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重視顏麵的乾隆,臉色一時更為陰沉起來。


    阿桂見狀忙要說話。


    此時,卻有一道聲音趕在他前麵響起:“啟稟萬歲,英廉大人自兩月前堂審過後,不知因何忽患呆癔之症,凡得此病者,諸事不知,諸人不識,心智是於無知孩童無異,故有不敬之處,絕非出自本意,還請聖上息怒。”


    說話的是和珅。


    他亦低著頭,語氣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


    乾隆自然不會對此事一無所知,但若論諒解與同情,對勾結白蓮教反叛刺駕的罪臣,他是決拿不出來的。


    丁韜將他的心思琢磨得十分透徹,是以又道:“據臣所知,所謂的呆癔之症,多發於年老智衰者,而馮英廉今年不過剛過五旬而已,又向來神思清晰,卻也能患得此病,此事若說起來,恐怕很難有人相信——如此看,倒不無可能是見罪名已定,脫罪無法,複才使出了這等拙劣的苦肉計來!”


    其餘官員亦有人暗下低聲附和。


    一時間,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馮英廉的身上,或是諷刺,或是探究。


    似察覺到自己成為了眾人視線的焦點,馮英廉一時間動也不敢動。


    乾隆也在打量著他。


    “丁大人所言不無道理。”又有聲音在‘附和’丁韜,然循聲看去,卻是和珅。


    眾人不及疑惑,就聽他緊接著說道:“依英廉大人往常的狀況來看,確不該患此呆癔之症,此中蹊蹺,還望陛下詳查。”


    有人暗暗“謔”了一聲。


    這順嘴接茬兒的同時就能‘移花接木’的反應能力可真是夠快的啊。


    丁韜一瞬間都有些懵。


    “此事朕自會讓人查個明白。”乾隆看了一眼和珅,遂看向劉墉,道:“依照規矩,該審的審,該問的問。”


    劉墉垂首應了句“嗻”,遂下意識地朝殿外看了看。


    仍是遲遲未能見到馮霽雯出現。


    都已是這個時辰了。


    且即便她此時前來,無令牌無手諭,根本是進不了宮的。


    又沒有誥命,是連通傳的資格都沒有。


    劉墉在心底歎了口氣,隻得收迴了神思,手持連夜整理出的卷宗,看向跪在殿中的和珅與馮英廉。


    “經都察院禦史錢灃上書彈劾,犯人馮英廉,身為內務府大臣,卻勾結白蓮教餘孽、反臣袁守侗密謀刺殺聖駕,既有書信為證,更有羈押在案的白蓮教反賊供述指認——此舉是為叛君謀逆!”他肅然凝聲,問:“馮英廉,你可認罪嗎?”


    兩次堂審,馮英廉皆沒有認罪,但也未曾拿出可證自己清白的證據。


    直到太廟當日,馮霽雯冒險求見聖駕,求得兩月期限,請求再審。


    今日正是兩月之期,而作為關鍵人物的馮霽雯卻未有現身。


    “……”聽得多了,馮英廉大約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便叫做‘馮英廉’,此時聽劉墉審問,他不知如何作答,慌亂之下,卻是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和珅。


    本能的覺察到危險,他的眼神中充滿畏懼。


    和珅同他對視片刻,幽深的眼瞳中充滿了安定人心的力量。


    “此問英廉大人眼下恐無法作答。”他語氣恭敬卻又平靜地講道:“既是案情一致,又可一同論斷,不如便由罪臣來代英廉大人作答。”


    劉墉看向乾隆。


    他雖為主審,但乾隆在此,他自不敢擅自做下任何決定。


    “準了。”


    再見到這位曾為自己分憂排難,上到軍國大事,下至談詩作畫,都甚得他心的臣子,如今以反賊的罪名淪為階下囚,乾隆心下既有怒意,又倍感滋味複雜。


    “英廉大人無罪。”和珅的語氣毫無猶疑。


    都察院禦史程使然一麵整理著手**述馮英廉與和珅謀逆的‘證詞’,一麵不以為意地問道:“口說無憑,可有證據?”


    “和珅不認罪,英廉大人亦無罪。”


    “那你可拿得出證據來!”聽他此言,程使然又將聲音提高些許。


    和珅緩緩叩首,聲音平緩懇切:“皇上,和珅無罪——”


    乾隆微微抿了抿唇。


    “人證物證俱在,就連你府上的幕僚先生都已出麵指證揭發!”乾隆隱約有幾分恨鐵不成鋼之意,沉聲詰問道:“枉費朕對你賞識有加,百般器重,你卻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前有袁守侗一門,後有馮英廉和你,你倒是同朕說說,白蓮教究竟許了你們多少好處!”


    白蓮教向來是他最深的忌諱,是使他夜間無法安眠的夢魘,而信之深、責之切,和珅被揭發謀逆一事真正讓他倍覺無人可用,痛憤之至。


    “和珅感念龍恩浩蕩,從未有一日敢忘卻。”和珅依舊垂首,言辭如往常一般恭謹無比:“臣冤枉,懇請皇上勿受他人蒙蔽。”


    聽他張口閉口不肯認罪,然而又絲毫沒有反駁的證據,乾隆隻覺他厚顏嘴硬,一時間怒意更盛。


    “你還敢在朕麵前喊冤!”


    他揮袖掃落了手邊的一摞奏折。


    奏本順著禦階散落,一地狼藉,使百官紛紛變色。


    阿桂額角的冷汗滑到耳邊,隻覺心急如焚。


    馮英廉亦是噤若寒蟬,滿麵惶恐不安。


    他很想快些離開這個站滿了陌生人的地方,相比華麗莊嚴的此處,他甚至覺得大理寺的天牢更令他安心一些。


    和珅麵上神色卻不改,隻又將頭垂得更低了些許,語氣略有幾分凝重地說道:“臣非妄言,還請皇上息怒。”


    還是在‘嘴硬’。


    可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啊。


    丁韜眼中噙著冷笑。


    同和珅共事以來,他自認為深知和珅有幾分聰明——依他的行事作風來看,絕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這些無意義的措辭來激怒皇上。


    這個和珅,比誰都了解皇上的喜怒。


    而他之所以這麽做,無疑是為了拖延時間,等馮霽雯過來。


    想到景仁宮的交待,丁韜扯了扯嘴角,眼底暗藏著運籌帷幄的意味。


    他的眼神鎖在和珅臉上,隻見他仍毫無慌亂之意,堪稱從容。


    強弩之末。


    敢將籌碼壓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毫無見識的蠢女人身上,倒也不見得他有多麽聰明。


    他倒要看看,他要使出怎樣的通天本領才能等得到他那個昨夜已經斷了氣的夫人過來救他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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