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淑顫抖著,捉摸著秦芃的意思,秦芃瞧了一眼白芷:“白芷,留幾個手腳麻利的人給太後用。”


    白芷意會,從身後點了四個人的名字,秦芃拍了拍李淑的手,笑著道:“母後,這些人就是兒臣留下孝敬您的,日後千萬要有主見一些,別被這些奴才使了壞,做出些破壞你我感情的事情來。”


    說著,秦芃畫風一轉,卻是道:“您知道這宮裏總有許多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沒了的辦法,哪怕您是太後,女兒也擔心啊!”


    “你放心!我聽話,我一定聽話!”


    李淑立刻保證,幾乎是要哭出來。


    說話間,被打的四個宮女幾乎都沒了氣息,一個個被拖了出去,等最後一個斷了氣,秦芃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問了一聲一直照顧著秦銘的侍女:“陛下可好了些?”


    “好些了。”


    這侍女是會醫術的,秦芃知道秦銘病了,便一並帶了過來,那侍女道:“邪氣入體,不是大事,公主放心,陛下明個兒就會好的。”


    秦芃放下心來,瞧了瞧天色,便道:“如今晚了,我先迴梧桐宮洗漱,讓人準備詔令,便說皇上身體有恙,早朝便免了。”


    說完,秦芃轉頭一臉關心道:“母後若是擔憂陛下,便在這裏照看著。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兒臣先告辭了。”


    秦芃說完了,也不等李淑開口,便帶著人走了出去。


    出去的時候她覺得路似乎特別長,宮門打開那瞬間,天已經快亮了,日頭在遠處山後,隱約有紅光從雲層中探出來。


    清晨的寒意讓秦芃忍不住心裏顫了一下,她看著遠處山河,驟然覺得,這天地這麽大,但其實卻隻有她一個人。


    從小到大,都是她一個人獨行,她不停付出,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去奢望任何人的迴饋,所以她可以平靜走過所有黑暗漫長的道路。


    可是在這個清晨寒風驟然襲來,她卻突然希望有個人站在她身側,甚至不需要言語,就這麽陪她站著都好。


    讓她覺得,其實她也不是一個人。


    她也是會被人放在掌心關愛嗬護,是會有人在她摔倒時攙扶一把,是會有人會在她疲憊的時候背著她往前走的姑娘。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有這樣軟弱的情緒,隻是當過去的境遇與此刻混雜,她難免想起最黑暗的那些年。


    她這一生最難以麵對的情緒,大概就是她的母親,骨子裏,並不愛她。


    她所有真心付出過的人,她以為會疼愛自己的人,統統不如她所以為那樣愛她。


    沒有誰天生就覺得這個世界黑暗絕望,她也是在跌跌撞撞走了那麽多路後,才懂得不要有任何期望這樣殘忍的道理。


    隻是那時候,那些黑暗的歲月裏,十三歲跪在冰雪裏折騰自己的時候,還有一個叫秦書淮的人陪著她,將大氅搭在她肩頭,問她冷不冷。


    如今二十五歲,卻真的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過去的人早已麵目全非,甚至她自己,也早已不是自己。


    她呆呆站在宮門口,衣衫下的身子微微顫抖,再往前踏不出一步。


    這時候,她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秦芃”。


    她迴過頭去,看見柳書彥站在霞光裏。


    他靜靜瞧著她,目光仿佛沾染了霞光的暖意,平靜的神情依稀有幾分少年秦書淮的影子。


    他帶著白玉華冠,身著湖藍色長袍,清晨的風吹得他衣袖翻飛,朝陽在他身後一寸寸升起,他整個人沐浴在光芒之中,溫暖又耀眼,占滿了她所有視線。


    她的心髒因為這個人怦然跳動,她直覺覺得,這個人仿佛是在等待她,是來接她,是來攙扶著已經搖搖欲墜的她,走過這段她幾乎無法走下去的道路。


    她故作鎮定,沙啞出口:“柳太傅在此做什麽?”


    秦書淮瞧著這個姑娘仿佛是帶了水汽的眼睛,想到當年趙芃用倔強冷漠埋著失望難過的眼神,他忍不住笑起來。


    “來送公主迴去。”


    “為什麽特意趕來送我?”


    秦芃捏緊了拳頭,覺得內心一片酸澀,秦書淮目光溫柔下來,感覺仿佛是少年時的趙芃在問他這樣的話語。


    他幾乎已經分不清眼前誰是誰,也不願分清。


    於是他放緩了聲音:“我想,此時此刻,公主大概需要一個人陪公主迴去。”


    “若是摔倒了,”他聲音裏帶了調笑:“還有人能扶上一把。”


    話沒說完,秦芃突然就朝著秦書淮衝過去,猛地撞進了他的懷裏。


    她死死抱住他,整個人微微顫抖,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他溫和了眉眼,歎息出聲:“公主,難過便哭出來,沒什麽的。”


    秦芃咬緊了牙關,讓眼淚落在這個人的衣衫之上。


    他的溫暖透過層層衣衫湧上來,終於驅走了這個清晨的寒意。秦芃從未有一刻這麽清楚的認識到,她已經不是趙芃了,她已經重新活過來,已經有了新生。


    她不會像趙芃一樣,沒有愛人,沒有朋友。她有衛家當她的親人,有秦銘當她的親人,有一個叫著她“秦芃”的柳書彥,有很長的路,和新的人生。


    柳書彥叫她秦芃,她該作為秦芃活著,漂漂亮亮活著。她可以去喜歡一個人,這一次,她再不會遇到秦書淮那樣的男人,她會找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她會站在這個國家權勢的頂峰,然後見到趙鈺時候,告訴趙鈺——我是你的姐姐,可你信不信,並沒有關係。


    哪怕趙鈺不信,她也會有足夠燦爛美好的人生。


    “柳書彥,”這一刻,秦芃突然下定了決心,她的聲音打著顫:“本宮允許你,扶本宮一輩子。”


    秦書淮猛地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他怕是給柳書彥招惹了一朵霸王花。


    第四十四章


    可他是怎麽和柳書彥承諾來著?


    哦,他要給她斬桃花。


    而且琢磨了一下,柳書彥未必喜歡秦芃,他胡亂招惹,到時候錯點鴛鴦成了孽緣,也不是件好事。


    於是他假作聽不懂秦芃的話,同秦芃道:“公主,迴去歇一下吧。”


    秦芃吸了吸鼻子,放開“柳書彥”。


    這個人沒接她的話,某種意義上也表明了他的態度。可秦芃向來也不是個容易退縮的,她看上的男人,斷然沒有還沒追求過就放手的道理。


    她從“柳書彥”懷裏出來,擦了眼淚,又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同“柳書彥”笑道:“勞煩太傅了。”


    秦書淮點了點頭,目光落到秦芃手上的傷口上,他不著痕跡道:“公主與太後可是起了衝突?”


    秦芃含著笑:“沒有。不過是陛下病了,我過來,母後受幾個奴才挑撥,同我發了脾氣。”


    “公主都處理好了?”


    “嗯。”秦芃目光一轉,落到秦書淮身上,卻是道:“太傅怎麽會在這個點入宮來?”


    “聽聞陛下病了,太後叫公主迴去,此事是我提議的,斷沒有讓公主一人承擔的道理。”


    秦書淮早就準備好了理由,然而秦芃的關鍵點卻是落在了另一件事上:“太傅消息真夠快的。”


    秦書淮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尷尬,從容笑道:“這深宮內院,從來是瞞不住什麽消息的,公主說可是?”


    秦芃點了點頭,也不意外,若說柳書彥在宮裏沒安插人,她才不相信。


    兩人一路閑聊過去,等送到了門口,秦書淮終於道:“公主讓太醫看看手吧,若是留了疤痕,怕公主不喜。”


    聽秦書淮的話,秦芃這才想起手上的傷口,她大大咧咧道:“沒多大事兒,太傅不必憂心。”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她的手拉過來,從懷裏掏出方巾,給秦芃包上傷口,一麵包著傷口,一麵道:“公主畢竟是個姑娘,等真留了疤,後悔就來不及了。”


    秦芃聽著他他的言語,感覺自己仿佛還是十幾歲被秦書淮捧在手心裏的時候,她呆呆抬頭瞧著他,秦書淮抬起頭來,看見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公主在瞧什麽?”


    “柳書彥,”秦芃微笑起來:“我有哪裏不好,你告訴我?”


    秦書淮笑了笑,他沒有斷然拒絕。


    秦芃長得好看,性子也好,或者說,像趙芃的人,他就覺得,哪裏都好。


    他想著,柳書彥那個性子,秦芃他未必不喜歡,這麽斷然拒絕,萬一柳書彥喜歡上了,不是追悔莫及嗎?


    於是他搖了搖頭道:“公主哪裏都好,隻是你我還不夠互相了解,再等一等可好?”


    “畢竟,這種事情,該由男子主動開口。我若確定了心意,自然會同公主說。”


    秦芃點點頭,她收迴手來,目光信誓旦旦:“柳書彥,我一定會讓你心甘情願做駙馬!”


    秦書淮笑而不語,仿佛是在看一個孩子,秦芃轉過身去,迴到了自己的寢殿,趴在床上,將整個人都埋進了枕頭了。


    雖然說的時候信誓旦旦,但從戀愛經曆上來看,其實她的戀愛經驗貧瘠得可怕,基本都用在秦書淮身上了。


    秦芃趴著趴著,也不知道怎麽的,就笑出聲來。


    白芷在給秦芃點香,抬頭看了一眼她的傻樣,冷淡道:“看上柳太傅了?”


    “不是看上挺久了嗎?”


    “決定看上和看上是兩迴事。”


    白芷點了香,就準備離開,秦芃抬起頭來,亮著眼道:“別,你別走,白芷你過來。”


    說著,秦芃挪了挪,拍了拍自己床邊道:“來,你和我一起睡,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白芷本來想拒絕的,然而抬頭看著秦芃,她突然覺得,仿佛是當年的趙芃坐在床邊。


    她名義上雖然是趙芃的侍女,然而其實她自幼跟著趙芃,她們之間根本沒有主仆之分,一直像是親姐妹一樣。


    小的時候在冷宮裏,冬天寒冷,她們經常擠在一個被窩裏。後來習慣了,出了冷宮,有時候夜裏趙芃有心事,也是這樣,拍拍床板,叫她:“白芷你過來,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趙芃話多,那時候話題除了宮裏的八卦雜事,就是秦書淮。


    她一步一步看著趙芃變成後來沒心沒肺的樣子,可是她卻也記得,很早很早時候,兩個小姑娘窩在床上,話題全是那個從南方來的俊秀質子。


    她一時不忍拒絕,板著臉來了床邊,脫了外套躺了上去。


    被子裏暖暖的,她也不知道秦芃是哪裏來的精力,特別能說。


    基本上就是在發泄自己對柳書彥的感想,這個人好啊,哪裏都好。


    白芷來來迴迴聽著,有種自己迴了十三歲的錯覺。


    她有些困頓,艱難睜眼道:“公主,您都二十五歲了,嫁過人了,您的婚事該想著如何聯姻,而不是喜歡不喜歡。現在還這麽想事情,您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秦芃笑了笑,看著麵前白芷艱難撐著眼,她柔和下聲音來:“白芷,你喜歡夏侯顏嗎?”


    白芷沒說話,卻是點了點頭。


    她喜歡夏侯顏,那個出身貴族的世家公子。本來按照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給夏侯顏的,可是當年趙芃知道她喜歡他,就拚了命想辦法,一步一步謀劃著讓她嫁到夏家。


    “嫁給喜歡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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