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朦朦亮,玉儀就被方嬤嬤叫了起來,“小姐早點起來梳洗,今兒得去太太那邊請安。”雖然心裏看不起阮氏,但應有的禮節卻是不能廢,不然壞了小姐的名聲,傳出去難免被人說不孝,將來說嫁時也成了毛病。


    玉儀揉著惺忪睡眼,苦笑道:“天都還沒亮呢。”


    方嬤嬤立馬就是一大通話,“等天亮透了再起來,哪裏還來得及梳洗打扮?豈有披頭散發去請安的?小姐要記得,眼下可不是在公主府。”


    玉儀投降道:“是是是。”心道,就當大學新生軍訓好了。


    今天是給阮氏請安的第一天,怎麽著也不該遲到。


    阮氏見她一大早過來,笑道:“你連日趕路勞頓了,又還喝著藥,正該歇著,不用過來這麽早。”朝著拿鏡子的周姨娘揮揮手,又道:“你的兄弟妹妹們都還小,平日都沒認真請安過,你瞧我,都還沒收拾利索呢。”


    這話到也不算假,玉儀出門時,東、西兩處廂房都還沒有動靜。


    玉嬌倒也罷了,畢竟才九歲,阮氏又是她的生母,嬌縱一些也不奇怪。隻是玉清居然不來請安,也不知是阮氏寬容大度,還是不願多看庶女,再或者懶得教養,索性由她自生自滅。


    玉儀看了看旁邊兩位姨娘,以及低眉順眼的三位通房,心下有了答案。


    “你們都先下去吧。”阮氏揮退了立規矩的幾人,讓人給玉儀上了茶,“本來該帶你去拜見老太太,還有長房和三房那邊的。碰巧昨兒上午都去了普光寺,那裏是我們家常年供奉的,老太太愛清淨,怕是要住幾日才迴。”


    玉儀露出一臉歉意,“都是因為我要迴來,才耽誤了太太出門。”


    “不與你相幹。”阮氏臉上透出大度,笑道:“家裏總得留個人,況且嬌姐兒傷寒才好,你幾個兄弟又小,我哪裏走得開?”


    不光留下來等候自己,還怕自己不安,連留守的理由都想好了,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到這個份兒上,真是……,真是叫玉儀自愧不如。


    趙榮家的也在旁邊,插嘴笑道:“咱們府裏雖然比不上公主府,可是零零碎碎的事兒也不少,太太每天都忙得團團轉,便是想偷個懶兒也不行。”


    玉儀跟著善解人意了一迴,順著話道:“太太整日價為家裏操勞,還不忘替我安排住處,隻怕這幾天都壞了。”


    阮氏微微點頭,仿佛在說你知道就好。


    正說著話,玉嬌也過來了。


    “母親。”玉嬌一進門,先吃了一驚,“三姐姐也在這兒?”


    “這叫什麽話?”阮氏柳眉微蹙,訓斥道:“你三姐姐一早就過來了,陪著我說了大半天的話,哪像你沒規沒距的!”


    玉嬌吐了吐舌,笑著歪纏道:“我怕吵著母親休息嘛。”


    “別揉了。”阮氏連連道:“好好的衣服,全都給你揉壞了。”又吩咐人,“等會寶哥兒醒了,先別喝羊奶,昨兒胃還不舒服呢。”


    時辰不早,陸陸續續有仆婦過來迴話。


    玉儀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道:“太太忙著,我先迴去了。”


    迴到錦繡閣,彩鵑迎上來道:“段嬤嬤來了。”


    段嬤嬤原本是顧氏的乳母,因早年寡居一直沒有改嫁,後來顧氏出閣時,便一道陪嫁了過來。.tw[]自顧氏亡故後,她便一直留在孔府,說起來,還是玉儀兩歲前見過的了。


    當然了,對於現在的玉儀等於沒見。


    “儀姐兒……”段嬤嬤拉著人看了又看,眼淚直滾,“都長這麽大了,活脫脫就是你母親年輕時的樣子,當初也是這般水靈聰慧,招人疼,想不到沒幾年就……”她這一輩子沒有養住兒女,隻把自己奶大的顧氏當親女兒疼,原本打算陪著終老的,卻沒想到白發人送黑發人。


    玉儀雖然瞧著十分感動,但實在生不出傷心來,隻得揉了揉眼,勸道:“段媽媽快別哭了,讓人看著不像。”


    段嬤嬤忙擦了擦淚,強笑道:“瞧我,見到小姐都高興壞了。”


    方嬤嬤與她都是公主府出來的,早就熟識,彼此又是好些年不見,今日意外再次重逢,都有說不完的話。


    “你這老貨,還活得這麽硬朗呢。”


    “呸,得空再跟你理論。”段嬤嬤啐了一口,又指了指身後的丫頭,“這是跟在我身邊的棲霞,先前的丫頭嫁的嫁,賣的賣,最後隻保住了她一個。”


    想來阮氏進府以後,必定對顧氏留下的人做了清理,不過段嬤嬤是顧氏乳母,年紀又大了,身邊不可能沒個人服侍。即便是阮氏心裏不願意,也得為自個兒著想,總不能讓人說自己閑話,落個刻薄原配太太舊人的名聲。


    棲霞上前磕了頭,“見過三小姐。”


    玉儀一麵笑著點頭,一麵悄悄打量著她,幹幹淨淨的麵龐,穿戴得體,既然段嬤嬤特意留下來,想來有她的過人之處。自己初到孔府,實在離不開這樣的人,因此和顏悅色的笑了,讓彩鵑賞了一個荷包,“棲霞姐姐年紀比我大,以後還得多提點著些。”


    棲霞忙道:“三小姐言重了。”


    方嬤嬤和段嬤嬤都是年長的舊仆,況且今後還得仰仗她們照顧,玉儀便笑著讓人端了兩個小杌子過來,談話間不免又說起了顧氏。


    段嬤嬤微微歎息,惋惜道:“你母親原本就生得好,出身又高貴,不單為人知書達理,更難得的是還肯扶貧憐弱,真真當得起賢良淑德四字。”


    方嬤嬤亦道:“我們家的大小姐,可是當時京城裏閨閣女兒的榜樣。”


    玉儀不由一陣汗顏,聽了半晌,忍不住插嘴問道:“母親既然這般出色,外祖母又隻得這一個女兒,當初怎麽就舍得嫁了這麽遠?”


    段嬤嬤猶豫了一下,方道:“當初公主不願意京城裏的一門婚事,這才把你母親嫁到了蘇州。”


    咦?難道母親在京城被人逼親?玉儀想了想,這樣說來也挺有道理的,不然依母親的條件,怎麽也該嫁到京城的官宦人家。


    段嬤嬤接著道:“老爺那時候還年輕,新婚後好幾個月都沒出過門,平日裏待你母親極好,小兩口不知道多惹人羨慕。隻可惜……”說著,又要滾下淚來。


    玉儀先是一陣感慨,繼而有個疑問:“既然感情那麽好,怎麽還會有四小姐?”


    玉清隻比自己小半歲,按著日子來推算的話,應該是在顧氏懷孕期間,周姨娘同時懷了孕。要是這樣,那算什麽感情好啊?換做現代女子,丈夫若是敢在自己懷孕時,去跟別的女人xxoo,還不得拿刀劈了他!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段嬤嬤不以為然,道:“你母親有了身孕不方便,就讓周姨娘服侍老爺,她運氣好,所以才有了四小姐。”


    啊呸!果然如此。


    本來對便宜爹印象還不壞,儀表堂堂,先前在阮氏麵前又幫了自己一把,現在立馬把先頭的加分抹去。


    玉儀忍不住感慨,自己那便宜爹肯定是一頭人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動物。哪能整天說著我喜歡你、我稀罕你,你是我的心肝,卻在老婆懷孕時,跟別的女人滾做了一團?


    段嬤嬤覺得該順便教育一下玉儀,於是趁熱打鐵道:“小姐也不小了,將來遇上了也要有個打算。比如周姨娘,她原是你母親的陪嫁丫頭,賣身契在你母親手裏,生死全憑你母親一句話,既能幫著留住老爺的心,又不敢反了天去!”


    這簡直就是跟夏蟲語冰,玉儀不便反駁,隻是笑笑。


    段嬤嬤見她沒聽進去,也不好細說,隻道小姐年紀還小,往後再多多提醒便是。因此把話題岔開了,笑道:“從前你母親的女紅很好,琴棋書畫也是都會的,想必小姐亦得了幾分真傳。”


    玉儀的嘴角抽了抽,訕訕道:“略會一點。”


    說到女紅,那個十字繡和編中國結算不算?還有什麽琴棋書畫,請問分別是指口風琴、五子棋、小人兒書和兒童簡筆畫嗎?


    母親大人啊,你說你當年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怎麽會有那麽多精力?整個童年,全都用在枯燥無味的學習中,不覺得累嗎?難道說,你要做那美貌與智慧的化身?


    噗----,真是想想都讓人吐血三升啊。


    太過分了,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其實玉儀倒也不是完全不會,好歹在古代呆了十年,公主府的師資也不算差,每一門課程都請了頂尖的師傅。隻不過豫康公主並不執著這些,認為高門大戶的女子,隻要儀態大方,懂得持家之道便足夠了。


    說到底,女人出嫁後靠的是兒子和娘家,以及駕馭丈夫的本事。什麽女紅,什麽琴棋書畫,再好也不過是錦上添花。所以玉儀每樣都會一點皮毛,但離“精通”二字差得太遠,更不會發自肺腑的“賢良淑德”,主動去給丈夫納什麽妾。


    至於顧氏,隻能說她天生就是個做楷模的。


    午睡後閑著無事,玉儀正要找本雜書來翻翻,便見彩鵑拿了針線筐過來,連聲歎氣道:“這一個牡丹富貴的荷包,小姐弄了都快三個月了。”說話間,竟然有幾分長姊般的語重心長,“今兒段嬤嬤說得不錯,小姐年紀不小了,也該多留心一下女紅,讀書寫字先放一放再說,那到底不是姑娘家的本分。”


    玉儀被她老氣橫秋的語氣噎到,當即拿起那張著嘴的荷包,“這個月我就做完。”衝著彩鵑笑了笑,“快別皺眉頭了,當心變成長皺紋的老婆子。”


    彩鵑恨鐵不成鋼,“小姐還笑……”


    “小姐。”問棋隔著簾子,傳話道:“江家四房的書大奶奶來人說話。”


    江家?四房?書大奶奶?玉儀一頭霧水,這幾個詞兒套在一起不知是誰,拆開了更不知道,詫異之餘,朝彩鵑點頭道:“讓人進來罷。”


    彩鵑也是摸不著頭腦,出去領了一個年輕利落的丫頭進來。


    那丫頭福了福,笑道:“婢子落梅,給孔三小姐請安。”又道:“我們書大奶奶娘家姓賀,閨名婉貞,怕小姐不知道是什麽人,讓我來了先報名諱。”


    賀婉貞?玉儀想了片刻,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我道是誰,原來是賀家的貞姐姐。”因見落梅穿著體麵,想來是有身份的丫頭,便賞了坐,“記得三年前平昌候家辦了花宴,那日各家都去了不少小姐,貞姐姐帶著兩位妹子,三個人倒似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可不是,當日我也去了。”落梅笑道:“我還記得,當日孔三小姐穿了一身柳綠的百褶儒裙,配了鵝黃色半袖小襖,鮮嫩的真跟一把子水蔥似的。”


    玉儀笑道:“你記性可真好。”


    “不是我記性好。”落梅笑著解釋,“當時孔三小姐還不足十歲,說話卻跟個大姑娘似的,不怪叫人印象深刻。”


    呃,當日自己真的很多話嗎?


    玉儀僵硬笑了笑,又問:“貞姐姐如今可好?”


    “都好。”落梅點點頭,“隻是有些惦念在京城裏的日子,這不……,剛聽說孔三小姐迴到蘇州,巴巴的就讓過來請了。”


    說起來,自己和賀婉貞不過一麵之緣。加上當時自己年紀幼小,不好參與懷春少女的話題,除了彼此見麵寒暄,估計攏共不會超過三句話。


    這種情分都值得來相邀,除了遠嫁思鄉之情外,恐怕更多的,還是懷念從前的閨閣時光吧。畢竟做人兒媳,哪有在家做小姐來的自在?


    落梅問道:“不知道孔三小姐哪日有空?”


    “我能有什麽事兒?”玉儀笑了笑,道:“左右我在家也是閑著,貞姐姐什麽日子得閑,派人來說一聲就是了。”略想了想,又道:“剛巧我們老太太去寺裏了,估摸著這兩日便會迴來。”


    意思是說,隻要除了最近幾日哪天都行。


    落梅心神領會,起身笑道:“那我迴去跟我們奶奶說一聲,等過幾日天氣好些,再過來邀請孔三小姐,一起聚聚說說話。”


    等人走後,彩鵑趁熱打鐵道:“小姐這幾日別再看閑書了,趕緊做幾個荷包,到時候去江家也好送禮。”


    玉儀扶額,是想讓自己多多展示一番吧。


    阮氏沒有跟庶子庶女一起用飯的習慣,盡管隻有玉清這一個庶女。


    玉儀對繼母的這個習慣表示支持,不然一日三餐坐在一起,雖說大戶人家“食不言、寢不語”,但飯前飯後總得說點什麽吧?


    沒話找話可是一件遭罪的事兒,況且多說多錯。


    趕在飯前找了個空兒,玉儀把關係原委與阮氏說了,方道:“我想著,到時候帶上四妹妹和五妹妹,再問問另外兩位姐姐,要不要一起出去散心。”


    玉儀還有兩位堂姐,一位是長房嫡出的玉華,一位是三房庶出的玉薇。


    阮氏想了想,問道:“人會不會太多了一些?”


    玉儀笑道:“那邊兩位姐姐和我不熟,去不去還是兩說。”看了一眼玉嬌,“我那兒還有一支滿池分心的小步搖,勝在小巧精致,正適合五妹妹戴著出門。”


    玉嬌原本就年幼活潑,盼著出去玩兒,一聽這話更來了興致,拉著阮氏撒嬌道:“母親就答應了吧。”嘟了小嘴,“三姐姐才剛迴來,正該和各家的小姐認識認識。”


    阮氏氣笑道:“我又沒說不讓去。”


    “其實,是我想多拉幾個人壯膽。”玉儀感覺到一縷感激的目光,視而不見,隻是笑盈盈道:“萬一到時候人少說不上話,反倒冷了場,這才來請五妹妹幫忙,免得因為各家不熟鬧出笑話。”


    玉嬌臉上浮起一絲驕傲,打包票道:“三姐姐放心,蘇州的小姐們沒我不認識的。”


    “瞧你,跟個潑猴兒似的!”阮氏雖是笑罵,眼底卻透出濃濃的寵溺,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等老太太迴來再說。”


    玉嬌掰著手指頭算日子,高興道:“最遲後天,老太太一定會迴來的。”


    玉儀又再坐了會兒,方才離去。


    “太太覺得如何?”趙榮家的問道。


    阮氏摒退了屋內的丫頭們,連玉嬌也沒留,此刻正揉著額頭道:“完全不像一個小丫頭,倒似活了幾十年似的。”


    趙榮家的道:“不是說,從前那位顧氏也很穩重。”


    “是個難得的,可惜不是我肚子裏出來的。”阮氏歎了一口氣,道:“你瞧方才,三言兩語就把嬌姐兒哄住了。”


    趙榮家的笑道:“五小姐還小著呢。”


    “也不小了。”阮氏道:“嬌姐兒就是再長三年,和三小姐一般大,也不會有她一半穩妥的。”又問,“你不是聽說,當日三丫頭被蠍子咬了後,屋裏丫頭都不知所措,她卻敢讓人拿剪子,還叫當麵劃開自己的腿嗎?”


    “可不是,膽子也忒大了些。”趙榮家的咋了咋了舌,“據說大夫還講了,若不是三小姐先放出了大部分毒血,隻怕後麵有藥也是無用。”


    “有膽有識,幹淨利落。”阮氏讚了一句,“也不知道公主府是怎麽教人的,生生比別家高出一籌。”


    趙榮家的不以為然,“不過是個膽兒肥的罷了。”


    “怎麽會有那種東西跑到船上去?”阮氏凝神想了想,不解道:“按說公主指派的那些人,絕對是信得過的,難不成有什麽外人去過?或者,當真隻是一場意外。”


    “船上不是公主府的人,就是咱們家的人,哪有什麽外人?”趙榮家的覺得主母多慮了,笑道:“想是我們三小姐福氣太大了,命裏難免會遇到一些波折。”


    “由不得我不多想。”阮氏冷哼了一聲,“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旁人第一個懷疑的會是誰?到時候,那黑鍋可不是全讓我背了。”


    趙榮家的這才露出駭色,結巴道:“應……,應該不會吧。”


    “小心駛得萬年船。”阮氏收起冷笑,正色道:“我原以為,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沒想到卻不好哄,將來隻怕不好辦呢。”


    “那件事……”


    “行了!”阮氏不悅打斷,“沒有合適的機會之前,不要亂提!”眉頭微微蹙起,閉目養神了片刻,方才緩緩舒展,揮手道:“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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