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見秦芃眼神不善,有些害怕。


    秦芃笑了笑,眼中卻已是冰雪交加,她轉頭看向張峰,溫和道:“母後情緒不穩,本宮留下來安撫母後,勞煩諸位太醫先行離開。”


    張峰是個懂得看形勢的,本來就覺得李淑瘋鬧,秦芃開了口,立刻道:“臣等告退。”


    說完,也不顧李淑在後麵的叫罵,便帶著太醫離開。


    等太醫走了,秦芃轉頭掃了一眼旁邊的侍衛和宮女,如今李淑身邊除了幾個貼身丫鬟,早就都換上了她的人,秦芃眼神過去,大殿裏瞬間就空了出來,隻有李淑身邊四個丫鬟,卻是死活不肯離開。


    秦芃捏著李淑的手,李淑又打又踹,卻是掙脫不開,秦芃笑著看著那幾個丫鬟,勾著嘴角,笑容裏帶了血氣:“四位嬤嬤都是宮裏的老人了,確認不走是嗎?”


    四個丫鬟是跟慣了李淑的,方才見李淑動手打了秦芃,膽子不由得大了些,其中一個年長的上前來,勸道:“太後是公主的母親,論品級論輩分,都該是太後先說話的份,太後沒讓我等退下,我等不敢退下。我等如此,公主也該注意,太後生養公主,公主血肉筋骨都屬於太後,不過區區打罵,公主就如此動怒,若讓外人知道,怕是覺得公主是不懂孝義廉恥之輩。”


    “孝義廉恥?”秦芃笑容越盛:“你倒是說說,我是如何不知廉恥了?”


    “公主女子之身,同一群男人同在朝堂之上已是不妥,還與柳太傅、攝政王多有交集,怕是於理不合。”


    “是個懂規矩的。”


    秦芃點點頭,卻是看向一直站著不說話的董尤,董尤便是當初將秦銘送到護國寺的太監,秦芃瞧著他,笑著道:“董公公,這位嬤嬤叫什麽?”


    秦芃問這話,本質是看董尤的態度,董尤是個精明的,立刻道:“這位嬤嬤姓吳,是宮裏的老人,前些日子打碎了太後娘娘的玉鐲不報,是個刁奴!”


    董尤這話一出,吳嬤嬤立刻變了臉色,朝著董尤就撲了上去,怒道:“董老賊你胡說!”


    “白芷。”


    秦芃使了個眼色,白芷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吳嬤嬤,然後帶著侍衛就將四個宮女抓住,齊齊跪在地上。


    “秦芃!”


    李淑看見自己手下全被抓起來,她心中又驚又怕,聲音尖銳了不少:“你這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幫母後處置身邊的刁奴。”


    秦芃抓著李淑,往高座上走去,李淑拚命掙紮,秦芃的力氣卻奇大,李淑用指甲摳破了秦芃的皮膚,秦芃卻一直帶著笑意,直到李淑一口咬在秦芃手上,一腳踹過來,秦芃終於沒了耐心,一巴掌抽在李淑臉上,把李淑抽了跌倒在自己的金座邊上。


    秦芃從懷裏抽出手絹,按在傷口上,冰冷道:“清醒了嗎?”


    “秦芃,我是你娘啊!”


    李淑驟然提聲,抬起頭來,哭喊道:“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那你又能如此對我?!”


    秦芃驟然提高了聲音:“因為我是你女兒你就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處置了是嗎?”


    “因為秦銘是皇帝我隻是個公主所以你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對嗎?!”


    “你捫心自問,”秦芃猛地靠近她,捏緊她的下巴,冷聲道:“你算得上一個母親嗎?!”


    李淑呆呆看著秦芃,眼裏全是惶恐。


    她從未想過,自己女兒居然會如此反叛,居然能這樣對她?!


    迎上李淑眼神那片刻,秦芃突然覺得有些悲涼。


    這些話,她哪裏是說給李淑聽的呢?


    她忍不住嘲諷笑開。


    這些話,她隱忍多年,她不認說給她的親生母親聽,隻能在李淑做出相似的事情的片刻,以秦芃的身份爆發出來。


    她閉上眼睛,再不言語,過了許久,她終於再次張開眼睛房開了捏著李淑下巴的手,轉而去扶起李淑,溫和道:“母後起來吧,您放心,這些欺上瞞下挑撥你我母女關係的刁奴,本宮一定會替母後好好處置。”


    “這樣,才能彰顯本宮的孝心,母親說,可是?”


    李淑被秦芃徹底威懾到,被秦芃呆呆扶起,聽到秦芃的話,她轉過頭,看見秦芃含著冷意的眼和豔麗的笑容,她忍不住抖了抖。


    秦芃看著她落座,同她一起坐在金座上,盯著李淑的臉,猛地提高了聲音:“將這些欺上瞞下的刁奴,統統打死!”


    第四十三章


    秦書淮是在半夜被叫醒的。


    他一貫睡眠淺,江春在門口一叫他,他就醒了。


    “怎麽了?”


    秦書淮緩緩睜眼,有些疲憊,江春恭敬道:“陛下高熱不退,太後娘娘將長公主叫入宮中,兩人起了爭執,如今公主暫封了陛下的寢宮,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一聽這話,秦書淮便起身來,立刻道:“去宮裏。”


    秦書淮動作很快,稍作梳洗,便直接趕往了宮中,一麵往宮裏趕,一麵道:“具體怎麽迴事?”


    “太醫署令張謙來的消息,說是太後娘娘知道公主帶著陛下出去玩,認為是公主導致陛下高熱,懷疑公主與其他人有染,意圖合謀奪取皇位,便當眾打了公主一巴掌。公主震怒,讓人鎖了宮門。”


    聽了江春的話,秦書淮的馬快了些,好半天,終於說了一聲——荒謬。


    這樣的事也發生過。


    當年趙芃的母親惠妃就是一個全心全意將所有心思放在兒子上的女人,她也不是不愛趙芃,在不涉及趙鈺的時候,惠妃對趙芃是極好的。


    早些年在冷宮的時候,惠妃還算一視同仁,等後來出了冷宮,大約是嬪妃之間的鬥爭讓這個本來多久懦弱的女人越發敏感,她像其他所有嬪妃一樣,將生命和未來都投注在了趙鈺身上。一般還能克製,但一到關鍵問題上,這個女人就會像瘋了一樣偏袒趙鈺。


    那年趙鈺等趙芃迴宮受了風寒,惠妃便讓趙芃跪在風雪裏,歇斯底裏衝著趙芃喊:“要是鈺兒死了,你便同他一起死!”


    那時候趙芃也不過十三歲,她大約是從未想過母親會說這樣的話,來了氣性,就跪在雪地裏,一動不動。


    他就站在她身後,給她撐著傘。


    他笨拙,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道:“別跪了,她說氣話。”


    趙芃不說話,就一直跪著,他沒有辦法,就一直陪著。雪落在她身上,他給她擦掉。等到了晚上,她冷得瑟瑟發抖,他也好不到哪裏去,趙芃哆嗦著和他說:“你陪我做什麽?迴去!”


    他搖搖頭,蹲下來,將自己的大氅掀開,蓋在她身上,轉頭問她:“還冷不冷?”


    趙芃愣了愣,她轉過頭來,詫異看著他。


    秦書淮的表情一直很少,那天也是如此,平靜淡泊,見她詫異瞧他,他抬眼:“你看什麽?”


    “你對我這麽好做什麽?”趙芃立刻開口:“你不是特討厭我嗎?”


    秦書淮一時不知道怎麽迴話,他是不太喜歡她,可是不知道怎麽的,瞧著趙芃沒羞沒臊在他麵前蹦躂他生氣,瞧見趙芃這麽被人欺負了跪著,他更生氣。


    十四歲時候,他是生氣。


    等後來趙芃成了他的妻子,夜裏窩在他懷裏夢囈一般問他:“書淮,要是我生的是個女孩子,你會喜歡她嗎?”的時候,秦書淮再迴想起過去,他就是憤怒加心疼了。


    長大了才明白,年少時所有的印記都會留在生命裏,像火烙一樣,留下一道一道傷痕。


    他恨不得迴到過去去,將趙芃一把拽起來,擋在她麵前,為她遮風避雨。


    大約是因為趙芃的關係,他十分討厭李淑這樣的女人,聽到秦芃遇著了這事,秦銘實際上是他帶出去的,他自然不會推脫責任,立刻便去了。


    等到了宮裏,秦書淮的親信早將寢宮圍好了。秦書淮走過去,一個太監走上前來,恭敬道:“方才打算出去通風報信的有三個,都抓住了。


    “審清楚誰的人,直接殺了。”


    秦書淮冷著臉往裏麵走,來到寢宮門口,就聽見裏麵鬼哭狼嚎的一片。


    他皺了皺眉頭,看向旁邊大太監王勇:“這裏麵在做什麽?”


    “沒開過門,不清楚,都是長公主的親信在裏麵。”


    王勇誠實打著,靠過來,又小聲道:“奴才方才聽了牆角,公主怕是對太後動手了。”


    “這事兒不能傳出去,今晚上知道事情的人都處理幹淨。”


    秦書淮吩咐之後,就站在門口候著。裏麵聽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麽,隻能隱約聽見女人的叫喊聲。知道裏麵都是秦芃的人,秦書淮也就不插手太多,在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去周邊看了一圈,迴來道:“大人,公主做得幹淨。裏麵沒留外人,也沒外人見著發生了什麽。唯一有個太監是個高手,蹲著聽了牆角,但也被暗衛擒獲了。”


    想了想,江春補充道:“估計是張瑛的人。”


    “嗯。”秦書淮點點頭,江春想了想:“大人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把柳書彥的衣服麵具拿過來。”


    江春不太明白秦書淮的意思,最近秦書淮總是在假扮柳書彥,於是柳書彥的麵具他倒是隨身帶著,等換上了柳書彥風格的衣服後,秦書淮迴了宮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不免有些奇怪:“大人還在這裏等著?”


    “嗯。”


    “等著做什麽?”


    “送她一程。”


    江春有些不明白,秦書淮聽著裏麵人的叫喊聲,目光裏有些苦澀。


    “當年她能像她一樣就好了。”


    江春頓時噤聲,不敢作答。其實他是覺得,秦書淮對秦芃的事管得寬了些,可秦書淮卻並沒有意識到,那他也就不多說。


    如果能將目光從死人的身上移到活人的身上,江春覺著,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了想,江春便自覺退開了去。


    秦書淮在外麵等著的時候,秦芃在裏麵給李淑用藥汁擦臉。


    她那一巴掌打得重了些,給李淑臉上留了痕跡,若是給人看到,免不了是個把柄,她便讓人去找太醫弄了消腫的藥來,說是給自己用,然後給李淑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擦臉。


    李淑完全不敢動彈,她四個奴才就在她麵前被人上刑,叫著她,哭喊著求她。


    那聲音太淒厲太尖銳,不難想象到底有多疼,李淑聽著哭喊聲和棍子落到肉上的聲音,看著血從衣服上浸出來,她感覺那棍子隨時會落到自己身上一般,忍不住瑟瑟發抖。


    一直以來她在宮裏地位都不高,因為腦子不大好使,那些嬪妃們也懶得對她用什麽太激烈的手段,她知道有杖斃這樣的刑罰,卻從未見過。等今日真正見了,才知道刑罰的可怕。


    然而那個在她麵前,溫柔笑著給她擦藥的女兒,則更是可怕。


    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李淑完全不明白,隻能是發著抖,木然讓秦芃上藥,聽秦芃道:“母親,我是您的女兒,是小銘的親姐姐,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互相幫助扶持,我過得不好,您和小銘也不會好。您過的不好,我也是如此。可您得明白,如果我不是鎮國長公主,如果我壓不住人,那別人就看不起我們三個。你以為如今秦書淮為什麽不找您麻煩?大臣為什麽不欺負您?不是因為您是太後,是因為我在周旋張羅著。”


    “您看看吧,”秦芃瞧了周邊一眼:“這身邊誰是您的人呢?您身邊全是些刁奴,如果不是我安排了人服侍您,您身邊不是秦書淮的人,就是張瑛的人,還有這些欺主的奴才,沒有我,”秦芃見她臉上的傷痕幾乎好了,歎了口氣,拉過李淑的手,溫和道:“您這日子,要怎麽過啊?”


    李淑不敢說話,秦芃眯了眯眼:“您說是嗎?”


    “是!”李淑慌忙跳起來,趕忙道:“您說的是!”


    “母親,”秦芃拍了拍她的肩:“別緊張,我是您女兒,該我尊敬您,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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