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被冠上東亞病夫之名,肯定是與鴉片脫不了幹係。


    到了晚清,保守估計吸食鴉片的人群也差不多達到了兩千萬之巨。這個數字非常可怕,其他國家加起來的癮君子估計都達不到。


    敲髓吸血,不過如此。


    晚清的高層如李鴻章、張之洞、袁世凱等人,早就明白鴉片必須禁絕,已經拖不起。


    1906年左右清廷出台了禁煙方麵的規劃,打算在十年以內掃清國內的鴉片煙毒。


    當然了,作為穿越者,李諭知道這個目標不可能實現,更多的是象征意義,隻有49年以後新時代下的中國才能做到禁毒。


    整個民國時期,由於一些軍閥以及日本的支持,鴉片泛濫一直很嚴重。


    但現在什麽都不做肯定更麻煩,正好新興的工業強國美國對禁煙事務更大力支持,所以清廷準備借助他們的幫助把禁煙至少先提到有法律約束的明麵上來。


    美國方麵是有自己利益考量的,在沒有鴉片貿易的美國人看來,鴉片泛濫會削弱清王朝的購買力,嚴重影響美國對華貿易出口。


    有美國撐腰,晚清王朝就壯起膽子,憤然向在鴉片貿易中獲利最大的英國提出正式照會,就禁煙問題展開磋商。


    國際輿論的強大壓力,迫使英國讓步,承諾支持清王朝的禁煙。


    口頭協議肯定還是不行,所以清廷聯合美國政府在上海召開了禁煙大會。


    唐國安邀請李諭共同參加,會議舉辦地是匯中飯店(此後改名和平飯店)。


    參加的國家挺多,除了美國、英國,還有日本、德國、印度、荷蘭、法國、葡萄牙等。


    不過從陣營上看,除了英國與荷蘭,其他國家全部支持禁煙。


    但英國代表還是要狡辯一下的,他們發言道:“依照我國之外貿統計,香港等地從未向大清輸入鴉片。”


    唐國安早有準備,他可不是以前的守舊派官員,懂得用數據說話,唐國安拿出厚厚的一疊文件:“這是太古洋行和沙遜洋行每年從香港、新加坡向我國輸入鴉片的數據,僅僅是太古一家就如此之高,遑論其他更多的洋行。”


    太古洋行當初為了融資,的確拿出過這些內部數據,現在唐國安直接當做反駁的武器。


    見英國代表沒了聲音,荷蘭代表立刻跟上:“禁煙可以,但我們必須確保貴國禁煙的實行力度。我提議在上海、北京、廣州、武漢設立禁煙辦,由各國代表負責監督,並且獨立於各地政府,專職辦理。”


    唐國安懂外交,立刻明白荷蘭代表是想借著禁煙旗號再次對各地海關、財政進行滲透控製。


    唐國安說:“即便成立禁煙辦,毫無疑問,每個設在我國的禁煙辦主事者都應由我國人員擔任。”


    唐國安直接堵上了荷蘭代表的想法。


    緊接著,唐國安又朗聲說道:“吸食鴉片是我們國家所必須麵對的最緊急的道德問題和經濟問題。這種危害也會危及到其他各貿易國。從吸食鴉片所產生費用的損失,到吸食者無法從事勞作的二次損失,來計算吸食鴉片給中國帶來的經濟損失,不但影響了中國,而且影響到全世界的國家!因為如果全世界賣給每個中國人的東西像賣給每個日本人的東西一樣多,全世界每年就能從中國賺到30億兩銀子!”


    唐國安的策略與李諭在美國搞工廠一樣,雖然很無奈,但必須同時站在自己以及對方的角度考慮,替對方想好處。


    也就是隻有雙贏的方案列強才會接受。


    這就是弱國的外交。


    唐國安等這幫早期的外交官很會和老外打交道。


    美國、日本、印度幾國看到大清竟然有這麽懂行的外交官,更加鐵了心一起禁煙。


    他們是有著充足理由進行禁煙的,自從中國自己終止鴉片後,對印度的鴉片需求大減,所以很多印度種的鴉片隻能“自產自銷”,導致印度國內出現了大量煙民。


    日本屬於早期間接上的鴉片貿易受惠國,當年打敗大清,清廷深陷鴉片泥潭算得上一個助力。不過現在日本改變外交政策了,禁煙對他們更加有利。


    美國德國更不用說,他們根本就沒從鴉片貿易中受益過,樂於看到英國削減海外收入,方便自己挑戰英國長達百年的霸權。


    所以會議實際上進行得很順利,各國很快通過了禁煙章程。


    唐國安現在對禁煙很有底氣,一方麵大家深知鴉片危害,另一方麵,卷煙的出現直接宣告了鴉片沒落。


    卷煙既能滿足煙民的特殊需求,又不至於讓稅收減少。民國時期很多軍閥鼓勵鴉片,就是為了軍費,現在有了卷煙,實際上更好用。


    會後,大家在匯中飯店共同出席了晚宴。


    正式代表們坐在一桌,而李諭等附從人員則在其他桌。


    李諭的身邊坐了一位猶太人,他用中文對李諭說道:“竟然在這兒見到了尊敬的李諭院士。”


    李諭問道:“閣下是?”


    猶太人迴道:“在下愛德華·沙遜,沙遜洋行總裁,旁邊是我的夫人艾琳。”


    好嘛,在中國傾銷鴉片最厲害的就是沙遜洋行。


    沙遜家族與哈同家族可以算作上海灘的兩大首富。


    沙遜家族更厲害一點,在印度也有很大產業。而且愛德華的妻子艾琳,本來的姓氏為羅斯柴爾德。


    也就是沙遜家族現在已經和羅斯柴爾德家族進行了聯姻,實力更加強。


    後世關於羅斯柴爾德家族有很多神話級別的誇大成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家族的確很富有。


    “你好。”


    李諭皮笑肉不笑地與他們握了握手。


    艾琳·羅斯柴爾德問道:“為什麽沒有看到貴夫人,那位非常神奇的才女。”


    李諭說:“夫人正在天津的北洋女子公學主持考試。”


    艾琳·羅斯柴爾德道:“我讀過很多貴國才女文章,對碧城女士非常欣賞,如果有機會,非常希望能與她一起喝杯下午茶。”


    李諭隻能說:“我會把您的請求轉達。”


    愛德華·沙遜說:“對了,聽說生產卷煙的主意來自院士先生。”


    李諭心中一驚,這幫家夥消息果然靈通,但沒必要否認,李諭大方承認:“是的。我們中國有個道理,叫做以毒攻毒。但原因是貴方帶來了鴉片,產生了極大傷害,這種金錢是沾著血的。”


    愛德華·沙遜想不到李諭說話這麽尖銳,笑了笑說:“我們是商人,強調的是遵紀守法,隻要有合約,且不違法,那麽就隻是生意而已。所以,我們並沒有想要真的毒害貴國子民。”


    這種狡辯李諭聽了不知道多少次,淡淡道:“我們還有一句古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與你們《聖經》中的‘愛你的鄰人,如愛自己一樣’一個道理。”


    李諭沒有把話點破,但愛德華·沙遜是個聰明人,聽出了弦外音,端起酒杯道:“如今萬國禁煙會議已經通過決議,事情就翻了篇。我們應該向前看,共同創造財富,這才是聰明人應該做的。”


    李諭說:“翻不翻篇,可不是閣下說了算,要看今後的史書怎麽寫。”


    艾琳·羅斯柴爾德說:“大家還是聊點愉快的吧,經過我們夫婦的提議,明天魯意斯摩拍賣洋行將以中國紅十字會的名義舉辦慈善拍賣,拍賣所得全部轉贈紅十字會,院士先生有沒有興趣?”


    李諭問道:“拍賣的物品什麽來源?”


    艾琳笑道:“院士先生,您這就問得有些多餘了。”


    李諭愕然,現在的拍賣行可沒有後世那麽正規,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都是光明正大拍賣的。


    尤其是在租界洋人的拍賣行裏。


    多年來,如沙遜家族、哈同家族等洋人聚集了大量財富,也搞到了很多中國古董,他們當初獲得這些東西的代價很低,現在拿出來拍賣,就算義賣,也沒什麽損失,反而還得了好名聲,方便自己繼續進行其他商業活動。


    不得不說,猶太人在經商方麵的腦子很可怕,防不勝防。


    愛德華·沙遜說:“拍賣行的拍品有幾幅朱耷的畫作,據說藝術成分很高。”


    朱耷就是八大山人,明朝皇族後裔。


    李諭曉得日本人非常喜歡八大山人,很可能會將畫作買走,於是同意道:“我會參加。”


    愛德華·沙遜說:“院士先生,您還忘了與我碰杯。”


    出於宴會上的禮儀,李諭和他共同幹了一杯酒。


    次日,李諭乘車抵達了拍賣行,愛德華·沙遜邀請他坐到了一個不錯的位置。


    果然,拍賣會幾乎全是中國的古藝術品,時間基本集中於明朝。


    壓軸的是朱耷的《魚》,畫麵很簡單,偌大的宣紙上,隻在中間偏下的位置畫了一條魚,左上有朱耷的題跋。


    畫作左下角和右上角還有一些印章,不過好在沒有乾隆的“牛皮癬”,畫麵很幹淨。


    畫中的魚是典型的朱耷風格,向上翻著白眼。


    “張口無聲瞪魚眼”。


    李諭很喜歡朱耷的風格,那種翻著白眼的樣子,仿佛冷眼看世界,於是準備舉牌買下。


    而同樣不斷舉牌的還有島田翰,就是那位曆史上幫著三菱家族買了皕宋樓的那位日本文物販子。


    島田翰失掉了皕宋樓後並不甘心,繼續網羅中國的好東西,自以為沒有多少中國人喜歡朱耷,所以想要低價買下。


    但突然殺出了個李諭,不斷舉牌。


    三菱家族給他的預算有限,沒多少輪,就敗下陣。


    此後還有一幅朱耷的畫,李諭同樣拍下。


    島田翰感覺極為晦氣,怎麽老是碰到這家夥!


    李諭可不管他的感受,而是離開拍賣行詢問了紅十字會的相關業務。


    目前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災情,地方官員很少過問,更沒有什麽能力去賑災,紅十字會這種組織就起了很大作用。


    會長是盛宣懷,見一次拍賣得到了如此多資金,心情不錯,對來訪的李諭說:“昨天坐了剛剛通車的津浦鐵路,到達上海後就有這麽一件大好事。”


    李諭問道:“十字會有沒有醫療救助能力?”


    盛宣懷說:“我們正準備籌建一家專門針對瘟疫的醫院,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隻解決糧食問題,遠遠不夠。”


    李諭說:“我會聯絡剛剛成立的哈佛中國醫學院,讓他們提供最大的幫助。”


    盛宣懷說:“如此最好,這幫洋學者非常傲氣,我看隻有你能和他們交涉。”


    李諭早在幾年前去哈佛時就在布局這件事情,如今哈佛中國醫學院已經比曆史上早兩三年建立起來。


    哈佛派來的代表埃德華茲帶著李諭看了新的醫學院大樓:“如院士先生所見,學院已經具備了辦學條件,雖然比起耶魯在長沙的成果稍差,但以上海的潛力,我想我們不會輸給他們。”


    李諭點點頭說:“閣下不要忘了當初的條件,一定要多招納中國學生。”


    埃德華茲說:“在上海辦學,學生當然以中國學生為主,隻不過現在還有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


    李諭今天來就是聽他提問題的,於是說:“先生但講無妨。”


    埃德華茲說:“醫學院的慣例是必須有配套的附屬醫院,否則將無法開展科研、實習工作。”


    李諭說:“就是說,還要建一所新醫院?”


    埃德華茲說:“如果買一個現成的,然後進行改造會更快。”


    李諭說:“你們是專業的,盡管操辦,需要用到資金的時候直接給我看預算申請單。”


    埃德華茲說:“這樣我就放心了,不然四處尋求資金會很麻煩。”


    即便上海已經是個很開放的城市,但目前西醫在國內的地位還不是特別高,其高昂的價格更像是專門給有錢人或者洋人看病的。


    李諭非常清楚西醫醫院的收費標準,此前在美國做了一個去除癤子的小手術就收了三十多美元,折合15兩銀子,而普通農民一年的收入結餘都沒這麽多,怎麽可能會看西醫。


    但就像長沙湘雅、北京協和,早點發展醫學係好處很多。


    而且李諭想得更深一步,他知道事情不簡單,所以才會想方設法讓德國拜爾等藥企在國內建廠。到時候把西藥價格打下來後,能夠惠及更多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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