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紹興,周家。


    章閏水(即少年閏土)正忙前忙後,又是紮彩又是打擾衛生,今天是大少爺周樹人大喜的日子,作為兒時玩伴,閏土格外出力。


    “大少爺,您得換上禮服,再穿洋服周老夫人肯定不高興。”閏土說。


    “洋人結婚都這麽穿,哪怕日本國,也不是所有人結婚穿禮服了。”魯迅堅持道。


    “留過洋,少爺果然更有文化了,以後一定是個大人物。”閏土說。


    魯迅擺了擺手:“小時候不是就說過了,不要叫我少爺。”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閏土連忙說。


    魯迅歎了口氣:“隨你吧,但你也得讓我穿西服。”


    “這周老夫人吩咐過的,少爺還是不要難為我這個仆人。”閏土拿出了新郎禮服。


    魯迅看著這位當年夜下刺猹的追風少年,已經少了那份鄉土氣質。


    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魯迅沒有再堅持,就像自己也沒有堅持放棄這段不情願的婚姻。他穿上了傳統禮服,又戴上了一頂連著假辮子的帽子。


    閏土笑道:“這樣才像一個老爺!”


    “閏土哥,朱家小姐有沒有放腳?”魯迅突然問道。


    閏土一愣,說:“我不知道。”


    三年前,魯迅給這位朱家小姐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放腳。自己畢竟是西式新人,實在看不下去裹腳這種陋習。


    整個婚禮過程,魯迅表現得異常聽話,所有人都很驚訝,周老夫人說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終於,新娘子朱安要從轎子裏下來了。


    一隻腳先探了出來,看樣子是中等大小,並不是裹腳的樣子,貌似放了足。


    魯迅心中終於有一點慰藉,不過還沒三秒鍾,那隻腳上的繡花鞋突然掉了下來,一隻原原本本裹著的小腳露了出來。


    原來,朱安聽說自己的夫君喜歡大腳,於是穿了一雙大鞋,然後用很多棉花塞進去遮掩,但剛一要下轎子就露了馬腳。


    魯迅心中瞬間閃過無數的烏雲,眼神中全是灰色。


    幾個幫襯的侍女忙不迭給新娘子重新穿好鞋,扶著她完成了婚禮流程。


    整個過程中,魯迅很順從,甚至順從得有些麻木。


    直到洞房中,掀去蓋頭,魯迅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新娘子的樣子:高高的發際線顯得額頭很寬,麵色因為濃厚的妝看不出真實的顏色。


    周老夫人很喜歡這位新媳婦,這樣的麵相讓她覺得旺夫而且好生養。


    魯迅則默默坐到了桌子旁,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把新婚妻子晾在了床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安終於小聲說:“夫君,還不睡嗎?”


    魯迅翻了一頁書:“我不困。”


    這一夜,魯迅徹夜未眠。


    第二天,按照習俗應該去祠堂,但魯迅沒有去,甚至晚上連新房都沒迴,直接睡到了書房。


    到了第三天,早起的閏土幹了一會活兒,突然看到少爺竟然搬著行李出來了。


    閏土連忙接了過來,問道:“大少爺,您這是去哪?”


    魯迅說:“去上海。”


    閏土納悶道:“怎麽沒有帶上少奶奶?”


    魯迅說:“我自己,而且去上海是為了坐船去日本。”


    閏土腦瓜子嗡嗡的,不知道說什麽,魯迅繼續向屋外走去,坐上了早就叫來的馬車。沒辦法,閏土隻能拉著行李也上了車。


    閨房中,朱安已經抱著周老夫人哭成了淚人。


    周老夫人勸道:“好媳婦,我這個兒子早晚都會迴心轉意的,放心吧。”


    ——


    馬車上,閏土還是不理解魯迅為什麽結婚第三天就要離家出走,問道:“少爺,您真的不帶上夫人?”


    魯迅說:“閏土哥,你知道什麽叫做自由婚姻嗎?”


    閏土搖搖頭:“不知道。”


    “自由婚姻就是自由戀愛,你情我願,最少不會是隻在結婚時才見麵。”魯迅解釋道。


    閏土咧嘴一笑:“這哪成,我肯定不會讓我老婆婚前見到別的男人。豈不亂了套!不可能!”


    魯迅拿出一份報紙:“你看,李諭與京津大才女呂碧城的結婚,就是自由戀愛。”


    “鯉魚?呂什麽成?”閏土沒聽過這兩個名字。


    魯迅本來還有一肚子話想說,但此時直接啞火,擺擺手:“算了算了。”


    他更想走了。


    閏土已經不是當年的閏土,家也不是當年的家。


    魯迅當然是追求自由婚姻的,不過朱安卻為他守了三十年活寡。


    ——


    德國柏林,普魯士科學院。


    今天正在召開隆重的一場演講,演講者是去年剛剛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萊納德。


    台下坐著一眾耳熟能詳的科學大佬:第一排就是普朗克、倫琴、希爾伯特、閔可夫斯基、卡爾·龍格、索末菲、克萊因。


    後麵則還有年輕一輩的愛因斯坦、玻恩、奧拓·哈恩、勞厄等。


    這些人在一起幾乎是半個索爾維會議級別。


    萊納德身形很高大,他看到台下還有愛因斯坦這種猶太人時,心中有些不悅,不過他更加討厭坐在c位的倫琴。


    萊納德突然合上已經寫好的演講稿,然後雙手放在了演講台上,說道:“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是牛頓先生,一顆落下的蘋果贈予了他無限的想象力,從而創造了最偉大的力學定律,並且主導了整個宇宙的運行。”


    普朗克看向索末菲,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萊納德繼續說:“當年亞當與夏娃就是因為吃下了蘋果才衍生出了人類。所以我想蘋果就是上帝的禮物,因為蘋果代表了智慧。”


    萊納德鋪墊完成,話鋒一轉:“而我哪,則是種下蘋果樹的人,而不是摘蘋果的人!”


    此言一出,倫琴臉色已經有點難看,後麵的愛因斯坦也猜到了他想說什麽。


    果然,萊納德繼續說:“如果沒有我發明並且改進過的陰極射線管,我想德國不會獲得第一塊諾貝爾物理學獎。但有些人卻似乎忘記了我的貢獻,整個德國科學界也忽視了對我的榮耀。這是非常不幸的。”


    普朗克舉起手,然後說:“萊納德先生,沒有人忽視你的貢獻。你看,所有人都來聽你演講,這不就是最隆重的榮耀感?”


    “不!”萊納德說,“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憑借自己的實力也獲得了諾貝爾物理獎。如果沒有這塊獎牌,我想我還會被一些人所忽視。”


    普朗克想岔開話題,但萊納德直接對倫琴說:“我說的對不對,倫琴先生?”


    倫琴自然知道萊納德對於自己因為使用他發明改進過的陰極射線管從而發現x射線震驚世界而耿耿於懷,倫琴說道:“萊納德先生,物理的發現不僅需要足夠的實驗能力,還需要物理直覺以及深厚的理論知識,這三樣缺一不可。”


    萊納德說:“那麽倫琴先生的意思是我缺少物理直覺或者深厚的理論知識?”


    “我無法評價別人。”倫琴說。


    萊納德說:“那你承不承認我的能力?”


    倫琴說:“我承認,你是優秀的實驗物理學家。”


    “那你為什麽沒有在此前的諾貝爾獎提名中寫下我的名字?”萊納德突然發難。


    倫琴強壓心中的火氣說:“提名誰是我的自由,這個世界有許多優秀的科學家,我們的眼界必須遠,心胸更要寬廣。”


    倫琴的話裏也有火藥味了,普朗克擔心事態繼續上升,連忙起身說:“今天的演講暫時告一段落,我們為萊納德先生精彩的演講獻上最熱烈的掌聲!”


    在愛因斯坦、玻恩等人的鼓掌中,總算收了場。


    索末菲與倫琴先走出科學院,索末菲說:“倫琴教授,不要過於在意,您是知道的,萊納德一直是這樣的人。”


    倫琴說:“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但科學的探討不應該是這樣。”


    “不管什麽領域,總是存在爭吵,這無可避免,或許科學就是在爭吵中進步。”索末菲繼續打圓場。


    倫琴說:“但願吧。”


    另一邊,普朗克也把萊納德拉到了自己辦公室,一起跟過來的還有愛因斯坦以及勞厄。


    普朗克給他倒了一杯酒,然後說:“你為什麽在這樣莊重的場合提出如此不合時宜的話題?!倫琴是德國人的英雄,你也是,你們不應該這樣!”


    萊納德說:“但他從來沒有向我致謝過,這是英雄應該做的事嗎?”


    普朗克說:“你做的也不是英雄應該做的事。為什麽你總以為別人會不重視你?”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萊納德把一整杯酒喝下,“兩年前我就應該獲得這枚獎項,結果瑞典那幫人竟然把榮譽給了一個中國人李諭,天哪,這簡直像一個巨大的玩笑!”


    “那是所有人都商議並同意的,以他的成就,根本沒有問題。”普朗克說。


    “所以我才說整個物理學界對我根本沒有足夠的重視,如果沒有我,多少人根本沒有可能進行研究工作。”萊納德說。


    普朗克不禁扶了扶額頭:“沒有獲獎的人有很多,晚幾年又何妨,我也沒有獲獎嘛。”


    萊納德心情終於有點好轉,但他的目標是做德國物理學界的扛把子,肯定不滿於現狀。


    萊納德看到坐在一邊的愛因斯坦,然後說:“總歸還有人記得引用我的理論,你一定要在引用時明確標注我的名字,並且聲明是因為我的啟發才獲得了這項靈感。”


    愛因斯坦隻能說:“好的,萊納德教授,我記住了。”


    萊納德略微滿意道:“這樣才讓我對你們稍稍有點改觀。”


    愛因斯坦知道他話中的“你們”指代的是猶太人。


    他現在更加希望趕緊迴瑞士,那裏就沒有這麽多對猶太人的歧視。


    ——


    在日本時,李諭專門買了一本魯迅和顧琅合作的《中國礦產誌》,這是魯迅第一本單獨發行的著作。


    雖然後人壓根沒聽過,但這本書卻被清朝的農工商部極為認可,甚至還批準為“國民必讀書”。


    李諭在留學生會館看到了剛剛返迴日本的魯迅,他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果,但還是假裝不知道,祝賀道:“周兄弟,新婚快樂。”


    “你已經知道了?”魯迅苦笑,“你才是新婚快樂,我那是新婚悲劇。”


    “可你還是結了婚,有了太太。”李諭說。


    魯迅無奈道:“她是我母親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我隻負有一種贍養的義務,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李諭頗為感慨,年紀輕輕的魯迅竟然已經感受到了愛情的苦……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他結了婚又不想和老婆在一起,所以才能集中精力在自己的事業上。


    雖然很牽強,但女人已經不會影響迅哥提筆的速度。


    魯迅心情很煩悶,自己先迴住處休息了。


    與此同時,想要找近衛篤麿的近衛昭雪傻了眼,在近衛主家門口被擋了出來。


    近衛篤麿死了。


    近衛家新任家主、後來侵華的一等戰犯近衛文麿隻有十多歲,他雖然已經繼承了公爵的爵位,但根本沒有把控能力。


    此時的日本風起雲湧,各種勢力抬頭,更加喜歡“下克上”,大家根本沒有耐心等少年近衛文麿長大,迅速轉投其他有實力的家族。


    堂堂五攝家之一、當年門庭若市的近衛家如今已經門可羅雀。


    如果不是西園寺公望與近衛篤麿是好友,對近衛家有點感情,或許近衛文麿都沒有出頭的機會。


    近衛昭雪一時之間有點恍惚:一來近衛篤麿的死給她進入近衛本家的希望蒙上了一層巨大陰影;二來近衛昭雪是個十分想往上爬的人,她不知道這樣的近衛家還值不值得自己為之奮鬥。


    頭山滿似乎猜到了近衛昭雪的想法,把她找過來繼續分配任務:“不管怎麽說,你的目標不可以改變。我已經得到消息,三菱財閥以及三井財閥都要接觸李諭,甚至想建立合作,兩大財閥對於李諭都極為重視。”


    三菱、三井都是目前日本的超級財閥,已經隱隱有了一定左右政局的能力,近衛昭雪聽後眼睛重新閃起了光芒。


    近衛昭雪拿起酒壺,給頭山滿斟滿酒:“昭雪會竭盡所能完成任務。”


    俯身時和服下若隱若現的一抹白色讓頭山滿有些心神激蕩,他一把抓住近衛昭雪雪白的手腕:“今天你要從了我!”


    近衛昭雪立刻抽出手,向後一閃:“大人!”


    頭山滿陰惻惻說:“現在近衛家已經不行了,你隻能依靠我!”


    頭山滿把她撲倒在地,近衛昭雪本來想要認命,但突然腦中一閃,把頭山滿推開,奪門而出。


    頭山滿啐了一口,興趣卻沒有下去,對一名黑龍會成員說:“去!給我找一個,不,兩個藝伎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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