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城·極樂空間·京都安防中樞。


    “各部請注意,關東城出現的靈能災害正在向銀座蔓延。”


    “靈災濃度預估值為99%,當地的夜巡中心、典型人類加工中心已經癱瘓。”


    “四十八柱向其他地區申請武裝支援,四十九、二十六、三十三、五十一、五十柱作出迴應。”


    “野仲、遊光、隼式、鍾馗四個係列的改造兵器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啟動至高兵器——我們正處於戰爭狀態中。”


    “再次向硬體伺服確認,是否要動用至高兵器?”


    “啟動!”


    “正在查詢關東城周邊軍工綜合體產品商標序列號。”


    “搜索到[northwind·朔風]相匹配的武裝義骸,喚醒程序執行中。”


    由無數監控探頭和閉路電視組成的安防指揮中心,文員與武裝人員皆是焦頭爛額四處奔走,為了應對無名氏的突然襲擊,他們已經將周邊能夠喚醒的兵員全都投入了戰鬥中。


    關東城的損失慘重,諸多戰敗身死迴到極樂空間的思維模型產生了類似彈震症ptsd的應激性創傷,戰鬥意誌已經崩潰,短時間內無法再投身一線。


    肉體的傷害可以用義骸來彌補,但是靈魂的創傷就沒那麽容易修複了。


    大廳裏有許許多多編隊分組聚在會議桌前,就江雪明與步流星兩個高危目標製定行動計劃,規劃堵截擊殺的路線,但是計劃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無論是新生兒還是已經戰敗的老兵,他們的思維模型進行推演運算時,依然無法理解這兩個高危單位身上迸發出來的強大戰鬥力。


    暫且不提這兩位閃蝶擁有的靈魂力量,多次接觸交戰以後,這兩個怪胎逐步適應了天神的納米裝甲和武器配置,恐暴別動隊的普通士兵在他們手下活不過幾秒,對天神精英的殺傷效率也越來越高。


    “為什麽這些人要和我們作對?”一處會議桌前,有個新生兒向伍長發出靈魂質問,“他們是瘋子嗎?我看了任務記錄,這兩個家夥一進城就開始殺人.”


    伍長和無名氏的戰王交過手,這沉默寡言的死神從來都沒表明過立場,帶走他的生命時從頭至尾都沒說過任何一句話。


    “不要妄圖理解恐怖分子的邏輯,我們的天職是保護神道城。隻需要想出擊敗他們的辦法就行了!”


    新兵欲言又止,還想說點什麽——


    ——任務簡報裏所描述的敵人形象,包括野仲與遊光兩位天神收集的情報,無一例外都將敵人描繪為[無名氏],可是無名氏曆來都是在鐵道係統中遊曆四方斬妖除魔的武神將。


    這位剛剛出生的天使嬰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傲狠明德已經瘋了?世界末日來了?


    整個地下鐵道都陷入了絕對的瘋狂?被癲狂蝶的信眾控製了?


    不然的話,無名氏的戰士為什麽要來神道城搞破壞呢?


    恐暴別動隊的兵員完全沒有想過,如今的神道城已經變成了一座魔窟。


    無論是自然生育繁衍的基因演化,或是自由思維交流的模因演化,這兩者都已經完全死去,這些能夠思考,擁有獨立人格的思維模型,其實是五十多年前陰魂不散的幽靈。


    他們一次次重新出生,一次次得到新的肉身,一次次非自然死亡,八年為一個周期,永遠都在訴說著從前的故事,已經沒有未來!


    從遠方傳來一通簡訊報告——


    “——有個好消息!弄臣捕獲了江雪明!把他拽去了拷問間!”


    隊伍會議桌之間爆發出雷鳴的喝彩,諸多兵員領袖鬆了一口氣。


    “現在他的肉身是托管狀態?能遠程控製他嗎?”


    “斷了他的電!”


    “不行.這家夥在托管狀態,他的venom機關拒絕訪問,是非法設備,id是一條加密掩碼,就叫[xxx·無名氏]——我沒辦法對他下達任何命令。”


    “多少會有些影響吧?!他變弱了?”


    “不”


    “他好像”


    遊光神色凝重,這位天神再次複活,再次來到戰友身邊,要馬不停蹄的往前線趕,隻是他的物質肉身還沒加工好,得在安防中樞待機。


    “他好像更強了.”


    小關東城通向銀座町要跨越兩個人工島,一處是海棠灣,一處是秋田嶼。人們把這條跨城高速路稱為銀關海秋大橋,總長六百一十一公裏,沿途有三十六個縣市。


    它有十六車道,四條鐵道,是凡俗世界人類社會中也非常少見的超級工程。


    神道城攻克了材料學難題之後,人工智能與無人化工程技術突飛猛進,原本要耗費巨大人力的路橋基建項目,在黎曼思維模型不知疲憊不分日夜的監理修築之下,隻需要短短幾個月的功夫,從各個縣市分配出物資,即可通過海陸空一體的無人機、無人船艇、無人車隊來完成施工。


    傳統意義上的修路造橋,通常要工程局擬定工期計劃,核算人力物料成本,評估施工方案,配套安全係統,這些東西對於算力遠超凡人的電子智能生命來說簡直像小學數學題。


    它們的工程建造手段並非是點對點的從a到b——更像是a與b之間有了無數個電流自組織行為,全長六百多公裏的跨海大橋和人工島嶼,所有縣市幾乎同時開工,同時完工。無比迅速便捷的信息共享,無比靈敏的上下級反饋和決策,讓這些電子幽靈擁有了移山填海的神力。


    這就是焚風期盼著的未來,憧憬且仰慕的神國。


    從關東到銀座,再到關西和北川,地下世界的三十七點八萬平方公裏,原本是大和民族在悲愴且失敗的近代史中,想要找到絕地翻盤的機會,留下的一片豐饒之城。


    傲狠明德將環太平洋地質活動帶交給了這些人,如果說秘文書庫的院士們是象牙塔裏的學者,那麽焚風戰團和神道眾就是前往荒野探索,在頻繁的地震天災中尋找真理的求道者。


    地質活動會帶來災難,也會帶來稀有的貴金屬礦脈,深藏於地下的重元素會點亮核能的光芒,也是大和民族無比畏懼,又無比期盼的終極能量。


    地幔層廣袤無垠的固態電解質是生物義骸與能源學科的土壤,地縫裏的鋁土礦、狗頭金還有岩層間隙的大量稀土半導體能讓神道城獲得最廉價的電氣時代科研材料。


    這美好的一切,都毀自一個最為簡單,最為原始的動機。


    自始至終神道城都沒有向鐵道交通署遞交任何科學發展報告——


    ——沒有工程項目信息,產品貿易來往,人才交流互換。


    無論是人還是物,民俗思想或科研學術。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外界抱有深刻的敵意,深陷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陰影之中,孤立主義和民族主義盛行——哪怕是焚風戰團的少部分人,都秉持著一個理念,那就是神道城的事情,神道城自己來解決,絕不會去麻煩傲狠明德或其他人。


    神道城的繁榮是他們自己用苦難與戰爭換來的碩果,又怎麽可能分給深淵鐵道各個區塊與交通署?


    一九八四年是傲狠明德最頹廢,最軟弱的時期,神道城的諸多縣市民意調查顯示,人們已經有了建國的想法,與凡俗世界的故鄉有了聯絡來往,這個地下世界沒有太陽,但是擁有遠超他國的科技,科研優勢會將其他競爭對手遠遠甩在身後。


    廣袤的地下世界是一片新的大地,對於渴望土地資源的日本人來講,這是一個新的天堂。


    他們修建鐵道的速度要遠超傲狠明德的交通署,由五常為代表組建的哲學家基金會,看似是全人類與傲狠明德簽下了一份探索未知地區的合作協議,但是神道城屬於大和民族——這個觀點在飽受癲狂蝶聖教摧殘的焚風戰團與神道城人民心裏根深蒂固。


    如果沒有那次天災,沒有毀天滅地的地質運動。


    這片土地依然枝繁葉茂,能長出豐碩的稻米和小麥,有充足的奶源與牧場。能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土壤不是紅色的,地磁和靈壓環境都適合智人生存,新生兒會繼續往東方開拓,道路也不斷延伸,直至海參崴的尼福爾海姆,與蘇維埃宮合流,通向死亡海域的軌道本該由他們來修築,他們要去拉斯維加斯,要去地下太平洋的另一邊,要去探索新的大陸。


    神道城將變成神道國,或者叫大神道日本共和國。


    可是哪裏有那麽多如果呢?


    當這些信息,從fe204863的口中傳到芬芳幻夢的耳朵裏時——


    ——這頭鋼鐵大貓咪若有所思,不太能理解這個事情。


    “二哥.你說這些家夥為什麽要這麽做?boss明明對他們很好.”


    在銀關跨海大橋的第二層檢修道路,靠近物流城際軌道的安全護欄旁,六十三倚著鋼索,看著遠方黑漆漆的海洋與人工填海所造的心形島海棠灣。


    “人性是軟弱且傲慢的,我的小貓咪。”


    “噫!~”芬芳幻夢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它覺著從江雪明嘴巴裏蹦出來這個肉麻的稱唿,實在是太詭異了。


    六十三從胸口拔槍驗彈,與芬芳幻夢接著說道。


    “我可以迴到過去,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解讀這段故事。”


    “人類社會中有很多矛盾是無法調和的,任何道理都講不通,看不穿,搞不懂,理不清。”


    “最簡單且最暴力的解釋方法,就是把問題都丟迴到人性這個詞。”


    “焚風很勇敢也很軟弱,他明明鬥過了癲狂蝶聖教,鬥過了與邪教徒苟合的一眾黨羽。”


    “但是與支持他害怕他的人們一樣,他不相信自己,害怕自己會被權力腐化,變成下一個邪教頭子,他既想要剖開仇敵的刀,也想要過自己的小日子,在愛人和友人的陪伴下賞菊,最後什麽都不剩了。”


    “菊花和劍戟,這是大和民族的國民性。”


    “焚風和神道從原初之種偷來一部分靈能神力,促成了諸多科技產物的騰飛,這是boss明令禁止過的東西,因為害怕東窗事發,這家夥不相信傲狠明德,也不相信其他人,他被民意裹挾著往前走,隻怕神道城的寶藏落到別人手裏。”


    “災難來臨之前,神道城還有不少流動人口會往外跑,但是絕口不提老家的變化,斷絕任何思想與學術上的交流,科技產品也不會往外帶,看起來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是悶聲發大財。”


    “可是焚風忽略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


    芬芳幻夢好奇的問道:“什麽事?”


    橋梁上層的道路,十六車道每隔幾百米,就能看見幾隊人的屍首,其中不乏天神的骸骨。這些兵員在六十三麵前不堪一擊。


    此時此刻,六十三煞有介事的擠眉弄眼,與芬芳幻夢這個小寶寶作科普,希望江雪明的魂威能成熟一些。


    “我可以讓時間可以倒流,但是對你們來說——曆史不能倒退。”


    “傲狠明德花了幾千年的功夫,與人們建立信任和友誼,你知道這有多麽重要嗎?這其中的政治意義是無法估量的,無法用物質來衡量,無法用任何金錢來換取”


    “這種信用幾乎是無價之寶,人們可以無條件的選擇相信這頭災獸,因為它擁有數千年的良好信用記錄,它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夥伴。通過它——世上的任何一個國家都可以放心大膽的派遣工作小組來到地下世界進行探索活動。”


    “哪怕到了近代,哲學家基金會看似是與傲狠明德要分家過日子,其實隻是簽了一個君子協議。人性的軟弱讓人們畏懼boss,《冠絕公約》要限製boss的活動範圍——可是boss從來沒有軟弱,沒有懷疑過它自身,也沒有毀約失信。”


    “永生者聯盟都覺得傲狠明德簡單又可愛,小貓咪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六十三撇嘴大笑,想去伸手撓芬芳幻夢的下巴。


    鋼鐵大貓連忙避開,躲到一旁。


    六十三接著說——


    “——boss做到了人類曆史上所有帝王都沒能做到的事,它糾集了大部分聚落、城市乃至國家各方勢力的代表人,並且讓他們為同一個目標放下幹戈,將目光聚焦在一件事上。為了修地下鐵路,它給人們提供萬靈藥,給人們提供愛的主題,不求迴報的付出是世上最狠最兇的魔法。”


    “人們都在追逐利益,像是生命會渴望陽光一樣。在這種巨大的偉力影響下,它可以肆意揮霍人類世界的通用貨幣,可以讓人們忘記漫長曆史中的新仇舊怨,讓新生兒擺脫鬼魂的控製,擺脫沙文主義仇恨教育下對某個民族的恨與愛,將目光調轉到全人類全地球的大格局,以便更好的觀察這個世界。”


    “可是焚風忽略了這件事,他忽略了傲狠明德創造的大家庭。”


    “或許是神道城的曆史過於沉重,焚風所經曆的時代是糟糕透頂了,沒有任何哪怕一個領袖權威能經受住癲狂蝶的拷打和誘惑。”


    “他不相信人性,同時又從神經網絡中找到了人工智能的神性,於是選擇了另一條道路——把神道城從深淵鐵道中剝離出來,創造了這麽一個小家庭。”


    芬芳幻夢怒道:“這家夥真可惡呀!”


    “你可別這麽想,我的小貓咪。”六十三揮了揮手,“你生活在二零三二年,焚風永遠活在五十年前,我們不能去指責原始人是多麽愚昧愚蠢,就像嬰兒隨地大小便,我們也不能怪這個小孩子沒有道德。”


    芬芳幻夢若有所思,緊接著又看向六十三。那家夥附身於雪明的軀殼,眼神卻與雪明截然不同,那是一種淩駕在時間維度之上的超然與冷漠。


    “在你眼裏,焚風已經死了,似乎永遠都不會活過來。”六十三取出景光抬手就打,“在我的視角就不一樣了,所有人似乎都已經死了。”


    9*39重型彈頭轟碎了偵察無人機,預警單位剛剛探出頭就變成了海浪裏的碎片。


    “你也會死,跟著江雪明一起死。”六十三開始移動,通過鐵道中部梁架跳上鐵軌,往另一側維護道路去。


    “畢竟fe33031隻活一次,這家夥油鹽不進。接下來的時光裏,他會拒絕傲狠明德的所有邀請,任何授血辦法,延長壽命的手段他都不要,是王八念經不聽不聽——boss很舍不得他,但是能怎麽辦呢?難道要把無名氏的所有人都變成青金半狼嗎?他們的親人和友人呢?他們的孩兒們怎麽辦?”


    芬芳幻夢捂住了耳朵:“您可別給我劇透了!我的人生得讓我自己來過!”


    “哈哈哈哈哈!”六十三翻上橋麵,來到公路上,“你說得沒錯!”


    從銀座趕來的恐暴別動隊根據偵查無人機的畫麵,陸續往二層鐵道的維護道路進行索降,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完全沒發現死神已經繞到了身後。


    銀座町的小股哨兵先鋒在六十三的繞後突襲之下幾乎全滅,還有幾個掛在半空失去戰鬥力的單位,六十三留了他們一命,因為敵人死了還會再活過來,不如半死不活。


    收拾完這二十四人,fe204863坐上運兵車,朝著步流星和羅平安所在的銀座趕去。


    芬芳幻夢靠在副駕駛上,兩腿高高翹起搭上窗台,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


    它向二哥發問:“六十三,如果你看見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已經死掉了,像是你說的——我在你眼裏也是死的,那有什麽意思呀?”


    “我以前也不愛說話,和fe33031一樣,他也是個不愛講話的害羞男孩子。”六十三不厭其煩的解釋道:“但是傲狠明德用一種非常奇妙的,難以言喻的神力改造了我的心,讓我變成了一個碎嘴子——整天都在製造噪音,我室友都嫌棄我話太多。”


    “跨過時間這道河流,與我相遇的人們最終都會離開我。”


    “但是過程遠比結果更重要,我曾經恨天怨地,這糟糕透頂的命運讓我擁有了[後悔藥],它在折磨我,讓我的心變得麻木堅硬,血變得冰冷殘酷,無窮無盡的等待讓我慢慢腐朽潰爛,反複得到的快樂也索然無味,反複失去的沮喪卻刻骨銘心。”


    “直到命運將我送到傲狠明德麵前,我往前走了一步。於是所有死去的人們都活過來,一切事物都變得那麽鮮活——再次感受到愛意的那一刻,我才發覺這珍貴的財寶不在旅途的終點。”


    “這次迴到fe33031身邊,我隻覺得幸福——用他的語境來講,就是搞了個攢勁的節目!”


    芬芳幻夢:“他沒那麽土!你這是刻板印象!”


    六十三沒有反駁,隻有癲狂卻開朗的大笑,看得出來,他與江雪明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特別是癲狂指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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