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局是朝廷的,不過是夫人主持罷了。”


    “怪道每月都有義診,原來如此。”


    總結:“程夫人心善得很啊。”


    薑元文?一邊吃麵,一邊大搖其?頭:愚民啊愚民,人光有善心可做不成善事兒。


    他?吃了兩海碗麵條,摸著鼓鼓的肚子迴府。


    小廝來報:“爺請您書房說話。”


    薑元文?便穿過月洞門?,來到了前院的書房。


    隻見屋中陳設清雅素麗,一張書畫,兩盆茉莉,案幾上?供著佛手鮮花,氣味芬芳自然。


    謝玄英立在窗前,屏風後?隱約露出羅漢床的模樣,人影綽約。


    “撫台。”薑元文?有秀才功名,並?不下跪,作揖為禮。


    謝玄英道:“請坐。”他?單刀直入,“據我所知,左大人身在禮部?,閣下向?我舉薦他?,莫不是在尋我開心吧?”


    “不敢。”薑元文?道,“子圭是我妻兄,我如何會以此玩笑?”


    “那是什麽緣故?”


    薑元文?歎了口氣:“他?那員外郎的位置,怕是坐不了太久了,重則喪命,輕則流放,我不過是想提前為他?謀個退路。”


    謝玄英揚眉:“薑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薑元文?便道:“太後?若故,京中必要生亂,屆時?,別說子圭的腦袋保不住,哪怕是大宗伯,恐怕也性命攸關?。”


    “噢?”謝玄英以為他?在說過繼的是,語調平平。


    薑元文?看出了他?的想法,語不驚人死不休:“陛下怕是要奉齊王太妃為皇太後?。”


    謝玄英端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當今皇帝是被過繼到先帝名下的,齊王太妃是他?生母,但名義上?卻是叔母,兩人早已不再?是母子。


    要奉王太妃為皇太後?,在禮法上?是不容許的,過繼就是過繼,普通人家尚且兒戲不得,何況天家。


    除非,皇帝打算追封老齊王當太上?皇。


    這……確實麻煩大了。


    第384章 薑元文


    謝玄英被薑元文?的猜測驚住, 一時沉默。


    屏風後,程丹若卻是十分平靜, 古往今來, 皇帝搞出?什麽操作都?不?稀奇,她對薑元文?本尊比較好奇。


    在他進屋前,她腦補的是唐伯虎一般的風流人物, 當然?, 影視劇版的,誰想走進來的是個胖子。


    她頓時懷疑, 這人的字光燦不?是因為“文?華光灼燦爛”, 而是因為臉——他麵如?滿月, 白淨圓潤, 好似中秋的月亮, 白亮白亮的。


    果然?,才華和顏值並不?成正比。


    謝玄英除外。


    他不?說?話,程丹若就替他開口問了:“先生何出?此言?”


    薑元文?聽見她的聲音, 微微驚訝。她聲調平緩, 嗓音柔和,完全沒有被驚住的意思嘛。


    這讓他失去了很多樂趣, 故意道?:“夫人似乎並不?奇怪。”


    “我為何要奇怪?”她好奇。


    薑元文?想想,頓時釋然?:“也是,據說?夫人曾為禦前女官, 想來早有察覺。”


    他沒了賣關子的癮,痛快道?:“子圭兄身在儀製司,曾寫信提及今上賜予齊王太妃之印, 比如?皇太妃,賞賜之物亦如?太後, 多有逾越。”


    禮部儀製司,“分掌諸禮文?、宗封、貢舉、學校之事”,左鈺這個員外郎幹的是封賞諸侯的活兒,其?中就包括給齊王太妃寫表箋,鑄造印章的工作。


    很繁瑣,很無聊,但不?可或缺。


    左鈺就和妹夫評判說?,皇帝給齊王太妃的東西不?合禮數,雖然?是給親媽的,可你被過繼了,現在你媽不?是你媽,要守禮才對。


    他不?過隨口一提,薑元文?卻記在了心裏,並多有留意。


    皇帝不?忘生母,招來豐王、承郡王等人入京讀書,卻遲遲不?提過繼,其?中有沒有關係呢?


    琢磨來琢磨去,還真品出?了點意思。


    皇帝好像在憋大招。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諸王入京,偏偏齊王府毫無消息,不?過嘉寧郡主嫁到大宗伯家。去歲祭祀,今上不?止祭拜了先帝,還小祭生父。河北蝗災,王太妃念佛祈福,頗有慈名。還有人專門寫了《勸誡往生錄》,傳述王太妃放生行善之事。”薑元文?侃侃而談,“今上可有此心,一旦太後病故,就能見分曉。”


    謝玄英沉默了半天,淡淡道?:“薑元文?,非議天子,你好大的膽子。”


    程丹若在心裏給他翻譯:你一個秀才,皇帝麵都?沒見過,就在這裏叭叭,當自己是張良還是孔明?


    薑元文?哂笑,陰陽怪氣:“都?是朝廷邸報所書,何來非議?謝巡撫年紀不?大,人倒是老成。”


    程丹若倚住靠枕,饒有興致地看戲。


    這人好狂。


    “天子行事自有法度,你同我說?這個,難道?隻是為左員外郎求個後路?”謝玄英反問。


    薑元文?倏而正色:“不?錯。泰山大人於我有恩,不?僅不?嫌棄我出?身,還將愛女嫁予我為妻,子圭兄是他獨子,我深知他脾性,視禮法綱常為性命,若真與我所料不?差,恐怕前程難料。”


    他歎氣,“泰山已故,左家在朝中並無親眷,我雖有薄名,卻不?過一介書生,實在無從下手。但撫台不?同,你主政黔地,子圭兄若獲罪流放,不?是在雲就是在貴,若您能照拂一二,我也能對拙荊有個交代了。”


    謝玄英卻道?:“這話可笑,我是陛下的臣子,假如?左員外郎真有如?此下場,我為何要違逆帝王之意,照拂罪人呢?”


    程丹若繼續翻譯:你掐著時間?過來一通神機妙算,就想我救你大舅子?好,姑且信了,可我憑什麽要幫你?你給我什麽好處?


    她原以為,薑元文?此時就該毛遂自薦了。


    然?而,才子就是不?走尋常路。


    薑元文?聽他這般說?,竟然?冷笑一聲:“正言直諫乃忠臣所為,上不?能納諫,豈是臣子之罪?我以為謝巡撫跟隨子真先生讀書,多少有些文?人風骨,誰想竟是錦衣走狗,佞臣媚上之輩。”


    謝玄英的火氣也上來了。


    他慍怒:“你妄議天子,字字句句不?離昏聵,真當我耳聾不?成?”


    “撫台不?信,不?如?與我打個賭。”薑元文?道?,“左右結果不?日便可揭曉。”


    “和你賭,贏了又如?何?”謝玄英麵無表情。


    薑元文?卻昂首道?:“不?如?何,左右撫台或是大贏,或是小贏,在下或是大輸,或是不?輸。”


    程丹若再次翻譯,他猜中了,謝玄英就是大贏,自己是不?輸,他猜錯了,謝玄英小贏,自己大輸特輸。


    她適時開口:“大贏能贏什麽?”


    “我觀撫台行事,貴州軍事不?出?數月可治,然?則此時迴京,無異於深入泥沼,難以脫身。”薑元文?道?,“不?如?趁機清理?西南,也好穩固根基。”


    終於是正兒八經?的獻策了。


    程丹若思索沉吟。


    假如?太後真的不?行了,皇帝又有別的意思,短期內他們最好不?要迴京。


    否則,皇帝問謝玄英“你支不?支持我認我親媽”,謝玄英該怎麽答?說?支持,文?人多鄙薄,說?不?支持,他還想不?想混了?


    問題是……“此事數月即見分曉,先生也太討巧了。”她道?。


    他們沒那麽快迴京城,早晚知道?消息。


    但薑元文?道?:“非也,‘聖賢之謀事也,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撫台出?身侯府,貴不?可言也高不?可攀,此事卻是個機會?。”


    程丹若覺得他就差明說?了。


    你出?身勳戚,文?人看你總覺得不?咋地,這是個示好的機會?啊。


    她又迴想起了左鈺的家世?。左家是書香世?家,其?父曾是文?壇領袖,寫過一本《詩苑雜談》,講的是如?何品鑒詩歌,推崇盛唐之象,講究格律,崇尚複古,寫過十分有名的駢文?。


    當然?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文?壇的風向也會?隨之變化。


    多年過去,大家的口味變了,不?尊唐,改奉宋,更?偏愛清新自然?的詩文?,最近流行模仿謝靈運,寫山水詩,號稱不?拘格律韻腳,解放文?體?,以真性情為上。


    代表人物,王尚書。


    她為什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呢?


    因為晏鴻之寄迴來的信,總要點評一下她的作業。


    言歸正傳,雖然?左家除了左鈺,沒人當官,但依舊在文?壇有不?小的名氣,能夠提前安排救下左鈺,絕對能收獲不?少文?人的好感?。


    不?得不?承認,薑元文?是比金先生有水平,眼光也毒辣。


    但謝玄英平淡道?:“‘君子有機以成其?善,小人有機以成其?惡’,你有時間?同我長篇大論,不?如?寫信上京,多多規勸。”


    薑元文?臉色大緩,露出?真切的讚賞:“撫台真君子。”


    又歎息,“我早已暗中勸誡多次,可子圭兄為人剛正,我怎能讓他為保全性命而折骨媚顏呢?”


    空氣一時靜默。


    程丹若坐累了,自屏風後頭走出?來,善解人意道?:“賭博傷身,我看這事也沒什麽好賭的。”


    謝玄英瞥她一眼。


    “先生遠道?而來也累了,請務必小住兩?日,看看貴陽風物。”她給雙方搭台階。


    薑元文?拱拱手:“多謝夫人美意。”


    一麵說?,一麵瞅眼看謝玄英,沒真說?出?口,但臉上寫著“就是不?知道?謝巡撫有沒有這肚量了”。


    謝玄英還為薑元文?腹誹皇帝而生氣,不?肯輕易退讓,幹脆道?:“我聽夫人的。”


    薑元文?:“……”


    他揚揚脖子,杠上了,“夫人盛情難卻,在下便厚顏借住段時日。”


    謝玄英別過臉,見都?不?想見他。


    薑元文?挺著大肚子告退。


    一出?院門,謝玄英立即開口:“這人恃才傲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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