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島在民初時開發得並不多,城區麵積僅三四平方公裏,差不多隻有兩個鼓浪嶼那麽大。


    李諭登上廈門島後,很快找到了陳嘉庚。


    他剛剛組建了集美教育係統的第一所學校——集美小學。


    為了盡快開學,陳嘉庚先使用了當地的祠堂和舊房舍,入學的學生有130多名。


    站在校舍外,陳嘉庚對李諭說:“教科書我采用了商務印書館參考你的講義編寫的新教科書,我太喜歡這些用上標點符號的書了,學生越早接觸越容易接受。”


    “教育必須從娃娃抓起,”李諭說,然後好奇地問道,“陳先生要辦的莫非是男小?怎麽不見女學生?”


    “我也想招女學生啊,”陳嘉庚無奈道,“但大家腦子裏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老想法,根本不願意讓女娃出來念書。”


    李諭說:“那你告訴他們,旁邊的小島上已經有了女校。”


    “說了也沒用,”陳嘉庚道,“就算女娃娃的父母親同意,爺爺輩也不見得同意;爺爺輩同意了,定了娃娃親的男方家又不見得願意。”


    “牽扯這麽多?”李諭道。


    陳嘉庚說:“可能是男方家害怕女娃受了教育,不好管教。”


    呂碧城最聽不慣這種說法:“這不就是擺明了通過不讓女孩受教育而束縛她們嘛!”


    “可不是!”陳嘉庚的妻子王碧蓮說,“所以這些人其實明白一點點道理。”


    “可惜明白的不多,隻有一點。”李諭歎道。


    陳嘉庚說:“一時半會女校根本建不起來,我隻能讓夫人去挨家挨戶再行勸說,等願意送女娃娃上學的多了,再建個女校。”


    李諭說:“小學分男女校,而且是偏義務性質的學校,投資就成了雙份。”


    “小學花不了幾個錢,幾所都不在話下,”陳嘉庚說,“我擔心的是大學,我在上海考察過,疏才兄弟建一所大學,幾年時間就投入上百萬。”


    李諭說:“確實是這樣。”


    “到時候再看吧,”陳嘉庚選擇暫時擱置這些問題,“中學建起來還要花上幾年時間,到時說不定能從南洋籌到款。”


    李諭說:“有需要的話,陳先生隨時聯係我。”


    “錢不是問題,”陳嘉庚滿懷信心說,“但屆時請你在師資方麵幫幫忙還是有可能的。”


    李諭立馬同意道:“盡管開口。”


    其實曆史上陳嘉庚建設廈門大學時,在南洋的籌款並不順利,一位華僑富商甚至直言道:“我寧願死後被英國當局征收4000萬遺產稅,也不願意花一分錢。”


    陳嘉庚又帶著李諭看了看他新建的罐頭廠,李諭雖然不看好罐頭產業,不過陳嘉庚在食品行業沉浸過多年,最少不會賠錢。


    臨走時,李諭捐贈給陳嘉庚了一台無線電報機,方便他獲得最新信息,然後才返迴上海。


    呂碧城在船上還一直掛念鼓浪嶼上的小妹,“希望南方的氣候可以讓她把身體慢慢養起來。”


    “島上有比較先進的醫院,每隔半年查一次體,能把大事化小。”李諭安慰道。


    呂碧城看著南方說:“隻盼一切順利。”


    為了在船上消遣解悶,李諭買了一些書籍報刊,在報紙上讀到了嚴複一篇關於共和國體的文章。


    他在文中認為,目前世界上采用共和製的國家中,南美小國旋興旋廢,微不足道,隻有美、法兩個大國巍然屹立,勢力足以左右世界。


    而中國采用共和製後前途未卜,或許天佑華夏,一躍成為繼美、法之後的第三個成功的共和國,震驚世界;或許將一瀉千裏,連淪為英國殖民地的印度都不如。


    李諭看後不禁笑出了聲,——早在民國剛剛建立的第一年,國內的精英們就沒有把印度放在眼裏過。


    可憐後世阿三處處拿咱們對標,竟然根本沒有被正眼看過一次。


    孟買天天想著碰瓷上海,其實李諭剛剛離開的廈門島都夠它喝上一壺。


    額,話說廈門島確實蠻強的,麵積比香港島大一倍,人口也更多,經濟沒差多少。


    至於孟買……什麽時候可以解決達拉維貧民窟再說吧。


    呂碧城也看到了這篇文章,然後說:“離京前我見過一次嚴師。”


    “他最近的情況怎麽樣?”李諭問道。


    “氣色多少不太好,”呂碧城說,“嚴師很喜歡北大校長這份工作,為之付出了許多,沒想到卻落得一個黯然辭職的下場。”


    李諭說:“確實遺憾,如果沒有嚴師傅,北大說不定早就解散了,根本開不起來。”


    當時蔡元培主導的教育部與嚴複關於北大的爭執不小,教育部甚至一度想取消北大,並且在教育部大會上提出了停辦的動議。


    教育部的理由李諭很能理解:他們認為北京大學自開辦至清末十餘年,學生班次雖有增加,但毫無成績可言;國體變更後,社會各界對該校均表示不滿,一年還要耗費二十萬左右的經費。


    民國初年北大的學生李諭見識過,什麽報到了從不上課、吃喝嫖賭、吸鴉片、帶小妾之類,總之烏煙瘴氣,社會影響屬實不太好。


    嚴複自然知道學生的種種陋習,不過他認為這不是停辦的理由,因為學生都是以前的,而非國體變更後新招的。至於二十萬經費,對國家而言隻是九牛一毛,更不能作為解散的原因。


    然後在他以及師生的極力抗議下,蔡元培終究打消了停辦北大的動議。


    話說蔡元培這時候想停辦北大,但以後反而又成了北大崛起最大的功臣,也蠻有意思。


    嚴複的離職屬於北大新舊之爭以及蔡元培這一派革命黨人與袁世凱北洋之間關於權力的鬥爭。


    呂碧城說:“我偶然間還聽到嚴師傅自顧自發牢騷,‘老家福建已經不可歸,上海無從插足,天津過於擾人,北京又危險如是,真不知如何打算,看來日後隻能往秦皇島忍耐孤單了’。”


    李諭問道:“連嚴師傅也覺得北京危險?”


    呂碧城說:“我這大半年沒怎麽出門的,都能感到劍拔弩張的味道。”


    李諭說:“要果真去了秦皇島,真的逍遙快活。迴了京,我會問問嚴師傅的意思。”


    此後的嚴複,成了袁世凱複辟最關鍵的“籌安六君子”之一,幾乎晚節不保。


    剛才李諭在報上讀到的文章,已經隱隱有為這方麵作勢的味道。


    ——


    抵達上海後,李諭與呂碧城在豫園住了幾天,從美國歸來的輪船便抵港了。


    李諭親去碼頭迎接馮如以及貝爾、特斯拉、喬治·伊士曼。


    貝爾帶著妻子首先走下輪船,他指著外灘說:“這裏給我的感覺很像倫敦或者巴黎。”


    伊士曼則已經拿出相機開始四處拍照記錄,貝爾立刻拉過妻子,站好後說:“給我拍一張,一定要拍得英俊年輕一些!”


    特斯拉則比較講究,安排自己那位男仆仔細清點行李箱。


    李諭笑道:“帶這麽多東西,特斯拉先生要在中國長住一段時間?”


    特斯拉說:“來都來了,不看個痛快豈不太不過癮。”


    馮如最關心自己的寶貝飛機,下船後立刻找李諭問道:“院士先生,您說的飛機廠是建在上海嗎?”


    李諭說:“在天津。不過以後上海肯定會有起飛、降落用的飛機場。”


    馮如說:“原來也不在北京城。”


    “天津也不錯。”李諭。


    就是為了在一定程度上擺脫北洋政府的幹擾,李諭才選在天津,同時可以促成天津早點誕生飛機場,加強北京天津之間的交通。


    半年後,袁世凱便會在北京南苑建設南苑機場以及航校,——此處早在晚清時代就已經準備作為飛機場使用。


    要是李諭選在北京,肯定會被合並一處。因為就算一百年後,一個城市有兩座機場的也屈指可數,何況民國初年北京的城市規模隻局限在二環以內。


    李諭先帶著他們一行人前往匯中飯店用餐。


    剛進飯店,貝爾就看到了前台上的幾台電話機,對李諭說:“上海已經用上了這麽先進的型號。”


    李諭說:“早在貝爾先生您發明電話的第二年,上海就有了電話機。”


    伊士曼吃驚道:“比東京還有孟買快了那麽多!”


    民國時期,上海在整個亞洲一直是首屈一指的城市,非常先進時髦。


    李諭笑道:“不僅電話,無線電也是最新型號。”


    貝爾又問道:“李,伱的住處也有電話嗎?”


    “當然有。”李諭說。


    “一年電話費要多少?”貝爾問。


    “四十元,差不多七八十美元的樣子。”李諭說。


    貝爾道:“價格不是想象中那麽昂貴。”


    上海的電話費用在民國算很低了,主要是電話公司在做推廣,就算商戶也僅比普通家庭貴了十元。


    而其他城市則要貴上不少。比如廣州,私人安裝一部電話需要交給“廣州市自動電話管理所”350元的初裝費,另外每月還要繳6元月租費。當時廣州市長月薪不到300元,一個月的薪水都不夠裝一部電話。


    所以除了機關單位以及一些企業,隻有非常富裕的家庭才有可能安裝電話。


    至於公用電話,收費標準是每5分鍾計價一次,不到5分鍾的通話也按5分鍾計算,每次收費0.6元。要是長途電話,每次收費最高可達5.5元。


    民國時期想異地戀煲電話粥,得是頂級的家庭,從上海到北京打一小時電話,就要大幾十元。


    喬治·伊士曼的注意力則在報紙以及沿街看到的海報與照相館上,他對李諭說:“既然上海這麽先進,我想我應該在這裏開一家柯達照相機銷售公司,負責整個中國以及日本、東南亞的生意。”


    “非常歡迎,”李諭說,“你可以在南京路上開旗艦店。”


    “旗艦店?”伊士曼第一次聽這個名詞。


    李諭解釋說:“就是總店,以後說不定您還要在別的城市開分店嘛。”


    “說得是!”伊士曼說,“我看好上海,這裏的輻射能力比東京、孟買、新加坡強太多。”


    李諭說:“孟買要是知道你把它與其它三個城市放在一起比較,一定很開心。”


    伊士曼攤攤手說:“其實我並沒有去過印度,但見過一些從印度迴來的英國人,他們口中的孟買好得很。”


    李諭說:“總之您一定要盡快把店開起來。”


    “盡快?為什麽?”伊士曼問。


    “因為可能會有競爭。”李諭說。


    伊士曼對自己柯達公司的照相機非常有自信:“我隨船運來了幾大箱便攜式照相機,足夠第一批備貨。但我堅信,不認為有人能競爭過我的柯達公司。”


    李諭說:“坦白講,我此前聯係過德國的徠卡公司,他們不僅想開店,甚至有意在中國建設工廠。”


    德國的羊毛李諭準備能多薅就多薅點。


    “徠卡?!”伊士曼聽到這個名字後不得不重視起來,旋即還是說道,“我承認他們的實力很強,但他們的產品對我還構不成威脅。”


    李諭笑道:“德國在光學方麵一直有傳統,就連普朗克教授都在柏林大學固定地講授光學課程。他們一旦發力,真的不好說。”


    “我同意李諭院士的話,”貝爾說,“這些年我一直醉心於飛機研究,從報紙上的新聞就看得出,我們美國人雖然發明了飛機,但技術上現在根本比不過那些單板的德國佬還有傲慢的法國佬。對了,甚至連英國人都比不過!”


    伊士曼聽後確實有些擔心起來:“我明天就會著手研究在上海建銷售公司的方案。”


    特斯拉不緊不慢說:“就知道先生來了上海一定要探討生意。”


    伊士曼說:“上海不是紐約,這裏什麽產品都可以銷售,不存在保護政策,我隻能把事情盡快往前推。”


    實際上用不了一年,大名鼎鼎的徠卡原型機就會在傳奇設計師奧斯卡·巴納克手中誕生,徹底顛覆照相機行業。


    他采用的24x36mm感光膠片,逐漸成為國際標準沿用至百年之後,即相機中的全畫幅尺寸。


    巴納克拍攝的那幅《韋茨拉爾的鐵礦廣場》更是影史上最經典的照片之一。


    可惜由於一戰突然到來,徠卡原型機在前幾年一直默默無聞,直到一戰結束才大放異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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