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給呂碧城發去了電報,詢問她可以不可以南下,呂碧城迴電最近身體不適,而且寶寶也沒有斷奶,想等天暖和點後再來。


    沒想到近衛昭雪知道了,主動請纓來了上海。


    這段時間的近衛昭雪非常迷茫,一方麵國內近衛篤麿的死,讓近衛主家陷入衰落,堂堂日本最顯赫的五攝家之首,現在竟門可羅雀。


    近衛昭雪進入主家的幻想受到了一次巨大的打擊。


    至於她的上司——日本諜報機關,目前由於中國在辛亥後出現了巨大政壇變動,自己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給她分配新任務。


    如今的近衛昭雪隻能選擇“潛伏”,等待上峰新指令。


    反正無所事事,就來上海順便看看東亞同文會的老夥計們。


    “近衛學姐!多年不見,我好生想念!”林出賢次郎激動道。


    近衛昭雪看了一眼有些滄桑的林出賢次郎,隻是淡淡道:“我也一直記著林出君在學校的優秀表現。”


    林出賢次郎繼續高興道:“我一直想給您寫信,可是上峰說您有重要任務,不可隨意聯係。”


    “是這樣,”近衛昭雪問,“你這兩年的成果如何?”


    林出賢次郎立刻驕傲地說:“迴學姐,我單人遊曆了新疆以及中俄邊境,一直到伊犁,繪製了大量精細地圖。院長說這是他近幾年看到的最好的一次旅行作業。”


    “恭喜。”近衛昭雪說。


    “您哪?”林出賢次郎問。


    近衛昭雪看著他炙熱的眼神,垂下眼睛說:“我的任務還在執行中,不能透露過多。”


    林出賢次郎不以為意:“近衛學姐是學校裏最優秀的畢業生,您肯定可以完成上峰的任務。”


    “應該……不,一定可以的。”近衛昭雪說。


    “您……”林出賢次郎頓了下來,幾秒鍾後轉而卻說,“對了,學姐,有這次學院來了幾位大人物。”


    近衛昭雪隨口問道:“是誰?”


    林出賢次郎說:“本願寺的信英院法主,三井大掌櫃益田孝男爵,還有‘漢字統一會’伊澤修二先生以及朝鮮國樸齊純先生。”


    近衛昭雪訝道:“本願寺大穀法主?”


    林出賢次郎點點頭:“此前法主親自遊曆新疆地區,我也配合跟隨,這一趟我們走了古中國絲路,為帝國尋覓到了許多寶藏,運迴國內的就有六千多斤。”


    近衛昭雪說:“碩果累累,你們為我大日本帝國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會被銘記。”


    林出賢次郎說:“我們這就去見他們吧!”


    上海東亞同文書院名字上隻是個書院,但此時可是日本在華的重要棋子,地位很高。


    東亞同文書院現任院長根津一正與本願寺的法主大穀光瑞、益田孝、伊澤修二等人在會客室中飲茶。


    大穀光瑞是日本的皇親,他老婆是大正天皇皇後的姐姐,也就是說,大穀光瑞與日本天皇是連襟。


    大穀光瑞老婆出身九條家,也是日本五攝家之一。他同時是日本淨土真宗本願寺法主,院號為信英院。


    至於本願寺,名字與日本戰國時期很出名的“本能寺之變”的那個本能寺有點像,但不是一迴事。


    本願寺是日本佛教流派淨土真宗的一支,日本戰國時期就挺著名,那時候的寺廟的勢力非常強,織田信長打了十幾年才勉強搞定本願寺。


    至於本願寺法主為什麽能結婚,也算淨土真宗的特色……


    反正日本學中國的東西,總是學得怪怪的。


    大穀光瑞能說漢語,確切說,今天在場的這些人都會說漢語。


    “在中國的這段時間,讓我深切感受到了同文書院的強大,不愧是近衛先生的重要遺產,對我大東亞統一將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大穀光瑞評價道。


    東亞同文書院院長根津一說:“能得到法主如此評價,我們不勝惶恐。”


    大穀光瑞說:“我與長州藩以及薩摩藩的人都有過接觸,他們現在還沉浸在日俄戰爭勝利的喜悅中,盛氣淩人,總以為能夠靠武力占領整個東亞地區。以豐田關白之能力,尚不能做到,他們太自以為是。”


    根津一拍馬屁說:“法主參透佛理,果然有更加深遠的見解。”


    大穀光瑞說:“一個小小的寶島都難以消化,更何況整個東亞,而縱觀英國、法國這些有眾多海外殖民地之國,其統治政策並不適合我們。我們應深入一步,從文化以及經濟上,令整個東亞臣服,乃至融為我們之一體。對這一點,伊澤先生與樸先生,肯定深有體會吧。”


    伊澤修二說:“法主所言極是,我在寶島做過多年教務部長,我們雖然已用兵力征服了寶島,但是今後要想徹底征服寶島人的心,使其千載萬載永遠成為日本領土,關鍵在於要對島內民眾從內心深處予以同化。要做到這一點,非教育莫屬。”


    大穀光瑞說:“你的試點很成功,將來可繼續推廣至朝鮮以及滿洲地區。”


    樸齊純是個朝鮮人,聽了他們說的話麵不改色道:“我們已經在朝鮮取得了不錯之成果。”


    這老小子在韓國很出名,此後榮封韓國“國賊”稱號。


    根津一道:“中國之情況尚有一些不同,我們的文化便深受中國之影響,想要對其進行文化上的同化,難度非同一般。”


    伊澤修二說:“這件事早在伊藤博文先生在世時,就有細致的思索,我們已經有了一些辦法,伊藤先生組織的‘漢字統一會’就是為此而來。漢文化無法同化,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切入,比如主動進行日、中、朝三國之文字統一,主體仍為漢字。”


    “這……”根津一有些不明白了,聽起來似乎是主動幫著漢文化做宣傳。


    伊澤修二接著說:“我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漢學,日本今日的文明也會蕩然無存。”


    大穀光瑞說:“請詳細道來。”


    伊澤修二還沒開口,近衛昭雪已經到了門口,她有意引起這些日本高層人士的注意,於是說道:“伊澤先生的意思肯定是,日本文字由假名與漢字構成,其中漢字占據多數,如果將其去除,日本的國語就會變得淺薄、野蠻卑微、勢力衰弱。對嗎?”


    伊澤修二看向門口這個明眸皓齒的年輕漂亮姑娘,問道:“你是?”


    院長根津一不無自豪地說:“這位是近衛昭雪,我同文書院近些年最優秀的一名女學員。”


    “吆西!”伊澤修二說,“有點意思,繼續講下去。”


    近衛昭雪說:“以日文與中文之淵源,雖然今日的漢字與漢學被命名如此,但它們實際上也是一種日本文與日本學。


    “從日俄戰爭後的局勢可以判斷,支那是將來世界競爭的中心點,是列強政治、外交與實業的中心點。


    “所以支那語的重要性不可忽視,我們可借助日本與中國是‘同種’且‘同文’之國的優勢,在與列強的競爭中占得先機。”


    “很好!”伊澤修二鼓了鼓掌,“姑娘已經深得我‘漢字統一會’之要領。”


    漢字統一會在清末民國時,會員都是日本國、大清、朝鮮國的顯要人物。總裁為伊藤博文;張之洞為中國部會長,端方、嚴範孫、楊樞為中國部副會長;樸齊純為韓國部會長。


    近衛昭雪微微一笑道:“一點拙見,幾位大人不見笑便好。”


    大穀光瑞道:“請坐下吧。”


    林出賢次郎沒想到近衛昭雪一上來就讓一眾日本大人物對其側目,心中對這位學姐的景仰之心更盛。


    院長根津一說:“近衛姑娘現在直屬青木宣純將軍以及頭山滿先生,兩人對她的工作都做出了極高評價。”


    “原來隸屬於青木將軍以及頭山先生!”大穀光瑞更來了興趣,“將來一定是難得之諜報人才。”


    根津一又說:“伊澤先生,你們既然多次提到漢字統一論,可有具體措施?”


    “自然有,”伊澤修二說,“經過多年研究,我們編纂出了一本字典,名為《同文字典》,即是為了宣揚此種理論。”


    “請讓本人過目。”根津一說。


    伊澤修二拿出厚厚的字典:“我們已經付諸印刷,希望可以在中國大力銷售。”


    根津一翻看了一會兒,說:“很有深度,字裏行間多有我日本國之文化片段,伊澤先生下了心血。”


    毫無疑問,日本人編的漢字字典,又是二十世紀初搞出來的,夾帶的私貨之多根本無法直視,就是拿來洗腦用的。


    伊澤修二說:“我們印刷了非常多,足夠銷售之用。”


    根津一說:“我將會列為同文書院近期的一項重要任務。”


    過了一會兒,三井大掌櫃益田孝又說:“近衛姑娘,我也有事想要問你。”


    近衛昭雪說:“先生請講。”


    益田孝說:“我們三井會社本來與南京方麵快要達成借款意向,最近突然中斷,據我的線人匯報,是李諭幫著他們搭線,拿到了德國借款。”


    近衛昭雪說:“確有此事。”


    益田孝說:“李諭為何幫著找德國人借款?而非我們?他們有什麽商業上的合作或者密謀嗎?”


    近衛昭雪說:“我僅知道李諭在德國時,與德國實業部長建立合作關係,得到了大批款項。”


    益田孝沉吟道:“德國之經濟實力遠在我們之上,但德國向來缺少海外殖民地,莫非德國想要深化在遠東的利益,就像此前的俄國?”


    益田孝雖然是在商業角度做出的推斷,卻引起了根津一的極大警覺:“德國是個比沙俄更加可怕的對手,如果他們想要插手,我們很難對抗。”


    伊澤修二卻說:“我們已戰勝了沙俄,再來一個德國有何可懼?”


    益田孝說:“不得不謹慎,但如果真的觸動我們的利益,與德國人撕破臉也不在話下。”


    根津一說:“都是為了帝國的大東亞政策!”


    幾人聽後頓時來了自信:“為了帝國,為了天皇!”


    ——


    他們在商量“密謀”的時候,李諭其實也有所耳聞,不過算是巧合。


    因為正好王國維與羅振玉湊巧來學校見到了李諭。


    兩人都是前清的大學者,又與蔡元培等教育部人員有所接觸,但兩人現在很擔心形勢還沒有穩定下來,所以決定東渡日本躲躲風頭。


    而聯係他們去日本的,正是本願寺法主大穀光瑞。


    可以理解為二戰後各國搜刮德國科研人才,現在日本借機提供所謂安全避難所,希望引導一部分中國精英去日本。


    王國維真的有點害怕局勢,他對前清挺有感情,一直到十多年後於頤和園跳湖自盡時,都沒有剪去辮子。


    李諭看他們帶著很大的皮箱,還有幾個人力車拉的厚重行李,問道:“靜安兄,羅先生,二位是要去日本國研究甲骨文?”


    王國維說:“在下確有此意,素聞梁卓如先生在日本國也能做出舉世矚目之學術成就,我想在下也可做到。”


    王國維在日本要待四年,這段時間他確實在學術上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那就祝先生學術上早有建樹,”李諭說,“你們需要幫忙安排住所嗎,我認識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人,說不定能幫上忙。”


    王國維說:“多謝疏才關心,我們得到了本願寺法主以及內藤湖南先生的資助,生活上不用擔心。”


    李諭不知道本願寺法主,卻知道內藤湖南,於是說道:“靜安兄在日本國時,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我懂,”王國維說,“本願寺的法主現就在上海,疏才要不要見一麵,聽說他們編纂了一本《同文字典》,要在國內銷售。”


    “同文字典?”李諭問道。


    王國維說:“我雖然沒見過,但據說是伊藤博文所在的一個組織編寫,或許是日本國之漢學研究成果之一。”


    這些該死的小日本!


    時人看不清日本的野心,而李諭聽個名字就能猜到他們的腐臭想法。


    本來還想按照曆史脈絡來,順便到時反對一下漢字廢除運動,現在看來不得不讓中華書局早點開展超級大部頭《辭海》的編纂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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