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在美國的《science》已經闖出名頭,美國科學界人士越來越多向這個雜誌投稿。


    他會從每一趟由美國開來的輪船上順便運送大量的科學書籍以及最新的各種科學雜誌到中國。


    最近的一期《science》有了一個很有分量的文章,也是除了李諭的幾篇文章外,目前最有含金量的一篇:哥倫比亞大學摩爾根教授關於果蠅雜交的實驗報告。


    摩爾根是能上中學生物課本的人物,能達到這個層次的都絕非等閑之輩。


    雖然是專業的生物學論文,而且有老外寫文章囉唆的通病,李諭還是很容易就可以看懂。


    畢竟就算自己不是搞生物學的,僅僅靠中學的生物知識在這個時代也是頂尖存在。


    李諭很快梳理出了文章脈絡,準備寫成中文再發在國內報紙上,讓大眾知道一下當下科學前沿。


    其實生物學目前的進展真心還算不上太發達,是落後國度相對好追趕的學科之一。


    生物學被稱作二十一世紀的學科,就是因為它需要的土壤太苛刻,必須其他諸學科達到一定的層次,生物學才能生根發芽。


    換句話說,這玩意太尖端。


    而目前,對生物學的認知,僅僅停留在孟德爾豌豆實驗的層次;達爾文的進化論也沒有發展到後世複雜的程度。


    幾十年前,瑞士的生物學家米切爾已經無意中在細胞核中發現一種新物質,取名為“核素”。


    米切爾認為這東西大概率會和遺傳有關聯,但沒有引起科學界重視。


    但各位肯定知道,這東西在此後的時代叫做“脫氧核糖核酸”!


    也就是dna!


    這東西有點太超前,目前的科學界的觀點是:“核素”有可能與遺傳有關係,但不可能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大家這麽認為,原因很好理解:它的結構過於簡單,總共隻有四種組件,即核苷酸,在中學的生物課本上,一般用c、a、g、t表示。


    按照目前科學家們的理解,生命如此複雜,怎麽可能用這麽簡單的形式就表達出來?


    這不是開玩笑嗎!造物主太偷懶了吧,就像莫爾斯電碼,僅僅靠點與橫就表示了所有信息。


    所以當下科學家都認為“核素”充其量隻是以某種方式約束一下染色體,或者為體液血液等調整一下酸堿度之類。


    學界認為,生命如此複雜多樣化,其奧秘隻可能存在於複雜的蛋白質中。


    反正遺傳學是個大難題,在生物進入分子時代之前,想研究它很難。


    不過方法總歸還是有的——試唄。


    摩爾根的實驗,算是第一次為人們漸漸揭開了遺傳的麵紗。


    李諭在給《申報》、《大公報》等報紙寫文時,盡可能寫得簡單,像故事一樣講了出來。


    這種文章的反響自然很一般,不過李諭並不氣餒,因為它的受眾本來就小,但該看到的人總歸會看到。


    幾天後,李諭還受邀去京師大學堂又講了一些科學小講座。


    這種講座會越來越多,因為是民國大學的一個傳統。


    民國的大學生們喜歡聽講座。


    好傳統就要早點宣揚開來。


    還是那句話,中國人的學習能力是刻在基因裏的強,短短幾年,京師大學堂的學生已經有了長足進步。


    在演講完後,有一個中年人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等在了門口。


    “您就是帝師李諭?”中年人問道。


    李諭說:“正是在下,閣下是?”


    中年人說:“在下陳叔通,這位是我的外甥女,閨名吳貽芳。由於小女家中遇到很大變故,家中親人幾乎全部在短時間內過世,讓她受到了極大打擊,每每有尋死之心。而她唯一感興趣的就是讀書,在看到帝師幾日前一篇有關生物學科的文章後,很希望能夠投身於學術。”


    吳貽芳是一位民國大才女,而且是少有的搞科學相關的才女。


    她後來執掌了中國第一所女子大學金陵女子大學二十多年,還是中國第一位在《聯合國憲章》上簽字的女性,被羅斯福讚為“東方智慧女性”。國民政府曾兩次邀請她擔任教育部長,都被她拒絕。


    是個很有氣質的才女。


    但她的身世確實可憐,去年父親被上司誣陷跳江自殺,隨後哥哥、母親、姐姐先後去世,一個月之中失去四位親人,對一個普通人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


    吳貽芳多次想要自殺,她的姨父陳叔通不得不藏起了家中所有可能使用的利器。但這不是長久辦法,所以才希望讓她通過學業來分散注意力。


    李諭看著眼前這個表情淡雅的姑娘,頗為感慨,於是對陳叔通說:“如果她想,完全可以進入我開設的學校,將來有機會出國留學。但學業會非常辛苦,留學要經過非常嚴格的考核。”


    陳叔通看向吳貽芳,說道:“貽芳,這次我聽你的,隻要你不尋死,什麽都好說。”


    吳貽芳輕輕說:“我要學新學,像個守著孤燈的尼姑一樣,終身隻為學問。”


    陳叔通歎了口氣:“你可要想好。”


    吳貽芳說:“我早就想好了,哪怕終身不嫁,我亦在所不惜,畢竟我再也不想經曆失去親人的痛苦,而學問,永遠不會傷害我。”


    李諭聽著都有點可憐,讓一個花季少女說出這樣的話,內心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李諭微微一笑,對她說:“做學問是很有意思的,不管伱喜歡生物學還是化學,又或者動物學、植物學,這些學科都是很有生命力的朝陽學科,有很多未曾發現的東西等著你開拓,每天都會很充實快樂。”


    吳貽芳說:“那就好,我不想做村裏那種老學究。”


    李諭道:“你看了那篇翻譯過來的文章,是對生物學感興趣?”


    吳貽芳點了點頭:“我想研究活著的東西,它們有生機。”


    李諭說:“沒問題,我在京城和天津、上海都有實驗室,你可以盡情發揮。甚至可以從複刻摩爾根的果蠅實驗開始。”


    吳貽芳眼睛難得閃出一道光:“這麽複雜的東西我能做?”


    李諭自信道:“沒什麽難的,要不要去我的實驗室看看?”


    吳貽芳脫口而出:“我想。”


    李諭對陳叔通說:“二位跟我來。”


    李諭早就從上海鍾觀光處買來了全套實驗儀器,各種燒杯試管啥的一應俱全。


    吳貽芳看著它們心中開始有了波瀾。


    李諭給她又解釋了一下果蠅實驗:“我在報紙上寫的有些簡單,深一些的東西,有必要單獨給你說一下,比如,二十年前發現的染色體。”


    李諭拿出顯微鏡操作一番後對她說:“我的手法比較粗糙,不過勉強可以看到。”


    染色體很好染色,所以才叫這個名字,染色後就很容易在顯微鏡下看到。


    吳貽芳看了看後說:“好奇怪的東西,它們是細胞裏的?”


    “能說出細胞一詞,說明你平日裏有看我寫的生物入門講義,”李諭說,“這東西很神奇,被高度懷疑與生物的特性有關係,但作用機理無從知曉。”


    吳貽芳的興趣已經被勾了起來:“這種小小的東西如此厲害?”


    李諭說:“不可思議吧,這就是生物學。”


    吳貽芳說:“帝師,我想學這個!”


    李諭笑道:“想學尖端生物學,需要打很多基礎,還要留學數年,要吃苦。”


    吳貽芳說:“吃苦我不怕,隻是,我還有一個疑問。”


    李諭說:“什麽疑問,但講無妨。”


    吳貽芳拿出一份報紙:“帝師在文章中說,美國那位叫做摩爾根的人,是通過研究果蠅做出了結論,他為什麽……要用蒼蠅這麽……這麽惡心的東西?”


    這是愛幹淨的少女很合理的想法。


    李諭說:“因為窮。”


    “窮?”吳貽芳納悶道。


    “沒錯,”李諭說,“摩爾根沒有多少實驗經費,隻能用果蠅。而且果蠅這東西不是在糞便中生長的,而是水果,所以養起來沒有那麽惡心。另外,果蠅的繁殖速度夠快、染色體隻有簡單的四對,對於遺傳學實驗,優點很明顯。”


    吳貽芳越聽越感覺神奇,說道:“生存或者毀滅,原來並不是一個大難題。”


    李諭說:“你做一下嚐試,然後我會安排你去天津中學讀書。”


    陳叔通在旁邊被晾了半天,不過看到外甥女有了人生方向,總算放了心,對李諭說:“多謝帝師給貽芳指出一條明路。”


    李諭說:“為社會塑造人才,本來就是在下應盡的職責,沒什麽好謝的。”


    陳叔通掏出一張銀票:“貽芳這幾年的生活起居費用以及學費,我先給你全部付齊。”


    李諭笑道:“用不著,如果她可以考上留學生,我們還要給她錢。”


    陳叔通愕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李諭說:“總之,先生盡管放心。”


    幾天後,他們一起前去天津,李諭早就開始在中學招入女生,開化一下風氣,好讓更多女孩子出來上學。


    李諭開設的天津中學緊挨南開,幾乎合並辦學,又有所區分,但張伯苓兩邊都非常照顧。


    他們是開明之人,並不會排斥女學生,還很高興。


    安排好吳貽芳後,李諭又捎話給地學會的張相文,來取一些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等材料。


    李諭帶來了一個最新款的地球儀及便攜式柯達照相機一並送給他們。


    張相文感動道:“李諭院士竟然一直記掛著我等,著實感激。”


    李諭說:“你們用得著,能發揮他們的價值。”


    張相文對這個地球儀愛不釋手:“實不相瞞,在下最喜歡的就是地圖還有地球儀,但購買它們的地方卻非常不好找。幾個月前托人從日本買迴一個,不清楚不說,還有諸多錯誤,甚至把咱們數百年來的附屬國朝鮮劃給了日本。”


    張相文說的事情是當下繪製地圖的老大難,變更實在是太快,動不動一個國家就沒了,有些地圖還在印刷,國際上已經發生大的領土變更。


    李諭說:“所以這個地球儀更多表示的是地形。”


    張相文說:“我最愛的就是地形,這才是地理學嘛!”


    張相文仔細把玩了一段時間,對李諭說:“還有一事,帝師,我有一個困惑很久的疑問,您看,南美洲的凸出部分,似乎能夠與非洲凹陷的部分相吻合,它們難道以前連在一起?”


    好嘛!


    張相文的說法讓李諭都為之一驚。


    李諭自然知道大陸漂移說,不過現在還沒有正式提出來,張相文竟然自己想到了。


    李諭鼓勵說:“是個很不錯的想法,可以進行驗證。”


    張相文說:“如何驗證?”


    李諭說:“比如通過地質學、古生物學、化石,或者當下的一些物種分布。如果在大洋彼岸的地方,都發現了某一種生物,就可以間接證明。”


    張相文想了想說:“聽起來很複雜,需要去全世界各地考察,可惜啊,這樣我的想法就無法驗證。”


    李諭說:“盡管去就是,我正好有一艘做信號測試的遊輪,會經常往返世界各地。”


    張相文說:“難道我可以乘坐?”


    坐船是很花錢的。


    李諭說:“反正就是用來做科學實驗,多點考察任務更好。”


    張相文激動說:“我曾聽洋人說,在他們的傳說中,曾經有個叫做亞特蘭蒂斯的存在,或許能找到。”


    李諭笑道:“傳說就不要信了,洋人的話不是什麽都對,咱們通過科學理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便是。”


    張相文說:“我在洋人的文章中還看到過古代存在大陸橋的說法,似乎許多洋人的地質學家、生物學家都站這一派。”


    李諭說:“真理不見得一直掌握在多數人手中,就算大陸能夠漂移的說法看著很像天方夜譚,不過一旦拿出證據,再詭異也是真理。”


    張相文深受鼓舞:“我會仔細鑽研。”


    這種考察會耗費十幾年,李諭挺希望他搞成,那就成了又一個讓國人大受鼓舞的案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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