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勝子轉過身,輕輕係緊了睡袍的腰帶,關上窗戶。


    她踢掉拖鞋,爬到床頭,拿起手機。


    “勝子,要不要晚上來一起畫畫。”屏幕上閃過顧為經的邀請。


    “現在麽,這個點要去學校的畫室?”


    酒井勝子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臥室門,有些意動,也有些猶豫。


    “去好運孤兒院,就是我和你提到過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址,畫家卡洛爾的創作地。”


    酒井勝子咬著嘴唇,凝視著手機屏幕。


    “顧君,您剛剛在看雨?然後聯想到了女畫家前輩,對嘛。”她輕輕的打字。


    “對。”


    屏幕上的消息回複的很快。


    “我注視著窗外這場雷雨,突然覺得,也許是一個很珍貴的感受那位女畫家創作時氛圍的機會。老教堂不久就要改建了,這種機會可能就這一次,你要不要跟你媽媽說說,來這裏采采風?”


    酒井勝子凝視著屏幕上的消息,輕聲呢喃:“原來我們都在看雨……真好啊。”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正在和你想著同樣的事情。


    這種心有靈犀的感覺讓酒井勝子,覺得內心中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她把手機抱在懷裏,眼睛慢慢笑成了彎彎的月亮。


    “如果實在不方便的話,就算啦,畢竟還是有點晚了。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明天把畫好的畫拿去給你看。”


    顧為經見遲遲沒有人回複,以為酒井勝子時間不太方便。


    他聽說過酒井太太給女兒下的晚上不許到處跑的禁令。


    “不,我媽媽已經同意了,我要去的。”


    酒井勝子往臥室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快速的在手機上回複。


    她腦海中第一次的有了翹“家”的大膽念頭。


    打字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心跳略微有點加快,白瓷般的臉頰慢慢浮上一層異樣的紅潤。


    做了十八年的乖女兒,


    比起同齡人,酒井勝子去過很多地方,參加過各式各樣的畫展和世界各地的青少年藝術競賽,她的人生無疑是豐富的。


    可在其他少女追韓流明星、和校園裏的男孩子們談戀愛、在東京巨蛋看演唱會,和男友在銀座的購物街慢慢的閑逛的時候。


    畫畫、看展、上課……


    酒井勝子的生活永遠被有條理的日程安排占據,循環往複,在世界各地過著同樣節奏的生活。


    她其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快節奏的現代娛樂不過是神經多巴胺分泌所帶來的片刻就會消散的歡愉,而藝術厚重而永恒的美卻可以沁入靈魂。


    藝術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與此相伴,慢慢的長大。


    直到,


    她遇上了顧為經。


    瞞著大人悄悄的和男孩子一起晚上出去,這種叛逆的念頭此前連出現都沒有在酒井勝子的腦海中出現過。


    就算隻是去畫畫,也刺激的她有點口幹舌燥。


    酒井勝子現在很緊張,卻很堅定。


    從這個想法跳入心中的一瞬間,就像潰堤的洪流般不可抑製的占據了酒井勝子的腦海,無法阻止。


    女孩連一秒鍾的猶豫和遲疑都沒有,就下定了決心。


    人生總要大膽幾次。


    “天有點黑,還在下大雨,要不要我讓人開車來酒店接你。”顧為經詢問。


    “沒關係,不麻煩了。我直接管酒店的禮賓部要部專車就好,我也知道老教堂的位置,請稍等半個小時。”


    酒井勝子下定決心。


    她立刻脫掉睡衣,對著衣櫃猶豫了片刻,挑了一條暗紅色的顯得青春些的裙子。


    收拾妥當,就輕手輕腳的準備要溜出房門。


    當她經過客廳裏的大梳妝台前的時候,女孩就又遲疑著停下了腳步。


    “嗯……可能要再多等我十分鍾?”


    酒井勝子又拿出手機,給顧為經發了條消息。


    她瞄了一眼睡著的母親,坐在梳妝台的檀木圓凳前,悄悄打開一盞鏡子後帶著的led化妝小燈,從抽屜中取出母親用的粉底和眼線筆。


    她決定在出門前,要精心收拾一下自己的妝容。


    酒井勝子還在略微顯得生澀的用眼膠筆畫眼角的時候,手機上就有電話打來。


    她以為是還顧為經發來的消息,看了眼電話號碼,眉頭卻輕輕皺了皺。


    “喂?小鬆前輩。”


    酒井勝子怕驚醒母親,走回自己的臥室,麵無表情的問道。


    “勝子,叫上阿姨一起來吃個宵夜,今天晚上安縵的酒店管家說有民俗藝人在宴會廳表演木偶戲。”


    話筒另一端傳來小鬆太郎的邀請聲,還有緬甸特色木偶戲的弦樂配音。


    “我母親已經睡著了,她今天可能有點累。”


    “哦,那勝子你要不要來?”小鬆太郎語氣依舊溫和有禮。


    “其實我也有點累。而且正好,小鬆君,我之前回到酒店的時候,本來也在猶豫著要不要給你打個電話。”


    說到這裏,酒井勝子像是想到了什麽。


    她拿著手機走到臥室的茶幾所放的禮盒邊,打開包裝,露出了裏麵的首飾。


    這是今天珍寶船上,小鬆太郎托自己母親送給自己的禮物。


    一隻水頭極佳的翡翠鐲子。


    她歪著頭看著上麵翡翠鐲子上的價簽,“鐲子很好看,謝謝您……”


    “勝子你喜歡就好。”


    “……但是這份禮物有點過於貴重了,下午的時候人多,我覺得當麵拒絕可能傷了前輩您的麵子,所以等會兒我把錢轉給您吧。”


    酒井勝子輕聲說道。


    這隻鐲子標價極為不菲,


    但酒井夫婦對女兒的品行很放心,秉持著富養女兒的原則,給她綁定的是酒井一成教授的花旗銀行簽賬卡的副卡。


    每個月的簽單限額上限是十五萬美元,還有十萬美元的臨時額度。


    酒井勝子日常不花什麽錢,但需要的話,轉個鐲子錢還是小意思。


    “勝子,我們兩個何必分的這麽清楚呢?不過是一個小禮物而已。”電話那端小鬆太郎的語氣非常的無奈。


    “我覺得不太合適。”酒井勝子搖了搖頭。


    “禮物送的不合適?”小鬆太郎語氣不快,卻依舊保持著耐心。


    酒井勝子微微搖頭。


    她是個教養很好的姑娘,不願意駁了人家前輩的好意。


    若是往日,


    酒井小姐看在母親的份上,可能或斟酌著用委婉一點的說辭。


    但是今天她思索了片刻,突然很想把話徹底說開。


    “禮物不合適,我們也不合適。”


    她坐在床上,望著床頭被自己用一個精致相框裝好的那張線描速寫,輕聲說道:“抱歉,小鬆前輩,我非常的抱歉,但——我不會嫁給你的。”


    隨著這層窗戶紙被徹底捅開,電話雙方瞬間陷入了沉默。


    隻能聽見小鬆沉重的呼吸聲從電話的那頭傳來。


    “勝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小鬆在電話那頭,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到。


    酒井勝子此前對長輩們對著她和小鬆太郎的撮合,更多的是抱著無可不可的態度。


    日式的上流社會裏,一切都像是按照特定程序運行的齒輪。


    女孩長大了,總要挑個丈夫嫁掉。


    大概率是圈子內的人,兩家強強聯合,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聽上去像是商業公司運行邏輯,多過男孩和女孩間的結合。


    其實本來也就是如此,


    無論是茶道、美術、圍棋,從德川家康統治東瀛的江戶時代,大家就開始在小圈子內互相聯姻,都這麽幹了好幾百年了。


    以前這種方式被稱為【家元製度】。


    由行業內小圈子內幾個名門共同推舉的“大家長”,如嚴父般的威嚴管理統帥這個行業,大家彼此聯姻,鞏固地位。


    比如東瀛今日的茶道大財團,零幾年當選的這代茶道“家元”主,他所出身的家庭三千家。


    三千家從四百年前原平合戰的時代,就當上茶道的大家長了,到今天依舊是行業領袖。


    甭管水平好壞,每年家主在茶道大會上烹飪的新茶,僅僅九滴茶就能賣上百萬美元。


    這就是身份。


    這種行業管理機製,在戰後則換了個名字,改為了某某協會,其實本質上還是老舊的一套運行思維。


    小鬆前輩的老爹論財力,經營著日進鬥金的小鬆畫廊,論身份是目前的書畫聯合會主席,實權中的實權。


    擱戰國時代,地方大名見了都要掃榻相迎。


    這麽想來確實真是良配,酒井太太希望讓小鬆太郎做自己女婿也是可以理解的。


    酒井勝子沒有反對過。


    小鬆前輩看上去蠻喜歡自己,自己對他談不上喜歡,也沒有什麽非要拒絕的理由。


    至少比和那些政治華族們聯姻,搞不好就要從結婚開始專門回家相夫教子。去每天專門負責經營家族的人脈往來,做個雍容得體而無趣的“公卿夫人”,要自由多了。


    酒井勝子根本就不在意小鬆太郎在外麵那些鶯鶯燕燕的傳聞。


    結婚後斷了很好,


    不斷繼續在外麵玩……她也隨他去。


    美術圈裏這種事情真的太多了,酒井勝子從小就見慣了。


    現代藝術家和搖滾歌手一般,私生活混亂根本就談不上新聞。


    畢加索這路大師,五十歲了照樣整天去包養漂亮未成年的女學生做他的情婦,還對著剛剛給他生下孩子的情人和妻子在麵前扭打撕咬的場景哈哈大笑,以此自得,以此取樂。


    和這種簡直應該把頭像做成槍靶紙,拉去天天打靶鞭屍的大渣男行為相比,小鬆太郎不過勾搭幾個電視台女演員的小小花心,連道德黑點都算不上,完全能算得上模範丈夫。


    因為談不上愛,


    所以根本不在乎。


    自己給他生孩子,他給自己開畫展,各取所需,很公平。


    酒井勝子早就很平靜的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這也是無數人所向往的生活,她無法說不。


    隻是現在,酒井勝子徹底的改主意了。


    她有一千個選擇嫁給小鬆太郎的理由,可惜,唯獨喜歡這種事情,卻是不講理由的。


    “我很抱歉。”酒井勝子輕聲道歉。


    “為什麽?”


    小鬆太郎的語氣中帶著十足的無法理解。


    “因為你無法和我一起看雨。”


    酒井勝子掛掉了電話,走出了酒店的房門。


    ……


    “傑瑞,不用給我省錢,要不要再加個蹄花湯?”


    德威校園邊,一家檔次不錯的本地餐館中,莫娜用餐巾沾了沾嘴角,揮手叫來服務生。


    “不,珊德努小姐,我真的已經吃的很飽了,還是讓我來請客吧。”傑瑞放下銀製的勺子,看著眼前跳動的燭台和玫瑰花。


    這是他特地挑選的一家本地小資情侶常去的燭光餐廳,檔次不如他之前去的那家使館區的意大利菜餐廳,勝在氛圍感也很好。


    雨水、鋼琴、玫瑰花,隔壁桌還有一對老外遊客情侶在無聲的擁吻。


    一切都很浪漫,


    遺憾的是,對麵的女子學生會主席,卻並沒有表現出春心萌動的樣子。


    珊德努小姐一直無聲的對付著眼前的茶點,甚至連開口說話的次數都很少。


    “不,我堅持由我來請客,這是我們說好的。”莫娜微笑了一下,然後在pos機的屏幕上簽了字。


    “稍等,你給我們照個相吧。”


    傑瑞把手機遞給一邊的服務生,示意服務生來拍攝一張合影。


    莫娜有點遲疑。


    “隻是紀念一下。”傑瑞聳聳肩。


    “好吧。”


    接受了人家這麽重要的禮物,莫娜也不想表現的太過不近人情,她禮貌的和傑瑞合完影,就拿起自己的手包站起身。


    “今天雨下的真大,一會兒回家安全嗎?要不要我叫司機來送你。”傑瑞既然展現紳士風度,就準備展現到底。


    “不用了,我在給我們家的司機打電話,他應該也來了。”


    孟買小哥正坐在餐廳街對麵的一輛沃爾沃xc60裏,無聊的看美女雜誌。


    接到老爺家小姐的電話,立刻舉著雨傘,從車裏小跑了過來。


    “小姐,這家夥看上去比顧少爺闊的多啊,你們以前一起吃飯,可不會去這麽好的餐廳。您最近不再跟顧少爺來往了嗎?”


    孟買小哥見莫娜和一個此前沒有見過的金發青年人揮手告別,在為小姐拉開車門的同時,好奇的問道。


    以前不去高級餐廳,是因為要照顧家裏條件有限的顧為經的麵子,今天則是向傑瑞表達感謝,意義不一樣。


    莫娜腦海中轉過這個念頭。


    她沒有心情向自家的男仆解釋太多,隻是皺著眉頭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說?”


    “我最近好久都沒有看到顧為經少爺來家裏玩了,以前你們經常在一起。”孟買小哥說。


    “對,以後他應該也不會再來我們家裏。”莫娜心情看上去不太好的樣子,有些煩躁的說道,“我和他沒什麽關係了。”


    她注意到了孟買小哥臉上閃過去短暫的遺憾神情。


    “怎麽,你很喜歡顧為經嗎?”莫娜眉頭微皺問道。


    “哦,顧少爺經常對我笑,還有……”


    孟買小哥確實挺喜歡莫娜以前的那個小男友的。


    他印象中,顧為經是個對他這位男仆總是很有禮貌,笑起來也很溫和的年輕人的。


    “……他上個月經常雇我的車去給本地的一家孤兒院送東西,每次我都能拿點勞務費。”


    孟買小哥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誠實的說道:“我能從他身上賺點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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