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生活是天籟,需要凝神靜聽。


    ——王小波


    三萬裏哨所是音譯,它本來是薩拉丁鎮一位獵團先賢的名字,叫[sanfansy·桑方斯],這個來自土耳其的名諱很難翻譯成其他語言,後來秘文書庫的譯製人員索性用三萬裏來代指哨所與文明世界的距離感。


    與雪明一樣,以前內向且不愛說話,專攻砍人的貝洛伯格突然變得開朗外向,這讓主人感到十分奇怪。


    這調皮的劍靈向雪明解釋了前因後果——


    [——器物就像是籠子,如果你把我關迴去,我當然不能說話了。]


    [石頭是世界上最親母親的東西,我是從米米爾巨人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原初之種的一部分,是從地底神靈的屍體裏迸發出來的魂火和精靈。當我從工具變迴符石,就可以講話啦。]


    這個時候,雪明已經開始收拾登山裝備,根據盧卡老師的指示,要在凜冬時節進山探索,手裏的貝洛伯格靈魂並不完整,根據盧卡老師所描述的,精靈聖地周邊有許多超古代文明的遺址,這種符紋石不算稀有的東西。


    [槍匠,槍匠呀,槍匠!]


    雪明沒有迴話,專心整理繩索和冰鎬。與狼哥奧斯卡討論著進山的路線。


    這條路比盤山道難走得多,首先就得深入峽穀深澗,然後從複雜的洞穴中另辟蹊徑,這是薩拉丁鎮最早的拓荒者鑿出來的道路,是幾百年前的路線。


    盧卡老師了解槍匠假死的始末之後,沒有把這個消息告知奧斯卡。隻是和奧斯卡講明神父為何要在禁獵期進山。在盧卡老先生看來,貝洛伯格之靈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這位劍靈是槍匠的好夥伴,是無名氏斬妖除魔的利刃,如果和獵團的工程隊伍一起開掘文物,總會有人像馬奎爾那樣,被精靈附身。


    奧斯卡在薩拉丁呆了那麽多年,已經很久沒有冒險的感覺了,每次任務都是照本宣科按流程走一道,再怎麽難過的關卡,也有工程器械開路——這大狼骨子裏的冒險基因已經開始嗷嗚亂叫,不等盧卡老師請求,他立刻應下這次旅途。


    兩人來到薩拉丁鎮的西南側,也正是一個廢棄間歇泉的泉眼,它有四百多年的曆史,養活了十幾代薩拉丁人,如果往上追溯,鎮長的太奶也喝過這裏的泉水,再往前走三百來米,就能看見越來越狹窄,越來越擁擠的山岩。


    在寒冷的山壁之間,就有圓潤又堅硬的鍾乳石穴,這便是向精靈聖地進發的另一條小路,古人在探山尋水時發現了這條路。


    [槍匠!槍匠!槍匠!!!啊!!!]


    劍靈開始發出聒噪尖叫,得不到雪明的迴應,它就要把主人的腦子攪得天翻地覆。


    “我不喜歡講廢話。”江雪明倚在小路旁,觀察著漆黑路徑的規律,揭開厚實的防寒麵罩,感受著風向,“你速戰速決,這地方風太冷,等會我就開不了口了。”


    [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嗎?不好奇我的過去嗎?]


    “我對我老婆的過去都不怎麽好奇,你算老幾?”雪明非常的冷漠,和這鬼天氣一樣,真不知道他三十六點五度的體溫怎麽說出這種話的。


    [我在神道城粉身碎骨啦!你沒有好好的保護我!迴到這裏來,我就想著是不是該換一個好朋友,馬奎爾他很好,他把我當寶貝呢!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照料我,隻怕我過得不舒服了,不開心啦。]


    [你怎麽能這樣呢?你連一句道歉都不講的嗎?]


    江雪明:“對不起,十分抱歉,實在不好意思。”


    [嗯.]


    奧斯卡疑惑的問道:“你在和誰說話?”


    “貝洛伯格之靈。”江雪明沒有避諱的意思,狼哥早就知道這劍靈的存在。


    奧斯卡:“它怎麽你了?”


    江雪明:“它不開心,想迴馬奎爾身邊去。”


    [嗯?嗯嗯嗯?!嗯哼?!]


    江雪明:“我要它別這麽大火氣,我和它道歉,隻差下跪了。”


    [那行吧!我原諒你了!你先走著,等你能開口講話了,氣不喘胸不疼的時候,咱們再好好聊聊。]


    “謝天謝地。”江雪明鑽進狹窄的小路,狼哥則走在後麵——


    ——奧斯卡的體形巨大,不能在前方領路,否則會重現庇護所洞道的悲劇,他又會卡在洞窟之間。


    往岩窟走四百多米,地勢越來越低,雪明頭頂的空間變得狹窄逼仄,大狼則要側身趴在洞穴的牆上慢慢蠕動。萬幸的是洞穴沒有繼續變窄的意思,中途有四條岔路,都留有人工開鑿的痕跡,想來在古代探險隊裏也有青金的身影,為了讓可靠的狼犬夥伴通過這些洞穴,人們特地擴寬了洞道。


    其餘三條岔路一一探索完,有一處天然溫泉,如今已經變成了焦黑的泥潭,火山活動使它看上去變得又髒又臭,帶著硫磺的刺鼻味道,兩人在這裏休息了片刻,繞著溫泉走了一圈,隻發現幾處勉強能夠棲身休息的凹坑,是古代探險隊睡覺的地方。這些坑穴原本可以很好的釋放地熱,如今穿著登山靴踩上去都燙腳。


    迴頭往另外兩條岔路探索,雪明的運氣不怎麽樣,幾乎把錯誤答案都選了一遍,這兩條岔路其中之一,是一個人工繁育的蝙蝠巢,古代探險隊缺少食物,就把這處岩窟開鑿出數百個風眼,在窟窿眼裏培植菌菇和植被,養些老鼠吃。久而久之食物鏈更新換代,如今變成了一個六十立方米大小的蝙蝠洞。


    另一處岔路通向取水的間歇泉支脈,這裏有十數處裂隙,裂隙之下便是一個個泥瓦匠造出來的水池,如今也跟著幹涸的間歇泉作廢了。


    再往裏走,雪明也要緊緊趴在地上爬行,這最難走最狹窄的一條路,是沒辦法迴頭的圓形窟窿,盧卡老師沒有提供這部分地圖,已經過了太久太久,探險隊和獵團都沒有涉足過這條老路。


    狼哥跟在雪明身後,爬到半途是胳膊腿都彎不了的狀態。


    他罵罵咧咧的:“你確定是這邊嗎?他媽的怎麽和從娘胎裏鑽出來似的。”


    江雪明:“我確定,盧卡老師說,有關於老路的資料都銷毀了,之前有不少勇敢的探險者,吃飽了撐的來挑戰這條路——放棄登山纜車和運輸隊的現代工具,來試試自己的體能,結果當然是事故頻發,給救援隊添了不少麻煩,後來的幾十年裏,薩拉丁的司務長就逐年銷毀一部分老路的資料,久而久之也沒人記得這條路了。”


    [消滅都市傳說的方法是讓人們遺忘它,這樣就不會有人來作死啦。]


    “快到頭了。”雪明的衣服上沾了不少鳥糞,這代表出口就在眼前。


    外麵的空氣越來越冷,風聲也越來越大,這讓雪明提起警惕,剛從漆黑的窟窿裏探出腦袋來,立刻要狼哥停下。


    “別往前了!奧斯卡!”


    厚實的手套一下子按在空處,江雪明內心一驚,身體也結結實實跌在岩壁上。


    這洞道外麵居然沒有路,方才右臂掛在懸崖邊,推出去幾塊石頭,過了足足六秒才聽見石頭落地的聲音,往下看是一片漆黑的山澗,沒有任何立足之地。


    雪明打開頭燈細細看去,那山澗邊的懸崖呈七十度的斜坡,原本是有一條立足道路的,可是寒冷的天氣讓厚實的冰層蓋在道路上。


    雪明從背包裏掏出冰鎬:“等會,狼哥你等會,別急嗷。”


    這點困難攔不住雪明,他曾在康雀·強尼的伏殺設計中抓住山岩懸掛了數個小時之久,如今這副身體更加的強壯,應該可以繼續前進。


    “抓住我一條腿,奧斯卡,然後慢慢往前爬。”


    奧斯卡:“好嘞!”


    慢慢的,雪明把身體蛄蛹出來,稿子在冰凍的岩層中反複敲打,先是敲下碎冰,再敲進更加結實的冰層山岩之中,他一點點把身體從倒掛的狀態中迴正,最後趴在懸崖邊。


    奧斯卡要厲害得多,他探出四爪,在懸崖上滑行了十數米堪堪停住,就這麽扒在懸崖上。


    雪明一開始還擔心奧斯卡的安危,直到腳下傳來成片飛鳥受驚振翅的雜音,還有奧斯卡的叫喚。


    “厲不厲害?厲不厲害你狼哥?”


    “牛哇.”江雪明應道。


    征服大自然的過程簡直是一種享受,生活是天籟,需要凝神靜聽。


    他們沒有放安全繩,懸崖冰層並不可靠,哪怕是鍾乳石洞窟也找不到穩固的錨點來下釘子,慢慢爬迴去才是最可靠的選擇。


    江雪明就這麽保持著均勻的唿吸,一點點用鎬頭把身體往下放,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安安穩穩的來到穀底。


    這便是精靈聖地的起點,若往身後看,在狂風中搖擺的鐵索橋,就變成了鏈接文明世界的唯一道路,再往後沿著盤山公路和各類索道,穿越溶洞和山丘,一百四十多公裏之外,就是菠菜高地。


    能看見不少聚居地的燈塔依然亮著光——在禁獵期,依然有藝高人膽大的獵人住在聚居地裏,這些人就喜歡待在荒野中,薩拉丁對他們來說太喧鬧。


    往山澗前方走,就是一條越來越寬敞的陽關大道。


    奧斯卡踩著柔軟的鳥糞,頭燈照過道路兩側的苔蘚和野草,不時迴過頭要神父小心。這狼哥在介紹精靈聖地的風土獸情。


    “我們把這個地方叫投食點。”


    “像金雕獅鷲這種大鳥,會把難以殺死的獵物丟進山崖,然後再下來找食吃。”


    他一邊說著,一邊避開尖利的骨質殘骸,其中有野獸的,也有不少倒黴的尋路者葬身獸口。


    “上迴我見到阿柯和阿基,它們在地底搶食。”


    雪明一頭霧水的問道:“阿柯和阿基?”


    “兩隻人麵雕,我給它們起了名字。”狼哥頭也不迴的說道,“就是去年,這倆傻鳥吃了熒光草,被毒得滿天亂飛,叫獵人兩槍打下來,正準備送到後廚去呢。”


    “哦對了,熒光草也是氣球蠍的主食,這種草葉子有麻醉的效果,氣球蠍的毒性不是天生的,就是靠吃草來武裝自己。”


    “我當時就和廚房裏的人講啊,你們不能吃這個呀,吃了會出事兒的。”


    “我給這兩頭雕鳥起了名字,然後放生了,隔天再進山的時候,就看見它們在爭搶一頭奇美拉——還沒定下來名字的物種,什麽虎頭人身呀,什麽鹿角牛眼,什麽奇奇怪怪的縫合物,不好定義的都叫奇美拉。”


    “這災獸應該是被一個更強大的獵手殺死了,從山崖上邊丟下,當時阿柯和阿基就在撕咬它身上的內髒,它們的鳥喙很難啄開皮毛,就從開膛破肚的傷口開始啄食。”


    “等會.”


    狼哥的故事講到一半,要雪明停一停。


    山澗一側有一片真空地帶,與花草糞土和食物殘骸的複雜環境不同,這裏非常的幹淨。


    “到了酷酷卡的地盤了。”


    雪明:“是啥呀?”


    “很像鼴鼠,但是要兇猛得多。”狼哥壓低了聲音,弓著身子小心翼翼的拉著雪明往前蹚。


    這片相對幹淨的穀底道路兩側,有數十個幹燥整潔的石穴,而石穴周邊還有不少粉撲撲的花瓣作點綴,窟窿旁側晾著一層細沙。


    狼哥接著說:“酷酷卡是一種群居齧齒類動物,它們紮堆過日子,非常愛幹淨,看見體形比它們大的生物也敢集群狩獵——最好不要招惹它們。”


    “門前那些沙子,是它們用來清潔身體的澡堂。”


    “它們不吃腐肉,把巢穴定在穀底,也是因為它們身上”


    話音未落,從一處岩窟中傳出“酷酷卡”的尖嘯聲。


    雪明立刻捂住了耳朵,那聲音幾乎能把他的耳膜給撕裂——


    ——這種聲波在山澗中來迴震蕩,這座山穀便成了最好的混音空間。


    從石穴裏爬出一頭體長約一百二十公分左右的巨大鼴鼠,它長著一顆紅彤彤的鼻子,兩隻眼睛烏黑透亮,見到人類便直立站著,把兩爪張開作示威逼迫。喉口突然膨脹鼓大,從嘴巴裏吹出一陣兇悍狂風。


    “酷酷卡!!!——”


    強勁的聲波攻擊也讓奧斯卡變得神智恍惚,眼看其他洞穴裏的大耗子也要爬出來吼上幾嗓子,普通智人要是遭這麽一劫,說不定真的能被這五十來頭鼴鼠生生吼暈,最後拽進洞窟分而食之。


    說時遲那時快,狼哥從腰包中掏出一個紫紅色陶偶,這人偶長得兇神惡煞,像極了雪明見過的骷髏會地龍授血單位,是博克大掌櫃的悍婦模樣。


    三四個小陶偶砸去一處地穴的門洞前,那皮毛油光體態肥碩的鼴鼠王瞪圓兩眼,立刻嚇得鑽迴洞窟裏。其他鼴鼠也是如此,都被這古怪的陶罐嚇得不敢作聲。


    再看陶罐裏濺出腥臭的帶血糞便,還有一兩節白森森的尾骨。


    奧斯卡解釋道:“這是地龍拉出來的臭臭,酷酷卡最怕地龍了,為了抵禦嚴寒,它們爬不到溶洞去,隻能在穀底築巢——這些死鼴鼠個頭太大了,沒多少生物能製裁它們,天上飛的都怕這一嗓子,能爬到這裏,還打得過它們的,就隻有安娜小姐那樣兩米多長的地龍了。”


    越過這片相對幹淨的區域,又來了一頭攔路虎。


    那是一頭笨鳥,也正是此前阿方斯和地質學家在探洞時,在聚居地平台遇見的金雕獅鷲。


    它餓得骨瘦嶙峋,看上去十分古怪——


    ——它的叫聲嘶啞,困在了一個巨大的骨架裏。


    雪明:“啥情況呀?”


    狼哥也看不懂了,這猛禽足有四米的體長,身邊圍著一圈骨籠,就好像受到了邪惡魔法的禁錮,把這頭大雕死死圈在原地動彈不得。


    “哦!”


    奧斯卡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


    “它把一頭更大的獵物丟下來摔死,然後從柔軟的肚子開始吃,一頓吃不完,又擔心別的獵手來搶食,就一直守在這裏.”


    “結果到了禁獵期,身邊一圈糞便和泥土都凍在一起,恰好把這獵物的胸骨牢牢凍在地上,把這頭獅鷲困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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