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節罵槐


    東瑗封了郡主之事,薛家眾人回過神來,都紛紛拿了禮物來恭賀她。


    她隻得打起精神一個個應付。


    楊氏亦帶了十二姑娘薛東琳來,說話雖不及平常刻薄,亦是不陰不陽的怪異,還囑咐東瑗:“以後應更加克嫻內則,溫良恭順,切莫辜負聖恩。”


    東瑗淡淡笑了笑:“我知曉了,多謝母親提點。”


    薔薇在一旁蹙眉,五夫人是個沒有封號的內宅婦人,九小姐如今是同親王女的郡主,如何還能這樣訓誡?


    想到這裏,薔薇便去了外間,叫丫鬟端了杯茶來,遞到東瑗手裏,然後笑容淺淺對五夫人道:“夫人,說了半日話,郡主有些累了。您若是無要緊事,改日再來吧。”


    一句話,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臉色驟然一變,薔薇這話,是提醒她們,東瑗如今身份不同,不應該還是以前的禮節嗎?


    這才剛剛封了郡主,就踩到她們母女頭上去啊?


    見五夫人和十二妹變色,東瑗笑道:“母親和十二妹妹若還有事,我就不相留了。辛苦母親來看望女兒,晚歇女兒給母親請安去!”


    五夫人這才有了個台階下,冷哼一聲:“郡主歇了吧,哪裏敢勞動郡主請安!”語氣十分刻薄。


    出了拾翠館,薛東琳猛的將足上的木屐踢了,臉色紫漲。


    她的貼身丫鬟錦秋忙拭了木屐,勸慰道:“十二小姐,路上滑,您的繡花鞋不好走,還是穿了木屐吧!”


    說罷,蹲下身子替薛東琳穿木屐。


    薛東琳一腳踢在她的胸口,高聲道:“不穿!大膽的奴才,平日裏抬舉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說不穿就是不穿,你竟敢當我的家做我的主!你是個什麽東西!”


    這話說的很響,站在門口送行的薔薇和橘紅都聽在耳裏,透過拾翠館清脆搖曳的竹影,看到了庭院外五夫人和薛東琳等人。


    薛東琳的大丫鬟錦秋被踢中了左邊肩膀,火辣辣的疼,又是在九小姐門口,被十二小姐又踢又罵,錦秋心涼了半截:她辛苦維持的這些體麵,算是徹底毀了。


    眼眸噙淚,她忙跪下磕頭:“奴婢錯了!”


    “滾開,假惺惺的奴才,誰要你認錯!”見她跪下,薛東琳的氣還是沒有撒完,又踢了她一腳,踢中了右邊肋下。


    錦秋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卻掩唇不敢哭出聲。


    五夫人一直在旁邊的看著,亦不做聲。


    五夫人身邊得意的碧桃有些看不過眼,上前兩步笑道:“十二小姐,您是尊貴的侯府千金,跟小人一般見識,跌了身份!”


    這句話暗暗罵了東瑗是小人,才算如了薛東琳的意,她冷哼了一聲,跟五夫人福了福身子,便由另外一個粗使小丫鬟攙扶著,回了她居住的香茹館。


    五夫人看了眼碧桃,對自己另外一個丫鬟道:“你扶錦秋回去。”然後又板起臉孔對錦秋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分寸,你盡心服侍就好。切莫給了你體麵,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在姑娘麵前做人!”


    這些話,句句都是指桑罵槐,說給東瑗聽的。


    錦秋哪裏還聽不出來,隻恨自己撞上了晦氣,恭敬道是,眼淚卻止不住。


    隻怕不過兩個時辰,她挨打挨罵的事就要闔府皆知,以後在丫鬟婆子麵前,她還有什麽臉子?


    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的話,拾翠館眾丫鬟、婆子都聽得一清二楚。


    進了東次間,橘紅就教訓薔薇:“好好的,你惹她們作甚麽?無緣無故被她們一頓說!”


    薔薇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隻是見夫人那樣訓咱們郡主,心裏氣不過!我才來,不知道夫人和十二小姐是這樣的脾氣,以後不敢了!”


    她道歉真誠,毫無勉強,橘紅就歎了口氣:“你忠心護主,原是沒錯的。可夫人和十二小姐的性子,是不顧體麵的!咱們小姐是要臉的人,跟她們鬧起來,有什麽好處?你以後切記,別跟夫人和十二小姐一般見識。”


    就是說,對於五夫人和十二小姐那種渾不楞的,跟她們爭長短,反而是東瑗沒了肚量。


    薔薇說記下了,以後再也不敢犯了。


    東瑗在一旁就笑道:“薔薇,你不用記在心上,她又沒指名道姓罵我,任由她們去!以後,你們還是叫我小姐,什麽郡主,如今還不知道是福是禍,不提也罷!”


    薔薇和橘紅都恭聲道是。


    拾翠館的喧闐終於靜下來,東瑗有些疲憊,讓橘紅和薔薇服侍她躺下睡會,申正叫她起來,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的榮德閣卻是靜悄悄的。


    西次間臨窗炕上擺著大紅色織金重錦引枕,老夫人靠著假寐,薛老侯爺則手指瞧著炕幾,暗暗思忖著什麽。


    申初一刻,詹媽媽說葛大總管來了。


    老夫人讓詹媽媽和寶綠、紫鳶、綠浮等人都去暖閣那邊坐坐,又讓寶巾守在西次間門口,不要讓人進來。


    西次間隻剩老夫人、老侯爺和葛大總管。


    “得到音了嗎?”老侯爺讓葛大總管坐在炕前的錦杌上回話。


    “得到了!”葛大總管聲音低沉,“貴妃娘娘說,太後娘娘和皇上臘月二十八的晚夕吵了一架,隻留太後身邊的老嬤嬤在跟前服侍,不知道吵些什麽,太後娘娘還砸了一隻汝窯茶盞;皇上從慈寧宮回去,在禦書房坐到寅初二刻,婁公公親自去勸,才歇了半個時辰……”


    薛老侯爺微微頷首,臘月二十九早朝的時候,他的確感覺皇帝精力不濟,臉上還帶著哀痛。


    可是這跟封賜瑗姐兒有什麽關係?


    “第二天太後娘娘知道皇上一夜未睡,就叫慈寧宮的人收拾箱籠,她要去皇陵陪先皇。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還有盛貴妃娘娘都不知道何事,聞信紛紛去勸,太後什麽話都不說,臉色氣得鐵青。皇上來了,她就把拐杖砸在地上,說‘紅顏禍水,吾兒要做紂王、懷王,為娘的怕百年後愧對列祖列宗,不如先去了皇陵,眼不見為淨!’皇上跪下叩頭,說一切聽母後的,太後娘娘才好些。後來太後娘娘讓皇後和貴妃娘娘都先回了,隻留皇上在慈寧宮說話,初一大清早,就封了咱們九小姐為郡主,同親王女,如皇上姊妹!”


    第034節保密


    葛大總管說完,西次間內靜寂,老侯爺和老夫人都凝眸深思,誰都不言語。


    半晌,老侯爺問:“就這些?”


    葛大總管道是,想了想,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做什麽,有什麽直言無妨!”薛老侯爺正著急,見葛大總管這樣子,就有些不快,說話間不禁聲音鋒利。


    “侯爺,你還記得上次秦侍郎和周都督的事嗎?”葛大總管道。


    薛老侯爺當然記得。那時去歲臘月的事。


    秦侍郎是兵部侍郎,周都督是右軍都督,都是薛老侯爺的門生。去歲臘月,大雪連綿半月,大漠南止國的遊牧部落受了雪災,牛馬羊凍死,生計無保障,便打劫邊關小鎮,屢次搶殺邊關百姓。


    秦侍郎和周都督上書皇帝,求調兵鎮守,還擊南止國的搶掠。


    蕭太傅不顧皇帝坐金鑾殿,當即反駁,還怒斥秦侍郎和周都督不顧兩國和平,執意挑起爭端,又說遊牧襲擾邊關,並不是南止國國主之意,南止國國主會處理,切不可因為小事傷了兩國和氣,妄增戰禍。


    秦侍郎不服,跟蕭太傅金鑾殿爭辯,周都督亦助陣。


    見二人言談囂張據理,蕭太傅大怒,揮手就打了秦侍郎一巴掌,不顧聖顏,咆哮金殿,讓禦前侍衛把秦侍郎和周都督下了大牢,頂戴官服都未除。


    滿殿文武不敢吭聲,皇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薛老侯爺冷笑著,為了聖顏,沒有在金鑾殿同蕭太傅吵起來。


    回了家中,薛老侯爺上書元昌帝,痛陳邊關襲擾之害,兩位三品大員並未革職就下大獄,有違國法,請皇上派兵西北,同時釋放秦侍郎和周都督,安撫滿朝文武之心。


    結果,薛老侯爺的奏折,皇上留中不發。


    第三天,卻下旨革除兩位大臣的官職,交三法司會審。


    薛老侯爺氣得兩眼發黑,從此稱病不朝。


    他恨蕭太傅的囂張,亦恨皇帝的隱忍,拿他的門生開刀!


    皇帝派了很多與薛老侯爺交好的大臣說勸說老侯爺還朝,薛老侯爺俱不理睬,直到皇帝裝作雍和殿的小太監,跟著婁公公親自駕臨薛府,薛老侯爺才重新上朝。


    當時,老侯爺是很感動的。


    按照本朝律令,皇帝隻能在老臣臨終前禦駕探病,皇帝一去,臣子隻能出缺。所以被皇帝探病的臣子,為了維護這等殊榮,不死也得死!


    這是本朝律令上寫明的!


    皇帝知道老侯爺隻是裝病,紆尊降貴,裝成小太監來看他,雖然有躲避蕭太傅的嫌疑,卻也令老侯爺心誠感動。


    這等恩寵,老侯爺豈能忘記?


    可是這個時候,葛總管提起此事做什麽?


    “瑗姐兒封賜郡主,跟秦侍郎的事有什麽關係?”薛老侯爺蹙眉。


    老夫人卻腦海中靈光一閃,臉色微變。


    葛總管垂首,態度更加恭謙:“侯爺因為秦侍郎被貶不上朝,婁公公來探病,您亦不見。而後婁公公說聖主禦駕,我不敢攔著,就領了他們進內宅。在門口,我們遇到了九小姐。”


    薛老侯爺聽著這話,再仔細思量皇上和太後爭執的前因後果,豁然開朗。


    “……當時,九小姐差點滑了一跤,皇上扶了她一把。”葛大總管臉色有些蒼白,“我不敢言明,隻是當時太巧……”


    薛老侯爺和老夫人聽著這話,一瞬間臉色皆陰沉不定。


    “你去吧。上下打點一番,貴妃娘娘傳出來的這些話,走漏一個字,你們都別活了!”沉默好半晌,薛老侯爺才對葛大總管道。


    葛大總管起身,保證道:“侯爺放心,一個字都不會走漏!”


    老侯爺想了想,又道:“這中間大約還有緣故,你在禦書房的太監們身上下下功夫,看看是否還能打聽出一些什麽來。”


    皇上遇到瑗姐兒,看中了她,跟太後娘娘提出讓瑗姐兒進宮,太後有必要暴怒,把瑗姐兒比成妲己、鄭袖之流嗎?


    瑗姐兒可是鎮顯侯府的嫡親小姐,哪裏就淪落到被太後如此毒罵?


    這中間肯定還有緣故。


    葛大總管道是,轉身出了榮德閣。


    葛大總管一走,老侯爺還是不太放心,起身道:“我去外院瞧瞧,你不用擔心。”


    老夫人嗯了一聲,起身送老侯爺出去。


    老侯爺走後,老夫人沉思了半晌,叫了剛剛一直守在門口的寶巾進來。


    “寶巾,這滿屋子人,我最信你,你可知道為何?”老夫人依偎著銀紅色彈墨織金重錦大引枕,慢悠悠問站在臨窗大炕前的寶巾。


    寶巾心中一咯噔,這好似不是什麽好話的開頭。


    她垂首恭敬道:“寶巾隻知道盡心服侍老夫人,不敢妄猜老夫人的心思,老夫人恕罪,寶巾不知…….”


    聽到這話,老夫人不免唇角微挑,露出一個愉悅的笑意:“你在我屋裏四年了,從來沒有一句話從你口中傳出去,我一直都知曉,你最能守住話,所以我說什麽從不避開你!”


    寶巾心頭一熱,低聲道:“這是寶巾的本分!”


    老夫人頷首:“你很懂本分。以後也要牢記,別忘了本分。今日不管聽到什麽,依舊不要說半句!”


    寶巾忙跪下:“寶巾絕對不說半句!”


    老夫人從未專門叮囑過屋裏服侍的不要嚼舌根,有人來打聽消息,老夫人亦睜隻眼閉隻眼。


    這還是她頭一回親口叮囑要保密,就是給寶巾十個膽,她亦不敢胡說八道,何況她本身就是寡言謹慎的人!


    “你起來吧!”老夫人笑了笑,“去九小姐院子裏,叫了橘紅來!九小姐若是問,隻說我要叮囑橘紅仔細服侍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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