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快些了……”


    宋遊坐在高台上,有些無奈。


    迴頭往下方看了一眼——


    那狐妖一直如此,閑來便飲酒,興至則撫琴,醉了往古琴上一趴,便是一覺,隨意自在又不與任何人說話,倒是身後的侍女不知是哪一位,一直乖巧安靜的坐在她身後,不睡覺不說話,隻偶爾歪著腦袋打打盹,多數時候都抬頭好奇的將道人盯著。


    此時狐妖仍在撫琴。


    宋遊沉默片刻終於開口問道:“足下可是修行陰陽靈法?”


    女子撫琴不斷,隻出聲答道:


    “自然。”


    妖怪大多是修陰陽法,吸取日月精華,又以月華陰力為主,修至高深,再補足日精陽力,平衡陰陽,才為大妖。


    “借一點至純陰陽靈力。”


    女子不言不答,低頭撫琴。


    隻是身後的侍女卻站了起來,仰頭看了一眼高台,便由最近的一條路,緩步走來。


    踏著圍繞石柱懸浮的石階,轉了不知幾圈,這才上了高台。


    “見過道長……”


    侍女聲音柔柔弱弱,說完便低著頭,走到了宋遊身後,跪坐下來。


    “你是……”


    “我是小七……”


    “麻煩你了。”


    “不麻煩。”


    宋遊差不多已然知曉了。


    其實女子也好,侍女也罷,都是狐狸,都是狐妖,尾巴再不聽話,也是由自己控製的,就算不是“自己”,起碼也是由一個腦子控製的。


    狐狸是大妖,也許是全天下最接近上古大能的大妖之一了,輸出至純的陰陽靈力毫無問題,由於不含一絲雜質,宋遊取過來稍稍變換,就能毫無阻礙的直接用進陰陽四時法陣中。


    ……


    夏日眨眼即過,不覺已到秋初。


    這段時日以來,業山的陰氣鬼氣沒有補充,風吹日曬,加之三花娘娘象征性的吸收與驅逐,已弱了不知多少,在燕子的辛勤之下,這片土地上也零零散散的長了一些植物,隻是大部分都禿著,隻埋下了草種花種,要等明年春日再發芽。


    業山以外數十裏處,是一片陰氣鬼氣尚未侵擾、上古大戰也未波及之處。


    秋初仍有蟬鳴,越發沙啞。


    荒山草地棗紅馬,馬兒低頭啃草。


    不遠處還有一名小女童,身著三色小衣裳,頭上紮著兩個丸子,臉蛋白白淨淨,將袖子捋了起來,胳膊亦是細細白白,她彎著腰,一隻手很熟練的揪著地上的草,另一隻手拿著一把匕首輕輕一割,便是一把草割了下來。


    都是馬兒最愛吃的草。


    抬起小胳膊在腦門上擦一擦,其實是捋垂下來癢癢的頭毛,接著繼續割,動作熟練而流暢。


    這裏終究是有些遠了。


    不過隻有這邊草才多。


    身後的業山周邊雖然也被燕子種上了一些草,卻都是燕子辛辛苦苦種的,吃不得吃不得,又不能每天都跑這麽遠來吃草,自己還有事忙,自己忙的時候馬兒是必須要跟在旁邊的,所以隻好隔兩天來一次,每次馬兒吃飽,也割一些馬草帶迴去慢慢吃。


    正好也給道士帶點東西。


    “唔……”


    三花娘娘忽然在地上看到一截長長的尾巴,割草的她停頓了下,兩步走過去,隨手一抓,便是一條長著三角頭的花紋蛇。


    就是它了。


    提起來扇一巴掌,往懷裏一揣,再次彎下腰,便繼續割草。


    一點不耽擱幹活。


    不多時便又是一捆草。


    這時一陣風吹來。


    小女童卻在風中聞到了陌生的味道,於是暫時停下,看向遠處。


    有一名身著黃袍僧鞋的僧人邁步走來。


    僧人體態微胖,臉圓圓的,背上背著行囊,手上拿了一根彎彎的枯枝木棍做拐杖,杵著拐杖,小心邁步,試探著路,朝這方走過來。


    僧人身後還跟著兩隻大鬼。


    兩隻大鬼都長得兇悍,身披盔甲,手持兵刃,竟在大白天行於荒野。


    “?”


    三花娘娘歪頭看向他們。


    隨著僧人與大鬼走近,也發現了她。


    一人二鬼頓時停下了腳步。


    身著三色衣裳的小女童一手夾著一捆新鮮的馬草,一手拿著一把匕首,微微歪著頭,麵無表情的與他們對視。


    兩隻大鬼上下掃視一眼,瞬間警惕起來。


    “阿彌陀佛……”


    微胖的法師笑眯眯的,率先行了一禮,又轉頭看了眼旁邊的棗紅馬:“小施主是在這裏打馬草嗎?”


    女童依舊盯著他,卻不說話。


    倒是旁邊兩隻大鬼警惕起來。


    “法師,這小女娃不是普通女娃,她不簡單,應是妖怪化形!”


    “法師當心!”


    隨著他們說話,小女童又微微轉過了頭,轉頭盯著他們。


    兩隻大鬼越發警惕起來——


    他們雖得僧人度化,以秘法消除了陰氣鬼氣,不懼陽光,但看起來也與活人不同,身形是半透明的,可在這小女童的眼中,他們卻隻能看到對自己二人的好奇與探尋,一點害怕也沒有。


    小女童懷裏還露出半條蛇尾巴。


    “也不得無禮……”


    一度法師仍舊雙手合十,對女童行禮,隨即看向遠方業山,正想開口發問,忽然多看了這女童一眼,又細細打量一眼。


    三色衣裳,白淨漂亮。


    麵無表情,不愛和生人說話。


    隻一眨不眨的將人盯著。


    一度法師的迴憶瞬間便清晰起來。


    “三花娘娘?”


    小女童依然直愣愣盯著他,一言不發,表情嚴肅。


    這已然是確認了。


    一度法師眼中一片恍惚,想起了那晚與他們初遇的平原風雪夜,那扔了一床薄被給他的小女童,隻是此後多數時候她都是一隻貓的樣子,又想起了分別那日的大雪,真是無盡的風雪,天地一片茫然,那幾道迎著風雪,向著雪原妖國,決然而去的身影


    分別三四年,絲毫不曾褪色。


    真是此生最耀眼的迴憶了。


    此後法師在歸郡平息妖疫,妖疫平息之後,便聽說雪原憑空多出大山,鎮壓蓋世妖王,接著行走北方,既宣揚佛法,也傳播善念,雖不得有幸與那位道長再於某地相遇,卻也常常聽聞他的傳說。


    一度法師迴過神來,眼前畫麵逐漸變得清晰,那小女童依舊一手抱草,一手持刀,直勾勾把他盯著。


    “莫非宋道長也在業山鬼城?”


    “!”


    小女童仍不說話,隻重重點頭。


    “闊別已久,十分想念,還請三花娘娘帶路,引我去與道長見一麵。”


    “……”


    小女童瞬間便轉過了身,抱著草走到另一邊。


    這裏早已堆了一大堆草,地上還散落著幾朵雞樅。


    便見她熟練的將草捆起來,揮手叫來馬兒,待馬兒趴伏下去之後便將草放在馬兒背上,隨即提上雞樅,又把快掉出來的蛇往懷裏塞了塞,便爬到馬兒背上往遠處走去,一邊走一邊迴頭盯著僧人。


    僧人立馬會意,邁步跟上去。


    “三四年未見,三花娘娘好似長高了一些了,也未曾見到,竟然還能在這豐州遇上三花娘娘,一時不敢相認,還請三花娘娘多多見諒。”


    “!”


    小女童又扭頭盯著他,表情嚴肅,餘光又瞥了眼僧人身邊跟著的兩名大鬼,奇怪問道:“你怎麽帶了兩隻鬼?”


    “迴三花娘娘,貧僧原是聽聞豐州以南地龍翻身、江水截斷改道,猜想災情嚴重,百姓受苦,這才聞訊而來。結果這邊幾乎荒無人煙,受災受難的人沒有貧僧想象的多。不過卻遇見了這封昌二位將軍,從他們口中聽說業山鬼城之事,便又猜想這地龍翻身不是真的地龍翻身,可能是業山鬼城遭受了什麽破壞,於是又過來看看。”


    三花娘娘聽完,不知道說什麽,於是隻撓了撓頭,收迴目光,繼續往前走了。


    身後的僧人卻問道:“敢問三花娘娘,此前的地龍翻身又是怎麽迴事?”


    “打架打的!”


    “……”


    僧人頓時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


    兩名大鬼也互相對視,難掩心中震驚。


    一行人慢慢走向業山鬼城。


    翻上一座山丘時,僧人與大鬼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往遠方眺望,都屏住了唿吸——


    眼前天地雖然陽光明媚,可大地依舊崩碎,滿目瘡痍,既有被打出一個半圓缺口的山丘,也有從中央被神光掃斷的山峰,地麵開裂,圍繞業山遍布大大小小無數湖泊,皆是碧綠或蔚藍的湖水,甚至地上還有一個巨大的人形凹陷,儼然大戰後的廢墟。


    一人兩鬼全都怔住。


    “!”


    前邊馬兒停住腳步,馬背上的女童迴頭嚴肅的盯著他們。


    “哦哦……”


    僧人這才跟上去。


    逐漸走近業山。


    看守鬼城大門的陰差見是三花娘娘,頓時便打開了鬼城大門,三花娘娘坐在馬背上,隻迴頭看了一眼僧人,便邁步而進。


    僧人自是毫不猶豫,跟隨進去。


    身後兩名鬼將互相對視,見僧人已經進去了,這才立馬追上去。


    光線逐步黑暗下來。


    外界的陰陽之氣、天地靈氣也被濃重的陰氣鬼氣所取代。


    通道中有陰兵值守,鬼差來往,穿過通道,則是一個正在修建中的人間鬼城,裏頭不知多少陰魂小鬼,來往穿梭,忙於自己的事,鬼城正中間一根石柱如大地之筍,圍繞石柱幾圈懸梯盤旋往上,上邊靈光穿梭交織,靈韻無限,玄妙無窮。


    僧人的第一感覺是——


    這座業山內部的空間,竟似乎比外麵看到的整座業山還要大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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