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巾起身,去了拾翠館。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寶巾回來了。


    跟她一起來的,並不是東瑗的丫鬟橘紅,而是東瑗本人。


    東瑗見到老夫人,便噗通一聲跪下,聲音微帶哽咽:“祖母,我是不是惹得大禍?”


    第035節花樣


    東瑗進門就噗通跪下,老夫人微愣,笑道:“快起來,誰說你闖了禍?今日是怎麽了,平日也不是這樣多心的!”


    說罷,示意屋裏服侍的寶綠、寶巾攙扶東瑗起來。


    東瑗順勢起身,坐到老夫人身邊。


    “留瑗姐兒在這裏吃晚飯,你去廚房吩咐,做幾個瑗姐兒愛吃的。”老夫人笑著對詹媽媽等人道。


    詹媽媽明白老夫人是讓她們都出去,要單獨跟九小姐說話,便笑著應是,留下寶巾在門口伺候,帶著眾丫鬟婆子出去了。


    “祖母,我有一事總瞞著您…….”東瑗見老夫人打發人去請橘紅,大約明白是出事了。大約是因為什麽,她心中明白,那是她最近唯一擔心的可能引來禍端的事。


    她隻好合盤托出,再不敢隱瞞,語氣愧疚道,“隻怕您擔心。如今想來,還是應先跟您說聲。我恐橘紅說不明白,就自己來了。”


    說罷,就把那日從榮德閣回去,如何遇到一行太監、如何心裏著急、如何快步走卻滑了、如何丟了玉佩,又如何隱瞞,一一說給老夫人聽。


    “暗訪了這些日子,那玉佩真的不見了。”東瑗望著老夫人,眼眸黯淡裏噙著擔憂與不安,“我猜想,定是那日的公公裏有人撿了去,恐怕已經流到了外邊。祖母,您替我做主。”


    老夫人聽著,眼波靜籟,依舊含著慈祥的笑意,卻看不清喜怒,叫人心裏發慌。


    “好了,祖母已經知曉,你先去你十一妹妹那裏坐坐,祖母問問橘紅和那個小丫鬟,你的玉佩定能找到的。”老夫人絲毫沒有因為東瑗欺瞞她和丟了玉佩惱怒,而是和藹叫她先出去。


    有些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靜謐得令人窒息。


    東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開始在老夫人跟前走動的日子,老夫人亦是這樣笑著,卻令她心裏發慌的難受。


    這樣的笑容,有些不信任的冷漠。


    她不敢多說什麽,起身去了暖閣。


    不僅僅十一姑娘薛東姝在,詹媽媽、寶綠、紫鳶和綠浮亦都在這裏,說話聲音雖然很輕,卻也是笑語盈盈的熱鬧。


    臨窗大炕上,擺著填漆雕花烏木炕幾,攤著些許花樣子,詹媽媽和十一姑娘正在挑選。板牆旁斜立著大紅色牡丹呈祥紋引枕。


    沿炕擺了四張鋪著翠綠色彈墨鏤空金點翠織椅袱的檀木太師椅,寶綠、紫鳶和綠浮分別坐了。


    見東瑗進來,眾人都起身,詹媽媽忙下炕讓位置給她,笑道:“九小姐,您炕上坐。”


    十一姑娘薛東姝亦起身,清秀眉眼含笑清淺:“九姐姐,你剛剛在祖母屋裏說話?”


    東瑗道是,攜了薛東姝和詹媽媽的手,讓她們都坐,她自己跟薛東姝擠在一邊,看炕幾上的花樣子,問道:“是做鞋嗎?”


    “是,明年三月裏祖父的生辰,想早些準備,我針線做得不好。”薛東姝笑了笑。提起繡活,她就想起家裏姑娘中繡活最出色的十姑娘薛東婉,眼神一黯。須臾,又連忙斂了情緒,對東瑗,“九姐姐,你看看哪個樣子好?”


    滿桌的花樣子,有海屋添籌、佛手靈芝、靈仙祝壽、麻姑獻壽、事事如意、五福捧壽、萬壽平安等等。


    東瑗自己做的是海屋添籌。她明白,薛東姝隻怕早有了主意,今日拿出來給詹媽媽挑,不過是借機跟詹媽媽親熱,就推脫笑道:“我瞧著都好,十一妹想繡哪個?”


    “我也選不好!”薛東婉柔婉笑道,“所以叫了詹媽媽和幾位姐姐幫我選選……”


    詹媽媽見兩位姑娘都客氣,誰都不願意出主意,心中忍不住想起老夫人說十一姑娘有些九姑娘的秉性,果然如此的。她笑道:“十一小姐,這副靈仙祝壽好不好?”


    靈仙祝壽的花樣子,是靈芝、水仙、竹、壽桃分布組成,絢麗華美。


    薛東姝接過詹媽媽挑出來的花樣子,仔細端詳著,很是喜歡,卻問東瑗:“九姐姐,你覺得好看嗎?你也要給祖父做鞋吧,要不你繡這個?”


    把最好的圖讓給了東瑗。


    詹媽媽和寶綠等人聽了,不免頷首,心中讚歎十一姑娘謙和知禮。


    東瑗卻明白,她想要這個花樣子,又怕東瑗開口討了,也是在借機問自東瑗繡什麽花樣子。當著詹媽媽和寶綠等人的人,東瑗怎麽好搶了詹媽媽替十一姑娘挑出來的?


    她又不是薛東琳那般跋扈!


    薛東姝也太過於精明了,不過是一雙花樣子而已,她也要這樣子兜一圈。東瑗心中對她便有了幾分顧忌,笑容卻越發溫軟:“不用了十一妹,我已經開始繡了,繡了海屋添籌!”


    然後又開玩笑般道:“家裏的姊妹,我的繡活最拿不出手,這靈仙祝壽隻能十一妹的巧手才能繡得出彩!”


    詹媽媽等人都附和著笑,沒有人敢提起真正繡活出彩的十小姐。


    十一姑娘薛東姝叫丫鬟收了花樣子,笑道:“那我就繡這副吧。”


    收了炕幾上的東西,丫鬟們上了熱茶,點心,幾個人說笑著,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老夫人那邊已經說完話,寶巾打發小丫鬟來喊詹媽媽等人回去服侍,薛老侯爺回來了,該擺飯了。


    東瑗和薛東姝皆下炕,丫鬟們伺候著穿了鞋,去了西次間。


    老侯爺見她們姊妹進來,目光便在東瑗身上打了個圈兒,然後才慈祥笑了笑。


    東瑗心中咯噔一下。


    她和薛東姝給老侯爺請安,才坐在席位上,陪著老侯爺和老夫人默默吃了晚飯。


    席間,老夫人笑容有些淡。


    吃了飯,丫鬟們上了茶,老夫人就對薛東姝道:“姝姐兒,你先去歇了。”


    薛東姝忙起身,恭敬道是。


    等薛東姝一走,老夫人便望向東瑗,目光不似下午的冷漠疏離,而是多了份親昵的憐憫,道:“瑗姐兒,以後不要提玉佩的事了,旁人問起,隻說存放在我這裏!”


    東瑗見老夫人不再懷疑她,亦不似下午的惴惴不安,抬眸望著老夫人,問道:“祖母,您知道我玉佩的下落?”


    老侯爺卻接住了東瑗的話,道:“瑗姐兒,你不要多問。回去歇了吧!”


    老夫人歎氣,微微頷首道:“去吧瑗姐兒。”


    東瑗心中微動,不再說什麽,扶著橘紅回了拾翠館。


    她心中明白:皇上為何突然封她郡主,跟她的玉佩有關,且老侯爺和老夫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卻不能對她講。


    倘若沒有猜錯,她那日在榮德閣門口遇到的小太監,就是元昌帝!


    皇帝看上了她,太後卻不喜她,最後皇帝妥協,封了她為郡主,這些話的確不好對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講。


    為何封郡主?這後麵,定要牽扯出一件大事!


    第036節紅顏福薄


    東瑗一走,老侯爺便對老夫人道:“你太疼瑗姐兒了!”


    老夫人聽著這話,心裏就不舒服,斜睨了老侯爺:“瑗姐兒不是那等輕浮算計的!”


    老侯爺見老夫人微惱,忍不住笑起來:“我是怕你惱了她。出了這樣的事,旁人總是以為女人輕狂不端莊,才被人惦記。”


    老夫人冷哼一聲:“女人都是該死的麽?莫說瑗姐兒向來磊落,就算她真的工於心計,陛下可是穿著太監的衣裳來的。瑗姐兒還有通天眼不成?她難道能認出陛下,勾引陛下?那個小丫鬟也說,是她走到陛下身邊時膝蓋發酸的。侯爺,陛下幼時受九門提都陳發山指點的武藝,暗器傷了小丫鬟,拿瑗姐兒的東西,他做不出來麽?”


    語氣裏對聖主有些大逆不道的不滿。


    倘若是普通人家,這樣欺負她的瑗姐兒,老夫人定是要上門罵一番,討回一個公道。


    如今看在封賜了東瑗一個郡主的份上,又是天子,老夫人隻得忍下這口氣。


    下午時,她的確有些氣瑗姐兒,明明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居然瞞了她這麽久!後來又是薛東婉的歿,又是進宮,等忙完了,就到了過年,老夫人亦習慣了她不戴玉佩,居然忘了這件事。


    可轉念思慮,一個無依無靠的未出閣姑娘家,最貼身的東西被人偷了,誰不在心裏害怕?


    倒是老夫人苛責了東瑗。


    心思兜兜轉轉一下午,老夫人終究想起東瑗降地就喪母,又被父親記恨,後母算計,最後於心不忍,氣也消了。


    “瑗姐兒長得打眼,容易被人惦記。”薛老侯爺雖沒有明著指責皇帝對東瑗輕薄,卻也同意老夫人的話,卻是皇帝欺負了東瑗。


    他下午叫了人去打聽,才知道皇帝在薛府內宅偶遇薛東瑗之後,居然拿到了她隨身佩戴的玉佩。


    不僅僅如此,他還畫了東瑗的肖像,放在禦書房,時常拿著肖像和玉佩枯坐到半夜三更,有些茶飯不思的恍惚。


    宮裏的內侍把皇帝好幾日沒有臨幸娘娘們的事告訴了太後。


    太後等皇帝上朝後,把禦書房的太監們都尋了去,仔細問皇帝最近反常的原因。


    那些太監們不敢隱瞞,就把東瑗的肖像和玉佩交了上去。


    太後娘娘見了大怒,叫宮中女官燒了那肖像,又把那湖水綠岫岩玉佩砸成兩瓣。


    第二天,太後娘娘就下了懿旨,讓薛家和盛家、蕭家的嫡女進宮。


    如今想來,太後娘娘最想見的,大約是東瑗。同時讓蕭家和盛家的嫡女進宮,是為了掩人耳目吧?


    東瑗的姿容,隻怕比肖像上更加濃豔嫵媚,太後娘娘就鐵了心不準她進宮去。


    隻是見了一麵,皇帝就茶飯不思,倘若這個女人進了宮,後|宮隻怕要尊卑失序了!


    皇帝對她的恩寵,定是要無邊無沿的。


    封了郡主是第一步,尋個合適的人家把她指婚了,才算真正讓皇帝死心吧!


    “侯爺覺得,皇上最終會把瑗姐兒賜給誰?”老夫人聽著老侯爺的分析,亦同意封郡主隻是一個開始,後麵肯定還有後招。


    “皇上大約誰都不想賜!”老侯爺睿智的眸光微閃,“聖旨的意思,全都是太後的意思!咱們應該想想,太後會怎麽辦!知道皇帝癡迷一個女人,定不會讓這個女人在皇帝眼皮底下,要麽賜死,要麽賜婚。”


    老夫人頷首,這是合乎邏輯的想法。


    “瑗姐兒是我的孫女。如今新帝才作踐三年,大權旁落在蕭太傅手裏,而蕭太傅是個良臣謀將,卻不是忠臣。我雖無實權,可門生遍朝野,皇上和太後都不會得罪我,還指望我幫他們扳倒蕭太傅呢。太後自然不敢處死瑗姐兒。


    那麽,隻剩下賜婚。賜婚給誰?我前不久才向皇帝說要同盛貴妃的娘家結親,咱們有個女兒要嫁到盛家。既然要賜婚,太後自然不會忘了這件事。”


    老夫人又頷首:“侯爺說得對,太後娘娘想要攔住瑗姐兒進宮,就需要盡快將她婚配。把瑗姐兒賜婚給盛家,既解了太後娘娘的心頭大患,讓皇帝死心;又能辦成薛、盛兩族聯姻,解了皇帝一樁心病,一箭雙雕。”


    “不錯。”老侯爺道,“原本一紙賜婚即可,為何還要封郡主?由此可見,太後娘娘是想把瑗姐兒指給盛家世子爺,而非禦前行走盛家三公子!”


    盛家世子爺是個鰥夫,喪妻多年,瑗姐兒嫁過去隻能是繼室,地位不及盛家世子爺已逝的原配;而且盛家世子爺已經有了一位嫡子,瑗姐兒的兒子將來亦要伏低做小。


    還有,盛家世子爺克妻名聲在外。


    薛府這般顯赫的門庭,薛老侯爺不會同意讓嫡親孫女去給一個克妻的男人做繼室的!


    大約是盛家的意思,他們隻肯讓世子爺跟薛家聯姻。


    為了平衡兩家,太後想出了封東瑗為郡主的主意,其實隻是為了彌補薛家。一個郡主嫁到盛家,非原配可及,東瑗的地位就得到了保障!


    假如是指給盛家三爺,就完全沒有必要封賜一個同親王女的郡主。


    “把瑗姐兒嫁到盛家,就是把她推入火坑,也消了太後娘娘的心頭恨!”老夫人聽著老侯爺的剖析,臉色驟變,陰沉駭人,“太後娘娘好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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