過幾十步的距離。以後自己屋裏就算砸個碗、摔個盆,阮氏那邊也能聽見,還真是在人眼皮底下過日子。


    不過進門一瞧,卻是微微有些吃驚。


    屋子裏布置的雖不富貴,但卻有著大戶人家的低調奢華,且每一樣、每一件,都擺設的恰到好處,顏色也很協調。


    讓人一看便知,這屋子是有人用心搭配過的。


    既然是顧氏留給女兒的住處,精巧些並不奇怪,難得的是,阮氏竟然肯都留下來給自己。若說以前是為了讓玉嬌住的舒服,那麽如今都換了人,難道就沒起過搬走幾件的心思?玉儀見過不少好東西,看得出那些瓶瓶罐罐都甚是值錢。


    連方嬤嬤也是驚訝,詫異道:“這些東西大都是你母親的陪嫁,都這麽些年了,難為還能留的如此齊全。”


    如此看來,這位繼母要麽是真心大方舍得,要麽就是城府太深,不肯在麵上落下半點話柄。不過玉儀坐了半個月的船,這會兒人還覺得晃呢,實在太想好好睡一覺了。暫且顧不得去琢磨阮氏,揉著肩膀道:“大家都先歇一歇,過會兒就該吃晚飯了。”


    今晚還有一頓接風宴洗塵,得打起精神應付。


    玉儀原以為自己會不習慣,誰知道卻是一覺香甜無夢,醒來時,都不知道身在何處何地了。


    彩鵑讓人打了盆水過來,替玉儀挽起了衣袖,素鶯在旁邊拿著帕子,兩人配合起來十分嫻熟,洗臉、梳頭、換衣服,好似流水線作業一般。


    玉儀正在享受腐敗的米蟲生活,突然聽見玉嬌的聲音,“三姐姐在做什麽?”這裏原是她住過的,竟不等丫頭傳話,便自己輕車熟路的走了進來。


    方嬤嬤微微皺眉,大約是覺得玉嬌沒有禮數,有些看不上。


    “五妹妹。”玉儀理了理衣裳,笑道:“快進來坐。”


    玉嬌環視了屋子一圈,眼裏頗有些戀戀不舍之意。


    因著她先前之言,玉儀睡覺前便交待了,揀幾樣京城時興的珠花出來,留給五小姐戴著玩兒。玉清那邊也是一樣,隻是少了幾支。倒不是玉儀看不起庶出的,隻是擔心給的一樣,到時候玉嬌不願意,反倒給人家添了麻煩。


    至於三個小豆丁,承文、承武都是文房四寶,承寶是一副長命富貴金鎖。


    這時玉儀讓人取了珠花出來,笑道:“五妹妹瞧瞧,若是喜歡便都拿去玩兒。”


    玉嬌看了果然歡喜,還拿到鏡子前比劃了一番,迴來笑道:“我那兒也有不少好東西,迴頭讓三姐姐挑挑。”


    玉儀一麵寒暄著,一麵尋思著找點什麽話來說。


    誰知玉嬌卻是一個話簍子,從首飾說起,再說到蘇州哪家府上的菜好吃,哪家栽的花好看,哪位小姐又有什麽嗜好,拉拉雜雜一大篇,竟然一直說到了吃飯的時間。


    珍珠親自過來請人,笑道:“太太讓廚房做了好吃的,小姐們快些去,免得等下涼了,就不香甜了。”


    走到小院門口正好碰見玉清,看見玉嬌親親熱熱的玩著玉儀的手臂,眼裏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又掩飾過去。


    玉嬌看也不看她,隻催道:“三姐姐快走,母親一準讓人炸了香芋丸子。”


    玉儀不能像她那樣目中無人,再說玉清也沒得罪自己,於是溫柔笑道:“四妹妹一起走罷。”


    玉清隻“嗯”了一聲,悄無聲息跟在後頭。


    進了屋子坐下,玉儀才發現比中午多出幾個人來。


    阮氏笑道:“坐罷,老爺馬上就來。”見玉儀往旁邊打量,指道:“中午還沒來得及見過,那個穿靛藍褙子的是周姨娘,旁邊穿杏紅褙子的是潘姨娘。”


    周姨娘與玉清容貌相仿,自然是她的生母。


    阮氏又指了下麵三個大丫頭,眼中閃過一絲嘲笑,“從這麵看過去,挨個兒分別是紅袖、添香、暖衾。”


    這句話有點沒頭沒尾,玉儀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應該都是便宜爹的通房丫頭吧,難怪起這麽曖昧的名字。


    嫡妻、繼妻,兩個妾,三個通房,居然一個茶壺配七個碗!


    便宜爹啊,您老人家真是豔福不淺。


    先前方嬤嬤並沒有提到這幾個通房,估摸一則是看不起,二則也不好意思說,什麽屋裏人屋外人的,實在不是姑娘家該知道的。


    “怎麽沒有香芋丸子啊?”玉嬌不滿的叫道。


    “大唿小叫的做什麽?”阮氏瞪了一眼,又道:“今兒特意準備糖醋魚片、腐乳蒸肉,都是你三姐姐愛吃的。”


    玉儀笑道:“讓太太費心了。”


    也不知道是阮氏特意打聽的呢,還是便宜爹記得吩咐的,看便宜爹對自己十年十封家書的關懷,想來應該是前者吧。


    這麽說來,繼母還真是有心了。


    又過了一小會兒,孔仲庭才慢悠悠的過來。


    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就連玉嬌也文靜起來,不再嘟囔,席上隻聞輕微夾菜聲音,一頓飯吃得靜悄悄的。


    飯畢,丫頭們服侍著漱了口。


    孔仲庭手裏端著一盞濃茶,吹了兩口熱氣,方道:“玉儀留下來,其他的人都先下去吧。”言語間,眉頭微微皺起。


    阮氏自然也沒有走,靜坐一旁不語。


    孔仲庭放下茶盞,問道:“聽說你在路上被蠍子咬了,現今覺得如何?”


    “早好了。”玉儀迴道:“幸而遇見一位姓江的公子,正巧一路同行迴蘇州,給了一盒子解毒藥膏,又有大夫開了清毒湯,如今已經無礙了。”


    孔仲庭點點頭,“那就好。”凝神想了想,“姓江?莫非是前江閣老家的?”


    玉儀道:“正是。”


    阮氏笑道:“老爺若是想答謝,迴頭我讓備份禮就是了。”又朝玉儀笑了笑,“有件事想問你一下,原不知道帶了這麽多人迴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排,免得委屈了公主府的人。”


    玉儀忙道:“都是外祖母疼愛,才給了這些人,倒是給家裏添亂了。”


    孔仲庭擺擺手,“這也是你外祖母的好意。”


    按說安排仆役都是內宅的事,應由阮氏做主,因為牽扯到公主府,孔仲庭才會特意詢問。該怎麽說豫康公主早教過了,玉儀笑道:“外祖母說我年輕不懂事,身邊多幾個人也是好的,等到將來用不上了,再把人都送迴京城去。因此他們的吃穿用度,還算在公主府上,隻消太太賞三頓飯吃就行了。”


    阮氏的目光閃了閃,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要是陪送來的人都給了玉儀,那麽也就算是孔府的人了,要打要罵,都得看主母的心意。既然還是公主府的人,自然輕易動不得。況且又沒有要一應的開銷,還白幫著孔府做事,於情於理,都該好生養著才是。


    阮氏麵上神色不變,笑道:“照這樣的話,倒顯得我們孔家占了便宜。”


    玉儀聽出她的婉拒之意,假裝不懂,“要不然,他們月銀從我的份例裏扣?”


    “行了,行了。”孔仲庭不耐煩後宅瑣事,擺手道:“哪裏用得著你來開銷?”又轉頭與阮氏道:“雖說添了幾個人,咱們家也不是養不起,公主府那邊更是不會在乎這點花費,既然說了不用咱們開銷,那就照這麽辦好了。”


    玉儀恭恭敬敬的端坐著,一副唯父母之命是從的模樣。


    對於孔仲庭來說,既不用花費,又能做事,再者還是嫡妻娘家的人,比外頭買的更可靠,怎麽看都是一件好事。而且豫康公主的好意,也容不得小小的孔家拒絕,她便是再不得勢,要拿捏孔家也是辦得到的。


    既然孔仲庭都同意了,阮氏當然不會抹了丈夫的麵子,於是笑道:“也好,正巧最近家裏添了好些事項,倒是省得我再去買人。”


    玉儀一臉感激之色,靦腆道:“給太太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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