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忠擱下筷子,好好的一頓飯,頓時沒了心情,凝眉道,“讓人將老大他們叫迴來,再不管管,還真的是要飛天了。”


    老夫人眯了眯眼,目光一閃,腦子裏冒出個想法,不過,她不敢表現出來,轉眼,斂了心底的心思,吩咐佟媽媽道,“你敲打下邊的人一番,誰要是亂嚼舌根說出去,我饒不了她。”老夫人也是女子,知曉頭發的重要性,披上鬥篷,匆匆忙朝祠堂走,這些日子,她身子反反複複,病情不見好,走得快了,氣息不穩,佟媽媽穩穩扶著她,不時提醒她慢些。


    還未到祠堂門口,便聽著裏邊傳來的嚎啕大哭,肝膽皴裂也不為過,老夫人鬆了鬆佟媽媽的手,“讓管家私下打聽誰做的,以下犯上不得好死,守門的婆子呢,叫過來,我親自審問。”


    佟媽媽不敢耽誤,將老夫人的手遞給身後的丫鬟,快速退了下去。


    不知曉寧靜芳出了事兒,寧櫻她們在竹喜樓吃過午飯靠在床上小憩,晌午的街道安安靜靜的,如倦鳥歸巢後的林子,熱鬧中漸漸靜謐下來,寧櫻和寧靜彤躺在床上,閉著眼,睡得酣甜,寧靜芸靠在美人榻上,手裏捧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譚侍郎將他們送過來轉身離開便再無出現過,小太醫也不見人影,寧靜蘭興致缺缺,百無聊賴的沉浸在自己幻想中,進門時店裏的小二態度恭順,低眉順耳的模樣叫她心裏升起股濃濃的優越感,煙喜樓與竹喜樓是京城貴人年年都會來的酒樓,竹喜樓名聲更甚,依著官職訂位子,寧靜蘭記憶裏,寧府隻在竹喜樓搶到過一次位子,還是有位侯爺家裏有事,臨時不來了,恰好與寧伯瑾有兩分交情,將位子讓給了寧府。


    來竹喜樓的頭一晚,她想象過無數次站在這象征身份地位的酒樓裏她會有怎樣的際遇,會遇著情投意合的朋友,對方家世好身份尊貴,她跟著會受到各式各樣的帖子,在一眾姐妹中揚眉吐氣,那一晚,她想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穿著一新滿懷希望的走向竹喜樓,叫她失望的是,迎接她的是不斷給人屈膝行禮,甚至,頭都不曾抬一下,對方知曉她出身寧府,還是庶女,壓根不搭理她,她與關係好的幾個朋友炫耀,還被嘲笑一通,這件事,一直藏在她心裏,她想,有朝一日,她定要一雪前恥,沒想著,今日,機會來了。


    小二點頭哈腰的態度,滿足了她心底的虛榮,至少,誰都不敢嘲笑她,她進了竹喜樓,且在四樓雅間,不是人人都有的位子,要知曉,一樓二樓有不少沒落的侯府呢……


    想到這裏,寧靜蘭精神一振,站起身,走到銅鏡前,細細照了照自己妝容,確認是好看的後,行至桌邊,趴在窗欞上往下看,街道上小販停止了叫賣,或坐或蹲吃飯,姿勢粗鄙,寧靜蘭撇嘴,眼裏看不起商人,真想能遇著幾位平時來往的小姐,打聲招唿,看看她們對自己會是怎樣阿諛奉承,為此,寧靜蘭伸長了脖子往下邊搜索,半晌,也沒在街上找出個認識的人來。


    不過她不泄氣,待會出門,她總要驚豔四射的,想象著小太醫站在自己身邊溫潤的介紹自己,寧靜蘭不由得臉頰發燙,一隻手捂著發燙的臉頰,又好似想到想到,咯咯笑出了聲。


    寧靜芸從書上抬起頭,望著寧靜蘭的背影,蹙了蹙眉……


    約莫半個時辰,街上傳來一兩聲對話,聲音朦朧好似離得有些遠,慢慢,聲音大了起來,伴隨著嘈雜的腳步,一聲高過一聲的叫賣重新響徹街道上空,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寧靜蘭迴過神,神采奕奕的盯著下邊,目不轉睛,全神貫注。


    寧靜芸喚丫鬟進屋替她梳妝,對寧靜蘭的反應嗤之以鼻,不置一詞,整理好妝容,坐在窗下,眼神倨傲的望著下邊,眉目盛氣淩人,隻有股傲氣。


    寧櫻見二人的目光都放在樓下街道上,心下冷笑,睡了一覺,精神大好,臉上的傷口凝固,她拉扯嘴角時疼得厲害,這會兒照鏡子,她才反應過來,問金桂,“會不會留疤?”


    金桂湊上前,細細看了看,心下不確定,“小太醫的藥膏藥效好,該不會留疤吧。”兩側的傷口淺,中間的有些深了,留疤的話,該是中間的那一點,看寧櫻緊緊皺著眉,她話鋒一轉,安慰道,“小姐別擔心,留了疤也是一小點,鬢角留一撮頭發下來就遮住了。”


    “我隻是覺得,留了疤也好。”這樣子的話,說明這輩子真的和上輩子不同了,她有能耐改變處境,維持她想要過的生活。


    金桂替她梳好發髻,對著鏡子瞧了瞧,寧櫻不如寧靜芸明豔嬌媚,容貌卻也是不差的,而且,寧櫻年紀小,身子沒有長開,往後,指不定會比寧靜芸好看。


    寧櫻牽著寧靜彤準備出門,早上給黃氏寧伯瑾磕頭時,寧伯瑾給了銀票,街上鋪子多,她想淘點好玩的,問寧靜芸和寧靜蘭道,“五姐姐和九妹妹不出門?”


    寧靜芸沒吭聲,寧靜蘭堅決的搖頭,她們在這,小太醫一定會過來的,她才不要走呢,寧櫻看出她的想法,又瞥了眼寧靜芸,見她站起身,似乎不想和寧靜蘭繼續待在屋裏,寧櫻會意,推開門,叫丫鬟留下,秋水和金桂跟著她就好,寧靜芸則一個丫鬟都不沒帶。


    竹喜樓有五層,她們在四層,樓梯間,遇著其他府的人,寧櫻善意的笑了笑,並不開口說話,寧靜芸心思活絡,知曉對方的身份,禮數周到的給她們見禮,進退有度,得來好些人的稱讚,在一樓時,遇著兩位夫人,前邊的是位三十出頭的貴婦,披著件織錦鑲毛鬥篷,脖頸間繞著雪白的絲絨毛領,耳尖的金鑲紅寶石耳墜在領子上輕輕搖曳,富貴雍容,看氣度便知曉對方是有頭有臉的夫人,寧櫻低下頭,避免衝撞了對方。


    寧靜芸屈膝而下,聲音清脆甜美道,“晚輩見過侯夫人。”


    “免禮吧,瞧著有些麵生,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夫人輕吐氣息,語音輕柔,隨和的臉上漾著親切的笑,笑容純淨,平白生出股好感,想要人親近。


    寧靜芸抿唇,聲音不卑不亢,“晚輩乃寧府六姑娘,祖父是光祿寺卿。”


    “哦,是寧府的?是個好的……”她的話說到一半,被身側的另一名夫人出聲打斷,“什麽時候,寧府這樣子的府邸也能在竹喜樓找到位子了?掌櫃的莫不是生意做糊塗了?”煙喜樓與竹喜樓是朝中達官貴人聚集之地,不過能在竹喜樓坐下的,家世更顯赫,寧國忠官職從三品,在京城裏,的確算不得什麽。


    寧靜芸臉上笑意不減,且不見絲毫自卑或是怒氣,不由人讓人暗中點頭稱讚,及時開口解圍道,“你莫胡說,寧府不是沒有來過竹喜樓,將來日子長著,誰都不清楚對方有什麽造化,莫仗勢欺人。我們也走了,別讓她們不自在。”方才的夫人側身,與不滿的夫人解釋。


    各自別過,寧靜芸說起了那位夫人的身份,寧櫻大致猜著了,全京城,待人這般溫和的夫人不多,但看那夫人通身的氣派就知曉了,懷恩侯夫人,皇後娘家的妹妹,溫厚隨和在京裏是出了名的,隻是沒想到,會在這遇到她,且身後沒有隨行的晚輩,她心裏覺得奇怪。


    街道窄,寧櫻將寧靜彤給秋水牽著,白雪皚皚,摩肩接踵,腳下積雪早已融化,低窪處淌著一灘水,黑乎乎的,有些髒,她的目光順著街道落到兩側鋪子上,生意好的鋪子排起了長龍,往前走,一處空地上,雜戲團的人正表演雜技,猴子聰明,翻跟頭,跳舞,磕頭,樣樣不在話下,人多,寧櫻瞅著都是些穿著華麗的人,她沒有上前湊熱鬧,看寧靜芸好似極為感興趣的樣子,她說道,“你若喜歡,讓秋水陪著你在這瞧瞧,我和彤妹妹繼續往前。”


    說完,又想起一件事來,上上下下看著寧靜芸,“為何你不帶帷帽?”寧靜芸自視甚高,不管何時出門必然都會帶著帷帽,今日過年,沒有那麽多忌諱,可對寧靜芸來說,與平常無異,出門該帶著帷帽才是。


    前邊的人多,有男有女,寧靜芸隻能依稀瞧見裏邊的情形,探了探脖子,隻看得見大致的情形,難免覺得興致缺缺,收迴目光,理所當然道,“過年沒有那麽多講究,你瞧著街上誰帶著帷帽?”


    寧櫻輕笑,不信寧靜芸的說辭,寧靜芸什麽性子,她再知曉不過了,哪會因為過年改了性子?眨眼時,眼角多出抹絳紫色的衣角,衣衫平整,整潔如新,寧櫻目光一滯,抬起頭,正對上譚慎衍無波無瀾的眸子,隻一眼,她便別開了臉,淡淡道,“譚侍郎也逛呢。”


    譚慎衍好似心情很好,說話時,聲音溫潤清朗,嘴角微翹著,“隨意走走,過年期間,小偷人販子猖狂,雖說刑部不管治安,提前找到要緝拿的犯人也是好事,未雨綢繆……”譚慎衍話說到一半,聽到身後的福昌微咳嗽兩聲,身形一頓,目光沉了下來,“六小姐喜歡看戲?”


    福昌直覺得額頭一抽抽的疼,來時路上,他教過多少次了,小姑娘最喜歡甜言蜜語,想要討寧櫻歡心,投其所好至關重要,大過年的,誰願意聽刑部緝拿小偷人販子,未雨綢繆?隻怕就他家主子說得出來……福昌搖頭,迴想薛墨說的,或許不無道理,常年在刑部與一幫兇神惡煞,心理扭曲的人打交道,久了,不懂何為風花雪月,柔情蜜意,自家主子,該收收心學怎麽討女孩子喜歡了。


    寧櫻搖頭,對著譚慎衍,心裏總覺得別扭,尤其他的目光赤.裸.裸的望著自己時,好似含著深不可測的情愫,寧櫻下意識的排斥,轉過身,緩緩道,“經過這兒,看人多,好奇的望兩眼罷了,譚侍郎接下來要去轉哪兒?”


    “隨意走走。”譚慎衍望著寧櫻,眼裏閃過複雜,福昌與他說了許多,譚慎衍明白自己不是個體貼的人,上輩子,黃氏用了些手段將寧櫻送到他跟前,他覺得喜歡就娶了,寧櫻是個活潑之人,話多,他則沉默,常常聽她說,他以為她喜歡絮絮叨叨,他便聽著不吭聲,或偶爾應一句,她說話時,眼珠子好似會發光,一亮一亮的,他最是喜歡她眼裏的神采,慢慢,她變了,變得唯唯諾諾,寡言少語,眼裏的光一點一點淡了,他明白他哪兒做錯了,卻始終找不著關鍵,到後來,她病重,她都在極力偽裝,總說她自己沒事兒,實際上,他知曉她時日無多了。


    “六小姐……”譚慎衍動了動唇,忽然的想要說點什麽,誰知,被一道促狹含笑的聲音打斷,“櫻娘和墨之在呢,讓我好找。”


    譚慎衍嘴角一抿,轉過身,目光極為不善的看著來人,眼底閃過幽暗不明的光,福昌扶額,頭愈發疼了,真想暗中提醒一句,投其所好,愛屋及烏,該對薛爺態度好些,想法子親近寧櫻才是關鍵。


    薛墨穿著身銀色長袍,長身玉立,眉目溫朗,信步而來,留意到譚慎衍的目光,他訕訕一笑,“可是打擾了你們?”


    “薛哥哥。”秋水手裏的寧靜彤飛奔出去,撲到薛墨懷裏,她年紀小,此番行徑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寧櫻想起譚慎衍好似有話說,詢問的投去一瞥,而譚慎衍臉上已恢複了清冷,渾身上下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寧櫻不明他氣從何而來,調轉目光,扭開了頭。


    薛墨一到,寧靜芸心情好了不好,揚著嘴角,笑盈盈上前拉過寧靜彤,笑語嫣然道,“小太醫剛從宮裏出來,彤妹妹別黏著他,小心累著小太醫了。”


    薛墨擺手,語氣帶著淡淡疏離,“不礙事的。”


    薛墨和譚慎衍並肩而立,兩人皆是好看之人,站在一塊,不吸引人都難,不過兩人都不愛和外人打交道,縱然,即使有人知曉他們的身份,也不敢貿然上前攀關係,反而記對兩人身側跟著的寧靜芸來了興致,寧靜芸姿容秀美,舉手投足間透著股婉約大氣,不少人交頭接耳,議論起寧靜芸的出身,得知寧靜芸和程雲潤退了親,一時之間,看寧靜芸的目光耐人尋味起來。


    寧櫻則不起眼得多,偶有幾雙眼望過來,不過在掃到她身側的譚慎衍後,默契的移開了視線,青岩侯府這兩年風頭正盛,譚慎衍令人聞風喪膽,風聲鶴唳,敢招惹譚慎衍的人屈指可數。


    走了兩條街,花了一個多時辰,寧櫻買了好幾樣小玩意,有珠子串成的花籃,竹子編造的兔子,小貓,樣樣她都愛不釋手,不是貴重之物,勝在稀罕。寧靜彤挑了對耳墜,小姑娘已到懂美的年紀,買了耳墜出來又嚷著要買腮紅,丹紅,高興得手舞足蹈,倒是寧靜芸什麽都沒選,沒有能入她眼的東西,穿過鬧市,遇著寧府的馬車,寧伯庸和寧伯瑾坐在裏邊,兩人神色緊繃,愁眉不展,寧櫻心裏疑惑,寧伯瑾也看見她了,一時心思複雜,出聲叫馬車停下,頭探出車窗與寧櫻道,“我與你大伯二伯有點事迴府一趟,夜裏早些時候迴來,我與你大哥二哥說了,叫他們迴家的時候叫上你們。”


    寧櫻點頭,看寧伯瑾擰著眉,想來是府裏發生了大事兒,否則,依著時辰算,酒樓這會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寧伯瑾哪舍得離開,礙著人多,不好直言問寧伯瑾發生了何事,乖巧點頭道,“知道了。”


    寧伯庸斂著笑,眉目間盡是凝重之色,寧櫻察覺到寧伯庸看向她的目光帶著明顯的探究意味,隻覺得莫名,挑眉,善意的笑了笑,揮手道別,馬車緩緩駛過,激起低窪處的水漬,濺了路人一身,引來破口大罵,罵完不解氣又朝她們望了過來,不等他出聲,譚慎衍身後的福昌已大步上前,冷峻麵容嚇得對方倉皇而逃,寧櫻笑著搖頭,不著痕跡的朝身後招手叫來金桂,“你問問大少爺二少爺府裏是不是出事了。”


    寧伯瑾附庸風雅,酒樓年年有對對聯,有詩詞接龍大賽,匯集了狀元樓的考生,熱鬧非凡,像寧伯瑾這樣的人,不是出了大事絕舍不得離開。


    金桂頷首,小跑著走遠了,寧靜芸也若有所思,薛墨指著酒樓道,“這會兒酒樓熱鬧,我們去瞧瞧,要知曉,今年風采斐然的那位可能是明年的前三甲呢。”


    狀元樓裏考生多是外地來京應考的,年年都會在這邊露臉,各有各的心思,一則為了得世家小姐的青睞,二則嘛,若被哪位大人看重納入幕僚,對自己的前程添了助力,不過,像京城世家子弟是不用參與的,實力不可外漏,哪願意露出自己真本事?


    他們到的時候,裏邊氣氛高漲,高台上,詠詩之人昂首提胸,慷慨激昂,平平的五官因著臉上的自信跟著神采飛揚起來,由裏而外的活力,同樣迷了一眾小姐的眼,而寧櫻的目光,落到角落裏的一張四方桌上,男子一身單薄的青布衣衫,脊背筆直,可能聽到詠詩之人的內容,一雙眼星光熠熠,五官生動……


    寧櫻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側傾向薛墨的寧靜芸,這樣子的她,如何配得上那個人?寒衣之士,眼下且貧困潦倒,待他日,自會展翅高飛,扶搖直上,而寧靜芸,不過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罷了。


    寧櫻沒注意,一道深邃複雜的目光從她望向角落的桌子時,便落在她臉上,將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有一天,她記著你們的曾經,卻寧肯與你形同陌路,互不幹涉,該怎麽辦?


    譚慎衍身為刑部侍郎,審訊過成百上千的犯人,有朝一日,他也遇著了難題。


    第039章 背黑鍋的


    他眸色微斂,骨節分明的手漫不經心整理著鑲金邊的衣袖,神色不明,許久,眉梢恢複了清冷,再看向角落裏的四方桌上,臉上露出了抹了然。


    親姐妹,如果寧靜芸能照拂黃氏些,寧櫻心裏該是感激她的,以寧靜芸的手腕,寧府發生了什麽大致是清楚的吧,寧櫻一輩子對在意的便是黃氏,結果黃氏鬱鬱而終,寧靜芸在夫家過得風生水起,苟誌在朝堂嶄露頭角,有了作為,她從沒和寧櫻往來過,說恩斷義絕也不為過,這輩子,寧櫻不可能對她心無芥蒂,隻不過是寧櫻孝順,礙於黃氏隱忍不發。


    苟誌沉穩,誌存高遠,這樣子的人,寧櫻這等忘恩負義的,確實配不上……


    薛墨舞文弄墨吟詩作對無甚興趣,側目打量身側的寧櫻,見她的視線落在落在角落裏的四方桌上,白皙秀麗的臉頰劃過一抹異樣,循著她的視線,他跟著望了過去,男子衣著樸實,下顎微緊,相貌平平,一眼看不出出彩的地方,多看兩眼才發現他平靜無波的眸子流光溢彩,給整張臉平添了幾分儒雅的氣韻,薛墨暗暗將其與譚慎衍比較,遺憾的搖了搖頭,出身,容貌,家世,心機,比譚慎衍差遠了,哪怕明年高中狀元,十年內皆不是譚慎衍的對手。


    “櫻娘聽得懂他們念什麽嗎?”薛墨見她看得出神,不由得說話轉移寧櫻的注意,譚慎衍心思霸道,寧櫻盯著誰瞧便是給誰惹麻煩,薛墨嚐過苦頭,不想那男子遭了同樣的罪。


    有種報複,是喜歡,寧櫻不會懂……


    看寧櫻怔怔的扭過頭,薛墨善意的笑了笑,他清楚寧櫻的能耐,認識些字,品詩是沒那本事的,譚慎衍對寧櫻上心,作朋友的,自然要多幫襯,幫襯之餘,查寧櫻的底細免不了,莊子日子清苦,黃氏手頭拮據,而寧府對她不聞不問,到了啟蒙的年紀沒有夫子教導,念書認字是迴京後,算起來不過三個月光景,即使有寧伯瑾指點,也不可能比得過從小耳濡目染的勳貴小姐,看寧櫻似有挫敗,薛墨抿唇,寬慰道,“不懂沒什麽,我們去樓上,會有人與你講解。”


    話完,朝大紅色牆柱下的小二招手,能在大堂當差,都是個有眼力,機警的,小二雖沒見過薛墨和譚慎衍,但看兩人氣度不凡,不敢小覷,舔著笑,躬身作揖道,“不知爺有什麽吩咐?”煙喜樓年年都有人賽詩,從寒門小戶到皇親國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前者有的人地位低,即使想湊熱鬧也在這煙喜樓訂不到位子,至於皇親國戚,礙於矜持多去竹喜樓,不會光明正大來這邊湊熱鬧,常與人結伴以掩飾自己的身份,念及此,小二心思微動,態度愈發恭順。


    “二樓可有位子?”薛墨抬眉望了眼二樓,紙質的窗戶大敞,時有秀麗的麵容望下來,很快又收迴目光,麵色微紅,薛墨不怎麽來這種地兒,可清楚女子臉上的嬌羞為何而來,京裏一年四季舉辦的宴會中,總會促成幾樁親事,聽得多了,他也大致知曉說親的過程,那些時不時探出身子張望的,多半是想在這說門妥帖的親事的。


    小二心下為難,每年來這煙喜樓的人數不勝數,哪還有位子?心裏門清,嘴上卻不敢直言迴答沒有,得罪了貴人,掌櫃的不會饒過他,他心思轉得快,小心翼翼道,“這會兒正是熱鬧的時候,二樓有沒有位子小的沒法給個準話,不若爺稍等,待小的去問問?”


    小二的話說得含蓄,薛墨琢磨出其中的意思來,位子該是沒了,小二不敢直言得罪才想了這麽個迂迴的法子,他不是刁難人的性子,沒了就沒了,擺手正欲說不用,被旁邊的譚慎衍搶了先,“不著急,你上樓找著青岩侯府的雅間,說侯爺在竹喜樓請她們過去,把屋子騰出來。”


    譚慎衍聲音不溫不火,聽不出喜怒,不過多年在刑部當值,又上陣殺過敵的緣故,說話時,眉目間隱隱有個獰色,叫人心底發寒,小二低著頭,思忖片刻,琢磨出譚慎衍的身份後,麵露膽顫,聲音囁喏不少,“小的這就去辦。”


    薛墨耐人尋味看譚慎衍一眼,“你怎麽知道你後母在這訂了雅間?”


    迴答他的是譚慎衍上挑的眉眼,嘴角譏諷的笑意,薛墨心思一轉就明白了,他與譚慎衍自幼喪母,照理說該境遇差不多,然而,薛慶平對原配一往情深,多年沒有續弦,不像譚富堂,妻子死後不到一年就娶了繼室,鬧得後宅烏煙瘴氣,小時候,譚慎衍在後母手裏吃過幾次虧,甚至差點沒了命,他這時候還記著呢,要說青岩侯,足智多謀,老奸巨猾,在女色上卻是個糊塗的,胡氏門戶低,姿容一般,且鼠目寸光,唯利是圖,是個登不上台麵的,最喜旁人阿諛奉承,巴結討好,今日來這邊,隻怕也是為了借著自己青岩侯夫人的位子,要大家奉承她。


    炫耀顯擺,胡氏生平最喜歡做的事情。


    想了想,薛墨隻覺得薛慶平對她們姐弟極好,至少,沒有娶個惡毒的後母迴來下毒害他們,見譚慎衍眼神凜冽,輕抿的唇角隱含戾氣,薛墨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擔憂道,“你這樣,待會被她知道了會不會鬧?”


    為啥說胡氏登不上台麵?芝麻大點事兒就跟市井潑婦似的又罵又鬧,生怕京城上下不知曉她潑辣粗鄙的性情,不能丟青岩侯府臉麵似的,若不是青岩侯有幾分本事,就憑著他娶的繼室,青岩侯估計被禦史台那幫人唾沫星子淹死了。


    若胡氏隻是登不上台麵就算了,偏偏算計人這塊又有幾分腦子,著實叫人頭疼。


    小二去了雅間,向裏邊的夫人遞了話,滿臉恭維之色,得了一袋子賞錢,好話更是順溜的往外冒,守著屋子,待她們出了門,手腳麻利的將屋子收拾一新,這才下樓,與譚慎衍迴話,笑容滿麵道,“侍郎爺這邊請。”


    寧櫻想到苟誌和寧靜芸,心裏替苟誌不值,苟誌飛黃騰達並未借寧府的風,寧國忠初入內閣,凡事謹慎入微,擔心被人抓住話柄,而寧靜芸又是不情願嫁過去的,寧國忠對孫女婿的事並不在意,寧伯瑾更是不管外邊的事兒,苟誌能升官全是靠著他自己的摸索,這點,寧櫻是佩服他的,苟誌和她有相似的地方,她在寧府,什麽都不懂,做什麽都有問,事情的利弊自己斟酌,府裏的人不會真心實意與她分析形勢,而苟誌,在朝堂摸爬滾打中,栽了跟頭,又慢慢立了起來,故而,她不想苟誌娶寧櫻了。


    娶妻當娶賢,即使對方性子彪悍夫妻間也該和諧相處,寧靜芸眉目間盡是高人一等的優越,苟誌與她站在一起,像是千金小姐與忠厚管家,格格不入,她心裏想著事兒,心不在焉的跟在薛墨身後,如今,要想破壞兩人的親事談何容易?寧伯瑾迴去了,黃氏卻是暗處盯著苟誌一舉一動,想到這裏,她後悔了,當日黃氏拿出他的畫像不該多言的,若是因為她的那兩句話黃氏對苟誌上了心,倒是她害了人家,寧靜芸好高騖遠,心思活絡,豈會屈身於寒門小戶,勉強於她,最後的結果是害了清白之人。


    屋裏被收拾過了,不過殘存著小姐的脂米分香,寧櫻蹙了蹙眉,不置一詞,這時候,下邊傳來一道清新朗潤的男聲,寧櫻看寧靜芸好奇的探出頭朝下邊張望,她臨窗而坐,望著苟誌不卑不亢的神色,心思複雜。


    薛墨與譚慎衍也好奇的望了過去,因著寧櫻的目光,薛墨在男子吟詩時聽得格外用心,完了,評價道,“明年,他該是榜上有名了。”


    譚慎衍不吭聲,接過小二送過來的茶壺,嗅了嗅茶香,吩咐道,“打壺開水來即可。”寧櫻不喜歡喝茶,好的差的,她都不愛,說有股淡淡的苦味,上輩子,她見著黃氏藥不離嘴,黃氏去後,她身子也不好了,整天拿藥吊著,生活如此淒苦,整天飲茶,不是更叫人覺得心酸嗎?寧櫻不愛喝茶,苦瓜黃連類的更是不喜。


    他都記著。


    小二頷首,端著茶杯退下,薛墨瞅了眼心情不太明朗的譚慎衍,小聲道,“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他覺得此人氣度不凡,眉眼有神采,卻不過分張揚,拿捏得剛剛好,不如方才那名男子容易吸引眼球,有些時候,低調活得更久,年年科考前,京中都會出幾條人命,死的都是可造之材,隱忍蟄伏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沒,他學富五車,文采斐然,出人頭地乃早晚的事兒,你倒是有眼力。”譚慎衍並未認真打量那名男子隻憑借著一首詩就知他將來大有出息,薛墨想,或許這就是為官之人的敏銳吧。


    不過,那名男子的詩並未引來強烈的掌聲,可能與容貌有關,比起方才那位,他的容貌太過平淡了是,薛墨看寧櫻望著樓下若有所思,不由得好奇,“看櫻娘頻頻盯著他瞧,可是見過他?”


    寧櫻一怔,嘴角緩緩笑開,模棱兩可道,“路上遇著過一次,方才見著覺得眼熟,直到看清他手裏的狼毫筆才恍然大悟,他,看起來就是個有前程的。”


    “原來如此。”薛墨沒有多想,那人穿著樸實,渾身書卷之氣甚重,一麵後的確會有些印象,還以為寧櫻對那人生出好感,不想烏龍一場。


    不知為何,他心裏竟有點失落,雖譚慎衍吃醋的後果太過恐怖,偶爾能叫譚慎衍吃癟也算人間幸事。這一刻,完全忘記方才極力為男子遮掩的行徑了。


    樓下氣氛熱烈,詩詞或慷慨豪邁或含蓄婉約,皆引來一大幫人議論,文人墨士的較量怕就是這般了,唇槍舌戰,刀光劍影,為了議論出今年詩魁,爭論得麵紅耳赤,半點沒有文人的儒雅之氣。


    不一會兒,金桂迴來了,幹係重大,她顧不得通傳,徑直走了進來,寧櫻觀她眉眼有憂色,隻怕寧府發生了大事,站起身,落落大方走向金桂,金桂會意,壓抑著臉上的情緒,與薛墨和譚慎衍見禮,之後跟著她的腳步,入了旁邊的茶室,臉上焦慮不已,“小姐,七小姐出事了,她在祠堂抄寫《弟子規》,不知誰闖入祠堂,剪了她的頭發,且在她臉上劃了兩道口子,大爺二爺三爺都迴了。”


    金桂問的是二夫人秦氏身邊的丫鬟,柳氏與柳家嫂子一起,這會還沒得到消息,乍聽這事兒,金桂以為是寧櫻做的,畢竟,早上,寧靜芳才與寧櫻打了一架,拔掉寧櫻好些根頭發,然而,寧櫻好好的出了門,分身乏術,哪會留在府裏對付寧靜芳?


    寧櫻眼神微詫,狐疑道,“七小姐被人劃傷了?”


    金桂點頭,她問的是柳氏身邊的明蘭,明蘭與她不同,她是小時候被賣到寧府的,而明蘭是秦氏的陪嫁,甚得秦氏信任,早上秦氏便在寧櫻和寧靜芳之間做了選擇,秦氏有意親近三房,明蘭該是得了秦氏的指使,故意透給她的,起初,她問寧成昭身邊的小廝,個個三緘其口不肯多言,若非遇著明蘭,一時半會還打聽不出寧府發生的事兒。


    “小姐,您說會不會是太太……”黃氏最是在意寧櫻,平日舍不得說一句重話,而且,她在府裏,沒少聽黃氏嫁進寧府時的事兒,三爺性子溫吞,凡事瞻前顧後,不求上進,太太進門後逼著他讀書考取功名,跟嚴厲的夫子沒什麽兩樣,三爺與她鬧,太太二話不說揍了三爺兩頓,打得三爺沒了脾氣,專心念書,竟也考中了,那時候的三爺心有怨懟,卻未說過什麽在老夫人跟前也不敢亂說,院子裏的姨娘更是被太太壓製得死死的,待五小姐出生,姨娘們才傳出懷孕之事……


    這樣子的人,哪會任由六小姐被人欺負,而且,金桂細細迴想了下早上黃氏的反應,的確太過平靜了,平靜得有點反常。


    寧櫻也懷疑是黃氏,以黃氏的手段,真要對付寧靜芳,寧靜芳必死無疑,但是她清楚黃氏的性子,不會大肆招搖留下把柄,她剛和寧靜芳鬧,轉身寧靜芳就被人劃傷臉,外人聽了毫無疑問的會懷疑到黃氏頭上,黃氏在莊子十年,已經懂得收斂自己的脾氣,不會這般莽撞。


    尤其,哪怕黃氏因著她的緣故記恨寧靜芳,也不會選擇這個法子,黃氏麵冷心善,自己將女兒捧在手心寵著,哪舍得對別人的女兒下此狠手,剪頭發,劃傷臉,不是黃氏的作風。


    遐思間,身側傳來一道清冽的男聲,好以整暇的望著她,“府上七小姐被人劃傷臉了?”


    聲音激得寧櫻心口一顫,抬起頭,看不知何時譚慎衍站在她身側,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出於禮貌,客氣的笑了笑,想將這事遮掩過去,家醜不可外揚,寧府的事兒,她不想譚慎衍過問,誰知,卻聽譚慎衍道,“是墨之做的,福昌與他說了七小姐為難你之事,他覺得因為他才害得你被人傷了,心下過意不去,就讓人剪了七小姐的頭發,在她臉頰劃了兩道口子。”


    他語氣輕描淡寫,寧櫻卻僵在原地,秀眉輕蹙,像有想不通的地方,薛墨素來不喜歡多管閑事,哪有閑情逸致管寧府的事兒,隻聽他又道,“我讓人去寧府告知寧老爺了,女子以賢為德,寧七小姐的做派,實乃寧府之恥辱,受點打擊說不定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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