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東方人都是相信靈魂的,沒想到不是這樣。”卡夫卡道。


    李諭說:“東方的文化非常深邃,有一整套自洽並且複雜的邏輯。”


    “對了,我此前還構思過一篇關於中國的文章。”卡夫卡說。


    “關於中國?”李諭問。


    “是的,”卡夫卡說,“我對你們的長城很感興趣。”


    “長城值得了解一下,”李諭說,“等你什麽時候寫出來,記得發我看看。”


    卡夫卡頓了幾秒鍾,說:“或許吧。”


    他後來真寫了一篇《中國長城建造時》,不過整篇文章非常卡夫卡,感覺像雜文,寫得蠻晦澀。


    李諭給他建議道:“有空的時候你可以看一下弗洛伊德的作品,或許會對心理有更深的了解。”


    “那位心理學家?”卡夫卡問。


    “對,他也是奧地利人。”李諭說。


    “謝謝您的建議,”卡夫卡道,然後又說,“另外,如果您需要在奧匈地區購買保險,記得聯係我。”


    李諭笑道:“我也記住了。”


    卡夫卡的本職畢竟是個保險推銷員,隻是作為一個穿越者,李諭其實不太需要這個,因為保險最主要的目的是預防未知,但李諭一點都不會害怕“未知”。


    ——


    最近物理圈還有件不小的事情:斯塔克正式發布了自己的實驗論文,公布了斯塔克效應,以及自己的一些解釋。


    斯塔克效應簡單說就是光譜分裂,是原子物理學的範疇。


    而原子物理學與量子力學關係匪淺,因為二者都是關於微觀領域。


    這幾年物理學界的主要成果就是對原子物理的深入研究,所以斯塔克效應的論文一發出,就引起了很大關注。


    斯塔克本人作為一名實驗物理學家,在解釋物理理論方麵並不突出,所以他的解釋基本不用看。


    而理論物理大佬們就來活了,玻爾、愛因斯坦、史瓦西等人紛紛想要進行理論解釋。


    普朗克隨即在柏林大學組織了一場討論會,邀請一眾物理學家到場,針對量子理論再進行一次研究。


    李諭在這裏除了看到愛因斯坦、玻爾、勞厄、史瓦西等人,還有索末菲、玻恩、外爾,反正都是些大佬。


    李諭笑道:“以後想有這種盛會真是不容易了。”


    普朗克隨口說:“為什麽不容易?我還要多組織幾次。”


    兩人向他們走來:“普朗克教授,好久未曾謀麵。”


    普朗克與他握手道:“哈澤內爾教授,你好。”


    哈澤內爾是維也納大學的理論物理教授。


    普朗克把他介紹給了李諭。


    哈澤內爾說:“李諭院士是當今最優秀的數理科學家,能見到您太榮幸了。”


    其實李諭不認識他,不過他帶著的那位助理自己可太熟悉了——薛定諤!


    薛定諤比玻爾還小兩歲,剛剛大學畢業沒幾年。


    他在大學裏有兩位導師,一位負責理論物理,也就是眼前的哈澤內爾;另一位叫做埃克斯納,負責實驗物理學。


    薛定諤一開始也是側重實驗物理學的,不過學著學著發現自己做實驗相當糟糕,搞理論卻非常在行,於是慢慢轉向了理論物理學。


    李諭同他們握手道:“幸會。”


    而且李諭格外關注了薛定諤,對他說:“薛定諤先生,你好。”


    薛定諤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李諭院士竟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非常錯愕:“院士先生看過我的博士論文?”


    他唯一能想到李諭知悉自己名字的可能應該就是讀過自己的論文。


    李諭笑道:“你發的論文可不少,那篇關於抗磁性的文章我也看到了,在數學方法和理論上都很優秀,隻不過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可能需要引入量子理論。”


    薛定諤更加吃驚了:“您竟然真的看了我的博士論文?!”


    李諭說:“論文發在《物理年鑒》上,我碰巧看到了。”


    “太榮幸了!”薛定諤高興地說,“感謝院士先生的指正,我會考慮研究一下量子方麵的理論。”


    薛定諤成大名比較遲,但在物理圈裏成名可不算晚,他剛畢業的幾年就發了好幾篇重要論文。


    相當於後世畢業三年內就連發七八篇sci,而且都是一作。


    薛定諤的論文基本都屬於理論物理,研究領域比較廣泛。


    李諭說讓他關注量子理論,也談不上什麽指導之類,因為薛定諤本來就有這種想法,要不也不會來參加這場會議。


    總體上看,薛定諤在學術上並沒有遇到太多的阻力,生活上也比較快活,他甚至用論文術語當作情書給了自己的夫人:


    “如我所知,1913年夏季澤海姆的大氣中,除了ra—a、b、c外,肯定還有一些其他東西,而我的測電器卻沒能指示其蹤跡。這是由於它發現了薩爾茨堡的貝特爾小姐,她吸引了作者的全部注意力。”


    這位貝特爾小姐後來成了薛定諤的夫人,如此迴道:“他給我很深的印象,首先因為他非常英俊,他有一張很吸引人的臉,……而在這之前我對他印象就不錯,因為科爾勞施已向我介紹過他。”


    嗯,英俊……


    情人眼裏出西施。


    薛定諤的導師哈澤內爾說:“薛定諤的潛力非常大,我想他用不了幾年就能夠成為一名物理教授,就像年輕的李諭先生還有愛因斯坦先生一樣。而且他的精力充沛,不僅研究我給的課題,現在也涉獵相對論和量子理論。”


    薛定諤的精力確實充沛,學術上研究廣泛,情感方麵的精力也相當充沛,情人可不少。


    愛因斯坦訝道:“現在已經有這麽多人要研究相對論?”


    薛定諤笑道:“我隻是覺得非常有趣。另外,我還做了光量子的實驗。”


    哈澤內爾說:“薛定諤自從投身理論研究後,已經很少做實驗。”


    愛因斯坦同意說:“想要實驗和理論都強可不容易。”


    人員全部就座後,普朗克開始主持會議,他說道:“很榮幸各位再次坐在一起討論關於原子以及量子的問題,這讓我想到了兩年多前的索爾維。


    “斯塔克先生的實驗論文各位已經看過,是一個令人興奮的結果。


    “從實驗本身我們可以看到實驗物理學的進步,十年前,放電管隻有每厘米幾百伏特的強度,沃伊特先生做實驗時,甚至用的是鈉元素。


    “而斯塔克先生的實驗設備已經達到每厘米幾十萬伏特,並且成功選用了氫元素,才看到了譜線分裂。


    “這是實驗物理學的偉大進步,也是對理論的挑戰。”


    實際上就算選用氫元素,想看到譜線分裂也挺不容易。


    斯塔克這個人雖然和雷納德一樣是個親鈉脆派,走了極端路線,不過在實驗方麵確實挺強。


    普朗克講完後,接著講演的是玻爾,目前其他大佬級人物關於斯塔克效應的論文還沒出爐,比較值得一說的就是玻爾的論文。


    玻爾在斯塔克剛剛公布論文後,就立刻開始了研究斯塔克效應背後的理論基礎。


    有意思的是,建議玻爾這麽做的是他的導師盧瑟福。


    歐洲的物理學家,哪怕是搞實驗的,理論方麵也要比美國的實驗物理學家強一截。(密立根屬於特例。)


    盧瑟福雖然嚴格意義上講搞的不是量子理論,但原子物理學好歹是與量子理論有無數關聯的學科,他能夠預見斯塔克效應的重要性。


    玻爾擅長搞理論,很快寫出了一篇論文。


    此時玻爾說:“根據我的能級模型,可以解釋氫原子光譜……然後考慮電場對光譜的影響,可以使氫原子的電子軌道從圓形變成橢圓形……”


    玻爾在黑板上列出了幾個長長的公式,“經過數學推導,便可以得到電場對能級的分裂效果。”


    玻爾的數學功底不錯,說完後,很多人沒有立刻反駁。


    李諭眼睛比較尖,他說道:“可按照您的理論,並不能完全對應實驗結果,而且無法解釋譜線為什麽會分裂出這麽多條。”


    愛因斯坦點點頭:“的確是這樣。”


    玻爾說:“這已經到了我所做的極限,再往下也無能為力。”


    薛定諤小聲說:“以現有理論,恐怕比較難以突破。”


    李諭笑道:“不用這麽小聲,薛定諤先生,你說得很對。量子理論不同於其他理論,我認為很多人都低估了量子理論的深度,大家都以為它是個短期就可以攻克的問題。可實驗證明,原子的內部是個非常巨大的世界,其蘊藏的物理原理可能不會比宏觀物理學少。我們卻總想用一個理論就去概括量子以及微觀世界,或許這條路本身就已是錯的。”


    李諭的發言立刻引起一陣轟動。


    “原子那麽小,怎麽會有宏觀世界的廣博?”薛定諤的導師哈澤內爾說,“我想我們的理論無法解釋清楚原子,隻是因為接觸的時間太短。”


    李諭說:“我曾聽過一句話,一花一菩提,一葉一世界。如果角度不同,微觀也可以是宏觀,其蘊藏的物理規律或許就是那麽多。”


    普朗克思索片刻道:“李諭院士是從哲學角度思考物理學,這個觀點我保持一定的讚成態度。”


    雖然沒有完全讚成,不過普朗克隱約覺得他說的有一定道理。


    實話說物理學這麽多年的發展相對比較順風順水,就是兩朵烏雲出現後事情突然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而且仿佛物理大廈被這兩朵烏雲劈下的閃電擊得粉碎。


    仔細一想的話,李諭說的確實有點問題。


    愛因斯坦說:“李諭院士,您認為到底是什麽導致原子中有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


    李諭語出驚人:“我認為原子的秘密我們甚至連麵紗都沒有完全揭開,隻是看到了麵紗下散發出的神秘光譜和射線,就已忙得暈頭轉向;然後根據這些光譜射線就去猜測原子的理論基礎。”


    “有點意思,”愛因斯坦說,“李諭先生,你覺得我們對原子探究到了什麽程度?”


    李諭說:“如果類比宏觀的牛頓力學,我想現在我們恐怕連牛頓三大定律都沒有完全搞清楚。”


    “連力學定律都沒搞出來?”勞厄有點無法接受了,李諭的話太傷人。


    “是的,”李諭繼續說,“盧瑟福先生的實驗已經說明,原子內部極為空曠,原子核的體積隻有原子的幾千億分之一,質量卻占了原子的99.96%,對於常規的物理學來說,非常不可思議。因為按照這個比例,原子核的密度將極大,每立方米達到一百萬億噸!現有理論同樣無法解釋。更可怕的是,這僅僅是最基本的表象。”


    李諭說的是事實,也真的有點打擊人。


    史瓦西說:“從物理層麵看,這僅僅是一種猜測。”


    “事實就是如此,盧瑟福先生的實驗已經重複無數次,”李諭說,“而且宇宙那麽大,或許就有這種致密天體。”


    “不可能!”史瓦西說,“這種密度不會讓任何原子組成的物質存在,何況巨大的天體。”


    愛因斯坦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場方程,似乎靈光一現,但很快數學困難就擋住了他的物理思考,腦海中仍舊迷霧一片。


    李諭說:“我說隻是由原子核……的物質組成。”


    “但那樣就失去了電荷平衡,違反了基本的物理定律。”玻爾也反駁道。


    李諭徐徐道:“你們難道忘了,β射線是怎麽來的?”


    玻爾張了張嘴,驚駭道:“β射線是電子,它,它是從原子核來的……”


    李諭哈哈一笑,自己給他們挖了一個大坑。


    所有人都開始與兩邊的人小聲討論,拿出紙筆寫寫畫畫,但根本摸不出頭緒,沒有任何理論可以解釋得通。


    他們當然想不明白。


    現在物理學壓根沒到原子核這一步,連質子都不知道,更別提中子。


    至於原子核中射出的β射線,這個坑是最大的,因為涉及到了中微子,它直到20年後才慢慢被摸清。


    李諭已經相當克製收斂,提出的問題尖銳但不多,卻也足夠他們消化好久。


    隻是此後的四年由於一戰恐怕大家沒有一個好胃口,要被這些問題折磨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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