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碧如?”玉儀笑了笑,“名字倒是跟彩鵑她們合上了。”


    “給三小姐請安。”碧如上來磕了頭,“原來不是叫這個的,正因為彩鵑、素鶯兩位姐姐,才新改了名兒。”然後又道:“太太說了,‘若是姑娘不喜歡這個名兒,就由姑娘換一個。’”


    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叫什麽都差不多。倒是人來了,說是暫時幫忙,卻連名字都順著這邊換了,往後隻怕是不好打發。


    方嬤嬤笑道:“碧如姑娘原是太太身邊得力的人,放在三小姐這兒,委實是大材小用了。不如這樣,彩鵑她們若有什麽不懂,迴頭去問碧如姑娘便是了。”


    碧如眸光微微閃爍,迴道:“嬤嬤放心,我是個最老實本分的人,即便幫不上姑娘什麽,也絕不會添亂。若是姑娘不喜歡,太太便埋怨我粗笨不中用,隻好派個更伶俐的姐姐來了。”


    方嬤嬤聞言怔住,一時無言。


    玉儀算是聽明白了,無論如何阮氏都是要插一個人來的,不是碧如,就是紫如、藍如、黃如,今兒不來便是明兒,還不定因此鬧出什麽事來。


    倒是這個碧如很有趣,既把阮氏的意思說清楚了,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居然是盼著自個兒留下來。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一不小心,兩麵都不討好,到時候太太小姐全都得罪了。


    碧如見她不說話,以為還是要攆自己走,趕忙跪下道:“三小姐,我的針線活計不錯的,彩鵑、素鶯兩位姐姐在屋裏忙,我就在外麵做針線,一定不給三小姐添亂。”


    玉儀順著看過去,發現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配上白皙的皮膚,楚楚可憐的小兒女姿態,委實算得上是一個妙人兒。


    難道說因為長得好,又有心往上爬,所以被阮氏不容,才被派了這個苦差事?若是做了小姐的丫頭,也就意味著失去了做姨娘的資格,畢竟再好色的老子,也不好意思收用女兒房裏的人。


    可是,碧如的眼裏並沒有委屈啊。


    莫非她不願意給人做小?可若是便宜爹看上了,即便她躲到自己這裏來,以後年紀大了放出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或許,她是故意在洗白自己?


    不論如何,既然反正都要來一個,這個看著還算順眼,那就是她吧。


    玉儀略作沉吟,頷首道:“那就委屈碧如姐姐了。”


    方嬤嬤欲言又止,玉儀微微搖頭,揮手讓碧如先下去換住處,方道:“誰來都是一樣,這個看著還好。”說著無奈一笑,“咱們迴來不久,不便多生事端。再說了,明槍總比暗箭好防一些。”


    方嬤嬤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玉儀讓把人都叫了進來,正色道:“碧如是太太身邊的人,便是我,也要看在太太的麵上,敬她一、二分。你們是外祖母給的人,在京城裏見多了貴人,可如今咱們是在蘇州,可別給我拿大惹事。”


    丫頭們齊聲應了,方嬤嬤道:“小姐放心吧,她們都是你外祖母精心挑出來的,個個兒都是明白人,再說還有我看著,斷不會給小姐惹麻煩。”


    玉儀有點累了,“好了,都各自去忙吧。”


    彩鵑一臉懊惱之色,歎氣道:“隔了這麽些日子,太太還是不忘插個人進來。”忽而頓了頓,瞪大眼睛,“那盞官燕不會有什麽問題吧?原本可是給小姐用的。”


    “能有什麽問題?”玉儀不由失笑,“你覺得太太像是那種沒腦子的人?用一包耗子藥去除掉嫡小姐?放心,她還不會那麽蠢。”


    “是啊。”方嬤嬤也道:“這個阮氏,實在是太難纏了些。”


    玉儀道:“太太也不是神仙,未必料得到扶琴會砸了碗,不過是找個‘不熟悉內宅事務,連碗都端錯了’的由頭,好把她的人插過來罷了。”


    彩鵑又道:“那個碧如……”


    玉儀淡淡道:“先看著吧。”


    人雖然留下了,但還得觀察一段再派差事。至少也要弄明白她有什麽打算,又是出於什麽心理,寧願到自己這兒來當眼中刺、肉中釘,也不願意留在阮氏身邊。


    然而碧如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果然老老實實的,並沒有湊到跟前來惹人嫌,玉儀跟前仍是彩鵑和素鶯服侍。彩鵑悄聲道:“她倒是會偷懶,拿著二等丫頭的月例,什麽事兒也不用幹。”


    玉儀道:“她不是說自己針線好嗎?既這樣,就讓她給我幾雙鞋子吧。”一來看看她有沒有說真話;二來看看是不是用心了,是否真的願意投誠;最主要的是,不能讓人閑著,免得打聽是非、搬弄口舌,閑出什麽不是來。


    彩鵑聽了不樂意了,不滿道:“她都做了,我做什麽?好不好,還得做出來才能算數!小姐怎麽就信了?”


    “連幹活也要爭著,一大早的還吃起飛醋來。”玉儀取笑道:“你年紀不小了,比素鶯她們幾個都大,要是得空了,不如先繡繡自己的嫁妝。”


    彩鵑漲紅了臉,急道:“什麽嫁妝?小姐盡是渾說!”一扭身,自己跑了出去。


    素鶯原想跟著說笑幾句,但一想到自己年紀跟彩鵑相仿,又都是說定了親事的,講起嫁人,反倒不好意思插話了。


    “小姐。”問棋在外頭傳話道:“書大奶奶讓人送粽子過來。”


    明天就是端午,相熟的人家互送一點粽子乃是常情。


    玉儀便笑道:“快讓人進來。”


    來的人是落梅,身後還跟著一個提籃子的小丫頭,進門笑道:“我們奶奶讓人包了八寶粽,有豆沙餡兒的、蜜棗餡兒,一起零零總總七、八樣,每樣都揀了點,讓三小姐嚐一嚐。”


    玉儀笑道:“難為你們奶奶有心。”又道:“我這個人最懶,卻是沒有迴禮的。”


    “你先下去。”落梅朝小丫頭低語了一句,見屋裏隻有方嬤嬤,方才道:“我們奶奶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三小姐。”


    玉儀見她鄭重其事,便朝方嬤嬤點點頭,讓其守在門口,然後點了點頭。


    落梅臉上的笑容已經退散,走近一步,悄聲道:“我們奶奶聽說,府裏正在給三小姐說親,心下奇怪,怎麽三小姐從前不曾提起?許是三小姐害臊呢。”


    玉儀腦袋“嗡”的一響,睜大了眼睛。


    落梅見狀便明白了,末了道:“我們奶奶還說了,三小姐可得提早做好打算,別到時候慌裏慌張的,留下什麽憾事。”


    “我知道了。”玉儀的臉色有點發白,勉力微笑,“迴去告訴你們奶奶,多謝她的那些粽子,我不會辜負了她的心意的。”


    落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走了。


    “什麽?她竟然敢……”方嬤嬤無比震驚,恨恨道:“我就奇怪,怎麽過了這麽久才插個人來,原來是在謀算小姐,派人來盯梢的!”


    “嬤嬤,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玉儀在最初的惱怒之後,反倒鎮定下來。


    方嬤嬤皺眉道:“隔得這麽遠,前幾天送出去的信都還在路上,現在便是馬上再寫一封,一來一迴也二十天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玉儀微微搖頭,分析道:“咱們還是先顧眼前吧,看能不能打聽出是什麽人家,又是什麽讓太太動了心,這才好想對策。”


    “能有什麽好人家?”方嬤嬤連連歎氣,愁道:“但凡是個好的,她又何必瞞著咱們?早就說出來賣乖了,自己還能博個美名兒。”


    這一日,錦繡堂的氣壓出奇的低。


    第二天是端午節,按禮都要去給孔老太太請安,且要聚在一起熱鬧一天。


    素日孔老太太常說,府裏的幾個孫小姐都還小,不用日日晨昏定省,----實則是玉華住在她跟前,其餘幾個孫女見不見都一樣。


    玉儀私下想,也難怪玉嬌心裏不平衡。一般的都是孫女兒,偏偏老太太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眼裏隻有玉華一個,其餘幾個倒好似外頭揀來的。


    不過也好,自己對每日晨昏定省可沒興趣。


    剛到上房正屋,便見桌上堆了一堆花花綠綠的粽子,還有幾匹綢緞,以及其他的節日賀禮。阮氏領著幾個女兒進門,見狀笑道:“是姑太太那邊送來的禮吧?瞧著比去年還多出好些,想是姑太太費了心的。”


    孔老太太最愛聽這些話,即便素日對阮氏不夠親熱,此刻也是樂嗬嗬的,笑道:“誰讓我隻生了她這個一個女兒,正該多送一些。”


    大太太接話笑道:“姑太太如此孝順,老太太生一個頂人家十個。”


    “不用眼紅。”孔老太太心情很好,打趣道:“你們也都是有女兒的,將來自然有享福的時候。”


    這話大太太和阮氏聽了也罷,隻是三太太並沒有親生女兒,隻得玉薇一個庶女,聞言笑起來便有些勉強。


    話說玉薇今天一身桃紅色的裝束,她原又身量纖細,眉目風流,在輕薄春衫的映襯下,越發像一支灼灼其華的嬌豔桃花。


    玉儀留心看了一眼,玉薇頭上那支最漂亮的珠釵,還是上迴自己補送的,想來若不是真沒什麽好東西,也不會趕在節上拿出來用。迴到孔府有一段日子,玉儀也漸漸聽說了一些事,玉薇不光是婢生女,而且是趕在三太太還沒過門就有了。


    任憑哪個新婦,心裏頭也會堵一口惡氣。


    偏生玉薇又出落的水靈靈的,在三太太看來,簡直就是一隻小狐狸精。當年自己沒過門時,她娘就是憑著美色勾引了自己丈夫,還提前生下了她,害得自己一進門就丟了臉,在姐妹中間頭抬不起頭來。


    三太太不喜玉薇,在孔府已經是人人都知曉的事。玉薇母女每天都要去立規矩,早上服侍三太太吃飯,晚上服侍三太太睡覺,平日裏稍不如意就是一頓責罵。


    再看看玉清,始終脫不了一股子小家子氣。


    庶女不好做啊。


    可是自己這個沒娘的嫡女呢?玉儀搖了搖頭,看起來似乎比庶女好了不少,但在婚姻大事上卻是一樣,自己完全做不得主。


    將來出閣後誰的日子更難熬,還真沒個準兒。


    離晌午開席還有一段時間,孔老太太讓人支了桌子,帶著三個兒媳打牌,一會兒便贏得高興的合不攏嘴。玉華陪著妹妹們說了會話,架不住玉嬌冷嘲熱諷,玉薇又是不陰不陽的,隻好借口換衣服走開。


    進屋卻發現母親也在,不由問道:“外麵不打牌了?”


    大太太自丈夫去世後,就常年茹素念佛,此刻正慢慢撚著佛珠,搖頭道:“我不耐煩這些,老太太讓吉祥替我了。”又道:“等下把你繡好的錦囊取出來,再把我給老太太念的米珠裝好,迴頭好送去供奉。”


    玉華取了錦囊來,上麵有自己繡了整整一個月的佛像。


    “你怎麽也不玩了?”大太太拿著錦囊看上麵的針線,似乎還比較滿意,見女兒不迴答,便冷笑道:“不用說,又是五丫頭嘴不好吧。”


    玉華不願說旁人的是非,隻道:“沒什麽,我迴來換身衣裳。”


    “你就是這麽老實!”大太太有點恨鐵不成鋼,佛珠也不念了,不屑道:“她算個什麽東西?繼室所出而已。”又拉了女兒坐下,“你可是咱們孔府的嫡長孫女,就算三丫頭跟你比,也還要差那麽一、二分呢。”


    近些年,母親的脾氣越發的大了。


    玉華不願把玉儀也拉進來,遂道:“三妹妹人挺好的,為人和善又伶俐。”


    “伶俐個什麽啊?”大太太像是想起什麽可笑的事,哧的一笑,“自己的將來都還不知道在哪兒,還去管別人,聽說還教四丫頭識字呢。”又笑了一迴,“你說說,這不是一股子傻氣嗎?”


    “三妹妹也是好心。”玉華辯白了一句,“再說了,她跟四妹妹又不同,畢竟是從前二嬸嬸生養的,將來也不會太差的。”


    “罷了。”大太太不以為然,“倘使從前二太太還在,自然有她的好日子。可如今親娘都不在了,外家又不管,還能飛到哪兒去?”


    玉華不解道:“怎麽不管了?”


    “你想想。”大太太分析道:“你祖父已經連任了兩屆蘇州知府,馬上就該考察,若是這時候得一門貴親,豈不是能幫上一把?如果顧家願意娶三丫頭做兒媳,或是給她在京城找一門親事,孔家還會接她迴來嗎?在蘇州,咱們家就算是頂了天了。”


    玉華不知道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一時想不透,也不願去理會,便道:“好不好都是各人的命,況且婚姻大事,哪裏由得了女兒家做主?”


    大太太卻道:“反正啊,你的那些妹妹們不會有什麽出息,往後少跟她們歪纏。”語氣一凝,認真道:“你放心,我自會給你找一門好親事。”


    “好好的,又說我做什麽?”玉華有些害臊,起身道:“我出去看看,母親在屋裏歇著吧。”


    大太太想到獨生女兒的婚事,微微皺眉。


    放眼蘇州,也就是江家稍微讓人看得上眼,可惜江家人口複雜,女兒嫁過去隻怕是要受累的。可是自己隻得這一個心肝兒,嫁到外省又舍不得。一時間,左思右想的越發心緒不平,念佛的心早跑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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