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南邊的實情,比起玉儀猜測還要糟糕許多。


    羅熙年去的地方也受了水災,但並不是最嚴重的區域,----糟糕的是,這個月份正是秋收的季節,大片大片的成熟稻子,還沒有來得及收割就被水衝毀了。


    農戶們先是驚慌失措的避水患,帶著妻兒老小四處等高逃竄,等到大雨過去,田地裏、路上到處都汪著水,稻穀早被衝毀了,隻能眼睜睜看著糧食泡在水裏。


    且不說撈不出來多少,便是費盡力氣撈出來一點沒泡爛的,可惜天氣陰沉,根本就沒有辦法曬幹,放幾天便開始發了芽。


    這下一來,百姓們不僅無家可歸、流離失所,連基本的溫飽都成問題,人心隨之一亂,不停有人爭鬥、哄搶,局麵開始變得難以控製。


    不巧的是,羅熙年是去查一個大貪官的。


    這下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衙門裏的銀庫是空的,糧庫也是空的,隻有幾箱子破爛堆在牆角,一無用處。


    ----雖說在知府大人家的內院裏,搜出不少的金銀珠寶,可惜眼下這玩意兒不能當飯吃,隻能看著那堆黃白之物幹瞪眼。


    羅熙年早就上了折子,把這邊的情況如實說了,請求朝廷撥發救災的糧米,以及相關的援手安排。


    可惜眼下到處都是水汪汪的,緊趕慢趕也得十來天功夫,才能把折子遞到京城,再等著皇帝下命令,四處調集人手派送糧食,一個月時間能送到就算不錯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由於古代的人力物力跟不上調度,不光流民們暫時得不到糧食,水災的善後工作也做不到位,----在城鎮還好一些,至少浮屍都就近找地方掩埋了。


    而在鄉下,河裏水裏有死人,岸邊有死人,被雨水泡爛了也沒有人管。


    不是政府部門的大老爺不想管,而是根本管不過來。


    ----活人都顧不上了,誰還會管死人?


    每天派出一隊衙役四處巡邏,帶著招募來的壯漢,路邊能掩埋的就掩埋,深山老林的誰也不願意去,眼下路都被泡壞了,萬一賠上命可不值當。


    沒過多久,漸漸有了瘟疫蔓延的苗頭。


    府丞頓時慌了神,每每遇到這種天災人禍,烏紗帽都難以保全,好不容易來了個欽差大人,說什麽也多拉一個人下水。


    一則自個兒好有個主心骨,二則將來撫災不利,還可以說是聽了欽差的調遣,至少有個推脫的幌子。


    因此實在舍不得讓欽差大人走,一口一個“羅大人”喚得親熱,一副唯羅熙年馬首是瞻的姿態,自己則是一問三不知。


    羅熙年本身就是個人精,哪裏會看不出來?


    但是卻走不開。


    雖然自己隻能算是錦衣衛的中層頭目,畢竟是奉了聖旨而來,也就等同於欽差的身份,趕上大事當然不能臨陣脫逃。


    更不用說現在附近幾省都遭了水災,路上還會遇上流民匪寇,狀況兇險不明,就算勉強趕迴去,今後也會成為京城裏的一個大笑話。


    皇帝肯定不待見,自己更會覺得窩囊抬不起頭。


    他自幼就是含金湯匙長大的,出門亦是嬌婢美童簇擁著,幾時吃過苦?好在府丞使勁巴結,外麵的流民顧不上,供著羅熙年一人好吃好喝,還是沒有問題。


    可惜羅熙年卻高興不起來。


    剛出來的時候,的確有一種沒了壓力鬆口氣的感覺,不過新鮮了幾天,也就覺得沒什麽勁兒了。特別是現在這種時候,無比想念玉儀和珠姐兒母女倆,外頭千好萬好,也不如自家的小窩溫暖安寧。


    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時而天晴一晴,更多的時候還是烏雲密布、雨水傾盆,水患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讓人看著水都覺得心煩。


    “老爺。”倚鬆跟著出來一趟,人都發愁瘦了一小圈兒,今兒卻是滿臉喜色,拿著一封信跑了進來,“京城裏來的信,夫人專門派了人送來的。”


    羅熙年心裏頓時陰霾退散,急急拆開抽出信來看,先是一怔,繼而在倚鬆肩膀上狠狠拍了一記,大笑道:“夫人又有喜了,你家六爺又要添人丁了。”


    羅熙年總算有了好心情,玉儀這邊卻是高興不來。


    ----魯國公病了。


    起先隻是一場小小的風寒,後來不知怎地,或許是上了年歲的緣故,竟然漸漸症狀加重了。


    病了這些天,如今連神智都有點不大清楚。


    魯國公在病中氣性還挺大,整天叨叨咕咕罵小兒子,說他是個沒良心的,成日價到處亂跑,……這還沒什麽,不過是老人家想兒子罷了。


    後來說著說著,居然開始念叨起五爺羅煦年來,拉著小湯氏說,自己就數這個兒最孝順、最懂事,將來羅家就指望著他了。


    ----事情開始變得有點不對勁了。


    以魯國公將近八十的年紀,加上前幾年還病過幾次,身體早掏空了,所以現在不管出什麽狀況,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羅家的狀況十分微妙,羅熙年不在京城,玉儀自己又是一個大肚子,加上珠姐兒不是兒子,萬一魯國公再……,委實叫人懸心不已。


    玉儀是懸心,小湯氏亦是擔心,唯有五夫人和羅世晟則是傷心。


    五夫人每天要去魯國公麵前伺疾,羅世晟隔幾天也要去一次,次次都聽魯國公念叨羅煦年的好處,這對孤寡母子焉能不傷懷?


    羅世晟還好一點,畢竟男孩子沒有輕易掉眼淚的習慣。


    五夫人哪裏還忍得住?便是在公公婆婆麵前忍住了,迴房亦是傷心不已,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再想起早逝的丈夫,那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一般。


    這些日子,整個國公府都籠罩著一層凝重的氣氛。


    唯一讓羅府的人鬆了一口氣的是,隔了些日子,朝廷終於開始四處調集糧食,準備發往南邊救災,一車一車的糧食被運出了城。


    玉儀心裏大抵也明白,誰讓羅熙年剛巧在那邊,現成的欽差人選,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迴來的,至少得把救災一事安排得差不多。


    眼下自己已經開始顯懷,卻沒有一個安心養胎的環境。


    運糧的事過去了大半個月時間,玉儀等得心急如焚,羅熙年還是沒有迴來,這天正在盤算著要不要送封信,小湯氏卻一臉焦急的過來了。


    “娘。”玉儀緩緩站了起來,心下揣測不會是魯國公出事了吧?不免有些擔心,上前問道:“是不是爹他……”


    “不是,不是。”小湯氏連連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是小六讓人捎給你爹的,可是你爹現在……”頓了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隻好過來找你。”


    “沒事,我先看看再說。”玉儀拆了信,迅速的掃了一眼,臉上神色微凝,心頭卻是“撲通”亂跳不已。


    ----信上說,朝廷撥發的糧食有問題,陳米、糙米還算了,裏麵還有發了黴的,甚至還摻了小石子和沙子!


    運去的糧食,居然有一大半都不能吃!


    “怎麽了?”小湯氏問道。


    “沒事。”玉儀情知這事兒小湯氏幫不上忙,說出去了還會添亂,因此努力綻出一個微笑,雲淡風輕道:“小六說南邊的事有點小麻煩,可能還要晚一點才能迴來。”略微沉吟,“爹什麽時候清醒過來,讓人說一聲,我再跟爹仔細說說。”


    小湯氏便念了一聲佛,點頭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這邊玉儀等她出了院子大門,臉上的笑容方才褪去,有點無力的往椅子背一靠,思緒想一團亂麻似的糾纏,半晌都沒理出一個眉目。


    羅熙年送了密信給父親,明顯是不願意把事情捅大了,肯定沒有上折子,是打算讓父親拿一個主意。


    這種事他為什麽要瞞著?


    玉儀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負責撥糧食的官員來頭很大,以至於憑著他國公府世子的身份,都不敢輕舉妄動。


    “夫人,你怎麽了?”桂枝上前問道。


    “小家夥又鬧騰了,歇歇就好。”玉儀敷衍了一句,隻覺頭疼不已,就連覺得看著人都煩,揮了揮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都下去吧。”


    ----怎麽辦?自己該怎麽辦?


    玉儀有點想哭的衝動,卻忍住了。


    這種時候,就算自己掉一缸子眼淚也沒用,得趕緊想個對策才行。


    玉儀能想到的可以商量的人,無非是外祖母和舅舅,可是外祖母不能插手政事,舅舅一輩子都是清高的翰林,似乎也不像是能幫上忙的。


    可是自己認識的且做官的男人,就那麽幾個,剩下的便是表哥、江廷白,這兩個人一個是無用書生,一個瓜田李下不方便。


    再者說了,江廷白憑什麽要幫這個忙?


    對了……,還有容珮!


    雖然容珮和自己不大對盤,但他是羅熙年的發小,而且還是平昌候的孫子,同樣的也在錦衣衛供職,----想來想去,竟然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


    然而男女有別,直接把容珮叫來當然不行。


    玉儀在心裏仔細斟酌了一番,最後喚了段嬤嬤進來,吩咐道:“讓人備馬車,等下我要去公主府一趟。”


    “夫人要出門?”段嬤嬤不知原委,遲疑道:“夫人是雙身子的人,這……”換了商量的語氣,“要不……,夫人等生產完再去?夫人可都四個月身子了啊。”


    玉儀皺眉道:“讓人備車。”


    漫說自己現在四個月的身孕,就是今兒臨盆,為了羅熙年也一定要走這一遭,不然拖下去,誰知道會鬧出什麽事來。


    段嬤嬤仍然不願意,為難道:“前兒公主還特意讓方嬤嬤囑咐了,叫夫人不要四處亂走……”


    玉儀沒法跟她說糧食的事,更沒有耐心編一個理由,索性自己站了起來,直接走到了門邊,喊了一聲,“彩鵑,讓人備馬車!”


    段嬤嬤慌忙緊步追了出來,攙扶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慢著些。”


    馬車很快出了國公府,因為玉儀有身孕非比平常,裏麵鋪得軟軟的不說,還不敢走得太快,免得震動太厲害動了胎氣。


    玉儀明白不差這一炷香的功夫,不然自己再有個什麽,那可就真的亂套了。


    因此心下雖然情急,麵上也隻得盡力按捺住了。


    馬車走到半路,玉儀透過車簾的縫隙,往外看了看,喊住駕車的婦人,吩咐道:“往左拐,去平昌候府!”


    那婦人遲疑了一下,問道:“不去公主府了?”


    “不去了。”玉儀淡淡道:“去平昌候府,我去看看容家的二奶奶。”


    容家的二奶奶就是顧明芝,----打著去看她的名頭,等到晌午容珮迴了家,自然就能不動聲色見到人。


    ----至於顧家那邊,玉儀決定等理出一個頭緒來,看外祖母能不能幫倒忙再說,不然去了,也隻是讓她老人家白擔心。


    段嬤嬤隨車坐在旁邊,詫異道:“夫人,你這是……”


    “嬤嬤。”玉儀心裏難受,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六爺在外麵遇著了難事,眼下國公爺神智不清,我得自己想法子,今兒是去找容二爺商量事的。”壓力太大,實在需要一個吐槽的人,“嬤嬤看著我一點,別叫我慌了神。”


    段嬤嬤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怎麽……,怎麽會這樣?”繼而深深點頭,“夫人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絕對不會走露半點風聲。”


    玉儀拭了拭眼角的淚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等到一番通報見到顧明芝,她臉上盡是掩不住的訝色,“你怎麽跑出來了?”歪著頭看向她的肚子,“喲,都鼓起來了呢。”


    玉儀淡淡笑道:“在家悶得慌,過來陪你說說話。”


    “你悶說一聲啊。”顧明芝有點小小的埋怨,說道:“你讓人過來知會一句,我帶著人過去看你,豈不比你跑出來要省事?”


    玉儀隻是微微含笑,等到屋裏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方才收斂笑容,正色道:“容二今天中午會迴來吧?其實我是有事找他。”


    “啊?”顧明芝張大了嘴巴,好笑道:“你找他做什麽?”


    玉儀看著她滿眼的天真,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微笑道:“也沒什麽,就是小六托他辦一件小事。”心下歎了口氣,還是等見了容珮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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