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儀迴到房中,耳朵和腦子一起清淨下來。


    正準備趁羅熙年沒迴來躺一躺,整理一下塞的滿滿的腦子,還沒摘發釵,就聽問棋在外頭道:“夫人,連翹有話要說。”


    玉儀懶懶道:“進來吧。”


    連翹穿了一件豆綠色的比甲,打扮的幹淨利落,進門先看了一眼,陪笑道:“婢子有話單獨對夫人說。”朝著彩鵑等人歉意一笑,卻十分堅持。


    玉儀側首示了個意,等人走幹淨了方道:“說罷。”


    連翹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走進了幾步,低聲道:“前幾日有次老爺迴來,還沒到夫人房裏,就被甘菊叫了過去。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反正老爺出來時臉色不大好,還抱了一個烏漆盒子,然後就去了書房。”


    有這樣的事?玉儀一怔,有什麽秘密值得甘菊瞞住自己?不對……,這件事羅熙年後來也沒說,連他也瞞著自己。


    ----難道是羅熙年從前的相好,送來什麽舊物?


    玉儀暫時壓下疑惑,笑道:“有這樣的事?”


    “夫人。”連翹見她神色淡淡的,有些不甘,“你可不能當做小事不管啊。”臉上露出忿忿之色,“甘菊一個丫頭,還能知道外麵的事不成?既然是內宅的事,就應該樣樣兒都稟告夫人知道,讓夫人做主才對,她這是對夫人的大不敬!”


    ----好家夥,先把一頂大帽子給人扣上。


    玉儀含笑看著她,沒有阻止她繼續說話的意思。


    連翹見狀又道:“自從甘菊把那盒子給了老爺,沒過幾天……,老爺可就去了她那兒,肯定是那盒子有什麽問題。”加重語氣,一副替主母著想的模樣,“夫人可別被人蒙蔽了,自己吃了虧還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玉儀沒有說太多,----隻是忍不住想,難道這位整天都盯著甘菊的屋子,不然怎麽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知道這麽清楚。


    腦中突然火花一閃,----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吃等死,而不是主動一點,抓住每個人利益不同的要害,進而獲取更有利的東西?人脈是可以培養的,哪怕不穩定,甚至隻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也總好過什麽都沒有。


    “你先下去吧。”玉儀賞了一塊銀子,讓連翹告退,靜下心仔細的想了一想。


    不光是人脈資源,甚至自己和羅熙年的關係,自己在羅府的地位,也是可以慢慢改善的啊。突然間振作了精神,似乎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而不是整天看人臉色,日夜患得患失。


    正所謂“命苦不能怨父母,點背不能怨社會。”


    丈夫一堆小老婆的四夫人苦不苦?年輕守寡的五夫人苦不苦?嫁了男人跟做尼姑一樣的小湯氏苦不苦?人家不一樣好好的活著,自己也不能一味歎氣啊。


    好吧,這個計劃暫且叫做,“論把一枚傲嬌受改造成為忠犬攻的可行性”,如果要再加一個知音體的副標題,就是“如何從一個娘家敗落的受氣小媳婦,成長為占據國公府一方角落的六房夫人”。


    玉儀一個人想想又笑笑,笑著笑著,又有些莫名奇妙的難受,----道理心裏明白,不代表情感上不會委屈,人總是無法做到時時刻刻理智。


    中午羅熙年帶了東西迴來,本來是想借此逗小妻子開心的。(..tw好看的小說)輕手輕腳一進門,便看見玉儀呆呆望著窗外,眼睛裏有點水汪汪的,像一朵剛被暴風雨吹打過的小嬌花,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原來她一直都是不開心的,人前不過是假裝罷了。


    對於羅熙年來說,去甘菊那裏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是新婚幾天就去,自己也覺得有些理虧說不過去。道歉的話說不出口,隻好買了東西,然而眼前這一副楚楚可憐的情景,似乎連禮物都拿不出手。


    “老爺?”玉儀終於感應到了旁邊有人,側頭看了一眼,迅速低頭收了收淚,站起來時已是嘴角含笑,“幾時迴來的?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我去瞧瞧。”剛要擦身而過,就被羅熙年攔腰截住了。


    “早起我讓人去百寶堂訂做的,看看喜不喜歡?”


    玉儀心裏有些反感,但還是生生壓抑住了,輕輕打開了盒子,裏麵是一對嵌五色寶石的金鐲子,夠分量、夠成色,上頭的寶石也足夠大顆。----如果沒有很多很多的愛,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錢,可以這樣安慰自己嗎?


    還有……,這算是他的賠禮道歉?似乎拒絕是不明智的。


    “怎麽了?不好看嗎?”


    “挺好的。”玉儀沒有立即關上盒子,而是表現出挺有興趣的樣子,拿出來戴在了手上,偏頭笑道:“隻是單戴這麽一對壓不住,顯得頭上輕了。”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裏提出要求,應該很容易達到,而且也很能讓他感到滿足吧。


    果然羅熙年高興起來,笑道:“這有什麽難的,金釵、金項鏈、金臂釧,你若是喜歡打一整套也使得。”


    玉儀突然覺得,某人在感情上也一樣是個巨嬰。


    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調教難度係數不高,隻要自己堅持不懈努力,成功的希望還是大大的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就在前麵招手?好吧,眼下也隻能這樣認為了。


    不然離開了羅熙年,難道就會有更好的生活等著自己?一個終生不納妾不睡通房的古代情聖,並且還要深深愛上二婚的婦人,噗……,大概隻能做做白日夢了。


    午飯過後,羅熙年還真讓人去打了一套整的金頭麵。


    玉儀當然不會反對,誰會嫌錢多啊?從理論上來說,隻有歸到自己名下的東西,才是真正能夠動用的,其餘的一切都是屬於整個六房。


    每天下午是最悠閑的時候,玉儀消了食,覺得其實不想那些糟心事兒,單純的做一隻米蟲也挺好的。於是躺在床上,盯著繡多子多福花紋的床帳頂子,反複琢磨著自己的那個偉大計劃,最後暈暈乎乎和周公相會去了。


    睜眼醒來,又到了玉儀糾結的時候……


    等下羅熙年就會迴來,然後吃晚飯、喝消食茶,再然後……,總不能再假裝肚子疼吧?昨天羅熙年就打算請大夫的了,好歹被自己推掉,----以他那驕傲的脾氣,大概不能相信妻子會拒絕滾床單,不然估計早黑臉了。


    而現在玉儀的心理是,就算羅熙年沒有哪方麵的想法,單純的摟摟抱抱,都還是有一些心理障礙。……怎麽辦?怎麽辦?仿佛是心理作用催生了效果,居然真的肚子痛了起來,過了會兒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是……


    彩鵑問清楚了情況,有點驚訝,“夫人的小日子提前了。(..tw好看的小說)”


    ----提前了才好啊。


    玉儀鬆了一大口氣,趕著去清洗了,又換了一件家常衣服,這才從容不迫的坐在屋子裏看書。嗯嗯……,照這樣看來,外祖母給的東西還是挺管用的。


    “小日子來了?”晚上上床的時候,羅熙年聽了微微皺眉。


    玉儀有點囧了,不是吧大哥,雖然你比較年輕,但也不用天天欲求不滿吧?不過因為沒有撒謊,說話很有底氣,“是啊,日子有些亂了。”


    羅熙年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但說出來的卻是另一番話,“我雖然不懂,但聽說婦人的小日子很要緊,若是經常對不住日子,就是身體虧虛了。”想了想,“明兒我去宮裏找人,請個穩妥點的帶下醫給你瞧瞧。”


    有這麽嚴重嗎?玉儀覺得有點誇張,但想著是他的一番好意,況且對自己又沒有壞處,也就沒說什麽。


    羅熙年似乎有點鬱悶,半晌又道:“明兒正好是我休沐的日子,本來還想帶你出去逛一逛,看來隻能等下一次了。”


    別啊,你還是帶我出去吧!玉儀在心裏連說了好幾遍,再也不裝痛苦神色了,露出一副我好了許多的樣子,笑道:“不用等下一迴,就明兒吧。”----這段日子自己實在憋屈壞了,出去透透氣也好。


    “不行。”羅熙年態度堅定,斬釘截鐵拒絕道:“你本來就不舒服,再出去吹風就更不好了。”


    啊?其實你娘子沒有那麽嬌貴啊。


    做了十幾年古代人,攏共也沒出過大宅門幾次,眼看有了一次機會,怎麽舍得輕易放過?下一迴,誰知道羅熙年會不會想起,又或者有了什麽要緊事?----要知道自己沒有機會隨便出門,就算出去最多也是去外祖母家,或者別的官宦人家,斷乎沒有在外麵閑逛的道理。


    玉儀欲哭無淚,甚至被迫使出了纏人的水磨工夫,又是撒嬌,又是央求,希望丈夫能夠改變主意。可惜羅熙年開始還有點動搖,後來漸漸覺得十分有趣,也不說去還是不去,就這麽一直笑眯眯的看著。


    玉儀央了半日沒有效果,最後也看出某人是故意使壞,迴頭想想自己剛才樣子,簡直就像一個要不糖的小孩兒,還被旁人看了笑話。忍不住又羞又惱,幹脆一扯被子蒙住了頭,咕噥道:“不去算了!”


    羅熙年“哧”的一聲笑出來,俯身過去扒拉她,笑道:“就為這個也值得生氣?再等十天,到時一定帶你去好不好?吃的、喝的、玩兒的,保證樣樣都讓你盡興了。”


    被子裏的嬌小身軀先是不動,後來慢慢抖了起來。


    羅熙年覺得不大對,細細一聽,才發現妻子居然在無聲的哽咽抽泣,不由趕忙將她翻了過來,“你怎麽了?”扯了扯被子沒扯開,又怕太使勁弄疼妻子的手,隻好隔著被子著急問道:“是不是肚子疼得厲害?”


    在他看來,為了不能出玩而哭實在太過荒唐。


    玉儀的確是在哭,----當初羅熙年無故懷疑自己沒有哭,他去睡通房也沒有哭,可是剛才的情景……,卻讓她想起了和男友撒嬌的記憶。


    ----好想好想再迴到現代去。


    沒有壓得人喘不過起來的禮教,沒有出賣女兒的父母,沒有算計自己的家人,沒有當祖宗一樣供著的婆婆,……更沒有睡了別的女人,還要自己給他找台階下的老公,這一切都讓自己厭煩。


    “到底怎麽了?”羅熙年終於慢慢的剝開了被子,看著麵前滿目黯然、梨花帶雨的人兒,覺得妻子的狀態太不對勁,因此喊道:“來人!”


    門口立即傳來一陣腳步聲,玉儀突然開口,“沒事,你們都下去吧。”等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方才淡淡道:“沒事,我剛才嚇唬老爺玩兒呢。”


    羅熙年看著她臉頰上的淚痕,和腮邊晶瑩的淚珠,----心裏明白妻子在撒謊,她剛才是真的很傷心的哭了。


    兩人有一點點小沉默,但是誰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玉儀緩緩抬眸,看著麵前這張俊逸驕傲的年輕臉龐,既陌生又熟悉,心內不由輕輕歎氣,----醒醒吧,你已經迴不去了。


    不論麵前這個男人是好是壞,都隻能努力的適應。


    其實自己的情況也不算太糟,好歹這個男人還是對自己有一點點心意,抓住這一點火苗,也許就能染成熊熊火焰啊!玉儀不停的對自己催眠,仿佛隻有這樣,才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而不是被壓得喘不過氣。


    羅熙年猜出了一點端倪,----能讓小辣椒變成小哭包的,隻有那件事,突然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那天的事是我不對,你別難過了。”說完表情有些僵住,今兒自己莫不是中邪了。


    玉儀也有些小小訝異,還以為像這種死要麵子的別扭男人,打死他也不會說一句道歉的話呢。----若是傳出去,會不會成為魯國公府的頭條新聞?好吧,那樣的話某人會用眼光殺死自己。


    羅熙年的表情訕訕的,鬆開了妻子,轉身喊了彩鵑進來,“去打盆洗臉水放著,再沏一杯溫溫的茶。”


    玉儀看著他下去擰了帕子,遞到自己手裏,然後茫然的擦了臉,又還了迴去,端著茶喝了兩口,----某人也會做小伏低服侍人?自己是不是該表揚一下,發一朵小紅花什麽的以資鼓勵。


    “睡吧。”羅熙年順手放了茶杯,自己脫了衣服側身躺下,背對著玉儀道:“明天你要是真想去便去,若是不舒服改天也行,隻要我空了,你想出去時說一聲就好。”


    玉儀“嗯”了一聲,抿嘴不言。


    羅熙年也沒有再開口,仿佛一瞬間就已經睡著了。


    玉儀這才發現,某人穿了自己做的那一身衣服,----心裏有點汗顏,其實那天拿去隻是當個借口,做完以後還沒有洗呢。


    ----呃,說還是不說這是個問題。


    看著某人的別扭樣兒,玉儀突然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其實以羅熙年的年紀,放在現代也就是一個大學生。指望一個毛頭小夥子懂得心疼體貼,是不是要求高了一點?不如自己退一步,找不到全自動的老公,改裝成一個遙控的也不錯。


    次日起來,玉儀和羅熙年都有點尷尬,兩個主子表情嚴肅悶頭吃飯,下人們就更不敢吭聲兒了。


    玉儀想著今天是他的休沐日,要是一整天都這氣氛,未免太難熬,因此飯後喝茶說起了五夫人,笑道:“到底還是五嫂比旁人心疼我,那天要不是五嫂那麽一說,我還真不好意思自己去坐呢。”


    “太夫人讓你端茶倒水?”羅熙年的臉色不大好,皺眉問道。


    玉儀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像是在說婆婆的壞話,但是話都說出來了,也不可能再遮遮掩掩,因此淡淡道:“嗯,到底數我年輕。”又怕人多口雜傳出什麽,揮手讓彩鵑去了門外守著。


    “難道她就七老八十了嗎?!”羅熙年根本不賣帳,冷聲道:“莫非以為四房是她親生的不成?叫她一聲太夫人就算是給臉麵了,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何苦生這個閑氣?”玉儀勸道:“都過去了。”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老爺可別去理論什麽,這說不過去,萬一國公爺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


    ----居然在丈夫麵前說婆婆的不是,這種兒媳豈止是不懂事?隻怕魯國公不光要嫌棄自己,捎帶連兒子的眼光也要懷疑,那就得不償失了。


    羅熙年見她第一反應考慮的是自己,心裏十分受用,說道:“你放心,我在這個家呆了二十多年了。”


    玉儀這才放心下來,覺得自己真是白擔心。


    羅熙年起身道:“走吧,我跟你一起過去請個安。”又道:“你不是盼著出去嗎?我想過了,在馬車裏鋪上厚厚的棉墊子,左右你不下來走路,出去逛逛也行。”


    “好。”玉儀展顏一笑,趕忙喊人,“等下我和老爺出去,你們先收拾一下。”


    “看你那樣兒!”羅熙年瞧著滿臉雀躍的妻子,不由失聲笑道:“平日也沒見你這般高興過,跟個小孩子似的。”


    玉儀笑盈盈道:“我還沒及笄,本來就是一個小孩子。”


    兩人出了門,一起往上房那邊去了。


    墨茶是新選上的三等丫頭,專門負責漿洗玉儀的貼身衣物,至於其他的,則由漿洗上頭的人來收。因此玉儀小日子到了,按照古代的說法是不幹淨的,因此盆上蓋了一塊紅綢子,這同時也避免暴露褻衣之類的小東西。


    剛下了台階,迎麵碰上甘菊打招唿道:“去給夫人洗東西呢。”看了一眼紅綢,臉色卻微微變了變,問道:“夫人的小日子到了?”


    墨茶不知道她吃驚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嗯,聽姐姐們說提前了幾天。”又怕自己年紀小說錯了話,不敢多言,笑了笑就轉身走了。


    甘菊皺著眉頭迴了房,心內連連歎氣。


    夫人既然身上都不幹淨了,怎麽晚上還留老爺在屋裏?即便是因為前幾日的事,惱了自己,也該避諱一下,不然老爺沾上了晦氣可怎麽好?哪怕是讓老爺去書房睡,單獨過一宿也總好些。


    真不知道老爺是怎麽想的,這種事也依著夫人。----忍不住想,若是當初找一個知書達理的高門千金,必定是知書達理懂事的,娘家也能幫上老爺幾分。


    如今六房可真是叫人看笑話了。


    甘菊想了想,覺得這事兒沒法找別人提醒。還是等夫人迴來,自己硬著頭皮去提點幾句,免得後麵幾日裏,夫人還是這般任性胡來。


    自個兒在屋子裏憂心忡忡的歎氣,針線活兒也做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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