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克虜伯公司迴來後,愛因斯坦交給了李諭一個信封:“哥廷根的希爾伯特教授幾天後準備召開一次會議,內容是關於物理學的。”


    李諭納悶道:“希爾伯特教授?物理學?”


    愛因斯坦說:“這兩年希爾伯特教授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非常熱衷物理,每年都要召開一次為期一周的關於物理學的會議。本來我是要去的,但現在脫不開身。”


    “有點意思,我倒想知道希爾伯特先生的物理水平如何。”李諭反正也想再去看看希爾伯特。


    愛因斯坦笑道:“可能就是常規水平,物理學哪是短短幾年就可以學明白的!我想希爾伯特教授就是覺得無聊,想暫時換個方向。他一定以為物理比數學簡單,但隻要學上一學,就明白絕非是他想的那樣。”


    李諭收好信封,“我去感受一下。”


    ——


    由於不著急立馬前去哥廷根之前,李諭準備先見一趟拉特瑙,拉拉資金和項目。


    在1922年被暗殺之前,猶太人拉特瑙一直位高權重,尤其在德國的實業、能源領域非常有話語權。


    也正是這位老哥把德國反猶推上了高峰。


    因為一戰結束後,德國根本不承認自己輸了,畢竟戰火沒燒到自己的國土上,很多人就沒有感受到戰火的恐怖。


    既然“沒輸”,卻簽下了如此喪權辱國的停戰條約,德國人自然無法接受。


    當時的拉特瑙為德國重建部長和外交部長。在民眾眼裏,這個坐奔馳住豪宅的猶太財閥,竟然毫不留情地答應了協約國的所有賠償要求,使德國人失去了所有的殖民地以及75%的鐵礦,貨幣瘋狂貶值。


    而當德國民眾因為協約國封鎖導致饑寒交迫的時候,控製金融業的猶太人卻趁機利用貨幣貶值還債,財富不斷累積,生活得極為奢華。


    巨大的反差刺激了極端右翼勢力崛起,接著醞釀起了下一次世界大戰。


    目前的拉特瑙顯然不可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李諭敲響拉特瑙辦公室的門,進去後看到還有一人在。


    拉特瑙說:“原來是李諭先生。”


    李諭說:“希望沒有打擾你們的工作。”


    “沒有耽誤,”拉特瑙說,然後介紹道,“眼前這位是貝吉烏斯先生,漢諾威大學的化學教授。”


    貝吉烏斯此後拿了諾貝爾化學獎。


    李諭同他握手道:“幸會。”


    貝吉烏斯早就聽說李諭大名:“院士先生是當今學界璀璨的明星。”


    拉特瑙讓他們兩人都坐好,然後說:“李諭先生來得剛好,貝吉烏斯先生正與我聊一個聽起來很像點石成金的故事。”


    貝吉烏斯說:“這不是點石成金,而是真真正正的化學。”


    拉特瑙說:“如果你的方法真的可以實現煤轉變為汽油,我一定會安排足夠多的資源給你使用。”


    貝吉烏斯指著桌上的文件:“我已經通過實驗證實,先將煤與原油混合成糊狀物,然後在二百個大氣壓下,借助催化劑進行氫化處理,一噸煙煤大約能生產180加侖的車用汽油。”


    拉特瑙問道:“李諭先生,這是真的嗎?”


    李諭點點頭:“從技術上講,確實沒有問題。”


    拉特瑙說:“德意誌是個缺少石油的國家,如果我們可以利用技術打破這個僵局,貝吉烏斯先生,你將成為無可比擬的英雄。”


    貝吉烏斯信誓旦旦說:“我會持續不斷加強對煉化技術的研發以擴大該技術的產量上限。”


    他們的想法顯然還是太樂觀。


    德國在一戰和二戰期間一直在搞煤化石油的工藝,也生產出了上百萬噸汽油,但這個數量與直接開采相比還是微不足道,關鍵成本太高。


    要不二戰時期小胡子也不會瘋狂發動對蘇戰爭,玩了命也要搞到位於高加索地區的蘇聯巴庫油田。


    但石油這東西對所有人都金貴,小胡子想通過活取熊膽的方式從蘇聯手裏拿走巴庫油田,實在太高估自己了。


    斯大林格勒戰役的失敗,讓小胡子對巴庫油田徹底喪失念想,一直到戰爭結束,也沒能從那兒薅到一噸石油。


    總之,德國有理由對煤化油技術產生重視。


    貝吉烏斯走後,李諭拿出自己精心準備的第二輪借款計劃,添油加醋介紹了無線電工廠計劃、發動機工廠計劃、新藥廠計劃等等項目。


    最關鍵的是列出了非常優厚的利息計劃,李諭願意接受7個點,這樣史無前例的高息。


    拉特瑙是個猶太人,精明得很,在他心中金錢的地位是最高的,李諭在美國的產業已經飆升到近億美元,完全擔保得起。


    拉特瑙看過合同計劃書後,感覺沒有什麽陷阱,於是答應了下來:“這筆3000萬馬克的借款我需要花費三到四個月的時間籌集。”


    三四個月當然等得起,李諭說:“有勞部長大人。”


    拉特瑙說:“我們在青島還有租界,如果借機慢慢加大在遠東的投資,我想皇帝不會反對。”


    想想以後日本人更難對付,李諭心情也沒有那麽好了,隨口說:“資本上的擴張才是部長大人最應該關注的,隻要有了資本,什麽都好說。”


    拉特瑙笑道:“院士先生竟然還懂經濟學,你說得太對了!金錢是世界的本質!”


    李諭說:“確實很重要,但還有更重要的。”


    拉特瑙說:“什麽國家、土地都不重要,隻要有錢,我們猶太人不照樣活得有滋有味。雖然一些人討厭我們,不過那又能怎樣?”


    李諭隻能尷尬笑笑,不置可否。


    ——


    如此大的款項拉特瑙顯然要跑跑手續,這段時間李諭便可以安心前往目前學術界的頂流——哥廷根大學。


    “希爾伯特教授!”李諭看到他後立刻迎了上去。


    希爾伯特說:“李諭先生,你能來太好了!”


    李諭說:“這次我特意給你帶了一件禮物。”


    希爾伯特看到李諭騎著的那輛自行車:“是它嗎?”


    李諭說:“之前我來的時候就發現哥廷根似乎特別喜歡自行車,所以給您買了一輛。”


    希爾伯特高興道:“我真是太喜歡了!”


    兩人隨即並排走向校園。


    李諭問道:“教授,我還是無法理解,您為什麽突然對物理學感興趣了?要知道,現在您可是全世界最好的數學家,突然學物理學,感覺有點……”


    “有點不務正業?”希爾伯特笑道。


    “恕我冒昧。”李諭說。


    自從去年龐加萊去世後,究竟誰是活著的最偉大數學家,已經毋庸置疑。


    而希爾伯特作為數學科目領軍人,卻突然搞起了物理學。


    希爾伯特說:“曾經還有人問我為什麽不去證明費馬大定理,我是這麽迴答的:幹嗎要殺死一隻下金蛋的鵝呢?”


    李諭這才知道此話出自希爾伯特之口。


    希爾伯特接著說:“至於我為什麽研究物理學……你,想聽實話嗎?”


    李諭說:“當然。”


    希爾伯特說:“我知道你雖然涉獵廣泛,本質上還是一名物理學家,希望我說的話不會打擊到你。”


    李諭笑道:“請講。”


    希爾伯特說:“這十多年來,物理學顯然已經取得非常輝煌的成就,誕生了相對論以及量子兩個新生理論。可我作為一名數學家,卻感到在物理學家的勝利中還缺少某種秩序。”


    李諭說:“願聞其詳。”


    希爾伯特說:“在理論物理中,常常會遇到許多未經證明的原則以及由這些原則推出的各種命題和結論,每當這時候,我們數學家總是感到很不舒服,迫使我們去研究確定這些互不相同的原則究竟是否相容?它們之間又有什麽關係。”


    “我明白了,”李諭說,“您覺得物理學缺少嚴謹的數學根基。”


    希爾伯特說:“你的許多文章我看過,數學方麵還是不錯的,還有一些物理學家的數學同樣不錯,可這畢竟不是廣泛現象。”


    李諭突然腦子一閃:“我想起來了,您在世紀初時提出的二十三個問題中,好像有一個就是關於物理學的公理化。”


    大名鼎鼎的希爾伯特23個問題中的第六個,就是“對數學起重要作用的物理學的公理化”。


    看來希爾伯特早就關注物理學了。


    希爾伯特說:“我認為應該選出某些基本的物理現象來作為公理,從這些公理出發,通過嚴密的數學演繹,可以暢通無阻、令人滿意地推導出全部觀測事實。就像歐幾裏得從他的公理出發推導出全部幾何定理一樣。但是這一計劃的實現,需要一位數學家。”


    作為穿越者,李諭其實比較清楚這是個很難迴答的問題,因為太大了。


    物理學終究與數學不太一樣,整個物理學需不需要公理化還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當然物理學需要如同嚴謹的數學,早就成了共識。尤其是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對數學的依賴會越發明顯。


    李諭隻能說:“物理學確實需要數學作為翅膀。”


    希爾伯特突然悠悠說出了那句非常有名的話:“物理對物理學家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李諭有些愕然,但聽到這句話後更愕然的顯然是愛因斯坦。


    因為希爾伯特雖然在天才輩出的數學家中顯得天分沒那麽高,不過他的成就可不低,就像郭靖一樣(好像比喻不太恰當,郭靖確實有點太笨了……但總歸成了絕世高手嘛)。


    希爾伯特穩紮穩打,他搞物理學真心挺出色,甚至差點改寫曆史。


    一年半以後,希爾伯特開始研究廣義相對論,幾乎與愛因斯坦同時推導出了廣義相對論最重要的場方程。


    但愛因斯坦關於相對論物理基礎的成就顯然要更大,所以大家還是公認由愛因斯坦完成了廣義相對論。


    不過半路殺出的希爾伯特還是驚了愛因斯坦一身冷汗,促使他加快了廣義相對論的研究。


    李諭問道:“希爾伯特教授是怎樣學習物理學的?”


    希爾伯特說:“我認為一個科學家不能僅僅指望通過閱讀科學文獻來獲得他所需要的全部信息,聽從優秀的物理學者的教學以及定期與一流物理學家聚會是最佳的手段。”


    “這麽說,您還有一位物理老師?”李諭詫異道。


    “是的,”希爾伯特說,“我挖來了索末菲教授的一個學生,不過他隻願意做我的助手。”


    李諭心想:就算索末菲來了,也不敢做你老師啊。


    一戰前,德國大學對物理教授非常重視,按照大學慣例,每個物理教授都可以設立自己的研究所。研究所又可以有自己的教授會、講師、助教和學生。慕尼黑大學最大的、設備最齊全的研究所屬於倫琴,而索末菲的研究所最小。


    但這不是說索末菲不受重視,主要是因為他是個理論物理學家。


    ——換句話說,目前大學還是更加重視實驗物理學家。


    但希爾伯特作為一名本職研究數學的,顯然隻能進軍理論物理學。


    李諭很快就見到了這位索末菲派來的學生,他叫做埃爾瓦德。


    埃爾瓦德剛來哥廷根時,人們真把他當作“希爾伯特的物理教師”來歡迎。


    李諭和他打過招唿,小聲問道:“給希爾伯特教授講物理學的感覺如何?”


    埃爾瓦德苦澀道:“這要怎麽說呢……我剛來哥廷根,他本人就直接指定了許多物理學課題,而且教學計劃也由他指定。”


    李諭笑道:“真是神奇的老師與學生關係。”


    埃爾瓦德繼續說:“希爾伯特教授還說,‘我們已經改造了數學,下一步是改造物理學,再往下就是化學’,在他看來,化學好比是女子中學裏的烹調課程。”


    李諭說:“這種話千萬不能讓化學家聽到。”


    埃爾瓦德說:“至於他作為一名‘學生’的表現,有時候真不是一個好教的學生。”


    李諭說:“為啥?”


    不等埃爾瓦德迴答,希爾伯特突然說:“李諭先生,今天的物理學課程就由你來上吧!”


    埃爾瓦德大喜:“李諭院士,您自己可以去體會體會了!”


    李諭有點蒙。


    埃爾瓦德繼續說:“院士先生不用擔心,幾周前,玻爾先生已經給希爾伯特教授上過課。”


    好嘛,他現在真是碰著一個研究物理的就拉來給自己上堂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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