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臨近臘月,晌午時分也是一樣冷嗬嗬的。


    玉儀呆呆的坐了許久,彩鵑怕她身子冷,悄悄移了一個火盆過來,想說點什麽安慰一番,卻又無從開口。


    ----不論是退親還是被退親,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


    “小姐,書大奶奶過來了。”


    玉儀聞言迴頭,起身微笑道:“貞姐姐,進來說話。”


    “你……,還好吧?”


    是來安慰自己的?玉儀笑了笑,道:“你不是看見了,挺好的。”


    “白兄弟他……”賀婉貞還不知道實情,以為是自家兄弟理虧,做了對不起未婚妻的事,歎氣道:“你們家老太太也真是著急,即便白兄弟有錯,教導幾句也罷了,怎麽就把親事給退了。”


    “是我們沒有緣分吧。”玉儀眼裏閃過一絲傷感,語氣卻很是平常,又道:“難為貞姐姐了,大冷天的還惦記著過來。”


    “我親手做了些小點心,給你捎了些。”賀婉貞笑吟吟的,讓丫頭提了一個紅漆食盒進來,“還熱著呢,這會兒要不要嚐一嚐?”


    盛情難卻,玉儀不忍拂了她的一片好意,笑著揀了一個,慢慢吃了。


    賀婉貞笑問:“好不好吃?”


    “還用問嗎?”玉儀也笑了,“貞姐姐親手做的,自然是好吃的不得了。”如果自己嫁進江家的話,彼此就是妯娌,像這種吃點心的機會應該很多,隻是現在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因為有過期盼,即便沒有如何喜歡和深愛,也一樣還是會失望。


    玉儀本來就沒有胃口,吃了一個便吃不下了。


    賀婉貞是個明白人,當然不會勉強,歎道:“也是奇怪,白兄弟原本不是那樣輕浮的人,不知怎麽突然魔怔了,竟然納了一個戲子迴家!”語氣有點埋怨,又有點心疼,“把兩位老人家氣得不行,老太爺一生氣,就讓人拿了家法出來,吩咐照死裏打。虧得老太太中間攔住了些,就這樣,白兄弟現在還下不了床呢。”


    居然弄成了這樣?玉儀黯然,江太夫人肯定恨死自己了。


    估計江太夫人是打算直接退親的,江廷白無力阻攔,幹脆自毀,鬧得倒好像是江家理虧了一樣。其實江太夫人要退親雖然狠心,但在這個時代並沒有錯,如今不僅江家名聲有損,孫子又受了重責,隻怕連孔家的人都一起恨上了。


    玉儀抬頭看向賀婉貞,她是江太夫人跟前得寵的孫媳,居然還不知道實情,看來江家還真算得上磊落君子。即便吃了虧,也不會去背後說人是非,其實若以正常情況嫁進去的話,應該算是有福氣的吧。


    再看孔家,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裏?


    自己如果是江家的女兒,哪怕沒有親生母親,想來也不會落到這般窘困的田地。本來還有一個機會,可以做江家的媳婦,現在一切都稱了別人的心,一切都落空了。


    “怎麽了?”賀婉貞問道。


    “有件事……”眼下江廷白落得那樣,起因全都是因為自己,玉儀實在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但這件事很重要,若是不辦好,自己往後就更沒有活路了。


    賀婉貞帶著想彌補的心情,忙道:“有什麽事隻管說,我一定幫你。”


    “那就麻煩貞姐姐了。(..tw好看的小說)”玉儀想了想,這件事找她也是一樣的,“不是什麽難事,想請貞姐姐幫一個忙,讓你們家的人,把聘禮都要迴去。”


    賀婉貞瞪大了眼睛,詫異道:“你要我們家退聘?!”


    一般來說,如是女家提出退婚,必須退迴聘禮。


    不過玉儀的情況有所不同,是江廷白“理虧”在先,如果不退,情理上也是說得過去的。但是玉儀這份聘禮必須退掉,不退拿不著半分,退了才會讓孔家人心痛,才會下狠心處置背後黑手。


    賀婉貞想了想,頷首道:“也罷,反正東西也落不到你手裏。”


    “貞姐姐……”玉儀握住了她的手,帶著鄭重托付一般的心情,認真道:“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告訴太夫人是我的意思,不然隻會讓太夫人更動氣。”一定在後悔當初有眼無珠,挑錯了人,“這件事,貞姐姐一定要幫我辦到。”


    “這不是什麽難事。”賀婉貞疑惑道:“隻是你……,為何這般堅持?”


    “家裏太亂。”玉儀隻簡單的說了一句,淡笑道:“隻有他們閑不下來,才不會整天都盯著我,日子也就好過一些。”


    這話說得很是委婉,但賀婉貞還是聽明白了,點了點頭,“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的。”又歎氣,“隻是你,千萬可要當心一些。”


    玉儀笑了笑,“貞姐姐放心,我會的。”


    賀婉貞略微沉默,問道:“可還有話帶給白兄弟?”


    玉儀笑容一斂,垂下眼簾久久沒有說話。


    最初在假山裏偶遇,自己對他恨得咬牙切齒,繼而是表哥來到蘇州,多虧他從中全力周旋,再然後姚家逼婚,又是他及時雨趕來救場。到如今他被逼無奈退婚,寧願自毀也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如此說來,終究還是自己虧欠了他。


    “她要退聘?”江廷白的兩條腿都被打爛了,原本要離開太倉的計劃,也隻得稍稍延後,眼下正躺在床上,問道:“沒說是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賀婉貞坐在旁邊椅子上,不屑道:“留在孔家,還不是白白便宜了別人?沒了倒也幹淨。”


    江廷白略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倒是忘了孔家的狀況。本來就亂,眼下又正是沒錢花的時候,肯定會被挪去添補家用,她又哪裏能得到半分?沒準兒還平添許多麻煩,的確沒必要白做好人。


    賀婉貞埋怨道:“白兄弟你也忒不知足了?那孔三小姐論人品、相貌,有哪一處般配不上你了?居然還……”忍了忍,實在不願提起“戲子”二字。


    江廷白沒有辯解,隻道:“她很好,是我般配不上她。”


    ----將來也不知道誰娶了她。


    明明從前並不覺得重要的人,為什麽在失去以後,才發現自己是在乎的?一想到她要跟別人夫唱婦隨,心裏忍不住一陣難過。


    賀婉貞皺眉道:“若是好的也到罷了,什麽見不得人都敢要!你也不怕外頭傳的難聽,將來還怎麽娶人家好姑娘?”


    “能如何,不過說幾句年少輕狂罷了。”江廷白不是很在意,這對自己來說算不上太大的難題,自嘲道:“時間長了,誰還記得這些事?再著說了,不是還有浪子迴頭金不換?書大嫂子不用擔心了。”


    “你呀!”賀婉貞歎了口氣,暗暗搖頭站起身來,“你好好養傷,這件事我會辦妥當的。”走到門口的時候,卻頓足腳步,“孔三小姐有一句話要帶給你。”


    江廷白眼睛一亮,“她說什麽?”


    “看你這樣子。”賀婉貞有點恨鐵不成鋼,埋怨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她讓我告訴你……”抿了抿嘴,方才歎道:“願君一切安好。”


    ----願君一切安好。


    那麽多的糾葛,到最後隻剩下這麽一句話。


    江廷白閉上了眼睛,腦海裏不斷的重複著這一句話,仿佛聽到了那明澈的聲音,看見了那張宜嗔宜喜的小臉。忍不住萬分難過,往後彼此將會淪為陌路之人,這是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讓自己最傷感的一句話。


    賀婉貞來到上房,找著機會把退聘一事說了。


    江太夫人正在氣頭上,又找不到什麽地方撒火,聽說退聘,冷笑道:“這就叫人去孔家退聘,一分一毫也不能落下!”


    本來想著退婚,到底有些對不住女方家的小姐,還打算舍了聘禮。沒想到那孔三小姐太會灌迷魂湯,竟然讓孫子做出那等胡來之事!鬧得這麽難堪,還全都成了江家人的錯,早知如此,當初就絕對不會定下這門親!


    一向孝順聽話的孫子,居然為了一個未過門的女子,連自己名聲都不顧了。


    怨隻怨,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賀婉貞瞧著有些奇怪,太夫人像是對孔家很不滿,可是……,這似乎不應該啊?她自然不會傻到去追問,正在琢磨間,外間丫頭稟道:“老太太,有位自稱是孔家長房的婦人求見。”


    賀婉貞趕忙出去,問道:“你是……?”


    那婦人瘦瘦的,一臉精明伶俐,約摸四十出頭的樣子,笑道:“我是孔家大太太身邊的,特意來拜訪江太夫人。”


    賀婉貞皺了皺眉,怎麽又跟孔家長房扯上關係了?心下估摸太夫人沒空會見,因此道:“有什麽事,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也沒什麽。”中年婦人陪著笑臉,讓小丫頭捧了盒子上來,“聽說太夫人最近身體有些不適,所以讓我把這兩支靈芝送過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賀婉貞隻得讓人接了,又笑著道了幾句謝,正想著如何委婉的打發人,便聽裏麵江太夫人說道:“讓人進來說話。”


    自己都說了太夫人不舒服,眼下卻有叫人進去,簡直就是自家人打自家的臉,賀婉貞有些詫異,繼而發覺太夫人聲音很是不悅。心下轉了好幾個圈,麵上依舊含笑,領著那婦人進了門。


    “這兩棵靈芝啊,都是長足了年份的。”中年婦人先從靈芝說起,又說到如何益氣安神,很快便轉到了自己小姐身上,“其實我們大小姐,是頂頂賢惠懂事的一個人,又孝順又聰明,還會……”


    “不用說了。”江太夫人打斷道。


    賀婉貞更是聽得莫名奇妙,敢情這位是來誇讚自家小姐的?又不便多問,隻好悄悄的在心裏揣摩,莫非孔家還意聯姻?難道……


    “迴去告訴你們太太。”江太夫人不等那婦人再開口,便冷冰冰道:“孔家的小姐太金貴,我們江家高攀不起!再告訴你們太太,這世上哪有不娶妹妹,再娶姐姐的?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那婦人聞言嚇了一跳,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紅,----自己還沒說完,怎麽就被對方猜到了來意?而且對方的話更是太過難聽,即便她是下人,也有些受不住,訕訕道:“其實……,那個我們……”


    “靈芝拿去!”江太夫人冷冷道:“我們江家還不缺這點東西,送客!”


    中年婦人羞得滿麵通紅,揀了靈芝,出門連小丫頭都顧不上叫,便就落荒而逃。一路上朝馬夫發了好幾次火,飛快的迴到了孔家,對著大太太訴委屈道:“那太夫人好生沒有道理,即便不願意,也沒有這般打人臉子的?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玉華在裏麵聽了,出來惱道:“母親,你怎麽還真叫人去了?這下如何,我的臉都快被丟光了,今後傳出去也是個笑話。”


    大太太氣得快要暈過去,顫聲道:“一家子……,都是有眼無珠!”


    其實那婦人早猜到這趟差事不妥,不過經不起大太太重賞的誘惑,這才硬起頭皮去了江家,結果比自己預料的還要慘。如今被人羞辱了一番,銀子也沒撈到,心下也是又氣又惱,偏生還不好開口,隻得悶悶道:“太太歇著,那我先下去了。”


    玉華恨不得有條地縫鑽進去,又氣又委屈,忍不住哭道:“母親到底要做什麽?還嫌不夠丟人,還要再鬧出這麽一出,我以後還怎麽有臉見人?說什麽嫁人,簡直就是讓人看笑話的,還不如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你說什麽?”大太太氣惱交加,隻覺一口熱血湧上心頭,說話都不利索了,“你說要去做姑子?你……,你、你還不如拿繩子勒死我算了!”


    “母親?”玉華原本還在落淚,突然發覺大太太有些不對勁,趕忙上去攙扶,又喚了丫頭進來,“快,扶太太上床躺著。”


    大太太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像是氣得要破口大罵,偏生人像僵了似的,半晌還是同一個姿勢,嘴裏含混不清道:“江……,可惡……”


    一個有經驗的丫頭“啊”了一聲,叫苦道:“不好,太太不會是中風了吧?”


    眾人都在不痛快的時候,獨有阮氏樂開了花。


    “活該,真是活該!”阮氏樂不可支,一想到嫡女的親事被毀了,就忍不住心頭痛快起來,再加上聽說大太太派人去了江家,結果卻灰溜溜的迴來,更是笑得不行,“還都說我傻,原來還有更傻的……,也不想一想,自己家現在是個什麽景況?更別說是個沒爹的,又是被退過親的,真是想嫁女兒都想瘋了。”


    ----若是知道大太太丟人氣倒的事,估計還會更高興一些。


    趙榮家的笑道:“讓她們都各自哭去!”


    阮氏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才慢慢安靜了下來,再也高興不起來,----她知道,自己在這個家的時間呆不長了。


    早在查出四萬兩銀子私房錢時,就已經失去了公婆的歡心,接著是姨娘通房們不孕一事,加上姚家來追銀子,設計嫡女的事曝光,導致自己最終被丈夫深惡厭絕。之所以沒給自己休書,估計是為了那個丫頭考慮,畢竟小姐即將出嫁,繼母卻被休了,難免會引得外人猜測紛紛。


    既然或早或晚都有這麽一天,何不讓自己高興一點?


    嫡女別想嫁好了,長房也別想痛快了!


    以如今孔家的情況,將來最多也就是這樣了。兒子們若是不能考上科舉,不會有太大的出息,女兒也不會嫁的太好,----既然已經跟嫡女結下了仇,豈能再讓她如意?不然她迴頭想起舊事,還不知道怎麽作踐弟弟妹妹呢。


    眼下可就好了,那丫頭也將來也好不到哪裏去了。


    “太太,老太太叫你過去說話。”


    阮氏收迴心思,----該來的,還是來了。


    孔老太太還不知道大兒媳的事,先頭被江家的人一氣,半天沒緩過氣來,這會兒總算想起要處置二兒媳了。


    “是你讓人去江家亂嚼舌頭的,對不對?!”


    “什麽江家?”阮氏露出一臉茫然,繼而淡淡道:“我如今半步都走動不得,人都被看起來了,銀子也沒有了,娘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怎麽一出了事,又找上我?實在不知道娘在說什麽。”


    “你不承認也沒用!”孔老太太對二兒媳恨到極點,----眼下的孔家,是多麽需要江家這樣一門親戚,沒想到,卻被自己家的人壞了事。


    阮氏笑道:“娘,到底出了什麽事?”


    “你少裝模作樣!”孔老太太氣得厲害,朝身邊的丫頭罵道:“二老爺呢?怎麽寫封休書要這麽久?!”


    ----江家的親事不僅毀了,方才還叫人來討要聘禮!雖說明麵上江家理虧,可實際是怎麽迴事,孔老太太心知肚明,況且如今自家落魄不堪,哪裏能跟江家對著幹?可惜孫女的聘禮早被挪用,無奈之下東挪西湊,還從自己的私房錢裏補了一些,才把那三、四千兩銀子的虧空添上。


    就這樣,還被江家的人好生嘲笑了一番。


    “喲喲喲,還是貴府的人有先見之明,竟然一早就知道時局不安,提前就把笨重家夥換做了銀子,眼下也不用費勁搬,倒是讓我們這些人省事了。”


    孔老太太氣得差點沒吐血,偏又得罪不起,少不得還要讓人好好送出去。


    孔仲庭從外麵走了進來,冷冰冰的看著阮氏,一紙休書仍在地上,“從今後,你不再是孔家之婦!”


    ----嫡女的婚事泡了湯,他也少了一個孝順貼心的好女婿,家裏又放血賠了銀子,方才被父親好生罵了一頓,對繼妻已是恨得不行。


    十年恩愛,最終換來一紙休書!


    阮氏揀起地上的那張紙,忍不住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設計嫡女,沒有被那一萬兩銀子花了眼,是不是就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假如彈劾公公的人真是馬家,那麽這一切豈不是自作自受?可是現在後悔也是晚了。


    ----母被休,子女亦是不光彩。


    阮氏一把將休書撕了個稀爛,輕輕笑了兩聲。


    孔仲庭怒道:“你以為撕了休書,就不算休了你嗎?!”


    “老爺……”阮氏眼裏含著淚,轉過頭道:“縱然我有千般錯、萬般不對,孩子們卻都是老爺的骨血,是老爺今後的依靠,還望老爺多疼愛他們幾分。”怔怔的朝門邊走了過去,趁著眾人不留意,突然用力一頭碰在門柱上,頓時鮮血淋漓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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