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心裏仿佛是冰封的雪原,驟然被人敲開一條縫,她覺得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


    她似乎是被困在冰河裏的囚徒,那條縫給了光給了暖,讓她突然覺得,也許是可以的。


    她太清楚自己和秦書淮的結在哪裏。


    她不信任他。


    年少時候這個人是她一直在追逐,在強求。她說了多少遍喜歡他,他也隻會淡淡的應一聲“嗯,知道了。”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秦書淮真的會娶她這個北燕公主嗎?


    如果他不是質子,是齊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真的願意娶她當做正妻,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哦不,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許諾,其實也是她自己逼出來的話。他從未主動說過。


    她本來以為一輩子秦書淮也就是如此了,她一直猜,一直追,一直懷疑,一直期盼。


    然而這個人卻仿佛驟然變了樣子,讓她忍不住想,也許有一天,她能再迴到十三歲之前,能夠全心全意信賴一個人。


    下朝的時候,秦書淮等著她。她從珠簾後走出來,看見那身穿朝服的青年站在光芒裏。


    她心跳有些快,跟著秦書淮一起走出去,等走出了大殿,秦書淮默不作聲靠近她,一手拿著笏板,一手在廣袖下拉住她的手。


    秦芃感覺自己的心跳聲應該很大,也許他能聽見。她假裝看著邊上的風景,一言不發。秦書淮目視前方,神色平靜,也是什麽話都沒說。


    跟在兩人身後的江春和趙一覺得,有點尷尬。


    兩人這麽手拉手上了馬車,兩人各自分開,看著自己的折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今天的事兒,等到了衛府,秦芃下了馬車,剛下去沒多久,秦芃就聽到馬車裏傳來一聲:“慢著。”


    秦芃迴了頭,秦書淮卷了車簾走出來:“我再陪陪你,可否?”


    這次他沒找借口,直接就是問能否陪她。


    秦芃本想拒絕,正準備張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一聲少年的聲音:“陪呀!”


    秦芃豁然迴頭,看見是衛府那五個小公子裏最大的衛德。他趴在門邊,眨著眼睛。


    他喊完,後麵冒出四個少年的腦袋來,齊聲道:“陪呀!”


    秦書淮被這些小孩子弄糊塗了,秦芃撩了袖子就衝進去:“你們這是造反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替夫子揍死你們!”


    說著秦芃就衝了進去,小孩子們一哄而散,秦書淮反應過來,壓著笑意,帶著趙一和江春跟了進去,跟進去後走了沒幾步,秦芃就迴來了。


    秦書淮看著氣喘籲籲的秦芃,笑著道:“人呢?”


    “跑得太快,沒追上。”


    秦芃抬手給自己扇著風,秦書淮遞了塊帕子給她:“這就是衛家那幾位小少爺?”


    衛家當年除了一個衛衍,滿門戰死。就留了一個十四歲的衛衍,帶著五個孩子。當時最大的一個不足四歲,便是衛德。


    這五個小公子,放在宣京誰都要給幾分麵子,便養得飛揚跋扈,加上衛家也不太讀書,皮得不行。


    秦芃想著這些孩子就腦袋疼。


    她同秦書淮數落著這五個孩子的事兒,聊著聊著到了大廳。秦書淮剛一進去,就看見衛老太君正坐在上方。秦書淮微微一愣,衛老太君就殷切走了上來。


    “攝政王大駕光臨,衛家蓬蓽生輝,來來來這裏做。”


    說著,衛老太君招唿著秦書淮坐到自己對麵的位置上來。秦書淮恭恭敬敬行了禮,這才坐過去,小心翼翼瞧了秦芃一眼,見秦芃也是一臉茫然,便恭敬道:“許久不見老太君,老太君可還安好?”


    “好好好,”衛老太君點著頭,歎了口氣:“王爺可真俊啊,如今越發好看了,都比阿衍好看幾分了。”


    秦書淮:“……”


    這老太太的話沒法接。


    “哦,你別太管我說什麽。你是來接芃兒迴王府的吧?你剛到門口我就聽管家說了,東西我都收拾好了。”


    說著,衛老太君指了指旁邊的行李,歡喜道:“趕緊接她走吧,好好對她,我過兩天來瞧你們。等時機成熟了,你上門提個親,這事兒我做主了,你們可以成親!”


    秦芃:“……”


    這是多想讓她走啊。


    感覺到秦芃不太開心,秦書淮皺了皺眉,著急解釋:“老太君,我……”


    “我很放心!”衛老太君握住秦書淮的手,滿臉信任道:“王爺,您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我知道,一定隻有芃兒拋棄你的份,你絕對不會做對不起芃兒的事。”


    “不是,我和芃芃……”


    “不重要,”老太君抬手止住秦書淮的話:“這些虛禮都不重要!我們衛家不在乎這些,你和她好好過日子,那些流言蜚語有什麽好管的呢?你們一個攝政王一個長公主,還用在意那些妖怪說三道四?好好在一起,定親成親這些步驟以後說,先有個小世子……”


    “管家。”


    秦芃聽不下去了,打斷了老太君的話,平靜道:“今晚兒紅燒肉撤了吧。”


    “等等!”衛老太君悲痛抬頭:“你還要留著吃完飯啊?床頭吵架床尾和,冷顫至於這麽久嗎?”


    “母親,”秦芃微微一笑,上前去扶住衛老太君,溫和道:“您放心吧,我不嫁人,我還要侍奉您呢。”


    聽著這話,衛老太君抖了抖,秦芃壓著笑意,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母親,您嫌棄我了嗎?我為阿煬守寡……”


    “別哭!”衛老太君一把抓住她,頭痛道:“大兒媳婦兒,把眼淚憋迴去,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我走了,我頭疼!”


    說著,衛老太君風風火火起身,轉身便走了出去。


    大廳裏就留了秦書淮和秦芃兩個人,秦芃轉頭瞧他:“老太君就是這個人,怪有意思的。”


    秦書淮點點頭,也看不出喜怒。


    秦芃招唿他吃了晚膳,飯後帶著他逛園子,她同秦書淮一一介紹著衛家的庭院。貴族的宅院大多是世襲傳承,各自有各自可說道之處,走到秦芃自己的院子,她笑了笑道:“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秦書淮應了聲,抬頭看了過去。


    是個四合小院,院子樸實無華,規規矩矩修整著,有一大塊空地。


    “怎麽不在院子裏種些花草?”


    秦書淮有些奇怪,秦芃引著他往房間去,迴頭看了看,溫和道:“這塊地是留給衛煬晨練的。他有在自己院子晨練的習慣,便沒種花草。”


    秦書淮腳步微微一頓,垂下眼眸。


    秦芃引著他來了書房,秦書淮仰頭看過去。


    書房裏有許多兵法和武器譜,很多明顯不是秦芃會看的東西。


    衛煬已經死去十年了,然而秦芃的生活裏卻到處是他的痕跡。


    秦書淮知道自己不該去問這些,不該去想這些,可是這些東西驟然襲到他麵前,他仍舊忍不住會想,那個人是不是也同他一樣,和秦芃做過那麽多事。


    他覺得有什麽堵在胸口,酸澀難當,等秦芃問他要不要再逛逛時,他抬起眼,淡道:“晚了,我先迴去了。”


    說完,秦書淮便轉過身,直接走了出去。


    秦芃愣了愣,不明白秦書淮怎麽就忽然生了氣。


    秦書淮走到半路,又想起來,停了腳步:“明早我來接你,今晚別看折子看太晚了。有事兒就問我,別自己一點一點摸索一點一點查。”


    秦芃抿了唇,應下聲來:“好。”


    秦書淮聽到那聲柔柔的“好”,心裏這才舒坦許多,站在燈下迴了頭:“那我走了?”


    “嗯。”


    秦芃點了點頭:“不送了。”


    秦書淮站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秦芃有些不明白秦書淮為什麽歎氣,就看他直接走了迴來,捧著她的臉,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明天來接你。”


    說完,在秦芃反應過來之前,秦書淮便直接離開。等秦芃反應過來後,也……也沒什麽用了。


    秦芃抬手碰在他唇問吻過的地方,心跳得飛快。


    其實她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她隻是想對秦書淮好一點。隻是秦書淮說,她該坦蕩一點,她該試一試,於是她就努力想要嚐試著,重新去喜歡這個人,接納這個人,去配的上這個人的愛情。


    秦書淮說得對的是,感情這種東西,不是說她不接受,就不存在。


    她從頭到尾隻是希望秦書淮能過得好,如果說在自己配不上這份感情、無法迴報同等感情的情況下接受一份愛意這是不公平,那麽在有可能發展的情況下直接拒絕,那就是太殘忍。


    可是她沒想過要這麽快的……


    捂著額頭,秦芃覺得心裏七上八下,又甜又惶恐。


    正想著事情的時候,衛府的侍衛首領衛隴突然趕了過來。


    衛府的侍衛大多是從戰場上換下來的老兵,與精銳相比當然比不了,但與普通士兵比較,那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衛隴疾步走到秦芃身前,肅殺之氣撲麵而來,他單膝跪下,手裏捏著張紙條,沉聲道:“公主,將軍走衛府私信來的消息,將軍中了埋伏,身受重傷,南方軍營局勢有變,煩請公主派可靠之人前去穩住情況。”


    秦芃一把搶過紙條,掃了一眼後皺起眉頭。


    衛家如今全靠衛衍一個人撐著,一旦衛衍出了事,張瑛秦書淮等人必然要要求戰場換將。


    將衛衍換下去,等這場仗拖拖拉拉打完,南方的兵力大概就要分撥出一批去給這位“新”的主帥。


    正是基於這樣的考量,衛衍才撐住沒有爆出自己受傷的消息,反而是飛鴿傳書給了秦芃,讓秦芃找人去戰場輔助他。


    可一時之間,秦芃哪裏找得出能委以如此重任的人?要是一個不慎,派過去的人幹脆把衛衍殺了,那衛家就完了。


    衛家完了,也就等於秦芃完了。如果不是靠著衛衍作為後台,朝廷誰會將秦芃放在眼裏?


    秦芃心裏思量片刻後,立刻道:“備馬,我親自去邊境。”


    說完,她轉頭走進房裏,給秦書淮留了一封信,簡單說了一下情況,但她沒提衛衍受傷一事,隻是說感覺南方不對,想去南方看看。


    她如今願意去相信秦書淮,但是衛家是她不能賭的籌碼,她容不得半分閃失。


    秦芃寫完信,匆忙去了老太君的房間,簡單說了大概情況後,將信交給老太君:“我讓管家遞了折子,就說我在家養病,秦書淮或許會上門來問,若他問起,您就將這封信給他,讓他替我看著兵部。”


    老太君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點了點頭道:“你放心過去,這邊有我。保命最重要,其他都不重要,明白嗎?”


    秦芃應了聲,帶上披風的帽子,轉身出了門,翻身上馬後,帶著人就趁夜色出了城。


    秦芃一路朝著南方加急狂奔,她出城的消息傳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秦書淮看著秦芃的告假函,整個早朝都有些心不在焉,剛一下朝就往衛府過去,怕秦芃是身體真的不好。然而才剛上馬車,趙一便皺著眉頭跟了上來。


    “主子,探子來說,昨晚有一批人拿著公主手令出了城。”


    聞言,秦書淮猛地抬頭,隨後他反應過來,立刻道:“趕緊給我備馬,我要去找衛衍!”


    趙一愣了愣,秦書淮站起身跳下馬車,語調又快又穩:“讓人去衛府拿芃芃給我留的信,將我的替身叫出來,暫代我行事。我們先往南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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