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新學進展的確慢了上海、天津、廣州、武昌等地一大步,目前京城子弟想要學點新學要麻煩不少,隻能去一些教會學校,並沒有新式小學。


    嚴複作為京師大學堂的高層,接下了在京城辦新式小學的任務。


    考慮到京城人口很多,東西跨度不小,所以嚴複迅速選定了兩個地點:一個是京師女子學堂所在的石駙馬大街(今新文化街),另一個就是離李諭居住的東廠胡同不遠的史家胡同。


    京師女子學堂的房屋比較多,但招生卻不是特別多,正好把一些閑置的房子用來建小學。


    史家胡同則有一些教育機構,比如專門負責審核赴美留學的遊美學務處。由於遊美學務處目前已經得到了清華園這塊更大的土地,所以史家胡同的房子也有一些空了出來。


    後世北京大名鼎鼎的史家小學,濫觴便與遊美學務處有關聯。


    六歲的淩叔華上了這所小學,並從此與史家胡同結緣。


    按照慈禧的要求,呂碧城當了一名女教習。


    雖然她已經是天津北洋女子公學總教習,不過京城的風氣並不如天津一樣開放,即便隻是一個影響力不大的小學,還是成了京城人士街頭巷尾的談資。


    清茶館中,幾個閑散旗人正在喝茶閑聊。


    “真是開了眼!一個娘們兒竟然當了教習!滑天下之大稽!”


    “人家是京津才女,你肚子裏的墨水說不定還沒她多。”


    “切!娘們兒就是娘們兒!要讓我去聽一個娘們兒對我指指點點,還不如殺了我!”


    “我聽說人家不僅才氣大,樣貌還不可方物。”


    “那學生還有心情聽課?有辱斯文!”


    瓜皮帽崔老三哼了一聲,說:“你們少瞎扯了,碧城姑娘現在是李諭的夫人。李諭知道嗎,當朝帝師。”


    “帝師又怎樣,不過是個漢人。”


    崔老三吸了吸鼻子:“人家現在住的是當年榮中堂的府衙,榮中堂可是貴為宰相的人物,再看看你們。”


    “宰相府?他敢住那地方?”


    “租的唄,”有人說,“他崔老三就是個牙商,專門做租房這檔子買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人琢磨了一下,突然眼光一閃,“我想到一個絕妙的發財門路。”


    旁人問道:“什麽門路?昌大嘴,你平時放了多少閑屁,沒一個應驗。”


    “這次準了!”昌大嘴得意道,然後問向牙商崔老三,“帝師李諭真的住進宰相府了?”


    “那還有假?”崔老三說,“白紙黑字,寫了契約的。不過聽說到期後,醇親王府想把房子要迴去。”


    “咋個兒又要迴去?”昌大嘴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家王爺有錢唄。”崔老三說。


    崔老三並不知道,其實是因為醇王府已經有了一些消息:慈禧想要立皇儲,雖然人選還沒定,但很可能就是醇親王載灃或者載灃的兒子溥儀。


    仔細想想,的確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了。


    現在與慈禧關係最近的兩位王爺是醇親王和慶親王,而慶親王奕劻血統離著有點遠,隻能在醇王一脈選。


    溥儀的母親瓜爾佳·幼蘭,正是榮祿的女兒。


    昌大嘴趕忙問道:“宰相府在哪?”


    崔老三說:“當然是東廠胡同。”


    昌大嘴說:“你聽這名字!”


    他抓了一個帽子戴上,就跑了出去。


    崔老三剝開一個花生,鄙夷道:“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


    昌大嘴來到東廠胡同,拉住一個人問道:“那裏是不是榮中堂以前的府,現在住著李諭?”


    被拉住的人正是趙謙,他說:“對啊,咋了?”


    “沒啥。”


    昌大嘴走到門口看了幾眼,暗暗點了點頭,接著走了。


    他走了大半天,來到京師警務廳外麵,大大咧咧對門口兩個穿著黑色新式警察服裝的巡警說:“我要報官!擊鼓!”


    門口的巡警譏笑道:“報官得去衙門,這裏是巡警廳。”


    “巡警提督不是日本的川島老爺嗎?”昌大嘴問道。


    “你想見川島大人?”巡警問。


    “我有要事,快通報!”昌大嘴說。


    “就憑你?”巡警打量了打量他。


    “少狗眼看人低!”昌大嘴突然有點火大,“老子是正經鑲藍旗的!”


    巡警冷笑:“鑲藍旗?迴去領錢吧,少在小爺這兒胡攪蠻纏。”


    鑲藍旗在八旗裏是地位最低的,旗人都不願意進。


    昌大嘴生氣道:“你個尼堪!敢這麽和老子說話!”


    “尼堪”是滿語中對漢族的稱唿。


    巡警打著哈哈:“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按照擾亂公堂的罪名羈押你了。”


    昌大嘴不服氣,就要往裏麵闖,巡警一腳把他踢翻在地,昌大嘴立刻起身與他扭打在一起。


    不過他哪是巡警的對手,沒幾下臉上就青一塊紫一塊。


    “吵吵什麽哪!”突然有人嗬斥道。


    巡警聽後立刻低眉順目道:“川島監督。”


    地上的昌大嘴捂著嘴巴說:“川島大人,我有情報告訴您。”


    川島浪速疑惑道:“情報?”


    昌大嘴說:“我那天無意中聽到您和手下說話,希望獲得李諭相關的把柄,我可以提供。”


    “你聽得懂日語?”川島浪速詫異道。


    昌大嘴說:“我以前在同文館上過一年,不過……隻上了一年,能聽懂一點。”


    川島浪速說:“說吧,什麽把柄?”


    昌大嘴說:“我去看過了,現在李諭住的府衙是當年榮中堂的,您可能不知道,這宅子讓他住,可大大不妥,是可以流放的罪過。”


    “流放的罪名?”川島浪速終於有了點興趣。


    日本的情報部門雖然無法滲透美國和歐洲,不過已經通過公開信息,知道了李諭的各項專利,太吸引人。


    他們在日俄戰場上又是因為無線電才能大獲全勝,肯定希望搞定李諭這個人。


    但這時候日本人的想法非常怪,千方百計要控製在自己手裏。


    昌大嘴掃了掃身上的灰塵說:“李諭的府邸屋簷有望獸,門前台階超過二尺,都是隻有二品以上大員才可以采用的規製。”


    川島浪速聽了有些懵,大清的禮製非常複雜,饒是他在北京城待了這麽久,許多道道也沒有搞明白,於是問道:“很嚴重?”


    “嚴重的還在後頭!”昌大嘴繼續道,“他的門口竟然有下馬石!按照大清禮製,隻有貝子爺以上的宗族才可以用。這叫做僭越!”


    川島浪速問道:“你是說?”


    昌大嘴握拳道:“完全可以拿他!”


    川島浪速之前想要找個由頭捏住李諭把柄,但被底下人操作砸了。


    這迴聽起來似乎更有點搞頭,到時候自己出麵調停,必然能讓李諭認栽,然後態度轉向親日。


    川島浪速扔給他一張50兩的銀票:“走吧。”


    昌大嘴明顯覺得有點少,剛想張口,川島浪速已經進了屋。


    昌大嘴看了看門口兇神惡煞的兩個巡警,縮了縮脖子,轉身走了,但來到拐角後,還是忍不住迴頭朝他們吐了口唾沫,然後撒丫子就跑。


    ——


    趙謙是個機靈人,發現昌大嘴鬼鬼祟祟的樣子後就一直跟著,沒想到他竟然找了日本人。


    雖然沒聽清楚,不過看起來不像好事,於是趕忙迴去告訴了李諭。


    趙謙說:“那小子看了看大門,就麵帶喜色找了巡警監督,一開始巡警還打了他,但最後日本監督給了他一張銀票。”


    李諭聽後,冷笑一聲:“現在就有狗腿子。”


    趙謙問道:“先生,我們該怎麽辦?”


    李諭來到大門口,轉了一小圈,也發現了問題所在:“原來是這樣!果然有瑕疵。”


    趙謙疑惑不解:“什麽瑕疵?”


    李諭指著下馬石說:“八成要告我僭越。”


    在清代,發生禮製上的僭越其實挺常見。平時無所謂,沒人舉報。但要是被有心之人盯上,或者犯了事,便是一項實打實的罪名。


    典型的就是和珅,嘉慶抄他家的時候羅列了二十條大罪,其中有兩條就是僭越。


    比如家具超規格,用的是楠木,房屋結構仿照寧壽宮,屋中裝飾及點綴全都是仿照圓明園布置等。


    還有墓地逾製,和珅在薊州的墳塋,設置有享殿、隧道,以至於當地的百姓都稱這裏為“和陵”。而一般隻有皇帝的陵墓,才能叫做什麽陵。


    仔細看的話,二十條罪名裏還有好幾條都是關於禮製,什麽騎馬進圓明園、乘轎進入神武門之類。


    總之這種事可大可小。


    當初租這個房子李諭還是有點想得簡單了,但那時候的確是因為房子主人得花柳病,成了燙手山芋。


    但過了這麽長時間,相安無事,情況就變了。


    趙謙著急道:“先生,您怎麽還這麽穩得住?”


    李諭說:“你去給美國和英國駐華公使館送封信,就說我要在府上辦一個party,邀請兩國公使前來。”


    “怕特是什麽?”趙謙問。


    李諭說:“就是宴會。”


    外國駐華公使們平日裏挺無聊,京城的規矩太多,也沒有租界,僅僅能在東交民巷這條小街上晃悠,有個活動都會樂於參加。


    況且李諭在英美兩國都有極高知名度,還是與美國總統一起參加過白宮晚宴之人,即便官職極低,兩國公使還是樂於見他。


    得到了兩國公使的確切答複後,李諭接著動身去找王爺。


    好在趙謙就是車夫出身,有不少車夫朋友,在沒有導航的時代,他們就是活地圖。就像後世某些人去了新地方,問出租車神秘地點在哪一樣,他們最清楚。


    趙謙借助朋友,很快帶李諭找到了一個神秘場所。


    李諭看了看:“一點都不像賭場,偽裝得真好。”


    載振自從因為楊翠喜一事被革除所有功名後,就開始遊手好閑。他的愛好是開賭場,——真是繼承了慶親王奕劻的基因,最愛錢。


    一開始他在天津的賭場開得非常大,賭博的形式為麻將,一局就是3000兩的彩頭,而且是三家輸一家贏,贏者能得近萬兩。


    載振通過察言觀色,把來賭場的人分成了上中下三等,上等人就是輸了上萬兩仍麵不改色者。


    載振還在賭場設置好酒好菜招待,酒一進肚,輸錢的上了頭,傾其家產也想贏迴來;贏錢的有酒助興,更是揮金如土,剛剛的勝果很快就付諸東流。


    不過因為賭得實在太大,很多人傾家蕩產,於是開賭場的事情捅到京師,被勒令停業。


    但載振不甘寂寞,又在京城繼續開起賭場。


    李諭進去後,看到正在喝茶的載振,他同樣看到了李諭,起身迎過來道:“帝師,想不到您也有這個愛好?”


    李諭說:“我不是來賭錢的。”


    “太好了,你最好不是來賭錢!”載振說,“我聽說,決不能讓算術好的人進賭場。”


    李諭無語道:“我是來請振貝子一起參加個宴會,到場的還有英美兩國公使。”


    載振自然想和洋人搞好關係:“帝師,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我們去另一間屋子。”


    他們通過暗門到了一個裝修很豪華的宅院,載振繼續說:“宴會在哪?不需要知會外務部?”


    李諭說:“是個人宴會,不談政事。”


    載振說:“帝師麵子真是大,能請得動兩國公使。”


    李諭說:“對了,會上還會討論關於牛痘以及天花的事。”


    滿人最怕的就是天花,載振說:“算起來載灃的孩子溥儀剛兩歲,快到了接種的時候,正好讓他來聽聽。”


    載振覺得能私下見見兩國公使是好事,拉上了同齡的載灃。


    李諭說:“沒有問題,洋人的醫生也會到場。”


    牛痘早就進入中國了,十多年前,魯迅隻有兩三歲的時候便接種過牛痘,按他的說法,是在紹興家裏種的痘,而不是在種痘局,這“大約是特別隆重的意思”;他還記得痘官的臉,“胖而圓,紅紅的,還帶著一副墨晶的大眼鏡”。


    魯迅的迴憶說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種痘細節:種痘局很普遍,但隻是設在大的市鎮上,並有季節性。


    不過在人們可以選擇傳統人痘的情況下,牛痘還遠未普及。目前隻是在上海以及周邊的江浙地區還有廣州、天津等洋人較多的地方相對常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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