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大少爺訂親了?”


    “是的。”孔仲庭一改老爺的派頭,在父親麵前畢恭畢敬,“京裏的人剛得到確切消息,顧家已經給徐家下了聘禮。”


    “也就是說,咱們跟顧家的姻親算是斷了。”孔知府臉色不是太好,微微沉吟,“原本還指望這次考察時,公主府那邊能幫上一把,讓我繼續留任蘇州,如今看來希望不太大了。”


    孔仲庭詢問道:“若是父親不留任蘇州,會去哪兒?”


    “還能有什麽好地方?”孔知府雖然年近六十,但精神卻十分的矍鑠,目光更是透著一份銳利,“我早些年站錯了隊,好在隔得遠不起眼,上頭沒有盯著,但是要高升卻是難辦,況且我這個歲數,要有官運早該發達了。”歎了口氣,“蘇州是個好地方,要是能再幹一、兩任,也就心滿意足了。”


    孔知府做了十年的蘇州父母官,在當地根基牢固,況且蘇州又是富庶之地,能連任也就算高升了。依他的想法,最好能再任上七、八年,把銀子撈夠了,再告老辭官迴家鄉榮養。


    孔仲庭原本是嫡次子,幼時養得嬌慣,在大事上並沒有兄長的遠見,對父親隻有唯唯諾諾應承。至於後宅的事,他更是一概不管,每日隻顧著吃喝玩樂,跟一群狐朋狗友消磨人生。


    孔知府也沒指望次子能挑大梁,隻要他老實一點,不去惹是生非,本本分分守著家業過日子,不去做那等敗家子就夠了。


    孔知府又道:“想必顧家在京城裏攀上了貴親,所以看不起我蘇州知府的孫女。”看著扶不起來的次子,囑咐道:“不過三丫頭到底是嫡出,外家又是公主府,還是能夠攀上一門好親事的。你多上上心,將來也好拉孔家一把。”


    孔仲庭卻有些慚愧,最近忙著潘姨娘那邊,別的倒是沒顧得上,嘴上敷衍道:“兒子會慎重一些,挑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


    孔知府見他恍恍惚惚,斥道:“別糊裏糊塗就把女兒就嫁了,浪費一個嫡女!”


    “是。”孔仲庭連連點頭,“父親放心,兒子會留心的。”


    祖父和父親的這番對話,玉儀毫不知情,更是絕對不會想到,表哥居然會跑來蘇州找自己。那日自己哭過之後,便找來方嬤嬤把事情說了,又親自寫了一封信,將事情婉轉的告訴了外祖母,免得到時候錯點鴛鴦譜。


    她還不知道,公主府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方嬤嬤雖然又驚又怒,但是李氏總歸是顧家的主母,身為仆婦,即便是年長又有體麵,也實在不方便指責,隻得一聲歎息。


    玉儀安撫道:“京城的事就這樣吧,我們也管不了。”收拾好了心情,反倒比平日更加鎮定,“還是先琢磨姚家這邊,看能不能找到突破的地方。”


    此時的孔家二房,還處在潘姨娘有孕的餘波中。


    阮氏免了潘姨娘每日請安,吃穿用度也加了分例,甚至還早早的讓人挑乳母,一副大作準備的派頭。孔仲庭更是滿心高興,畢竟這個時代講究多子多福,再說能讓妻妾肚子大起來,也說明自己能力不錯嘛。


    孔老太太還時不時的賞點東西,囑咐潘姨娘好生養胎,周姨娘、幾個通房也紛紛過去道喜,就連一向不問事務的大太太,也送了一盒子上好的阿膠過去。從表麵上看,似乎大家都在為這件事歡喜。


    唯一表現出很不高興的,隻有玉嬌。


    可是阮氏不容她胡鬧,為免惹出什麽亂子來,索性叫丫頭守了門,將玉嬌限製在正房暖閣內。這日玉儀過來請安,玉嬌一見她,就如同見著救星了一般,將人拉到旁邊屋子說話,央求道:“好姐姐,我真的想跟你一塊兒住。”


    這話玉嬌前幾天就說過,玉儀明白她的意思,無非是被約束的難受,想找借口脫離母親的控製罷了。


    隻是這個燙手山芋,自己如何敢接?


    玉儀笑著打太極,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還得跟太太商量。”


    玉嬌連求了好幾次,都被婉拒,再加上最近幾天被關得暴躁,耐心差不多耗盡,聞言立即發脾氣道:“不過是想找三姐姐說幾句話,就這般推三阻四,怎麽平日教玉清讀書寫字,卻不見三姐姐推脫呢。”


    玉儀想不到她說翻臉就翻臉,隻是懶得跟個小姑娘計較,遂笑道:“五妹妹若是想到我那兒寫字,我也一樣歡迎的啊。”以玉嬌的脾氣,能耐下性子練字才怪呢。


    “你們都欺負我!”玉嬌突然哭了起來,想是這些天被阮氏敲打了不少,積攢了一肚子的委屈,眼淚一串串的往下掉。


    玉儀有點無語了,這這這……,這是從何說起,迴頭讓人看見,還以為自己把她咋了呢。屋裏的丫頭早被玉嬌攆出去了,玉儀掏了塊絲絹,遞過去勸道:“好妹妹,快別哭了。”


    “姐!”


    “姐你哭什麽?”


    兩個稚聲稚氣的聲音挨著響起,進來兩個小豆丁,正是那對雙胞胎兄弟----承文、承武,一左一右圍住了玉嬌。


    看樣子,這裏應該不需要自己了。


    玉儀剛想走,就被承武一把拉住袖子,質問道:“你把我姐怎麽了?!”又迴頭問玉嬌,“姐,她是不是欺負你了?快告訴我!”一副我是男子漢,有我替你撐腰不用怕的樣子。


    “就是。”承文也道:“這屋子裏除了我姐,就隻有你一個人。”


    玉儀真是哭笑不得,解釋道:“五妹妹想出去玩兒……”想說是因為太太不讓,又覺得不妥,隻好朝玉嬌道:“五妹妹,你倒是說句話啊。”


    誰知道玉嬌隻是一味的哭,抽抽搭搭的。


    承武便死死拽住玉儀,不讓走。


    玉儀比承武要高半個頭,要掙開並不是難事,隻是擔心拉拉扯扯絆倒了他,迴頭自己反倒說不清。沒辦法,隻好朝外麵喊道:“彩鵑,去請太太過來一趟。”與其跟一群小屁孩兒講道理,還不如找大人來。


    ----阮氏雖說不喜歡自己,但麵上情還是要做的。


    “肯定是你欺負我姐了!”承武聽說要請阮氏過來,怕玉儀就這麽走掉了,往四周掃了一圈,順手抓起一碗茶砸了過去,嘴裏還嚷嚷道:“你一迴來,就霸占了我姐的屋子!早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玉儀一時不防,被潑了一身溫熱的茶水茶葉,好不狼狽。


    “做兄弟的,把茶水往姐姐身上招唿,是何道理?”玉儀直直看向承武,一種厭惡的情緒湧上心頭,冷聲問道:“難道夫子是這麽教你的?”


    自己霸占了玉嬌的屋子?原來阮氏是這麽暗示兒女們的,虧她想得出來。[..tw超多好看小說]


    承武有些畏懼那平靜的目光,嘴裏又辯不過,隻得氣唿唿道:“胡說八道!你才不是我姐姐呢!”


    “太太……”玉儀看向剛到門口的阮氏,一臉傷心,“我原不知……,兄弟們都是這麽想的。”又道:“其實我住哪兒都無所謂,不然還讓五妹妹搬迴去吧。”


    阮氏一進門,便看見玉嬌一邊哭一邊偷看,兒子又氣唿唿的,偏偏嫡女還被潑了一身茶水。門口丫頭婆子們都在瞧著,隻得朝承武罵道:“混賬東西!還不快給你三姐姐賠個不是。”


    承武鼓著腮幫子,扭過頭去不說話。


    阮氏又問玉嬌,“到底怎麽迴事?”


    “還是我來說吧。”玉儀擦掉身上的茶葉,平靜道:“五妹妹想到我那兒去住,再三央求了好幾次,我說先迴稟了太太,五妹妹等不急就哭了。正巧武哥兒進來,見姐姐在哭,一時著急生出誤會,就弄成了這個樣子。”


    阮氏的臉色不太好,她又不傻,哪裏還猜不出是玉嬌想要跑出去?


    “其實這事兒我也有錯。”玉儀又道:“若是我早些把話說清楚,也不會讓武哥兒誤會了,所以……”她正色道:“太太要罰,就連我一塊兒罰吧。”


    阮氏抿了抿嘴,“罷了,這怎麽能怨你?迴頭我會好好教訓武哥兒的。”


    “太太雖是好心,我卻不敢因此失了禮數。”玉儀卻不依不饒,認真道:“該罰的就是要罰,我願迴去抄一百篇小楷,以示太太訓誡。”


    ----受害人都自己認罰了,闖禍的難道還不該罰?以阮氏的為人,應該不會不顧自己的賢良名兒,更不願意落個把柄在嫡女手裏。


    不是玉儀非要跟小孩子置氣,有些時候態度是很重要的,若是這次就這麽算了,隻會讓孔家上下覺得自己軟弱可欺,嫡小姐也要被當做庶出的對待。再說了,若是不給承武找一點麻煩,下迴說不定就是番茄、雞蛋,那豈不是煩不勝煩?


    阮氏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道:“這事兒是武哥兒不懂禮數,沒規矩。”看向自己的兒子,“罰你迴去抄兩百篇小楷。”


    “小姐,他們也太張狂了!”彩鵑氣憤道。


    玉儀淡淡道:“罷了,不過是小孩子置氣而已。”


    其實自己到沒有多討厭承武,小孩子能護著姐姐,即便有些過分,但那也是出於手足之情,再說當時的情景難免讓人誤會。倒是玉嬌,因為自己沒有遂她的心意,就故意哭鬧且不答話,好等著弟弟發難出手,實在有些叫人添堵。


    哎,有個兄弟就是好啊。


    如果外祖母有個兄弟,十有八九能做真龍天子,要有這麽大的一座靠山撐腰,自己還怕誰?或者自己有個兄弟也好啊,兄長能夠照顧自己,弟弟將來也有長大的一天,總好過現在孤單一個人。


    如今雖然迴到孔家,但是對於承武他們來說,自己不過是一個外來者,很難被真的當做姐姐。不過也沒什麽,自己看他們也是一群小孩子,談不上多少手足情,再說在孔家呆的時間又不會長,過幾年就該出嫁了。


    如果阮氏的計謀得逞的話,應該還會更快。


    ----半年時間,這句話猶如一把刀懸在玉儀頭頂。


    “怎麽弄成這樣?”方嬤嬤見到玉儀的狼狽樣子,忍不住詢問,得知是承武潑的茶水,不由惱道:“這哪像是官宦人家的少爺,倒似那薄祚寒門養出來的!小姐也是好性兒,還自罰一百篇小楷。”


    玉儀方才走了一路,氣早消了,聞言隻道:“嬤嬤,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吩咐彩鵑取了衣服來,自己動手換了。


    方嬤嬤在一邊幫著整理衣衫,傷感道:“都怪嬤嬤沒用,護不了小姐。”


    玉儀撫平了身上的小褶皺,笑道:“旁人沒教養,又與嬤嬤何幹?”阮氏到底是主母,方嬤嬤還能找她理論不成?自己在孔家無依無靠,受點小委屈實在算不得什麽。


    即便是外祖母,不也早就料到這一天了。


    問棋在外頭道:“小姐,江家的書大奶奶來了。”


    賀婉貞?玉儀示意方嬤嬤打住,走出去迎道:“你是四房的當家奶奶,今兒怎麽這般得閑?還有空四處串門子玩兒。”


    賀婉貞笑道:“想跟你說說話。”一把拉住玉儀,“走,裏麵涼快涼快再說。”連見禮什麽的都顧不上,就把人扯了進去。


    玉儀好笑道:“你今兒這是怎麽了?一下子變成猛張飛了。”


    “你們都先出去。”賀婉貞不耐的揮了揮手,也不管這是別人家,自己隻是來做客的,待人退幹淨了才道:“這有一封信,你先瞧。”


    玉儀見她一臉焦急,情知必是要事,趕忙拆信,等到看完不由目瞪口呆。


    信上說,表哥顧明淳來了蘇州!


    賀婉貞苦笑道:“七房的白大爺讓我送信,我還怕他對你有什麽念頭,堅持要先看過才答應轉送,誰知道……”歎了口氣,“本來你表兄被他們設法留住了,打算找人護送迴京去的,不料一不留神人就跑了。”


    玉儀忍不住扶額,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怕你表兄冒冒失失來找人,所以讓我提前給你打個招唿。”賀婉貞連連搖頭,又語重心長道:“這件事上你可不能糊塗,人是不能見的,也不要傳遞什麽東西。不然你本就處境艱難,鬧出事來隻會雪上加霜。”


    ----聘為妻,奔為妾。


    玉儀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即便是私下相會或是遞信物,給傳出去了,自己將來也嫁不了好人家。表哥這麽冒冒失失跑來,除了讓家裏人擔心,讓舅母更加怨恨自己,實在是半分用處都沒有。


    而且,還很有可能讓自己名節敗壞。


    玉儀正在反複思量間,問棋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小姐,老太太讓你過去說話。”


    怎麽事情都趕到了一塊兒?老太太一個月也難見一迴,今兒倒是想起了。


    玉儀深吸了好幾口氣,方才讓自己鎮定一點,微笑道:“多謝貞姐姐了,你的話我都記在心裏,凡事會小心的。”又道:“這事兒我會跟嬤嬤們商量,放心吧。”


    “去見你們老太太吧。”賀婉貞點頭道:“我留在這也幫不上忙,先迴去了。”


    孔老太太一臉慈祥和藹,笑眯眯道:“三丫頭坐下說話。”


    玉儀笑著謝了,又給旁邊的大太太和玉華見了禮,方才坐下。


    “人一老,就總是愛忘事兒。”孔老太太笑道:“方才還是你大伯母提起,說後兒是你母親的祭日,我這才想起來。”說著,歎了口氣,“你母親都走了十年了。”


    玉儀一陣汗顏,自己怎麽把這日子給忘了。


    好在還沒有錯過,麵上不顯,露了一點點哀戚之色,迴道:“難為老太太和大伯母惦記,真是母親的福氣。”


    孔老太太道:“你母親是個難得的,出身好、又不嬌氣,賢良淑德樣樣占全,實乃是我最喜歡的兒媳婦。”又朝大太太看了一眼,“不像你大伯母,嘴笨笨的。”


    ----這話何其不實,大太太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親上加親嫁過來的,自己母親再好也比不上。玉儀趕忙笑道:“話少也有話少的好處,大伯母雖然說得少了,但是孝心卻是一樣不減,老太太可別錯怪了。”


    大太太笑道:“還是三丫頭會說話,叫人心裏熨燙。”


    孔老太太也笑了笑,說道:“你今年才迴來,又剛巧趕上你母親十年祭日,你大伯母說得沒錯,應該隆重的祭奠一下。”


    玉儀心思飛轉,分析著話裏透出來的意思。


    看樣子,這個主意是大太太出的。不知道她以什麽說動了老太太,以老太太的意思來重辦顧氏祭日,----這樣一來,阮氏就不得不答應下來。


    到時候,繼室在元配的靈位前得執妾室禮。


    這不等於在打阮氏的臉嗎?


    先前大太太親自找了自己過去,閑話大半天,卻“無意”說出京裏來信,絕對是有自己的小算盤的。如今又鬧了這麽一出,讓自己弄得繼母沒臉,----玉儀沒法不陰暗,難以認同這是大太太的一片好意。


    孔老太太接著道:“我讓人去普光寺打過招唿了,準備去寺裏給你母親上香,順便再添一些香油錢,保佑家裏人都平平安安的。”


    玉儀頷首道:“讓老太太費心了。”這件事沒法拒絕,即便自己對顧氏毫無記憶,但這具身體卻是她所孕育,永遠都無法抹滅。


    況且若不是顧氏、豫康公主府,自己的處境隻會更艱難。


    迴到房中,玉儀跟方嬤嬤、段嬤嬤說了此事。


    “祭奠原是應該的。”方嬤嬤聽了直蹙眉,“可是鬧出這麽大的排場,又要太太當著眾人的麵自比妾室,豈不是讓她更恨你?沒想到大太太一個孀居之人,心思卻還是這般活絡。”


    段嬤嬤道:“大太太心有不甘吧。”


    “她不甘心。”方嬤嬤冷哼道:“小姐還是個孩子,拉扯進來做什麽?有本事,也該去和二太太爭啊!”說著沉下臉來,“也怪我們太老實了,迴頭有機會,得叫這些人吃個暗虧才行。”


    玉儀卻顧不上讓大太太吃虧,----眼下還有一樁大麻煩事,要是不解決,隻怕等不到看別人吃虧,自己就要先出局了。


    “對了。”方嬤嬤按下鬱氣,又問:“先頭江家的書大奶奶來的時候,我瞧著她臉色不太好,到底找你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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