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以不要獨家代理權?”


    酒井教授三口消滅掉了盤子裏的烤肉,將簽子丟掉一邊,瞅了湊過來的經紀人幾秒鍾,才慢悠悠的問道。


    “這麽說就沒意思了,當然還是要的。酒井教授,五千萬美元,任何一一家畫廊給出這麽大的合約,都會要求獨家代理的。”


    漢克斯訕訕的笑道。


    所謂獨家代理,指的是簽約藝術家在合同延續期間隻能和他們一家畫廊合作。


    無論是出售作品、展覽還是上拍賣,都要通過馬仕畫廊的渠道來進行。


    這才能稱的上是他們的當家藝術家。


    否則他們一邊瘋狂的為酒井大叔營銷,人家轉頭就通過別的畫廊賣畫,甚至直接繞過畫廊聯係拍賣場。


    馬仕畫廊不就成老婆用你辛苦上交的工資在外麵勾搭健身房男教練的白癡了嘛。


    “四年五千萬美元,已經很有誠意了。”


    漢克斯真的很想簽到這位按體重算,肥肉比等重的黃金還要貴十倍的大藝術家。


    藝術品生意,按道理從來都是畫廊方說的算的市場。


    夢想當藝術家的美術生多了去了,敲骨吸髓的吸血鬼合同也有的是人願意簽。


    但越到高端領域,藝術家本人的話語權也就越重,就變成了畫廊搶著要藝術家。


    五十萬美元一張畫,轉手慢慢賣就是百萬美元,其中的精品也許一張畫就能掙個幾百萬。


    為了防止競爭對手挖人,國際知名藝術家的違約金動輒高達九位數。


    目前行業內這種年齡在創作高產黃金期的一線大畫家中,手裏合約接近結束的隻有零星幾人。


    酒井大叔今年九月份,將結束和大田藝廊長達十七年的合作關係,也許是唯一一個目前還沒有傳出簽約下家消息的知名藝術家。


    各個畫廊的獵手們,都在瘋狂的撲上去表達出談判意向,據說最有希望的是位於大阪的小鬆畫廊。


    酒井一成這邊反而不太急,甚至工作室回複給各個畫廊商們的郵件都是很公式化的敷衍。


    漢克斯·馬仕專程飛來東瀛後,連對方本人的麵都沒見到。


    他打聽到酒井教授很喜歡晚上跑到這家小燒烤店裏吃夜宵。


    為了談成這筆生意,漢克斯也是發了狠了,白天在旅店休息,晚上在燒烤店門前那間24小時營業的星巴克裏蹲人。


    連蹲了大半個星期,才終於在視線中捕捉到了酒井一成教授胖胖的身影。


    “老板,來瓶清酒,要最好的。”漢克斯朝主廚揮揮手。


    他們坐在燒烤吧台僻靜的角落處。


    這個點店裏除了大穀師傅,沒什麽顧客,附近的治安條件也似乎不錯。


    漢克斯讓料理師傅去取酒,左顧右盼了一下,才從手包裏拿出了一個精致的自動上鏈盒。


    他墊上了三層幹淨的餐巾紙,順著黑色的台麵推了過去。


    “馬仕畫廊有和理查德·米勒的合作,這塊手表,是馬仕三世先生給您小小的見麵禮,不成敬意。”


    表盒上印刷著藝術品級手表商richardmille的標誌,它以生產頂級超薄機械腕表而聞名。


    專賣店裏光這樣的一塊手表就要十五萬美元起步。


    當然,馬仕畫廊拿到這塊表是免費的。


    奢侈品公司、手表商們是畫廊和美術館的傳統讚助方。


    漢克斯希望能靠這一塊豪華手表和對方拉近關係。


    除了被稱為男人的化妝品的手表,他也不知道該送酒井大叔什麽了。


    學會討好大藝術家幾乎是獵手經紀人的職業基本功。


    一起嗑藥心梗的,一起玩模特染上花柳的,一起去爬雪山摔斷腿的……這種悲劇都不是啥罕見新聞。


    主要是酒井大叔的愛好太接地氣了。


    喜歡古董車的,喜歡美女的,喜歡美男的,喜歡遊艇的,喜歡去非洲獵獅子的……嗯這個算了,幾十年前藝術家打獵屬於高雅愛好,如今容易被動保組織搞。


    反正這些要求都好辦,


    就算是想要上天,隻要你能給畫廊帶來足夠大的利益,國際空間站搞個七天遊都未必不可能。


    但喜歡吃……漢克斯就算有舍命陪君子的氣概,也隻能陪著用力嚼兩串烤大蒜。


    還是在這種廉價小館子裏,漢克斯看了眼價目表,就連請客的興趣都沒有了。


    “這就不必了。”


    酒井大叔見慣了經紀人的示好,連打開表盒的意思都沒有,他晃了晃手腕上的五百美元的applewatch:“戴這個習慣了,老婆要定期檢查我的運動記錄。”


    就在此時,吧台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酒井教授看到上麵的電話號碼。


    原本雲淡風輕的大叔第四層下巴上的肥肉明顯的抖了一下。


    他對大穀師傅和漢克斯都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略微等了十幾秒鍾,才小心的接起電話。


    “一成?最近有管住飲食和作息,堅持鍛煉嗎。”酒井太太電話裏開口就順便給丈夫挖了個坑。


    “嗯嗯嗯,親愛的,我睡前做了半個小時的劃船機,還在橢圓機上跑了三公裏呢。九點多就按時睡覺了,接到伱的電話時才醒。”


    酒井大叔好像剛和小三開好了房,就遇上了老婆抓奸。


    他看著托盤裏的烤肉,咽了口唾沫,心驚膽戰的編著謊話。


    他不是個很精通電子軟件的人,並不知道被稱為“家庭主婦的間諜軟件”的蘋果位置共享的威力。


    隻是這些年來,總覺得老婆查寢的電話打的神出鬼沒的。


    仰光那邊,已經回到酒店的酒井太太心中嗬嗬的冷笑幾聲。


    但是她並沒有揭露丈夫的鬼話,隻是用很溫柔的語氣說道:“嗯,我的拜倫最棒了。我相信等夏天我和勝子一起回到東京的時候,你一定會減到220斤以下,給我們一個驚喜的對吧。”


    酒井一成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


    酒井太太對外人總是高人一等,盛氣淩人。


    但對待丈夫婚後從來都很溫柔。


    有些時候,酒井大叔寧願老婆在電話裏對他大吼大叫,而不是用這種充滿著期許的語氣鼓勵著自己。


    這讓酒井大叔吃肉都不快樂了,好像自己是什麽負心漢一樣。


    每當是對方用甜蜜的語氣,叫他“我的拜倫”的時候,總是讓他的小心髒撲通撲通的亂跳,身上的肥肉一陣波濤洶湧。


    當年,


    他在西班牙留學的時候,有個漂亮的富家千金對他說,他有著拜倫般憂傷而充滿感情的眼神。


    酒井大叔在接到ofa的第一份合約前,事業發展並不算很順。


    那時經常會被評論家批評畫麵缺乏特點,隻是第二個安格爾,市場反響也很一般。


    那個學妹也總是在他的耳邊,用這樣帶著期待的語氣說道:“我的拜倫最棒了,別管那些狗屁的評論家的蠢話,你不是第二個安格爾,你是第一個大藝術家酒井一成。”


    大藝術家的酒井一成如今在回想這段往事的時候,依然很是感動。


    雖說他總覺得自己所謂“有著拜倫般憂傷而充滿感情的眼神”,其實是他當年一直沒太吃飽的緣故。


    可還是眼圈紅紅的。


    很多圈子裏的同行藝術家私生活都非常亂。


    因為周邊的模特美女太多,得到的也太容易。


    結婚離婚恨不得跟法定節日一樣,每年不固定來上一次就渾身癢癢。


    夫妻一起開限製級party的,或者幹脆直接就是向外界宣布自己持“開放性關係”的,數不勝數。


    能堅持四、五年的婚姻的都算是模範夫妻了,酒井大叔卻和妻子的關係非常好,他連一次對不起自己妻子的錯誤都沒有犯過。


    皮囊好的女人到處都是,能婆婆媽媽的關心他的小學妹,就這一個。


    “220斤?醫生說我是易胖體質,減肥比較難……”酒井大叔還想要再奮力掙紮一下。


    “我相信你,你能做到的。”


    “225斤?”


    “220斤,並且血脂不能超標,我也一直在健身保持身材哦。勝子和綱昌都大了,我想著等我回去,我們努努力,再要個孩子,怎麽樣?”


    “好。”


    酒井大叔咬咬牙,考慮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要去私下做一個吸脂手術。


    “你從來就不讓我失望。”


    “親愛的,這麽晚和我打電話,有什麽事情麽?”酒井大叔見老婆終於滿意了,急忙換了一個話題,防止對方再加上減掉脂肪肝這類的要求。


    “哼,我想和你談談女兒的事情。”


    “勝子?”


    “對,她現在不在我身邊。”酒井太太說道。


    “這麽晚,她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嘛!”酒井大叔謔的一下就從吧台前站了起來,神色有些緊張。


    “你女兒是大姑娘啦,現在跑去和我們的小藝術家顧為經一起畫畫去了,也許現在花前月下,氣氛正好呢。”


    酒井太太語氣調侃。


    “哦,還好。”


    聽到女兒無恙,酒井一成明顯放鬆了下來,重新坐回椅子上,抿一口酒杯裏的清酒。


    “什麽叫哦,還好?”


    酒井太太的語氣不爽的拔高了:“勝子這個點跑出去和男孩子約會了,你的反應竟然是''哦,還好?''有你這麽當父親的麽。”


    酒井一成真的挺喜歡顧為經的,


    有才華,有努力,有靜氣。


    他自己就是普通人家出身,對門當戶對什麽的沒那麽在意,大不了自己給女兒女婿留下足夠平安富足的錢就好了。


    隻要性格好,人品好,其他的沒什麽的。


    酒井一成甚至一直覺得這件事蠻有趣的。


    女人真是種奇怪的生物。


    自己談戀愛和當了母親後的心態真的非常不同,他的妻子當年看上了還一文不名的自己,結果換到寶貝女兒和窮小子談戀愛,就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當然,


    酒井大叔是沒勇氣指出老婆大人的雙標的。


    他立刻乖乖的順著夫人的語氣改口:“真是混蛋!勝子這麽聽話的孩子,都被他帶壞了,下次見麵我一定要收拾那個小王八——”


    酒井大叔罵了兩句。


    他心中還是有點擔心自己老婆是不是棒打鴛鴦去了,就試探著勸說道:“——但是呢,親愛的。孩子也長大了,我們也應該給勝子一定的個人空間,顧為經其實也是個好孩子,這件事處理的不易太過粗暴。你說是不是?”


    電話那端遲遲沒有回音。


    酒井大叔心慢慢的也沉了下去。


    學藝術的人,對待情感都非常敏感。愛情這種東西,雙贏或者雙輸,很多時候,處理的不好,一傷就是傷兩個孩子。


    “噗呲……”


    電話那端的酒井太太突然笑了出來,她語氣玩味的問道,“一成,你就這麽肯定,我非要去當個惡人?”


    “嗯?當然不是。隻是我還以為,你很想撮合勝子和小鬆家的那個的。”


    酒井大叔意識到,事情可能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對。我確實是這麽想的,當個畫廊主家裏悠閑高雅的闊太太,她一輩子應該都不會吃啥苦的。”


    酒井太太淡淡的說道:“我這個母親當然希望給勝子更好的選擇。但很遺憾,咱們的女兒勝子一顆心都被那個顧小子勾走了,我能有什麽辦法。我又不是要賣女兒。小鬆自己也不爭氣,我還能強行要勝子嫁他不成。”


    “管不了就不管了。反正是她選男人不是我選男人,吃了苦也是自己找的咯。”


    “是這個道理。”


    酒井大叔一個勁的點頭,拍著自己的肚皮啪啪的響。


    “你和小鬆會長那裏,不會有什麽問題吧。”酒井太太問道。


    “小鬆會長,嗬,不會有事的。”


    酒井一成搖搖頭:“別說我還沒有簽小鬆畫廊,就算簽了,該怎麽樣就還是怎麽樣,最多有點尷尬而已。幾千萬美元的大生意,不會因為小孩子們的事情有什麽變化的。”


    “再說了。小鬆會長確實很有勢力,但給我臉色,他也沒這個能力。”酒井一成不屑的搖頭。


    藝術圈怕得罪前輩門閥。


    大佬們打壓後輩,給你使絆子,就一句話的事情。


    可到了他這一步的藝術家,酒井大叔自己就是前輩門閥,不太願意得罪小鬆會長,但也並不怕他。


    “這樣最好,我也是這麽想的。”酒井太太明顯放心了,她語氣竟然有些愉快,似乎想要和丈夫分享什麽新發現,“告訴你個秘密。也許女兒遺傳了我慧眼識珠的好眼光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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