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東瑗,朕今日怎麽把你送出去,他日怎麽把你接回來,你記著這話!”他的聲音充滿了狠戾。


    震驚、失措、意外,東瑗猛然抬頭,望著他。


    室內的光線暗淡,也能看清一張年輕又英俊的臉龐,此刻肅穆威嚴,那似潑墨般濃鬱的眸子既沉重又堅毅,糾纏著她。看到猛然她抬眼,他也是微愣,望著她眼裏的恐懼與擔憂,元昌帝的心被重重擊了一下,悶悶的疼。


    四目相對,元昌帝心口的漣漪再也平靜不下去。


    他用力拉起跪下自己足邊的東瑗,將她嬌軟的身子摟在懷裏。


    削瘦、柔軟,她似一段錦霞般絢麗,融進了元昌帝的心田。他不由激動,摟住她的手臂越來越緊,似想把她嵌入他高大堅毅的身軀裏,隻願此生擁她在懷,不肯鬆手。


    東瑗被他摟著,喘不過氣來,她的臉色已是一片鐵青晦暗。沒有掙紮,她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盛家的世子爺,她嫁不成了。


    今天,在這個廂房,她隻怕要成為這個男人的女人了!


    眼淚就這樣奪眶而出,絕望中的她很想扇元昌帝一個耳光,痛痛快快罵他一番,然後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保全她的名聲。


    既然不能保護她,不能給她安全,為何這樣糾纏她?就因為她長著一張令他心動難忘的臉?


    他是天子,他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就越發覺得這個東西珍貴,越發想要。東瑗不明白太後到底為什麽這樣為難元昌帝,可是她知道,不管她進還是退,她都是死路一條。


    隻要元昌帝今日要了她,接下來,她就是個死!


    她不甘心的。


    這六年來,她努力鑽營,為的隻是有平靜、相對自由的生活。可她的努力,在六年後的今日全部白費,東瑗的心似萬針齊攢般疼,眼淚越流越盛,螻蟻尚且偷生,她不想死!


    元昌帝的呼吸就在她耳邊,東瑗聽到他聲音微哽道:“瑗姐兒,朕日夜想著你……”


    薛東瑗再也忍不住,趁著他動情處不防備,猛地推開他。


    元昌帝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在炕上。他錯愕看著她,剛剛還在發抖的女子,此刻如此大膽的拒絕他!


    東瑗沒有跑,她的掌心依舊握著元昌帝給她的玉佩。她跪下,重重將頭磕在青石地麵上:“求陛下饒命!陛下,薛氏東瑗不想死,求陛下饒命!”


    她不停的磕頭,額前疼痛得麻木。


    “不要磕了!”元昌帝厲聲吼道,卻沒有再來扶她。


    她不想死,一句驚醒了他。他的失態,他的心動,屋裏的曖昧,都被她清脆磕頭聲打破,內室恢複了初春的陰寒。


    已經失態了,再下去,真的要逼死她了。她是禦賜的郡主,要嫁權臣盛文暉的嫡長子。這樁婚事是他禦準的,他不能反悔。他不僅僅是個男人,他還是這個天下的主子。


    他愛這個女人,他也要他的皇位。


    而他的皇位,因為他父皇的用人不淑,所托非人,快要落入蕭太傅的手裏了。他需要薛家和盛家的支持。


    魚與熊掌,他不能兼得!


    聽到他的吼聲,東瑗不再磕頭,劉海遮住的額前依舊火辣辣的疼。沒有磕破,可是紅腫了。


    “你去吧。”他的聲音無力又失落,似失魂落魄的人。


    東瑗卻機敏爬起來,忙不迭向外竄逃。


    元昌帝望著她曼妙身姿飛速而去,又是滿心的疼痛。他猛地將炕幾拂到地上,哐當一聲巨響。


    東瑗聽到了,卻不敢停足,快步走到門邊,開門竄逃而出。


    打開了內室的門,她好似從地獄裏走了一趟,衣衫汗透,腳步不由發虛。


    榮媽媽忙上前攙扶她。


    “走,快回去!”東瑗的臉被淚水弄花,又身子發軟,瞧著很狼狽。


    榮媽媽卻不安的看了眼那名年輕的侍衛。


    那侍衛頷首,示意她們可以走了,榮媽媽才攙扶著東瑗,出了小院。


    第056節祈福(6)


    出了小院,暮野四合,湧蓮山夜風習習,吹得竹葉簌簌,四周越發靜籟。料峭寒風吹在身上,汗濕的衣襟貼著肌膚,東瑗連連寒顫,不禁打了兩個噴嚏,身子冷得厲害。


    入夜的湧蓮寺點了大紅燈籠,處處見燈火明亮紅豔,而此處的小院前卻是一片昏暗。


    借著稀薄的月色,東瑗攙扶著榮媽媽的手,踩著高低不平的石徑,繞過一處半人高的山石,一處短小回廊,才能看見遠處西廂房門口的燈籠散發出幽靜又豔麗的光。


    東瑗知道,此處的西南廂房是住男客,方才入住的時候那個小沙彌說的。因為提前封山,今日山上沒有其他香客,住在西南廂房的,是護送薛府眾人上山的兩位堂兄和家裏的管事、小廝、護院。


    她莫名出現在這裏,磕頭時把鬢角碰鬆了,鬢絲淩亂,衣衫汗濕,狼狽不堪,要是被堂兄或者管事看見,沒準說出什麽樣的閑話來!


    她是天成的狐媚模樣,要是有什麽不利的流言,栽在她身上,往往比栽在一般人身上可信。她原本就被長輩顧忌,再有閑話,隻怕婆家先入為主對她不喜,她的未來又是步步艱辛。


    千萬別遇到人,東瑗心中默默念著。


    所喜西南廂房門口寂靜,並無人跡往來,大約是堂兄帶著管事、小廝們在前麵吃飯,還沒有過來歇息。


    她要快點走。


    榮媽媽見她走得急,生怕山路崎嶇扭了她的腳,又不敢讓她慢些。


    榮媽媽也怕,萬一有什麽閃失,世子夫人在老夫人跟前失了顏麵,榮媽媽就是替罪羔羊,她一輩子的老臉就保不住了。


    快要走過西南廂房,拐角處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銀杏樹,枝椏繁茂,似一座小小茅棚般,有幾百年的根基了,擋出了遠處的光線,陰森駭然。


    繞過這株銀杏樹,前麵不遠處有座涼亭。隻要到了那個涼亭,她們的來處就能自圓其說。


    東瑗腳步更加快了,恨不能一下子就飛奔過去。


    剛剛轉角,就遠遠瞧見一大群人往西南廂房而來。為首的是兩名男子,他們身後,跟著數名管事及粗使小廝、馬車等人,拎著行囊,浩浩蕩蕩往這邊來。


    不是薛府的人。


    而是另外的香客。


    東瑗和榮媽媽就大驚,怎麽這樣晚了,還有香客上山?她兩人一時間手足無措。


    幸好她們所處的拐角沒有燈,又被銀杏樹蔭擋住了月光。敵明我暗,那行人沒有看到東瑗和榮媽媽。


    榮媽媽比東瑗還要著急,低聲問:“怎麽辦九小姐?咱們往回走,快點,不能叫人看見!”


    現在知道不能叫人看見,剛剛和世子夫人串通把她從老夫人身邊弄過來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


    責怪於事無補,東瑗反應機敏,她拉著榮媽媽,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那株大銀杏樹:“往回走來不及了,躲在這裏吧。”


    榮媽媽急急頷首,主仆二人貓著腰,閃身躲在銀杏樹的後麵。


    東瑗穿著玉色繡卷草紋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衣著素雅;榮媽媽一襲藏青色衣衫。兩人躲在茂密銀杏樹後,又有昏暗月色,倘若不仔細,不會發現她們。


    那行人越走越近。


    他們不怎麽說話,隻是靜靜走路。東瑗隻能聞到腳步聲,不見人語。


    她方才在小院內室出了一身汗,又被山上陰寒的夜風一吹,著實難受,禁不住想要打噴嚏。


    那行人剛剛走到銀杏樹前,東瑗鼻子裏癢得難以難受。她連忙雙手使勁捂住鼻口,可噴嚏來了,她咬緊牙關還是阻止不了。


    因為用手捂著,聲音不大,卻是連續兩聲。


    榮媽媽的手捏得更加緊了,蹙眉瞥了眼東瑗,又不安側耳聽著動靜。


    東瑗又恨又怕,怕被哪個耳朵尖利的聽到。原本她和榮媽媽可以大大方方走過去的,也許會引來一些莫名的猜測;可她們偏偏怕麻煩,想著躲過這群人,結果她噴嚏連連。


    現在要是被發現,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不做鬼,躲什麽?


    外麵的腳步聲輕了三分,一個年輕的男聲詫異問:“大哥,怎麽了?”


    東瑗就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不緊不慢回道:“無事,走吧!”


    腳步聲依舊響起,漸行漸遠,東瑗和榮媽媽緩慢鬆了口氣。兩人回眸望著他們都進了西南廂房,直到院門關了,才敢貓著身子,從銀杏樹後麵繞過去。


    不慎處,東瑗的袖子被樹幹勾住,她差點摔倒。


    榮媽媽忙扶了她:“九小姐,您沒事吧?”


    東瑗搖頭,什麽都顧不得了,示意榮媽媽快走。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繞回了她們住的東北角。


    等東瑗和榮媽媽兩個人疾步遠去,西南廂房的院牆上跳下兩個身影,一般的高大修長,融在夜色裏,麵容年輕英俊,有五分相似。


    “大哥,會是薛家的女眷嗎?”更加年輕一些的是盛家三少爺盛修沐,禦前四品帶刀侍衛。他今日不用當值,就陪著母親來了湧蓮寺。


    老成些的,是盛昌侯世子爺盛修頤。他看著那疾步奔走的婀娜身影,淡淡頷首:“不會武藝,不是刺客。蓮池大師說廟裏隻有薛府香客,定是薛府女眷無疑了。”


    說罷,他的眼睛敏銳瞟見一處大紅色穗子,掛在銀杏樹一處斷裂的樹杈處。盛修頤幾步上前,把那穗子摘取下來,發現是一塊湖綠色岫岩玉雕刻而成的玉佩,穿著大紅色蝙蝠穗子,很是好看。


    借著月色,能看清玉質上乘,刻著流雲百福圖。


    這樣的一個玉佩,價值黃金百兩,剛剛那個年輕的女子,是位主子。


    三少爺盛修沐湊上來,接過玉佩瞧了瞧,突然哎呀一聲:“湖水綠的岫岩玉……西漢末年的岫岩玉!”


    盛修頤見弟弟失聲,就問:“怎麽了?”


    “前段日子,皇上叫項大人幫他尋一塊西漢末年的岫岩玉。項大人尋了來,皇上畫了樣子叫內務府做玉佩,就是這流雲百福圖。”盛修沐聲音不由發緊,頓了頓才道,“大哥,剛剛那個女子,是薛府九小姐!”


    盛修頤微微蹙眉。


    盛修沐繼續道:“皇上那時拿了塊玉佩,被太後娘娘砸了,就是薛府九小姐的那塊。後來皇上重新叫人做了,我雖沒有見過玉佩,卻見過皇上畫樣子,就是這個圖案!”


    說罷,他不安看了大哥一眼。


    盛修頤表情平緩,沒有一絲起伏。他接過三弟手裏的玉佩,徑直收在懷裏,好似是他掉出來的東西,聲音平靜道:“回去休息吧,你明早還要趕著回京呢。”


    說罷,自己先折身回了廂房,一語不提那玉佩。


    盛修沐惴惴不安跟著。他看不出大哥的情緒。他的大哥自小沉穩,長大了就更加老成,向來表情清冷,喜怒不顯於色,盛修沐不知道他的態度,什麽話也不敢再多言。


    快到門口時,世子爺盛修頤突然站住。他的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回廊,變成深邃莫測。


    盛修沐吃驚,順著大哥的目光望去,看到三個身影沿著小徑,快步下山。盛修沐難掩錯愕。


    雖然月色昏暗,可是作為禦前侍衛,這三人他太熟悉。一個是他的主子元昌帝,另外兩個,分別是禦前二品帶刀侍衛。


    盛修沐又看盛修頤。


    而盛修頤的臉上波瀾不驚,好似什麽都沒有瞧見,又折身回了廂房,絲毫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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