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東蓉既然提出要嫁蕭五公子,定是知道他的種種,竟然不顧宗族顏麵和利益,想著讓薛家和蕭家結親,將來置薛家於險境。


    老夫人如何不氣?


    如何能依她?


    老夫人被薛東蓉氣得打顫。聽到東瑗叫她賠不是,她卻無動於衷,老夫人怒不可竭:“等我這個老太婆死了,再由著你作!如今我還活著,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寶巾,叫了粗使的老媽子來,把五小姐給我綁到柴房關三日,好好想想你說了些什麽沒邊沒沿的話!”


    東瑗就連忙跪下,哀求道:“祖母,五姐平日裏不是這等忤逆不孝之人,定是有個緣故!殺頭還要給個訴冤的機會,您聽五姐說說緣由吧!”


    然後回頭望著薛東蓉,“五姐,你快給祖母說你知道錯了,再也不犯糊塗!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姐難道忘了?”


    薛東蓉丟開詹媽媽的手,挨著東瑗跪在老夫人手邊,卻猶豫了半晌才道:“祖母,他是個好人!等十年,他一定能替孫女掙個一品誥命!”


    毫無悔過之心,非常堅持。


    老夫人氣得隻差背過氣去,身子微晃。


    東瑗就急忙起身,和詹媽媽攙扶著老夫人往炕上坐了。


    老夫人闔眼微頓,神色冷峻又失望,好半晌對詹媽媽道:“綁到柴房去,關三日再說!”


    東瑗還要開口,老夫人猛然睜開眼,目光如炷盯著她:“你再說情,就跟著她一塊兒去住柴房!”


    東瑗頓時不敢忤逆,隻是輕輕幫老夫人後背順氣。


    詹媽媽和寶巾也不敢再說什麽,叫了粗使的婆子進來,把薛東蓉架出去。


    薛東蓉不掙紮不叫屈,表情平緩任由粗壯的老媽子們架出去。


    瞧著她這樣,老夫人又是一陣好氣,好半晌都順不過來。


    東瑗隻得小心翼翼陪著。


    詹媽媽就叫小丫鬟輕手輕腳把擺著早飯的炕屏撤下去,換了新的炕幾,奉了新沏的熱茶。


    老夫人對東瑗道:“你先回去吧,祖母怪累的,要略微歇歇。”


    東瑗不敢違抗,下炕給老夫人行禮:“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微微頷首。


    等東瑗退出去,屋裏隻剩下寶巾和詹媽媽,老夫人重重歎氣:“掏心挖肺給她吃,她還嫌腥膻呢!老二和馮氏都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怎麽就生出了蓉姐兒?”


    提起二爺,老夫人眼眸微濕。


    她確實被氣得不輕。


    半盞茶的功夫,世子夫人、二夫人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紛紛來請安。


    老夫人讓寶巾和詹媽媽攔著,隻叫了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進來。


    下午,薛府闔府都知曉五小姐薛東蓉被老夫人關在柴房,卻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時間流言紛紛。


    在柴房的薛東蓉解下一條早就纏在腰際的白綾,牢牢係在門栓上。她緩緩把纖長的脖子伸進去,有抹淡然又堅毅的笑:“我再來活一生,誰都別想替我做主!”


    第048節做戲


    薛東蓉投繯自縊,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被看守的老媽子和小丫鬟發現。幾個下人唬得臉色大變,急忙解下來,一邊給她灌下薑湯,一邊瞞著老夫人的人,去告訴了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慌忙帶著榮媽媽和花忍來瞧。


    薛東蓉已經救下,隻是鬢絲淩亂,一張臉雪白似紙,兩目無神的坐在冰涼地上。


    世子夫人就嗬斥看守的婆子:“把五小姐架起來,地上這樣冰,凍著小姐,你們有幾個腦袋?”


    那些婆子忙道是,急急要架起薛東蓉。


    隻見薛東蓉猛地掙紮,複又坐在地上,依舊一言不發。


    世子夫人見她這樣,微微歎氣,蹲下身子,輕手理了理她的鬢角,低聲道:“蓉姐兒,你有什麽苦衷,就算不能對祖母說,也不能對你母親說嗎?祖母問你母親你到底怎麽回事,你母親一語都答不上來,哭得淚人一般,你於心何忍?”


    薛東蓉神色微動,眼眶不禁溢滿了淚珠。


    終於能聽得進話,世子夫人鬆了口氣,親自攙扶她:“來,聽大伯母的話,起來!你是貴胄千金,嬌柔的身子,坐在這冰涼的地上,回頭命都要被冰掉了。傻孩子,你要是活不成,你母親隻怕要活活哭死了。”


    薛東蓉緩慢轉頤,看了眼世子夫人,那毫無神采的眼眸終於動容三分。她攀著世子夫人的手要起來。


    一旁的榮媽媽和花忍就忙上前,攙扶起世子夫人和薛東蓉。


    世子夫人替薛東蓉輕輕拍了身上的灰,又替她整理了衣衫,對一旁看守的婆子們道:“送五小姐回和寧閣。”


    那領頭的婆子微愣,有些膽怯道:“夫人,老夫人那裏…….”


    “老夫人那裏有我!”世子夫人笑了笑,“你們都寬心,今日的事全在我身上,保管不連累你們。快送了五小姐回去,讓銀杏、銀葉好好伺候著,再有什麽長短,全是身邊服侍人的不是,我不輕饒的!”


    那領頭的婆子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又叫身邊的大丫鬟花忍幫著,一起送回和寧閣。


    花忍道是,和一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左右架著薛東蓉,往和寧閣去。


    世子夫人就帶著榮媽媽,去了榮德閣,把薛東蓉投繯自縊的事說給了老夫人聽。


    老夫人氣得頓時把手裏的茶盞頓在桌上,茶盞蓋跳起來,從炕幾上蹦落,摔得粉碎!


    “娘,媳婦做主,讓她回了和寧閣。”世子夫人不顧那杯蓋,隻是盡力陪著笑臉,“蓉姐兒倔強,像極了二爺…….”


    提起二爺,不過是希望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兒子,心中對薛東蓉更加寬容幾分。


    “……若還是關在柴房,不曉得要鬧出什麽事。咱們家去年把十姑娘送到廟裏,再把五姑娘送去,旁人還不知會如何議論呢。您別跟小孩子計較,隻當多疼愛蓉姐兒些吧。”世子夫人一邊瞧著老夫人的神色,一邊字斟句酌慢慢說道。


    一席話,說得老夫人滿心的憤怒被理智壓了下去。


    薛府已經歿了一位姑娘,不能再有姑娘歿。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倘若傳了出去,薛府百年聲譽怕是保不住,外麵那些人不知道會如何誣陷薛府。


    連累著她們家其他姑娘,也連累老侯爺


    “罷了,罷了!”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由著她們折騰去吧,還能折騰出花兒來?”


    然後又道,“你跟袁夫人說,讓陳家別拖拖延延的,快點把日子定了。隻說咱們府裏要在淑妃娘娘進宮之前,把淑妃娘娘的姐姐們都嫁出去,以免亂了長幼秩序。由不得她不願,趕緊嫁了,也算咱們對得起她們孤兒寡母的!”


    世子夫人連連道是。


    “多給她一百畝良田做陪嫁。”老夫人想了想,又補充道。


    世子夫人聽著這話,忙麵露笑容:“是,媳婦叫人去辦,定會風風光光嫁蓉姐兒,不叫二房委屈著。娘,您歇會兒吧,媳婦去和寧閣瞧瞧。”


    老夫人微微點頭,世子夫人便退了出去。


    世子夫人從榮德閣出來,就去了和寧閣。


    大小丫鬟、婆子們都站在外間,內室裏隻有二夫人馮氏和十一小姐薛東姝。五小姐薛東蓉換了幹淨衣裳,淨麵散發,裹著湖色繡驕陽東升紋的被褥,側身對床裏麵躺著,不理人。


    二夫人馮氏不停用帕子抹淚,小聲啼哭。


    十一小姐亦臉頰有淚痕,坐在床榻上。


    世子夫人見薛東蓉沒有再鬧,就安慰了幾句,叫了二夫人出來,去起居宴息的東次間說話。


    她把老夫人的話,都轉告了二夫人:“這些日子,你要看好了蓉姐兒,別由著她胡來!娘雖然生氣,還是想著她的,否則也不會叫我添了一百畝良田給她做陪嫁!”


    二夫人不由又哭了起來,嗚嗚點頭,說她知道了,又哽咽著道:“我晚些再去給娘磕頭。”


    “你顧好蓉姐兒,娘就安心了。”世子夫人笑道,“磕頭還是免了,等蓉姐兒徹底好了些,再帶著她給娘賠罪去吧!”


    二夫人道是。


    世子夫人又叮囑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二夫人親自送她到門口。


    回到內室又坐了坐,薛東蓉終於翻身,聲音嘶啞對二夫人道:“娘,您別傷心。女兒做這些事,好似被什麽惡鬼纏了身,都不是自願的,心裏糊裏糊塗的。”


    她是說,她不是自願去拒婚,而是被厲鬼纏上。


    二夫人一聽這話,臉色驟變,頓時放聲哭起來:“蓉姐兒,你現在好些了嗎?我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讓你受了這樣的磨難!”


    “娘,您去請惠真師太來瞧瞧我吧……”薛東蓉兩行淚落下,似梨花帶雨般嬌柔。


    惠真師太,是惠泉庵的住持師太,去災免難很靈驗,老夫人很信她,時常叫她到府上坐坐,陪著念經誦佛,每年都要給上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二夫人急忙摸了淚,讓馮媽媽去告訴世子夫人,讓世子夫人派人去請。


    薛東蓉又對薛東姝道:“十一妹,我現在糊裏糊塗的,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起不得身。你扶著我娘去歇歇,讓銀杏進來陪著我。”


    二夫人早上起來到現在,滴水未進。


    薛東姝忙道是,勸著二夫人下去歇息。


    二夫人哪裏歇得了?隻是挨不過她們,跟著薛東姝出去了。


    銀杏便在薛東蓉床前伺候著。


    見簾外沒了腳步聲,銀杏悄聲問薛東蓉:“小姐,這樣行不行?我心裏怕得緊。”


    “不用怕!”薛東蓉平靜轉過身子,眼眸深邃對銀杏道:“咱們已經做了這麽多戲,成敗就在最後這一步,你千萬要小心,別辦砸了!咱們的將來,咱們自己做主。你快去,讓人把消息傳透。銀子不夠的話,我再拿些頭麵給你!”


    “銀子夠了!”銀杏低聲道,“旺兒說二十兩銀子,能辦得妥帖!那我先去了。您還要狠些心,夫人隻怕還要哭幾回……”


    薛東蓉眼眸這才一黯,輕輕歎氣,道:“你叫銀葉進來照拂我,你快去辦!”


    銀杏頷首,轉身出了內室。


    第049節往事


    銀杏出去後,片刻又回來,低聲跟薛東蓉耳語。


    薛東蓉聽了,淡淡頷首,然後說困了,叫銀葉放下帷帳,她要睡會兒。


    銀葉忙道是,替她放下牡丹呈祥紋幔帳,服侍她睡好。又怕她做傻事,依舊和銀杏守在帳外。


    幔帳裏昏暗幽靜,有股子淡淡茉莉花香,是被子裏散發出來的。被熏香熏過的被子,氣味淡雅,薛東蓉很喜歡。


    她並無睡意,睜著一雙清湛若秋水般的明眸,靜靜望著帳頂。打開了記憶的峽口,思緒便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她是活了兩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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