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念未轉,傳旨太監聲音又響起:“……鎮顯侯薛鎮顯之孫女,禦封柔嘉郡主薛氏東瑗,嫻雅大方,知書達理,率禮不越,安貞葉吉。今盛昌侯盛文暉嫡長子盛修頤,官拜刑部郎中,人物磊落,風姿華俊,鰥居多年未謀姻緣,皇太後與朕久良緣與之婚配。值薛氏東瑗待字閨中,與盛修頤天造地設,為成人之美,特將汝婚配盛修頤,一切禮儀,交由鎮顯侯府和盛昌侯府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院內微靜,雪飄落下來,打在東瑗裸|露在外的手背,隨著肌膚的溫熱緩慢融化,冷就趁機潛入肌膚深層。


    她緩慢起身,接過聖旨,平靜謝恩。


    等家裏下人攙扶起眾人時,薛家一行人臉色皆不好看,包括接了封妃進宮聖旨的薛東姝。


    傳旨太監心中明了,亦不敢討賞,客氣就幾句就急忙要走。


    薛老侯爺令世子爺送出去。


    東瑗攙扶著老夫人,東姝攙扶世子夫人,跟在老侯爺身後,依舊回了榮德閣,老夫人眉宇冷峻,讓榮德閣焦急等待結果的眾人心頭一緊,誰也不敢先開口問話。


    老侯爺麵沉如水,眾人給他請安,他淡淡應了,就進了內室。


    “都忙去吧!瑗姐兒,你過來……”老夫人沉聲對一家子姑娘、媳婦道。


    眾人不敢停留,紛紛屈膝道是,一行人擁擠著出了榮德閣。


    尚未出榮德閣的院門,五夫人迫不及待就問世子夫人:“大嫂,聖旨上如何說?”她的語氣有幾分幸災樂禍。從老夫人的臉色看得出,並不是好事!


    世子夫人把五夫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早已猜透她的心思,心中冷譏,麵上卻表情平淡:“封了姝姐兒正三品的淑妃,五月初一進宮!”


    宛如平地一聲雷,五夫人愣在當場。


    眾人皆吃驚,卻很快回神,掩飾好錯愕,紛紛麵露喜色恭喜薛東姝。


    薛東姝則回眸看了眼榮德閣,表情不見了以往的卑怯囁嚅,她淡然大方笑著,口中說多謝大家,表情似一泓清泉般明淨平和,不卑不亢。


    五夫人楊氏第一次發覺,這位在她麵前伏低做小,卑躬屈膝的庶女,居然有種難以言喻的貴氣,似換了一個人般!


    從前怎麽沒有發覺?


    五夫人臉色一片灰白,她看了眼同意呆若木雞的薛東琳,眼眸裏簇出嫉妒憤怒的火焰。


    琳姐兒不是說,太後娘娘對東瑗和東姝都很冷淡,唯獨對她青眼嗎?怎麽最後進宮的,卻成了這個婢生女薛東姝?


    “那瑗姐兒,她也進宮嗎?”五夫人緊緊攥住了世子夫人的手,聲音有些鋒利。


    世子夫人蹙眉不悅,淡淡道:“進宮不是好事嗎?五弟妹平日裏總說皇貴妃娘娘為家族增彩,亦說我生養的好女兒。怎麽輪到了自己女兒,五弟妹好似不高興?”


    聲音雖然柔婉,話裏卻帶著幾分凜冽。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五夫人身上。


    五夫人心中大怒,表情又刻意的溫和喜慶,瞧著十分怪異。


    她尚不自覺,幹笑著:“自然是好事。”然後開玩笑道,“大嫂這嘴巴怎的這樣刻薄,說這般的怪話,我哪裏就好似不高興?”


    欲蓋彌彰的話,讓眾人都瞧得分明,大家都附和著笑了笑。


    世子夫人亦笑,卻不再說什麽,在岔路口同五夫人分手。


    五夫人和薛東琳往一條路,世子夫人、二夫人和薛東蓉、搬到翠屏樓的十一薛東姝和客居的薛江晚一條路,紛紛行禮,就各自散開。


    遠遠的,世子夫人等人好似聽得了薛東琳吵鬧的哭聲。


    世子夫人暗自搖頭。


    二夫人母女亦裝作沒有聽到。


    薛東姝垂眸,安靜跟在世子夫人身後。


    薛江晚卻回頭朝著五夫人母女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回了和寧閣,二夫人沉思不語。


    薛東蓉便推她:“娘,您還想什麽?已經是十一妹進宮了,天命不可違,您多想,不過是徒添煩惱…….”


    二夫人回神,淡淡笑了笑:“傻孩子,娘還能去讓皇帝和太後改了主意?都是你命裏無那富貴,才被姝姐兒取而代之。娘隻是在想,怎麽封了三品的淑妃,你祖父和祖母都不高興。”


    就算是老夫人想著讓瑗姐兒進宮,最後卻被姝姐兒取代,老夫人也不會明麵上表現出來。


    瑗姐兒是孫女,姝姐兒亦是。老夫人就算偏愛瑗姐兒,也不會給已經封了淑妃的姝姐兒難堪!


    家族以後還要靠著薛淑妃娘娘呢!


    那麽,瑗姐兒的聖旨,是讓老夫人冷臉的緣故!


    薛東蓉已道:“大約是虧待了瑗姐兒!娘,您可別再去派人打聽。瑗姐兒的事,跟咱們母女吃飯穿衣挨不著,遲早會知道的,您可別惹惱了祖母。姝姐兒封妃,五房要熱鬧一陣子了,您別在這個時候給祖母添不快。”


    想起五夫人的表情,和後來薛東琳的哭聲,二夫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


    第041節婚事


    老夫人留下東瑗,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東瑗複又扶著橘紅的手,由小丫鬟替她們打傘,主仆二人踩在厚厚蓬鬆積雪,一路上淺淺腳印逶迤,回了拾翠館。


    薔薇打著油布雨傘,焦急不安等在院門口。


    瞧著東瑗和橘紅來,她把手裏雨傘交給旁邊的小丫鬟,冒雪攙扶著東瑗,急急問道:“小姐,皇上給您賜婚盛家嫡長子嗎?”


    這件事並不需要隱瞞,所以世子夫人並不是刻意不說。兩份聖旨傳下來,是薛府後宅的大事,眾人自然紛紛打聽。


    不過半個時辰,已經傳遍了。


    薔薇聽到是情理之中。


    東瑗沒有太多喜悲,淡淡道:“回屋說吧,這裏風寒路滑的。”


    薔薇應是,和橘紅左右攙扶東瑗,回了拾翠館。


    褪了木屐,換下綾襖,小丫鬟端了滾滾熱茶來,東瑗坐在臨窗大炕上喝茶。一杯熱茶下肚,才感覺四肢百骸裏流竄著暖意,她長長舒了口氣。


    “薔薇,你能不能想法子,打聽打聽盛家的事?”東瑗不見消極,隻是眉頭微擰問薔薇,“祖母說,盛家世子爺二十九歲,鰥居五年,有一個十一歲的嫡長子,一個十歲的庶女,一個五歲的庶子,三房妾室……”


    橘紅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東瑗話音未落她就失聲道:“小姐,您可是侯府千金,怎麽就得罪了皇上,把您賜給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家,任憑他是潑天顯赫,也太委屈您了…….”


    說罷,她聲音哽咽起來,眼角溢滿了淚光,卻不敢落下。


    薔薇卻好似有些心理準備,比起橘紅的失態,她鎮定很多。


    盛家的事剛剛她就打聽了一二,小姐知道的這些,她也已經知曉。她忙給橘紅遞了帕子,柔聲道:“好姐姐,您別傷心,小姐也不自在呢,您別招惹小姐難受。”


    橘紅跟薔薇一樣,都是從老夫人屋裏來到東瑗屋裏的,倆人都是拿著老夫人屋裏的月例。拾翠館其他丫鬟婆子因為她們是從榮德閣出來的,都敬著她們。她二人之間卻因為先來後到,橘紅資曆深,薔薇處處捧著橘紅。


    這讓東瑗對薔薇越發滿意。


    橘紅聽了薔薇的話,忙不迭抹了淚,再也不敢哭,勉強笑道:“我就是心裏替咱們小姐不值得。你才來,不知道,咱們小姐多不容易,好容易有今天,聖旨一賜婚,又什麽都沒有了!”


    “誰說什麽都沒有?”東瑗接了橘紅的話,笑道,“皇上不是禦賜了郡主?”


    橘紅很難受,東瑗卻沒有太多的傷感。


    當時皇上禦賜了郡主,她最擔心的結果是遠嫁,揚華夏國威。


    知道自己要嫁一個兒女齊全、喪氣多年、妾室三房的男人,她還有點僥幸。


    人就是這樣,什麽都有的時候想著錦上添花,挑三揀四。可感覺未來一片黑暗時,旁人送一點微弱的炭火都會似暖春驕陽般歡喜。


    東瑗便是這樣。這些日子,她日夜思慮皇上封自己郡主的後招是什麽,什麽樣的情景她都設想過。


    比起遠嫁或者和親,嫁給一個一事無成、兒女成雙的二十八歲男人,她感覺並不是太壞。至少她不用遠離京都,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適應那裏的風俗,努力兢兢業業把日子過好。


    盛京的人情世俗,她遊刃有餘。嫁到盛家,她並不灰心。


    當初自己醒來,知道到了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鎮顯侯府,處心積慮的繼母,毫無尊卑的丫鬟,冷漠疏離的祖母和姊妹,那時的慌亂與狼狽,才是她最危急的時刻。


    不也是一步步熬過來了嗎?


    比起五年前,她如今有了老夫人和老侯爺的疼愛,有了對這個世界主流思想的認知,有了幾個忠心貼心的丫鬟,還有一個郡主的虛名。


    倘若她以後的處境還比五年前差,她也是白活了兩世!


    能留在盛京,她後背靠著鎮顯侯府,日子不會太難過。


    這樣安慰著自己,東瑗情緒沒有太多失落。


    每一次看似失意的遭遇,往往是上天給每個人的一場考驗,消極於事無補。積極麵對,才能贏得這場考驗,最後發現,這其實並不是壞事,是老天爺設在光明大道上的一道坎,跨過去,才會找到真正的美好。


    薔薇和橘紅見東瑗微愣了一瞬,斜長眸子微轉,眼角便有雲錦般的絢麗光澤淡淡流轉。她笑著:“橘紅,我們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這是一個更好未來的開始呢。”


    然後對薔薇道:“剛剛我說的,是祖母告訴我的。你再去打聽一些關於盛家世子的事。”


    薔薇道是。


    橘紅抹了淚,聲音依舊有些濕漉漉的哽咽:“薔薇,你且小心些,別叫人瞧出破綻。”


    薔薇笑了,忙道:“我記下了,橘紅姐姐。”


    東瑗沒有再多叮囑。薔薇幾次打聽消息來看,東瑗對她辦事很放心。


    正月初九的鎮顯侯府,注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東瑗回去之後,榮德閣的老侯爺和老夫人開始商議何時嫁東瑗。


    薛東姝五月初一進宮,作為嫡姐的薛東瑗,必須在五月初一之前出嫁。自古就沒有姐姐給妹妹讓道的道理,皇家讓薛東姝拖到五月進宮,就是給他們時間解決五姑娘的大事和商議九姑娘東瑗的婚事。


    “先把蓉姐兒的事定了…….”薛老侯爺有些頭疼。


    雖早已猜到皇上和太後的心思,也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瞧著瑗姐兒那稚嫩似三月桃蕊般的臉頰帶著幾縷茫然,老侯爺又開始心疼。


    家裏的孫女,他沒有特別偏愛誰,唯獨薛東瑗在人前貞靜,人後又俏皮可愛,讓老侯爺很喜歡。


    和老夫人一樣,一家子孫女裏,他們都偏愛東瑗幾分,希望她嫁一個如意的人家。


    可往往天不遂人願,東瑗的婚事是他們最不看好的。


    當初想著和盛家結親,老侯爺是打算從旁枝裏選一個嫡女,讓老夫人想個法子,養在死去的韓氏名下,嫁到盛家的。


    可哪裏想到,他自己設的圈套,把他最心愛的孫女套了進去!


    “袁夫人的娘家陳家如何?”老夫人沉吟須臾,對老侯爺道,“陳家發家雖草莽些,卻是真正的富足。蓉姐兒既然不滿意家族替她選的前程,我也不管她了。倘若她還不願意陳家,就送她去廟裏,先把瑗姐兒和姝姐兒的事辦了,再接她回來。以後她要如何,讓她和馮氏自己謀算去!”


    說到最後,語氣透出幾分失望。


    老侯爺卻是一頭霧水,問怎麽回事。


    老夫人歎氣道:“臘月十八進宮,她是自己服了藥的,才腹瀉不止。她以為能瞞得了我?”語氣很失望,“我真心為她,她卻以為我害她,連腹瀉都試了,我真是寒了心!既這樣,讓她自己去鬧騰吧。陳家的事她若是還不願意,以後嫁誰我都不管,隻要她願意!”


    第042節可笑


    老侯爺聽了薛東蓉進宮那日生病的前因後果,眼眸微沉,道:“該查查蓉姐兒身邊,誰這樣刁鑽!蓉姐兒瞧著挺好的孩子,哪裏想得出如此古怪的法子?進宮也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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