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馮霽雯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甚至在那彥成的陪同之下離開大理寺,迴到和宅,臉上仍是絲毫血色也無。


    祖父忽然吐血昏迷,獄卒前去稟了於敏中等人,而違抗聖命私自探望重犯的她為防被於敏中抓住把柄再借題發揮,自是不能久留。


    可她怕極了。


    直覺告訴她,此事必有蹊蹺。


    “如今英廉大人一案是由皇上親自下令重審的,背後之人即便真有什麽陰損的算計,但必然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那彥成寬慰道:“你且放心,英廉大人定不會有事的。”


    馮霽雯也不知有沒有真正地聽進去,神色有些怔忡地點頭。


    那彥成又說了許多安慰之言,得見馮霽雯逐漸迴過神,慢慢地平複了下來,而眼見天色已然不早,出於避嫌,複才離開了和宅。


    馮霽雯卻在廳中一直坐到天黑,也不說話,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秦嫫等人也不好多勸,唯有在一旁守著。


    廳外夜色濃重,大塊的烏雲在夜幕之上快速地湧動著。


    “太太,劉全迴來了!”小茶忽然來報。


    馮霽雯驀地抬起頭來,正見劉全疾步行入了廳中,匆匆地向她行禮。


    “如何了?”她忙地問。


    她離開大理寺之後,讓劉全悄悄留了下來打探消息。


    “迴太太。”劉全語氣稍頓地道:“……據奴才打探,英廉大人已然清醒了過來,暫無大礙了。”


    馮霽雯緊繃的神經陡然之間就鬆緩了下來。


    “那便好……”她喃喃著道,是也未有覺察到劉全的異常,繼而又問:“可打聽到祖父是因何而忽然吐血昏迷的了?”


    “大理寺許是有意壓製,故而暫時未有透露出太多風聲,奴才試著打聽過,卻是無果……”劉全道:“可奴才前腳剛要離開大理寺之時,卻恰巧遇著了福三公子――”


    福康安?


    馮霽雯微微一愣。


    福康安向來深得乾隆喜愛看重,其待遇等同是半個皇子了,加之皇上有意曆練他,故而京畿駐防處也好,八旗駐軍指揮處也罷,京中許多要處都能瞧見他的影子――是以他出現在大理寺,倒也沒什麽奇怪的。


    隻是劉全此時著意提起,想必是有可說之處。


    果然,就聽他麵色有幾分猶豫地往下講道:“奴才想著或可從福三公子這裏探一探口風,便謹慎地問了兩句……”


    “可問出什麽來了?”


    若是經福康安口中說出來的消息,必然可信得多。


    可正是此時,她適才看出了劉全的反常猶豫,一時之間,一顆心不免又再次高高懸起。


    “據福三公子告知,經太醫診斷,英廉大人並無大礙,隻是因長時間心思鬱結,受驚挫所致心脈受損,阻痹顱經,加之終年操勞,年事已高……眼下雖已轉醒,可已是、已是……”


    馮霽雯聽得皺眉:“已是如何?”


    劉全的聲音愈低了幾分,緩緩地道:“已是分不清周遭人事了……”


    馮霽雯眼底神情陡然一緊。


    分不清周遭人事……


    “這是何意?”她緊緊攥著十指。


    “英廉大人這是患上……呆癔之症了。”


    什麽?!


    馮霽雯眼中頓時為驚色所盛滿。


    她今日見祖父時他尚且神誌清醒,言辭清晰,怎麽可能會忽然患上什麽呆癔之症?


    必是有人暗中加害!


    這些人根本就是不擇手段,陰毒之極……


    那種地方,她決不能再讓祖父呆下去了!


    馮霽雯眼眶通紅地豁然起身,便要往外走。


    “太太!”秦嫫幾人連忙跟上去,要將她攔住。


    馮英廉出事多日,馮霽雯雖看似理智,可內心卻不知壓藏了多少不安與衝動,而馮英廉今日忽然遭此橫禍,如此之大的衝擊之下,一時間她實在再難保持冷靜。


    廳外狂風大作,冷得刺骨,馮霽雯盲目疾步而行,根本聽不見秦嫫等人的勸說之言。


    然而臨要出前院之際,迎麵卻行來了一對主仆,手中提著風燈,見得一身汲汲皇皇的馮霽雯,便駐了足。


    “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一聲不悅的喝止聲忽然在馮霽雯麵前響起。


    她身形一頓,神情有些恍惚地朝前方看去。


    她見得五步開外處立著兩個人,雖有燈火映照,然而她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對方麵容。


    可方才那句嗬斥,已讓她聽出了來者是誰。


    加之這等氣場,京城內外再找不出第二人來。


    馮霽雯在原處呆立著,一時竟連話也說不出。


    “太妃娘娘。”


    緊跟而來的秦嫫小仙等人忙地行禮。


    況太妃緊緊蹙著蛾眉,冷聲斥責道:“怎也不看好你們的主子?失態事小,若出了差池你們可擔待得起?”


    這是馮霽雯頭一迴自況太妃口中聽到‘失態事小’四字,可見是滿心都係在了她的安危之上。


    一時間,她隻覺所有的驚懼與無助皆湧上了心頭,再不願強自忍著,望著視線中模模糊糊的況太妃,倏然間,淚水就爬滿了兩腮。


    “您來了……”


    她的聲音哽咽不清。


    “今日出了宮,順路過來看看。瞧瞧你,成什麽樣子?”況太妃的語氣仍一如往日,聽不出什麽人情味來。


    馮霽雯聽罷眼淚卻頓時流得更兇了。


    從宮中迴靜雲庵,哪裏會順路經過她這裏。


    想必是太妃聽說了她近日之事,剛一出宮顧不得迴靜雲庵便往她這裏來了。


    馮霽雯上前撲進了況太妃懷中。


    況太妃皺著眉推了幾番不得,唯有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哭得昏天暗地。


    馮霽雯直是將自己哭得神誌不清。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迴的房間,亦不知況太妃是何時離去的,隻知頭痛欲裂,渾身發冷,似是染了病一般。


    不單如此,她還哭出了幻覺來。


    她‘幻覺’自己被生生凍醒,窗外是喧囂大作的雨聲與風聲,濕濕的冷風不知是從哪裏鑽進了房中,將桌上的燭燈吹得一陣搖曳。


    她還‘幻覺’自己床邊坐著一個人,似乎在守著她。


    她微微睜著刺疼不已的眼睛,轉頭看著床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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