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比薛江晚和範姨娘都謹慎小心。


    東瑗想著,就把嚴厲的目光轉向範姨娘。


    範姨娘倒不見慌亂。她款款起身,給東瑗跪下:“奶奶,陶姐姐臉上的傷,是薛姐姐的戒指劃傷的。”


    陶姨娘連忙表態:“就是劃了下,歇幾日就愈合了,不礙事的奶奶。薛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薛江晚是滕妾,地位在貴妾之上,所以姨娘們都叫她姐姐。


    初來乍道,又不是像東瑗這樣做主母的,而是平級的妾室,雖高那麽一點,卻端著架子讓眾人尊敬她,定會招來記恨的吧?


    東瑗可以猜到薛江晚在姨娘們跟前很討人嫌。


    “薛姨娘怎麽劃傷了陶姨娘的?”東瑗態度冷淡而嚴肅,問著範姨娘。


    範姨娘道:“是薛姐姐要來打我,被陶姐姐攔了。她氣不過,就劃傷了陶姐姐。”


    範姨娘的意思是,薛江晚跟她打架落了下風,故意劃傷陶姨娘出氣的。


    陶姨娘的手指微微收緊,心裏發恨:“這個範氏,她和薛江晚不快起爭執,非要把我牽扯進去做什麽。”


    範姨娘的話,陶姨娘若反駁,好似在偏袒薛姨娘;若不反駁,又好似在承認薛江晚是故意而為,薛江晚肯定要挨訓的。


    不管怎麽做,都是兩頭不落好。


    陶姨娘第一次覺得這個範氏很險惡。


    “薛姨娘為何非要打你?”東瑗又問。


    範姨娘直著腰板,恭聲道:“早起的時候,邵姐姐見我臉色不好,問是何故。我說昨夜被噩夢驚著了,後半晌未睡,臉色自然就差了。


    哪裏知道薛姐姐聽了,一股腦兒衝出來問我是何意,還指著鼻子說我。我被她唬得愣住,回頭問了丫鬟才知道薛姐姐也一夜未睡。


    奶奶,您可以問芸香,我昨夜寅時被噩夢驚著後,的確是未曾闔眼,並不是含沙射影說薛姐姐的。”


    “邵姨娘,範姨娘說的可是實情?”東瑗問一旁的邵氏。


    家裏的這四位姨娘,隻有邵紫檀表麵上瞧著是個忠厚老實的。對麵這等對峙,她有些慌亂,忙道:“回奶奶的話,是……是我先問範姨娘怎麽瞧著臉色不好,範姨娘才說一夜未睡……奶奶,我也不知曉薛姐姐未睡,並不是有意的……”


    她是怕範姨娘像拖陶氏下水那樣,把她也拖下水。她忙不迭表態,她並不是有意嘲諷薛江晚,才問範氏為何臉色不好的。


    敦厚人心裏也明白得很。


    這可真似一麵鏡子般,一場爭吵,就把幾位姨娘照得原形畢露。


    範氏心裏不爽薛江晚,可是更加恨陶氏。她在說薛江晚的同時,不忘給陶氏下絆子,讓陶氏無緣無故牽扯進來不說,還兩頭得罪人。這個範氏,既潑辣又心算深沉。


    陶氏一直行事妥當大方,不給範氏機會。


    薛江晚來了,就打破了姨娘們之間的平衡,讓範姨娘有槍可以使。


    而邵紫檀,一向瞧著敦厚老實,實則心裏敞亮,並不是個愚笨之人。所以這兩年,她沒有成為範氏刁難陶氏的槍,並不是偶然。


    “薛姨娘說你絆了她的丫鬟,又是怎麽回事?”東瑗繼續問範氏。


    範氏忙道:“奶奶,可冤枉死了一院子丫鬟婆子可以作證,薛姐姐的那個丫鬟笨手笨腳,自己把碗打了,正好我在跟前,她就賴我。


    薛姐姐不分青紅皂白,便來質問我。婆子們幫我作證,說確實薛姐姐的丫鬟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碗,薛姐姐落了沒理,又不肯認錯,反而要打我。”


    東瑗聽著,臉色沉了下去。


    範姨娘昂頭,繼續道:“奶奶,從前陶姐姐住咱們院子裏的正屋時,咱們幾個和睦著呢。如今卻這裏不平,那裏憤然,我也不知道何故,奶奶替我們做主。”


    聽著範氏的話,旁人還好,隻有陶氏的臉刷得一下子就通紅。


    範氏這話,不是在說陶姨娘挪了屋子住,心裏不平衡,所以挑撥,暗地裏搗鬼嗎?要不然,怎麽說著“這裏不平,那裏憤然”的話。薛江晚來了,邵姨娘和範姨娘的地位不變,隻有陶姨娘降了地位,從最尊貴的姨娘變成了第二位。


    倘若有不平不滿,也是陶姨娘


    自然是陶姨娘搗鬼,要不然,怎麽不和睦?


    陶氏氣得想哭,卻又不敢。


    範氏明著可沒有指名道姓說她,她若是哭起來,反而是她心裏有鬼。


    陶氏的臉漲得紫紅,囁嚅著不敢吭聲。


    東瑗就看了眼伶牙俐齒的範姨娘,道:“一個巴掌拍不響,既有了爭執,倘若說薛姨娘有五分不是,範姨娘也有五分。”


    範氏沒有反駁,低聲道是。


    東瑗又讓薔薇去把薛江晚叫進來。


    第109節範姨娘的心思(1)


    東瑗讓薔薇把薛江晚叫進來,又讓範姨娘跟薛江晚當麵對質。


    薛江晚情緒起伏很大,很惱怒,範姨娘則冷靜的反駁。不管是氣勢還是道理上,薛江晚被輸給了範姨娘。


    東瑗咳了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冷冷道:“你二人好端端把小事鬧大,在後院起了爭執,皆是要罰的。兩位姨娘各禁足半月,扣一個月的月例,另外抄五十遍女誡,半個月後親自送來。你們去吧。”


    範姨娘對這個處置結果沒有意外,恭敬磕頭道是,起身就走了。


    而薛江晚臉通紅,錯愕望著東瑗:“姐姐,您替我做主……”


    “薛姨娘”東瑗的聲音猛然一提,壓住了薛江晚的話。


    這件事的始末,一旁的陶氏和邵紫檀聽得一清二楚,是薛江晚有錯在先。她是東瑗的滕妾,關乎東瑗的體麵,所以對她的處罰沒有加重,東瑗已經在極力抬舉她了。


    她卻一點也不領情。


    “薛姨娘可是不服?倘若這樣,扣薛姨娘兩個月的月例,禁足一個月,如何?”東瑗冷冷說道。


    薛江晚怔住,片刻才低了頭,聲音裏帶著切牙的不情願:“姐姐,我服。”


    “那你先去吧。”東瑗聲音依舊嚴厲。


    薛江晚道是。


    剛剛要起身,就聽到外間的丫鬟說世子爺回來了。


    薛江晚臉上浮動著希冀。


    東瑗下炕,起身給盛修頤行禮。


    盛修頤在外院習武,一身的汗。他要出門去會同僚,所以回靜攝院更衣。看到滿屋子的人,卻不見孩子們,隻有姨娘,他有些吃驚。


    卻沒有看薛江晚一眼,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滑過,看了眼薛東瑗,就落在了陶姨娘臉上。


    陶姨娘臉上抹得藥膏味道很重,這麽久都不曾散去,讓人想忽視都難。


    東瑗一開始就明白了陶姨娘的用意。


    她真想告訴薛江晚,學學人家陶姨娘,耍手段高明一點,體麵一點,讓東瑗不至於這麽難做。


    盛修頤讓她們起身,問東瑗:“怎麽了?”


    是問陶姨娘怎麽受傷了。


    他沒有直接問陶姨娘,而是問東瑗,尊敬東瑗這個主母的地位與權威。在內院,誰擁有話語權,誰就尊貴。盛修頤懂得這些,所以他想知道陶姨娘怎麽了,也不會越過東瑗去問妾室。


    東瑗卻道:“姨娘們給我請安呢。”


    然後喊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更衣。


    盛修頤看了她一瞬,才去了淨房。


    東瑗就趕緊把薛江晚打發走。


    等薛江晚走了,東瑗才對薔薇道:“你去開箱籠,拿盒咱們帶過來的藥膏給陶姨娘用。”


    轉頤又對陶姨娘道,“陶姨娘,今日之事你受了委屈。”


    又吩咐紫薇去拿了自己的妝奩來。


    東瑗挑了一支如意雲頭綠瑪瑙金簪,和薔薇拿出來的藥膏,一並給了陶姨娘,道:“這簪子是賞你的。姨娘們有了爭執,該勸和、不勸爭,你做得很好。”


    一副賞罰分明的姿態。


    陶姨娘把如意雲頭綠瑪瑙金簪和掐絲琺琅描盒裝著的藥膏拿在手裏,心中卻快速閃過些許異樣,她屈膝給東瑗道謝。


    東瑗讓她起身,道:“陶姨娘,我這裏有些許藥物,倘若你哪裏不好,來討是一樣的。你臉上抹得那種藥膏,味道太重,治得了傷口,也熏得人難受,總歸不好。”


    陶姨娘心中猛然一跳,她忙應是。


    東瑗讓她和邵紫檀都回去,她們二人才屈膝給東瑗行禮,退了出去。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的時候,東次間隻剩下東瑗。


    他問:“她們鬧什麽?”


    東瑗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說。


    盛修頤表情有些冷,聽到東瑗說賞了陶姨娘金簪和藥膏,盛修頤就道:“從前這屋裏的東西都是她收著、管著,她哪裏就缺了藥膏?”


    他也看得出陶姨娘是故意用藥膏來引起他的注意。


    東瑗沒有接口。


    盛修頤已經起身,道:“從前以為她是個寬和懂事的……”


    說著,話就頓住了。想起陶氏是屋裏的老人,還是他的次子盛樂鈺的生母,終究給她留了幾分體麵,沒有在東瑗麵前說陶氏的不是。


    可仍是覺得有些失望。


    哪個男人不希望後宅和睦?


    他一直挺喜歡陶氏的忠厚。從前盛修頤覺得,內宅有事,絕對不會是陶氏惹起來的。可當他突然發現她陶氏會生事的時候,有種被小小愚弄的憤然。


    不過他也不曾對陶氏抱太大的希望,對她的要求也是妾室的品德而非嫡妻,所以這點憤然很快就消失了。


    盛修頤對人從來不苛刻。


    隻要在其位、守其本分,他就會很滿意,小小的手段心機他能體諒。


    非要逼迫大家都沒有私心,不可能因為他也有私心。不能隻允許自己有私心,不允許他人有。


    想著,盛修頤心頭的那些不虞消邇,對東瑗道:“我在國子監念書的時候,有個同窗姓程,經常到我家裏來做客。而後他放了萬同府的知府,昨日回京述職,我同他聚聚,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頓了頓,又道,“萬同府在陝西,我要問問他那邊的一些事。回來晚了就歇在外書房,你不用等我。”


    東瑗沒有多問,笑著道:“可要叫紅蓮把你的換身衣裳送去外書房?”


    盛修頤道:“不用,我以前經常住在外書房,那裏有衣裳……”尚未說完,他自己意識到了什麽,聲音有些不自然起來。


    外書房有衣裳,那麽現在回靜攝院換衣裳,隻是尋個借口,為了跟東瑗說一聲晚上不回內院的事?


    東瑗心頭微暖,不禁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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