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其實有挺多字典的,李諭曾經在博物館見過1914年左右的,封皮都變得非常黃。


    當務之急是先編纂學生用字典,在這一點上中華書局與商務印書館都能輕鬆勝任。


    李諭還準備聯係大同大學的平海瀾進行漢英字典的編撰,希望能夠提升中學堂的學生英文水平。


    至少在目前看,對英文水平的要求要遠勝李諭穿越前的時代,因為太多文獻沒有翻譯了,隻能看英文原版。


    甚至於隻看英文都不夠,因為二十世紀初的世界第一科技強國是德國,相當多第一手的資料是德文寫成(比如量子力學和相對論領域),翻譯成英文版已經成了二手,而且時間上滯後很多。


    而國內的情況更加麻煩,大都是先等著翻譯成日語,然後從日語翻譯過來。


    這都不知道經曆了幾手,而且眾所周知,日語這門語言在對外來語的接受能力本來就弱,很多日語文獻看著讓人暈頭轉向,平添了很多翻譯難度。


    如此種種,都是二十世紀初國內普及科學的難點,所以最好的辦法隻能是讓學生有足夠好的外語水平。


    李諭又對王國維與羅振玉說:“二位先生將來如果能在甲骨文上取得突破,意義將不僅僅在金石之學。所以不管你們需不需要在下幫助,隻要讓我知道,一定盡力而為。”


    王國維卻說:“還有什麽重要作用?”


    李諭說:“洋人不是在質疑我們的夏商周三代嘛,至少現在有了甲骨文,他們就沒資格再討論商朝存不存在了。”


    王國維對自己的研究領域有點傲氣:“洋人根本不懂我國之文字,一些論斷我早已不屑於去看,他們質疑能怎樣,不質疑又能怎樣?”


    李諭說:“先生這麽想當然沒錯,不過大眾不知情的話,還是容易被帶歪。”


    “切!”羅振玉鄙夷道,“幾年前我還聽美國傳教士說,《史記》一書都算不得信史,因為開頭記載的三代故事,多有神話傳說。如果這都會被帶歪,隻能怪學問不夠。”


    李諭不知道說什麽了,他們作為精英知識分子,確實還體會不到目前國內存在的嚴重的愚昧情況。


    不過李諭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有點多慮了。


    現在的普通百姓,識字的都沒幾個,別說文化入侵了,宗教都很難入侵進去。


    至於此時的知識分子們,大都是真正懂得什麽叫獨立思考的,就算崇拜西洋,也不會那麽容易被洋人洗腦。


    王國維突然說:“院士先生,我在東京時短暫學過一點物理學,聽說洋人發現了一種叫做射線的神秘東西,有上天入地、穿透萬物之能,說不定也能用來考古研究?”


    李諭笑道:“是有這麽個東西,等再可控一下,的確可用於考古,甚至能夠用來確定古物是哪一年的。”


    “哦!?這麽神奇?”


    王國維與羅振玉都是癡迷考古之人,一聽就來了興趣。


    李諭說:“隻不過這種方法還沒有在現實中出現。”


    “太可惜了,”王國維說,“帝師有如此之才,我想你將來必可做到!”


    李諭哈哈一笑:“會的,會的。”


    碳-14測定法要差不多30年後才會誕生,李諭確實可以讓它早點問世,而且可以把這份功績引導到未來的某位學生身上,多添一個諾貝爾化學獎。


    民國時期,有不少甲骨流落到了海外,很難阻止,好在絕大部分還是留在了國內。


    送走王國維,李諭立刻找到了魯迅還有中華書局的陸費逵等人,交代了字典一事。


    魯迅歎道:“日本人的想法,我在留學時就看清楚了,意料之中。”


    陸費逵則很輕鬆道:“論書籍發行能力,日本人根本不夠看,會長不用擔心。咱們在航運這種大宗項目上比不過日本人,總不會連傳統藝能都不如他們。”


    李諭說:“有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魯迅突然又問道:“靜安(王國維)兄應該還沒有剪辮子吧?”


    李諭說:“沒有。”


    魯迅感慨地說:“當時在日本讀書,留著辮子會被嘲笑;我迴國剪去辮子,也要被辱罵,有時還得買假辮子;現在還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光著腦袋出來,靜安兄竟然又要去日本國被他們嘲弄。”


    李諭說:“你剪發的時候,不是說過一句‘我以我血薦軒轅’嘛,靜安可能有其心中之軒轅。”


    魯迅說:“希望他不要後悔。”


    李諭轉而問道:“周老師要不要在大同大學裏至少講幾節課?”


    魯迅說:“恭敬不如從命,我已經備好講義,除非他們比仙台醫專的學生能力更強,否則我還是勉強能教上幾個月乃至一學期的。”


    李諭終究是生拉硬拽讓魯迅來代了代課。


    正巧學校現在招了女學生,開了整個社會之風氣。魯迅講的又是生理課,風氣+風氣,1+1>2。


    一開始魯迅也沒想到上課的還有女學生,自己講著講著都快不好意思。


    要不是記者同樣圍了過來,他真的感覺不能堅持到下課。


    結束後,魯迅垂著汗來到辦公室,放下講義對李諭說:“就算我在日本仙台醫專時,也沒見女生聽生理課,真是差點下不來台。”


    李諭樂道:“女生也有受教育的權利,而且女生聽聽生理課有什麽問題?”


    魯迅說:“我一個大老爺們,給一群女娃娃講,講……哎!要不你試試?”


    李諭忍住笑說:“我估計明天先生能上頭條。”


    魯迅歎道:“我頭一次上報紙,竟然是給女學生講生理課!”


    李諭說:“這不正好應了蔡元培部長的教育理念嘛!”


    魯迅說:“還好我隻是個無名小卒,沒啥名聲,他們愛怎麽報道就怎麽報道吧。”


    他表現得竟有點豁達。


    次日的報紙,果然報道了上海大同大學一名老師公然給女學生講授生理課的事情,配文是“風氣之先?擬或博人眼球?”


    好嘛,現在的《申報》已經懂得如何寫標題有流量了。


    不過整體的報道依舊比較公正客觀,而且對大同大學的這種做法給予了很高評價,甚至建議說“應讓廣大女子學習解剖學,隻有這樣才可於根基上解裹足之弊!”


    李諭拿著報紙魯迅說:“我就說吧,報道肯定是積極方麵。”


    “還好,還好!”魯迅籲了一口氣,接著又說了一句犀利之語,“報紙說得仍然不夠充分,還應讓逛妓院的人以及煙花小姐們都學學。”


    李諭說:“有道理!不過到時候恐怕周老師就要親自蒞臨煙花之地講授了。”


    “總不能這麽講課吧!”魯迅抗議道,然後說,“別光說我,你也沒給女學生教過課哪。”


    李諭得意道:“我講課,女學生也會喜歡。”


    魯迅說:“我倒也要看看。”


    李諭講課時,底下的學生自然不全是女學生,而是像普通大學一樣,男女混合,隻不過男生與女生分開坐。


    李諭沒有拿課本,對學生說:“今天我講一個數學上的概念,即逆命題、否命題以及逆否命題。”


    李諭講了一會兒基本理論後,在黑板上寫一行字“我愛你”,然後說:“請你們改成逆否命題。”


    十六歲的茅以升第一個舉手:“你不愛我。”


    李諭笑道:“你還小,不懂愛情,坐下吧。”


    但其他人大都也是這麽想的,全都疑惑了:“難道是,不愛我,你?”


    李諭笑道:“什麽時候都學會山東話的倒裝句了,你們。”


    然後他在黑板上變換了一下形式:“如果一個人是我,那麽這個人愛你。”


    一些人納悶道:“似乎變麻煩了。”


    李諭接著在黑板上一字字寫出答案:“如果一個人不愛你,那麽,這個人,不是我。”


    停筆的瞬間,教室很安靜。


    幾秒鍾後,迴過味的大家才開始激動的鼓掌。


    女學生們更是激動的抄下了這句話,不住盛讚,“原來數學可以這麽美!”


    魯迅看後也挺震驚,不過更氣憤於李諭講的東西與他講的生理課壓根不能相提並論好不好!


    太賴皮了!


    當天,李諭離開學校時,突然在門口看到了近衛昭雪。


    “你怎麽來了?”李諭問道。


    近衛昭雪說:“我不能來嗎?”


    李諭說:“那倒不是。”


    近衛昭雪說:“最近對日本方麵的出口貿易越來越大,連三井大掌櫃益田孝都親自到了上海進行考察。”


    “原來是這樣。”李諭說。


    按道理,他們也該來。


    近衛昭雪又說:“剛才我在教室外聽到了你講的逆否命題一課,總感覺與當初你提到的物理上‘凍結時間的公式’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諭說:“有嗎?”


    近衛昭雪眼神遊離片刻,然後說:“可能是我自己的猜測。對了,益田孝他們正在餐廳等你。”


    李諭說:“好吧,我們一起過去。”


    這是間租界裏的小日式餐館,經營壽司、天婦羅之類的傳統日式食物,前來用餐的多是日本人。


    李諭略懂日本人的規矩,痛苦地跪坐在了一張小桌子之後,然後說:“益田先生,你好。”


    益田孝道:“李君,借由您的產品,我們公司獲得了非常不錯的銷售業績,所以我準備來中國與你討論更加長遠的合作。”


    “可以。”李諭隨口道。


    反正是他們買自己的東西,沒必要反對。這樣正好讓國內民資企業多多發展,同時日本難以形成自己的國內產業。


    如此也算日本對華的貿易逆差,而貿易逆差就會讓其缺少外匯,更缺少發展軍事力量的資金。


    益田孝隻是一個商人,不會考慮什麽貿易逆差之類國家層麵的宏觀經濟問題。


    益田孝說:“我們三井會繼續擴大進口量,您的味精、牙膏、香皂、方便麵都大受歡迎。”


    都是李諭可以接受的提議,於是爽快答應。


    見李諭同意,完成了初步生意談判,益田孝拍拍手,讓廚師上了一道硬菜。


    李諭看到眼前散著微微熱氣的白白地像是豬腦花的東西,問道:“這是?”


    益田孝說:“日本料理之精華,炭炙河豚白子。”


    李諭眉頭一皺:“河豚不是有毒嗎?”


    益田孝說:“正因為有毒,所以它的味道才是最鮮美的。而河豚中最令人迴味無窮的,又首推白子。”


    李諭又看了一眼,反應過來:“白子莫非是……河豚的精巢?”


    “沒錯,”益田孝說,“如此碩大的精巢,隻有三年以上的河豚才有,珍惜異常。而且這道菜經過完美地消毒,去掉了所有含毒血液,先生可以放心食用。”


    李諭上輩子吃燒烤時,連烤腰子都不吃,此時真心有點不想下咽。


    而益田孝已經拿起來輕輕吃了一口,臉上頓時流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


    李諭知道他作為三井大掌櫃,必然是個吃慣山珍海味之人,連他都如此喜愛,可能確實有獨到之處。


    李諭也不想讓日本人覺得自己膽小,不敢吃河豚,於是拿起來一口吃下。


    這一口李諭覺得自己有點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樣子,隨便嚼的那幾口,就感受到了極致口感。


    難怪日本人對河豚如此迷戀。


    益田孝接著又提到生意:“我準備在日本國建一座工廠,與貴公司一同合作生產。”


    李諭心頭一緊,這老小子還是想到這裏了。


    李諭思索一會兒,感覺接受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自己本來就有慢慢滲透進三井內部的打算,雖然操作上會有很多困難,但越早開始肯定越能打下基礎,那才是終極目標。


    於是李諭問道:“比例怎麽分?”


    益田孝說:“您出資四成,但占股可為六成。”


    益田孝給的條件還算不錯。


    李諭說:“我接受。”


    益田孝眼睛閃了閃,倒了一杯酒:“合作愉快,李君!”


    李諭清楚地知道這些小日本都沒好心眼,以後不僅要和三菱社團鬥智鬥勇,現在又要加上三井社團。


    把兩個日本最大的財團一起當做對手,李諭捂著腦袋,一時之間有點頭大。


    但這都是必須麵對的,李諭振作起精神,與他碰了碰杯:“合作愉快。”


    兩個人各懷鬼胎地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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