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科學雜誌》是我國第一部采用西式標點排版的正式出版物,很有意義。


    整個民國時期國內對科學的尊崇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後世還有一些小醜高喊“相對論是假的”“進化論是騙人的”,但民國時期國人對科學真的太尊重了,不會在一知半解下妄加評論。


    連守舊派都不敢公開反對科學,最多就是害怕西學一家獨大,把國學壓下去。又或者保有當年“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理念,把科學當做一種工具,然後一起共存。


    後世其實也有類似看法,但實際上已經跳出是不是反對科學的範疇,隻是在講如何應用科學。


    雜誌的發行效果如預期一樣好。


    即便知道動亂的時局讓教育無法推廣,有誌青年也難以發揮能量,但李諭還是為國人的科學熱情所感動。


    雜誌社收到了很多讀者來信,李諭實在沒工夫一一應對,傅蘭雅這位老先生更沒有那麽大精力,李諭隻能登報為雜誌社再招人。


    很快,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學生上門求職。


    之所以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女學生,完全是因為現在除了女校,留短發的女生真心不多。


    “您就是李諭院士吧?我叫陳衡哲,在報上看到了招人啟事。”陳衡哲說。


    李諭知道她是位民國才女,名氣雖說不算很大,但她的學生一個個都很有名:林徽因、丁玲、蕭紅、冰心。


    稱得上是才女之師母了。


    陳衡哲受的教育很好,幾年前曾在蔡元培參與創辦的上海愛國女校學習,英文比較紮實。


    而且這位姑娘相當有現代意識,抵製了父母的包辦婚姻。父母給她安排的是一個富二代,但陳衡哲相信自由戀愛,死活不同意,然後跑來上海,公開登報說自己一生不婚。


    “請進。”李諭說,還來沒來得及多了解一下對方的學力水平,又有一名男青年來到。


    “李諭院士,我剛去北京找您,您竟然就到了上海!我隻能從孫先生那裏來錢,又買了張火車票。”


    李諭問道:“你是?”


    “忘了自我介紹!”男青年說,“在下任鴻雋,一直久仰院士大名。”


    曆史上的《科學雜誌》,創刊詞其實就是任鴻雋所寫。


    他是我國近代化學的奠基人之一,此前擔任南京總統府的臨時秘書。


    李諭驚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這就是緣分嗎?”


    如此說不僅是因為任鴻雋的到訪,還因為此後任鴻雋與陳衡哲結成了人生伴侶。


    而且兩人之間還有一段挺有意思的校園愛情故事,甚至牽涉上了胡適。


    兩人不久後都考上留美名額,並在美國結識了胡適。


    任鴻雋在美國時曾與胡適進行過白話文方麵的論戰,——關於白話文能不能入詩。


    任鴻雋是白話文的支持者,但他認為“白話當有白話的用處,或是作文,或是寫,入詩萬不可行”。


    胡適則堅稱:“古文已死,或已是半死。寫詩當如作文,白話文未有不可。”


    任鴻雋寫了幾首古詩給胡適看,胡適說他寫得一塌糊塗,然後用白話文寫了首詩迴懟。


    雖然胡適寫現代詩的水平也著實一般,不過在兩人的爭論中占了上風。


    任鴻雋此後在《留美學生季報》上看到了陳衡哲的兩首絕句,立馬抄下來寄給在紐約韋蓮司寓所的胡適。


    此刻的胡適已與美國姑娘韋蓮司產生了朦朧曖昧的關係,可惜沒敢戳破那層窗戶紙。


    任鴻雋的筆墨之間頗有炫耀“文言才能作詩”以及對這首絕句的炫耀之意。


    但胡適卻不相信任鴻雋能寫出這種有大唐王維風範的古詩,很快就猜到這首絕句出自陳衡哲。


    因為縱觀留美學生,有文采的他基本都認識,能寫出這種水平古詩的隻有陳衡哲。


    再之後嘛,胡適就與陳衡哲成了筆友。


    胡適曾邀請陳衡哲為《留美學生季報》寫文章,看後汗顏道:“我們還在探討白話文的可行性時,莎菲(陳衡哲的英文名)卻已經開始用白話文作文學了。”


    此後的幾個月兩人通信頻率很高,似乎都對彼此有一番憧憬。


    不過胡適又沒有戳破窗戶紙。或許是因為陳衡哲“一生不嫁”的誓言;但更因為他像魯迅一樣,被老母親催著迴家與一個此前素未謀麵的小腳女人成了親。


    胡適的心中必然對陳衡哲有過愛意,不然他也不會用陳衡哲的英文名字“莎菲”,為自己的女兒取名素斐。——這件事在胡適的日記中自己坦白過。


    直到胡適迴國娶親,任鴻雋才敢追求陳衡哲。


    此時的任鴻雋在聽了李諭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後,疑惑道:“院士先生,您說什麽緣分?”


    李諭連忙笑道:“沒什麽,我是覺得突然見到兩位青年才俊,感覺緣分不淺。”


    陳衡哲說:“院士先生年紀也不大,在您麵前,我們哪是什麽青年才俊,最多就是浪蕩青年。”


    李諭說迴正題:“你們進報社多少有些浪費人才,如果願意供稿我會更喜歡。”


    任鴻雋問道:“院士先生不願接納我們?”


    “不是接納不接納的問題,”李諭說,“你們還在求學階段,將來說不定要留洋,這麽早就進報社工作,實在不合適。”


    任鴻雋略帶驕傲地說:“我已在rb留學多年,攻讀應用化學。”


    “應用化學是個好方向,”李諭說,又問道,“伱學到了什麽水平?”


    “什麽水平……”任鴻雋撓了撓頭,“我也說不上。”


    李諭說:“我想到了一個相關問題,如果你可以迴答,就說明你不用讀書了。”


    任鴻雋說:“請院士出題。”


    李諭拿起一塊肥皂:“這東西你肯定用過,它能去汙。”


    任鴻雋立即搶答:“我知道肥皂怎麽造出來的。”


    “no!no!no!”李諭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然後說,“我要問的,不是怎麽造,而是肥皂的去汙原理是什麽?”


    任鴻雋張了張嘴:“去……去汙原理?”


    李諭笑著坐迴座位,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你要是可以迴答出這個問題,就說明你的學業有所成就了。”


    “這……”任鴻雋撓著頭,根本沒有思緒,最後歎道,“看來我真的還要繼續學習。”


    李諭說:“在rb的幾年,你已經達到中學以上水平,如果考取留美資格,在更好的大學裏深造幾年,對你迴國後實現抱負更有幫助。”


    任鴻雋正色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虧我往返幾千公裏來見您,我明白該做什麽了。”


    一旁的陳衡哲突然問道:“院士先生,您說的留美名額,女子也可以報考嗎?”


    “當然可以!”李諭肯定道,“清華的章程裏寫得很清楚,隻要品行端正、賢淑,沒纏小腳,沒有訂婚,不超23歲,國文達到中學畢業程度,英文及科學達到能直接入美國大學就讀的水平,然後通過選拔考試就可以。”


    陳衡哲咬了咬嘴唇:“我也想考考試一下。”


    李諭說:“你們完全可以一起參加考試,學籍在哪?”


    陳衡哲說:“我是上海學籍。”


    任鴻雋說:“我是四川學籍。”


    李諭說:“沒關係,都有名額。”


    陳衡哲想了想又說:“這樣的話……我要迴去多做準備。”


    她在聽到李諭說有年齡限製後,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必須一次拿下。


    李諭鼓勵道:“如果真想做個獨立的現代女性,用知識武裝頭腦是第一步。”


    “我會記得院士先生的話!”陳衡哲說,然後看著雜誌社,“抱歉打擾了您。”


    “放心吧,雜誌社不會缺人,”李諭笑道,然後拿起幾本書,“複習時會用到。”


    陳衡哲感激道:“我一定用心研讀!”


    送走她後,李諭對還站在屋裏的任鴻雋說:“怎麽,你還要待在這兒?”


    任鴻雋收迴眼神說:“我,我這就也去準備!”


    “等一下。”李諭說。


    任鴻雋問道:“先生還有什麽要囑咐的?”


    李諭攤開一張紙,“送你一個錦囊妙計。”


    “錦囊妙計?”任鴻雋一頭霧水,“關於考試?”


    “非也,你到時候就知道了,”李諭邊寫邊說,“但這個錦囊妙計隻能你自己知道,絕不可告訴其他人。”


    任鴻雋勾起了興趣:“先生竟然有諸葛孔明的味道。”


    李諭寫好後把那張紙拿給他:“將來你會用上。”


    任鴻雋看了看,上麵寫了幾行字: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玫瑰的紅容易受傷的夢


    握在手中卻流失於指縫”


    任鴻雋納悶道:“四行,唐詩?但字數又不對,而且意思好直白……院士先生,您寫這個做什麽?”


    李諭哈哈笑道:“天機不可泄露!我說了,你早晚會知道。”


    幾年後,當他再與胡適爭辯現代詩,然後追求才女陳衡哲時,拿著這個錦囊一定會感激死李諭。


    李諭雖然文采不咋地,但在現代詩這方麵,就憑背過的幾首,再加上一些經典歌詞,在民國初年這個現代詩就是胡亂斷句的時代,已經是亂殺的水平。


    ——


    幾天後,李諭收到了呂碧城的電報,她要帶著妹妹呂坤秀南下。


    在火車站迎到她們,李諭才知道了具體事由:呂坤秀受到邀請,去廈門女子師範學校擔任教師。


    呂家四姐妹確實都很厲害:呂惠如任南京女子師範學校校長,呂美蓀任奉天女子師範學校校長,呂碧城任天津北洋女子師範學校校長,呂坤秀任廈門女子師範學校教師。姐妹四人,均從事過教育工作。


    “旌德一門四才女”在民國廣為傳讚,為時人所稱羨,也是中國近代教育史上的佳話。


    但呂碧城這個妹妹呂坤秀身體一直瘦弱,她放心不下,所以讓母親代為照料孩子,自己與她一同坐火車前往任職。


    李諭正好此前答應過陳嘉庚去廈門的請求,於是乎買了三張船票,帶著姐妹倆來到碼頭。


    這艘客輪隸屬虞洽卿剛剛創建的三北輪船公司,執行從長江沿岸各城到新加坡的遠洋航線。


    虞洽卿在這條航線中獲利巨豐,今天他就在船上,要親自跑一趟。


    見到李諭時,虞洽卿抱拳說:“李會長,承蒙您也搭上本船首航。”


    李諭說:“今年不興說‘首航’二字。”


    虞洽卿知道李諭提的是泰坦尼克號首航沉沒的事,於是指著船長室說:“我安了你們的無線電報機,而且讀過先生關於泰坦尼克號失事的文章,本人絕不會犯錯。最關鍵的是,首航前我已殺了豬牛羊一起祭天;還把豬頭、羊頭、牛頭以及關公的雕像擺在船上,再大的海難也輪不到我頭上。”


    李諭笑道:“衝這麽多好彩頭,也不會有事。”


    輪船在廈門臨時停靠時,李諭三人下了船。


    廈門女子師範學校坐落於鼓浪嶼。


    此時的鼓浪嶼是外國租界,有許多使館。登島時,海關先查了幾人證件。


    李諭蠻不情願,畢竟是自家土地。


    鼓浪嶼很小,但幼兒園、小學、中學等教育設施都不缺,上麵的幼兒園還是國內最早的幾所幼兒園之一。


    沒走多久,他們就來到了這座麵積同樣不大的女子師範學校。


    學生也不多,但入學者皆是鼓浪嶼的名媛閨秀。


    呂碧城比較有教學經驗,陪同妹妹一同進去做演講。論才氣,呂碧城自然是四姐妹中最高的,看得校長都想把她一起留下。


    李諭則閑著沒事,拿起一份剛入學的花名冊隨便看了起來。


    一看不得了,沒想到這麽個小地方竟然也臥虎藏龍,上麵有一個很顯眼的名字:林巧稚。


    林巧稚是中國近代醫學史上一位鼎鼎有名的婦產科醫生,是我國婦產科的奠基人,在協和醫院婦產科主任的位置上做了多年,被譽為“中國近現代史上的20位傑出女性”。


    李諭好奇地張望過去,依稀辨認了出來,她此時還是一個瘦小的十歲小女孩,誰能想到她今後能擔得起那麽重的擔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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