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守衛來找杜功喝酒。


    杜功啐了口:“你們?這兒?有個屁酒,肉幹都沒兩條,趕緊走了得了。”


    “山裏?果子釀的,是淡了點兒?。”守衛卻沒生氣,而?是壓低聲音,“你那天說,幫人傳信也有銀子拿,真的假的?”


    “騙你幹什麽?”杜功繃緊了心弦,“怎麽,帶兄弟發財啊?”


    守衛摸出了一根玉簪。


    杜功眼睛一亮:“好東西,哪來的?這能賣十幾兩吧?”


    “看?你眼皮子淺的。”守衛說,“看?見上?麵的徽記了沒有?侯府的東西!你前腳當了,人家後腳就找上?你。”


    杜功裝傻:“還有這事?”


    守衛也是剛知道的,但不妨礙他吹牛:“你不懂個中門?道,這東西當了有麻煩,不如送個信,人家不得拿一百兩?”


    杜功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滾蛋。”守衛打掉他的手,不客氣地說,“我憑什麽信你?這我要自己送,你替我帶個路,到時候咱們?六四分?。”


    “我是那樣的人麽!”杜功嘀咕了兩句,到底沒拒絕發財的機會,壓低嗓門?,“說真的,這玩意兒?真的假的?你別被人唬了,到時候十兩銀子打發了你,還不如當了呢。”


    “當然是真的。”守衛說,“大貴人呢。”


    “少?來,你們?這兒?能有什麽貴人?一個千戶?”杜功問。


    “誰騙你了,都是真的。”


    “嗬。”


    杜功滿臉寫?著“我不信”,守衛沒辦法,想著要靠他疏通門?路,便說:“我不騙你,人就在北邊的竹樓裏?呢。”


    第355章 接上頭


    馮少俊能接觸到?外界的人, 說來好笑,還是多虧了缺糧的福。


    阿曼待他很好, 雖說每日的飯菜不夠好, 可也能飽腹。馮少俊十六歲跟著父親南征北戰,不是嬌氣的人,更?想養足力氣辦事, 都給吃了。


    然而, 某一天他在?屋子周邊散步,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


    “我們?都快沒糧食了, 這小白臉還能吃稻米。”


    “真?想把他揍一頓。”


    “算了, 他隻是個瞎子。”


    “他過來了。”


    馮少俊裝作看不見的樣子, 遲疑地摸索著過來:“有人嗎?我剛才好像聽?見了聲音。”


    沒人理他。


    “有人嗎?”他重複了遍, 眼珠不動, 腦袋轉來轉去。


    依舊沒人說話。


    他輕輕歎了口氣,摸到?牆邊,扶著牆壁離開了。


    第二天, 他拿著半個饅頭守在?那裏, 惹得守衛們?交換了個眼神。


    “有人嗎?我好像聽?見了腳步聲。”馮少俊彬彬有禮,一派世家公子的溫文, “我無惡意,隻是想和人說說話。”


    有人稍微動了動。


    他假裝欣喜:“這個你們?要?嗎?味道?不錯,和我說會兒話吧。”


    其中一個人按捺不住, 過來拿走了饅頭:“你要?說什麽?”


    馮少俊露出十二分的驚喜:“太?好了,果真?有人。”他迫不及待地問,“敢問這位兄台, 不知何處可以買繈褓?”


    也是他運道?好,違反命令拿饅頭的人, 家中有老有小,最小的孩子才兩歲,他眼饞饅頭,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給孩子加餐。


    因此聽?見這話,下意識地問:“你要?繈褓做什麽?”


    “替我未出世的孩兒買的。”馮少俊掏出懷中的玉扳指,“我用這個抵可好?”


    守衛見識不多,卻也知道?這東西值錢,一時貪心作祟:“就?小娃兒用的包被?”


    “不錯。”馮少俊道?,“要?大紅的。對了,此地可有人會打長命鎖?”


    守衛是漢人,知道?這東西,支支吾吾道?:“有是有——”


    “不知可否代為采買?”馮少俊溫和道?,“如你所見,我眼盲不便行走。”


    對方還想說話,被其他人拉了一把,他猛地驚醒:“我不知道?。”一行人飛快離開了這裏。


    馮少俊麵上不動如山,實則將他們?離開的路線牢牢記在?心間。


    夜裏,阿曼來了,責怪他:“你不該和外人說話,他們?可不喜歡漢人。”


    馮少俊輕輕歎口氣,說:“就?算他們?不喜我,我也不能永遠不見你的家人,何況身為父親,我總不能什麽都不替孩子準備。”


    阿曼淡淡道?:“還未必有了呢。”


    “早晚的事情。”馮少俊滿臉期待,“不知是男是女,這是我頭一迴做爹。”


    阿曼沒有接他的話。


    馮少俊道?:“我想問他們?買個繈褓,別的沒有,繈褓總得備下。”


    阿曼顯然已經知道?來龍去脈,說:“我自會籌備。”


    “阿曼。”馮少俊握住她的手,正色道?,“我知道?苗人有孩子隨母的習慣,可我畢竟是他的父親,總要?容我盡盡心意。”


    阿曼說:“隻要?孩子健康,其他都不重要?。”


    “會的。”馮少俊說,“我想給孩子起一個名字,你說叫什麽好?”


    阿曼道?:“這種事以後再說吧。”


    “怎麽能以後再說呢。”馮少俊微笑,“總要?準備兩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你說,男孩叫岡如何?漢語中是山崗之意,苗語是心胸開闊之意吧,乳名可以叫小山,希望他能如同大山一樣穩重可靠。”


    阿曼動了動嘴唇,想阻止他這種沒有意義的話題,但?再一想,他怕是活不到?孩子出生的日子。


    算了……就?當?是給孩子留個念想。


    馮少俊沒有聽?見她阻攔,心中微微一哂,繼續道?:“女孩兒叫鷗如何?江鷗自由自在?,也是你們?中純潔的意思。”


    阿曼說:“隻要?平安就?好。”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馮少俊摩挲著撫摸她的小腹,“阿曼,我很擔心,孩子不會像我什麽都看不見吧?”


    阿曼道?:“沒有這樣的事,斷了手腳的父親,不會生出沒手沒腳的孩子。”


    “那我就?放心了。”馮少俊道?,“等孩子出生後,你就?把我交給叛軍吧。”


    阿曼一頓:“為何?”


    “你不是說叛軍屢次搜查寨子,讓你們?買不到?糧食嗎?”他低聲說,“你把我交出去,換一些雞蛋和紅糖——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奶吃。”


    阿曼沉默了會兒,生硬地說:“不用你操心。”


    馮少俊歎口氣,安靜下來。


    “我迴去了。”阿曼道?,“不能被我爹發現?。”


    馮少俊拉住她的手:“不能多待一會兒?”


    “過幾天去看過藥婆,若是沒有懷上,我再來。”阿曼的語氣難得溫情,“不能傷到?孩子。”


    “也是。”


    她離開了屋子。


    馮少俊獨坐在?漆黑一片的室內,慢慢眨了眨眼睛,麵上泛起淡淡的殺意。


    之後數日,他想方設法?與守衛攀談,名為討教為人父的經驗,實則多方套話。


    他終於能確定,這裏不是苗寨,是縣城,且大概率為普安,因為周圍的山勢比永寧更?密集些。


    而且,此處有不少漢人,馮少俊雖說視力有限,看不見遠處的東西,人影也是模糊的一團,但?他熟悉衛所的武備,能分辨出與他說話的人身上,穿著大夏製式的青衣與布甲。


    漢人、漢兵、叛軍……阿曼的身份一定非同尋常。


    又一日,他發現?守衛有客人。


    “就?是他?”


    “對,這下你信我了吧?”


    “像是個大官,但?我們?問誰要?錢?”


    “一個姓謝的大官,他們?是表兄弟。”


    “肯出多少錢?”


    “五百兩。”


    “嘶,你四?我六。”


    “憑什麽?”


    “你出了這城知道?往哪裏找人?還不是靠老子。”


    “是我和他搭上的……”


    “不幹拉倒,這可是掉腦袋的活。”


    “行行。”


    他們?沒有驚動馮少俊,悄悄走了。


    馮少俊麵上不露痕跡,心裏卻多少抱了期冀。


    無論如何,隻要?把自己活著的消息傳出去,就?有脫身的可能。


    父親不會不管他。


    這日深夜。


    馮少俊捕捉到?細微的動靜,有人翻越矮牆,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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