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你了。”江雪明將日誌本上的采購目錄撕下,交給九五二七。


    七哥接來一看,上邊寫的都是一些建築耗材,於是心生疑惑,又問道:“你準備把這棟家屬樓翻新一遍?聽上去不靠譜啊,這不是治標不治本嘛?”


    “那你說個治本的方法?”江雪明叉著腰,抬頭看向整六層家屬樓,又用雙手比出矩形框架,像是在估量整個體育場的尺寸,沒有水平測繪儀,隻能簡單看個大概。


    “治本的方法...”七哥琢磨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準確答案——從車站的角度看,像十六番製鐵所家屬樓這種地區,已經沒有什麽繼續保留的價值,如果它的靈災濃度持續增加,乘客的傷亡率逐月上升,等待它的,應該隻有[死亡]這一個選項。


    至於關停的方式,就是潔西卡說的,把整塊分區的盧恩符文都鏟去,其中的[亡命徒]會陷入永眠灰飛煙滅,什麽都留不下。


    “行吧...”小七也找不到其他的標準答案,但是江雪明給的這個方法聽上去就很難完成——家屬樓是按照戰時避難所的標準建的,翻新的工程量是巨大的。


    隻憑他一個人...


    一個人?


    “喂!”九五二七剛爬上摩托車,突然想起這茬,“你不會是想...讓那群活死人和你一起勞動吧?讓他們和你一塊改造這個社區?”


    “你提醒了我,似乎可以試試。”江雪明低頭畫著設計圖,就像是給咖啡廳做室內設計的練手作品,“謝謝啊,七哥,你這個主意不錯,不過我要是勸不動那群怪人,就一個人慢慢把這棟[大屋子]給整理幹淨吧,潔西卡長官說過,我們最少有三個月的工期,三個月之後,有極小的概率會被這片地區轉化成亡命徒。”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幹完它啊?!”小七非常驚訝:“平時都這麽勇的嗎?”


    “以前在鹵味店打工的時候,不瞞你說。”江雪明有些不好意思:“本來還有兩個同事和我一起做事,但是他們喜歡偷懶摸魚,上班的時間也越來越離譜,後來就被老板炒魷魚了。結果我發現——我一個人的時候,反而能做得更快更好。”


    江雪明微笑著,催促七哥去拿貨物,“抓緊時間吧,估計還得麻煩你跑很多趟。反正都是打掃房間,潔西卡長官的房間很難打掃——這個也很難打掃,難做的事情並不代表不能做。我們可以慢慢來,慢慢來會比較快。”


    潔西卡掏出空槍,狠厲叫嚷著:“你再罵!你再罵!~”


    “算了算了算了潔哥...”阿星抱住了長官,一個勁給潔西卡嘴裏塞旺旺仙貝。


    “我明白了。”小七又心算了一下成本:“會花很多錢的,建材雖然便宜,可是如果你還要買其他的東西,像是草葉植被盆栽什麽的,像是聚乙烯pvc/玻纖還有鋁合金這種裝修材料,這些玩意按車站的運力來算,想運到這裏,價格都是貴上天的哦!”


    雪明義正言辭毫不要臉:“我考慮過了,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能瞧不起阿星的銀行賬戶。所以可能會拜托你多跑幾迴,附近有貿易中轉站的話,也幫我問問價吧?手眼通天的白青青小姐姐?”


    “嘿!~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小七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拉上摩托車的油門,一溜煙往城區鑽。


    “明哥,那我們呢?”步流星也沒事情幹了,腿上的割傷,已經叫江雪明用三角繃帶纏上,但是走路還會跛腳。


    江雪明:“你的腿能跑嗎?”


    “跑肯定是跑不太動,我感覺小腿的跟腱都斷了。”阿星拉起褲管,三角繃帶都止不住血的樣子,“明哥,你問這個?是想迴社區裏看看嗎?要不你和潔西卡長官兩個人去?”


    “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我不放心。”江雪明掏出白夫人咖啡,找潔西卡要了一瓶水——從大背包裏拿出鐵鍋和燃氣灶。


    他把空調製冷機的gas瓶裝上迷你灶台的引氣接口,開始燒水做咖啡,一點都不著急,也不打算動用萬靈藥,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等咖啡做好了,步流星喝完,斷裂的跟腱和肌肉重新連接,他原地蹦躂起來,又坐了幾個立定跳遠。


    “好了!明哥我好了!”


    “那就走吧,我們再進去看看,去住戶家裏走訪?”江雪明說著,又看向潔西卡。


    潔西卡一時半會沒聽明白江雪明的意思,“你還想迴去嗎?迴到這個小區裏?”


    江雪明滿眼無辜:“對啊,我不進去,怎麽知道要買什麽?要給這些居民帶什麽?光問你嗎?潔西卡長官?你這個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秘密,充滿了日式謎語人的味道——對付這些亡命徒,我得逐門逐戶問清楚了才安心。”


    “維克托老師說過的!我們得主動進攻!”步流星倒是立刻明白了明哥的意思:“把這個大屋子收拾幹淨!”


    “這棟樓像是你屋子裏的垃圾一樣,等著它們慢慢爛掉,發出來的臭味被新的乘客聞到了,還傷害到了新乘客,那個時候車站恐怕真的會把它連根拔除吧?你也說過,這座城市裏,有很多很多區塊就是這樣消失的。”江雪明細心的解釋著:“長官,我能理解你心中的[不安]——就今天,你在辦公樓裏,我們剛推門進來,看見你準備上吊自殺...”


    “嗯...”潔西卡抿著嘴,一副心虛的樣子。


    江雪明接著說:“我當時想不明白,後來想明白了——你應該是想把我們嚇跑?安全員死了,乘客沒有了向導,大多數情況下都會中止這次調查任務——你想用這種方式保護你的恩人,保護你的朋友們?”


    “對不起!”潔西卡立刻鞠躬道歉:“對不起!我確實有所隱瞞!”


    “明知故犯之後再道歉,是很惡劣的行為,我不太能理解...就是...潔西卡長官我實話實說啊。”江雪明形容著:“嘖,我很難理解這種複雜的情感,可能和你聊不來,我是個很實在的日子人,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老土,我的妹妹也這麽說,我能殺死她所有的幻想和浪漫,是個很[沒意思]的人——


    ——我不喜歡小確幸,或那種矯揉造作的複雜感情,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對嗎?你們日式故事總是彎彎繞繞的,總喜歡用複雜的語句去描述支離破碎又美好虛幻的東西,我不愛看動畫片也是因為以前被類似的奇怪故事傷透了心,看見那種別扭的敘事方式,我就跑得飛快——說起來有點冒犯的意思了,抱歉。”


    “我...明白...”潔西卡抿著嘴,滿臉不好意思:“我會好好配合你們,有一說一!有一說一!中文成語,畢生所學。”


    “那麽就好說了!我們走。”江雪明收拾好燃氣灶,合上日誌,變得精氣神十足。


    步流星:“迴去?小區裏?”


    潔西卡:“迴去幹什麽?”


    “boss給我們安排的b14景區又破又爛,裏麵還有一堆宰客的[亡命徒],做裝修工程呢,首先要搞安全防護,不然怎麽開工生產?”江雪明一板一眼,從伏爾加的尾箱掏出三張新的塑布披風,檢查最後四個衝鋒槍備彈匣:“我們進去,和他們好好聊聊,聊到他們不想聊為止。”


    ......


    ......


    三人照常走過體育場小道。


    江雪明逐個清點場上運動員的數量——把各類運動器械的賬單理清楚。


    緊接著和四位網球手,還有兩個裁判聊了很久很久,又和看球的一家三口聊了很久很久。


    大概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沒有任何驚喜,也沒有任何驚嚇。


    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


    在潔西卡長官的幫助下,江雪明了解到,這四位運動員需要的東西還真不少——


    ——緊接著,江雪明在日誌本上寫滿了字,撕下來交給潔西卡。


    “迴頭你找侍者大人要個告示牌,把這段話掛在網球場的鐵網上,靠近入口,我們走以後,讓其他乘客看看。”


    “這個是?”潔西卡不認識多少中文。


    步流星拿出自己的日誌,照著寫了一遍日語,把紙張撕下來交給娜娜美。


    [十六番製鐵所·網球場]


    [親愛的乘客,在你右手邊有四位運動員,他們來自蘇聯時代,有一位曾經是奧運會的運動員——與他們溝通時,最好不要討論1990年之後,蘇聯解體的事情,否則你可能會死。]


    [如果你發現他們手中的球拍鏽蝕腐爛,網球丟失,在一樓的倉庫應該有我留下的備用品,如果你找不到備用品,說明這裏已經荒廢了很久很久,要直接開溜。]


    [這四位運動員都喜歡三道杠的吸汗襯衫,對鞋子沒什麽講究,如果你帶了功能飲料,可以送給其中兩位女士,白頭發大眼睛的叫斯琴涅娃,黃頭發小鼻子的叫薩沙,都喜歡牛磺酸飲料,可以提升她們對你的好感。]


    [兩位裁判不喜歡說話,他們喜歡吃玉米餅,這種零食很幹淨,不帶油水不黏手,適合在比賽時吃。]


    [旁邊的一家三口是日本關西人,,丈夫很喜歡賭博,不要說關於賭博的話題,他的妻子會試著殺死你——


    ——妻子會問你鈣片的事情,如果你沒有鈣片的話,牛奶也行,實在找不出這些東西,就不必去打擾他們了。他們的孩子可能會羨慕你的身高,纏著你問東問西。]


    [九界車站·乘客:江雪明]


    ......


    ......


    “這些是...”潔西卡捧著兩張紙條,才明白這兩位乘客打算幹什麽,“這些是留給其他乘客的嗎?”


    “潔西卡長官,你的中文很爛,我有必要寫下這些東西,免得你在和其他乘客溝通的時候詞不達意。”江雪明解釋道:“整個過程會花很多很多時間,就像是打掃房間一樣無聊。”


    “不不不!不不不...”潔西卡一個勁的點頭:“謝謝!謝謝你!”


    “不客氣,我估計這個告示牌要經常更新。”江雪明又囑咐道:“不可以偷懶。”


    潔西卡眼睛裏都是小星星。


    “嗯!”


    ......


    ......


    二十四個小時之後。


    一樓的所有功能場所大門上,都多了一張小紙條。


    俱樂部舞廳、麥當勞餐廳、大食堂、浴室和社區居委會的辦公室。


    裏麵的每個人,每個亡命徒的基本情況,與亡命徒溝通時需要注意的事項,都寫得清清楚楚。


    隻是還不夠詳細,江雪明沒那麽多的精神力去深挖這些旁捎末節。


    本來談話就是一件非常消耗精神力的事,要避開[禁句]察言觀色,時刻留心談話對象的精神狀態,連續二十四小時不斷的說話,是非常辛苦的事。


    阿星在一旁有樣學樣,明哥偶爾走神的時候,他就會立刻接上話題,免得怠慢了這些容易陷入狂暴狀態的貴客。


    期間隻發生過一次險情。


    ——對付乒乓球台的紮堆人群時,江雪明也不敢上去直接打招唿,那地方人太多,都是壯年的漢子,還在拿空煙盒打賭,看起來個頂個的脾氣火爆。


    於是他就叫潔西卡長官把這些人都拆開,一個個傳喚過來。


    其中一個漢子輸急了眼,剛走到球場外緣就變成了喪失神智的癲狂狀態。三人不得不跑出小區,在門外等待盧恩保險發揮作用。


    ......


    ......


    江雪明在車上睡了十個小時,這一覺睡得特別香。


    在精神力消耗完之後,進入睡眠狀態時,脊骨會打開血腦壁障,讓大腦完全放鬆下來——把大腦裏的垃圾廢液全都排出去。


    當他醒過來時,還能發現輝石在閃閃發光,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或許是好事——或許他偏光六分儀也說不明白的精神力,從[規格外]變成了更加[規格外]。


    ......


    ......


    第二天,七哥開著一輛大卡車,載著建材迴來。然後被雪明拉進了小區。


    四個人開始逐門逐戶篩查所有的住戶,聆聽他們的需求,他們的故事,他們不可冒犯的獨特[禁句]。


    ——緊接著,將這些信息都變成一張張告示,一句句諫言。


    變成[安全規範指導書]。


    ......


    ......


    第七天。


    [居住區一層到七層樓道]


    [你會看見一位華裔衛生阿姨,她的名字叫李香雲,她負責這棟樓的保潔工作,很喜歡唱歌,如果你會唱《瀏陽河》或者《我的祖國》,可以試著和她搭訕,她對每家每戶的情況都非常了解,是個熱心腸。]


    [如果你不會唱歌,我也推薦你試著唱一唱,樂譜我會留在最後,李香雲阿姨並不會因為你五音不全的樂感而嘲笑你,她會抓著你的手,像是指揮棒一樣,教你唱歌。]


    [她手下有八個輪班的勤雜工,隻要你成功攻略了這位阿姨,她會熱情的給你介紹每個房間的住客,她在這個小區,算是德高望重的人,基本上隻要她在場,沒人敢亂發脾氣。]


    [如果她的打掃工具壞了,你一時半會找不到代替的東西,倉庫裏也沒有了,你可以試著和她一起彎腰撿垃圾,然後找機會開溜。]


    [九界車站·乘客:江雪明]


    寫下最後一筆,撕下書頁,關於[亡命徒]的處理辦法,江雪明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


    剩下的那百分之二——來自英英幼稚園的六個小孩子。


    這些孩子們的脾氣是真的難搞,不過三四歲的年紀,話也說不清楚,一旦找不到爸爸媽媽,或者老師也哄不好了,就會立刻[死]給你看。


    緊接著這種癲狂的情緒又會往外傳染,迅速變成一場毫無征兆的暴亂。


    江雪明也很頭疼,他沒照顧過孩子,白露從小就很乖,和他自己一樣乖,不哭不鬧的,因為一哭一鬧就得挨板子。


    可是這些小寶貝打不得,打了也不怎麽長記性。


    他想了半天,總不能給幾位老師傳授p90五十連發教育辦法吧?


    ——仔細琢磨下,那場麵可太癲狂了。


    ......


    ......


    潔西卡也無能為力,以前她在工作之餘,也會來教家屬樓的小孩子們做題,不然怎麽好多人都喊她潔西卡老師呢?


    對付這些寶寶,她是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


    在幼稚園破破爛爛的旋轉木馬上,四個人坐成一排。


    “算了。”潔西卡扯著江雪明的衣袖,用中文說:“有些事情,做不到,不強求。你,做很多很多了,很多很多,謝謝你。”


    “不算,不能這麽算了。”江雪明咬牙切齒的,滿眼的不甘心:“一個屋子打掃到一半,你喊我住手?你要急死我?”


    ......


    ......


    “你這個家夥...”潔西卡改用日語,因為中文的氣聲她說不好,“很奇怪啊...真的很奇怪啊...”


    她控製不住氣聲,是因為正在哭。


    “為什麽你對我們那麽那麽好?我不明白...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做完這些事情嗎?我本來還以為你在說大話!要客客氣氣的安慰我而已!”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阿星你也別翻譯了。我估計沒什麽營養...”江雪明習慣性往潔西卡手邊遞紙巾:“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哭得這麽厲害,潔西卡長官。”


    步流星插了句嘴:“潔西卡長官在問,為什麽咱們要幫她做這些事情?”


    江雪明坦言告之:“我第一次做裝修設計,想練練手,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工業風改裝案例嗎?我就想啊...要是以後能搞個廠房改咖啡廳也不錯,畢竟廠房很大,還有懸架,把我心愛的泥頭車停進去...”


    九五二七:“你還惦記你那泥頭車呢?!誰家咖啡廳裏有泥頭車啊?”


    江雪明也沒搭理小七:“把我心愛的泥頭車停進去,不光能運貨,隨時都能檢修,這多好的練手機會啊...難道我咖啡廳進了幾個不講道理的熊孩子我就得放棄嗎?”


    聽著聽著,潔西卡就開始拉防空警報,撲在七哥的肩上。


    “這個人他說謊...”


    七哥沒反應過來:“啊?”


    “我以為...我原本以為...他是開玩笑的...他就隨便做一做...”潔西卡揮著小手,也說不清楚話:“四百多個人,我的媽呀,他真的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問過去,一張紙一張紙的慢慢寫完了,侍者大人,我還以為就這麽結束了,寫完這個故事,就結束了——結果我才發現,他是真的想,讓我的家人們活過來!”


    想到此處,潔西卡隻顧著擦眼淚,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改用蹩腳的中文形容著。


    “他騙人,他說他很‘沒意思’很‘不浪漫’很‘老土’——這不對,他是刀子,他刀我!嗚嗚嗚嗚嗚...”


    ......


    ......


    “阿星!”江雪明沒工夫照顧潔西卡長官的小情緒,“我們走!”


    說罷——他就起身拉住阿星的胳膊往居民樓去。


    步流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去哪兒啊?明哥?”


    “你小時候喜歡看什麽?咱們去翻翻潔西卡長官的dvd庫存,整點碟片來哄這些小寶貝。說不定有用呢?辦法總比困難多。”江雪明仔細想了想:“這些小孩又不會長大,應該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我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如果我永遠活在三歲,老師整天喊我為了未來努力學習,我不發癲誰發癲?”


    步流星兩眼一亮:“有道理啊!明哥!”


    倆人一合計,給幼稚園的小寶貝們弄到了《貓和老鼠》的十六張光碟,幼兒園的多媒體電視太老太老,又托七哥去武裝雇員的辦公大樓去取。


    結果呢——


    ——結果幾個幼師看見電視裏放出湯姆和傑瑞,笑得比孩子還開心。


    ......


    ......


    阿星和雪明搞定了所有亡命徒的[安全規範指導書],一刻都沒停下來,跑到大貨車上,把建材卸下來。


    除鏽劑和焊條鋁板鋼件都拖到家屬樓鐵柵旁邊,從門口開始,一路往裏翻新。


    ......


    ......


    在研磨機的電源插上安保室閘口的那個瞬間——仿佛一切都開始唿吸。


    一切的一切——


    ——所有一切。


    都像是脈搏中透出的[春弦]。


    看門的藍領阿叔拿走了江雪明手裏的磨機,隨手抽出兩隻工裝手套,笑嘻嘻的用日語說。


    “歡迎迴來,貴客盈門,就稍事休息一會。”


    步流星剛準備提著油漆桶往體育場去,要刷完整個網球場的十麵大網是不小的工程,鍍鉻漆也十分沉重,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


    阿星突然感覺手一輕,就見到乒乓球場的幾個大哥光著膀子,隨手提走了他手裏的東西。


    “好像...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阿星一拍腦門,想通了,飛也似的跑出門外,抓著江雪明的兩肩使勁搖晃,“明哥!明哥!活過來了!活過來了!都活過來了!活了活了!”


    “阿星,這些亡命徒,應該是知道的,他們知道自已經死去很久很久了...”江雪明想了想,仔細的想了想:“隻是一直在假裝自己還活著——所以聽見那些[禁句]時,才會變得偏激抓狂。”


    步流星指著小區裏的人們,指著那幾位正在揮灑汗水,努力工作的人們。


    “那...那這是怎麽迴事?”


    “我一直認為,人本身就非常熱愛勞動,就像是在春天播種,充滿熱情的嗬護莊稼,期待著在秋天收獲——和維克托老師說的一樣,他們找到了勇氣的寄托之物,擊碎了內心的陰霾恐怖。”


    江雪明依然在卸貨,將建材電纜往外丟,立刻有更多的居民跑到外麵來——盧恩都認不出這些[亡命徒]了。


    ......


    ......


    一個手腳麻利的阿叔爬上貨車喊著號子,把瓷片和石棉瓦箱子小心翼翼的遞給同班夥計。


    “工長!工長!車!車上還有什麽!還有什麽!今天過年!也要加班啊?”小工結結巴巴的掛在貨車的卸貨板上,他很矮,雙腳都沒沾地,眼中滿是期待。


    工長以指為槍震聲怒吼:“別問!做了再說!”


    “好!好!我去喊三班...四班的懶鬼起床。”


    說著這個小工麻溜跳迴地麵,一路飛也似的朝大樓奔跑。


    不一會——


    ——雪明和阿星就聽見家屬樓的廣播站傳出尖銳刺耳的嘯叫。


    方形的喇叭口已經年久失修,不過幾分鍾的功夫,就看見有人掛上安全繩架上梯子爬上四樓高的線杆,正在修理這破玩意。


    在那一刹那...


    “當心!”阿星望著那個方向,兩眼失神尖聲驚叫。


    正在修理喇叭的工人從十來米的半空跌下來,年代久遠的安全繩也失去了作用,斷成兩截。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聲悶響傳出去很遠很遠。


    大家不約而同停下了手裏的工作,齊齊看著那個在地上掙紮哀嚎的可憐蟲。


    可是——


    ——可是不過十來秒的功夫,那位工人立刻站了起來,身上的骨骼與肌肉重新黏合。淤傷和骨折都慢慢的痊愈了。


    他在大聲怒吼著,像是丟了臉,又像是傷了心。


    “嘿呀!看我幹什麽!動起來!動起來!”


    ......


    ......


    這七天非常短暫,也非常漫長。


    十六番製鐵所家屬樓就像是一座監獄,亡命徒就是囚犯。


    江雪明能喊出這棟樓每一個人的名字,他莫名奇妙的想起了維克托老師說過的那個故事——那個作家大衛小子,給犯人們寫家書的故事。


    他搞不清楚,不明白,這到底是維克托老師提前泄題,給他們安排的參考答案,還是命運使然,冥冥中的巧合。


    他和步流星的日誌本,已經沒有多餘的稿紙能撕了——四百多個居民的[安全規範指導書]把他倆的寶貝日誌掏空了。


    ......


    ......


    小七和潔西卡也跑了出來,當她們看見這些亡命徒活靈活現的樣子,隻覺得不可思議。


    潔西卡急匆匆的問工長:“你們要幹什麽?艾裏力克叔叔!你們要幹什麽呀!”


    工長立刻答道:“不知道!但是總比什麽都不做好。”


    “那...東西用完了怎麽辦?”潔西卡又問。


    工長接著答道:“那就休息,總會有事情可幹。”


    “七哥...”江雪明還沒開口說完。


    “懂!”小七攀上大卡車的駕駛位,又跑去拉貨了。


    ......


    ......


    大卡車越跑越遠,在城市中拉出一串黃滾滾的濃煙。


    潔西卡和江雪明,還有步流星排排坐在馬路牙子上。


    身後的居民們漸漸散開,抱著鋁板跑去遠方,拿住毛刷爬上鐵網。


    看門的阿叔依然在用磨機對付鐵柵上的鏽爛的疙瘩。


    那麽安靜,又那麽吵鬧。


    潔西卡抱著膝蓋,看向城市很遠很遠的群山。


    “做完這些...你們就要走了吧?”


    步流星立刻說:“應該是的。”


    江雪明:“不著急。”


    “不著急?”潔西卡又問:“還有什麽事情嗎?我覺得已經可以了...已經...大家都很好了。我看大家...都是超——有精神的!”


    江雪明點點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儀式沒有完成,新年的晚會,新年的鍾,還有開開心心的紅白歌會!”


    “嗚噫!!!!——————”潔西卡立刻進行一個警報的拉。


    江雪明問阿星:“她怎麽反應那麽大?”


    “我不道啊...”步流星想了想,稍微共情了一下。


    然後阿星也開始拉警報。


    那場麵和兩台特殊用車似的。


    左邊是救護車,右邊是消防車。


    雪明就在中間,很不理解。


    真的很不理解——


    ——於是他找了個會說中文的對象,試圖理解一下。


    “阿星,你...你解釋解釋...”


    步流星一邊哭一邊說:“我想了!我認真想了!剛才我就在想那個事情——你要給潔西卡長官安排一個新年晚會是麽?”


    “對啊,你打掃完屋子,不得慶祝一下嗎?”江雪明的想法很簡單,“掃舊迎新,多實在的事情。”


    “對對對!就是這個新年晚會...是特別為她準備的嗎?”步流星又抓著這個話題沒放手。


    江雪明:“是的,之前潔西卡長官說過,大家想辦一個新年文藝匯演。我調查過家屬樓裏的居民,他們會什麽才藝表演,我也了解過,私下征求了他們的意見,然後做了一版節目單,但是沒寫出來,日誌本不夠用了。”


    阿星立刻給警鈴續了一管電池。


    “我也是想到這個!剛才你說了好多話,我一下子腦子沒轉過來,才發現你說過,要裝修這棟樓,也是為了開咖啡廳,做前期的裝修設計練手——我這不就想起來了,你居然記得清清楚楚啊?一直把咖啡廳都放在心上啊?你真的...”


    “我就說這個家夥很奇怪吧!步流星先生!”潔西卡抱著雪明的左邊手臂,隔著一個身位用日語嚶嚶嚶。


    “是的呀!是的呀!”步流星抱著雪明的右臂,但是雪明很靈活,沒能抱住,隻能揪住衣服用日語迴答,“打最開始,我一見他麵就知道!這個人很靠譜!”


    江雪明坐在中間,僵住了。


    他麵無表情,也不好做什麽表情,心中想的是其他事情。


    “難道...他們一開始真的隻是隨口說說的?樂子人都是這麽隨便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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