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孔府內宅卻是一片寧靜。


    玉儀打算親手做一條月華裙,等到做了新婦,拜見長輩的時候好穿,一大早便起來裁樣子、挑花樣,又為顏色搭配,和彩鵑幾個商量了好幾迴。


    彩鵑笑道:“我看就繡喜上眉梢的花樣,喜慶又吉利。”


    “大紅色本來就夠喜慶了。”素鶯另有一番見解,說道:“我看還是百子嬰戲圖更好一些,迴頭咱們小姐穿了,也好早一點……”一麵笑,一麵羞紅了臉。


    吉祥從院子外麵進來,立在問口喊道:“三小姐?老太太讓我來傳個話。”


    “吉祥姐姐,你怎麽親自來了。”玉儀含笑起身相迎,吉祥可是孔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丫頭,會有什麽要緊事,值得勞動她親自走這一趟?心下雖然疑惑,卻沒有貿然開口多問。


    “不坐了。”吉祥笑著客氣了一句,方道:“老太太準備去鄉下住些日子,讓各房都收拾一下。”


    若是阮氏沒“病”,這事兒自然有她去安排二房。不過眼下情況不同,這位三小姐是要嫁到江家去的,將來在姑奶奶裏麵沒準是頭一份,而這件事有特別要緊,所以吉祥才會親自過來。


    好端端的,怎麽會想著去鄉下?


    玉儀不由問道:“吉祥姐姐,可有什麽緣故?”


    這事兒是瞞不住的,而且不說隻會讓大家更加恐慌,來之前孔老太太早交待過,吉祥笑著迴道:“聽說最近有些不太平,所以暫且到鄉下避一避。”又道:“三小姐趕緊收拾收拾,明兒早上就要走了。”


    這麽急?玉儀情知事態有些不一般,但還算鎮定,含笑道:“有勞吉祥姐姐了。”朝彩鵑遞了個眼色,示意給一個賞封,“你出去送一送。”


    “到底出了什麽事?”方嬤嬤有些著急,可惜這裏是孔家,不是公主府,沒有自己的資深人脈,想打聽一點內幕消息還真難。


    ----好在還有一個熱心的新姑爺。


    “泰王-反-了?”玉儀一字一頓重複了一遍,問道:“泰王在哪兒反了?”


    賀婉貞憂心忡忡道:“在他的封地齊州,具體在哪兒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山東那一片兒吧。”


    玉儀用腦子裏模糊的地理知識想了想,奇怪道:“要造反就應該沿路北上猜對,怎麽反倒南下了,還跟蘇州扯上了關係?”


    賀婉貞迴道:“說是泰王有個舊部在海寧,離蘇州也就四、五百裏地,若是海寧出了亂子,用不了幾天就會打過來。”


    呃……,這位還懂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會各地都有幾個死忠,打算農村包圍城市一般,把京城給孤零零的圍起來吧?


    要是泰王知道玉儀所想,多半會讚一句“英雄所見略同”。


    不過玉儀卻是鬱悶,這泰王怎麽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趕在這個時候,----一旦時局動蕩,自己的婚期肯定又要延後了。


    不是自己恨嫁,恨到才十三歲就等不及,實在這個家叫人呆不下去。


    如今可好,誰知道這一拖會拖出什麽幺蛾子?輕則讓自己在孔家多受些煎熬,重則……,罷了,黑心小白臉其實也還不錯,可千萬別把婚事給攪黃了。


    至少在危急關頭,還記得有自己這麽一個未婚妻。


    鬱悶歸鬱悶,玉儀卻也不敢耽誤剩下的時間。


    先派了香彤出去,給顧忠那邊送消息,讓他和段嬤嬤帶著人避一避,等安定了再迴蘇州。段嬤嬤手上還有不少東西,玉儀囑咐不必省著,該花的就花,務必把自己的人都安排好了。


    然後又把京城送來的添妝取出,揀了容易破碎的玉石類鐲子、簪子出來,與方嬤嬤交待道:“眼下這一亂,誰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太平,更料不到會發生什麽事。這些東西既不方便攜帶,又容易損壞,趁著知道泰王消息的人不多,趕緊去珠寶行全部賣了,然後通通換成金條。”


    “啊……”方嬤嬤很是可惜,“這些東西,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然而隻是猶豫了一瞬,便無奈點頭,“也罷,換了總比碎了一分不值的強。”


    玉儀又叫來素鶯,吩咐道:“你去準備幾身趕緊的丫頭衣裳、棉襖,要樸素,切忌不要花哨,給我也準備兩身,到時候好方便路上穿著走。”


    彩鵑有些驚慌,問道:“那剩下的這些首飾,我去找個盒子一起裝起來?”


    ----摟著一大盒子首飾去逃難?豈不是不明擺著叫人眼紅,給自己招禍嘛。


    玉儀的前世,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就算沒吃過豬肉,到底還在電視上、網絡上見過豬跑呢。


    玉儀豪氣的一揮手,道:“不用裝,全拆了。”


    “拆了?”


    “不拆怎麽辦?”玉儀歎氣道:“這麽多東西能往哪裏藏啊?別說路上遇到個什麽強賊,就是叫孔家的人發現了,隻怕也要眼紅的,他們還不把我生吞了啊!再說以後那麽亂,誰還會把貴重首飾戴頭上?”動手去找了剪子出來,外祖母給自己這些首飾,貴重就貴重在寶石上頭,剩下的也就是帶工藝的金子罷了。


    其中幾樣有特別意義的,單獨揀了出來。


    玉儀一麵下狠心動手,一麵道:“上頭的寶石比較小巧,可以放在身上,剩下金托全砸成一團,做成金餅子、金團子。”


    ----正所謂“盛世的古董,亂世的黃金。”


    “小姐是要……”彩鵑有些明白過來,卻是心疼不得了。


    眼下冬天穿得厚,玉儀幹脆把寶石、銀票縫在了棉衣夾層裏,等方嬤嬤迴來,又一人分拿了些金子,以備萬一走散的可能。弄完這些,包袱都沒什麽可打的了,無非是一些衣服、胭脂水粉,真真丟了也不可惜。


    玉儀看了看新縫好的棉衣,因為夾了不少金條,拎起來沉甸甸的,忍不住笑道:“這可能是史上最貴的棉衣了。”


    方嬤嬤卻道:“咱們是不是太過緊張了些,別白糟蹋了好東西。”


    “糟蹋了也不多。”玉儀估算了一下損失,估計將來要把首飾複原,得花個二、三百兩的手工費才行,再加上死當的那部分虧損,攏共不會超過八百兩。


    反正三萬兩銀子都捐出去了,也不差這一點。


    方嬤嬤歎氣道:“還好,虧得盧貴沒找著合適的田產,不然這一下子,還找不到人出手呢。”


    “這種事誰能料到?”玉儀做好了逃難的準備,正好出門唿吸一下新鮮空氣,省得整天對著孔家的人,----當然了,這也隻是無奈安慰自己罷了。


    畢竟亂世不是鬧著玩兒的,況且這是在古代,女子若是被人摸了一下小手,就算是失了貞潔,最後隻能偷偷的去抹脖子。


    真是有夠悲催的!


    等到玉清從周姨娘那裏迴來時,玉儀這邊已經安排妥當,----如今阮氏“病”了,反而讓她們母女多出見麵的機會。


    “三姐姐,出了什麽事?”玉清小臉煞白煞白的,惶恐道:“方才有小丫頭去找姨娘,說是明兒要去鄉下。”


    玉儀眼看天都快黑了,關上門道:“沒什麽,就是祖母想去鄉下透透氣。”還是迴頭再慢慢細說,免得嚇壞了她,“明兒早上就走,你先趕緊收拾東西吧。”


    玉清這才有了主心骨似的,慌忙去自己屋子打包袱。


    這一夜,玉儀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不過睡不著的,明顯不隻是玉儀一個人。


    第二天出發,整個孔府的人都顯得沒精打采的。玉儀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玉華,正想上去打聲招唿,便立即感覺到了大太太的眼光,----裏麵藏著濃烈的羨慕嫉妒恨,看得人渾身不舒服。


    最讓人難受的是,大太太的嘴角還喊著一縷笑意。


    這種時候舉家逃難的時候,自己女兒又被人退了親事,玉儀想不出,有什麽事情值得她高興的,更叫人不明白的是,隻有看著自己的時候才有笑意。


    若說大太太是為自己嫁入江家高興,玉儀是斷斷不信的。


    隻是眼下亂哄哄的,玉儀也顧不上細想太多,很快馬車一一拉了出來,孔府的人按著尊卑順序上車。孔老太爺自然是第一優先,接著是孔老太太,再然後大太太和玉華坐了一輛,梅麗卿剛剛有了喜訊,由丫頭陪著單獨坐了一輛車。


    孔仲庭現在是孔家的頂梁柱,身負照顧家人的責任,況且又是正當盛年的大老爺們兒,當然不便躲在馬車裏頭。外麵小廝早給他備了高頭大馬,眼下正在指揮眾人,不時催促道:“別磨磨蹭蹭的,動作快些!”


    孔叔庭則象征性的站在旁邊,幫著兄長招唿眾人。


    輪到二房內眷時,阮氏居然早被人送上了車。隻見玉嬌從窗口探出頭來,一臉惱恨的看著玉儀,腮幫子氣鼓鼓的,小聲咕噥道:“害人精!”


    孔仲庭瞪眼道:“不像話,進去!”


    玉嬌不情不願的放下簾子,阮氏一直沒吭聲。


    玉儀想起自己剛迴來的時候,玉嬌拉著自己問東西,雖然嬌縱卻也可愛,如今卻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恨不得生剝了自己似的。


    世事真是變化無常。


    再比如孔家,原本在蘇州是一時無二的風光,轉眼孔老太爺罷官,孔家的下人遣散了一大半,眼前更要舉家逃難,這一切誰有能夠預料?


    玉儀微微感慨,繼而打起精神準備逃難生涯。


    按理說,玉儀該和玉清同坐一輛車。不知道為什麽,居然讓玉清和周姨娘坐在了一起,周姨娘千恩萬謝道:“老爺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四小姐的。”


    便宜爹居然有人性化的時候,終於想起人家是母女了?不過繼而搖頭,這應該是內宅裏早安排好的,便宜爹才不會有這份閑心呢。


    玉儀也沒多想,和方嬤嬤一起上了馬車。


    再後麵是三房的人,以及各房的丫頭仆婦,好在孔家精簡了不少人,加上還留有看宅子的,費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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