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節離間


    薛江晚見東瑗那張瑰麗穠豔卻貞靜文秀的臉終於動容,心中一喜,眉梢暗挑,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是聽那些奴才說的,妹妹別氣——那些奴才們說什麽原本應是九妹妹進宮的,卻被十一妹妹搶了先,九妹妹才委屈嫁了人為繼室。”


    她的意思是說,東瑗要嫁盛家為繼室,都是十一姑娘搞的鬼。


    東瑗沉默不言,眉頭不禁蹙了蹙,原來薛江晚是來挑撥她和十一妹的關係的。


    薛江晚卻以為東瑗蹙眉是因為這些話,心中更喜,又是一副氣憤不已的模樣,聲音微高,對東瑗道,“這樣的閑話,我聽了真真可恨!要是傳到十一妹妹的耳裏,還以為是九妹妹在背後抱怨,才有這等閑話!九妹妹應該尋個機會,跟十一妹妹解釋一番,這樣的誤會別存下才好。姊妹之間,應該和和氣氣的麽!”


    東瑗眼波靜籟,卻撇嘴故作錯愕狀:“居然有這樣的話?”


    “可不是?”薛江晚更加暗喜,越發投入表現,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很是情真意切,“九妹妹,家裏的下人真是口無遮掩,這樣的閑話也敢傳出來!十一妹妹將是皇妃的,有什麽誤會要趁早解了,免得姊妹失和,將來對九妹妹不利。我冒著嘴碎,說這些話,都是為了妹妹好的一片心!”


    東瑗抬眸,眼眸裏閃灼著別樣的華采,叫薛江晚呼吸一滯。


    她這樣的笑意,既美麗奪目,又暗含深意,叫人摸不著,心中滲得慌。


    薛江晚有些膈應,想著再強調幾句,說明自己是好心,東瑗已道:“我都明白的!晚兒姐姐的好意,我記下了!”


    薛江晚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又閑話幾句,天漸漸暗淡下來。


    東瑗留她吃飯,她忙道不打擾了,就攙扶著丫鬟雪兒回翠屏樓。


    薛江晚一走,東瑗依偎著大紅色彈墨重錦大引枕,有些愣神。


    “小姐,晚兒小姐說的這些閑話,我也聽說了些……”薔薇見東瑗發愣,也以為她惱了,便輕柔替她換了茶盞,低聲道,“我有幾句話,不曉得對不對……”


    東瑗噗嗤一笑:“你都沒說,我哪裏知道對不對?你說說看。”


    聽到東瑗笑,薔薇才心微微放下來,道:“小姐,我不懂什麽大道理。可是我覺得晚兒小姐說的不對。這些謠言,您倘若跟十一小姐解釋,反而跟她生分了!”


    東瑗聽了,心中一動,眼眸微閃望著薔薇:“為什麽?不說開,十一小姐還以為是我在背後說這樣的閑話呢。”


    “十一小姐不會這樣想!”薔薇忙道,“小姐,您想想,這樣的話出來,傷了十一小姐的心,傷了您的體麵,對您和十一小姐都無好處。您平日的為人十一小姐最清楚不過,她定會明白,不能是您說出去的。您平白無故去解釋,才真是傷了姊妹和氣,讓十一小姐多想,得不償失的!”


    東瑗故作沉思道:“那晚兒小姐說的…….”


    “晚兒小姐才來,她不懂了解您和十一小姐的脾氣,才會怕您和十一小姐起爭執的。”薔薇說著,自己訕訕笑了,“都是我暗自揣度的話,說錯了小姐勿怪。”


    東瑗這才哈哈大笑起來,拉了薔薇的手:“好丫頭,你怎麽就生了這般七巧玲瓏的心?”


    東瑗能想到,她畢竟是有過兩世的記憶和見識;可薔薇隻是個沒受過教育的丫鬟,居然也能想到,足見她的不凡。


    薔薇被東瑗誇獎得滿頰披霞。


    在內室給東瑗做小衣的橘紅聽到外麵東瑗的笑聲,就知道薛江晚走了。旁人在時,她們小姐最是貞淑安靜,隻有當著她們這些丫鬟的麵,才會這樣開朗活潑的笑著。


    脖子有些酸,橘紅放了針線出來走動,兀自倒了杯熱茶慢慢喝著,笑問道:“薔薇又怎麽了,惹得小姐這樣高興?”


    薔薇抿唇不語。


    東瑗笑道:“一個頑笑話。晚兒小姐送你的那對手鐲,瞧著可喜歡?”


    橘紅笑了笑,道:“很好看,讓晚兒小姐破費了!”


    “什麽呀,都是好些年前的老樣式了,現在誰還戴這個?”薔薇見東瑗高興,說話越發大膽俏皮。


    惹得東瑗又是一陣笑。


    橘紅就罵薔薇:“你這叼嘴!”


    “咱們自己說說,怕什麽呢?”薔薇不饒人,“姐姐讓小姐評評,那樣的鐲子,現在是能戴出去麽?拿著賞人都不好意思…….”


    橘紅也禁不住笑出聲:“你這個古怪的小蹄子,滿口裏胡話!怎麽說也是晚兒小姐的一片好心!”


    什麽一片好心?


    不過是借著送鐲子,挑撥離間罷了,不曉得晚兒小姐打得什麽主意。這樣的話就太過了,薔薇說話有時雖然大膽潑辣,卻懂分寸。她接了橘紅的話,不再多言。


    東瑗就笑道:“她問你要花樣子,你回頭仔細畫幾個精致的給她,算還了她的情分。”


    橘紅應是。


    次日清早,東瑗給老夫人請安,遇見了同來的薛江晚和薛東姝。


    薛東姝沒有什麽變化,而薛江晚對東瑗卻比平常親昵幾分,令東瑗有些不適,她表情微變。


    然後是二夫人和薛東蓉來了。


    瞧見東瑗和薛東姝都在,薛東蓉淡淡對東瑗道:“昨日和十一妹一處頑笑,說起祖父書房的那塊寶貝硯台,賞了九妹妹。我一直想著觀摩一番…….”


    “我也想瞧瞧…….”薛東姝忙道。


    東瑗知道她們倆有話單獨跟自己說,要撇開薛江晚,就笑道:“好啊!”然後看了眼老夫人,才道,“祖父賞了我,我也不敢用,一直叫橘紅收著。”


    老夫人向來火眼金睛,孩子們的小動作,她一清二楚,笑道:“這麽大的姑娘家,還跟孩子一樣,聽著什麽有趣的便要瞧瞧。你們姊妹倆跟瑗姐兒去看看,可仔細別摔了,那是你們祖父的寶貝!”


    三人得了老夫人的首肯,忙起身行禮,要退出去。


    薛江晚感覺氣氛不對,亦忙起身,笑盈盈對老夫人道:“是什麽寶貝,老祖宗,我也去見見世麵!”


    太不識趣了!


    老夫人心中對薛江晚的印象大打折扣,依舊笑得:“不過是硯台,什麽寶貝?晚兒陪著我摸牌,別跟她們小孩子胡鬧!”


    薛江晚回過味來,臉上火燒火燎的,那種被排擠的感覺越發明顯。她剜肉般舍去了自己的私產——一對灰玉鏤空聯珠鐲子,還說了那麽多體己話,最後還是沒有獲得薛東瑗的好感!


    薛家姑娘們也太欺負人!


    薛江晚麵上雖然笑著,心中卻恨得緊,捏在袖底的手微緊,卻不敢反駁老夫人,乖乖留下來陪著老夫人摸牌。


    望著薛東瑗姊妹三人遠去的背影,薛江晚發覺鎮顯侯府的姑娘們比霄二爺家的姑娘們難對付!


    第045節硯台


    昨夜一場春雨,今日已放晴,空氣裏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早春的迎春花香,別樣清幽迷人。


    去拾翠館的小徑,要路過一條斜長的水池岸,兩邊種滿了垂柳。嫵媚春光裏,枯幹垂柳從沉夢中蘇醒,舒展著嬌軟輕飄的柳枝,搖曳著迷人的嫩黃枝葉,嬌影婀娜宛如情思繾綣的佳麗。


    東瑗走在最前頭帶路,五姑娘薛東蓉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亦步亦趨跟著她,各自攙扶著丫鬟,都不說話。小徑唯有腳步清脆,衣香繚繞,不聞人語嬌言。


    到了拾翠館,五姑娘腳步微頓,望著那幾管翠竹,一瞬間有些恍惚。


    東瑗瞧著,便笑道:“五姐好幾年沒有來我的院子。”


    薛東蓉回神,笑道:“拾翠館和和寧閣道路南北相對,道不同,時常也不好總來叨擾九妹。”


    東瑗笑道:“我想著姊妹們來坐坐,又怕耽誤你們的功夫,也不好邀請。”


    說的姊妹三人都笑。


    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目光,不由自主順著拾翠館西北角的院牆,望向遠處虯枝旖旎的桃慵館。


    她的眸光不禁噙滿了水潤的光芒,神色黯淡。


    回神間,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她兀自垂眸斂去淚意,裝作若無其事,隻是眼眶不禁發紅。


    東瑗和薛東蓉都裝作瞧不見,各自攙扶著丫鬟們進了屋子。


    橘紅即將出嫁,她已經不在東次間伺候,隻在東瑗的內室,幫東瑗做幾件小衣,挨著光陰。


    薔薇在外麵吩咐丫鬟們上茶上點心,又開了箱籠,把老侯爺賞的那塊硯台拿出來,擱在炕幾上。


    “你們都去吧,我們姊妹說說體己話,不用服侍的。”東瑗對薔薇笑道。


    薔薇領著丫鬟們退了出去,薛東蓉的丫鬟銀杏和薛東姝的丫鬟茜草也跟著薔薇出去。


    東次間頓時安靜下來,隻聞茶香氤氳。


    東瑗打開錦帕,把硯台拿出來給薛東蓉和薛東姝瞧。


    姊妹倆拿在手裏把玩,各自觀賞了一回,稱讚了一回。


    “這是端硯,從前南止國進貢之物,是太祖皇帝賞了曾祖父的。”東瑗見薛東蓉瞧著很喜歡的樣子,就解釋給她聽。


    “真不錯。”薛東蓉把硯台又給十一姑娘薛東姝看。


    薛東姝也連連說好。觀賞了一回,重新交給東瑗。


    五姑娘薛東蓉便笑道:“說起硯台,我想起一樁事兒。那時還小,三哥還沒有去蜀地,在國子監念書,最愛稀奇古怪的東西。時常從這個廟逛到那個廟,買了回來,偷偷藏在書房不叫娘知道。我和四姐偶然知曉,就偷偷溜去他的書房搜。東西很古怪,好玩極了,其中就有稀奇的硯台。”


    三哥,就是薛東蓉的親哥哥薛華軒,如今放了四||川知府的那位。


    東瑗和薛東姝都附耳傾聽。


    薛東蓉很少這樣熱情說這麽話,定是話外有音的。


    “……四姐看中了一塊做成蓮台模樣的端石硯台,質地不及祖父這塊,也是上乘的;我找來找去,結果瞧著一塊華麗炫目的水晶硯台,歡喜得不得了,生怕四姐搶了去,緊緊抱著。四姐就笑著說,傻丫頭,水晶硯台最不頂用了。你瞧著水晶華美,卻不是占盡了天下好處的。它就做不得硯台,是個頂看不頂用的。我不信,拿回去研磨,那墨珠子滾來滾去,怎麽都研磨不成…….”


    東瑗和薛東姝都笑起來。


    薛東蓉的話,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吧?


    端石做不得中流砥柱,卻是磨墨極好的東西;水晶物貴華麗,做了硯台卻成了廢物。


    就好像東瑗和東姝。她們各自的婚嫁,便是她們各自的長處。東瑗長得美麗不可方物,但是進宮的話,她會被眾人嫉妒,興許尚未恩寵就香消玉殞;東姝是庶出寄養在五房原配名下的,也許進宮了她才能徹底擯棄她的身份,顯赫一方。


    薛東蓉也聽到了家裏的那些閑話嗎?


    東瑗很感激她的好心,看了眼十一妹,就笑道:“五姐,世間萬物各司其位,水晶確實做不得硯台。”


    十一姑娘薛東姝聽到這話,微微鬆了口氣,也笑道:“端石也做不得裝飾,隻好做了硯台。”


    薛東蓉聽著她們姊妹倆的話,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姊妹三人說了會話兒,薛東蓉和薛東姝便要起身回去。


    東瑗留她們吃中飯,兩人都拒絕,隻說各房裏還有事,改日再來打攪東瑗,就叫了丫鬟進來,攙扶著回去。


    東瑗送她們到拾翠館的門口。


    出了拾翠館,十一姑娘薛東姝就對薛東蓉道:“五姐,多謝你幫忙,否則我真不知如何開口跟九姐說。”


    “九妹向來通透伶俐,十一妹想多了。”薛東蓉淡淡笑著,“我一說她就明白,足見她心中早就有了定數,十一妹可以安心了。”


    這話是暗示薛東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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